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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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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閨女有財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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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4: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沒有叫堂妹還債的理】

  任瑤瑤到了“新家”,眼見爹娘正喜孜孜地忙碌著,也不敢當頭潑盆冷水,一直拖到夜深了才含糊說了幾句。
  劉氏抬手要打,就算陳氏再有錯處,總是長輩,傳揚出去,自家閨女被扣了個不孝的帽子,怎麼說都是吃虧啊。
  任大山也要貪黑去老宅探看老娘,又被擔心他挨打的劉氏攔了下來。
  第二日一早,任大山頂著露珠就去了,可惜老宅裡卻是沒人開門,靜悄悄的。
  任大山琢磨著老娘若是真受傷了,怕是要鬧得天翻地覆,這般也不像有事的模樣。
  於是,他帶著妻兒照舊進城擺攤子。
  倒是任瑤瑤邊走邊琢磨,不知道陳氏是不是在憋什麼大招?
  她這次卻是猜錯了,陳氏這會兒別說憋大招,就是連起床都費勁。
  原因無他,一起身就頭暈啊,眼前無數顆星星亂竄,白日同夜裡一般。
  任大義昨日就請了隔壁村裡的赤腳大夫看過了,人家大夫說得很簡單,頭上除了一個大包,根本沒見血,睡上一宿,過幾日腫包消下去就好了。
  馮氏本來就心疼銀錢,拿了五文銅錢打發赤腳大夫,氣得赤腳大夫連個藥膏都沒留下。
  陳氏天旋地轉暈了一晚,早起依舊這般模樣,自然是做不了飯。
  任大義一家睡到日上三竿,餓醒了出來尋吃的,不見老娘的人才想起去看看。
  結果老太太還躺在炕上沒起來,馮氏就以為婆母借病偷懶。
  任大義尋了個藉口進城去參加詩會,在老娘櫃子裡摸了一角銀子走掉了,輪到任全的時候,櫃子裡卻是連枚銅板也翻不出來,氣哼哼地離開。
  留下馮氏帶著閨女熬了半鍋半生不熟的粥,盛了一碗給陳氏就算照料病人了。
  可憐陳氏,偏心這大兒子一輩子,病倒之後卻受了這個苦。
  她躺在炕上,一邊數星星,一邊發狠要把老二一家重新抓回來,否則她的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任瑤瑤一邊看著烤爐的火候,一邊聽著爸娘商量著要添置些什麼用物。
  祠堂的廂房算不得大,但比草棚可是好過太多了。
  以後大閨女還要教授孩童們學演算法,劉氏打算給她添置兩套新衣裙。
  林林總總加一起,也要耗費二兩銀子。
  劉氏一時有些心疼,猶豫著是不是減掉些什麼。
  若是按照任瑤瑤的想法,任家村不只陳氏一家是個禍端,就是村裡人也多半愚昧逐利,最好徹底搬出來,祠堂再好,也是暫居之地。
  但劉氏這般歡喜,她也捨不得給娘親當頭掄一棒子,讓她清醒一下,少不得就花錢先哄娘親高興,搬家的事她慢慢再找機會提。
  許是老天爺也心疼她小小年紀如此費心,居然馬上就送來了一個小小的轉折。
  夏日貪涼,冬日喜熱。
  隨著天氣日漸炎熱,烤餅攤子的生意比之先前冷清了很多,但相對比市集上別家,他們的生意還是要好很多。
  這日午後,輝哥兒和任月月躺在樹蔭下的草墊子已經睡熟,劉氏同任大山結伴去逛城南的雜貨市集,剛剛搬到祠堂不過兩三日,家裡是除了銀子,別的都缺啊。
  兩人今日買個舊陶缸,明日扛回一口鐵鍋,忙得如同螞蟻一般歡快又滿足。
  任瑤瑤閑著無事,就琢磨著做冷面。夏日蔬菜遍地都是,雞蛋在村裡採買就好,甜酸的冷場可以用糖醋調配,唯一為難的就是麵條了,沒有壓面機,沒有各色食品添加劑,要做出前世那般爽滑勁道的口感實在不容易。
  好在這個時空,也沒有人去現代吃過冷面,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她只要做出優於這個時空流行的糊湯一樣的麵條就行了。
  抬頭望望,太陽已經偏到了兩點鐘方向,再有半個時辰,隋風舟也該來了。
  任瑤瑤趕緊動手開始張羅,待得他來,請他做第一個食客,算是小小謝過他前幾日出手替她擋了災。
  和麵,揉面,等著醒面的時候,摘了一把碧綠的菠菜焯軟,新鮮的青瓜切絲,雞蛋攤成薄餅切絲。
  這些忙完,面也醒好了,儘量切成細細的麵條,抖一抖,抻一抻,下沸水鍋裡煮。
  周家上下因為主子常來攤子修習算學,各個待任家都是恭敬又熱情,聽到任瑤瑤上門求一桶井水,幾乎是立刻就有人飛跑去打了滿滿兩桶,還送到了攤子前邊。
  任瑤瑤道過謝,又笑著道:“我今日做了一樣新吃食,你們少爺若是不忙,讓他早些過來嘗嘗。”
  “好咧,謝姑娘!”
  小五笑得見牙不見眼,幾乎腳不著地的跑回去了。
  做僕役伺候主子的,哪個不是察言觀色的高手,這些時日,主子不但身子好了很多,就是笑容都多了起來,特別是每次從任家攤子回去,眾人伺候得好就會有賞賜,就算有個小錯,主子也從來不計較,可以說,這任家攤子掌握著周家上下的喜怒哀樂。
  如今這樣的好差事落到頭上,小五怎麼會不歡喜?
  果然,消息一送到跟前,主子就放了手裡的書本,換了衣衫出門。
  周福只要無事就會跟在主子身邊伺候,這會兒敲了小五腦門一記,給了他一把銅錢。
  小五跑下去笑嘻嘻跟夥伴們分了賞賜,隋風舟也出了大門,一拐彎就到了任家攤子前。
  這處凹穴,因為是高人特意指點的福穴,所以周家一直照料有加,平日打掃乾淨不說,周邊還種了幾棵柳樹,雖然比不得槐樹那般枝葉鋪天蓋地,但在這樣的夏日也足夠留一片蔭涼供人歇息了。
  任瑤瑤當初開始做生意的時候,把這一丈見方的空間合理利用,靠裡側牆邊用青磚砌了烤爐,旁邊用青磚做腿,搭了兩層木板做櫃子放些盆碗,備著清水洗刷。
  另一側,最角落和牆邊放了兩張方桌,一張位置隱蔽,一張便於觀望路口,各有所用。
  而靠近胡同裡的位置,樹下如今又放了一張小桌,平日留給任月月和輝哥兒讀書習字,之後又加了隋風舟,略顯有些擁擠,但他卻好像很喜歡,並沒讓人從院子裡另搬一張。
  桌子後邊靠牆放了一張厚厚的草墊子,方便任月月和輝哥兒小憩,因為有蔭涼,倒也舒坦。
  任瑤瑤正穿了白棉布做成的圍裙和套袖在灶台邊忙碌,許是麵條里加了鹽,出乎意料的勁道,她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這幾個月任家吃食上改善許多,任瑤瑤瘦小的身材就像見了風的禾苗一般瘋長起來。
  如今雖然不是前凸後翹,但也有了少女的溫柔嬌羞,蠟黃的臉色變得白皙紅潤,大眼水汪汪,雙唇櫻紅,笑起來眉眼彎彎,讓人總是忍不住從心裡跟著笑一出來。
  若說日子是灘死水,那這笑就是水中的一朵蓮花,迎風招搖,晃動著葉片上的露珠,生動而活潑。
  若說日子是遙遠的征途,那這笑就是溫柔的風,悄悄吹幹疲憊旅人額頭的汗漬。
  世間苦難千千萬,誰人不是皺眉煎熬,唯獨這個少女,好似半點也感受不到苦楚,仿佛每一刻都活得如此珍貴。
  豈不知道,這樣的她才是世間最獨特的存在。
  隋風舟下意識放慢了一步……
  任瑤瑤放下手裡的筷子,見到碗裡的各色配料,白的沁心,綠的清脆,黃的誘人,紅的耀眼,都是擺放得整整齊齊,低頭嗔一嗅,酸甜之氣撲鼻,忍不住滿意的笑開了臉。
  抬頭間,突然看到隋風舟就那麼依靠在胡同口的柳樹下,依舊是雨過天青色的長衫,梳理整齊的髮髻,眉眼間微微帶了幾分疑惑,倒是和緩了他稍顯冷硬的五官,比之平日那般謫仙模樣更是多了些煙火氣。
  她忍不住就笑得越發燦爛,壓低了聲音,招呼道:“隋大哥來得正好,冷面剛剛出鍋,幫我嘗嘗味道如何?”
  說著話兒,她指了指睡在草墊子上的弟妹,又在嘴唇邊比了比,示意他不要出聲。
  隋風舟忍不住也跟著笑開了臉,漫步上前應道:“好。”
  只這麼一個字,並不昔有什麼特別之意,偏偏就像調皮的風輕易的撥動了任瑤瑤的心弦,惹得她心顫。
  她趕緊把冷面端上桌,“夏日酷熱,胃口都差,我琢磨著做了這種冷面,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隋風舟低頭掃了一眼面碗,唇角笑意更深。
  “這會兒日頭正毒辣,你忙著□面,可是太熱了,下次不如——”
  他自小經受太多,早就養成了冷淡的性子,這會兒說幾句關心之言實在難得。
  可惜才說到一半,卻有不長眼的送上來找死,打斷了他的話頭兒。
  五六個穿著黑色短打衣衫,腰紮紅帶子,半敞著衣衫,露著黑胸毛的地痞,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
  許是平日當真橫行霸道習慣了,當先那人不等開口就一腳踹上桌子。
  桌子打斜轉了大半圈兒,往驚愕的任瑤瑤撞了過去。
  眼見桌角要磕上她的後腰,隋風舟眼明手快,一把攬過她抱在了懷裡。
  如此,桌角倒是閃了過去,但任瑤瑤精心準備的那碗冷面卻直接扣到了隋風舟的衣衫上,他立時黑了臉,眼底怒色好似陰雲,瞬間鋪滿天空。
  任瑤瑤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實在有些發懵,不是要吃冷面嗎?怎麼冷面在隋風舟衣衫上,而她在……隋風舟懷裡?!
  她趕緊跳了起來,扯了布巾給隋風舟擦抹,但雨過天青的長衫吸了湯汁,分外顯眼,就是原本酸甜可口的湯汁,這會兒都好似散發著刺鼻的味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上來就動手,難道沒長嘴嗎?”
  任瑤瑤瞪著眼睛,順手就抄起了□面棍,前後兩世從沒罵過人,但這會兒眼見熟睡的弟妹被嚇醒,隋風舟一身狼狽,她恨不得立刻把眼前的惡人都當麵團□成餅,刀刀切成麵條!
  “哎喲,我說任家這小子怎麼就要咱們來這攤子要銀子呢,原來這裡藏了個小美人啊!”一個地痞狠狠將一口痰吐在地上,咧著一口黃牙,一雙老鼠眼掃過任瑤瑤因為氣憤而起伏不定的胸口,淫邪又惡意。
  “就是啊,咱們的銀子算是有著落了,就是沒人替小美人出頭,直接帶回樓裡,說不定過幾個月又是一個名揚塞安的花魁呢。”
  其餘幾個地痞也是笑著附和,接著一抬手,把一路拖來的年輕男子扔到了任瑤瑤腳前。
  任瑤瑤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任月月和輝哥兒嚇得厲害,一把抱了姊姊的腿,怯生生望向那些地痞,不敢說話。
  任瑤瑤強忍著心驚,拍拍弟妹的頭,看向那地上剛剛轉醒的人。
  “啊,是大哥!”任月月眼尖,第一個嚷出來。
  正巧對方抬起頭,待得看清任瑤瑤姊弟三個,立時就爬了起來。
  “二妹妹,快把銀子給這些人!快啊,他們要打斷我的腿!”
  任瑤瑤見任全如此理直氣壯的模樣,真想過去再給他兩腳。
  “大哥說的是什麼話,沒頭沒尾的,就算你有了難處,總要說個明白。這些人是什麼人,上來就喊打喊殺差點傷了我不說,要的又是什麼銀子?我不記得我們家欠了誰銀子。”
  那領頭的地瘩接話道:“小美人的嘴皮子倒是俐落!怎麼,任家小子,要我們幫你說道說道?”
  任全狠狠打了個冷顫,哪裡還敢“勞煩”他們,這會兒也顧不得臉面了,趕緊道:“二妹妹,我在外邊喝酒欠了二十兩銀子,你快幫我把帳付了,以後我有了銀子一定還你。”
  任瑤瑤狠狠翻了個白眼,若她不是重活了兩世,大概就會信了這個堂哥的鬼話,但如今當然是沒那麼容易被騙,什麼酒席要二十兩銀子啊,難道吃的是龍肝鳳膽?不必說,這堂哥喝的酒前邊怕是還有個“花”字吧。
  只是她一個未嫁的姑娘可不好說明白,於是帶著弟妹又往後退了退,冷笑道:“大哥說笑了,莫說我們一家幾乎是淨身份家出來,就是一同過日子,也沒有我一個堂妹給堂兄還債的道理,再說,我們一家開個小小的吃食攤子,勉強夠養家糊口,別說二十兩,二十文都拿不出。大哥的外祖家也在這城裡,不如大哥去那處借吧!”
  “死丫頭,你敢這麼說!”
  任全確實當真跟任瑤瑤猜測的一般,在青樓裡被花娘灌了幾杯酒,醉中做了些不可明說之事,醒了發現囊中羞澀,想要偷溜卻被捉住,一頓胖揍之後,就想著先借些銀子再說。
  這樣丟臉的事,外祖家是不敢去的,接著便也想起了擺攤子做買賣的二叔一家。
  可惜他運氣不好,若是任大山在這裡,想來也還能護著他,如今只有任瑤瑤帶著弟妹,對於這個半點感情都沒有的堂兄,別說二十兩,就是二兩她也不會給。
  支攤子做買賣,雖說比種田輕快,但也得頂著太陽、受著風雨,賺回來的哪一文不是辛苦錢,怎麼可能甘做冤大頭給一個並不知道感恩的堂兄還債?
  “大哥還是別吵了,早點去尋你外祖還債吧,正巧這裡離衙門也不遠,聽說你外祖在衙門裡做事,護著你一個外孫怕是不難。”
  “衙門?”
  不等任全應聲,幾個地痞倒是聽個清楚,幾個人對視一眼,雖然青樓背後也有人撐腰,但是能少惹禍自然更好。
  相比那個什麼外祖家,還是這小小攤子更好欺負。
  “你們少給老子歪纏,趕緊拿銀子來,再敢推託,老子就先砸了這狗屁攤子!”
  那領頭的地痞說著話又一腳踢到任全腿上,罵道:“沒卵的傢伙,趕緊拿錢,晚一會兒就廢了你的傢伙,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白睡我們樓裡的姑娘!”
  這話粗俗又惡毒,任瑤瑤恨不得捂住弟妹的耳朵,但任全卻是嚇得如殺豬般叫喚起來。“死丫頭,你趕緊拿了銀子,有多少拿多少!再敢說一句,我就讓奶奶打死你!”
  他也是急瘋了,口不擇言的罵得厲害,說完還想起來去翻找錢匣子。
  任瑤瑤想要攔阻,但又得護著年幼的弟妹,正是為難氣惱的時候,竟有人一腳踢翻了任全。
  隋風舟胸前掛著大片湯汁痕跡,很有些滑稽,卻沒人敢笑出聲,實在是他神色冷得在這樣的酷暑,居然都能刮下兩斤霜花!
  那地痞也是嚇了一跳,但上下打量隋風舟幾眼,便以為他是旁邊書院裡的書生,於是輕蔑一笑,嚇唬道:“小子,我勸你別胡亂出頭,小心給自己惹了禍!”
  說罷,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笑得越發淫邪,“別以為學了那句什麼‘牡丹花下死,做兔也風流’,就為了個小美人耽擱了……啊!”
  不等他說完,怒極的隋風舟已是隨手抄起一隻陶碗砸了過去,正好砸到了地痞的嘴上,兩顆門牙幾乎是應聲而落。
  其餘地痞倒是常打架的,一見老大吃了虧,不等他發話就叫嚷著沖了上來。
  任瑤瑤一手攬住弟妹,一手扯了隋風舟就要跑。
  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但是她卻忘了隋風舟的身份,堂堂忠義侯府大公子,即便體弱不能習武,幾乎成了侯府的笑柄,但怎麼也不是這些地痞能欺辱的!
  幾個身穿灰衣的護衛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個照面就踹得地痞們怎麼沖過來的就怎麼滾了回去。
  隋風舟冷冷比了個手勢,幾個護衛鬆開抽刀的手,直接拿了刀鞘做根棒,打得一眾地痞滿地哀嚎。
  任瑤瑤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隋風舟懷裡看了好半晌熱鬧了。
  她趕緊紅著臉站到一旁,張了張嘴巴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倒是任全難得機靈一把,猜度著隋風舟是為了堂妹出頭,於是爬起來跳腳嗔道:“打,給我狠狠的打,這些該死的東西,不過是睡了個最醜的花娘,居然訛詐我二十兩!就是花魁也沒這個價啊!”
  任瑤瑤狠狠翻個白眼,這會兒恨不得自己不姓任才好,怎麼就同這麼個蠢貨同族了!
  聽見動靜,市集裡其餘人都圍了過來,指指點點,悄悄議論個不停。
  任瑤瑤越發覺得臉上發熱,下意識望向隋風舟,隋風舟會意,又比了一個手勢。
  早就覺得任全聒噪的護衛們,順手扯了任全的衣領,把他同地痞們送做一堆。
  一頓刀鞘砸下去,世界終於清靜了。
  隋風舟漫步走上前,那地痞頭子這會兒終於被打得清醒了,若是再不知道今日踢了鐵板,他也就在街面上白混多年了。
  “公子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您就饒了小人這次,小人不要銀子,再也不敢了!”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不想隋風舟卻是淡淡扔了這句話出來,驚得地痞頭子很是以為自己耳朵被打得出現了幻聽。
  “替他們洗洗嘴巴,再要債也說話乾淨些。”隋風舟吩咐護衛道。
  於是,一如來的時候那般突然,護衛們憐著任全與地痞們眨眼間就投了影子。
  看熱鬧的人群最是機警,生怕誰把他們看進眼裡的熱鬧拿走一般,很快也是一哄而散。任瑤瑤咽了咽口水,想說些什麼,但今日這事怎麼說啊……
  “別怕,我回去換衣衫。”
  隋風舟眼見任瑤瑤微微張著小嘴,滿臉其名其妙的嬌俏模樣,冰冷的神色終於和緩下來。“記得,還欠我一碗冷面。”
  “哦,好。”任瑤瑤連連點頭,等到隋風舟拐過牆角,不見了影子這才想起來,“哎呀,我忘了說謝謝。”
  今日這事,若是隋風舟不在,不曾護著她,別說是錢匣子保不住,就是攤子都要被砸了,她興許也要被拉去青樓抵債。
  “瑤瑤,這是怎麼了?”
  說來也是巧,劉氏和任大山方才正走到附近街上,見到灰衣護衛拎了地痞們往護城河去,還覺得奇怪,待得聽人說起是自家攤子出事,兩人急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
  劉氏拉著閨女兒子上下摸索,沒發現什麼傷,攤子雖然有些亂,但也沒有什麼大礙,這才松了一口氣。
  任瑤瑤怕嚇到他們,儘量簡單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劉氏恨得咬牙,大罵道:“全哥兒太不是個東西了,平日從來沒當咱們是一家人,如今要找人還債怎麼偏偏想起來了!那些地痞哪個是容易打交道的,就算不敢拿咱們瑤瑤去頂債,萬一拉扯幾下,咱們瑤瑤也沒臉見人了。”
  任大山怯懦的想要替侄子辯白幾句,但眼見任月月和輝哥兒嚇得臉色發白,大閨女也是心有餘悸的模樣,他就閉了嘴。
  劉氏卻是不準備放過他,“任大山,我跟你說,晚上回去老宅來人再鬧,你也不能答應拿銀子!這攤子是瑤瑤張羅起來的,咱們一家才有飯吃,就是有銀子也要給瑤瑤和月月置辦嫁妝,給輝哥兒讀書!我當牛做馬被人家欺負二十年就算了,你再敢把我閨女兒子搭進去,我就……我就帶著閨女兒子去死!”
  劉氏說著話就哭了起來,本以為分家另過就能喘口氣了,哪知道躲進城來還要被連累,差點連閨女都保不住。
  她是真傷心了!
  任大山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一邊是老娘親人,一邊是妻兒,他也知道自己窩囊,但夾在中間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任瑤瑤手下慢慢拍著哭泣的娘親,再看看愚孝到木訥的老爹,心裡歎氣,輕輕開口道:“娘,咱們搬到城裡來住吧。”
  “啊!”劉氏愣了一下,就是任大山都抬了頭。“閨女,咱們沒有銀子買房子啊……”
  任瑤瑤早就想了無數次,如今機會正好,怎麼也不好放過。
  “娘,咱們買不起院子,可以先租著住啊,聽說城南那裡的院子很便宜,一個月才三五百文,以後來擺攤不用走遠路不說,就是輝哥兒也該找學堂讀書了。
  城裡貴人多,需要的雜工也多,到時候娘從繡莊接些繡活兒,爹做做短工,我看著攤子,咱們一家人不用多久就能攢出銀子買個院子,將來我和月月出嫁,輝哥兒娶親也都體面。”
  劉氏本來就存著遠離老宅的心思,只是她一個做兒媳的,就算遭遇讓全天下同情,但主動開口攛掇男人離開婆家就是不孝,所以,她一直也沒說出來。
  如今閨女一條條說得清楚明白,先前侄兒又差點把閨拉去青樓抵債,她實在是怕了,理由也足夠充分了。
  “好,明日咱們就找院子。”劉氏抹了眼淚,狠狠瞪了有些猶豫的任大山一眼,惱道:“誰不願意來就不來,娘帶著你們過日子,就是餓死也不能讓你們像娘一樣被欺負得豬狗不如。”
  任大山又低了頭,任瑤瑤趕緊拉了娘親收拾攤子,因為先前那事,今日也不會有多少客人上門了,再說天色也有些晚了。
  一家人齊齊動手,拾掇得也是快,等到跟周家門房打過招呼就出城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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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搬家到縣城】

  任瑤瑤猜度著村裡怕是要鬧起來,於是有多慢走多慢。
  劉氏還以為閨女嚇到了,恨不得把閨女背到背上,自然不肯催她。
  一家人就這麼難得的沐浴著夕陽,慢悠悠地回了任家村。
  果然,一家人還沒等進村就見到了七嫂子家裡的小丫頭,因為先前劉氏送了料子給這丫頭做衣衫,這丫頭同劉氏很是親近,竄到跟前就辟哩啪啦說開了。
  “二奶奶,我娘讓我來報信,您家老太奶罵人呢,全叔叔被人家打了,要了好多銀子,門都被砸破了,老太奶坐在門前哭,說是瑤姑姑害人,要打瑤姑姑呢!”
  小丫頭到底年歲小,說話顛三倒四,但任家五口卻都聽明白了。
  不必說,是那些地痞在攤子上沒要到銀子,直接拎了任全回家裡。陳氏心疼孫子,拿了銀子又覺得心疼,一腔怒火都算在任瑤瑤頭上了。
  劉氏恨得咬牙,一把掐在任大山胳膊上,“你這會兒知道了吧,再不搬走,咱們全家就等著被往死裡欺負吧!這家一定要搬,你不走,我們自己走!”
  任大山眼見媳婦兒眼睛都紅了,哪裡敢反駁啊,趕緊應道:“走,一起走,這事原本跟大閨女也沒干係,是……”但他被老娘喝罵了多少年,到底不敢說老娘的不是,只能可憐巴巴地望向閨女。
  老爹能有如今這樣的改變,任瑤瑤已經很滿意了,也不想逼迫他驟然全都變個脾氣。
  任瑤瑤趕緊勸了娘親,“娘,您放心,村裡還有長輩在呢,奶奶也不敢鬧得太厲害,再說,今日的事就是堂兄的錯,可不是誰說一句就能推到我頭上的,公道自在人心。”
  “娘知道,你別怕,娘就是死也不能讓你再受委屈。”
  劉氏這次是徹底被激怒了,她如同發狂的獅子一般,腳下生風,抬頭挺胸地回了祠堂。
  果然,沒一會兒得了消息的陳氏和馮氏就殺了過來,瞧著她們那模樣,恨不得吃了任家五口的肉才能解了心頭恨。
  但這一次劉氏卻突然來了一個“先下手為強”,她一屁股坐到祠堂門前的臺階上,放聲大哭,“老天爺啊,您開開眼吧!給我們五口一條活路吧!
  “上輩子我是做了什麼孽啊,當牛做馬我認了,可是我閨女兒子到底欠了誰的,他們不姓任嗎?憑啥人家的兒子喝花酒欠銀子,要我閨女還債?!足足二十兩啊,我們哪裡拿得出來?結果竟要抓我閨女去當花娘!
  “若不是好心人路見不平幫了一把,我閨女就進了那骯髒地方了!我也不活了,乾脆帶著閨女去死算了,反正辛苦養了十幾年,最後不是當牛做馬就是去做花娘還債啊!”
  村人本來就聽陳氏鬧了一通,原本還以為任全到攤子上要錢,任瑤瑤不給,才導致他被地痞狠揍一頓,有人還說了幾句風涼話,以為任大山一家賺了銀子卻不肯拿出來救侄兒。
  如今一聽任全喝花酒居然欠了二十兩之多,別說幾乎淨身出戶的任大山一家,就是他們這些攢了多少年家底的也拿不出啊。
  再說了,堂兄欠了債,家裡又不是還不起,卻跑去逼迫堂妹賣身青樓還債,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任家老宅雖然在村裡水田旱田最多,但這麼多年任大義父子讀書,馮氏也忙著給閨女攢嫁妝,幾乎把陳氏手裡的存銀摳得差不多了,剛好剩了那麼二十兩,哪知今日全被任全敗掉了。
  陳氏心疼銀子,猶如被挖了心肝,馮氏則是心疼兒子被打得如同豬頭一般扔回家來,那些地瘩可是說了,要不到銀子,誰也別想活命。
  這話古怪,但馮氏也沒功夫細思,恨不得把老二一家都打折了腿陪著兒子才好。
  但劉氏這麼一哭,滿村都知道任全的醜事,她們想把黑的說成白的倒是不容易了。
  七嫂子早得了自家小閨女報信兒,飛跑趕來幫忙,見到這樣,立刻上前勸著要死要活的劉氏,“二嬸,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兩個丫頭還有輝哥兒也沒活路了!人活一張臉皮,就是想不要臉,也要看老天爺是不是願意呢,一道天雷劈下來,真作孽的說不定就劈死了。別怕,族裡長輩們都是明白人,一定會給你們做主的。”
  她這話明著是勸,其實就是罵陳氏一家不要臉,村人聽得痛快,有那還算有良心的,想著自家孩兒明日就開課了,紙墨筆硯今日也發下來了,這可都是托了任瑤瑤的福,這會兒怎麼也不能眼看著任家五口被欺負,實在有些忘恩負義啊。
  “就是啊,誰也不傻,心裡都明白著呢。”
  “怎麼還不去請族老,都鬧了多少場了,不過日子了,整日吵鬧,讓外人聽說了還不知道會怎麼笑話呢!”
  陳氏氣得臉色鐵青,馮氏眼珠子轉悠,想說什麼的時候,族老終於趕到了。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宗祠剛剛修葺完畢,幾個族老都沒少撈好處,今晚的飯桌有酒有肉,正是美滋滋想要享受一頓的時候,突然聽說陳氏一家又鬧起來,幾個老頭兒心裡就不痛快,不約而同的心眼就偏了起來。
  “老妹子,不是我說你,年紀大了該享福就多享福,既然老二一家分出去了,你就別摻和人家的小日子了。”
  先開口的照舊是二爺爺,緊接著就是脾氣火爆的三爺爺了。
  “就是,偏心兒女不得濟,你這麼折騰下去,就不怕老了連個給你端藥端飯的人都設有?再說了,都是自家孫子孫女,喝了花酒闖禍的你不罵,反倒折騰受了委屈欺負的,太沒道理了。
  “我可跟你說,瑤丫頭明日就要教村裡娃子讀書了,那是先生!可不是你說賣就能賣的,那也得看大夥答不答應!原本還指望全哥兒教娃子們讀書,這會兒看看倒是怕他把娃子們教壞了。”
  這話說的可真是難聽,但話糙理不糙,老老少少的村人們都是點頭。
  先前任大義中了秀才,人人還都尊敬羡慕,這些年瞧下來,倒真是人人嗤之以鼻,誰家讀書人不是苦讀用功啊,居然日日進城喝酒,說什麼作詩?作死還差不多!否則也不會連考幾次都不中舉,如今更好笑了,教出的兒子因為喝花酒讓人家攆回家裡收債,真是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了。
  “長輩們還是給娃子們尋個正經的先生吧!”
  “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喝花酒的先生,娃子們能學會什麼!”
  村人七嘴八舌,總之沒有好話。
  陳氏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啊,她也管不得有沒有理了,躺倒在地就哭嚎起來了,“哎呀,我也不活了,這麼大歲數還讓人家擠對,活著做什麼?肚子疼得要死要活,生了兒子,養了幾十年,最後身邊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人家翅膀硬了,不認老娘了!”
  馮氏想起家裡的豬頭兒子,也是咬牙大罵,“娘啊,我也跟去伺候您,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任瑤瑤看得實在噁心,上前同族老村人們行了禮後說道:“各位長輩,我們一家自問不曾做過任何惡事,可如今看來,這村裡我們是住不下了,明日我們就尋了地方搬走,不礙某些人的眼,也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過長輩們放心,我們一家還是任姓族人,我每日還是會回來教授一個時辰的算學,以後任何榮耀也會同族人共用。求長輩們恩准,放我們一家生路。”
  她這話說得恭敬,襯著哭鬧的陳氏和馮氏就更顯委曲求全了,幾位族老對視一眼,都是覺得不好阻攔,只能點了頭。
  任瑤瑤立刻扶著娘親進屋,關門拾掇家裡東西,留下村人都是越發看陳氏和馮氏不順眼,幾個族老也懶得應付她們,直接讓幾個後生送了她們回家。
  “娘,人挪活,樹挪死,咱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任瑤瑤聽著院子裡終於安靜下來,抱著娘親胳膊淡淡說了一句。
  劉氏心疼的摸摸閨女的頭頂,也是厭煩了這樣的日子,重重應道:“好。”
  歲月並不曾因為人間如何吵鬧就停下腳步,匆匆間,眼看就要夏末了,太陽越發毒辣,好似要把大地當麵包一般烤得蒸騰起來。
  還沒正午,街上就已經看不到幾個人影,任家的攤子終於可以歇息一下,劉氏同任大山去尋牙行詢問,任瑤瑤早起教授村童一個時辰的算學,剛剛趕過來,於是就一邊照料攤子,一邊看顧昏昏欲睡的弟妹。
  隋風舟手撐一把竹傘,那般施施然拐過牆角,青色衣角飄起,如同一縷清爽的風,瞬間吹去了任瑤瑤心底的躁熱和煩悶。
  “隋大哥,你來了。”
  隋風舟點頭,眸底映著一身淺綠衣裙的少女,越發盈滿了溫柔的笑意。
  “聽說你在找院子?”隋風舟收了紙傘坐下,開口說起了正事,“我在兩條街外有座小院,可借你一家暫住。”
  任瑤瑤聞言一愣,扭頭見隋風舟神色一如往日淡然,想了想就道:“先前已經勞煩隋大哥很多次了,租院子這樣的小事,我們一家還能應付。”
  隋風舟微微挑了眉頭,心頭好似被蒙了一層輕紗,有些癢,又悶得慌。
  他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劉氏夫妻滿頭大汗的趕了回來。
  “瑤瑤,找到院子了!”
  “真的?”任瑤瑤歡喜至極,趕緊給爹娘遞了涼茶解渴,“院子在哪裡,能立刻就住進去嗎?”
  “在城南。”
  劉氏喝了一大碗涼茶,這才見到隋風舟也在,趕緊行禮,之後拉著閨女說個不停。
  “那院子每月租金只有四百文,雖然只有一進,但是正房和東西廂房都齊全,院子裡有水井,隔壁就是一家做豆花的,簡直太合適了,唯一的問題就是房子需要修葺一下,怕是要添些銀錢找人幫忙。”
  任瑤瑤聽了也是歡喜,雖說城南有些遠,但比之任家村可就近多了,最主要是能脫離那群極品親戚,再破的院子都能幸福得開出花來。
  “隋大哥,我上次聽周叔說你們府裡有會泥水活計的人手,能不能幫我修葺一下新住處?”
  “好。”隋風舟應得爽快,心頭的輕紗輕易又被揭了開去。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沒有再說話,卻是無聲勝有聲了。
  周福是個好管家,又聽說是幫任家修葺院子,簡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分配人手,不只僕役,光是丫鬟婆子便帶了四五個。
  待得第三日任家老少趕著牛車,拉了家底過來的時候,劉氏差點沒認出這個整齊的院子就是先前那個。
  任瑤瑤歡喜的裡外看了三遍,等到安頓下來,就同劉氏挎了籃子去買菜。
  喬遷之喜,任家卻只有一位客人可請,那就是隋風舟了。
  任大山親自去了周宅,臉紅拘謹的說明了來意,隋風舟欣然應下。
  日頭西斜的時候,紅火的霞光佈滿了天空,大地如同新嫁娘一般嬌羞的披著彩衣,等待著夜裡的甜蜜時刻。
  任家院子正房裡,一張大圓桌擺滿了任瑤瑤精心準備的菜色——糖醋排骨、清蒸魚、乾炸裡脊、大盤雞、肉絲麻菜、青樹土豆絲,外加一碗肉丸青菜湯。
  如此豐盛,簡直是任家從來沒有見過的,別說兩個孩子,就是劉氏和任大山都有些怔愣,但沒人心疼銀錢,今日這一搬,是他們一家徹底脫離苦海,徹底告別過去的牛馬命運,再如何慶賀都不為過。
  任大山親手給隋風舟倒了酒,他也不會說什麼話,一口幹了酒就是滿滿的謝意了。隋風舟也是一口喝幹,臉色很快就紅了起來。
  “隋大哥,你快吃口菜壓壓,這排骨味道最好,裡脊也是外酥裡嫩,還有肉丸湯是豬骨熬的湯底……”
  任瑤瑤張羅著給隋風舟夾菜,任月月和輝哥兒眼見隋風舟面前的盤子誰得滿滿,於是心急的抱怨起來,“姊,我們也要吃!”
  “饞貓兒!”任瑤瑤笑駡弟妹兩句,又給他們夾了幾筷子,緊跟著是劉氏和任大山,最後才給自己夾了一塊排骨。
  “好吃,好吃!姊,我以後還要吃這個排骨!”
  “我也是,我要吃魚!”
  兩個孩子幾乎要把臉埋進碗裡了,吃得如小花貓一樣髒了臉頰。
  任瑤瑤扯了帕子替他們擦臉,笑著應道:“好。”
  一旁劉氏給任大山夾了一塊肉,雖然沒有說話,任大山卻是紅了眼圈兒,手裡的酒碗端起,又是一口喝幹。
  隋風舟慢慢吃著菜,不必說,一如想像中的美味。
  其實這樣的飯菜,比之京城侯府何止差了百倍,卻有他從未品嘗過的甜暖,也許,這就是家的滋味吧……
  晚風吹拂柳樹稍,沙沙作響,好似情人的悄悄話,又似夜的呢喃夢語。
  任瑤瑤揉著衣角跟在隋風舟身後,眼見他飄揚的衣角,極力忍著沒有撫平。
  隋風舟扭頭望向難得安靜的少女,心頭軟成一片汪洋。若是此生有她相伴,日子是不是會一如今夜般安寧和美?
  “瑤瑤,不遠處有家私塾聲名極好,明日我讓周叔拿帖子送輝哥兒進去讀書,如何?”
  “好。”任瑤瑤被那片衣角蠱惑,恍然間未曾聽清楚就應了下來,待得回過神要道謝時卻又聽到一句——
  “我明日要回趟京城,你好好的……”
  “隋大哥,你要走了?”
  好似鳥兒沒預警的聽聞身下的大樹要消失一般,任瑤瑤下意識抓了那片心心念念的衣角,“再也不回來了嗎?”
  她微顫的嗓音,讓隋風舟立刻停了腳步,回過身時,他的眸底已經是暖軟一片。
  這個平日極爽利潑辣,撐著全家生計的姑娘,原來是如此依賴著他,這感覺……讓他陌生又感動莫名,自小體弱,只有被嫌棄的分,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如此被需要被依靠……
  “放心,不到一個月就會回來,有事……儘管吩咐周叔。”
  “啊!”任瑤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貿然洩露了心事,雖然暗夜遮掩了隋風舟眼底的湧動,但她依舊感受到了灼灼的燙意,“那個……我先回去了。”
  眼見任瑤瑤如同春日裡突然見了青草的白兔一般雀躍蹦跳著跑回院子,隋風舟忍耐不住,到底勾起了唇角,醇厚的笑聲一如美酒,醉倒了整個夜色。
  “少爺,一路慢走,身體要緊,雖然如今已經依複很多,但是劉大夫囑咐了,少爺還是不能過於勞累,行李裡我放了……”
  出行的一大早,周福指探著丫鬟僕役忙裡忙外,末了拉著主子嘮叨個沒完沒了。
  隋風舟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雙眸只是望向院外那處尚且沒有煙氣升起的角落。
  周福會意,立刻拍著胸脯保證,“少爺放心,我每日無事就去任姑娘那裡坐著,保管任姑娘不會被欺負一分一毫。”
  “唔,辛苦你了。”
  隋風舟沉默了一早晨,終於回了一句話,聽得周福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該吃醋。
  車輪滾動,馬蹄噠噠,慣坐的青布小馬車因為遠行換了輛黑漆平頂的大馬車,一前一後出城,踩著夏末的豔陽奔去了遠方。
  任瑤瑤一家趕來出攤子的時候,雖然知道隋風舟必定已經出發了,但任瑤瑤還是沖著周家門口望了又望。
  終究日子要繼續過下去,而離開的人也終究會回來吧……
  日上三竿,周福拿了帖子還有一盒子束修趕來攤子,笑咪咪同任家人行禮,說道:“我家少爺吩咐,讓老奴帶著輝哥兒去江家學堂拜望,若是不出意外,以後輝哥兒就能開始啟蒙了。”
  任大山和劉氏昨晚沒有聽閨女說起,這會兒聞言喜得差點發了瘋,一疊聲的同周福道謝。
  倒是任瑤瑤死活不肯讓周福出束修,堅持要去?買。
  周福卻攔了她,“少爺臨走前說,這次進京要把姑娘的新式算學送給好友做生辰賀禮,這些束修簡薄,哪裡抵得上萬一。姑娘想要計較,還是等我們少爺回來之後再說,這會兒不要為難老奴了。”
  任瑤瑤沒有辦法,只能目送激動得有些發抖的老爹帶著輝哥兒同周福去了城南。
  說起來江家學堂在塞安縣也是有名,每次縣考都會出幾個秀才,三年一次的京城大考,也偶爾出過舉人,於是百姓們趨之若鶩,但這樣的盛名之下,江家卻不會因為權勢而降低標準,不論貧富,不入先生之眼就是不能進學堂讀書。
  輝哥兒原本就機靈,這些日子跟著姊姊學寫算,又開了幾分竅,只寫字時歪歪扭扭,先生臉色勉強,但考到算學時卻讓人驚喜連連。
  不必說,輝哥兒順利進了江家學堂,喜得任大山差點跪地磕頭。
  可憐天下父母心,個個都望子成龍,劉氏聽說兒子入學,也把一向泰行的節儉扔到了腦後,買了新布料縫了書包、做了新衣,惹得任月月嫉妒的整日噘著小嘴巴。
  任瑤瑤看了好笑,拉了妹妹,也給她準備文房四寶和書包,每日早晚教授她寫算,倒是很快把小丫頭哄轉過來,嚷著要同弟弟比賽呢。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不緊不慢的過著,周福每日到攤子上坐坐,周家僕役也是慇勤幫手,倒是沒人敢惹到任家頭上。
  村子裡的任家老宅,一來不知道瑤瑤一家新住處,二來畢竟相隔了十幾裡,來往不便,這倒是讓任家五口難得的清靜。
  每日出攤,烤餅,舀豆花兒,吃飯睡覺,日子安寧得幾乎讓他們以為是一場夢。
  不說任家如何,只說隋風舟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半個月後的牛時進了京城城門。
  忠義侯府一如往日般矗立在朱雀大街上,彰顯著隋家皇恩不減,門前的石獅子被風吹雨打多年,斑駁舊色反倒為侯府添了幾分威嚴。
  聽到大公子歸來,早有下人一層層報了進去。
  內院裡,忠義侯夫人牛氏正一臉憤恨的低聲喝罵兒子隋武勝,“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麼就不開竅?校場比武,娘讓你多出個風頭,皇上看了興許就直接下旨把世子之位給你了,結果什麼都安排好了,你居然……”
  “娘,世子之位是大哥的!大哥本來就身體不好,我再搶了世子的名頭,豈不是……”
  隋武勝不只繼承了忠義侯的勇武,甚至長相都極相像,濃眉大眼,滿臉正氣,這會兒聽到娘親如此說,難得反駁一句,可惜立刻被他娘一巴掌打了下去。
  “忠義侯府以戰功傳家,那個病癆鬼,走路都能累死!世子之位怎麼可能傳他?就是你爹願意,娘都不答應,你給娘……”
  牛氏說到一半,眼角瞧到門口有人影晃動,不禁皺了眉頭,一邊抬起染成朱紅的指甲整理鬢角碎發,一邊略帶不滿的高聲問了一句,“什麼事?”
  有個丫鬟聞聲挑開了珠簾,行禮應道:“回夫人,大少爺……回來了。”
  “什麼,大哥回來了?!”
  隋武勝第一個跳起來,幾個箭步就竄了出去,沒了影子。
  牛氏恨得咬牙,眼底閃過一抹惱色,卻是揮手讓丫鬟退了下去,自己整理衣裙端坐,等著繼子過來磕頭。
  隋風舟剛剛邁過垂花門,就見弟弟小豹子一樣興匆匆跑來,染了幾分疲憊的神色裡忍不住添了笑意。
  雖然很多事不如意,但也總有一些例外。
  “大哥,你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想去塞安縣尋你了。過幾日皇上要去秋獵,聽說獵場有玄狐呢,到時候我獵兩隻給大哥做大氅!”
  隋武勝圍著大哥轉來轉去,好似屠夫見到小肥豬一般,在大哥身上捏來捏去,末了喜道:“大哥,你居然胖了!外邊有什麼好吃的,可給我帶了?”
  隋風舟想起某個精靈一般的姑娘,嘴角翹得更高,伸手拍拍弟弟,笑道:“還真遇到一些好事,等過後我再跟你說。”
  “好。”
  兄弟倆一邊親親熱熱說話,一邊並肩往正房走,有些聽了消息偷偷跑來看熱鬧的僕役,眼見如此,趕緊低了頭躲避,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慢待大少爺,將來即便忠義侯的爵位落不到大少爺頭上,但二少爺如此親近大少爺,若是知道誰動了心思,怕是立刻就把誰當石鎖直接扔去沉湖了……
  “風舟給母親請安。”
  隋風舟掀起長衫下擺,跪地給牛氏磕了頭,牛氏卻是好像想著什麼事出了神,好半晌都沒有應聲,更沒有喚他起身。
  隋武勝就怕母親給大哥難堪,也顧不得禮數,伸手推了他娘一把,催促道:“娘,您怎麼了,大哥給您行大禮呢!”
  牛氏被兒子一把推得差點兒趔趄倒地,回過神來就是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這才淡淡說道:“起來吧。”
  隋風舟好似完全沒有發現牛氏的冷淡一般,應聲起身,尋了把椅子坐下,照舊笑著問起父親是否康健,家裡是否平順。
  牛氏暗暗捏緊了手裡的帕子,手背青筋暴起,心思轉個不停。
  這病癆鬼難道在外邊有了奇遇不成,還是安排了詭計有了謀奪世子之位的把握,否則怎麼氣色變化如此之大?
  比之從前蒼白的臉色居然有了幾分紅潤,身形明顯健碩了一些,五官承繼了他那個母親的模樣,不但不顯嬌弱,反倒儒雅更勝。
  雨過天青的長衫,羊脂玉簪東髡,腰墜鏤空龍紋玉佩,真是……風姿過人,京城的閨秀們見了,想來定然會動心。
  那麼她先前給兒子看中的幾家姑娘,是不是會有變動?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回來,還是他就是故意挑這個時候回來?
  牛氏越想越多,臉色再也裝不出慈愛模樣,抬手打發了歡喜的兒子,還有礙眼的長子。
  隋武勝陪著大哥走出正房,路旁紫薇花開得正是熱鬧,他卻停了腳步,難得吞吞吐吐地說道:“大哥,我娘她……你別往心裡去,我……”
  隋風舟抬手拍拍弟弟的肩膀,笑得從未有過的開朗,“二弟,我這次出門尋到了世間最寶貴的一樣東西,其餘什麼事都已經不能再傷到我,有她在,我平生再無所求,你放心。”
  “啊!”隋武勝有些驚愕,被大哥笑得有些晃眼,開口就回了一句,“大哥,你真美!”
  隋風舟手下一頓,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隋武勝隨後也覺得自己把大哥說得同女人一般,很是不好,也紅著臉撓起了頭,遠處,頭髮已經花白的忠義侯,站在灌木後,眼見兩個兒子這般模樣,負在身後的雙手微不可見的輕輕顛動著。
  “喚大少爺來書房。”
  “是,侯爺。真是太好了,老奴從未見大少爺這般……”
  同樣年歲的老僕激動得也是不成樣子,趕緊過去請人。
  隋武勝一聽要去老爹書房,立刻頭疼的尋了個藉口跑掉,留下隋風舟隨著老僕一路去了書房。
  忠義侯正坐在紫檀木福慶如意紋的太師椅裡,手裡拿了一把匕首在把玩,見長子邁步進來,近處打量,果然是比先前氣色好了許多,於是眼底喜色更重,但開口卻是冷冷道:“終於知道回來了。”
  隋風舟掃了一眼父親又白了幾分的鬢角,跪地結結實實磕了頭,這才起身應道:“父親,我回來了。”
  “哼,坐吧。”忠義侯擺擺手,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過些時日秋獵,我會同皇上提一提,把世子爵位給你。”
  “不,父親,我……”
  隋風舟皺了眉頭,開口就要反對,可惜忠義侯已經因為方才的一幕鐵了心。
  原本遲遲沒有定下世子之位給哪個兒子,一來是不喜牛氏鬧騰,二來也是怕兩個兒子反目成仇,如今兩個兒子親近,即便大兒子做了世子,小兒子也不會嫉恨,到時候大兒子坐鎮京城,小兒子出征在外,即便他不在人世了,忠義侯府也會長盛不衰。
  隋風舟眼見父親皺了眉頭,就知這事沒有緩和餘地,於是也收了話頭兒,轉而說起塞安的一些瑣事,待得過了一刻鐘,這才告辭出來。
  回到自己的住處,空曠的院子裡,沒有主院那些花草,圍著牆根兒放滿了兵器架子,想起小時候每次對著石鎖累得幾乎吐血,眼前是家將們失望的眼神,耳邊是父親的歎息……一切好似就在昨日。
  但如今早不一樣了,他身子康健起來,對未來有了萬全的安排。
  只父親不會相信,他是真不想要爵位。
  只好等下去了,時機馬上就要成熟,待得那一日,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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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獅子大開口】

  “風舟,你還知道回來啊?哼,我還以為你被北地的姑娘絆住一步,樂不思蜀了。”
  一身紅色長衫的年輕公子,站在酒樓二樓雅間窗邊端了杯酒招搖,那半敞開的衣襟裡雪白膚色隱露,惹得樓下經過的女子捂嘴驚呼又偷瞄不停。
  剛剛下了馬車的隋風舟抬頭望過去,陽光下,本就白?的面孔因為添了幾分喜色而多了溫柔之意,讓剛剛因為妖燒美男失神的女子們,又跳回了花癡的行列。
  夏日的京城就是好,美男遍地跑。
  “子瀾,別來無恙?”
  “我好著呢,就是缺了你喝酒,差點殺去塞安!快上來!”
  紅衣美男招手,扭頭又去喊小二上酒上菜,聲音裡的歡快即便在樓下都聽得清清楚楚。隋風舟笑著搖頭,漫步上了樓,偶爾遇到相識的人便點頭為禮。
  待他走過,大堂裡立刻熱鬧了三分。
  “這是誰家公子?哪個書家世家的嗎?君子如玉啊!”
  “什麼書香世家?這是忠義侯府的大公子。”
  “什麼?就是那個病……嗯,瞧著氣色不錯啊,看不出有什麼不舒坦的模樣。”
  “他氣色好有人就不好了,以後啊,哈哈,侯府可是有熱鬧看了。”
  “就是啊,我聽說侯府遲遲沒有定下世子,就是這個大公子同二公子爭搶……呵呵,如今看來,好戲怕是更熱鬧了。”
  “可惜忠義侯府世代功勳,若是兄弟反目,怕是就……”
  樓上雅間裡,隱約聽著樓下眾人的議論,隋風舟神色不變,慕容子瀾卻是惱了,剛要吩咐小廝下去喝罵幾句,就見隋風舟慢悠悠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
  “這是送你的生辰禮。”
  “送我的?”慕容子瀾立刻把惱怒扔去腦後,比之女子還要美上三分的面孔上滿滿都是喜色,但嘴裡依舊抱怨好友,“雖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但這冊子也太……咦,這是什麼字,如此奇怪?”
  他說到一半,已是被小冊子的內容吸引住了。
  隋風舟喝了一口茶,同他說起每個字元代表的涵義,末了又隨口做了速算示範,聽得慕容子瀾瞪大眼睛,久久都沒有眨一下。
  “風舟,這冊子上寫的就那種演算法,也是博雅信中所說……”
  隋風舟點頭,“我瞧著還不錯,算是新奇,送你習學一番。”
  “這演算法何止是新奇!”慕容子瀾激動得差點打翻了手邊的茶水。
  他慕容家可是大越世代書香門第,傳承甚至可以算到開國太祖的時候,慕容家從來沒有人插手朝堂,但每任家主都是太學的院長,整個慕容家醉心一切學識,包括琴棋書畫,數理,甚至工匠技藝,可謂是桃李遍天下。
  而慕容子瀾尤其喜好數理,如今突然見到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可能不激動?
  他伸手抓住好友的衣袖嚷道:“快,快帶我去見見這個神奇的姑娘,我要拜她為師!”
  隋風舟聽了好笑,起身按著他重新坐好,這才說道:“你別心急,這種演算法我也學了些時日,你有什麼疑難我可以解答,再說,千里的路程豈是你想去就去的,拜不拜師也無所謂,瑤瑤並不在意這樣的小事,之前我特意問過……”
  “瑤瑤?”慕容子瀾聽出好友話裡的異樣,尤其是他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神色裡一閃而過的溫柔,他立時來了興致,扔掉小冊子,八卦開了。
  “風舟,你說的這個叫瑤瑤的姑娘,你是不是心儀人家?我記得博雅信中說過,這姑娘身份不高啊,你是打算接進府裡做個小妾,還是打算置個外宅?”
  隋風舟皺起眉頭,抬手給他倒茶打斷了話頭兒,“這任氏演算法,你記得送給院長大人過過眼。”
  “哎呀,你放心,我一定給我爹……”慕容子瀾說到一半,卻是驚得瞪了眼睛,“你不會是要……”
  “是。”隋風舟慢慢喝了一口茶水,任憑清雅茶香在嘴裡散開,清新又靈動,一如那個姑娘。
  “你可真是……”慕容子瀾歎氣,接著卻是臉色一換,又歡喜起來,“不過這事我喜歡,誰規定侯府公子一定要娶大家閨秀?我支持你!這演算法交給我,保管給你處置得妥妥當當。”
  “好,你先前看中的那塊端硯,明日就給你送到家裡。”
  “這還差不多!”
  好友兩人難得相聚,說笑起來也是不在意時辰,待得抬頭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眼見漫天紅霞,分外熱情火熱,兩人倚在窗邊都沒有說話。
  良久,慕容子瀾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真打算不要世子之位了?”
  隋風舟點頭,“世子的位置要留給武勝,至於我,自有打算。”
  “你這般說,我也就不再多言,不過,若有我能相助之處,儘管開口,要是家裡住得不舒心,我在城南還有一個院子……”慕容子瀾神色有些黯然,“那是家母過世前留下的,我一直派人打掃,你搬過去也容易。”
  隋風舟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多謝,待得明年花開,諸事落定,你定然要去塞安尋我,家母留下的小院裡桃花分外豔麗。”
  “好,定然去尋你。”
  兩人相視而笑,舉杯以茶代酒,一切情義盡在不言中。
  樓下的路人偶爾抬眼望去,夕陽餘暉映照中,兩人一個儒雅一個俊美,實在是讓人羨煞……
  黑漆平頂的馬車慢悠悠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放在塞安縣也算難得的好車,但在繁華的天子腳下,也不過是過江之鰂中的一條,很是普通。
  嘀嘀噠噠,馬蹄敲著青石小路,終於在宵禁之前進了一座三進院子。
  早有沉默又勤快的僕役接過了馬韁,低頭待得主子下車進了內院,這才忙著卸車喂馬。
  一個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身形算不得魁梧,眉眼間書卷氣極濃,他正束手等在書房門口,他的身後是兩個同樣穿了灰色衣衫的護衛,右手握在腰側的長刀上,須臾不曾離開。
  隋風舟同灰衣中年人點點頭,伸手推門走了進去。
  灰衣人立刻跟了進去,兩個護衛直接把守在門口。
  屋子裡早就燃好了香餅,兩個藍衣小童麻利的上了茶水點心,之後便退了出去。
  隋風舟喝了一口茶,這才問道:“江先生,一切可還順利?”
  “主上放心,一切順利。”
  中年人跪地行禮,恭敬又謙卑。
  “起來吧,江先生,我說過,你不是我隋家奴僕,待得大事有成,你自去考取功名,說不得明年朝堂又多一員能吏。”
  江先生聞言卻是苦笑,“主上說笑了,屬下早就對科考不抱任何希望,若不是當初鬼迷心竅,也不會鬧得家破人亡,還要謝過主上援手,救命之恩,屬下無以為報,只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隋風舟擺豐,“舊事不提,這事了了,你不如娶妻成家,過不了幾年也是子孫繞膝。”說罷,他不等江先生再開口,又道:“所有糧食都入庫了嗎?可有安排妥當?”
  “回主上,都安排妥當了,一粒糧食都不曾漏在外邊,若是主上沒有吩咐,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三州六府裡還存了這麼多糧食。”
  “好,準備了三年,馬上就要用得上了。”
  窗外已經徹底暗下來的夜色,如同研磨濃重的墨汁,但一顆星星不知道從哪片雲層後露了出來,閃閃爍爍,一如某個姑娘靈動的雙眼……
  天下同夜色,星光照離人。
  塞安縣城南的院子裡,任瑤瑤也是剛剛吃過晚飯,一邊監督輝哥兒背書,一邊教授任月月寫字,偶爾忙裡偷閒,便開窗望向夜空。
  想起隋風舟這一走也是大半個月了,許是他日日出現在燒餅攤子旁,已經成了習慣,不說她這些時日心裡空落落的,就是任月月和輝哥兒也會不時問一句,“隋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孩子盼的不過是隋風舟每次帶來的點心小食,而她盼的卻是……
  任瑤瑤紅了臉,抬手趕緊關窗。春日早就過去了,無端發什麼花癡,家裡尚且剛剛脫離衣食無著的慘況,更加努力賺銀子尚且還來不及,怎麼就分心想起這樣的羞事了。
  “姊,你怎麼了?娘說這院子是人家的,不好打破東西啊。”
  “對啊,姊都要把窗子扯下來了。”
  任月月和輝哥兒耐不住寫字背書的枯燥,見到姊姊摔了窗子,趕緊藉機開口說話。
  不必說,兩人一人得了姊姊一個栗爆,“趕緊寫字讀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懶!”
  任瑤瑤有些做壞事被抓包的心虛,又道:“再說不過就是一扇破窗子罷了,以後這院子咱們家買下來,都要換新的!”
  “什麼,姊,你要買這個院子?”
  “這院子以後就縣咱們家的了,真的嗎?”
  輝哥兒和任月月聽到姊姊這話,哪裡還坐得住,一人抱住姊姊的一條胳膊搖個不停。
  這兩孩子自從出生就住在牛棚,之後分家又住豬圈和村口的草棚,可謂是根本沒體會過住在自家院子是什麼感受,這些時日搬來這裡,他們幾乎歡喜瘋了,每日早起掃院子擦抹門窗,根本都不必父母差使,這會兒聽見姊姊說要把院子買下來,那股歡喜簡直都說不出來。
  任瑤瑤心疼他們,伸手拍拍他們的小腦袋,這才點頭,“是啊,這院子的主人要搬去南邊同兒女團聚,院子要找賣家呢,我正想跟爹娘商量把院子買下來。”
  “哎呀,太好了,我們有自己的家了!”
  任月月蹦跳著就去喊了院子裡清洗盆碗的爹娘,一家五口聚在燭火下,很是有些認真又興奮的看著任瑤瑤。
  任瑤瑤放下手裡的帳冊,親手給爹娘倒了茶水,這才說道:“娘,今日您們不在攤子上的時候,房東王大爺正巧過去了,他說,最近打算去南邊同兒子一起過活,這院子就打算賣掉。我琢磨著,咱們住這裡已經習慣了,而且離輝哥兒讀書的學堂也近,不如索性就買下來,你們覺得如何?”
  “買下來當然好,”劉氏搓著手,眼裡三分歡喜七分擔憂,“但是,這院子要多少銀子,怕是很貴吧?”
  任大山倒是沒有說話,自從閨女大病一場接管家裡的大權開始,他就極甘心的交出了一家之主的地位,搬來城裡後就更是如此了。
  在他看來,走到如今,只要一家人平安喜樂就好,更何況閨女真是個有能耐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他自然是萬事都好。
  任瑤瑤晃晃手裡的帳冊,笑道:“這些時日,攤子上的生意雖然淡了些,但是紅白喜事訂燒餅的卻多了,帳上已經有四十兩銀子,王大叔要三十五兩,足夠用了。”
  “那……就買!”劉氏掃了一眼兒女和丈夫,一把拍向桌子,“咱們以後就在城裡安家,再也不回任家村了。”
  “哦,我們有家了,我們有家了!”
  任月月和輝哥兒立刻歡呼起來,興奮的滿屋子跑個不停,惹得劉氏笑駡他們別碰倒了臉盆架子和桌椅。
  任瑤瑤笑咪咪喝了一口茶水,第一次品出了那苦澀後的淺淺餘香。這就是生活的滋味吧,苦盡甘來……
  王大爺許是多年未見兒孫,很是惦記,第二日接了消息就催著任家去府衙辦理文書,交銀錢。
  任瑤瑤同任大山一起,拿了家裡所有存銀,最後換了一張薄薄的房契回來,但那份心情卻是沉甸甸的。
  再次踏進家裡,劉氏已經把院子徹底拾掇了一遍,連青石地板都用水刷洗得像鏡子一樣。
  一家人都是好久沒有說話,抱在一起抹了眼淚。
  這個半舊院子,從此就是一家五口真正的家了,不是任家老宅的牛棚,不是二奶奶家的豬圈,也不是村口的草棚,不是祠堂的廂房,是他們可以隨意跑跳,隨意吵鬧,隨意生活的地方。
  晚上,任瑤瑤親自下廚,劉氏打下手,做了滿滿一桌子好菜。
  任大山倒了兩碗酒,端起來敬了跟著他受苦受累多少年的劉氏,直接把劉氏哭成了淚人一般。
  任瑤瑤難得調皮一次,偷偷也倒了半碗喝掉,結果沒一會兒就發現家裡人都長了兩個腦袋……
  劉氏哭笑不得的背了閨女進屋安歇,心疼的給閨女擦臉擦手,一下下的拍著,心頭萬分感謝上天沒有收去閨女的命,否則家裡怎麼會有如今的好日子?
  任瑤瑤朦朧間,好似又回到了前世,感受到了父母眼裡的憐愛,兄姊的心疼,還有無力抵抗病魔的頹廢,一滴淚從她的眼裡流了出來,“爸媽,哥姊,我過得很好,你們放心……我想你們……”
  劉氏聽不清閨女嘴裡嘟嚷什麼,還以為她白日裡累到了,手下拍得越發溫柔。
  周福可是得了主子囑咐的,對任家買院子這般的大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第二日親自帶人送了賀禮過來,依舊是以實用為主,大到裝米麵的大缸,小到繡線針頭,張羅得齊全至極。
  任家上下歡喜又覺得受寵若驚,任瑤瑤也是猶豫著要不要拒絕,倒是周福人老成精,低聲說了一句,“這是我們少爺吩咐的。”
  任瑤瑤也就紅著臉收下了,想要問問隋風舟的歸期,終究羞澀的不好出口。
  周福暗自偷笑,出門的時候還是補了一句,“我們少爺來信說一切順利,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一月就能回來了,讓姑娘照顧好自己,有事儘管吩咐老奴。”
  “好,謝謝周叔。”
  任瑤瑤臉上熱得幾乎都能煎雞蛋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周福,扭頭又對上了父母弟妹狐疑的目光,只好扯了個藉口躲去了屋裡。
  不說任家五口買了新院子,千般歡喜,萬般自在,只說任家老宅裡,馮氏的老爹就在衙門當差,碰巧那日看到任大山父女買院子,這樣的大事怎麼可能不告訴閿女一聲,這事便在任家材裡傳了開來。
  這些時日任瑤瑤也不再經常回村了,她早就把新演算法教給村裡新請的年輕先生。
  孩子們早起讀書,午後學演算法,雖然不是任瑤瑤親自教的,但能學這些也都是托她的福氣,村人們多少還是有些感激的。
  而對於任家老宅那幾口人,眾人就都沒有好話了,任大義藉口苦讀,不肯教村童,任全又因為喝花酒欠債被打得下不了床,若不是他們這般樣子,村裡也不會還要每月多花幾百文請新先生,特別是幾個把隋風舟送來的銀錢當做自家所有的族老們,簡直看他們是極不順眼。
  所以,聽說任家五口買新院子的消息,村人不過是感慨幾句,任家五口得了自由,如今越發活得有個人樣了。
  但任家老宅卻是炸開了鍋,多少年來,馮氏就攛掇著婆母去縣城裡買院子,一來是回娘家方便,二來也是惦記城裡繁華,誰知道她兒女都養得馬上要嫁娶了,卻依舊窩在任家村,反倒是當牛做馬一般的老二一家進城買院子。
  狂猛燃燒的嫉妒之火,幾乎燒紅了她的眼睛。
  “嗚嗚,娘啊,這事您可得做主啊,先前全哥兒被人欺負,要老二一家幫忙墊幾兩銀子,他們死活說沒有,這才把全哥兒打得多少日子都不能下床,如今呢?人家一出手就花了幾十兩買院子,這簡直是沒把咱們當一家人啊!我們還好,老二一家不理也就算了,可您是老二的親娘啊,把屎把尿的把他拉扯大,他怎麼能這麼不孝?”
  任大義緊皺了眉頭,有心說幾句,到底還惦記著肚子裡那少得可憐的聖賢教導。
  馮氏恨得咬牙,又添了一把猛藥,“過幾日,老爺就要進京大考了,出門在外,怎麼也要多拿點銀子傍身吧,萬一路上短缺了吃食用物,壞了身子,耽誤了前程,那可如何是好?”
  這話可是說到關鍵之處了,陳氏手裡雖說還有一些銀子,但終究有些捨不得拿出來,否則任大義這時候早就在京城花天酒地了,哪裡還會留在家裡。
  “是啊,娘,您若是手裡銀錢不夠,不如去老二那裡看看,他既然有銀錢買院子,想來手頭應該也寬綽。”任大義終於開了口。
  陳氏本就是把兒女都當財產的人,所以二兒子一家的院子自然也是她的院子,銀子是她的銀子,若是能拿到銀子給老大去京城大考,她手裡不多的銀錢便不用動了。
  這簡直是兩全其美的事,於是,第二日一早踩著剛剛露出地平線的太陽,陳氏就帶著老大夫妻進城了。
  輝哥兒咬著姊姊蒸的包子,背著背包正往門外沖,沒想到迎面就見到祖母和大伯大伯母,嚇得傻愣在門口,半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陳氏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去就是一巴掌,“小畜生,見了長輩不知道磕頭啊,誰教的規矩?簡直一家子下三濫!”
  輝哥兒自小就被打罵長大,剛過了幾日好日子,這般突然又挨了打,之前累積了無數的恐懼瞬間湧上心頭,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任家所住的巷子多半都是些做小生意的人家,平日忙碌,但也都是熱心腸,常互相幫把手,特別是任家來了以後,不說當日就送了點心給鄰居們,生意上也是不少幫襯,旁邊的柳家,一日總要送到攤子上兩桶豆花,前邊賣雜貨的劉家也同劉氏認了幹姊妹,附近的孩子同任月月和輝哥兒也都玩得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也不傻,眾人自然待任家五口更好了。
  如今早起忙碌的時候,突然聽得輝哥兒的哭聲,就有幾家開了院門來看。
  陳氏本就打著大鬧一場的主意,見此便掄起了巴掌,越發打得輝哥兒抱著頭慘叫,“小畜生,讓你沒規矩,打死你這個下三濫!”
  隔壁柳家大嫂看不下去,上前護著輝哥兒,罵道:“哪裡來的老不死,怎麼隨便打人家的孩子?”
  陳氏怎麼可能吃虧,杈著腰就罵起來,“我是他奶奶,我打死他都是應該!你是哪裡來的多嘴驢,放什麼閑屁!”
  柳家大嫂氣個半死,眾人猶豫著要不要幫忙,忽然任家門裡一盆髒水潑了出來。
  陳氏等三人因為站在石階下,正好被潑了個正著。
  任瑤瑤皮笑肉不笑的端著盆,居高臨下瞧著祖母他們,“驚訝”嚷道:“哎呀,奶奶,大伯,大伯母,你們怎麼來了?當初把我們一家淨身出戶趕出來的時候,不是說讓我們餓死在外邊嗎?如今你們怎麼自己上門了?”
  “你……”陳氏半濕了衣衫,髮髻掛了兩片菜葉,狼狽至極,惱得想罵卻沒有任瑤瑤嘴巴利,一時張著嘴不知道怎麼反駁才好。
  任瑤瑤趁機趕著輝哥兒道:“還不去學堂,等什麼呢,小心一會兒先生點名。”
  輝哥兒聽到姊姊這般說,立刻也不哭了,兔子一般竄起來就跑遠了。
  任瑤瑤又笑嘻嘻沖著眾人道:“嬸子,大嫂,大哥,你們也回去忙吧,今日天氣好,該是比往日都能多賣幾百文呢。”
  小本生意,一日有個幾十文收入就不錯了,她這般說卻是好聽,眾人雖然好奇這來人的目的,可也嘻嘻哈哈回應幾句就回去忙了。
  見眾人散了,任瑤瑤立刻冷下臉,回身進去一把關了院門。
  瞬間,院門前就只剩下陳氏三人大眼瞪小眼,被晨風吹得渾身哆嗦了。
  “反了,反了,沒天理了!”陳氏惱得跳起來去拍門,嘴裡的咒駡如潮水一般湧了出來。
  任大義也是指著大門一個勁的說:“太沒規矩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馮氏被這沒出息的娘倆氣得半死,但也不好這會兒窩裡反,於是上前幫著拍門。
  陳氏唱念做打,倒是忙了個全套兒,可惜,就是有人想要看熱鬧,總要顧著生計,沒片刻巷子裡就徹底安靜了,她的戲也演不下去。
  任大義頓覺沒了臉面,很是惱火,“這一家子定然是藏到攤子上去了,我倒是知道書院那裡,走,咱們過去!”
  三人一路詢問,毫不困難的找到任家的燒餅攤子前邊,任大山同劉氏早早就來擺攤,倒是不知道老宅有人來鬧的事,這會兒突然見三人過來,都是驚得跳了起來。
  任瑤瑤帶著妹妹從後門出來,比他們早一步到,見到人不禁皺了眉頭,沒想到這三人這麼不要臉皮。
  陳氏照舊是唱念做打那一套,在這個鬧市,可是比在城南巷子的效果好太多了,旁觀者無數,馮氏再幫腔幾句,任大義歎氣幾聲,不到片刻,任家五口就成了標準的不孝白眼狼。
  任瑤瑤實在沒辦法,趕緊跑去尋了周家門房小五,讓他雇車回任家村接了二爺爺幾個族老來。
  和陳氏三人正吵得不可開交時,任家村的人到了。
  二爺爺幾人氣得不行,本來還等著任氏演算法的名頭傳開來,為任氏塑造一個知禮博學形象,哪裡想到牌子都還沒立起來,就被人家一腳踹飛好遠。
  “陳氏,你還不給我閉嘴!”
  二爺爺跳下車就指著陳氏的鼻子,直接喚了她的娘家姓氏,接著同眾人歷數了任家那點恩怨情仇,惱道:“老二一家已經對你們仁至義盡了,你也保證過不再鬧事,今日到底又是為了什麼?任家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陳氏見眾人對她指指點點,今日顯見丟臉是丟定了,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倒在地上打滾。
  “嗚嗚,我這老太婆該死啊,實在是沒臉活著了,老二一家吃香喝辣買院子,眼看老大進京考舉人沒有盤纏,我當娘的來要點銀子都不成嗎?我不如不活了,兒子不孝啊,分家不認娘啊!”
  二爺爺幾個一聽說任大義是進京沒有盤纏,也是有些猶豫了,畢竟任家若是能出個舉人也是好事。
  任瑤瑤實在厭煩任家這麼鬧下去了,索性拉了爸娘商量一下,末了劉氏代表一家人出面開了口——
  “我們分家出來的時候,幾乎是淨身出戶,娘連一雙筷子都沒給。如今娘要銀子,我們不給就是不孝,不如娘說一個數目吧,算是買斷之後娘在世之年我們一家的孝敬。娘覺得如何?”
  “好。”陳氏想也沒想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在她看來,只要她活著,老二一家就別想跑出她手掌心,如今先要了銀子,以後有事再來鬧就是了。“一百兩!趕緊拿一百兩出來,你們大哥等著上京呢。”
  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別說任家五口,看熱鬧的人都是撇了撇嘴,就是小富之家,一年孝敬老人也不過一二兩銀子,貧苦人家更是幾鬥包穀就算孝順了,這陳氏一張口就是一百兩,難道她那個肚子是金子鑄的,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金娃娃?
  “娘這是逼我們一家去死!不用說了,我們死就是了。”
  劉氏極冷靜,但眼裡的絕望卻是誰都能看得出。她轉身拉了兩個女兒就要走,卻是被二爺爺幾人攔了下來。
  眾人一番好說歹說,總算留住了任大山一家,任大義被二爺爺幾個指著鼻子罵,眾人也是嘲諷的吐口水,到底讓他覺得臉上掛不住,主動“勸說”母親把銀子降到五十兩。
  但劉氏還是一口咬定就是沒有,最後降到了二十兩。
  任瑤瑤立刻去請了周福,直接要二爺爺幾人作證立字據,陳氏三人也都按了手印,這才把從周家借到的四錠五兩銀錁子放到了任大義手裡。
  陳氏拿了銀子立刻就走了,馮氏緊追其後,任大義倒是沒忘了叮囑弟弟,“我去京城大考,還缺一個挑擔子打雜的,你收拾一下,後日跟我一起走。”
  說罷,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眾人都翻了個白眼,再看向任大山一家,眼中滿滿全是同情,有這樣的老娘和兄長,這運氣也是太差了。
  任瑤瑤謝過了周福,再回來不見了老爹,才知道老爹居然當真回去抬掇行李,預備後日同大伯一起上京。
  她就是用頭髮絲想也猜得出,大伯一路上定然把老爹當牛做馬,但這個世界尊長愚孝,這事也擋不住,沒辦法,只能給老爹多備些吃食用物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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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4: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獻糧救未來岳丈】

  這日一早,任大義就坐了馬車上門了,青色綢緞的長衫,黃楊木簪束髮,遠遠瞧著倒有那麼幾分風流書生的味道,可惜,他的心已經黑成了煤塊,再多的文?也粉飾不了。
  任大山背了一隻鼓鼓的行棄,跳上車轅,就同滿臉擔憂的妻兒告別了。
  任大義抬了下巴,鼻孔哼了哼就算是招呼過了,完全沒有半點愧意。
  任瑤瑤越發不放心,頂著這兩日累出的黑眼圈又寫了一封信,送去了周家。
  惦念的日子總是過得緩慢至極,天上的日頭好像突然就犯了懶,一點點的磨蹭著,不肯早早落下山頭去。
  任瑤瑤一面想念隋風舟,一面又惦記路上不知會如何受苦的老爹,一顆心簡直要被撕裂成兩半。
  白日裡忙碌還好,夜裡就有些輾轉反側了。
  但很快,她就沒有這樣的心思了,原因無他,戰事爆發!
  大越已經是二十年來無戰事,又是風調雨順,雖然皇家偶爾有些荒唐事,但百姓們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
  但去年和今年接連大旱,大越還好,有些存糧勉強能支撐,西北邊疆域外那些以遊牧為主的小國卻是不成了。
  草木枯死,牛羊餓斃,夏日又留不住肉食,乾癟咕咕叫的腸胃就喚醒了馬背民族的野性。
  一夜之間,西疆就被攻破了兩座城池,聽說血流成河,被燒殺搶掠一空。
  世界上速度最快的不是風,而是口耳相傳的流言。
  前世生長在和平的年代,對於戰爭,任瑤瑤根本沒有半點經歷,周福突然來攤子上說起這事,她著實有些懵,轉而卻是跳起來,拿了家裡所有存銀跑去糧鋪,盡可能的多買了糧食用物回家囤和起來。
  果然,沒兩日又有消息傳來,說京城發出旨意,全國征糧,支援大軍抗擊外敵。
  百姓們立刻瘋狂起來,搶糧食搶用物,街上亂糟槽一片,就是任家的攤子也被擠得水泄不通,惹得劉氏白了臉,收錢的手都在哆嗦。
  任瑤瑤壯著膽子提高一半的價格,狠狠賣了三日就果斷收了攤子,倒是讓暗暗觀察的周福很是滿意,眼明手快又不貪心,實在是個難得的姑娘。
  相對於北地的慌亂,京城裡照舊是歌舞昇平,甚至因為臨近秋闈,京城聚集了許多文人學子,青樓裡幾乎是夜夜笙歌,比之以往還要熱鬧很多。
  京城之地,天子腳下,別說幾個西北邊疆幾個遊牧小國來犯,就是兵臨城下也不必害怕,畢竟有皇家在,整個大越的大軍絕對不可能讓人打到城池之下。
  但卻沒人知道,所有人心裡的依靠——皇帝陛下,正在大發雷霆。
  “匡當!”
  禦案上的一隻粉彩鏤空轉心瓶又粉身碎骨的躺在地上,立刻有太監和宮女跪著上前,也顧不得碎片刺手,趕緊麻利的收拾乾淨。
  一眾文武近臣也是鵪鶉一樣低了腦袋,不肯說話。
  “糧呢?你們給朕說說,喊了十幾年的風調雨順,為什麼太平倉裡沒有存糧?”眾人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但依舊沒人說話。
  皇帝掃了一眼奏摺上的一串名字,眼底閃過一抹黯淡。若是他沒有記錯,那些名字都是幾個兒子的門人,那些太平倉的糧食既然不會長腿跑掉,那就是被他的兒子們“偷”去了。
  他有心想要懲治,但一來不是好時機,二來也是不願損了皇家顏面。
  “繼續徼糧,獻糧者,重賞!”
  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上,酒樓茶樓林立,可謂是文人墨客最愛的地方之一,行人川流不息,熱鬧至極。
  隋風舟輕啜著茶水,目光隨著樓下幾個書生模樣的人移動。
  幾個書生都是穿綢著緞,手裡折扁搖動,很有幾分風流模樣,惹得路上的女子不時瞟幾眼,用帕子掩嘴嬌笑幾聲,於是書生們的扁子搖得更急了,下巴也抬得更高了。
  但隋風舟的目光卻更多是落在那個站在一旁,老實又木訥的身影上。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任瑤瑤的父親任大山。
  隋風舟放下茶杯,抬手模了一下袖子裡的書信,淡淡吩咐一旁的管事,“多派兩個人手,跟著這些人,有事隨時回報。”
  “是,大少爺。”
  那管事長了一張精明臉,雖然心裡萬般好奇,卻極有分寸的沒有詢問,轉而說起另一件事。“皇上下旨,重賞獻糧者。大少爺,大事可期啊。”
  隋風舟神色裡也是帶了三分笑意,點頭道:“準備三年,時機終於成熟了。三日,再等三日,我就進宮。”
  說罷,他抬手喝乾杯裡的茶水,目光穿透而過,投射到不知名的遠方。
  戰事將起,北地雖然還算安全,但瑤瑤怕是也要惶然不安吧?再有幾日,他就可以回去了,自小拖著病弱之身遊走天下,他從來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歸心似箭”,如今終於知道了,原來這四個字不只是急切,味道還有些甜蜜……
  很快,他就會取回應得的榮耀,甚至請皇上下旨賜婚,若是能把塞安縣做為封地最好,皇家不用擔心隋家一府兩爵勢頭太大,他也可以伴著心儀的姑娘偏安一隅,安寧終老。
  窗外的日頭許是窺到了某人的心事,悄悄扯過一片雲朵遮了臉……
  光天化日下,即便是最污穢的角落也要收斂幾分,但夜色降臨,白日裡的一切幾乎大半會被反轉。
  朝堂上古板又嚴厲的禦史可能會摟著小妾喝酒,道貌岸然的書生們自然也要向前輩學習,於是青樓裡就成了最熱鬧的地方。
  輕紗遮身的女子嬌笑著扭動身姿,書生們詩興大發,扔幾首驢唇不對馬嘴的豔詞,若是運氣好,得了美人青睞,便會是入幕之賓呢。
  當然,這一切還要銀錢鋪路。
  任大義算是個幸運兒,一首還算過得去的豔詞扔上去,得了一個二等美人的青睞,半晚露水夫妻做完,就被人掏空了荷包,“送”出了大門。
  入秋的晚上已是有些寒涼,任大山躲在門前的避風處,剛剛啃了一塊糖餅。
  這是出門前閨女連夜預備下的,雖然如今有些幹硬,但就著熱水也不算難吃,特別是裡邊的糖霜融化,吃得他渾身暖洋洋,再想起家裡的妻兒,他就更惦記了,掰著手指頭算算,後日就要大考了,馬上就能回家,他的神色也多了三分歡喜。
  只是,馬上要進考場的大哥卻流連青樓,這是不是有些不對啊?
  正這般想著,任大義就從門裡走了出來,見到弟弟也絲毫沒有為臉上不曾抹去的胭脂而羞愧。
  兩人一路避著巡邏兵卒回到下榻的小院子,任大山就要去暫住的柴房歇息,不想卻被兄長一把抓住了。
  “那個……老二,我今日買筆墨紙硯把銀子都花光了,你那裡有銀子吧?再借我二十兩。”
  任大山即便一輩子受兄長欺負,這會兒也有些惱了,“大哥,先前給你那二十兩還是瑤瑤去周家借的,你如今又要二十兩,我怎麼可能有?”
  任大義自覺被拂了臉面,很是不滿,罵道:“你沒有銀子,不會再去借啊!周家在京城有沒有鋪子?聽說周府的那個什麼少爺不是京城哪家的公子嗎?大不了先借了銀子,回去之後把你家丫頭給他做妾就是了。”
  任大山再好的脾氣,也聽不得這混帳話,想罵幾句卻開不了口,於是賭氣地轉身回了柴房,不再理會。
  任大義眼見弟弟如此模樣,惱得不成,一腳踹翻了一旁的鐵爐子便轉身回房。
  他自覺身姿瀟灑,卻是沒看到那鐵爐子裡先前熬過藥,尚且殘留了一塊木炭,閃爍著幽幽光亮。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幽幽光亮自然也不能浪費燦爛的誘惑,於是,就在整個京城都陷入酣睡之後,小小的院子裡燃起了一簇火苗。
  秋風從來都不是怕事的頑童,很快就取了一朵飄去了旁邊的院子,然後又跳到另一個院子,一直到不遠處的常平倉……
  “走水了,走水了!”
  偶然一個起夜的夥計終於發現了這樣的禍事,於是驚叫聲瞬間穿透了整個京城的夜空。
  無數人在睡夢中醒來,敞著衣衫,拎著褲子,搶了水桶木盆,尋找一切能尋找到的水源,澆上越發倡狂肆虐的火焰。
  幸好人多力量大,半晚上忙碌下來,大火終於被撲滅了,但是整整七座院子,還有大半個常平倉都被燒光了。
  京城重地,雖然平日也常有一些小災殃,但這樣的大火還是第一次。
  眾人都是後怕,轉而憤怒不已,尋找罪魁禍首是當務之急。
  京兆府的捕快們,兇神惡煞一般踢開了起火的源頭、幾乎被燒毀的小院。
  任大義傻呆呆的望著院子,若不是黑灰太厚,他臉上的蒼白都能透出來。
  雖然方才忙亂,但是起火的地方他還是看得清楚,可不過是那麼簡單的一腳,怎麼就能燒起這麼一場大火?
  如此大禍,他是不是要被殺頭,那他的大考怎麼辦,他還要做官發財,衣錦還鄉……“大哥,你別怕,咱們只要說清楚,這火確實不知道怎麼起的,官差也不會為難……”
  任大山也是惶然,但想著明日大哥就要進考場,還是勸了幾句。
  不想,隨後捕快們就沖了進來。
  任大義打個激靈跳起身來,手直接指著弟弟的鼻子嚷道:“不關我的事,是他踢翻了熬藥的爐子,這才燒起了大火!”
  發生如此大事,倒楣的第一個就是京兆尹,官老爺砸了心愛的茶壺,捕快們正愁不好交差,這般容易得了人犯,哪裡還會猶豫,直接鎖煉一揮,扯了傻呆呆的任大山就走了。
  “不是我!”
  任大山還想解釋幾句,卻被一記刀鞘砸下來,滿頭血跡的暈了過去。
  無論昨夜經歷了怎樣的恐懼不安,清晨起來京城依舊是車水馬龍。
  這一日正逢上朝之日,不等天色放亮,大街上就有各家送官老爺們入宮的馬車走動。
  忠義侯府裡,隋風舟伸著雙手,任憑小廝忙碌著替他穿上幾日前訂制的長衫,玄色綢緞用金線繡了雲紋,尊貴又不失風雅,黑髮束起,金冠罩頂,窗外的晨光映射進來,越發襯得他整個人豐神如玉。
  本來奉了主母命令趕來催促的丫鬟硬是看直了眼,張開小嘴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隋風舟抬手整了整白色的袖口,掃了丫鬟一眼,抬步出了門。
  丫鬟被小廝扯了袖子,這才回過神來,慌忙追了上去,惹得小廝捂嘴偷笑。
  前院裡,牛氏黑著臉把手下的茶杯敲得叮噹響,她即便再遲鈍,也猜得出今日侯爺要帶了長子進宮求封賞世子。
  縱有千般不滿,這個侯府終究是侯爺說了算,只是再看滿臉傻笑的親兒子,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笑什麼笑,同樣都是兒子,你都要讓人家擠到南天門了!”
  隋武勝摸摸鼻子,不敢惹他娘,畢竟連老爹都在沉默裝傻。
  好在,這時候隋風舟趕來了。
  他跳起來就迎上去,嚷道:“大哥,你今日這般打扮真是太好了,平日總穿青白素色,整個人看起來都沒有力氣。”
  隋風舟自然看得出這個弟弟是真心實意說這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謝謝你,二弟。放心,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隋武勝聽得疑惑,忠義侯卻是怕夜長夢多,起身招呼大兒子道:“走吧。”
  父子倆一前一後走出後院,身後的茶碗碎裂聲傳來,但兩人都沒有說話,上了馬車一路到了宮門口。
  這會兒已經有很多朝臣等在外邊,見到忠義侯過來都是笑著招呼,再看平日難得一見的隋風舟,於是眼裡都有了了然。
  隋風舟行禮寒暄不停,態度不卑不亢,言談間讓人只覺如沐春風,倒是惹得某些老臣起了嫁閨女的心思。這樣出色的男兒,再有爵位傍身,絕對是好女婿的人選啊。
  不提眾人如何心思紛紛,很快宮門就打開了,眾人排成一隊就要入宮,隋風舟沒有爵位官職,自然是最後一個。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飛跑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隋風舟立刻變了臉色,目光冷得怕人。
  一直盯著兒子的忠義侯看得心疑,想要詢問卻是來不及了。
  三聲鞭響,皇帝入座,三拜九叩,百官跪禮。
  已是過了不惑之年的皇帝擺擺手,這些時日越發憔悴的臉上滿是不耐。
  “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百官都是面面相覷,有心說說征糧不順利之事,又怕觸了皇帝的霍頭。
  這時,站在大殿最末的隋風舟卻是走了出來,跪倒磕頭,“啟稟皇上,草民有下情回稟。”
  忠義侯立時變了臉色,雖然他也下定決心把爵位傳給長子,但這樣的時候絕對不是好時機,沒想到平日一直謙讓的大兒子居然如此心急?
  他想要出列跪倒阻攔,但卻聽隋風舟又道——
  “草民有大量糧食獻上!”
  “啊。”聽到這話,不只忠義侯,滿朝文武都是驚了一跳。
  這個時刻,敢在朝堂上說出獻糧,還帶了“大量”兩字,那就絕對假不了啊。
  只要有了糧食,便能解開眼前的僵局。
  皇帝也是喜不自勝,大手一揮,問道:“這是誰家的子弟?上前奏稟。”
  隋風舟起身,走上前幾步,又是跪倒稟告道:“回稟皇上,草民為忠義侯長子,因為自小休弱,不能習武,自覺愧對祖愧對大越,於是多年來一直在大越各地遊歷,帶了幾個管事行些商賈之事。幾年前涉足糧業,因為不善經營,進價過高,一直囤積在手未能售賣,如今聽說朝廷征糧,特來求懇皇上恩准,准許草民獻上糧食五萬擔。”
  眾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轉而喜得差點跳起來,特別是幾個武將。
  他們本就主張出兵抗爭,差的就是三萬擔糧食的缺口,如今隋風舟居然直接給了五萬擔,這簡直是老鼠掉進米缸,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好,好!”一個滿臉落腮?子的武將手舞足蹈的跳出來,直接嚷道:“皇上,忠義侯長子實在是該賞,臣願領命出征,代皇上踏遍西疆!”
  “臣也願!”
  “臣也願!”
  武將們紛紛出列,各個搶著出征,文臣們自然不能落後,也是跪倒,山呼萬歲。
  皇帝實在沒有想到,讓他頭疼了好幾日的難事居然這麼容易就解決了,龍心大悅之下,自然是大方至極,“賞,重賞!”
  忠義侯跪在眾人之間,望著雖然跪倒在地,背脊卻依舊挺直的長子,心裡是愧疚又驕傲。原來兒子曾經的謙讓不是作假,在他不知道的歲月裡,兒子拖著病弱之身安排了這麼多事,解決了侯府的矛盾根源,而他一直以來的猶豫是不是曾經深深傷了兒子的心……
  這一刻,他萬般愧疚,抬頭想要開口的時候,卻聽見兒子又道——
  “草民身為大越子民,為皇上分優實乃分內之事。原本草民不該有非分之想,但如今確實有一事求皇上開恩。”
  “哦?何事,說來聽聽。”
  皇帝坐在寶座之上,可不是瞎子聾子,特別是忠義侯這樣的武將世家,風吹草動都會傳進宮。皇帝心裡已盤算起來該封賞個什麼爵位,神色還裝作不知情的模樣。
  沒想到隋風舟出口的請求卻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皇上,草民先前體弱多病,幸虧在塞安縣偶到貴人指點,得以慢慢憤複。昨夜常平倉大火,京兆府已經得了人犯,實在是不小心踢翻火爐所致,並非故意,這個人犯就是草民所遇貴人之父。大恩不報枉為人,草民雖然不曾入朝為官,卻也知皇上一向最是賢明,於是懇請皇上,以臣今日獻糧之功抵過,赦免昨夜無心之失的恩人之父,草民必定感念皇上恩德,繼續為大越、為皇上鞠躬盡瘁,盡心盡力。”
  他的話音落地,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殿上,變得鴉雀無聲。
  文武百官都是不敢相信,如此關鍵時刻獻糧,解了大越的燃眉之急,不說公侯重位,起碼能得個伯爺之位啊,如今隋風舟居然只要換一個普通百姓的性命,這般輕飄飄的棄大功如鴻毛,實在是太兒戲了。
  這到底是什麼恩人啊,能比爵位還重要?
  忠義侯更是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方才的喜悅被兜頭一盆冷水徹底澆滅。
  皇帝也是好奇,忍不住問道:“你……就求這個,赦免一個犯人?”
  “是,草民別無所求,只求皇上恩准此事。”隋風舟背脊挺直,神色平靜,玄色衣衫的衣角都不曾被動一分,可見對此事的堅決。
  皇帝這一刻心裡對這個年輕人的欣賞更盛,甚至隱約盤算起,自己未曾婚配的公主哪個適合,但想到這裡忽地腦子裡靈光一閃。
  難道那個所謂的恩人是個女子?
  “嗯,你可想好了?”
  “是,皇上,早民只求這一件事,萬望皇上恩准。”
  “好,朕准了,但你獻糧大功一件,就沒有旁事可求嗎?比如忠義侯世子之位?”
  君心難測,聽到這話,文武百官盡皆抬了頭,特別是忠義侯,神色複雜至極。
  “多謝皇上厚愛,但草民並無所求。大丈夫於功名取之有道,忠義侯府世代護衛大越,為陛下馬前卒,草民體弱,不能上陣殺敵,願把爵位留給勇武的二弟,草民在後支持糧草。忠義侯府上下,皆為大越、為皇上分憂盡忠。”
  隋風舟侃侃而談,半點不怯懦也不卑微,直聽得皇帝和文武百官連連點頭,激動不已。“好,忠義侯世子之位就如你所願賞于次子,朕對於你如何再取功名,拭目以待。”
  “謝主隆恩。”
  這次,忠義侯上前一起與兒子謝恩,惹得眾人都是豔羨,有子如此,忠義侯百年後也不怕隋家沒落,興許又是一個興盛百年也說不定啊。
  大事解決了,其餘是和談還是出兵,就是文武百官的口水戰了。
  隋風舟悄悄退了出去,出宮後直接上了馬車奔去了京兆府衙門。
  他的親信管事已經等在門口,見了主子趕緊迎上來,“少爺放心,小人已經打通關節,那位爺在裡邊沒有受苦,傷處也有大夫治療過了。”
  隋風舟點頭,頂著烈日在衙門前又站了一會兒,宮裡終於來人傳旨了。
  京兆府衙門的大牢雖然設有大理寺天牢大,但平日作奸犯科的人不少,裡面自然也是龍蛇混雜。
  任大山近清晨時被打暈扔進來,是一個六人的木柵欄,因頭上傷口疼醒的時候,見自己身上的衣衫鞋子幾乎被同牢的人扒了個乾淨,好在牢裡的飯食不算苛刻,他的胳膊腿還完好。
  但望著牢房上方黑漆漆的石頂,周圍虎視眈眈的囚友,還有時刻充斥耳膜的痛楚呻吟聲,任大山生平第一次生出絕望的念頭。
  從前多少年,即便寒冬臘月帶著妻兒睡在漏風的牛棚裡,或者分了家離開老宅,他都不曾如此恐懼。
  而造成今日局面的根由,居然是因親兄長的栽贓陷害。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結局,最槽無非是死而已,只是家裡的妻兒要怎麼辦,甚至都無人知道他的死訊……
  “嗚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這一刻的任大山哭得像個孩子,萬般後悔不該不聽閨女的話,他沒想到嫡親的兄長當真會如此狠毒。
  許是上天不忍心讓這個一輩子沒有做過任何惡事的漢子受苦受難,很快就有獄卒踢開牢門撈了他出去,重新安置,又有滿嘴罵罵咧咧的大夫給他纏了頭上的傷口,待他想要問個明白的時候,他又被人提出了車門,重新見到了明晃晃的太陽。
  陽光下,見到身著一襲玄色萇衫,身開雄挺的儒雅公子,任大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這一刻,隋風舟如同天神一般將他救出了地獄……
  “隋公子……嗚嗚,大恩大德,我任大山做牛做馬……”
  隋風舟趕緊扶起欲跪倒的任大山,溫聲勸慰道:“任大叔不必如此,舉手之勞而已。”
  站在兩人身後的管事一張臉幾乎皺成了苦瓜,很是為自家主子可惜,這可是天大的功勞啊,卻只換了一個人的性命,還要搭上幾千兩銀子賠償那些被燒毀的民宅。
  這樣的恩情,整個任氏家族做牛做馬都還不清。
  隋風舟卻好似投有半點侮色,好好安頓了任大山住到別院去養傷,待得回到侯府立刻就被喚去了書房。
  侯府眾人早就得了消息,一路上,他接收到無數目光,有敬佩有好奇也有質疑,但更多的是許多跟隨任家家主上過戰場的老兵,恭敬站在路旁行禮。
  隋風舟背脊挺得筆直,微微點頭間,多年的心結已經悄然消失無蹤了。
  做為侯府最無用的長子,從此他再也不必低頭……
  “說吧,你到底是為何放棄了封爵大功?難道真是因為一個不知所謂的恩人?”
  忠義侯望著讓他萬般愧疚的長子,卻依舊沒有放下父親的威嚴,今日之事幾乎就是侯府再進一步的臺階,關鍵時刻卻被兒子親手毀了,他不得不問個清楚。
  “孩兒在朝堂上並不曾說謊。”隋風舟自行坐下,倒了茶水,淡淡應道:“孩兒先前在塞安縣遇到一個農家女子,得她指點,受益良多,甚至身子也恢復康健,這縱火嫌犯就是那女子的父親,孩兒以後想娶這女子為妻,做為半子自然不會看著岳父受難。”
  “你、你……”忠義侯聽得瞠目結舌,想要罵幾句,冷不防就想起了當初亡妻的模樣。
  那一日他上門提親,岳父母心疼閨女,不想閨女遠嫁,也是亡妻親自走出後院,小小的女子也是這般高聲朗朗,非他不嫁。
  如今,二十年光陰一晃而過,他們的孩兒也是如此……
  “罷了、罷了,隨你去吧。”
  “謝謝父親,孩兒再過幾日就會返回塞安縣,待一切安排妥當,還望父親趕去替孩兒提親。”
  “居然還要本侯爺親自去提親……”
  “對,孩兒不希望髮妻受任何委屈。”
  忠義侯想起續娶之後每次髮妻忌日時的寒酸,一口氣堵在喉嚨,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隋風舟行禮後走出書房,天上秋陽正是熾烈,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胸腔裡最後一絲鬱氣也是拾掇得乾乾淨淨。
  遠處隋武勝正一頭大汗的跑來,“大哥,我聽說……”
  隋風舟抬步迎了上去,“走,不說那些俗事,陪大哥打兩趟拳去!”
  “打拳?!”隋武勝生來是個武癡,聽到這話立刻就把來意忘了個乾淨。
  “大哥,你能成嗎?我昨日又得了師傅的誇獎,哈哈,在這京城難得敵手。”
  “那咱們就比箭術好了。”
  “哈哈,射箭我也是百發百中啊!”
  兄弟倆並肩去了演武場,而書房半開的窗裡,忠義侯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到底是個多奇特的農家女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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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書讀到狗肚子裡】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過去,任家老宅那邊再也沒來攤子上搗亂,倒是讓劉氏母女幾個難得的得了清靜日子。
  唯一惦記的自然就是遠在京城的任大山了,即便知道時日還早,劉氏還是忍不住老往路口探頭張望,夜裡偶爾聽到動靜就會出去查看,盼著就是任大山回來了。
  任瑤瑤回了村裡幾次,一來看看孩子們的算學學得如何,二來也是去料理委託七哥夫妻把家裡的三畝旱田收了的糧食,除了交稅之外,分出兩成做七哥夫妻的工錢,七哥七嫂子很是歡喜。
  這是他們應得的,夫妻倆十分盡心,先前夜裡也不忘去田裡溜躂一圈,讓有心佔便宜的陳氏無從下手。
  今年沒了老二一家當牛做馬,任家的莊稼無人打理,是村裡長得最差的,偏偏又沒人幫忙收成。陳氏帶了全家下地,結果馮氏沒掰上幾個包穀棒子就喊腰疼,任秀秀直接捂了被包穀葉子割傷的手哭得梨花帶雨,至於任全,掰一個扔兩個,比山上的黑熊還不如。
  陳氏急得跳腳,生怕耽誤了時節,一場秋雨下來,包穀捂在田裡發了霍,那可就徹底廢了。
  沒想到正在這樣的時候,任大義居然回來。
  全家人都是喜出望外,任秀秀忙著抱怨,陳氏忙著告狀,馮氏忙著詢問大考如何,吵得任大義一個頭兩個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才算得了清靜。
  聞訊趕來的二爺爺幾個見此,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冷笑著直接掉頭就走。
  不必說,任大義這趟京城又是白跑了,只他們不知道,他這回名落孫山都算是客氣的說法,要不是有任大山,說不定名字直接落到閻王那裡去了。
  這一日晨起,城門剛剛打開,老七就趕著牛車進了城,車上放了幾麻袋的包穀粒子。
  劉氏一直忙著,又因為實在記恨老宅眾人,很少回去村裡,這會兒突然見到牛車上的七嫂子,喜得不成樣子,拉了她進屋去說話,留下任瑤瑤哭笑不得招呼她七哥幫忙把麻袋扛去倉房。
  老七也是個爽快脾氣,見到任瑤瑤要動手,就甕聲甕氣地嗔道:“欸,妹子,你可別動手,小心累壞了。你爹呢?這麼早出攤子了?”
  任瑤瑤聽得疑惑,眨巴著大眼笑道:“七哥,你忘了,我爹隨著我大伯進京趕考去了啊,怕是還要幾日才能回來呢。”
  “咦?”老七腳下一頓,放下手裡的包穀袋子,間道:“你爹沒回來嗎?不可能啊,你大伯他都回來兩日了,難道你爹在路上去辦旁事了?”
  “什麼?”任瑤瑤驚得差點跳起來,腦子裡立刻冒出一個想法,“我爹……出事了?!”
  “啊,不會吧?若是有事,你大伯還能瞞著啊,怎麼也要來送個信啊!”
  老七說到最後也沒底氣了,老宅那幾口子但凡有點良心,也不至於同瑤瑤一家鬧成如今這樣,難道說,瑤瑤的爹真出什麼事了?
  任瑤瑤扔了手裡的東西就奔去了屋子裡。
  劉氏正同七嫂子說得熱鬧,見閨進來就道:“閨女,你先去出攤,娘在家……”
  “娘,咱們回趟老宅,我爹怕是出事了!”
  “啊!”劉氏抬手碰翻了茶碗,卻是連拾起的心思都沒有,“你爹出什麼事了?”
  “路上說!”
  任瑤瑤開箱子翻了一件外衫扔給她娘,又去灶間尋了兩把菜刀裡進圍裙裡,最後直接跳上了老七的牛車。
  眾人匆忙出了城,等到聽說任大義回來已經第三日,自家男人還沒有蹤影,劉氏是徹底瘋了,也等不及慢悠悠的牛車晃到地方,她跳下車就跑了起來。
  任瑤瑤和七嫂子也隨後追了上去,惹得老七把鞭子甩得雷響一般,催著老牛同馬匹賽跑。
  任大義在屋子裡躲了兩日,自覺家裡也不妥當,就琢磨著去岳丈家住幾日,只是他又一次鎩羽而歸,實在沒有顏面到岳丈家吃白眼,沒想到猶豫間,就聽見劉氏堵上門了。
  陳氏正坐在院子裡一邊扒包穀一邊咒駡,別說任大山一家,就是跟前的任大義夫妻也沒得了好,不過無論她怎麼罵,厚臉皮的一家子都無人應聲,依舊只有她一人忙碌,忙得半死。
  這般突然見到劉氏母女上門,老太太還以為終於來了幫手,忍住將要出口的咒駡,沒好聲氣的歎道:“你們還知道回來幹活啊,趕緊過來!”
  說著話兒,她就要起身去歇息,不想劉氏卻根本沒有理會她,高聲喊道——
  “任大義,你給我出來!快出來!”
  “反了、反了。”
  陳氏連同聽見聲音從房裡跑出來的馮氏,都是驚得嚷了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任瑤瑤眼尖,瞄到東廂房的窗戶敞開了一條窄巴巴的縫隙,於是幾步就沖了過去。
  果然,踹開房門的時候,任大義正努力想要把肥碩的身子從後窗擠出去,可惜後窗不過是通風之用,實在太過狹小,過不去秀才老爺這尊大佛。
  任瑤瑤氣得眼睛都紅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上前扯了任大義的腿就把他甩到了地上。
  任大義被摔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見是自家侄女,很是心虛,但依舊梗著脖子大罵,“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敢打長輩?”說著話,他爬起來又跑出了屋子。
  陳氏一見寶貝兒子髮髻散了,衣衫皺得不成樣子,即便這些日子再不待見他,也是心疼不已,破口大駡,“你們兩個賤人,膽子不小,居然敢打上門來,誰……”
  劉氏一見大伯子雖然狼狽,卻是好好的樣子,而自家老實厚道的男人卻是生死不知,心裡恨得幾乎要生吃了任大義,還是不沾芥末的那種,這會兒怎麼還有閒心聽陳氏罵人,她上前就扯了任大義的衣領追問道:“你給我說,我家大山在哪裡?他怎麼沒回家,你快說。”
  任大義心虛得不行,用力掙脫她就罵道:“你找我要什麼人,老二說京城好,要留下賺銀錢,不肯跟我回來。”
  “放屁!我家大山才不是那種人,他肯定惦記著回家!說,是不是你把他害了?”
  劉氏瘋了一樣就要上前逮任大義,任大義還算聰明,圍著陳氏這個“保護傘”就跑開了。
  “不關我事,真是老二自己要留下!我還幫著勸了幾句,他不肯回來,他在京城有了相好,是個青樓女子……”
  任大義是真嚇瘋了,滿嘴亂說個沒完沒了,劉氏怎麼肯相信,越發想要抓住他問個明白,可惜陳氏和馮氏阻攔,讓她一直抓不住人。
  任瑤瑤急得跳腳,直接抽出裡在圍裙裡的兩把菜刀,抬手就用出去一把。
  “看菜刀!”
  陳氏和馮氏嚇得尖叫,抱頭蹲在地上,菜刀卻是應聲落在她們很遠處,但這樣的時候任大義就落了單,任瑤瑤一個箭步竄過去,直接摔倒他就騎了上去,另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直接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說不說,到底我爹怎麼了?否則,我就殺了你給我爹償命!”
  秋風嗚咽吹過院子,別說任家幾口人,就是被七嫂子喊 來的棟老材人們也是一腳門裡一腳門外,齊齊驚得無法說話。
  不是沒見過親人反目,但這般血腥的卻是第一次見到……
  “瑤丫頭啊,有話好說,你趕緊下來,這成什麼樣子?”
  二爺爺第一個喊出了聲,他還要再勸幾句,劉氏卻是撿起了先前被丟遠的那把菜刀,直接比到了自己脖子上。
  “我家大山若是有事,我也不活了!瑤瑤動手,娘給這畜生償命!”
  “哎呀,這是怎麼了,你們都別莽撞啊,有話好說。”村裡人都是嚇得不行,七嘴八舌地勸慰起來。
  陳氏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罵起來,“天殺的老二啊,不知道死去哪裡了,鬧得家裡這個樣子,怎麼不讓他被狼吃了呢?”
  任大義自覺有了村人做靠山,極力想要把侄女從身上掀翻下來。“小畜生,你快下來,你……啊!”
  任瑤瑤可是沒有手下留情,菜刀直接向前一用力,任大義的脖子立刻就見了紅,疼得他殺豬一樣地慘叫起來。
  “疼死我了,殺人了,殺人了!”
  “說!我爹到底在哪裡?不說,我就直接宰了你給我爹償命!”
  這會兒任瑤瑤頭發散了,手裡菜刀雪亮,當真如同羅刹一般兇惡,嚇得任大義哪裡還敢隱瞞。
  “你爹夜裡踢翻了火爐子,燒了半條街,被捕快抓進大牢,這會兒怕是都殺完頭了。”
  “啊!”劉氏猜測過自家男人是被留在京城了,卻沒想到性命不保,如今聽聞噩耗,直接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七嫂子幾人趕緊上前扶了她,掐人中潑冷水,好歹把人救醒過來。
  “大山啊,我也不活了,我隨你去啊!”劉氏痛哭出聲。
  不過任瑤瑤異常冷靜,手下的菜刀始終沒離開任大義的脖子,倒不是她有什麼心靈感應,而是她知道京城裡還有一個人,曾得了她的囑託要照顧她爹,即便他爹真犯了大錯,應該也能保得一時平安,更何況任大義嘴裡的話也不見得都能相信。
  她手下再一次用力,又放了任大義一股血,這才跳了起來,“今日先放你一條狗命,待我進京尋到我爹,咱們再算總帳!”
  任瑤瑤丟了菜刀,直接走去劉氏面前,“娘,您先別哭,您在家裡看好門戶,我這就進京去尋我爹!您放心,隋大哥的家在京城裡,我去求他幫忙。”
  “對,對!”劉氏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死死握住閨女的手,“一定要把你爹找回來,找回來啊!”
  “好,咱們先回家,娘給我準備行李。”
  任瑤瑤連哄帶勸,總算把劉氏架了出去。
  雖然這是任家的家務事,但任大義這事做得太不地道,暫且不說京城裡的禍事到底是誰做下的,把親兄弟一個人扔在大牢裡,自己跑回來,甚至都不肯告訴兄弟家裡一聲,這簡直不是人做的事。
  “讀書啊,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就是啊,好在咱們家裡的娃另請了先生。”
  眾人都是對著任家人指指點點,任大義還想辯解幾句,但是剛一動,脖子上的傷口又淌了血,於是他又殺豬般的慘叫起來,“哎呀,我流血了,快叫大夫!”
  馮氏也是嚇到不行,連連罵道:“小賤人,一會兒我就進城去尋我爹,把她抓了扔進大牢。”
  任大義心裡有鬼,生怕牽扯出京城縱火案的內情,趕緊阻攔道:“罷了、罷了,還是趕緊找大夫,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馮氏回身想要喊一個村人幫忙,可惜眾人早就走得乾淨,哪還有人肯留下?
  她氣得跳腳,無奈兒子進城廝混去了,閨女也乾脆住在娘家不肯回來,她只能自己出了門,至於陳氏則抓了一把灰土扔到兒子傷口上,惹得任大義咒駡不已。
  不說任家老宅這裡如何,只說劉氏回到城南家裡,就又倒了下去。
  這個女人自幼就沒了父母,被狠心的兄嫂賣給任家做了任大山的媳婦之後,更是當牛做馬,吃盡了苦頭,但好在生兒育女,男人懦弱卻也算待她知冷知熱。
  如今托了閨女的福,日子過得更是順遂,她有時候連睡覺都能笑醒。
  可是晴天一聲霹靂,任大山居然惹了這樣的大禍,被直接扔進了大牢,那大牢是什麼地方,她沒去過也聽過啊,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即便閨女安慰她說不會有事,她也心知肚明,任大山怕是早就沒命了……
  高燒突然來襲,劉氏燒得渾身通紅,一時驚叫一時哭泣。
  任瑤瑤心急不已,好在送她們母女回來的七哥七嫂子幫著請了大夫,又在廊簷下熬藥。
  任月月嚇得如小鵪鶉一樣,守在娘親跟前,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輝哥兒在學堂聽說家裡請大夫,也是趕緊跑了回來,任月月終於有了伴,扯了弟弟的手哭成一團。
  老七請回的老大夫還算有些本事,說了一句是急火攻心,果然劉氏喝了藥就好轉很多,早起起來再見到身邊的閨女,她就扯了閨女的手哭開了。
  “瑤瑤,你爹怕是沒了,你去京城無論如何都得把他的骨灰帶回來,他一輩子從沒享過福,總要埋在家裡,娘……娘看著家,放心,你一定要把你爹帶回來……”
  任瑤瑤總覺得老爹雖有遭難,但如今京城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她也不好這麼說,萬一有個差池,娘親會更失望。“好,娘,您趕緊好起來,我才能放心進京。”
  “現在就去,你爹在等著回家呢。我沒事,我這就好了。”
  劉氏說著話就掙扎著要起床,任瑤瑤沒辦法,只能扶了她坐好,然後開始拾掇行李。
  雖然進京之路漫長,但這樣的時候,任瑤瑤也無心多打理,不過是拿了兩套換洗衣衫,早起烤好的燒餅裝上幾十個,一隻水葫蘆,零碎銀子分一半塞荷包裡就算完事了。
  倒是七嫂子見得她這般,很是數落了幾句,“你一個年輕姑娘出門,也不怕遇到惡人?還是趕緊改了小子裝扮,也省得入了壞人的眼。”
  任瑤瑤恍然大悟,跑去隔壁柳家大嫂家裡借了她家大兒子的兩套粗布友衫,打散辮子束起了髮髻,勉強也能騙騙外人了。
  待得再出門的時候,卻是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周福。
  早起,周福不見任家出攤子就覺得有些奇怪,後來又聽說任家請大夫,趕緊過來問問。
  他迎面就見任瑤瑤的古怪裝扮,很是嚇了一跳。“這到底出了什麼事?”
  任瑤瑤本來就打算請他幫忙,雖然說這些時日勞煩周福太多,但這個時候也不好再客氣了。
  於是,簡單幾句話說明白了前因後果,又道:“周叔,能不能幫我問問城裡哪家有車隊進京,我跟著一同上路。”
  “這倒是簡單。”周福很是疑惑,按理說主子也在京城,應該有消息送回來啊,但如今這麼安靜,難道主子對任家閨女沒了戀慕心思,任大山這事便沒管了?
  雖然心裡嘀咕,但他總是做不來見風使舵的事,接著便去安排了,很快的任瑤瑤順利的跟隨一家李姓商賈回京城探親的女眷車輛,一路出城往南去了。
  馬車慢慢悠悠,在路上行了兩日,晨起日上三竿才起行,午後日頭西斜就投宿,偶爾見到什麼好風景還要停車賞上一個時辰。
  這般蝸牛一樣的速度,實在惹得任瑤瑤心急,無奈之下,她只能脫離了隊伍。
  李家的管事因為受了周福的託付,還算盡心,替任瑤瑤雇了一輛馬車,價格算不上多高,實在是馬車太破了。
  任瑤瑤趕路心切,也顧不得那麼多,一路曉行夜宿,倒也慢慢靠近了京城。
  可惜,她來不及歡喜,心情卻是越發沉重了。
  這兩日,路上的行人很是有些古怪,衣衫襤褸,面色憔悴,很多甚至好像走了極遠的路,眼神裡隱約有些兇狠之意。
  趕車的老漢是個精明又膽小的,見此死活不肯再上前。
  “小哥兒,我瞧著這些人好似逃難過來的呢,聽說西邊的幾座城被人家攻破了,死了好多人,這些人興許就是那裡來的,怕是有些不好。我家裡還有老伴和兒孫,不敢冒險啊,不如咱們這就回轉吧!”
  任瑤瑤惦記京城裡的父親,怎麼肯輕易回轉,於是就央求老漢,“大叔,咱們快些趕路,興許過了這片地界就好了呢。”
  “不可能,這些人是奔著京城的方向去的,怕是打算去京城尋個活路。咱們越往京城過去,碰到的人越多,萬一有那起了歹心的,可就麻煩大了。”
  老漢把腦袋搖晃成了波浪鼓,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任瑤瑤求得口水都快幹了,銀錢也許了兩倍,卻還是不成,只能給老漢結算了車錢,轉而緊緊背上的包袱,獨自上路了。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直如同老漢所說,越往京城趕路,災民越多。
  有的拖家帶口,有的乾脆就是成群結夥,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打劫同樣遭難的夥伴了。
  任瑤瑤前世長在和平的社會,本身又因為身體不好,被家裡人保護得嚴嚴實實,哪裡見過這樣的事,嚇得寒毛幾乎時刻都是豎著的。
  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小鎮,她高價買了一把柴刀別在脖上,路過賣饅頭的攤子補給了乾糧之後又在人家灶台下蹭了兩把黑灰抹在臉上。
  都說饑餓的人對於食物是分外敏感的,包袱裡多了十幾個饅頭,任瑤瑤不覺得如何,但她身後卻是漸漸多了七八個小孩子。
  孩子們都是七八歲的年紀,父母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腳下的布鞋大小不一,長期走路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小手黑得怕人,小臉瘦得只剩了眼睛……
  任瑤瑤實在不忍心,就拿出饅頭分給他們,“我也只有這麼多,你們墊墊肚子就好,不要再過來了。”
  小孩子們接了饅頭,二話不說就塞進了嘴裡,驚得任瑤瑤生怕他們噎死過去,還要再給水喝的時候,就有幾個壯漢走了過來,一腳一個踹翻了孩子,直接搶了他們手裡甚至嘴裡的饅頭。
  “小兔崽子,居然吃獨食,大爺還餓著呢,趕緊孝敬上來,否則直接扔了你們下鍋煮!”
  “嗚嗚,我的,我的!”
  孩子們也是餓極了,多少時日都是以野草樹葉果腹,好不容易吃到一點糧食,他們怎麼也不肯鬆手。
  於是大漢們腳下踹得越發兇狠了,孩子們的慘叫聲也是慘烈至極。
  任瑤瑤看得目瞪口呆,手裡的饅頭掉了都不知道。
  她慌忙拿出剩下的饅頭扔了過去,“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這些饅頭都給你們!”
  那些饅頭圓溜溜,如同秋日裡成熟的野果子一般歡快滾動,四散開來。
  周圍原本在看熱鬧的災民,瞬間紅了眼睛,一窩蜂似的沖過來爭搶起來。
  “我的,這是我的!”
  “我打死你,這明明是我的!滾開!”
  “爹,爹!你快來啊!”
  有人得了饅頭,瘋狂往嘴裡塞著,有的拿了饅頭就跑,身後跟了一群人追打,一時間路上亂成一團。
  任瑤瑤即便再單純、經事再少,這會兒也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大錯,於是,本能的恐懼讓她轉身就跑。
  幾個大漢早就盯上她了,抬腿就追了上去。
  “快走,別讓肥羊走了。兄弟幾個以後吃香喝辣就靠他了!”
  “就是,這小子身上肯定帶銀子了!”
  任瑤瑤撒腿拚命跑著,耳裡聽見幾個大漢的叫駡,心臟狂跳的好像要從嘴裡蹦出來一般。
  無數委屈、恐懼齊齊湧上心頭,惹得她紅了眼睛。她還是太傻了,一時心軟就忘了財不露白的古訓,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方,並沒有能力保全自己不說,居然還善心氾濫地去救濟別人。
  但如今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萬一被抓到,用膝蓋想,這些人也不會只拿了銀子就走掉,萬一被發現了女兒身,怕是她的清白甚至她的性命都要不保……
  跑,狂跑,拚命的跑,任瑤瑤從來沒有如此用盡全力的奔跑,好似連同上一世那些因為心臟病不能運動的委屈都一起補償了一般。
  幾個大漢雖然身形魁梧,但這些時日吃喝不濟,到底體力還是差了一籌,半晌也沒能追上她。
  可是她這頭肥羊實在太誘人,他們捨不得放棄,於是氣喘吁吁的一邊咒駡一邊遠遠綴在後邊。
  “臭小子,你……呼呼,等被我抓到給你好看!”
  “對,砍成肉醬,累死大爺了!”
  任瑤瑤強迫自己關閉了耳朵,悶頭一直跑。
  好在,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前方的山林雖然越發顯得陰森,但比起兇惡的人類卻還是太“善良”了。
  枯藤老樹不時扯扯幾個惡人的後腿,漸漸讓任瑤瑤撇下了他們。
  但任瑤瑤的體力也實在支撐不住了,她來不及深想就用最後一點力氣爬上了一棵大樹,松了口氣後眼淚如同夏日的急雨一般,無聲又迅速的墜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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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5: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歷劫歸來】

  “嗚嗚,爹娘,隋大哥……嗚嗚,我想回家。”
  幾個壯漢不知道是走錯了路,還是終於放棄了,居然好半晌都不見人影,任搖瑤緊緊抱住了樹幹,驚恐的聽著身邊的夜鳥鳴叫,蟲聲低吟,偶爾有極輕微的撕撕之聲,不知道是夜風還是長蛇路過……
  疲憊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她努力想要睜開腫脹的眼睛,努力想要盤算一下如何脫困,但這一日的驚恐實在?盡了她所有的精神……
  睡夢裡,隱約好像有什麼人在喚她的名字,“瑤瑤!瑤瑤!”
  “我在這……”她輕聲應了一句,隱隱的溫暖,一如夢裡那個懷抱,讓她不願醒來。
  但那聲音卻越來越大聲,“瑤瑤,瑤瑤!你在哪兒?瑤瑤!”
  任瑤瑤懊惱的睜開眼,沒想到手腳麻木的差點掉下樹去。
  樹枝晃動間,掉落了一地的綠葉,偶爾那麼一兩片調皮的鑽進了隋風舟的衣領,刺痛又麻癢,但他卻好似半點也無所覺,他的雙眸如同暗夜裡的星辰一般亮得嚇人,裝的滿滿都是饑在樹枝間昏昏沉沉的女子。
  失而復得,這一瞬,除了這個詞,再沒什麼能形容他的煎熬和苦痛。
  原本他很快的處置了京城的瑣事,一路趕回塞安縣,路過此處停留,見到災民多就散些乾糧,但任大山卻像是瘋了一樣扯下一個孩子身上圍攏的包袱皮,那包袱皮很普通,卻在中央繡了一個醜模醜樣的豬頭,他恍然想起,好似在任家兩個孩子的衣襟也見到過這樣的繡樣。
  一錠銀子扔下去,早有人爭搶著把先前的事說了出來。
  即便性命隨時會被閻王爺奪走,但良心這東西還是有人留著,任瑤瑤散了吃食,卻被惡人追趕打劫,那些得了吃食卻不曾站出來保護她的人都低了頭。
  任大山瘋了一樣去找尋,所有人都分散開來咬喊。
  冥冥中好似有個聲音在無邊的黑暗裡替他指引了這個方向,於是這一刻,他終於找到了丟失的珍寶……
  “隋大哥……”
  任瑤瑤鬆開抱緊樹幹的雙手後,努力想要揉揉眼睛,卻不料一頭栽了下來。
  天旋地轉中,她落進了那個如同夢裡一樣溫暖的懷抱。
  真的!這是真的,她等到了……
  “隋大哥,嗚嗚,我害怕,嗚嗚,他們追我,嗚嗚,我想回家!”
  任瑤瑤死死摟了隋風舟的脖子,眼淚辟哩啪啦地桌了下來。父親驟然出事,母親病倒,她獨自一人上路,雖然自恃兩世為人,又咬牙忍了行路的艱辛,但終究低估了人間險惡。
  萬一這次不是隋風舟找到她,而是那些惡人,她是不是已經生不如死了?
  “嗚嗚,我害怕,我害怕!”
  隋風舟手裡緊緊圈著心愛的姑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裡的寒意恨不得直接冰凍了整個山林,殺機驟起!
  精靈一樣的少女,這會兒沒了往日的嬌俏靈動,顫抖得如同小獸一樣,眼淚滲透進他的衣衫,燙得他焦躁至極!
  無論是誰,都要付出代價,傷害他手心珍寶的代價!
  “繼續找,把人處置了!”
  本來扇形搜索整個山林的護衛們,這會兒已聚了過來,聽到主子吩咐立刻又散了開去。
  不必說,那幾個壯漢肯定要付出代價了。
  遠處的任大山等人這時也得到了消息,任大風瘋跑過來,一路磕磕絆絆,髮髻都徹底散開了。
  “閨女,閨女,你是怎麼了?”任大山想要摸摸閨女的頭髮,又怕閨女傷了哪裡,心疼之下,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都是爹沒用,嗚嗚,是爹連累你了!閨女啊,爹對不起你!”
  任瑤瑤哭了一會兒,總算宣洩了大半恐懼,雖然還是身上無一處不疼,但眼見眾人都聚了過來,老爹又是這般模樣,她趕緊掙扎著從隋風舟懷裡出來,一把扶了老爹,哆嗦著嘴唇說道:“爹,我沒事,真的,沒事。”
  任大山抹了眼淚,上上下下打量閨女,儘管狼狽得不成樣子,確實也不像被毀了清白的模樣,這才算是放下了心。
  “好,好,爹在,咱們不怕啊!”
  任瑤瑤鼻子又酸了起來,她勉強忍了眼淚,間道:“爹,家裡以為您出事了,娘擔心得厲害,我這才出來找您。到底出什麼事了,大伯說您被抓進大牢了。爹,您……啊!”
  任瑤瑤剛問了一半,冷不防卻被人攔腰抱了起來。
  “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隋風舟雙手抱起任瑤瑤,邁過樹藤往外走,看得任大山幹瞪著眼,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一直笑嘻嘻沒有說話的慕容子瀾趕緊上前招呼道:“任大叔,一起走啊,怕是任姑娘有些受了驚嚇,明早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為好。”
  “哦,好。”
  任瑤瑤把臉埋在隋風舟肩頭,聽到老爹說話,臉紅得厲害。她有心要下來自己走,又實在捨不得這溫暖的懷抱,猶豫間,緊繃了多少日的神經放鬆下來,竟又睡了過去。
  待得再醒來,身下柔軟的被褥,讓她舒坦得想要呻吟出聲,入眼的黑色馬車車頂,微微透著晨光的窗子,青色衣衫的人……
  “啊!隋大哥你怎麼在這裡?”任瑤瑤慌忙的坐了起來。
  隋風舟許是熬了一夜,神色有些憔悴,下巴上青色的?碴也冒了出來,兩鬢有碎發在調皮招搖,實在同平日的淡然儒雅模樣差了很多。
  但他的雙眸卻是亮得異常,上下掃視間,許是確定任瑤瑤臉色紅潤,完全沒有什麼病症的模樣,神色裡才多了那麼三分暖意。
  “以後,不許再這麼魯莽出行。”
  他的大手直接握住任瑤瑤微微帶了擦傷的小手,語氣中三分惱意七分心疼,惹得任瑤搖臉色紅透,害羞了半晌,到底還是點了頭。
  “這次也是思慮不周,沒有提前給家裡送信,下次不會了。”
  “不,隋大哥,我爹這次能平安回來,一定是你幫了大忙吧?說起來,該是我們一家感謝你……”
  “不要謝,以後……”隋風舟說到一半,就聽到任大山在車外問道一一
  “瑤培,你醒了嗎?”
  任瑤瑤慌忙把手抽了出去,隋風舟微微皺了眉頭,手指慢慢收攏,很是有些悵然若失。但他很快便開了車門,神色自然的跳下去,對著有些錯愕的任大山說道:“我略通醫術,瑤瑤已經好多了,今日直接趕路回去,不必去尋醫館了。”
  說罷,他就走向已經笑得拍手的好友,臉色看不出半點慌亂心虛,惹得慕容子瀾連連比起大拇指。
  “風舟,我今日才知,我同博雅兩人的面皮加一起都不如你半分厚度。”
  隋風舟眼底閃過一抹尷尬,但扭頭間視線掃過坐在車門旁同爹爹說個不停的任瑤瑤,神色裡又滿滿都是暖意。
  慕容子瀾收了笑,微微歎氣,“你先前棄了皇上的重賞,就是為了這個姑娘?”
  隋風舟挑眉,卻是不說話,惹得慕容子瀾瞪眼,好半晌憋出一句,“你們隋家真是出情癡,當年侯爺抗旨不娶公主,堅持要娶北地小城的女子,你如今更是變本加厲,棄了爵位,只為了一個農家女……”
  “你愛不釋手的新式演算法就出自你口中的農家女,若你心存輕視,以後……”
  “哎呀,你可不要誤會,我方才所言不過是玩笑,玩笑!師傅當前,我怎麼敢不敬?”慕容子瀾俐落的收了手裡的摺扇,趕緊跑去馬車旁邊想巴結巴結“師傅”。
  任瑤瑤正拉著老爹詢問當日之事,聽說大伯居然親口誣陷親兄弟,獨自逃命,氣得她後悔至極,當日真該一菜刀下去直接剁了他報仇。
  但問起隋風舟究竟如何讓必死的大罪這樣揭過去,任大山也是糊塗,只道:“我也不清楚,就是聽說隋少爺好像用什麼功勞換的。”
  “這得是多大的功勞,居然能抵過縱火這樣的大罪?”
  任瑤瑤雖然閱歷有限,但怎麼想都覺得縱火燒了京城半條街這樣的罪實在太大,能把老爹平安撈出來,隋風舟一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正在這時候,慕容子瀾就送上門來了。
  “任姑娘,聽說新式演算法是姑娘所教授?小生慕容子瀾,自幼喜好算學,此次跟風舟前來就是想同姑娘請教,還望姑娘不吝賜教。”
  這真是瞌睡時候送枕頭,任瑤瑤自然不會放過好機會,於是笑著應道:“慕容公子謬贊,新演算法不過是我閑來無事隨手塗鴉而為,不過,既然慕容公子感興趣,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先前隋大哥重走的不過是初級演算法,我還會多元演算法,更複雜精密,常人怕是難以學習,正需要慕容公子這樣的聰慧之人幫忙傳世呢。”
  “真的?”慕容子瀾歡喜的連連用扇子敲打著手心,問道:“多元請演算法是什麼演算法?”
  任瑤瑤卻是閉口笑而不語,任大山瞧著閨女這裡有正事要說,就跑去幫著小廝一起用瓦罐在野灶上熬粥了。
  慕容子瀾急得不成,任瑤瑤吊足了他的胃口,這才低聲問道:“慕容公子想學新演算法,我自然會教,不過我也有一事不明,希望慕容公子解惑。”
  “什麼事,你儘管說。”這會兒慕容子瀾恨不得砸個千百兩銀子,買任瑤瑤開口,聽到這話,當然是拍著胸口保證。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就是想知道隋大哥用了什麼法子救了我爹的性命?”
  “呃,這個……”慕容子瀾沒想到她會問起這事,神色裡倒是多了幾分審視。
  在他看來,好友看中一個農家姑娘,無論這姑娘多好,總是有些不相配。
  不過這會兒任瑤瑤在磨難之後,依舊如此迅速抓住了事情的關鍵,這份敏銳和聰慧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也許,好友的眼光有些獨到之處……
  “慕容公子儘管說,我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想著,若是隋大哥付出很大代價保下我爹的性命,我們一家總要知道真相。”任瑤瑤再接再厲,又問了幾句。
  慕容子瀾忍不住笑了起來,手裡摺扇一展,應道:“侯府因為世子之位,多年來一直不睦。風舟三年前同岐山寺的天機大師推演,算出去歲和今年大旱,糧食必定歉收,於是儲備了三年的米糧,正好趁著朝廷無糧出兵的時候,獻給了皇上,原本要討一個爵位,一府雙爵,解決侯府之患,沒想到……出了這事,風舟直接求了聖旨,保下了任大叔的性命。”
  任瑤瑤聽得小嘴微張,半晌沒有說出話。
  雖然她不是出身富貴,對爵位的輕重不那麼清楚,但她也不傻,潑天的大功居然就這麼因為老爹入獄而耗掉了,三年的準備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個男人,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做了這麼多……
  隋風舟正牽馬在河邊飲水,清亮的河水,映著陽光,點點閃爍,偶爾回頭間瞧見任瑤瑤望過來,微微點頭一笑。
  任瑤瑤鼻子一酸,低著頭半晌後囑咐慕容子瀾,“多謝慕容公子告訴我實情,但這事還請你保密,不要讓隋大哥知道我知道了。”
  慕容子瀾不禁探究的望著她,不明白她是因為這份恩情太重,選擇視而不見,還是另有打算?可惜,任瑤瑤的眼簾徹底蓋住了眸底的波瀾,他根本看不出,只好拋到了腦後。
  “好。”
  一個人出行,路途漫長又艱難,但是卸去了心事,有親人和心愛之人陪伴,再遠的路也變得短暫了。
  因為有了幾十個護衛開路,即便有心生惡意的災民也不敢輕易冒犯,畢竟肚子餓了,還有樹葉可以填飽,但冒犯了不該冒犯的人,可是立刻就要去見閻王,那些護衛手裡的長刀和長槍,看起來可不是紙糊的……
  任瑤瑤夜裡睡在馬車裡,白日也會騎一會兒溫順的母馬,同慕容子瀾討論兩句算學,偶爾目光與隋風舟對在一起,隨即慌忙挪開,但心裡卻是甜甜的流著蜜。
  即便兩人再沒有機會獨處,也沒有再說過什麼話,但兩人之間有什麼改變了,這已經是一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緊趕慢趕,這一日,車隊終於進了塞安城,周家院牆外,任家的攤子已經是許久不曾擺出來,不時有熟識的食客詢問周家的門房,也有膽子大些的攤販,笑嘻嘻上門懇求取代任家,霸佔那處福穴。
  不必說,都被周福拒絕了。
  這些時日,周福的眼皮一直跳個不停,特別是聽說流民南下京城的時候,他就更是連覺都睡不好了,心裡後悔得恨不得撞牆。
  當初只想著有車隊結伴,不怕路上遇到禍事,哪裡料到還有流民攔路這事啊,萬一任瑤瑤出了什麼事,不說自家少爺要如何責怪,就是他自己的良心也不好過。
  好不容易,聽說主子回來了,而且還帶了任家父女,周福心頭的大石頭瞬間飛得無影無蹤,幾乎是光著腳就跑了出去。
  任瑤瑤心急回去探看娘親和弟妹,同隋風舟說了一句,遠遠沖著周福擺擺手就趕緊回城南去了。
  隋風舟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這才慢悠悠進門。
  慕容子瀾笑得一臉促狹,“既然捨不得,就早些把人娶回來啊。”
  隋風舟落坐,淡淡掃了周福一眼,點頭道:“過些時日,侯爺會從京城趕來提親。”
  周福本來正要給主子倒茶,聽到這話,差點摔了手裡的茶壺,簡直悔青了腸子。
  他雖然對任家很周到,但一直猜測著主子是要納任姑娘為妾,哪裡想得到居然是娶妻?當家夫人,他居然慢待了以後的衣食父母……
  不說周福滿腦子如何想著補救,只說任瑤瑤同任大山這會兒也是進了城南自家。
  “娘,娘,您在哪兒?您快看看,我爹回來了!”
  任瑤瑤惦記著劉氏,畢竟她走時她娘還病著,如今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
  她的話音不等落地,屋子裡就有了動靜,兩扇門板猛然被推開來,劉氏跌跌撞撞跑了出來,比之前些日子,她明顯又枯瘦了很多,臉色白得怕人,眼角眉梢都帶了那麼一絲死氣。
  但這會兒,她兩眼車車瞪著站在院門口不知如何是好的任大山,尖聲哭了出來。“大山!嗚嗚,大山!”
  任大山搶上前幾步,抱住了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媳婦兒。“荷花,我回來了,我沒死!”
  劉氏瘋狂在他身上摸著,待得發現他確實沒少胳膊也沒少腿,看起來沒受什麼苦,於是又惱怒起來。“你怎麼不死在外邊算了,不讓你去京城,你非要去!如今好了,害得家裡差點兒散架,你要是死了,嗚嗚,我也不活了!”說著又大哭起來。
  “我再也不走,再也不走了!”任大山也是眼淚流成了河,早知道去趟京城會是這般結果,他死活也不會出門,就在家裡守著妻兒,過太平日子多好。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親生兄長會如此狠毒……
  “好了、好了,爹娘別哭了,咱們一家團聚,以後不分開就好了。”
  任瑤瑤心疼爹娘,特別是劉氏,方才還看得不明顯,這會兒太陽照才發現,她的頭髮居然花白了大半,定然是傷心太過。
  劉氏聽到閨女說話,這才想起閨女也是獨自進京,於是趕緊又問道:“瑤瑤,你路上可吃苦了?”
  任大山開口想說什麼,卻被任瑤瑤扯了袖子。在她看來,事情已經過了,這個時候再說給劉氏聽,無非惹她自責,沒有半點好處。
  果然聽見閨女說不曾吃苦,男人又平安回來,劉氏提在心頭的一口氣終於落了下來,沒想到身體迅速軟倒,竟昏死過去。
  任瑤瑤嚇了一跳,瞧著娘親呼吸還算平緩,這才稍稍放心,招呼著老爹把她娘背回屋子去躺好。
  她剛要去灶間燒些熱水的時候,七嫂子就帶著任月月和輝哥兒回來了。家裡發生這許多事,劉氏生著病,便請了七嫂子在家裡照料著,七嫂子上街買些肉菜等,便帶了雙胞胎一起去,順便散散兒,兩個孩子都快悶壞了。
  不必說,兩個孩子抱著爹爹和姊姊又是哭成一團。
  七嫂子勸了幾句,之後也不管任瑤瑤怎麼挽留,都不肯留下吃飯明天再走,踩著西斜的落日回村去了。
  任瑤瑤想到嘴硬的大伯,很是仔細的囑咐了七嫂子幾句。
  遠路疲憊,任家的團聚晚飯,任瑤瑤沒有準備什麼豐盛的菜色,只是下了一盆麵條,炸了肉醬,舀上兩樣小鹹菜,一家人吃得熱鬧。
  就連昏過去醒來的劉氏都吃了一大碗,之後雖然又睡下了,但顯見神色好了很多。
  晚上,任瑤瑤躺在自己的閨房裡,原本還想要琢磨一下她同隋風舟之間理還亂的情絲,但實在太過疲憊,又帶著一種回家的安心,居然很快就睡了過去。
  隔天早起,不等她起身,劉氏已神采突奕的闖了進來。
  “閨女,快起來,我昨晚聽你爹說了在京城的事!走,咱們去找你那個畜生大伯好好算帳!”
  “啊……好!”
  任瑤瑤也實在是恨極了任大義,若不是他闖禍賴到自家老爹身上,老爹怎麼會下獄,隋風舟又怎麼會為了救老爹而丟了爵位?
  輝哥兒也想要跟隨父母姊姊去任家村,卻被無情的拒絕了,直接扔去了學堂讀書。倒是任月月喜滋滋的趴在老爹背上,一同去街上雇了馬車。
  一家四口殺到任家村的時候,村人剛剛早起幹完一輪活計回來,正是準備吃早飯,見到任家四人,特別是傳說中已經死在京城的任大山,自然都是驚喜好奇的上前打招呼。
  任大山領了眾人到了老宅門前,卻是懇請他們不要說話,接著,抬手解開腰上的羊皮口袋,倒了一些豬血,抹得滿頭滿臉,甚至半舊的粗布衣衫上都淋了很多。
  “閨女,你看這樣成嗎?”他們一家人在車上商量,直接問要是人家不承認,他們也沒轍,這才想到使出裝神弄鬼這一招,好逼出任大義的實話,馬車又駛回城裡買了豬血等物。
  “成。”任瑤瑤又幫著老爹抹了兩把,囑咐道:“爹,您進去不要多說話,就把那人嚇唬出來就成。”
  “好。”任大山深深吸了一口氣,死死握緊了拳頭。他這一輩子都活在老娘和兄長的喝罵聲中,想要反抗一次,實在是需要太多的勇氣。
  但就像媳婦兒說的那樣,若是不趁著這個機會徹底脫離老宅,以後這樣的事還會發生,下一次還會有貴人相救嗎?萬一來不及,他去見了閻王,媳婦兒隨後也去了,留下三個孩子怕是也要被老娘和兄長賣了換銀子……
  “我進去了!”
  任大山邁步進了大門,他雙拳緊握,額頭青筋暴起,加上那些血,簡直不必故意渲染也足夠嚇死人了。
  馮氏正好從屋子裡出來,一見篤定死在京城大牢的小叔子滿頭是血的走進來,直接就嚇得兩眼一翻,倒在門口了。
  任大義正在屋裡等著媳婦兒打洗臉水,聽到動靜就走出來罵道:“讓你幹點兒活就像要命一樣,不就是嫌棄老子沒有中舉嗎?等下次大考……”
  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瞧見石階下站著一身血的弟弟,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啊,救命啊,鬼啊!”
  任大山即便脾氣再憨厚木訥,這會兒想起京城的兇險,也是恨得雙眼紅透,“大哥,你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不,不,老二啊,饒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任大義根本也不管昏死過去的妻子,連滾帶爬的找尋躲藏之處。
  任大山越發湊近他,嘴里間得急促又憤恨,“大哥,我恨啊,你為什麼害我,為什麼害我?”
  “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還要考狀元,我不能死啊!我……我給你燒紙,我給你上香超度!”
  任大義這會兒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躲起來,這般連滾帶爬居然讓他摸到了院門,一把推開卻是直接跌到了村人面前。
  他倒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狂喜至極,“啊,救命啊,有鬼啊,老二回來報仇來了!救命啊!”
  “大伯,你害死我爹,他找你報仇正應該。”
  “對,你是活該!”劉氏也是恨恨罵出口。
  任大義趕緊跪倒,雙手合十的乞求,“求你們讓老二快回地府去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後你們一家……呃!”他說到一半,到底沒有被嚇到徹底傻掉,再抬頭看見村人眼裡的戲謔和鄙夷,猛然間反應過來。
  他回過頭來,正好見到任大山到井邊舀水洗去頭臉上的血跡,那陽光下的身影,絕對不可能是鬼魂能有的。
  “任大山,你這個畜生,居然敢嚇我?”
  “嚇你,我還要撓死你呢!”劉氏想起這些日子一家人的擔憂焦慮,哪裡還忍得住,撲過去往任大義的頭臉就撓了起來。
  任大義躲避不及,臉上當即就見了幾道血痕,“哎呀,潑婦,你快放開我!”
  他慌忙躲藏,有村人實在不齒他陷害自家親弟弟的德行,假意幫忙,實際卻困住他的手腳,讓劉氏撓個痛快。
  “哎呀,娘啊,救命啊,救命啊!”
  陳氏本來聽見外邊吵鬧,還以為是兒子攆了媳婦兒起來做飯,正是歡喜兒子開竅,但越聽越不對勁,待得起身穿衣跑出來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老二,你怎麼還活著?”
  任大山原本對親娘還剩下的最後一絲期盼,被這句話徹底澆滅了。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但他前世一定是老娘的仇人,沒有一個娘親見到死而復生的兒子會這般問出口的……
  他也不回答,悶頭走出了院子。
  任大義搶了個空子,趕緊鑽回了院子裡,如今知道老二不是鬼魂,他也重新找回了秀才老爺的“威嚴”,破口大駡,“老二,你居然敢裝鬼!”
  “裝鬼怎麼了,我爹若不是命大,這會兒就真成鬼了,還是被親大哥害死的冤死鬼!”任瑤瑤嘴巴快,生怕老爹吃虧,罵得毫不客氣。
  任大義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兒,卻是開始狡辯了,“誰說我害你爹了,明明是他自己踢翻了爐子,這才著了大火。”
  “不是,是你從青樓回來,找我要銀子,我說沒有,你惱了才踢翻了爐子!”任大山氣極了,直接喊出了事實。
  馮氏剛剛醒轉,聽到這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跑上前扯了任大義的耳朵就鬧開了。
  陳氏還要再罵的時候,村裡幾位族老也到了,方才早有村人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這會兒剛要開口,任瑤瑤卻是搶先道——
  “二爺爺,三爺爺,幾位長輩,各位鄉親,大家今日也看到了,不是我們一家不認親,實在是祖母一家多次想要害我們一家性命。雖然聖人教導世人要孝順,但還有一句卻是長者要慈和,如今這個樣子,我們一家為了保命,決定徹底脫離老宅,從此以後老宅之人,不論生死富貴,再同我們沒有半點干係,當然,我們一家餓死或者發達,老宅也別想再沾染一分。”
  雖然事實就在眼前,但脫離本家這事就同夫妻吵架一般,外人都是勸和不勸離的,幾個族老有些猶豫,卻聽得任瑤瑤又說——
  “我們一家雖然自絕家門,同老宅再無絲毫瓜葛,但依舊是任氏族人。京城太學已經來人了,新式演算法在京城也傳揚開來,任氏必定要被記入大越史冊,這是任家的榮耀!”
  “真的?京城太學真來人了?”村人們聽了都是驚喜莫名,特別是幾個族老。
  任瑤瑤乾脆點頭,“當然,過幾日我請那位先生來村裡學堂走動,到時候還望二爺爺招待一二。”
  “這是自然。”村人紛紛迎合。
  二爺爺到底是老薑一塊,想了想道:“瑤丫頭放心,任氏還懂得待客之禮。另外,今日你們一家所求之事,大夥兒都清楚,他日若有紛爭,村人都能為你們作證。”
  “那就好,謝謝各位叔伯鄉鄰仗義執言。”
  任瑤瑤一家謝過村人,上了馬車就走了,村人也是一邊指點議論著任大義,一邊笑嘻嘻散了,留下任大義被媳婦兒又撓了個滿臉花,至於陳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失去了什麼。
  當然即便知道,她也不會在意,直到某一日徹底清楚,就是吃後悔藥都沒用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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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5: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信任是奢侈的事】

  任家燒餅攤子終於重新開張了。
  嗅著花生醬燒餅的熟悉香氣,路人們紛紛聚了過來,就是書院裡的學子們也趴在牆頭喊了任月月幫忙遞送,不必說,任月月得了幾文賞錢,樂得如同掉進糧缸的老鼠一樣。
  有攤販好奇任家出了什麼事,或者心裡清楚幾分卻裝糊塗的,跑來攤子前邊閒話,任瑤瑤應得滴水不漏,太極功夫更是爐火純青,氣得那些商販們偷偷咬牙,又不得不羡慕任家有個好姑娘。
  隋風舟同慕容子瀾坐在牆裡的桃林裡,桃花如今早就敗了,慕容子瀾懶散的依靠在貴妃榻上,聽著牆外市井百態之聲,偶爾喝一口茶水,很覺悠閒愜意。
  “怪不得你要回這裡來休養,確實是好地方。”
  隋風舟嗅著隨風飄來的香氣,也是想念熟悉的味道,便示意小廝去買了燒餅和豆花,然後陪著慕容子瀾吃起來。
  慕容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也不至於迂腐假清高,家裡還是有些產業,自然吃穿不愁,但牆外端來的肉醬豆花和花生醬燒餅,卻是迅速把他變成了美食的俘虜。
  滿滿一碗豆花下肚,他忍不住捂著肚子笑道:“改日你真娶了任姑娘,怕是整個塞安縣的百姓都要怨恨你了。”
  隋風舟放下茶杯,眼望伸出牆外的桃枝,只是淡淡一笑。
  周福恭謹的走上前稟報,“少爺,商鋪的程掌櫃來了。”
  隋風舟同好友點點頭,轉而起身去了書房,留下慕容子瀾聽著牆外熱鬧,心頭有些癢癢,眼珠子轉了轉就起身出了周家。
  任瑤瑤忙過一波生意,剛要喘口氣的時候,突然見到慕容子讕搖著扇子走來,很是歡喜的招呼道:“慕容公子,我正有事想要尋你說說呢。”
  慕容子瀾拱拱手,笑道:“我以後還要同姑娘學習算學,不如姑娘也同風舟一般喚我的字就好。”
  “那好,子瀾,你坐,我有些事情要說。”
  任瑤瑤同有些拘謹的劉氏囑咐幾句,就請慕容子瀾坐到攤子最裡側的桌子。
  倒了茶水,她這才斟酌著問道:“子瀾,你知道咱們大越的素油是誰家在經營嗎?”說罷,她又怕慕容子瀾聽不懂,趕緊添了一句,“就是這個素油生意,背後有什麼大家族嗎?例如後妃母族之類的撐腰?”
  慕容子瀾本來還以為任瑤瑤要打探京城侯府的事,沒想到她居然問了這麼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驚訝之下,他就收了戲謔神色,回道:“這倒是沒聽說,不過經營素油最大的蘇家,生意做得好在京城也很有勢力。”說時眼神因爍了一下,似乎隱瞞了什麼。“姑娘問這個是要做什麼?”
  任瑤瑤聽到沒貴人撐腰,便也放心了,眼珠兒轉了轉又道:“那若是有人獻上一種新式榨油法,比菜籽出油更多,做法更容易,成本更低,朝廷……會賞賜一個爵位嗎?”
  “難道……”慕容子瀾眼底精光一閃而過,桌子下握著扇子的手猛然收緊,“你是說……”
  “對。”任瑤瑤索性也拋開顧慮,低聲道:“我知道用花生榨油的法子,特別容易,出油也多,一直以來擔心會為家裡惹禍,只在家裡偷偷吃,如今攤子上賣的燒餅,就是用榨油剩下的花生醬做的。我想把這個法子以隋大哥的名義獻上去,最好把他為了救我爹丟掉的爵位再得回來,你說……能成嗎?”
  慕容子瀾半晌沒說話,再開口時卻問一句旁的事,“你就不怕我把這事透露出去,或者給自己謀利嗎?”
  任瑤瑤愣了愣,轉而笑道:“你是隋大哥的朋友啊,隋大哥平日雖然看著溫和,但輕易不同人結交的。所以,他信任你,我也信任。”
  “好,你既然與我說這事,就是不想風舟知道,那過兩日我尋個藉口回京城,你把榨油的法子寫下來,最好再帶一罐榨好的油給我。”
  “好,這個容易。”任瑤瑤放下心頭大事,很是歡喜,於是邀請道:“晚上我家要準備酒菜,謝過隋大哥救命之恩,你若是不嫌棄,也一同來吧。”
  慕容子瀾卻是有些心不在焉,胡亂點頭,“我許是有事。”說罷,他就起身告辭了。
  任瑤瑤覺得有些不對勁,想問幾句的時候,卻是來了客人,她趕緊接替了劉氏招呼生意。
  慕容子瀾拐過街口,忍不住回頭看去,青青的桃枝下,嬌俏的少女言笑晏晏,好似彙集了世間一切美好和善良,半點都不知道,有些時候信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當夕陽下山,天空依舊紅霞未退,卻沒了豔麗,反而有種難言的美感,隋風舟就在這個時侯到了任家。
  對於他的救命之恩,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也罷了,劉氏卻是恨不得供起長生牌位,不過在看到自家閨女同隋風舟相處親昵之後,這種感激立刻就變成了半罎子苦水。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麼比女婿更會讓她百般挑挑剔了,可是,隋風舟又是自家男人的救命恩人。
  是不顧恩情,護著閨女,還是舍了閨女,報答救命之恩?
  這是個難題,劉氏幾乎都快愁白了頭。
  隋風舟和任瑤瑤都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來彼此的異樣,不過隋風舟神色如常,同平日一般言談說笑,但任瑤瑤卻是心酸至極。
  待得酒桌撒下,隋風舟告辭,任瑤瑤扯了個藉口送他。
  小巷子裡,因為昏黑的天色,半個人影都沒有,偶爾有淺淡昏黃的光線從家家戶戶的門縫裡鑽出來,照得小巷如同曲折的另類時空。
  任瑤瑤恍然間覺得,她也許就是穿過這樣的通道,從前世來到了今生,再看看旁邊從容行走的隋風舟,難道這場神奇的穿越,就是為了這個男子嗎?
  不得不承認,她喜歡他,在他倒在她身上的時候,在他低頭淺笑同她學演算法的時候,在他奇跡似的出現在絕望的她面前時……
  但是,這些能夠成為她犧牲尊嚴與別的女人爭來奪去,或者整日守著一個小院子等待男人偶爾來看一眼的理由嗎?
  任瑤瑤激靈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避開兩步,惹得隋風舟扭頭看過來。
  “呃,隋大哥,我娘今日有些不舒坦,你不要介意。你的救命之恩,我們一家一定會全力報答,天色已晚,我就不送了。”
  她匆忙行了個禮,扭頭就沖向了昏暗的巷子深處。
  隋風舟心頭一跳,下意識抬手抓住了任瑤瑤的手。
  雖然不知道心愛的姑娘為何突然變了臉色,但冥冥之中就是有種直覺告訴他,如果這一次不抓住什麼,怕就要徹底失去了。
  但抓住什麼,失去什麼?
  這種莫名的恐慌,讓他難以忍受的焦躁,最後開口卻只有三個字,“相信我。”
  相信什麼,或者不相信什麼,設人知道。
  夜風吹過巷子,很為這年輕男女間的詭異氣氛好奇,於是調皮的掀起男子的衣角,女子鬢角的碎發……
  “好。”任瑤瑤心慌得厲害,胡亂應了一句就掙開那只大手,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砰!”任家的院門重重闔上了,好似也隔斷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惹得隋風舟眉頭皺得更深。
  巷口的小廝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探頭問了一句,“少爺,一會兒就宵禁了……”
  隋風舟半晌沒有說話,走出巷口時,小廝偷偷瞄了一眼主子,趕緊縮了脖子。明明還沒冬天,怎麼主子身邊好似凍了寒冰……
  周府內外點了紅燈籠,隨風飄晃著,有一種朦朧的美。
  慕容子瀾坐在廊簷下,手裡的白玉酒瓶已經空了。
  眼見好友回來,他招呼道:“風舟,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原本他以為隋風舟會拒絕,畢竟相處十幾年,也未曾見到他痛飲的模樣。
  誰知道他卻是吩咐周福,“重新備酒菜。”
  周福幾乎立刻就看出主子有些不快,哪裡敢怠慢啊,趕緊親自去了灶間安排,很快就有好酒好菜擺在了廊簷下的方幾上。
  紅衣的慕容子瀾,青衣的隋風舟,一瀟灑風流,一儒雅從容,如今卻好似市井最貪杯的酒徒,喝了一杯又,杯……
  周家上下都是驚異莫名,對於慕容公子,眾人都是不瞭解,但自家少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如今平日滴酒不沾的少爺,居然喝得酩酊大醉,難道是在外邊碰到了什麼事?
  周福拎著伺候主子去任家的小廝,算是勉強聞到一些端倪,與是越發小心翼翼伺候在跟前,不敢息慢分毫。
  清晨的日光透過窗櫺,照射在隋風舟的眉眼上,他抬手遮了遮,卻是因隨之而來的頭疼欲裂而呻吟出聲。
  等在房外的周福聽見動靜,帶著小廝進來伺候。
  “少爺,該起了。方才慕容公子頂著晨光回京城去了,說是有急事來不及同您告辭,下次您回京城再聚。”
  隋風舟起身揉了揉太陽穴,仔細想想昨晚並不曾聽好友說起,為何如此匆忙回京?
  但是疑問隨之又扔到腦後,畢竟好友不是過於簡單的人,書香門第出身,若是真能夠保住本心,又怎麼會桃李滿天下,一言一行暗暗影響著朝堂?
  好在好友效忠交好的是太子,算是大越正統,只是貴妃所出的二皇子也極得皇上寵愛,不時有爭鬥之事,忠義侯府因為掌兵,歷來只忠於皇帝,倒是能夠置身事外……
  “罷了,隨他去吧。”
  早飯後,隋風舟照舊去了桃林,卻是半晌都沒有聽到牆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周福眼珠子轉了轉,派了個小廝出去探看,聽到結果後,上前給主子倒茶時就狀似不經意說了一句,“聽說任姑娘今日不舒坦,待在家裡歇息,剛才周方那小子去買豆花,還說今日的肉醬少了呢。”
  果然,隋風舟舉起的茶碗半晌沒有放下,“拿我的帖子請劉大夫去任家看看。”
  “是,少爺。”
  周福麻利的去劉家醫館請人,原本劉大夫還挺不情願的,畢竟醫館正是忙碌的時候,但周福這個人精,早就尋了他的脈門。
  “劉大夫有所不知,這任姑娘就是當初那兩張藥方的主人,若不是她,我們少爺也沒有今日。如今她病了,我們少爺也是心憂……”
  “你怎麼不早說,還不快走!”
  果然,劉大夫恨不得一步邁去任家,他可是對能寫出那兩張藥方的人好奇至極,早就想拜訪,一直被隋風舟阻攔,任憑他罵了多少句忘恩負義,那小子也不肯鬆口,如今有這樣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周福偷笑,卻是緊隨著去了任家。
  任瑤瑤哪裡是生病,無非是心頭有些煩悶,兩世為人,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子,就面臨這樣為難的處境,她怎麼可能不難過。
  昨日劉氏發現了其中端倪,早起見閨女有些發蔫,直接就把她留在家裡,恨不得以後都不讓她抛頭露面的出門了。
  任瑤瑤倒是不擔心會從此失去自由,偶爾休息幾日也沒什麼不好。
  她剛剛發好面,坐在樹下吹風發呆的時候,劉大夫就到了,幾乎一打照面,劉大夫就猜得眼前這姑娘沒有病症,畢竟誰家病人也不能滿臉思春的害羞苦惱啊。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診了脈,末了不等疑惑的任瑤瑤詢問周福,劉大夫就連珠炮一般問起了那兩張藥方。
  所謂久病成醫,任瑤瑤前世一直同病魔抗爭到死,站在歷史巨人的肩膀上,不敢說指點,但偶爾一句話也會給劉大夫耳目一新的感覺。
  一老一少談了整整一上午,倒是頗有些忘年之交的感覺。
  若不是輝哥兒放學回來吃飯,怕是還要繼續談下去。
  臨走之時,劉大夫想了想,到底還是說道:“丫頭啊,話是開心鎖,不說不明,別因為誤會錯過了好緣分,我當初若是……唉,罷了,你們年輕人啊,自己折騰去吧。”
  劉大夫搖著頭走了,周福也是趕緊跟上去,留下任瑤瑤倚在門扇旁,半晌沒有說話。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前世沒談過戀愛,總看過無數偶像劇啊。
  但是,如今的境況她要怎麼開口?隋風舟從沒說要娶她,她又有什麼立場質問他以後是不是要三妻四妾?索性繼續裝鴕鳥好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
  周府裡,周福斟酌了半晌,還是說了實話,“少爺,劉大夫說任姑娘沒什麼病症,只不過有些……思慮過重。
  “思慮過重?”
  隋風舟眉頭皺起,轉而卻是又松了開來,眼底有喜色慢慢蔓延。“知道了,下去吧。”
  周福很是疑惑,憋了滿肚子的問題,實在不懂為什麼任姑娘思慮過重,自家少爺不但不著急,反倒好似放心很多?
  京城裡,朝堂上主和和主戰兩派終於吵出了結果。
  戰!
  畢竟糧草充足,與其送給敵軍求和,不如殺出大越的威風。
  十萬大軍整裝待發,只等皇帝下旨封了西征大帥就能立刻出征,殺光侵略者,奪回被侵佔的城池,護佑大越子民。
  但在這個時候,早朝上,一直旁聽觀政的太子突然出列,跪倒磕頭道:“啟奏父皇,孩兒前日得了一種新式榨油之法,簡單方便又耗費極少,若是推行開來,實乃大越之福。”
  “什麼榨油之法,讓太子如此歡喜?”
  皇上好奇問道,朝臣們也是面面相觀。
  一向受皇帝寵愛的二皇子笑得張揚,也是問道:“大哥一向讀書,近日怎麼還對榨油這樣的小事起了心思?”
  太子也不答話,淡淡一笑,轉而一掃往日的沉默隱忍,揮手示意殿外的太監捧上來一隻罎子,親手舀出一勺亮汪汪、黃橙橙的油,倒進甜白瓷盅,獻給了皇市。
  皇帝仔細看了兩眼,嗔了嗅味道,忍不住贊道:“不錯,沒有辛辣味道,這素油到底用何物所榨?”
  “回父皇,這素油的原料是花生,就是農家隨便種在田裡的那種紅皮豆,平日多用作喂牛馬,偶爾用鹽醃潰了做鹹菜下飯,不想榨油卻是比菜籽要出油多幾信,而且法子極簡單,即便百姓自家都能隨手榨兩斤食用……”
  太子侃侃而談,連帶又說起了民生,甚至連菜籽油多少文一斤都說得清楚,聽得一眾老臣和皇帝都是連連點頭。
  “皇上,太子殿下如此關注百姓,實在是大越之福啊。”
  “就是啊,皇上,開戰在即,太子得了新式榨油之法,實在是吉兆,是大越昌盛的吉兆。”
  幾個老臣紛紛誇讚太子,他們平日都是抱著中立態度,從不肯輕易參與到太子和二皇子的爭鬥之中,如今若不是歡喜至極,也不會失了分寸。
  太子雖然低垂著眉眼,嘴角卻是怎麼也忍不住的勾了起來。
  反觀二皇子氣急敗壞的臉色都變了,要知道素油一直是他外祖家裡在把持的,年入銀兩無教,盡皆支持他爭大位,撒出去收買了眾多三四品官員,隱隱有把太子擠到牆角的架式。
  不想如今,冒出一個新式榨油法,居然直接掀了他的根基。
  皇帝自然把兩個兒子的神色都看在眼裡,心頭卻是輕鬆。年歲漸長,他就如同養了兩隻老虎的獵戶,越發看重平衡之道。
  天家無父子,只有生死權勢。
  “太子做得好,這等榨油之法,實乃百姓之福,如此大功,當賞!”
  皇帝正在斟酌如何賞賜的時候,太子卻是再次跪倒,“父皇,兒臣有事稟告。說起來這榨油之法也不是兒子得來,算是借花獻佛。”
  “咦,這倒是怪了,究竟何人得了花,借你的手獻上來?”
  眾人都是疑惑,太子也沒有賣關子,直接道:“是忠義侯府長子從北地托人送到兒臣這裡,兒臣找人試驗榨過了,自認無錯,這才獻到父皇跟前。”
  忠義侯本來對皇子們的爭鬥並沒有放在心上,所有心思都放在出征一事上,怎麼樣算起來都是他掛帥最合適,等等若是他主動請纓,皇上必定會多三分賞賜,是不是就可以給大兒子討個閒職掛著,好歹有個庇佑的官帽,只不過先前答應大兒子去北地提親就要延後了……
  沒想到他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到太子提到自家,一開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好半晌才趕緊出列跪倒。
  “皇上,老臣不知犬子在何時何處得了這樣的新式榨油法子,老臣……”
  有朝臣站在太子一方,哪裡肯給忠義侯反悔的機會,趕緊上前兩步同樣跪倒,說道:“皇上,忠義侯實在讓臣敬佩,不說忠義侯為大越征戰多年,護佑大越平安,忠誠無匹,只說忠義侯長子又借太子之手獻了如此榨油之法,可謂是滿門——”
  “皇上,老臣惶恐!”忠義侯心裡急切,不肯等同僚說完,還要再轉彎幾句,畢竟二皇子穿向他的眼睛已經紅得嚇人。
  忠義侯府掛起黑漆金字門楣已經百年,倒是不懼怕一個皇子,但武將之家最忌諱的就是參與皇位爭鬥。
  如今這態勢,太子已是打定主意要把忠義侯府綁上自己的戰車,正值出征西疆,十萬大軍,將為他添上最有力的羽翼,那皇上又會如何想?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家中長子行事太魯莽!這一瞬間,忠義侯恨不得把兒子抓來痛打一頓,但事已至此,只能盡力補救了。
  皇帝皺眉想了想,卻是擺手道:“忠義侯不必推辭,你們父子忠心,朕心裡清楚。先前獻糧之事就有所虧欠,如今又有榨油之法,若是再不封賞,天下人怕是要說朕賞罰不明。來人,擬旨!”
  早有執筆太監備好筆墨等,恭敬等候。
  “忠義侯長子隋風舟,獻新式榨油之法,有功社稷,特賞伯爵之位,封號……安國。”
  大越開國之時為了穩定江山,爵位封賞極多,但當朝卻是漸漸減少,甚至最近幾年根本沒有聽說有新貴誕生,如今皇上開口就賞了一個安國伯,這賞賜實在士重,聽得一眾文武百官都是羡慕不已。
  一府兩爵,實在是榮耀至極。
  但忠義侯心裡發苦,卻還是要磕頭謝恩,又道:“皇上,老臣年邁,這幾日就想稟告皇上,請皇上撤去老臣兵部的職司。大軍出征,茲事體大,實在應該交給能者替皇上分優。”
  這是要交兵權?
  朝堂上寂靜一片,太子也是神色微變,但轉而瞧著神色更難看的二皇子,卻是又慢慢低了頭,繼續做出恭敬沉穩的模樣。
  唯獨皇帝眼底閃過滿意之色,急流勇退,忠義侯還算有勇有謀,太子是正統,忠義侯府效忠也沒什麼,但手握十萬兵權就有些不合適了。
  如今忠義侯主動交出兵權,倒是省了一番手腳,這樣的臣子說起來也難找,不如……“聽說忠義侯世子勇武過人,既然忠義侯告老,不如請世子出征,子承父業,護佑大越,也是一段佳話。”
  站在皇帝身旁的老太監是自幼的玩伴,最是清楚皇帝的心思,這會兒開口提議,果然得了皇帝的贊同。
  “說的不錯。忠義侯,你若是捨得,就讓世子出征吧,以他的勇武,做個遊擊將軍足矣。”
  忠義侯就算不捨得,這會兒也只能磕頭,一口應下。
  “多謝皇上恩典,隋家上下甘願為陛下馬前卒,踏平西疆,護佑大越!”
  “好,隋家忠心,朕從來不疑。卿家告老,朕實在不舍,不如卿家去戶部掌管此次出征糧草,替朕再分憂幾年,如何?”
  皇帝金口玉言,幾句話就把今日之事做個了結,又點了另一位老將為帥,領兵出征。
  待得退朝後,忠義侯應付完同僚或真心或假意的恭喜,回到府邸,便直接去演武場取了長槍,打得府裡一眾家將頭皮發麻。
  後院裡,牛氏得了兒子要出征的消息,本來還捨不得,但聽說了侯爺暴怒的消息,便只是老實安排家事,再不敢多說一句。
  第二日,隋武勝帶了三十名忠心親衛家將隨軍出征了。同為武將之家,掛帥老將早就在昨晚得了忠義侯的囑託,倒也應得痛快,必定會看顧隋武勝三分,當然,西征的糧草也要忠義侯多多費心。
  大軍西行不過半日,忠義侯就告了假,十一騎快馬直奔北地而去。
  “卡嚓!”
  隋風舟狠狠摔了手裡的茶碗,眼裡的驚疑和惱怒簡直要變成刀光射出來。
  周福從來沒見主子發過如此大怒,嚇得縮了脖子站在門口不敢說話。
  書桌上的小小竹管翻滾,細細的紙條沾染了茶水攤開,露出幾個濕漉漉的字跡——主上借太子之手獻榨油之法,得安國伯爵位。侯爺交出兵權,不日抵達。
  隋風舟右手握拳,雙眸眯起,腦裡風暴一般旋轉,倒是很快想明白其中關節。
  既然他沒有獻上榨油之法,那就是他身邊有人是太子的人,借此事斷了二皇子拉攏侯府的念頭,若不是父親即時交出兵權,怕是忠義侯府立刻就要被皇上猜疑。
  而近日在他身邊,又返回京城的只有……
  十幾年友情,不及名利一毫,可悲!
  至於榨油之法的來源,牆外隨風送來的特殊香氣,就是最好的答案,平日總覺她做的吃食有種獨特味道,恐怕原因就是如此。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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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侯爺上門提親】

  牛後的太陽照得人昏昏欲睡,任瑤瑤做了一會兒針線,耐不住周公的召喚,終於去尋他下棋了。
  一局棋完畢,她心滿意足地醒來,卻是發現身邊多了一人。
  石青長衫,玉簪束髮,眉眼間書卷氣濃郁卻又不缺剛硬,正是日夜盤踞在她腦海不肯離去的隋風舟。
  任瑤瑤猛然坐了起來,慌亂間碰翻了針線筐,彎腰去撿的時候卻被隋風舟握了手。
  “你……”
  “你……”
  兩人一同開口又一同打住,互握的手卻是熱力越來越強烈。
  男子的手修長,姑娘的手不算細膩卻很勻稱,一大一小,奇異的和諧。
  “隋大哥,先放開我,萬一來人……”任瑤瑤羞得臉色紅透,想要甩開隋風舟,又有些捨不得,於是就開口央求,聲音卻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隋風舟眼底神色變化莫測,手下越來越用力,千言萬語彙聚在一起,也只說了一句——
  “那榨油法子是你獻上的?”
  “啊!”任瑤瑤抬頭,驚喜問道:“子瀾已經把花生油榨法獻上去了嗎?這麼快?他從京城來信了,皇上重新封你爵位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都透著對慕容子瀾的信任,對他的關心,沒有半點心疼捨不得那珍貴的榨油法子,面對這樣的姑娘,隋風舟什麼話都說不出,手下一用力扶了她起來,輕輕點頭。
  “太好了,太好了!”任瑤瑤歡喜壞了,忍不住拍手嗅道:“先前救我爹,你把爵位丟了,我們一家心裡都難過,如今好了,我爹娘終於——”
  說到一半,她突然想起這幾日娘親常在耳邊念叨的話,尷尬的住了嘴,若是爹娘知道她獻了榨油的法子還了隋風舟的救命之恩,怕是以後更不能讓他們來往了。
  若是一般人家,有個進大宅門做小妾的女兒,必定是歡喜的,但任家卻不同,對於幾次險死還生的閨女,看得比眼珠子還疼惜,怎麼捨得她伏低做小,讓正妻不當人似的折磨啊。
  牛馬畜生這事,一輩子當一次就夠了。
  隋風舟許是讀懂了她的想法,抬手替她理了理髮角被風吹起的髮絲,“過些時日拾掇得漂亮些,我父親會從京城趕來,親自上門來提親。”
  “好。”任瑤瑤下意識順從的點頭,轉而又猛然抬頭,平日靈動的雙眸瞪得如同兔子一般,“你說什麼?”
  隋風舟唇角勾起,笑意漸漸在眼裡彌漫,“我說,我要娶你為妻,唯一的妻,不會有平妻小妾通房……”
  任瑤瑤這會兒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多日的擔心煩躁一股腦湧了出來,“我不會勾心鬥角,不想被關在後宅,我……我害怕。”
  隋風舟伸手攬了她在懷裡,輕笑間,胸腔微微顫動,卻在任瑤瑤的世界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放心,只有你,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妻子。少年結髮妻,白首不相離。”
  巨大的幸福衝擊得任瑤瑤有些暈眩,就連隋風舟什麼時候離開,父母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劉氏同任大山一進院子,見到閨女臉色紅透的呆呆坐在椅子上,還以為她又得了風寒發熱,嚇得趕緊圍上來。
  劉氏伸手去摸她額頭,焦急間道:“瑤瑤,是不是在風口裡睡著了,怎麼又發熱了?”
  “我去請大夫,瑤瑤別怕啊!”任大山也是扔了裝家什的獨輪車就要出門。
  任瑤瑤趕緊起身攔了老爹,又抓了娘親的手。“爹,娘,您們別擔心,我沒事,就是……”
  她想說隋家要來提親的事,但又怕事情有變動,萬一惹得爹娘整日惦記,隋風舟卻變了卦,那爹娘該如何氣惱?
  “我就是有些熱。”
  劉氏抬頭望望已經漸漸接近秋日尾聲的天空,比之先前可是更寒冷許多,難道是閨女心裡有事煩悶……
  “那好,今日攤子賺了好多錢,讓你爹買幾碗冰酪回來,咱們一家也涼快涼快。”
  劉氏順著閨女的話說,難得爽快一次,不等任瑤搖應聲,已經被去外頭玩耍回來的輝哥兒還有任月月聽見了,兩個孩子歡喜得一蹦三尺高。
  要知道,冰酪十文錢一碗,先前隋風舟同他們做“同窗”的時候,請他們吃過幾次,摳門的爹娘可是從不曾買過呢,如今還沒入冬,秋老虎不時發威,還能吃得到,再過一陣子天氣冷了,想吃也沒地方買去。
  “好啊,好啊,我要吃加果子的。”
  “我也要,我也要!”
  兩個孩子笑得蹦跳不止,一邊一個抱了老爹的胳膊出門,留下劉氏笑駡幾句,也去準備晚飯了。
  任瑤瑤慢慢整理好針線筐,狂跳的心也終於平靜下來,心頭不知怎麼就冒出前世看到的一句話,“我之一生都在尋找靈魂伴侶,得知,我幸,不得,我命。”
  如今,生命到了轉捩點,得與不得,看她喜愛的那個男子,也看天意……
  可憎,她卻是不知道,這個決定因素還有一部分握在某個盛怒的老爺子手裡。
  忠義侯站在周府門前,積攢了一路的怒氣,在見到熟悉的門楣時卻是一點點消失了。
  當年他大戰得勝,班師回朝,路過塞安縣的時候碰到了上香遇蛇的周家獨生女,天降姻緣,兩人把彼此種在了心裡,他放棄了尚公主的榮寵,她放棄了爹娘隨他遠嫁京城,不想,只有兩年就香消玉殞,留下一個病弱的兒子。
  而他沒有忘記當年的誓言,卻因為整個家族的重擔,逐漸的選擇了沉默,放棄了註定不會成為將軍的長子。
  任憑這個兒子獨自走天下,獨自找尋出路,做為父親,他算不得稱職,做為夫君,他愧對為他拋下一切的髮妻……
  隋風舟聽到消息,出門迎接的時候,見到父親望著門楣發呆,秋日的陽光在他頭上肆意閃耀,照得那些銀白色的髮絲越發扎眼,都是無情歲月的手筆。
  他趕緊上前行禮,“父親,一路辛苦,進門喝杯茶吧。”
  “唔。”忠義侯回過神來,開口想說什麼卻在見到兒子紅潤的臉色,突然轉了話頭兒,“天氣都要轉冷了,你還出來,趕緊進去!”
  說罷,他抓了兒子的胳膊直接扯著進了院子。
  隋風舟抬眼望著身前,父親不再如同兒時眼中那般偉岸的身軀,心頭酸卻還是沒有多說什麼,現在他的身子可不是如從前那般一照太陽就中暑,一吹風就發燒,出來迎迎他算什麼,練弓騎馬都沒問題。
  周福自從聽到忠義侯來了,就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收拾主院,安排飯食,茶水點心……
  當年他還跟在老管家身後伺候的時候,遠遠看過這位侯爺一眼,如今二十年過去,簡直物是人非。
  不想忠義侯還記得他,擺手招呼道:“小福子,你如今管了這院子?”
  “是,侯爺。”周福激動至極,上前磕頭,卻聽侯爺問道——
  “你們少爺可有往來的女子,可有外室生下子嗣?”
  這話別說周福不知道如何接話,就是隋風舟都差點噴出了嘴裡的茶。
  他悶悶咳嗽兩聲,抬頭望向父親卻是有些疑惑,按理說,出了這等大事,侯府坐了風口浪尖,父親該氣惱才是,怎麼眼下卻是問了這件風馬牛不相及之事?
  周福不知如何是好的瞧瞧忠義侯,再望望自家少爺,乾脆裝了鴕鳥,認真數起了地磚。
  終於,隋風舟開了口,“周叔,你下去忙吧。”
  “是,是。”周福爬起來就走,半點都沒有猶豫。
  忠義侯看得吹鬍子瞪眼睛,“怎麼,這宅子姓周,本侯爺就說了不算了?”
  “兒子不敢,父親有話儘管吩咐。”隋風舟語氣淡淡,哪裡有半點“不敢”的樣子。
  忠義侯氣得拍了下桌子,“你還有什麼不敢的?先前獻糧就不曾同我商量一句,如今又獻了榨油之法,更是半個字都沒透露一個。你以為朝堂是你手中的玉石把件兒,能隨意玩弄?一個不好就毀了侯府百年根基!”
  隋風舟低頭喝茶,任憑父親發火,卻是沒有應上半個字。
  忠義侯吼了一通,嗓門大得震落屋樑上的灰塵撲蔌簌落下來,惹得偷偷躲在門外的周福又縮了脖子,也越發對自家鎮定喝茶的少爺佩服不已。
  終於,忠義侯罵累了,抬手灌了半壺茶水,沖著門外喊道:“小福子哪去了,趕緊再上茶來,老子跑了千里路,嗓子早冒煙了!”
  “是、是,侯爺。”周福應聲出現在門口,轉身時卻被隋風舟喚住了。
  “周叔去院外端兩碗豆花和幾個燒餅回來。”
  周福眼珠子轉了轉,會意的笑起來,“是,少爺。”
  忠義侯看不到這主僕倆打的眼神機鋒,一路確實也是趕得急,又渴又累,於是吩咐道:“多買一些,還有隨我一同趕來的護衛也墊墊肚子。”
  不過一牆之隔,很快周福就帶人端了熱騰騰的花生醬燒餅,外加大碗的肉醬豆花進來。忠義侯多年不改行軍時候的規矩,悶頭大吃,最後贊道:“這餅子不錯。”
  隋風舟勾起了唇角,放下茶杯,問道:“爹,您就不好奇兒子是在哪裡得了榨油的法子?”
  忠義侯挑起眉梢,剛要開口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望向手裡的半個燒餅,這餅有花生的味道,顏色橙黃油潤,難道……
  “正是,父親,先前孩兒用獻糧之功救下的人就是孩兒心儀姑娘瑤瑤的父親,這次的榨油之法也是瑤瑤的功勞,她生性膽小,生怕這榨油法給家裡惹來禍患,一直藏著掖著,因為不忍心兒子失了爵位,這才拿了出來,想著替兒子討回失掉的封賞。”
  “真是胡鬧!”忠義侯手裡捏著燒餅,有心想要扔下又捨不得,乾脆大口吃掉,末了含糊怨怪道:“這等大事豈能兒戲?如今皇上怕是要以為咱們一家站到了太子身後,好在太子是大越皇位承繼的正統,我又主動卸掉了兵部的職司,這才……罷了,你如今也有爵位在身,我以後總能睡個安穩覺了。到了年歲,去黃泉見了你娘,我也有臉同她交代了。”
  提起過世的周氏,父子倆都沉默了。
  良久,隋風舟才低沉說道:“爹如今負責糧草事宜,我先前獻糧還劃下小半,這次爹都帶走,足夠支撐整個西征。以後我會長居塞安縣,侯府怕是不會常回去,但爹有事儘管吩咐。”
  忠義侯歎氣,他之所以進門就高聲呵斥,哪裡是氣惱,多半是羞愧。只是身為父親,他又怎麼好同兒子低頭,只能這般虛張聲勢的掩蓋……
  “既然你心儀這個姑娘,她又待你一片赤誠,那……明日我便去提親,定下親事後,我就回京。”
  “好,勞煩父親了。”
  隋風舟起身,跪地行了大禮,挺拔的背脊好似在表達他的志在必得,一如當年某人跪在這裡懇求周家把千嬌萬寵的姑娘嫁給他,他還記得岳父眼裡的不舍和猶豫,說起來是他愧對周家……
  “既然喜愛,既然如此懇求,以後就待那姑娘好些。”
  “是,爹。”
  任家老少五口,這一日如同往常一般起身做飯,拾掇家裡,預備出攤的出攤,讀書的讀書,看家的看家,雖然過得平淡但安寧,讓一家人都是常把笑容掛在臉上。
  輝哥兒昨日貪玩,沒把先生交代的課業背誦熟練,於是早飯也不肯吃,洗了臉,扯起書包就要往學堂跑。
  任瑤瑤正好從灶間出來,見到弟弟這個樣子,隨手抓了兩個包子趕過去,高聲喊道:“輝哥兒回來,拿兩個包子墊肚子。”
  “哎呀,姊,我來不及了!”
  輝哥兒嘴上抱怨著,卻還是跑回來拿了包子,一邊往嘴裡塞著一邊沖出了門。
  不意門口卻是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隊人馬,當前騎馬的一個老爺子看起來有些面熟,但臉色太過嚴厲,身後護衛模樣的人更是手握腰側的長刀,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啊!”輝哥兒嚇得頓住腳步,嘴裡的包子都掉了下來。“姊,快跑,大伯找人打上門來了!”
  小小孩童尖利的聲音如同清晨雞鳴,劃過整條巷道,也惹得鄰人都開門探看。
  當然,這一看也是嚇到了不少人。
  任瑤瑤皺著眉頭走出來,原本以為又是老宅的人來鬧事,結果也是看得愣住了,但轉而想起隋風舟的話,她的臉色又是猛然紅透。
  忠義侯坐在馬上仔細打量眼前的姑娘,身形嬌小,臉色紅潤,大眼靈動,即便見到他們這等陣仗也沒有花容失色,可說是膽色過人,而且顯然很快就猜到他的來意,也足夠聰慧。
  他轉身跳下馬來,朗聲笑道:“丫頭,去告訴你爹娘,就說京城忠義侯隋東成上門拜訪。”
  任瑤瑤不等說話,方才還害怕的躲在姊姊身後的輝哥兒卻是開了口——
  “你是侯爺?那就是大官了,來我家做什麼?”
  任瑤瑤臉紅得更厲害了,想要堵住弟弟的嘴巴,卻聽見忠義侯笑得更是爽快。
  “當然是提親了,我們隋家要娶你姊姊做長媳,小孩子不懂,趕緊去通報你爹娘。”
  原本各家躲在門後的鄰居聽到這話,都是齊齊開了門,盡皆望著忠義侯等人,眼裡滿滿都是難以置信。
  即便他們是小門小戶,也清楚忠義侯是多大的官兒,起碼比府尹老爺要高上好幾個等級吧。京城裡什麼大家閨秀沒有,居然要娶一個賣燒餅家的姑娘,這簡直是要驚掉人的大牙,傳揚出去能轟動整個大越……
  任瑤瑤眼角餘光掃到鄰居們聚了過來,更是害羞,強忍著臉紅引著忠義侯往屋裡走,待得見到爹娘出來,就趕緊快步回了自己房裡,留下一頭霧水的任大山夫妻,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方才小兒子沖進門就嚷著姊姊要嫁人了,他們還以為兒子開玩笑,拍了他幾巴掌反而被他扯了出來,沒想到家裡當真來了客人。
  忠義侯瞧著任大山夫妻都是老實農家人的模樣,心頭倒是有些踏實。
  昨晚他可是抓了周福問個清楚明白,對於任家姑娘的所作所為,簡直有些驚訝,能夠帶著爹娘反抗祖母,分家出村,做買賣養家,甚至琢磨出新式演算法、花生榨油,這樣的姑娘簡直是妖孽。
  若是任家夫妻也是一個模樣,他免不了就要認為這一家人是不是被某些不乾淨的東西附身,所以迷惑了自家長子。
  現在一見倒是替兒子慶倖,這樣老實的農人,比之京城擅長勾心鬥角的那些老怪物要好上太多了。
  “任兄弟,弟妹,實在是打擾了。”
  任大山眼見這個氣勢非凡、頭髮花白的漢子同自己行禮,趕緊惶恐回禮,接著問道:“請問您是?”
  “本侯爺姓隋,住在周府那小子是本侯爺的長子。”
  “啊?”任大山同劉氏對視一眼,都是有些惶恐。
  劉氏護著閨女,開口就道:“我家瑤瑤沒犯錯,是您家隋少爺總找來……”
  “對,就是我家小子看上了你們家姑娘,我今日就是來提親的!”
  忠義侯笑得爽朗。他年少上戰場,待到功成名就,足夠撐起侯府的時候,人到中年,娶了周氏生下長子,如今已過五十白頭,這般看著尚且不到四十歲的夫妻,倒是有半個長輩的豁達。
  “娘,請客人進屋喝茶吧。”
  任月月這些時日被姊姊帶在身邊,倒是學了禮儀周到,見到父母雕像一般站在院子裡,不知道請客人進屋,連忙開口說了一句。
  任大山夫妻這才想起自家失禮了,“啊,好,快屋裡請!”
  一時間進了屋子分賓主落坐,劉氏親自張羅了茶水,哆嗦著手給忠義侯倒了一杯,看他並沒有嫌棄茶碗粗陋,茶葉劣等,抬手就是一飲而盡,心頭終於放鬆了一些。
  “侯爺,您方才說今日是上門提親?”
  “對,我家那不成器的長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好在還算聰慧勤謹,如今剛剛被皇上封為安國伯,以後總算有些根基了,我今日才敢貿然上門,懇請兄弟和弟妹把你們長女許配給我家、子為妻。”
  忠義侯身為武人,說話從不拖泥帶水,“若是你們沒有異議,那麼過兩個月就成親,說不定明年這時候咱們就能抱上孫子了”
  “這……”劉氏死死捏著茶碗,不等自家男人說話,直接問道:“侯爺,我家搖瑤進侯府是做正妻?”
  “自然,”忠義侯女手一揮,想起晨時兒子在院子裡徘徊的模樣,很是有些無奈,“我家那小子若是娶不到你們家姑娘,怕是都要出家當和尚去了,又怎麼會委屈你們家姑娘做小?”
  劉氏聽到這話,鼻子一酸,差點淌了眼淚。
  這些日子,她簡直吃睡不香,做為娘親,對女兒的心事怎麼會不清楚,但正因為清楚,她才不得不裝糊塗,因為他們任家設有足夠的底氣找上隋家,讓他們堂堂正正把閨女娶進家門做主母。
  她只能忍著,偷偷心疼著,如今心願能成,隋家甚至是家主忠義侯爺親自上門提親,她又怎麼不替女兒歡喜。
  任瑤瑤躲在房間裡,心頭好似藏了幾十隻小兔子,各種念頭竄來竄去,無不讓她臉紅不已。
  雖然先前已經知道,但事到臨頭還是忐忑不安。
  萬一,忠義侯爺不同意這門親事,同父母說起以後兩家斷了來往,或者隋家有什麼了不得的規矩,要她遵守這類……
  “哎呀,煩死了!”
  任瑤瑤用力揉著手裡的帕子,把繡了一半的鴛鴦徹底折磨成了野鴨子。
  任月月偷偷從門外探進頭來,笑嘻嘻嚷道:“姊,娘和那個老頭兒在說什麼時候成親呢!”
  “什麼,這麼早,我還沒想……”
  任瑤瑤說到一半又覺得不該跟妹妹一個小丫頭說,轉而要出門的時候,卻聽院子裡又響起忠義侯爽朗的笑聲——
  “那我就回去了,明日媒人就會帶了各色禮物過來,到時候任兄弟和弟妹可不要趕人啊!”
  “不會,侯爺放心。”
  任大山夫婦送了忠義侯出門,眼見他們一隊人馬走遠,夫妻兩個不等說話,就有等得心急的鄰居圍了上來。
  “這是哪裡來提親的?真是京城的?”
  “對啊,方才還說是侯府?”
  劉氏極力想要壓下嘴角扯起的弧度,但這麼大的喜事,她又怎麼能不歡喜。
  “是啊,周府裡的那位隋少爺,是京城忠義侯府的長子,如今又被皇上封了安國伯,今日上門的就是忠義侯,特意來替長子提親,要娶我們家瑤瑤過門做正妻。”
  “什麼?那瑤瑤以後就是安國伯夫人了?”
  “哎呀,這可是大喜事啊。”
  “是啊、是啊,任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眾人哄然議論出聲,個個都是與有榮焉的模樣,興奮的摩拳擦掌,恨不得任瑤瑤是他們家的姑娘才好。
  劉氏心急,應付了兩句就跑去了女兒房裡。
  “瑤瑤,真是太好了。”
  任瑤瑤被娘親死死抱在懷裡,心頭也是有些泛酸,“娘,我就要嫁了嗎?”
  “對,嫁了,娘要把你風風光光的嫁進侯府,以後你就是安國伯夫人了,嗚嗚,就是貴人了,不要像娘一樣,嗚嗚,受苦……”
  劉氏喜極而泣,想起從前,心裡五味雜陳,只覺得長女有如今的福氣,之前就是吃了多少苦都值得了。
  “娘,您放心,我會好好的”
  “嗯,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咱們家這個樣子幫不上你什麼,嫁妝也沒有多少,但娘不擔心你,我閨女是個有大能耐的。”
  不說任家這裡如何歡喜,就說忠義侯一回到周府,就見到兒子等在門口,惹得他瞪眼睛罵了一句,“沒出息!”
  隋風舟難得紅了臉,卻是不肯避開,倒是讓忠義侯看得心頭有些歡喜。這個兒子自小就像大人一般冷靜,如今這個樣子,倒是有些愣頭小夥子的模樣了。
  “放心,任家同意了,明日就讓媒人送禮去吧,成親日期也訂好了,臘月初八,雖然是一年中極寒的日子,但寒極生暖……”
  忠義侯還要顯擺一下自己的英明決策,結果見到兒子轉身就走,不禁惱得嗔道:“欸,欸,你這是去哪裡?”
  “準備禮物。”
  忠義侯吹鬍子瞪眼睛,歎氣道:“隋家這是娶媳婦嗎,怎麼好像把兒子搭進去了?”
  跟在他身後的親衛忍不住都是偷笑不已,心頭卻皆為這破冰和好的父子歡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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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6: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分宗請香火】

  若說如今塞安縣裡,有什麼大消息,那絕對不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少爺給哪個清信兒贖了身,也不是某個大家小姐看中了哪個窮秀才。
  而是周府那位來自京城忠義侯府的大少爺看中燒餅西施了!並且媒人已經上過門,燒餅西施以後是侯府明媒正娶的長子嫡妻,不是什麼通房妾室。
  這才是最讓人震驚的地方,小門小戶人家,若有個閨女送到大戶人家裡做丫鬟都是運氣好的,若是被老爺少爺拉上床,得個一男半女也是一家人的活路。
  沒想到這位燒餅西施、抛頭露面的農家女,居然爬上了這樣的高位,真是讓男人們驚奇得掉了眼珠兒,女人們嫉妒得扯碎帕子。
  世上總有那麼一些見不得別人好的人,於是,緊接著城裡城外又傳出了各種版本的流言,無非是燒餅西施如何勾引迷惑了侯府大少爺,如何每日翻牆進去約會,如何在燒餅裡下了情蠱,總之,五花八門,讓人聽了後能噴一地茶水。
  就在這樣的時候,京城又有人馬趕來,金黃色的聖旨一拿出來,讓所有人跪倒在地。
  忠義侯府長子,直接躍升為伯爺,而且封號居然是“安國”兩字,這爵位可太貴重了。
  於是,燒餅西施從侯府的長子嫡妻直接榮升為安國伯夫人。
  整個塞安縣都像灶上熊熊沸騰的鐵鍋水,徹底熱鬧了。
  而這口鐵鍋裡翻騰得最厲害的,就數任家村了。
  任氏族人簡直難以置信,雖然先前因為新式演算法的事,隋風舟特意上門送了銀子,很有些維護任瑤瑤的傾向,但眾人想著以隋家的門第,都覺得多心多慮了,任家就算在十裡八鄉也算大族,又有任大義這個秀才撐門面,但同隋家一比,簡直是燕雀和鴻鵠一般,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隋家若是要任家一個閨女做小妾,任家都會屁顛顛的送個最漂亮的過去,沒想到如今任瑤瑤居然成了侯府嫡妻、安國伯夫人,這簡直是祖墳冒了青煙的榮趨,是天上掉了餡餅的驚喜啊!
  以後,任家就是侯府的姻親,平起平坐,孩子們讀書仕途,甚至嫁娶都會有莫大好處。
  任家村當即就開了個宗族大會,琢磨著要給任瑤瑤添些嫁妝。
  再說任家老宅聽到這個消息,馮氏氣得咬牙切齒,她家秀秀嬌養長大,如花似玉,怎麼就找不到這樣的好郎君,反倒是任瑤瑤那個死丫頭攀上了這麼一棵大樹。
  陳氏也是恨恨罵道:“死丫頭,不知道使了什麼妖法才得了這好處,以後有她倒楣的時候。”
  任大義卻是歡喜得直拍手,“哎呀,這可是好事啊,有了侯府做姻親,以後我去京城就能在侯府落腳了,憑藉侯府的勢力,誰敢為難我?必定是金榜題名,授官外放太容易了!”
  聽到這話,馮氏和陳氏才算回過味來。
  “那豈不是說,我以後也是侯府的老太君了?”陳氏指著自己的鼻子,眼底的算計,即便眼皮再厚也擋不住。
  馮氏更是喜上眉梢,笑道:“這可是正經親戚,以後真該多走動,到時候咱們秀秀也能嫁個好人家。”
  任全更是笑得歡快,嚷道:“娘,還有我啊,給我娶個官家小姐!”
  “好,好,娘記著呢。”
  這一家人說得熱鬧,好似根本就忘記了任大山一家早就同他們劃清了界限。
  劉氏雖然當著閨女的面,就差拍胸脯保證把她風光嫁出去,但背地裡數起家裡不多的銀錢,就不禁犯了愁。
  儘管燒餅攤子還算賺錢,但一家人吃用,輝哥兒讀書,花費著實不少,更何況先前拿給任大義的那筆銀子……
  “都怪你,軟面一團,瑤瑤費心賺銀子,你就敗家,生生填了老宅那個大坑。如今瑤瑤要出嫁,到底拿什麼給她置辦嫁妝?那可是候府啊,瑤瑤要做安國伯夫人,沒有一副好嫁妝,讓她怎麼在隋家挺起腰杆子做人?”
  任大山也是愁眉不展,聽到媳婦兒這麼說,更是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要不然我再去找份雜活兒做?”
  “你可算了吧,你如今是伯爺的岳父,誰敢雇你?就是雇了你幹活兒,也夠給閨女丟臉的!”
  劉氏真是急了,幾句話擠對得任大山差點要跳河。
  正是這樣的時候,任家的院門就被拍響了,輝哥兒中午剛剛放學回來,聽到聲音就開了門,劉氏想要攔阻也是來不及。
  於是,陳氏帶著任大山一家,就那麼擺出一張有些僵硬的笑臉走了進來。
  “哎呀,大山,你真是太不懂事了,瑤瑤嫁進侯府,這麼大的事不告訴別人就罷了,怎麼把自家人都瞞著?”任大義臉皮真是夠厚的,第一個開口就埋怨起來,一副教訓弟弟的好兄長模樣。
  馮氏夫唱婦隨,也是笑得討好,“就是啊,這樣大事總要自家人幫忙張羅。瑤瑤的嫁妝可準備好了?若是不夠,我明日就把秀秀的嫁妝挪來一半。秀秀可是瑤瑤的親姊妹,以後瑤瑤怎麼樣也要多關照一下。”
  陳氏霸道蠻橫了一輩子,還是拉不下臉面,一屁股坐在院裡的石凳上,罵道:“傻站著幹什麼?還不上茶水點心!也不知道雇輛車去接,害得我們走了一路……”
  任大山傻在堂屋前的臺階上,望著母親和兄嫂一家的嘴巴開開闔闔,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無數血盆大口追撲上來,要生生把他們一家撕扯,咬碎,咽下肚……
  “不,不!”
  “老二,你說什麼呢?沒聽見娘……啊!”
  任大義眼見弟弟還是這般木訥模樣,眼底閃過一抹厭惡,但依舊裝出親熱,還要再說話,趁機掌控弟弟一家的時候,劉氏卻是提著大桶的髒水上前,一瓢瓢盡皆潑灑在他們身上。
  “厚臉皮的玩意,真當我們一家好欺負是不是?當初我家瑤瑤高燒要死的時候,是誰連一文藥錢都捨不得出?是誰把我們一家當牛做馬?是誰攆了我們淨身出戶?是誰喝花酒沒銀錢要賣了我家瑤瑤去青樓頂債?是誰拿了我們跟人家借的銀子去趕考,最後還陷害我家孩子爹蹲大獄,幾乎沒命?”
  劉氏恨不得把髒水換成菜油,再點上一把火,生生把這些畜生燒死,還人間一個乾淨!“你們還真是有臉,城牆都比你們臉皮薄!天打雷劈的畜生,老天爺怎麼不生生劈死你們!趕緊滾,再敢上門……再敢上門,就讓我家女婿把你們扔進大牢!”
  任大義一邊跳腳躲避,一邊氣急回罵,“你這潑婦,都幾百年前的事了,你怎麼掀起來說個沒完?再說,大山不是好好的活著嗎?我是瑤瑤的大伯,瑤瑤是任家人,那任家人便是正經的侯府姻親,你說了可不算。”
  聽到這話,劉氏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抄起廊下的掃帚就沖了過去,“我打死你們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東西!”
  任大義嚇得抱頭鼠竄,馮氏想要阻攔也挨了幾下,任秀秀同任全死命躲在陳氏身後,惹得陳氏想去撕打劉氏都不成。
  任大山家如今可是整個塞安縣的大紅人,現下院子這般熱鬧,自然免不了就要惹人探看,不大的院門前,不到片刻就圍了幾十人。
  有熟識的鄰人想起先前之事,忙著給好奇的路人講述任家老宅那些“不可說”之事,引得眾人都是搖頭不已。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任大山家五口人怕是怎麼也逃不出老宅的手掌心了。
  就在這樣的時候,隋家的兩輛馬車帶著任家幾位族老上門。
  隋風舟下了車,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回身請了幾位族老先行,不禁讓幾人都是受寵若驚,臉色漲紅,很有幾分激動。
  他們不過是普通的農人,被一位伯爺如此以禮相待,傳出去可是件榮耀之事。
  見到眼前的陣仗,族老們恍然大悟今日安國伯爺為何會親自到了任家村,請他們進縣城一趟了,看來是早得了消息,知道這幾個不省心的要入城來鬧。
  院子裡任大義被劉氏追打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突然見到二爺爺等人,立刻覺得救星降臨,幾步就竄了過來。
  “二叔,您快給我做主啊,老二一家還不等成了侯府姻親,就這般目無尊長了,以後真是成了侯府姻親,眼裡哪還有我們這些親族啊!”
  劉氏氣喘吁吁的,見狀也只能氣哼哼扔了掃帚,她剛要應聲,就見二爺爺一把扯開被任大義抓著的袖子,冷臉走到任大山身旁。
  任大義傻傻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手,一時還有些發懵。
  二爺爺拉了任大山的手,軟聲安慰道:“老二啊,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別擔心,這事啊有族裡給你做主呢!”
  任大山原本看著媳婦兒發親追打兄長,很是木然又絕望,雖然血緣不能斬斷,但兄長一家和母親如蛆附骨,不吸幹他們一家的血不甘休,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倖、最後一絲眷戀終於消失了……
  “二叔,我想……分宗!從宗祠分一支香火出來。”
  二爺爺手下一頓,扭頭瞧瞧院門口神色淡然的隋風舟,心底有些發澀,若是當初知道任大山一家有這般的際遇,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多護他們三分。
  如今倒好,侯府姻親,好大一棵樹,生生要被斬斷分出去,真是心疼死任氏族人!
  他有心想要不答應,但想起路上隋風舟曾意有所指的說過——他認的是未婚妻一家,其它人於他不過是可有可無,妻子家敬,他就敬,妻子家不想來往,他連當路人都不是。
  他不禁歎了口氣,開口道:“好,老二,你放心,這事……族裡應下了,但是你始終要記得,你們一家姓任,就是分宗出去也是任家血脈,族裡晚輩你能提攜幫襯的一定不要袖手旁觀。”
  “好,二叔放心,我省得。”
  任大山經過京城那場生死大難,也是開竅許多,居然懂得了隨口敷衍。
  在他看來,如今只要能徹底脫離老宅,不拖閨女的後腿,什麼事都能應下,至於是不是要履行,到時候再問閨女,就算食言,他一個伯爺的岳丈,難道還會被人家刁難打罵不成?
  二爺爺咂巴幾下嘴巴,又同幾位老兄弟互相對了個眼色,終究萬般不舍的做了決定。
  “今日任家次子任大山,與隨即將出嫁的長女遷居京城,老話說樹大分枝,為任氏宗族發揚光大,特准許分宗,擇日開宗祠分香火。”
  “什麼?”
  二爺爺這話一出,別說任大義一家,就是門外看熱鬧的閒人都是聽得一愣。
  人多有譜,樹大有根。
  一個家族,從無到有,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興衰苦難,無論富貴還是貧窮,只要有家族在,就是有所庇護。
  任大山一家如今居然分宗出來,也就是說以後沒了宗族庇護,他們一家的生死,再同任氏宗族沒有任何關聯,自然任大山一家的榮華富貴也同宗族再沒干係。
  這簡直是在挖自家的根基,斷自家的依靠,但凡有些腦子的人都不會做這樣的事,除非是被逼急了……
  眾人再也忍耐不住,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起來。
  任大義卻是猛然跳腳嗔道:“不成,我不答應!老二一家絕對不能分宗,我是他大哥,我不答應!”
  “對,我是他娘,我也不答應!”
  陳氏這次是真慌了,她第一次覺得被她掌控壓榨多年的兒子要脫離她的手心了。
  分宗之後,就是徹底成了兩家人,即便任大山改不了從她肚皮裡生出來的事實,但從禮法規矩上來說,他們已經是實打實的遠親了,遠到見面拱拱手就算全了禮數,再也不用孝敬她銀兩用物,再也不用聽她說一句話……
  任家幾個族老如今瞧著老宅一家也是仇人一般,若不是這些人鬧得不成樣子,老二一家怎麼會分家出去,如今自然也不會分宗,難道任家上下不知道侯府姻親好做,非要做什麼分宗遠親啊?
  “上次老大進京趕考的時候,老二一家就同你買斷了孝敬銀子,如今他們一家有什麼決斷,族裡同意就定了,你們沒有說話的餘地。”
  二爺爺厭惡的擺手,噎得陳氏想要反駁又不知道說什麼。
  劉氏這時候已經沖去屋裡取了當日簽字畫押的契書,“當日,我們沒有銀錢,你們鬧得厲害,還是從周家借了二十兩,如今成了姻親,再這麼下去,整個任氏都跟著沒臉。”
  幾個族老一輩子都以任家臉面為重,將來即便要求著隋家帶挈自家子孫,但也想直著腰杆說話啊,若是這般任憑老宅任家人鬧下去,隋家對整個任氏家族沒了好臉色,將來還如何開口?
  “好了,既然事情已經說明白了,大家就都散了吧。後日就是吉日,老二記得回村請香火,待得瑤丫頭成親,我們再來湊個熱鬧。”
  幾個族老一擺手,就把今日的事做個了結,任大義一家哪裡肯同意,還要再吵鬧的時候,卻被族老們帶來的村人架著胳膊拖出了門口。
  來時匆匆,去時如風,任家沒了熱鬧可看,路人瞬間散了個乾淨,就是有那識得隋風舟的人,想要再留下聽個新鮮,但被他的護衛一瞪眼,也是嚇得跑得不見影子了。
  隋風舟抬一進了任家院子,劉氏同任大山才算看到未來女婿來了。
  方才實在是顧不上,對於他們一家人來說,老宅就是套在脖子上的繩子,不知何時就勒緊,讓他們五口人喘不上氣來。
  如今,族老竟答應分宗,以後徹底脫離了老宅的掌控,夫妻倆一時都有些懵了。
  “隋公子,那個……今日……”
  任大山想說讓他看笑話了,但是心頭空洞洞的,實在難受,說到一半就不知怎麼接下去。
  劉氏還算好,很快回過神來,請隋風舟進屋喝茶。
  隋風舟笑著望向東屋,劉氏會意,應道:“瑤瑤出門了,說是要去見一個劉大夫……”她生怕未來女婿誤會,又添了一句,“聽說是個年歲同她爹相當的名醫。”
  隋風舟自然知道劉大夫是何人,只不過越發好奇任瑤瑤所為何事,於是也不進屋,簡單說了幾句就出了任家。
  結果不等他走出巷口,就見到了笑著回來的任瑤瑤。
  “隋大哥,你怎麼來了?”
  雖然還有兩個月才成親,但是突然見到未來的夫婿,她還是忍不住臉紅,嘴裡問著,手指忍不住就卷起了衣角。
  隋風舟看得心一暖,拉了她站到身前,替她擋住有些寒涼的北風,問道:“你去見劉大夫了?”
  任瑤瑤點頭,想了想還是說道:“有些事託付劉大夫,不過你先不要問,過幾日就知道了。”
  隋風舟桃眉,心裡好奇更甚,不過還是點頭,“好。”
  “還有,侯爺哪日回京城?”
  “後日。”
  “可不可以請侯爺推遲一日,我後日想要登門拜訪。”
  任瑤瑤生怕隋風舟追問,說罷就如同小兔子一般慌忙竄進巷子進了自家門,但設有一會兒又探出頭來,小聲囑咐道:“隋大哥,一定記得幫我說啊。”
  隋風舟勾起唇角,笑得寵溺,“好,進去吧,風涼。”
  任瑤瑤臉色更紅,迅速關了院門。
  可憐天下父母心,忠義侯即便平日對兒子經常吹鬍子瞪眼睛,但該護著的時候可是半點都不差。
  任家的親事定下之後,周府的酒席就沒有停過,塞安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無論是世家大族的旁支,還是商賈富戶,幾乎都是座上客。
  原因無他,忠義侯要替兒子累積人脈,畢竟以後兒子要長住塞安縣,多個朋友多條路,怎麼也好過多個仇人啊。
  隋風舟回來的時候,忠義侯剛剛喝了醒酒湯,眼見兒子進來就罵道:“我後日就回京城了,你居然還往外跑?沒出息的東西!”
  隋風舟也不惱,上前行禮,給老爹倒了茶,果然忠義侯的臉色就好看很多。
  他這才說道:“瑤瑤方才托我給爹帶句話,請您推遲上路一日,她後日要來拜訪。”
  “什麼?這可是有些……”忠義侯想說沒規矩,畢竟父母健在,哪有未過門的兒媳提前來拜見公爹的啊,但想起那張榨油方子,他又把這三個字咽了回去,這未來兒媳可是不能當做平常姑娘看待。“成,晚一日上路也不會耽擱什麼。”
  不過忠義侯到底忍不住好奇,又問道:“她可說有何事?”
  “孩兒也是好奇。”
  “哼,沒出息,媳婦兒還沒過門就被人家治得服服帖帖。”
  忠義侯好奇心氾濫,在兒子那裡得不到答案,就又犯了脾氣。
  隋風舟笑著應和兩句,越發寒涼的北風從父子身邊經過,受不得這父慈子孝的和樂,扭頭跑掉了……
  十月十五日,難得的好日子,適宜出行搬遷婚嫁祭祀。
  任大山一早就換了最好的衣衫,帶著請了假的族哥兒,雇了馬車回任家村去請香火。
  劉氏更是半夜就爬起來,把東廂房南間打掃得乾乾淨淨,新買的供桌上,果品點心、香爐齊全,就等著香火請回來,以後這裡就是任家五口的宗祠了,百年後他們夫妻過世,靈位就會擺進來,讓後世子孫祭拜。
  任瑤瑤早上起來後跟著娘親忙碌了半晌,只是做為一個現代人,她對這些香火宗祠之類實在沒什麼敬畏或者歸屬之心,於是扯了個藉口出門,直接去了劉大夫家裡。
  劉氏忙碌完,找不到閨女,忍不住笑駡幾句也就算了,心裡更惦記自家男人和兒子,畢竟老宅那幾口子可不是好相與的,還不知道要如何吵鬧呢。
  果然劉氏料的半點都沒錯,任家雇來的馬車剛進村子,就見陳氏坐在村口大樹下拍著腿的哭,那模樣好似死了兒子一般,嘴裡罵得難聽至極。
  “哎呀,我這苦命的老不死啊,還沒進棺材就被兒子嫌棄了!到底生下這個畜生幹什麼,把老娘當了仇人對待啊!老天爺啊,禰也不睜眼看看,一個響雷劈死他吧!走路跌死他,吃飯噎死他啊……”
  任大山忍著心酸難過,摟著兒子坐在馬車裡沒有下來。
  輝哥兒也是緊緊抱了他爹,小聲說道:“爹,我一定孝順您。”
  “好,我家輝哥兒好好讀書,爹……也不會讓你難做人。”許是見到兒子這般乖巧,任大山臉色好了很多。
  輝哥兒重重點頭,“嗯,爹放心,姊姊說以後家裡要我頂門戶呢。”
  陳氏哭了沒一會兒,村裡人聽到消息,趕緊趕了過來,直接架起陳氏“勸”回了老宅。
  但任大義做為任家唯一的讀書人卻是阻攔不住,祠堂門一開,不等族老們從香爐裡分出爐灰,點燃新香,他就直接拉著任大山說開了。
  “二弟啊,先前是大哥不對,但咱們都是一家人啊!我們從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怎麼也不能是兩家人啊。瑤瑤過些時日嫁進隋家,娘家無人撐腰可是要受委屈了,我這個做大伯的,自然心疼她。不如不要分宗了,你讓侯爺保舉我出仕,以後我平步青雲,自然也沒人會虧待瑤瑤……”
  他越說越興奮,好似錦繡前程就在眼前了,卻是沒看見任大山黑透的臉色。
  如今已經這個樣子了,自家大哥想到的依然是升官發財,完全不記得先前如何狠毒自私,若是真讓他靠著隋家爬上去,將來別說幫自家閨女撐腰,隨時背叛隋家都有可能。
  任大山難得精明又心狠了一次,甩開大哥的胳膊就進了祠堂。
  幾位族老雖然也是不舍,但強扭的瓜不甜,就是留下任大山一家五口,最後結成仇就徹底絕了這根高枝,不如大方一些,留些情分,以後更好說話。
  分宗,顧名思義,以後任大山一家就是任家另一支脈了,聽起來莊嚴,說起來沉重,其實不過就是從祠堂的香爐裡分點香灰,點三根香帶回去城南。
  眨眼間就完成的事,硬是被族老們拖成了半個時辰,歷數任家那並不如何輝煌的家族史,聽得輝哥兒昏昏欲睡,倒是任大山聽得很是認真。
  好不容易,分完香火出了祠堂大門,冷不防斜刺裡竄出一道花裡胡哨的身影,嚇得輝哥兒猛然往後一跳,差點撞翻任大山手裡的香爐。
  原來,馮氏描畫得如同夜叉一般,正堵在門前,許是沒有成事,她有些憤恨,撇嘴斜眼罵道:“看什麼看?祠堂門前就不容別人走路了?再說了,這麼多看熱鬧的,就不准我站一站了?”
  她這般說可是強詞奪理了,畢竟村人再多,都是把道路讓出來的,只有她守在門邊,而且方才故意搗亂。她打的主意實在太明顯了,就是要阻攔任大山分宗。
  要知道香爐裡的香火寓意著人家以後傳宗接代,香火永存,若是打翻,實在太過忌諱,甚至有詛咒任大山一家斷子絕孫的惡毒之意。
  任大山再好的脾氣,這會兒也忍耐不住了。
  “大嫂,還請讓一讓!婦人不進宗祠,三丈之內也不准停步!大哥讀書多,你居然這麼簡單的規矩都不懂?”
  說罷,他帶著兒子快步上了車,迅速出了村子,別說同村人族老告辭,就連頭都沒回一下。
  族老們氣得厲害,狠狠瞪了馮氏一眼就擺手示意村人散去。
  馮氏恨得跺腳,惱道:“者二這個榆木疙瘩,居然還敢呵斥我?”
  任大義也是皺起眉頭,“罷了,他如今有人撐腰了,咱們倒是還要指望他……”
  “指望什麼,人家如今都同你是遠親了。”
  “那也是我兄弟!”
  夫妻倆心裡都不舒坦,說著便吵了起來,可惜,村人早散個乾淨,連勸架的人都沒有半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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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1 13:36: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如此嫁妝抵萬金】

  不說劉氏在家裡如何大開了院門,捺了香火,安置在祠堂,任大山帶著兒子跪拜,只說任瑤瑤在劉家停留了那麼半個時辰,好不容易安撫住了劉大夫趕去周府的時候,隋風舟正陪著忠義侯打拳。
  父子倆你來我往,自然不會下死手,但也不是花架子耍套路。
  忠義侯越打越滿意,對於這個自小體弱的兒子,他不知道尋了多少名醫,如今雖然依舊不如次子勇武,但自保有餘,他如何會不歡喜?
  “好,好!”忠義侯扯了周福遞上的布巾擦抹臉上汗珠兒,笑道:“中午備酒席,我要大醉一場!”
  周家上下先前對於忠義侯遠沒有待隋風舟親近又忠心,原因無他,自家小姐嫁到侯府就過世了,忠義侯另娶,新妻逼迫得自家小少爺早早就離家在外求學遊歷,任何一個忠僕都會不喜忠義侯這個不稱職的爹,但如今忠義侯千里迢迢趕來,做主給少爺娶了媳婦兒,他們心裡的不平也就熨貼很多。
  周福笑嘻嘻地收了布巾,應道:“那可不成啊,侯爺,任姑娘在前廳呢,您若是喝醉了,可是不好說話了。”
  “你這奴才,怎麼這才來回稟?”
  忠義侯早就惦記未來兒媳來拜訪的原因,聽到這話笑駡一句,就帶了兒子趕緊去了前廳。
  任瑤瑤今日穿戴得很是整齊,碧綠色的對襟衫子,象牙色百褶裙,兩條黑黝黝的辮子,襯得她將養了這些時日的皮膚更白淨,大眼更靈動,雖然全身沒有什麼首飾,卻也讓人不敢輕視一分半點。
  眼見忠義侯領了隋風舟進門,她趕緊起身見禮。
  忠義侯雙眼在任瑤瑤身上掃了一下,嘴角就勾了起來,眼裡多了三分滿意。“坐吧。”他當先坐下,揮手示意周福換了茶水點心。
  隋風舟坐在任瑤瑤對面,眼底帶著詢問之意,但任瑤瑤卻是調皮地偷偷眨眼,並沒有給他一點暗示。
  隋風舟無奈,笑得寵溺,主動開口道:“家裡可好?”
  “好,今日爹帶著輝哥兒去村裡分宗請香火了,娘在家裡收拾新祠堂,我見都忙得差不多了,就過來拜訪,同侯爺商量一下我的嫁妝。”
  任瑤瑤說得乾脆,一點也不迂回,聽得隋風舟皺了眉頭。
  他不是不知道嫁妝對於一個女子如何重要,早就暗地裡吩咐各地商鋪準備齊全,只等送去任家就妥當了。
  但這會兒當著老爹的面,卻是不能說,畢竟關係著任家與任瑤瑤的臉面。
  忠義侯是武將出身,性情直爽,聽到這話就問道:“以後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事儘管直說。”
  任瑤瑤臉色一紅,但還是忍著羞澀央求道:“還請侯爺摒退左右,最好再讓人守了門口。”
  忠義侯挑眉,眼見任瑤瑤神色裡不見玩笑之意,於是更加好奇。
  揮手間,廳裡的丫鬟小廝都退了下去,京城侯府跟隨而來的護衛圍在廳前。
  任瑤瑤不等忠義侯再催問,逕自從荷包裡拿出一張紙,還有一隻小小的瓷瓶,瓷瓶上的木塞纏了紅綢子,很是醒目。
  “侯爺也知道,我家貧寒,過些時日我出嫁之時,必定不會十裡紅妝,而隋大哥許是為我準備了嫁妝或者銀錢,這好意我心領了,但既然是我出嫁,嫁妝自然由我家準備。”
  說著話,她把手裡的藥瓶和藥方放到忠義侯面前,笑道:“這就是我的嫁妝,因為事關重大,不敢留在身邊,所以從劉大夫那裡取回來就直接送過來了,一來是想請侯爺和隋大哥評判一下這份嫁妝如何,二來也是求個庇護之意。”
  忠義侯同兒子對視一眼,都是有些疑惑,不明白這藥方和藥瓶有何重要之處,居然要在剛剛問世的時候就尋到侯府來求庇護,但隨即想到了先前獻到朝堂上的榨油之法,父子兩個頓時警醒起來。
  忠義侯再次一揮手,堂前的護衛直接關了門,一時之間,屋子裡更安靜了。
  忠義侯展開藥方掃了幾眼,瞬間變了臉色。“這藥方上所寫可能當真?”
  任瑤瑤點頭,“劉大夫那人,隋大哥也是清楚的,醫術很好,這藥粉就是出自他的手,而且在牛羊身上試用過了,療效很好。”
  “劉大夫,可是劉通?”
  忠義侯眼底閃過一抹惱色,還夾雜著一些複雜之意,惹得任瑤瑤好奇。
  隋風舟不好說起父母和劉大夫當年的情感糾葛,只能點頭道:“正是,兒子這些年都是由劉叔調理身子。”
  “哼!”忠義侯聽到這話,冷哼一聲,待得再看向藥方,神色裡卻是漸漸溢滿了喜意,轉而哈哈大笑起來。“好,好!有了這等神藥,我大越鐵軍定然踏遍西疆,為皇上開疆拓土,橫掃天下。”
  “爹,這到底是何物?”隋風舟忍不住好奇,伸手接了藥方看過,再轉向任瑤瑤,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任瑤瑤心底有些忐忑,小聲道:“你先前只是體弱,不是外傷,這方子我就沒拿出來了。”
  隋風舟失笑,他本想詢問這方子來處,但聽到這話卻是把所有疑間都扔到了腦後。
  這是他心愛的姑娘,以後也是他同床共枕的妻,與其詢問藥方出處,不如珍惜這個心甘情願拿出如此珍貴之物的人……
  顯見忠義侯也是歡喜這一點,“這份嫁妝比之任何金銀之物都貴重,對於隋家來說也是大功一件。”
  任搖瑤放下心底的大石,臉上也露了喜色。
  這些日子,她眼見爹娘為她的嫁妝犯愁,自己自然也是日夜思慮不停。
  任家的家底實在太薄了,就是傾盡全家之力也不過能備出一份二十兩的嫁妝,對於小門小戶來說,這已經夠豐厚了,但對於隋家那種門第,就寒酸得不能再寒酸。
  當然,她篤定隋風舟會想到這事,也會替她解決,只是兩人即便相愛,有兩樣東西卻是必須保有的——一個是自由,無論靈魂還是身體,一個就是尊嚴。
  若她是土生土長的大越女子,怕是會歡喜接受,但她是來自不同時空的靈魂,打心底不能認同。
  她必定要為自己準備一份嫁妝,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嫁進隋家,站在心愛男子的身旁,同樣抬頭挺胸,毫不卑微。
  想來想去,除了藥方,她再沒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前世從出生病倒去世,簡直是場大禍,如今居然因病而得了福氣,有時候,際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事。
  養生的方子很多,烏雞白鳳丸、六味地黃丸之類的她記了很多,但想想對隋家有莫大幫助,又能起到立竿見影之效的,卻只有以三七為主成分的雲南白藥,後世知名的外傷神藥。
  果然,劉大夫拿到藥方狂喜不已,即便對忠義侯多有不屑鄙夷,但還是沒日沒夜的忙碌了三日,終於在今日把藥粉交到了她手上。
  “那就有勞侯爺保管了。”
  “好,放心,你這份嫁妝暫時放在侯府,成親之日,本侯爺再派人護衛。”
  忠義侯掃了一眼緊閉的屋門,吩咐兒子,“送任姑娘回去吧。”
  “是,父親。”
  隋風舟示意任瑤瑤起身,領著她出門。
  眼見兩人並肩而行,一個儒雅俊秀,一個嬌俏可人,可謂登對至極,看得忠義侯滿意點頭,末了長長歎氣,若是髮妻在世,該是也會跟著歡喜,可惜……
  好在,如今兒子有了如此聰慧的女子為伴,他也算能卸下大半責任,若是將來黃泉之下相會,總能面對髮妻了……
  “隋大哥,我——”
  任瑤瑤眼見周家大門在望,都沒聽見隋風舟說句話,心裡很是忐忑,想要解釋幾句,不想開口就被隋風舟攔了下來。
  他修長溫熱的大手牽起她微微有些粗糙的小手,聲音低沉又篤定,“辛苦你了,以後做了我的妻,這些都不必你再多思慮。”
  任瑤瑤鼻子一酸,沒有哪個姑娘不想安心等待做個幸福的新嫁娘,但是任家就是這麼個狀況,她只能多分擔一些。以後嫁了這個男人,她就有了依靠,可以安心做一隻在大樹上歡快跳躍的小鳥。
  她的大眼望向身側神色沉靜的男子,心頭萬分篤定,輕啟紅唇吐出一個字,“好。”
  周福極有眼色,早就備好了馬車,隋風舟親手扶了任瑤瑤上車,囑咐道:“你先回去,我爹怕是……我要留在家裡照看。”
  “好。”任瑤瑤臉紅,小聲應道:“以後無事不要來家裡,鄰居會說閒話兒。”
  拉車的馬兒許是受不得這濃情密意,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驚得任瑤瑤收回了視線,關了車門。
  馬蹄噠噠,也喚醒了走神的隋風舟,他掃了一眼不遠處看熱鬧的路人,轉身快步回了後院。
  果然,忠義侯已經裸著手臂坐在桌旁,幾個護衛一臉不贊同的站在旁邊。
  許是猜到兒子要阻攔,忠義侯手起刀落,極俐落的在兒子開口前便劃了自己一刀。
  這一刀可不是敷衍,鮮紅的血液瞬間淌了出來,沾染了白色的布巾,惹得隋風舟幾步竄到桌前,惱道:“爹,要試藥也是我來,您……”
  忠義侯不耐煩的擺擺手,應道:“這藥關係大越萬千兵卒,本侯不親自試用,怎麼會知道藥效如何?不要多說,趕緊給我上藥。”
  隋風舟無法,立刻挽起袖子淨手,接過護衛手裡的烈酒,開始擦抹傷口上的血跡,最後撒上瓷瓶裡的藥粉,又用乾淨的棉布包裡起來。
  一切忙完,他已經是額頭沁了一層薄汗。自小就在外邊遊歷,他自然對家和父親都有些生分,心裡不可能不委屈,但這麼片刻,卻是突然想到,隋家赫赫功勳,如今的富貴榮華,不知是父親流了多少鮮血,受了多少次傷換回來的,他安享多年衣食無優,又有什麼好怨恨的……
  忠義侯也是暗自感慨兒子長大成人,父子兩人間一時有些尷尬。
  忠義侯乾咳了兩聲,轉而攆人,“去忙吧,瑤瑤帶了這麼貴重的嫁妝,我們隋家更不能委屈她,該準備的一定準備齊全了。”
  “是,爹。”
  隋風舟應了,忠義侯轉而吩咐周福備酒,但護衛馬上阻攔,畢竟受傷不好喝酒,忠義侯卻是不聽,還拉著一眾護衛們都做了陪客。
  酒過三巡,夜色也降臨了,周府安靜下來,也就顯得那些暗影晃動得更顯眼了。
  忠義侯卻是睡得踏實,這樣的大事怎麼也不可能瞞過金鑾殿上的那位,當然他也不想隱瞞。
  事無不可對人言,隋家忠心耿耿,所有事放在皇上眼前才是最安全也最穩妥的……
  這日早起,任家五口穿戴整齊到東廂祠堂上了香,當然是只有任大山同輝哥進門,劉氏帶著兩個女兒在門外。
  月月為此還噘了嘴巴,直到姊姊許了她一支糖葫蘆才笑起來。
  待得出攤的推了板車,上學的背了書包,打開大門的時候,一家五口才發現門外守了四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好在他們胸口大大的“隋”字很是顯眼,否則任家人可真是要結結實實的嚇壞了。
  任瑤瑤想起昨日的藥方,倒是有些猜測,簡單問了幾句就同父母說是隋家派來護衛一家人安全的。
  任大山同劉氏想的也簡單,還以為親家知曉他們被老宅欺負的事,看不過眼特意派人來為他們撐腰,很覺受寵若驚。
  任大山想要上門道謝,讓隋家把護衛撤去,倒是劉氏已經有了些丈母娘的氣勢,直接否決了這事,留下了護衛看家,還說了中午會回來給他們做飯。
  小巷裡鄰人早就發現了隋家護衛,這會兒見不是找任家麻煩,紛紛上前同劉氏搭話,“任嫂子,你們家裡這可是富貴了,如今連護衛都有了。”
  “就是啊,瑤瑤這姑娘就是厲害。”
  “這麼看,生兒子真不見得比閨女更有福氣啊。”
  劉氏笑成了一朵花,嘴上還要客套,“都是祖上積德,瑤瑤也爭氣,以後日子還要她自己過啊。”
  柳家嫂子同劉氏交好,就多說了一句,“隋家門第那麼高,瑤瑤嫁過去,可是要多備嫁妝吧?”
  “對啊,起碼的八鋪八蓋,還有四季衣衫、首飾木器,這都不能少啊。”
  這可說中了劉氏的心事,神色裡隱約就添了愁意。
  任瑤瑤不忍心娘親操心,笑著同眾人告辭,“各位嬸子大娘,我們還要出攤,待得閒暇再來家裡同我娘閒話啊。”
  “好,生意重要。”
  “是啊,瑤瑤就是勤快,眼見不到兩個月就要嫁了,居然還不肯歇著。”
  眾人說笑幾句,就散了開來,畢竟都要維持生計,別人家的事再羡慕也總不是自家的。
  除去輝哥兒上學堂,其它四口人都到了攤子上。天氣寒涼,路上的行人比之往日少了很多,好在是書院的休沐日,學子們一來惦記著要打牙祭,二來也想見見傳奇的燒餅西施,於是任家的攤子被圍得水泄不通。
  任瑤瑤也沒什麼羞色,平日如何就如何。
  離出嫁還有段日子,她總不能一直留在家裡,放著父母受凍受累,為她辛苦攢錢置辦嫁妝。
  眾人原本還探頭探腦,很是有些好奇,但見到任瑤瑤如此大方坦蕩,反倒顯得自己太大驚小怪,於是慢慢的也就同平日一般了。
  待得過了飯點,攤子前安靜了,劉氏就讓月月拿了紙筆,開始盤算要添置什麼,用多少銀錢,要月月這識字的幫忙記。
  一樁樁一件件,越說劉氏眉頭皺得越深,任大山的腦袋也垂得更低了。
  任瑤瑤忍了又忍,到底還是等到晚上回家吃過飯,月月和輝哥兒睡下了,她才尋了父母說起嫁妝的事。
  任大山雖然對於閨女偶爾就冒出的神秘本事,已經有些心理準備,但突然聽見她只拿了一張藥方,就能頂過所有的嫁妝,讓整個侯府對她另眼相看,不敢輕慢半點,簡直是不敢相信。
  劉氏拉著閨女的手,神色裡都是愧疚,“瑤瑤,我和你爹知道你孝順,不想我們為難,但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麼好藥方,必定是隋公子和侯爺不忍心讓我們家難堪……”
  “不是的,娘。”任瑤瑤飪緊抱住娘親的胳膊,斟酌著把外傷藥的用處說了說,末了小聲道:“若不是這藥方貴重,侯爺怕走漏了風聲給咱們家裡惹禍,也不會派護衛來給咱們家守門啊。”
  “啊,原來是這樣?”劉氏恍然大悟,轉而又緊張起來,“那你不會……”
  “不會的,娘,劉大夫是很可靠的人,隋大哥很信重他,而且侯爺也會把這事處置好的。”
  “你怎麼知道劉大夫可靠,萬一他起了私心呢?你這孩子就是年紀小,不經事,最開始就該直接把藥方給侯爺,讓他找人去制藥粉……”
  任瑤瑤沒想到安慰娘是這般艱苦的差事,最後還反倒被抓住嘮叨個沒完,趕緊扯了個藉口落荒而逃。
  劉氏氣得哭笑不得,嗔怪道:“這孩子,都要出嫁了,怎麼還這個模樣?!”
  任大山憨笑,應道:“瑤瑤一向懂事,你就別跟著瞎攙和了。”
  “什麼叫我跟著瞎摻和?這是我閨女,她出嫁,我不跟著張羅,難道指望你啊?”劉氏立刻調轉了槍口對著自家男人,不過幾句說得任大山也跑掉了。
  好在,瑤瑤成親這事,所有人都跟著歡喜,從來也不缺幫忙的人。
  老七夫婦趕了馬車送些野物,七嫂子被劉氏拉著說起置辦嫁妝的事,兩人一拍即合,熱火朝天的張羅開了。
  即便任瑤瑤說了嫁妝不用愁,劉氏還是覺得不能虧待閨女,幾乎傾其所有,忙碌著添置東西。
  木器這等大件家什,費工耗時,就是傾盡任家所有力氣,也不過打制一套水曲柳的,怎麼襯得起隋家的院子。
  莫不如不要木器,直接在衣衫用物上用些功夫。
  八鋪八蓋、四季衣衫,任家買了布料、棉花,任家村裡針線好的嬸子婆娘,招呼一聲就歡歡喜喜把活計領走了。
  任大山一家如今還算是冷灶,用得上他們的時候,誰不幫忙燒一把才是傻子,待得以後任瑤瑤成了安國伯夫人,再想上門燒熱灶,誰還稀罕啊。
  這麼大的動靜,老宅一家不可能不知道,畢竟一個村裡住著,今日出門聽到人家說——
  “哎呀,二嬸子給瑤瑤買的料子真是不錯,聽說人家布莊掌櫃直接給了進價,都想討好瑤丫頭這未來的安國伯夫人呢。”
  明日出門,又聽人家在感慨——
  “你說我怎麼就沒生個像瑤丫頭那樣有能耐的閨女呢?明明都是吃一口井水長大的,我家那個死丫頭怎麼就連瑤丫頭一半都不如?”
  陳氏氣惱,罵上兩句也就罷了,任大義卻是不甘心至極。
  他極力鑽營多年,想要做官發財,百般祈求不可得,如今一架天梯就在眼前,他卻不能借力爬上去,簡直是抓著他的心肝搖晃,痛苦焦急如熱鍋上螞蟻。
  於是,第二日,馮氏就厚著臉皮同村裡送活計的婆娘一起上門了。
  劉氏開門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去拿起門旁的掃帚。
  馮氏趕緊堆著笑臉上前道:“弟妹,你這是做什麼,一家人可不好這般生分,怎麼說,我家老爺也同老二是一個娘胎……”
  她不這般說還好,一提起“一家人”這三個字,劉氏就想起在老宅當牛做馬的日子,那些吃不飽穿不暖,日日挨餓受凍,差點害得閨女病死的往事,就是如今也經常讓她在睡夢裡驚醒。
  若縣當初不賭上性命掙扎,現在別說閨女嫁進隋家做夫人,怕是埋在荒野裡的骨頭都爛得沒了……
  劉氏這般想著,氣不打一處來,手下拿起了掃帚,直接往馮氏砸了下去。
  馮氏雖然不得不同妯娌低頭,但心裡還是看不起劉氏,出門之前穿了綢緞衣裙,頭上也插了一堆包金簪子、銀釵之類,很有些同刺蝟比試一番的架式。
  眼下被劉氏的掃帚一打,叮叮噹當,簡直是在任家門外奏樂起來。
  馮氏驚叫著,一邊護著頭,一邊低頭去搶口處滾落的首飾,好不容易撿拾齊全了,開口罵道:“劉氏,你這個潑婦,我好心好意上門來幫忙,你就這麼待客的?虧我還是好心,以後——”
  “以後什麼以後!”劉氏心裡痛快得恨不得仰頭大笑,多年以前她就想像今日一般把這向來只會頤指氣使的女人打一頓,這會兒叉腰罵道:“你摸著良心想想從前,居然還有臉上門?我不拿刀把你剁成八段就算心軟了!再敢踏進我家的門,再敢給我家瑤瑤添一點麻煩,我就直接剁了你的腦袋!”
  說罷,她作勢回屋去尋菜刀,嚇得馮氏抱頭就跑。
  劉氏哈哈大笑,伸手扯了有些傻眼的婆娘進門,招呼道:“嬸子別怕,進屋喝茶,隋家剛送了幾盒子京城來的點心,嬸子也吃幾塊嘗個新鮮。”
  “欸,好,好。”
  那婆娘見不是針對自己,也就放了心,再聽說有京城點心吃,回去之後還能同村人吹唬幾句,就更是歡喜了,嘴裡的好話如流水一般倒出來,哄得劉氏眉開眼笑。
  任家這裡忙碌,周府更是沒有清閒的時候。
  隋風舟自小在外遊歷,求學外加求醫問藥,體弱之症沒調養好,反倒是積累了無數的人脈,生意也遍及大越所有州府。
  如今,他要成親,各地的好友接了帖子,能趕來祝賀的就回了書信,不能到場的就派人送來賀禮。
  各地鋪子的掌櫃們,私下詢問到主子待未來主母如何看重之後,更是挖空了心思尋找好東西,千里迢迢的送來。
  周府的側門幾乎從日出到日落,就沒有關上的時候,人來人往,比之忠義侯沒有回京之前還要熱鬧。
  院子裡,灶間時刻都燒著火,酒席更是擺了一桌又一桌。
  塞安縣城的人看在眼裡,羡慕在心頭,恨不得自己額頭也冠上一個“任”字才好。
  任大義整日裡在茶樓裡坐著,嘴裡同眾人說著他是任瑤瑤的大伯,暗地裡卻是咬碎了一口黃牙,眼睛都瞪紅了。
  他倒是不吝惜臉皮,幾次到隋家門上求見,想要憑著任瑤瑤大伯的身份混一杯茶水,若是能得到隋風舟青睞,以後就是一片坦途了,任瑤瑤一家就是再記恨當初之事,也總要在隋家人面前給他留幾分顏面。
  可惜他卻是不知道,隋風舟準備了三年的獻糧之事,被他一腳踢到了天邊,功虧一簣,只換了任大山一條命回來,隋風舟又怎麼會待他有一分好臉色?
  塞安縣算不得多大,有些風吹草動,往往不過一日就傳得人盡皆知,任瑤瑤一朝麻雀變鳳凰,人人羡慕,自然也就把任家的老底查得清清楚楚,任大義是個什麼角色,誰心裡都明鏡一般,不過是看著他每日在茶樓“表演”,當個樂子罷了。
  如此,就在萬眾期待中,寒風徹底吹涼了大地,迎來了冬雪,給整個世界穿了白色的厚襖。
  隋任兩家的婚事也眼見就要到了,任瑤瑤坐在炕頭挑揀各色米糧和豆子,預備著過些日子熬臘八粥。
  但吃過家裡的粥,她也就到了出嫁的時候。
  前世,她自出生就在打針吃藥中度過,其中辛苦,說出來都是眼淚,別說結婚生子,就是同男生說句話、談個戀愛的機會都沒有。
  不想如今,居然……
  “娘,姊姊又發呆了。”
  “娘,姊姊又想隋大哥了嗎?”
  輝哥兒和任月月從外邊跑進來,見到姊姊握著一把豆子出神,回身嚷著跟娘親說。
  劉氏抬手在他們頭上敲了一記,再望向羞紅了臉的大閨女,心頭萬般不舍又歡喜。
  “娘,我馬上就挑好了。”
  任瑤瑤伸手拉了娘親上炕坐,任月月和輝哥兒不用說,早就湊在她身邊笑嘻嘻地要吃食了。
  任瑤瑤取了櫃上的點心盒子哄弟妹,之後同娘親交代,“娘,我已經與劉大夫談好了,我出方子,他出鋪子,合夥開個藥堂,以劉大夫的聲名,用不了多久就能盈利,到時候得了銀子,開春時候家裡就在街上買間小鋪子吧,不要再擺攤了,風吹日曬太辛苦。”
  劉氏伸手替她掖好掉落的髮絲,鼻子酸澀,“不辛苦,我跟你爹忙一些沒什麼,就是你啊……進了人家門,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爹和娘沒用,不能給你撐腰……”
  “娘,您放心,您閨女能耐著呢,怎麼可能受欺負?再說了,隋大哥……待我很好。”
  任瑤瑤把頭靠在娘親肩膀上,掩蓋了越發紅透的臉色。
  這些時日雖然因為定了親,兩人不方便見面,但是周福可是一日一次的上門,吃食用物,不分大小,貴重還是便宜,只要隋風舟覺得她會喜歡,便統統送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得未來夫婿如此看重,任何姑娘怕是會連作夢都笑醒吧。“好,娘知道,娘啊,就是盼著你好呢。”
  劉氏想要打趣閨女兩句,又捨不得,倒是一旁的任月月和輝哥兒搶著道:“姊,隋大哥若是欺負你,我就去幫你打他。”
  “我也是,我要考狀元,給姊姊撐腰!”
  任瑤瑤笑著親了弟弟妹妹一口,看著他們羞澀的互相做鬼臉,心頭暖得簡直汪成了一攤蜜水。
  前世受的那些辛苦,若是都為了今日這般幸福,她寧願再多經受一萬次,只願這幸福長長久久,家裡人也平安喜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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