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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田青梅,項惠,吳老爺,吳太太,田竹生,連著幾個下人,接連著在京城走了幾日,項惠原本以為她是想玩,沒想到卻不是。
「既然要賺京城人的錢,我總得了解了解京城人的習慣,吃飯花多少,穿衣花多少,口味呢是偏甜還是偏淡,不管哪行哪業,若不懂得入境隨俗而只是埋頭苦幹,恐怕會白費功夫。」
吳老爺一聽,登時覺得有理,陪得更加勤快,整整十天,去最有名的幾個飯館,最有名的幾個琴房,最有名的幾個茶樓,他們不停地在吃,記錄,看。
她有點累,但累得很愉快,吳老爺能了解她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思,項惠就更好了,他只在必要的時候開口——所謂必要,大概都是京城人想訛她這外地人的時候。
直到寒露過去,田青梅覺得也差不多了,樣本已經足夠,不需要再花時間觀察。
「吳老爺,吳太太,項七爺,今日也差不多了,到寒舍用點茶如何?」
吳老爺跟項惠欣然同意,吳太太並不是很懂,只是丈夫既然說好,她自然也是說好的。到了田宅,小雪依序奉上茶水。
「不知道吳老爺能買多大的地?」
吳老爺笑著反問:「田大爺需要多大的地?」
「我有個想法,京城既然有錢,又捨得玩,與其只蓋飯館,不如蓋個有吃有玩的地方,讓人一待就是一整天。譬如說有個院子,裡面的庭院有環抱大樹,有刻花涼亭,有鯉魚水池,一進來就讓人想畫畫或者寫詩,一般庭院走端莊大器,我們就走鮮艷風雅,一樣是宅院,卻是相反風格。」
吳老爺摸著下巴點頭,「與眾不同,的確吸引人。」
「顏色要鮮艷,花朵要繁盛,澡堂引進溫泉,幾個朋友相約一起,一邊泡溫泉一邊談論景緻,上來後讓人捏捏肩膀,度過半個時辰的鬆筋活骨,接著上酒菜,菜單我自然會重新擬過,每個院子的菜色都不一樣,這個院子是牡丹海棠菜,另一個院子是清竹海棠菜,琴娘彈琴,舞娘跳舞,都配合菜色做調整,每院皆不同,來了一次肯定不夠,得再來。」其實也就是一個義大利菜,一個泰國菜,各個院子各國菜的一種概念,只是冠上植物名稱,更顯風雅。
吳老爺一聽,連連點頭,「田大爺這主意甚好,京城雖大,可沒這樣的地方。」
田青梅心想,那當然,綜合度假村的概念可是二十一世紀才發展完全的,以前人怎麼可能想到一個地方具有多種功能,別說度假村了,連鍋碗瓢盆都只是一般,沒人想過要做得好看些。
「就拿擺清竹海棠菜的院子來說,院子自然以竹為主,溫泉湯就放些竹香,下人的衣服用青色,碧色等接近竹子的顏色,菜色要清雅別緻,可以竹為食具,也可另外燒瓷,讓師傅在上面繪圖,總之,就是要有清和竹,讓人沉浸在那個世界裡。」
吳老爺聽她這麼一說,自然懂,想了一會,臉上露出高興神色,「所以地方越大越好。」
「沒錯,若是能有二十個院落,那可不得了,從開始待客起我們就計算,最沒人去的就改造,還有,我另外有個主意請吳老爺聽聽。」
吳老爺聽到這邊,已經對她十分佩服,笑咪咪等著。
「我想把凈銀的十分之一當成花紅,分給那些小子跟丫頭,這可不是傻,您想,如果我們自己是夥計,老闆賺得多,自己花紅就多,那接待起客人來是不是更上心?講直白一點,讓那大客棧人人都有份,那就人人都上心,也會彼此提醒,而不是為了邀功開始給彼此使絆子。」
吳老爺想了想,忍不住拍起手來,「這個好,田大爺這主意真是太妙了,丫頭跟小子都盡心盡力,生意哪會不好。」
於是兩人細細說了起來,院子要多大,如何隔間,中間錯落的花園該如何佈置,吳老爺身邊的人一一錄下,直到天色漸晚,吳老爺才起身告辭。
臨去之時,他一臉高興地說:「能跟田大爺結交,實在有幸,明日我便命人繪圖,等繪製妥當再過來,田大爺看看哪裡需要修改,至於地的問題不用擔心,城郊欲賣之地甚多,等院子繪出來,再照著大小去買地就是。」項惠自然也跟著告辭。
田青梅想起他一個下午就含著淡淡笑意看著自己,忍不住有點臉紅——一個古代人看到女人這樣「大放厥詞」還能笑著欣賞,真的很不容易。
古代人……自己也快變真正的古代人了吧。
昭然寺的高僧說自己這一生本就是意外,年紀越大越會忘記前塵,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到這裡也迷迷糊糊,有時候還會想,到底是真的有前生,還是自己作了一個長夢,夢太長,所以搞不清楚哪個是真實。
「我回去了,寒露後天氣轉冷,記得多加衣服。」
田青梅聽他這麼說,微甜中卻也覺得依依不捨。「你也是。」
「那我回去了。」
「嗯。」
然後很好笑的,兩人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次,兩次,直到第三次,項惠終於笑出來,「我真的走啦,再不走天要黑了。」
田青梅噗哧一聲,把他往外推,對他笑了笑後關上門。
吳老爺的動作很快,不到三日,那圖紙已經命人送過來,比田青梅想像得更好,圍牆內有小橋流水,有曲橋小湖,花叢竹林間隱藏著二十個院落,於是她笑著對吳老爺的心腹說:「很好,可以開始繪製院內的樣子了。」
等茜草送那心腹出去,高添家的笑著走進來,「田大爺,王老闆在問,什麼時候可以把冬衣拿過來讓您挑。」
「這麼快?」
「差不多了,好皮子做的衣服若不先選,等天冷可買不到好看的。」
「那讓王老闆明日過來吧。」
「是。」高添家的笑說:「大爺頭髮有點散了,坐下來婢子幫您梳梳吧。」
田青梅一看玫瑰鏡台,真的有點亂,想起早上有隻麻雀一直在她身邊飛來飛去,大概在揮的時候自己弄到頭髮了,「勞煩你了。」
「不麻煩,這點小事而已。」
高添家的替她取下白玉冠,在梳子上抹了些油,開始一把一把的梳了起來。
來到京城後,田青梅才知道有這種工作——乍看是管事娘子,但並不是住在主人家,而是跟丈夫住一起,每隔幾日過來一趟,點點東西要不要買,吩咐下人送貨之類,要說起來,算是兼職管家。
她們這種人以前都在大戶人家待過,懂得多,做事伶俐,雖然幾日過來一趟,但家裡總能顧得好好的,一點也不缺。
「大爺第一次上京,剛好趕上雪婚,到時候可有得吵,婢子已經先準備好清心茶了,要真吵起來可以喝上一點,解解煩躁。」
「雪婚?」田青梅第一次聽到這名詞,「是什麼禮儀嗎?」
「便是婚禮,俗話說啊,有錢沒錢討個老婆好過年,所以年前成親的特別多,但若到十一、十二月成親又太冷了,不管是馬上的新郎官,轎內的新娘子,還是一路吹吹打打的都是冷得動彈不得,連帶請客都熱鬧不起來,於是都趕在小雪跟大雪成婚,故叫作雪婚,若是好日子,同一條街上一天可以過上十幾個,一路敲鑼打鼓灑糖果,那個吵啊,真別說了,想起來就頭疼。」
「總歸是好事,也恭喜他們。」田青梅笑出來,「對了,因為你幾天才來一次,都沒好好說過話,還不知道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我就一個丈夫,兩個兒子,上頭有婆婆,倒也不是我偷懶不天天過來,丈夫生了病沒辦法工作,我得多跑幾戶人家,所幸孩子還算聽話,懂得孝順。」
田青梅歉然,「是我唐突了……」
難怪高添家的看著年紀不大,皮膚也沒什麼皺紋,但就算笑著,眉頭也不開,感覺就是有點辛苦。還有,她有時候會說「我」,而不是「婢子」,想必心中有事,所以顧不到其他。
「不要緊,很多人都知道的,他工作時被大木柱打到胸口,從此氣虛,不太能用力,有時候寒咳得厲害還會出血,婢子能做的事情又不多,便多跑幾戶,養家活口。」
「高大娘真了不起。」
「別說了,好丟人。」
「哪裡丟人了,工作受傷不是高大叔所願,高大娘既然在外奔波,孩子又聽話孝順,想必高大叔也花了不少心力在教。」田青梅正色道,「高大娘,一個家不是非得男人在外,女人在內,而是兩人一心,共同撐起,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這就是家,你在外面為了一家溫飽辛苦,那不丟人。我想,高大叔一定記得你的好處,在他身體不如以往的時候,妻子撐起這個家,孩子們也都是感謝你的。」
「不論貧病,年老,兩人都牽著手不離不棄……」高大娘重複了這幾句,低下頭,笑了笑,「大爺人真好。」
「好的人是高大娘,不是我。」
「不說這個了,講點高興的吧。」高添家的把田青梅的頭髮束起,「聽說永寧長公主的女兒昌樂郡主明年八月要成親,到時候田大爺可以看看皇家的婚禮,可熱鬧了,迎親隊伍長得看不見,女孩子的嫁妝也是一擔又一擔,好像沒盡頭似的,以前有人數過,永嘉長公主膝下的安樂郡主,嫁妝居然有三百擔。」
田青梅驚訝了,三百擔?也太誇張了吧,一般人成親也才六擔,若說公主三百擔就算了,郡主而已耶。但大黎朝富庶,皇帝疼愛外甥女,誰又能說什麼。
「昌樂郡主的夫婿據說是威武大將軍的麼子呢。」高添家的又說。她一呆,威武大將軍的麼子,那不就是……不就是……
原來他要成親啦,怎麼都沒聽他說?不過,也沒什麼好說的吧……
「說起這威武大將軍的麼子,還有段故事呢,聽說國師當年算定他有劫難,二十歲前不宜成親,所以將軍府的爺們一個一個成家,生了兒子後,將軍就給安排前程,一切理所當然,但這麼子既沒成家,當然也就沒有立業的必要,於是堂堂一品門戶的嫡子,居然過了二十歲還是庶民身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將軍府對於他的婚事特別上心,這不,昌樂郡主是多好的人選,母親是今上的胞妹,昌樂郡主因為受太后疼愛之故,自小養在宮中,娶了這樣的妻子,雖然前程起步較晚,但只怕將來上朝,哥哥們還得給他行禮作揖。」
束好頭髮,田青梅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比剛剛散髮時更頹靡了。
啊啊啊啊啊,項惠要成親了——雖然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她好想大叫啊!
過幾日見到他,是要假裝沒聽過這說法,還是要直接說:恭喜,聽說你要娶郡主為妻了,真是郎才女貌,祝你們百年好合,花開並蒂……
她好想大喊,辦不到!田青梅第二次被打擊了。
第一次是發現自家爹輸光跑路的時候,當時覺得天地要毀滅了,眼前一片黑暗,過了兩年多,這才接受他不會回來的事實,第二次就是聽說威武大將軍府與永寧長公主府的聯姻,自己的少女心都死了。
混蛋,明明都要成親了,還跟著她到處亂走幹麼,他不知道她禁不起他這樣對待嗎?
高添家的微笑說:「田大爺也不用難過,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將來等郡主生下兒子,請項七爺收個姨娘,男人寵愛誰些,誰又管得著了,就連郡主也不能說什麼,若是她找你麻煩,那是她善妒,將軍夫人自然會說她。」
田青梅張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既然在院子管事,她並沒有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不然高大娘倒是不好辦事,別的不說,光是癸水來就得準備補湯,不然她會肚子疼。
至於項惠的事情,她大抵是從其他婆子那邊聽來的,京城的婆子每個都耳聰目明,外型看起來像水牛,但一有動靜就變成兔子。
「我聽那些婆子說,項七爺有空就來,對田大爺可真上心,即便是姨娘身分,但只要得寵,日子也不會太差的。」
「我不當姨娘的。」
「不過,恕婢子失禮,田家可……」
高添家的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田青梅知道,田家的姑娘當不起將軍府嫡子的正妻。
「我自然知道,當正妻我配不起,當姨娘我不願意,結果就是當朋友,不過如果他成了親,我自會疏遠他,畢竟郡主無辜,我也不想因為自己捨不得就拖拖拉拉讓別人痛苦。」
「田大爺真是好姑娘。」
田青梅原本頗感傷,聽到這句矛盾的話,突然笑出來,「多謝你跟我說這事,反正他也瞞不過,越早知道越好。」
「是婢子多嘴了。」
真是不要小看京城人,不過一個普通的婦人,只因為在大戶人家待過,看事情就如此清楚——的確,她入門當了姨娘,項惠若是寵愛她,誰能管?要說也只會怪郡主沒本事,拴不住丈夫的心,可是姨娘……她真沒想過。
田青梅不想把心事寫在臉上,但過幾日項惠一見她,就問:「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她咧嘴一笑,「哪裡難看了?」
「要哭不哭的樣子,醜死了。」
「你才醜!」
「好好好,我醜我醜,你要的器皿圖,我從家中書櫃翻了幾本燒瓷譜,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圖案,要是選好圖案,剛好可以趕這個冬天製作。」
田青梅懂,燒瓷是熱活,冬天做起來比較舒服,這上貢的東西基本上也是冬天的功夫,原因無他,大冷天燒瓷不熱,靜得下心,故冬天做出來的東西真的比較精緻。
但她現在哪有心情管這個啊,想了幾日,決定把話說清楚,「到亭子裡吧,我有話跟你說。」
他的隨從一向都是站在門口附近,不進內院,小雪跟茜草聞言退下,四瓣花亭中便只剩下他們兩人。田青梅也不拐彎抹角了,「我聽說,你要跟昌樂郡主成親了?」
項惠一陣尷尬,「家裡有提,不過只是互通消息而已……你是聽誰說的?」
「昌樂郡主是什麼人,在談婚事自然會傳出來。」
項惠覺得不可能,事情還在互相探詢的階段,婚姻可是大事,沒定下婚書之前是不會公佈的,不然萬一有變,對女孩子家名聲不好,項家治家一向嚴謹,下人沒那樣嘴碎,難不成是郡主那邊的下人傳出來的?但不管誰透出來的,事實就是,將軍府的確跟永寧長公主府上有往來。
「母親跟我提過,但我已經拒絕了。」
「拒……絕?」
項惠一臉理所當然,「我生平最不愛扭捏的千金大小姐,偏偏昌樂郡主就是其中翹楚,你既然多有顧慮,我也不會勉強你嫁我,但也不會因為你不嫁我,就娶個不喜歡的人,我不想將就。」
田青梅瞬間有想哭的衝動。
她覺得自己好煩,明明是自己沒有勇氣跟他在一起,但知道他可能另娶時,又睡不好,她超煩這樣的自己。大黎朝為什麼不能對女人好一點,一夫一妻才對啊,三妻四妾是把女人當成什麼了?為什麼她要跟人家分享丈夫,為什麼她要對情敵喊姊姊妹妹?她不想委屈自己,可又捨不得他……
相對於這廂的困擾,項惠倒是挺高興,「以為我要成親,所以睡不好?」
田青梅沒說話,算是默認。
唉,真沒想過這輩子又會被再一次被「成親」這兩個字所困擾。
三年前,她拿著趙家給的離緣金開了糕餅鋪,又藉著糕餅鋪的名聲找了春風樓合作,發揚了海棠菜的名聲,後來吳老爺找來了,讓她來到了夢寐以求的京城,雖然是下堂妻,她卻過得風生水起,日子滋潤得很——只除了對項惠的感情,一直在自欺欺人。
即便他不娶郡主,也不能這樣下去,她現在已經明白了,他就是死心眼,但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更不能害了他。
雖然前生記憶模糊,但她依稀記得單身的爽快,也不認為一定要有孩子才叫人生,可是項惠不同,他在大黎朝成長,肯定想要成家,想要有後,她不能以朋友的名義耽誤他。
跟他說以後別來了?可是,這話好難說出口,想到以後不能見他,她就覺得難受得不行……
「小姐。」小雪走進亭子,「外頭有個人自稱唐媒婆,說有事要找小姐商量。」
今日沒有要出門,她也就穿著女裝打扮,丫頭們已經習慣,她穿女裝就稱小姐,穿男裝就稱大爺。田青梅只覺得情緒被打斷了,一時之間有些懵,愣愣地對項惠說:「是來找你的嗎?」
「怎麼可能?小雪,讓她進來說話。」
就見一個中年大娘穿著暗紅色的衣服,一臉堆笑著進來,「見過田姑娘,這位大爺,老身在這裡有禮了。」
她更傻眼,「你怎麼認得我?」
「老身見過姑娘畫像,是這樣的,我呢是受人之託,想來跟姑娘提親。」
項惠臉一下子暗了下來,「你可以走了。」
「這位是田三爺對吧?老身懂,姊弟手足親,自然護著姊姊,但請相信老身這番是帶著好意來的。」
田青梅拉了拉項惠的袖子,暗示道:慢著,這人把我家都打聽清楚了,還知道竹生跟我一道上京,總得知道對方是誰。
項惠垮著臉:知道是誰後,要馬上轟她出去喔。
她眨眨眼:當然會轟她出去。
田青梅揚起笑,「唐媒婆是吧,你是替誰來提親?」
「我先說說這人吧,年輕有為,端正上進,前途大好,品貌過人。」
田青梅心想,這詐騙集團來著吧,她可是下堂婦,那麼好條件的人何必娶下堂婦,於是便也不說話,就看那媒婆如何吹。
「這人呢,田姑娘也認得的。」唐媒婆喜氣洋洋的說,「就是三年前高中進士十二名的趙家大爺,趙光宗。」
田青梅一聽只覺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趙光宗?
「趙大爺呢,一直對姑娘念念不忘,前些日子知道姑娘上京,更是高興得不行,這不,挑了個好日子,讓老身上門求親,願意大媒大聘,再娶姑娘過門當正妻,從此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田青梅已經不想說話了,正想作手勢讓她滾,但一直想轟她出去的項惠卻開口了,「趙光宗為什麼想娶田姑娘?」
「自然是田姑娘秀外慧中,賢慧過人。」
項惠眼睛一瞇,「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便命人放話說你胡亂替人求親。」
「唉唷唉唷,別啊,我老太婆怕了你田三爺了。」唐媒婆實在沒辦法,只好照實說了,「趙大爺知道姑娘的海棠菜有名,心想娶個賢妻不如娶個富妻,想著姑娘一定惦記著當年情意,所以讓老身上門。」
「他不是娶了戶部張大人的千金嗎,張大人那身分,難不成他又和離了?」
唐媒婆支吾了一下,還是不敵項惠殺人的目光,又是唉唷一聲,這才原原本本把前因後果講出來。
趙光宗當初原本是想娶張家小姐的,可沒想到進士十四名不知道怎麼打聽到松見府的事情,把話放了出去,於是整個京城都在說趙光宗無情無義,張大人一看這不行啊,休個糟糠妻沒什麼,但休得人盡皆知實在也太蠢,這種人將來要怎麼提拔,說不定名單才呈上去,便有人去告御狀,於是便把女兒另許他人,趙光宗知道後也沒有辦法。
不管怎麼說,進士十二名還是挺好的名次,便想著那就等發派,等到外處當個縣官,自然能娶到名門淑女,卻沒想到一等就是快三年,每次去吏部問,總是說沒空缺——沒有人辭官,哪來的缺額給你是不是。
後來是有朋友看不下去,跟他說得花錢疏通,人家自然把你的名字放在前頭,不然就是看誰孝敬得多,讓誰插隊。
於是趙光宗又寫信回松見府,只是家裡前前後後也只湊出兩萬多兩,這時聽說田家發了,有錢得很,於是趙老太太便想了這主意,重新迎回下堂妻,大媒大聘,對方一定願意,到時候成了夫妻,妻子把私房拿出來幫幫丈夫,不就是理所當然的嗎?
田青梅只覺得好笑,「讓我出錢?憑什麼?」
那唐媒婆沒辦法,「跟姑娘老實說吧,趙家人的心思老身也不明白,但老身跟趙大爺說過,這田姑娘如此心智,恐怕事情不會如他所願。當時老身順口說了一句,他趙家休了一次,就可能會休第二次,這萬一姑娘要個保障,讓趙大爺入贅才肯拿錢出來,趙大爺肯還是不肯?趙大爺卻說自己是進士十二名,只要姑娘拿錢出來幫忙疏通,將來就是官太太,這種好事別人燒高香都求不來,她怎會不願意云云,老身也就是拿人錢財,幫人傳話。」
做了這麼多年的媒婆,她怎麼會看不懂,這田姑娘如此大器有主見,絕對不是趙家口中那個「一定肯」的鄉下媳婦。
「幫我傳話給他,我不會再嫁給他的,就算是狀元爺也不嫁!什麼東西啊,把女人當成什麼了。」
唐媒婆見她不悅,賠著笑告辭了。
田青梅一臉火大,項惠卻是在沉思——他只知道田青梅不願嫁,但看到剛剛那一幕,他似乎懂了。
在很多人心中,女人真的不算什麼,那趙光宗想要前程的時候休了她,發現她有錢了,可以幫助自己了,連問都不問就找人上門提親,說媒聘,許正妻,還覺得自己給了她面子,以為一定可以。
再想想自己家裡,父親娶了母親後,納了一個又一個姨娘,兄弟七人,姊妹十三人,家裡沒一刻寧靜,尤其孩子漸長,兒子要捐官,女兒要嫁妝,這都是計較,許姨娘就曾因為四姊姊的嫁妝中少了一個屏風,上祖母那邊鬧去,祖母最討厭姨娘越過主母,打了許姨娘幾板子,結果換成四姊姊又哭又吵的說祖母偏心……
田青梅突然問他,「你還沒張羅前程對吧?」
「是,尚未成親,前程不好安排。」
「你之前說家裡有六個哥哥,十個叔伯?」
「十一個。其中庶子已經分出去,宅子中現在是兩個叔叔。」
她一臉興奮,「所以項家孩子一直很多囉?」
「是沒錯,我爺爺共八兄弟,父親十一兄弟,我有七兄弟。」項惠突然知道她想幹麼了,忍不住想笑,「你該不會……」
「你讓我招贅吧,我一定好好對你!」
果然,這丫頭真不是平常人。
一般人會說,我知道身分不配,等郡主過門,我願為妾,從此好好侍奉於你,但這丫頭的意思是,讓他從此跟著她,那句「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真是讓他好氣又好笑。
「說真的,女人在這時代很艱難,我信你會對我好,可是後宅的規矩太多了,我又是貧戶出身,實在不懂官家規矩,怕自己有天會惹事,害了一家人,可你入贅就不同了,我們都喜歡賺錢,也都不愛規矩,以後就當個普通商戶,自由自在的多好。」
項惠也被她說得有點心動,說實話,他也討厭大宅規矩,兩個叔叔那兩大家子也實在很煩,重點是,他也不在意入贅,他知道田青梅只是害怕,如果入贅能讓她不怕成親,無妨。
可是母親生他養他,她理想的媳婦是昌樂郡主,即便不是郡主,也不可能讓他入贅的,身為人子,怎麼能讓母親難過?
田青梅卻哭喪著臉說:「怎麼辦,我想上你家提親。」
田竹生知道田青梅居然想跟項惠提親,忍不住叫了出來,「姊姊你在想什麼啊!」
「我就隨便說說。」田青梅也很懊惱,那個瞬間怎麼會提這要求,想也知道不可能。
「這種事情能隨便說說嗎?」田竹生雖然很尊敬這個姊姊,但對於姊姊看待婚姻的態度,仍有些許不認同,「姊姊就算不在乎香火,也該替自己想一想,項七爺現在能推了昌樂郡主,是因為目前為止只有將軍夫人自己在一頭熱,萬一哪日是永寧長公主親自開口,或者皇帝賜婚,那可是連拒絕都沒辦法拒絕的。」
田青梅氣餒,「我知道……」
「那姊姊還不好好把握?」
「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了嗎。」她覺得自己最近好像消了風的皮球,整個人有氣無力。之前是她在拿喬沒錯,自己不敢嫁,但也不想他娶別人。
可現在絕對不是她的問題了,那日過後,她也哭過一兩次,每次腦補到項惠將來娶別人,心裡就難過得不行。
昨天晚上作夢,回到十八歲那年,回到和離那日,就在自己接完休書後。之後她醒了,看著帳子頂,她突然有種想法,他都為了自己抵抗母命了,別的不說,肯定不會有姨娘給她氣受,最棘手的問題已經不存在,那就嫁給他嘛,如果項家真的過不下去,那就再和離一次啊,反正她身分這麼低,願意自動滾蛋,項大夫人跟項老夫人肯定高興。
這麼一想,腦中突然暢通了,只是不到兩秒,她想到了更現實的問題——項大夫人中意的媳婦是昌樂郡主呀,項惠就算不娶郡主,也不能娶個下堂妻,她在滾出來之前還得先想辦法滾進去。
這種事情不能找丫頭婆子商量,她便找了竹生,他從小就是個鬼靈精,主意一直很多。
「那姊姊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辦啊。」田青梅神色黯然,「先前我害怕成親後產生的諸多問題,所以明明知道他喜歡我,明明知道自己也動心了,卻都裝作不清楚,可郡主這事真給我當頭棒喝,這樣一個人我如果再猶豫,他就會變成別人的了,就像你說的,一旦長公主或皇上親自開口,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屆時我再怎麼難過都沒用,我不想以後白天說瀟灑,晚上哭後悔。」
她開鋪子,他就早先打點官府,有流氓鬧事便一下抓了起來,吳老爺來找她合作,她不確定人品時,他第一時間送來紙條。
他人到松見府,便來見她。
他人在京城,便送信,送小玩具給她。
這回她上京,宅子僕婦都準備得好好的,一切都合她心意。
這樣一個人記得兩人初見時她那番對三從四德嗤之以鼻的言論,以及從趙家出來後對大戶的沒好感,因此始終沒跟她提親。
有一句話她始終沒說出口,那就是——像他這樣的人不會再出現第二個了。
但就在她相信他不會有姨娘,也告訴自己可以試著克服大戶生活的時候,最大的問題出現了,她是下堂妻,要怎麼進項家的大門?
如果是男人,還能花錢捐官買身分,但她是女人,又不能花錢買女官品級,自己怎麼樣都配不上他。
「姊姊,我想到一個方法,你聽聽看。」田竹生壓低聲音,「郡主那樣的好親事,項家居然因為項大哥的不願意而擱置下來,可見項家很講理,也很顧慮項大哥的想法,姊姊不妨投帖求見項大夫人,即便結果不成,好歹讓項大夫人認識你,讓她知道自己兒子喜歡的是這樣英朗俊秀的女子,今天是我們田家配不上項家,可不是姊姊配不上她兒子。」
田青梅沉思了一下,好像可行,無論成不成,至少先盡力再說。於是她站了起來,「茜草,磨墨,我要寫信!」
田青梅想起前生看履歷的經驗,最討厭那種又臭又長的,也討厭那種隨便寫寫的,能直奔重點,在一分鐘內看完的最好,於是細細算了字數,謄過一次後便讓小雪拿去項家了。
原以為要等上好幾日,沒想到項大夫人隔天就讓人送了回信,約她三日後下午見面,項家會派馬車過來接。看著信紙上的絲紋,又想著自己用的只是一般的紙張,還沒見面呢,田青梅已經感到門戶的差異是如此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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