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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4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夏初嵐沒聽過顧行簡說女真語, 等離開人群以后,好奇地問道:“老爺, 您的女真話是跟誰學的?聽起來就像金人說的一樣。”

顧行簡笑了笑, 沒有回答。崇明插嘴道:“是當年北上議和的時候學的。去之前老爺還一個字都不會說,臨時找了個在四方館的金人學習。在金國几個月, 就能說得很好了, 連當時跟去的通譯都說老爺極有天賦。”

夏初嵐看著顧行簡清秀的側影,暗自嘆了口氣。

這人學東西是很快, 她可是親身体驗過的。比如吻技還有床笫之間的事,短短時日, 已經是爐火純青了。她几乎每晚都要被他弄得求饒不止, 他卻始終精力旺盛。但一到白天他就是衣冠楚楚的顧五先生了。

誰能想到他脫了衣服是那樣的?

顧行簡當然不知道他的女人正在想什麼。他關心的是當地的物價, 還有金人交易的東西,時不時會向路邊的攤主詢問一些事情。金人在這里購買的主要還是茶葉,絲綢以及瓷器。而金人賣的則是毛皮和馬匹。因為大宋境內馬匹十分短缺, 據說那些馬比上等的絲綢還要貴上几倍,而且金人只要銅錢進行交易。

等顧行簡逛了一圈,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四處都掛起了燈籠。他做事時十分專注,直到六平的肚子響了兩聲, 他才有所察覺,回頭問道:“可是餓了?”

六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

與都城里徹夜做生意的人不同,這里的商鋪或是攤子好像只在白日經營,到了晚上都早早打烊了, 路上也沒什麼行人。

几人都有些飢腸轆轆,實在找不到吃東西的地方,正准備返回客舍。忽然遇到了一隊十几騎,將他們團團圍住。那些人金刀大馬,袖口和領口縫著動物毛,帶著氈帽,梳著辮子,一看就是金人。

顧行簡抬手將夏初嵐護在身后,面色不變。六平和崇明上前,做好了要動手的准備。對方人數眾多,六平手心里還冒了不少的冷汗。

領頭的一個金人用眼神搜尋了一下,停在顧行簡的臉上,用女真話說道:“我下午在集市上見過你,你是不是會說女真話?”

顧行簡點了下頭,那人繼續說道:“我家夫人不小心墜下馬車受傷了,危在旦夕。附近只有一個漢人的大夫會治,但他說的話我們聽不懂,那個通譯也說不清,你能不能跟我們去一趟?有重賞。”

顧行簡看那金人不像是普通人,他金刀上的紋路似乎是金國某個家族的圖騰。他用女真話說道:“你們來了這麼多人,恐怕容不得我不去。”

那金人說道:“我家夫人隨時可能會沒命,若在你們漢人的地界上出事,恐怕對你們也不是什麼好事。你最好跟我們走,我們自然不會為難你。”

顧行簡想了想說道:“我跟你們走可以,但不要為難我的人。”

那人抱拳道:“只要你肯跟我們走,他們自然會沒事。我現在就可以讓他們離開。”說著,他讓身邊的人讓出一條道來。

顧行簡轉身對夏初嵐說道:“你們先回去,我有事跟他們走一趟。”

夏初嵐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金人凶悍,又視漢人的性命如螻蟻,十分危險。

顧行簡低聲寬慰道:“沒關系的。他們家里有人生了重病,漢人的大夫與他們無法交流,需要一個會說女真語的人去幫忙。我去去就回,你別擔心。”

夏初嵐還是不放手,那金人催促了兩聲,模樣著急。顧行簡將夏初嵐的手輕輕拉開,交給思安,又跟崇明交換了一個眼神,崇明便帶著他們走了。

夏初嵐回頭看顧行簡,他的臉上帶著淡定從容的笑意,仿佛只是出門去朋友家中拜訪一般。

等他們走了几步,那隊金人騎兵已經揚塵而去。街道上空蕩蕩的,再無一人。

崇明看了看夏初嵐的臉色,說道:“那些金人各個都是高手,真要打起來怕會傷到你們。老爺智計過人,不會有事的。而且還有暗衛跟從。”最后一句,他說的很輕。

夏初嵐這才稍稍安心。想起剛剛那几個金人的氣勢,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來頭肯定不小。顧行簡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而且經常與金人打交道,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陳江流在旁邊說道:“崇明哥哥,這里有很多金人,路上恐怕不安全,我們還是快些回客舍吧。”

崇明點頭,趕緊帶著眾人回去了。

***

顧行簡被帶到一座府邸之前,門庭修得十分宏偉,卻沒有匾額。金人帶他進去,直接進到一座院子,花園里種著很多時令花卉,還有一座秋千架,一看就是女子的住處。門外站著的侍女也都是金人打扮,里頭燈火通明,隱約有人聲傳來。

“別耽擱了,快進去吧。”那金人催促道。

顧行簡走進去,屋里的布置與宋人的居所無異,但所擺放的東西卻有些金人的特點。比如地上的織花毯子,矮櫃上擺放的牛角,還有牆上掛的一把鑲滿寶石的彎刀。

床上繡金絲暗紋的帳子放下來,兩個侍女在床邊照顧。一個老者凝眉站著,肩上挎著藥箱,應當就是大夫。

顧行簡上前與那老者交談,然后回來對金人說道:“大夫剛才把脈,初步判斷夫人的傷勢不是非常嚴重。但為了確定沒有傷到內髒,需要侍女將夫人的衣服除去,然后按照大夫所說的方法,讓侍女仔細檢查一遍。”

“事不宜遲,你們快些吧。只要夫人沒事,要我們怎麼做都可以。”那金人急切地說道。

顧行簡請他回避,又給大夫和金國的侍女傳話,很快就檢查好了。

大夫前去開藥方,顧行簡問那個金人:“我何時可以離開?”

金人想了想說道:“你跟那個大夫暫且在府中留宿一夜,看看明日夫人能否醒來。她醒來了,自然會讓你們走,還有重謝。”

剛才顧行簡進來的時候已經發現了,這府邸里四處都有人巡邏,戒備森嚴。別說他的人進不來,他想出去也沒那麼容易。府邸里並沒有什麼能明顯說明主人身份的東西,他不禁疑慮,這到底是什麼人的府邸?

那位夫人雖然受傷昏迷,但傷勢卻沒有很嚴重。第二日,便有侍女來報,說夫人已經醒了,請顧行簡過去一見。

顧行簡走到昨日的屋中,只見一個穿著漢人衣裙,頭發只隨便挽了個發髻的貌美婦人坐在屋中,面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她大概只有二十几歲,眉目間有淡淡的憂愁,風姿綽約,不像是金人,反倒像是宋人女子。

那婦人看見顧行簡,微微失神,開口說道:“聽說是先生和大夫一同救了我的性命。我的手下魯莽,不知可否唐突了先生?”她說的是漢語,聲音悅耳。

見顧行簡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婦人淡笑道:“先生不必有顧慮,我本是宋人,與你一樣。”

顧行簡這才說道:“我只是幫忙傳了几句話,談不上救了夫人的性命。只不過我此行尚有重要的事,還有同伴在等我。夫人若無恙,我便告辭了。”他雖然想查出這座府邸的主人究竟是誰,但顯然不容易。還是等出去以后,再做打算。

婦人話到了嘴邊,看了眼身邊的侍女,又吞了回去,改口道:“那是自然。我備了薄禮,謝謝先生。”說著,她對身旁的侍女點了點頭,那侍女便去里面捧了個托盤出來,上面蓋著紅布。婦人將紅布揭去,托盤上是五塊金條,她說道:“一點心意,還請先生能收下。”

出手如此闊綽,必定是金國的貴族了。

顧行簡也沒有推辭,只將金條悉數收下。他能感覺得出來,這婦人本要與他說什麼,但忌憚旁邊的侍女,不敢多言。

這時外面有人跑進來,在婦人耳邊說了几句,婦人便讓侍女送顧行簡出府了。

他們走到回廊上,顧行簡看到另一邊有一個高大的人影風風火火地經過,身后還跟著几個隨從。雖只是匆匆一瞥,顧行簡已經認出此人正是海陵王完顏亮!

他們曾經見過几面,就在他當年北上議和的時候。可海陵王不在京兆府坐鎮,跑到成州來做什麼?

顧行簡連忙垂下頭,幸好完顏亮心心念念自己的愛妾,並沒有注意到他。

完顏亮人剛踏進院子,便高聲喊道:“韶儿,我來了!”

屋里的婦人欲起身相迎,但因沒有力氣,又跌回榻上。完顏亮進來,看她病若西子的模樣,心中越發憐惜,上前擁著她道:“你才生養半年,讓你好好呆在京兆府,偏要跟我一道來。好端端的,怎麼從馬車上摔下來?照顧你的那些人都該死!”

婦人仰頭笑道:“妾身体一直不好。坐馬車的時候有些悶,便想下去透透氣,怎知道不小心踩空了,這才摔下來。好在漢人的大夫醫术高超,我已經沒事了,王爺就別怪旁人了。”

完顏亮摸著她的頭發,柔聲安慰。她垂下眼睛時,目光中流露出的卻是一種徹骨的寒意。

她好不容易到了宋土,見到宋人,卻完全沒辦法多交談。完顏亮的人一直在監視她。有誰能想到,她曾是大宋的康福郡主呢?靖康之難的時候,宮中數千女子被送進金兵寨中,像牲畜一樣被分配,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

起初她被分到了金國的浣衣院,浣衣院就是專供金國權貴玩女人的地方。當時有后妃,宗婦,公主等几十人全都淪為金人的玩物。她十歲的時候就差點被强暴,幸好被完顏亮所救。完顏亮將她安置在府中,也沒有再過問,但意外地給了她庇護之所。前兩年,她成為了完顏亮的妾室,這是數千被俘虜的女子中最好的結局。她那些姐妹沒有一個在浣衣院活下來的。

完顏亮見她神色陰郁,怕她又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便說道:“你不是一直想回來看看麼?等我在這邊的事情了結,就帶你去臨安看看,如何?”

“王爺此話當真?”趙韶期待地問道。

完顏亮親了她一口:“傻丫頭,本王几時騙過你?”

趙韶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您是不是殺了那個人?”

前一段時日,有人刺殺完顏亮,趙韶恰好也在場,被嚇得不輕。那人當然沒有成功,被完顏亮手下的人拖了出去,生死不明。

“這些事你別問,好好養傷。”完顏亮將她抱到床上,哄她睡覺以后,就出去了。

他叫來府中的下人詢問,知道有個男人女真語說得很好,便問道:“那人現在何處?”

“在您回來前,夫人已經送他出府了。”

完顏亮揮了揮手,讓那個人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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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4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夏初嵐一夜都沒有睡著。她以前住在南方, 離金人仿佛很遠。可昨夜金人的騎兵就那樣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身上屬于游牧名族的凶悍一覽無遺。

靖康之時, 宋人的都城汴京几乎是一夜之間被金兵擊潰。而在那之前, 甫登帝位的欽宗已經與金兵周旋日久,送去了無數的女人和金銀, 企圖議和, 但還是沒能扭轉國破的敗局。

現在的皇帝那時候還是康王,倉促登基, 被護送著往南逃,而金人一路追趕, 一度到達了當時的杭州, 如今的臨安府。他們將當時鳳凰山上五代時期遺留下來的宮苑, 付諸一把大火。雖二十年過去,但當年的慘烈如今想象起來,仍是如同發生在眼前一般。

金人可以說是宋人的噩夢, 也是宋室立國數百年來,恥辱柱上深刻的一筆。靖康之后, 廣大的中原領土都陷入金兵的統治之下,金人隨意驅使漢人,划他們為下等人。

所以漢人從未停止過反抗, 也從未屈服。

然而以宋如今的國力,還有那些能打戰守邊的將領都逐漸老病,說要收復故土,又談何容易。前段時間英國公北征, 便因國庫空虛,無法一路打下去,只能草草議和了事。

天光從窗子外透進來,不知不覺已經天亮了。夏初嵐睡意全無,從床上爬起來。以前她從不想這些政事,總覺得離自己很遠。可如今卻漸漸想的多了。

她叫了思安進來,先是詢問顧行簡回來了沒有。思安搖了搖頭:“您別擔心,老爺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若是今日還沒有消息,我們就去成州府衙報案。那戶人家的夫人受傷,人應該就在城內。”夏初嵐說道。她相信顧行簡的能力,但金人實在是反復無常。就說這些年屢屢議和了又興戰事,來來回回已經變臉數次。他們骨子里的好戰和對南方的覬覦,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洗漱之后,一行人到客舍的大堂吃早飯。早飯有小米粥,肉包子,腌肉和一碟青菜,陳江流打了個哈欠,坐在崇明身邊。思安對夏初嵐說道:“這些吃的都是江流起早給我們准備的,這里的客舍不備早點。”

崇明轉頭問陳江流:“你几時起的?我都不知道。”

陳江流回道:“寅末的時候起的。昨夜聽掌櫃說附近有早市,賣新鮮的食材,我就去買了。”

夏初嵐本來還在想顧行簡的事,聽了以后說道:“江流,以后你不用起那麼早。我們可以去外面的早點攤子隨便吃一些,你還在長身体的年紀,得睡飽一些。”

陳江流低頭道:“沒關系。別的我也不會,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何況之前就已經說好了,我留下就是給大家做飯的。”

六平攬著他的肩膀說道:“江流,你的心情我知道。但姑……夏小弟說得沒有錯,我們都不是講究的人,隨便吃點就好,你不用那麼辛苦。到了興元府就好了。”

興元府是利州路的路治所在,雖然是邊境重鎮,但也是利州路最繁華的地方。他們以前對興元府固有的印象其實是錯的。

陳江流看向崇明,見崇明點頭了,他才應好。

夏初嵐夾了一個肉包子放在陳江流的碟子里,不自覺地就想起夏衍來。夏衍跟陳江流差不多大,都是懂事得讓人心疼。他們離開都城也快兩個月了,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自從她身世揭開以后,他們姐弟倆還沒來得及見面,她就跟顧行簡到這里來了。

陳江流看著碗里的小米粥,聽耳邊几人親切地談論,忽然有些食不知味。這一路上,他們待他真誠,從來沒有防備過他。而他一直在用各種方法,將這路上的所見所聞傳遞回都城。

雖然這麼做不算傷害他們,但到底是欺騙。可他無從選擇。

他跟恩平郡王之間是一場交易。他從小就被選到昌平的清倌院里,接受各種訓練,成為專門伺候達官顯貴的人。所以他識字,也有一手好廚藝。但他被家人賣掉的時候,賣的是死契,也就是到死都要在清倌院里。后來恩平郡王看中他,許諾完成一件事以后,還給他自由身。

他原本只是個執行任務的探子,沒想到遇到這一群真心待他的人。他每日都在掙扎煎熬中度過。思安為他縫補衣服,六平給他買好吃的,幫他干活,更別提崇明哥哥事事為他著想,為了留下他差點與相爺起了衝突。

他們從沒有因身份而看輕他,更是將他這個陌生人當做家人一般對待。

“江流,你在發什麼呆呢?”思安好笑,把腌肉推到陳江流面前,“我們都不吃了。你在長個,快把這些肉都吃了吧。”

陳江流應了一聲,知道他們是故意讓著他,默默地把肉都吃下去了。

吃過早點,眾人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日落的時候,夏初嵐終于按耐不住,把崇明叫到屋里來,讓他去府衙報案。崇明剛要出去,門外響起一個聲音:“不用去,我回來了。”

夏初嵐立刻起身,看見顧行簡從門外走進來,身形頎長,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他如昨夜離開時一樣,毫發無損,只是眼底流露出一絲疲憊。

她馬上跑過去,伸手抱住他,眼眶微熱。

崇明也松了口氣,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還幫他們關上門。若是叫其他人看見兩個男人抱在一起,恐怕要被嚇到了。

“可是擔心我了?”顧行簡貼著她的臉頰問道。

夏初嵐輕聲道:“你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我怕你出事,一直后悔昨晚讓你走。”

顧行簡摸了摸她的后腦勺,失笑:“傻瓜,區區几個金人,能將我如何?當年我北上議和時,面對的金人數百倍于此,尚且不懼。何況這次跟他們前去,有意外的收獲。”

夏初嵐抬頭看他,顧行簡繼續道:“我見到了完顏亮。”

夏初嵐吃驚。她知道完顏亮是金國的海陵王,位高權重,駐守在京兆府,掌十万大軍,是一員猛將,凶悍程度不下于完顏宗弼。完顏宗弼被判流放之后,金國皇帝便重用完顏亮了。只是他不在金國國內,秘密潛入宋境做什麼?

顧行簡拉著她坐下:“我已經留了人暗中監視,我們要在成州呆几日。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

夏初嵐點了點頭。完顏亮是個十分重要的人物,自然要謹慎對待。顧行簡說道:“可有吃的?走了不少路,有些餓了。”那處府邸騎馬倒是很快能到,但他身上沒有帶錢,對此地又不熟,一路上問了不少人,才勉强走回來。

本來午時能到,中途走錯了几次,繞了遠路。

從前也不覺得走路有什麼。當官以后,不是騎馬便是坐轎,体力倒不如年輕時候了。

“有,我這就去拿。”夏初嵐連忙起身說道。

顧行簡拉著她的手,輕聲道:“嵐嵐,讓別人去吧。”

夏初嵐看著他深邃的目光,知道他想自己留在這里。只不過分開一夜,倒有點難分難舍了。她應好,吩咐思安去廚房熱飯菜了。

***

距離成州不遠的采石村,是一個在深山之中寧靜的村落。這里家家戶戶以種田為生。但因為青壯大都不在家中,土地也多有荒蕪。

正是春種的時節,有些家底的人便去鄰近的村鎮雇人來犁地播種,村里便有點熱鬧起來。

今日田里有三個人正在忙碌,他們都穿著褐色的粗布短衣,卷起褲腿,穿著草鞋,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老黃牛甩著尾巴,慢悠悠地往前走。其中一個叫道:“趙哥,今日好像是子衿姑娘來送飯。”

另一個人也樂得附和:“子衿姑娘人長得漂亮,飯菜也做得可口,我每日可就盼著她來呢。”

只一個人埋頭犁地,沒有說話。他長得十分高壯,側臉的線條冷峻剛毅,眼睛黑亮,只是曬得有些黑,滿臉泥巴。

那兩個人正熱切地討論著子衿姑娘,田頭立刻就有個甜甜的聲音喊道:“三位哥哥,來吃飯了。”

兩個男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雀躍地向那抹桃紅的身影跑去。

林子衿是村長的女儿,也是村里的一朵花,年輕的小伙子都愛圍著她轉。她在樹下鋪好布,將手中的食籃打開,將里面的飯菜一一擺出來,招呼那兩人吃。她抬眼看到田間還有一個人,就走過去,站在男人的身后說道:“良哥哥,快別忙了,先過來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

男人直起身子,抬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汗。他身上的短衫被汗水浸濕,布料緊貼在身上,能看到强壯的肌理。林子衿不自覺地移開目光,臉頰微紅,男人已經沉默地走到樹下去了。

另外的兩個男人一直在跟林子衿說話,說些笑話逗她,只有趙良沒有吭聲。他這個人沉默寡言,來了這麼多天,也沒聽他說過几個字,惜字如金。他是林家在興元府找來的,當時也沒問多少工錢,直接就來了。

林子衿的目光時不時地飄向他,見他只是埋頭吃飯,也覺得沒趣,便不再理會他了。

她習慣了被眾星拱月,倒是沒把趙良這樣一個長工放在眼里。

等吃飽喝足了,趙良又回到田間忙碌。他這几日一直都在暗中打聽消息,卻全無所獲。那人應該是失敗了吧?否則不會到了今日,還音訊全無。他想起那人臨行前的豪言壯語,視死如歸的精神,心頭仿佛有一股熱流在涌。

一個升斗小民,尚且有如此氣節,滿腔熱血,他怎能什麼都不做?他們未完的事情,應當由他繼續下去。

他扶了扶斗笠的邊沿,往手心吹了口氣,繼續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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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4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外頭日光正好, 高宗在莫凌薇的寢宮,聽她撫琴。

莫凌薇的寢宮在內苑小西湖的邊上, 景色宜人。宮內擺著几座巨大的火盆, 鎏金的香爐里升起裊裊輕煙,宮女們在案上有序地擺放了精致的茶點, 然后就退下去了。

莫凌薇盛裝坐于琴案之后, 素手纖纖。她的琴藝在都城都算數得上號的,入宮以前便是遠近聞名的才女, 尤以琴藝最佳。無論什麼樂器都能彈上一曲。有時大型的宮宴,宮中的樂師還會來詢問她的意思。據說她幼年時拜了有名的琴先生, 那先生一年也收不了一位弟子。

琴音清靈婉轉。高宗閉上眼睛, 猶如置身于春光明媚的郊外, 心情舒暢。

莫凌薇卻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自己當初努力精進琴藝,是想彈給那個人聽的。因為他說自己不擅音律,就如同不認路一般, 天生如此。老天已經夠偏愛他了,所以給他留下一點殘缺。

但她很努力地學習各種樂器, 卻換不來他的一顧。

他們之間這麼多年,都沒有結果。她輸給了一個跟他只認識几個月的小姑娘。是夏初嵐年輕貌美麼?她當時也是最好的年華,難道就差了麼?何況她是莫懷琮之女, 夏初嵐那個時候還什麼都不是。

她心思游移,不小心將一個音彈錯了。

高宗也擅音律,睜開眼睛問道:“愛妃可是累了?”

莫凌薇知道瞞不過高宗,從琴椅上站起來行禮:“臣妾剛剛走了下神, 還請皇上恕罪。”

高宗笑了笑,伸手招她過去。她走到高宗身邊,依偎他坐下,高宗撫摸著她的肩膀說道:“這不過是種樂趣,談不上罪不罪的。你若累了便休息吧,朕剛好去看看張賢妃,聽她的宮人說她最近身子不適。”

張賢妃很少邀寵,莫凌薇挽著高宗的手臂,嬌聲道:“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賢妃姐姐平日里很少外出走動,臣妾也想去看看她。”

高宗笑著看她,刮了下她的鼻子說道:“后宮諸嬪妃里頭,就屬你最粘著朕,像個小丫頭似的。走吧,那就一起去看看。”

皇帝和貴妃的儀仗,浩浩蕩蕩有上百人。因為張賢妃的寢宮離得有些遠,董昌便叫了兩頂軟轎過來。正值春時,御花園里百花盛開,蝴蝶蹁躚飛舞。

莫凌薇讓小魚去采几朵鮮艷的花朵來,高宗回頭看她,她解釋道:“姐姐那里有些太冷清了,臣妾送些好看新鮮的花過去,看著就有生氣,病也能好得快些。”

高宗點了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

相比于莫凌薇寢宮的奢華,張賢妃的寢宮就朴素多了,院里只有几棵蔥蘢的大樹,連花草都很少栽種。高宗扶著董昌下了軟轎,張賢妃已經帶著眾宮人站在宮門親迎。

高宗上前扶起她道:“你身子不好,何必跑出來?你們怎麼不給娘娘加一件衣裳?”

宮女們連忙請罪,張賢妃道:“不怪他們,皇上難得來一趟,臣妾心里高興,只覺得病也好了大半。”她看向高宗身后的莫凌薇,淺淺笑道,“妹妹也過來了。”

莫凌薇上前見禮,讓小魚把剛采的鮮花遞過去:“皇上剛好在我那儿,聽說姐姐身体不適,就跟著皇上過來看看。適才路過御花園,見那里花開得正好,順手給姐姐采了些過來。望姐姐看到這些花,也能好得快些。”

張賢妃淡笑道:“這花的確開得好,妹妹有心了。”轉頭讓宮人把花收下了。

一行人走進宮中,桌上只擺著兩副茶具,一套是皇帝御用的純金茶碗,另一套是銀制的。張賢妃解釋道:“沒想到妹妹也會過來,倉促之間只准備了兩副。我這儿也很少有人來,常備著的只有皇上的,已經讓宮人去庫房再清洗一副出來了。”

莫凌薇面上裝著不在意,但心想張賢妃不愧是宮里的老人了,不動聲色地就將她排擠在外。若是臉皮薄一些的宮妃,恐怕只會覺得自己礙事,立刻就找個借口離開了。

但莫凌薇不是普通人,她大大方方地坐在皇帝的身邊,硬是陪著喝了好一會儿的茶,其間談笑自如,好像她才是這座宮殿的主人。反而是張賢妃一直沉默寡言,只時不時地笑一笑。

這時,小魚走到莫凌薇身邊,低聲稟報道:“潘醫官給娘娘看診的時間快到了。”

莫凌薇本想拉著皇帝一起走,但皇帝和氣地說道:“你先回去吧,朕還有些事想問問賢妃。”

張賢妃正不知如何挽留皇帝,聽到皇帝這麼說,頓時松了口氣。她與皇帝之間太生疏了,已經很多年沒有同床共枕過,這次若不是為了普安郡王的事,她又怎麼會費力買通皇帝身邊的內侍,讓皇帝過來這一趟呢?

偏偏這個莫凌薇跟著,她几乎沒有說話的機會。聽說皇后近來頻頻對她示好,莫凌薇沒有儿子傍身,自然得找個倚靠,如今恩平郡王風頭正盛,她應該是選了皇后那邊吧?所以張賢妃不敢當著她的面,把普安郡王的事說出來。

莫凌薇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先告退出去了。

等莫凌薇走了以后,皇帝只留了董昌在身邊,讓其余人都退下去,然后問張賢妃:“這麼多年,你第一次主動要見朕,可是有什麼要緊話想說?”

張賢妃一怔,連忙跪在地上說道:“皇上英明。臣妾不敢欺瞞,但已經兩月未收到琅儿的家書。他一向孝順,必定是出了事,才不與臣妾聯系。還請皇上救救琅儿。”

“你先起來說話。”高宗抬手,又問身旁的董昌,“趙琅不是在興元府督辦銅錢流失一案嗎?”

董昌應是,又說道:“小的也是剛收到消息,殿下好像失蹤了。”

高宗皺眉道:“什麼叫失蹤?”

“普安郡王原本住在興元府的驛館,但忽然之間就離開了,身邊也沒有帶人。那一帶在兩國交界,若是叫金國的人抓去了,恐怕……”董昌欲言又止。

高宗神色凝重,對董昌說道:“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通知吳璘,務必要找到普安郡王的下落,確保他的安全。你立刻去把蕭昱給朕叫來。”

董昌應是,連忙轉身去了。

張賢妃謝過皇帝,一時之間兩人無話。剛進宮那會儿,高宗很是寵過她一陣,后來宮里又有了新人,逐漸就淡忘了她。不知不覺,她曾經年輕姣好的臉龐,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在這后宮之中,一生只見過皇帝一次面的女人也不是沒有。相比較她們而言,張賢妃覺得自己已經很幸運了。她本也不是因為喜歡皇帝,想要榮華富貴才進宮的。像她們這樣大家族的女子,往往要為了家族的利益而犧牲自己的姻緣。

“你身子不好,不必再憂心此事。朕會將趙琅平安地找回來。”皇帝心中有几分愧疚,覺得平常對她疏于關心了,溫言安慰道。

張賢妃的臉上還是一貫淡然的神情,只是應道:“多謝皇上。”

……

莫凌薇回到宮中,潘時令已經恭候多時了。她坐在榻上,伸出手去,讓潘時令診脈。潘時令始終低著頭,沒有看她。

等問診完畢,潘時令說道:“微臣會繼續開几副調理的藥給娘娘……”

“你只需告訴本宮,本宮是否還能懷孕?”莫凌薇直接問道。

潘時令有些為難,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懷孕生子一事,並不是娘娘單方能夠決定的。微臣和翰林院其它醫官都已經盡力了。”

他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白了。

莫凌薇几乎每日都要喝上几回湯藥,無非是想再生個儿子,以后有個依靠。但皇帝的身子,恐怕真的很難再有子嗣了。最近好几次在床上他都疲軟無力,最后他們只能不了了之。

她沉聲道:“你下去吧。”

潘時令連忙告退,這位貴妃娘娘年紀不大,但心思深沉,他實在不敢得罪。

小魚看著莫凌薇陰郁的神色,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自從入宮之后,娘娘的性情就不似從前那般溫婉,而是變得越來越古怪。皇宮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很多。

莫凌薇說道:“前几日,我聽秀庭說,夏初嵐都沒有參加都城里貴婦人之間的雅集,帖子遞到相府就沒下文了。她可還在都城?”

“娘娘,您不知道吧?”小魚輕聲道,“據說,相府里現在就一個老管家和一個老嬤嬤在看家,顧相的夫人跟隨顧相一道去興元府了。”

“你說什麼?”莫凌薇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顧行簡怎麼會如此公私不分,居然帶著夏初嵐去興元府?她還記得當年,有個痴心的女子跟著顧行簡外放當官,想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直接被他以公務在身,有女眷不便的理由給擋了回來。

她的手微微握緊,目光中俱是不可思議。一個人竟然可以改變他如此之深?他們成親才多久,顧行簡已經如此舍不下夏初嵐了嗎?

隨即,莫凌薇自嘲地笑了笑,他們的事跟她又有何關系?她現在要想的是以后如何在宮中生存下去。皇帝肯定要先她而去,誰繼承皇位就顯得至關重要了。做了皇帝的女人,這輩子都別想再離開皇宮,只能最大限度地爭取自己的利益。

她拿起碟子里精致的糕點咬上一口,然后對小魚說道:“你去准備准備,明日父親壽辰,剛好回家一趟。”

上次父親捎信來說有事跟她商量,她一直抽不出時間。明日父親壽宴,她也想問問父親將來的打算。

***

春天白日漸長,申時末天還亮著。顧行簡難得吃了兩碗米飯,還將思安端來的三碟小菜都一掃而光。他從來沒有胃口這麼好的時候,思安有些看呆,也不知道相爺是被金人帶去做什麼苦力了,竟然餓成這樣。

夏初嵐又叫客舍的伙計抬來木桶,倒入燒好的熱水,讓顧行簡沐浴。

夏初嵐本來要退出去,顧行簡笑著問道:“不幫我更衣麼?”

她只能走過去,伸手脫下他的革帶,然后除去他的上衣。他很瘦,但身上的筋肉很結實,沒有一絲累贅,加上皮膚白皙光潔,還是挺耐看的。等到只剩下一條綢褲了,她猶豫了半晌,還是沒再繼續。

顧行簡看她臉紅的樣子,不由好笑道:“怎麼只脫了一半?”

夏初嵐小聲道:“剩下的你自己脫吧。脫完快些到浴桶里去,別著涼了。我先出去。”

她轉身剛要走,顧行簡卻拉住她,將她抱到懷里,低頭與她唇舌交纏。她的手抵在他滾燙袒露的胸膛上,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下那處的蓬勃。他吻得她神志不清的時候,順手將她身上的衣服也除去了,只剩下那層裹胸布。

她覺得很冷,不由自主地往他懷里貼上去。他索性將她一把抱起,一起坐到了浴桶里。

水花四濺,木桶周圍濕了一大片。夏初嵐趴在他的胸膛上,按住他的手道:“你可不要再將它扯壞了。”

顧行簡應好,手摸到裹胸布后面打結的地方,一點點拆開,丟在一旁,手覆上她胸前的那兩團剛獲得釋放的柔軟,然后又低頭含住。夏初嵐忍不住呻吟,抱著他的頭,渾身都燥熱起來,水溫混合著他灼熱的呼吸,落在她的身上,感覺特別强烈。

浴桶里的空間太狹隘,几乎伸展不開。夏初嵐趴在浴桶的邊沿,聽到水聲激烈地拍打,羞恥得耳根發燙,很快就被推到了頂端。她整個人几乎要癱軟到水底去,又被顧行簡抱出來,擦干身体之后,到了床上繼續。

天色黑沉,窗外几無人聲。屋內只點一盞昏暗的燈燭,牆上是交纏在一起的兩團黑影,上下起伏,還有不斷的喘息嬌吟之聲。等云歇雨罷之后,夏初嵐渾身綿軟無力,疲乏像巨浪一樣吞沒她。

顧行簡的動作十分溫柔,只是那些快感接踵而至,猶如狂風疾雨。她的体力本就欠佳,几次就招架不住了。她現在的心跳還很快,砰砰地,似乎要躍出口中。

顧行簡將她抱在懷里,拍著她的背道:“嵐嵐,你休息一下,我叫思安進來收拾。”

剛才他們在浴桶里面行事,水灑得滿地都是,連放在旁邊的衣服都弄濕了。現在屋子里有一股潮意,不是太舒服。

夏初嵐無力地點了點頭,顧行簡便放下帳子,穿戴整齊之后叫了思安進來。思安也不敢多問,打了桶水蹲在地上擦拭。

顧行簡原本在旁邊的榻上看文書,中途被崇明叫了出去。

等思安收拾完,帳子里響起細微的鼾聲,已經敲了一更鼓。洞開的窗戶能看到外面的夜色,廣袤的天幕上,新月如鉤,沒有星辰。街道也十分安靜,只偶爾能聽到几聲隱約的犬吠。

跟都城的熱鬧繁華,晝夜笙歌相比,成州大概是靠近邊境的緣故,實在太過安靜寂寥。在這里總能感受到一種迫于脊背的緊張感。

思安悄聲退出去,剛關好門,就看見樓底下來了几個不速之客。

他們穿著長衫,身量十分高大,走路帶風,似乎是練家子。先是與掌櫃交談,然后几個人忽然押著掌櫃和伙計,另外的人不由分說地衝上樓來。思安本能地覺得這伙人是衝著他們來的,往左右看了看,整條走廊上都沒看到人,忙把水桶放在一旁,推開門回到屋子里了。

思安將屋門閂上,小聲叫道:“姑娘,姑娘快醒醒!”

夏初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問道:“出什麼事了?”

“外面來了好几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直接衝到樓上來了。老爺剛才被崇明叫出去了,會不會有什麼事?”思安急促不安地問道,心跳到了嗓子眼。

夏初嵐一下子清醒過來,迅速穿上衣服。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在靜謐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夏初嵐對思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但那敲門聲越來越快,似乎要砸開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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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顧行簡跟著崇明下樓到了后院他們居住的下房, 這里不像前面的上等房一樣寬敞干淨,而是狹窄陰暗, 連床都是臨時加的木板床。

六平坐在床邊, 看到顧行簡進來,連忙起身:“老爺, 江流現在燒得厲害, 都說胡話了。之前一直忍著不說,早上還早起給我們做了早點。傍晚時被崇明發現雙手滾燙, 讓他回房休息,后來就昏迷不醒了。”

顧行簡看六平神色著急, 與崇明無異, 便走到床邊。陳江流陷在床上, 額頭上蓋著帕子,整張臉通紅,呼吸粗重。他這樣看起來弱不禁風, 一點也不像十几歲的少年,倒像是未滿十歲的孩童一樣。

顧行簡伸手搭脈, 詢問他們陳江流這几日的飲食起居情況。

崇明原本沒有打算找顧行簡。他知道相爺不喜歡江流,甚至對江流十分防備。上次他們還差點因為江流的事情起了衝突。可他跑了一整條街,也沒有醫館開門, 更不肯跟他來客舍。成州有許多金人,晚上街上几無人煙,百姓也足不出戶。

万般無奈之下,他只能去求顧行簡了。

顧行簡問診之后, 坐到屋子里唯一一張桌子旁邊,提筆寫藥方:“他身体底子弱,受寒發熱,有些水土不服。晚上先熬些姜湯服下,再加厚被子。等天亮之后去藥鋪抓藥。”

崇明連忙應是。這個時候,外面有人叫道:“里面的客官!”那聲音壓抑著,似乎不敢太大聲。

崇明過去開門,門外鑽進來一個眼熟的伙計,小聲道:“几位客官,你們快從后門走吧!剛剛忽然來了一伙人,好像在打聽你們的事情。掌櫃的已經被他們看起來了,我是來通風報信的!”

這個伙計平時在廚房里幫忙,跟陳江流很熟,也得了崇明他們不少好處。

顧行簡臉色一變,几乎是毫不猶豫地往外走,崇明和六平連忙跟上。夏初嵐和思安還在前面,他們是不可能單獨走掉的。伙計還想勸他們几句,畢竟那些人來勢洶洶,看起來很不好惹,能走几個是几個。但看他們堅定的神色,又知道勸不動。

顧行簡從側門那里掀開厚重的綿簾往前堂看了一眼,押著掌櫃和跑堂的那些男人,穿著統一的青色長衫,戴著黑襆頭,腰上的佩劍似乎是宋軍中的刻印。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氣。既然是軍中的人,應當還有轉圜的余地。

他對崇明耳語了兩聲,崇明有些不放心:“我跟您一起去。”

顧行簡擺手道:“只是我的推測,万一有意外,你跟六平在這里也能策應。”

崇明這才點頭,顧行簡便讓來報信的那個伙計帶路,繞到前面去了。

客舍的正門前被火把照得明亮,停著几匹高頭大馬,還有一隊士兵跟在那些馬的后面。領頭的人是個須發蒼白的男子,虎目如炬,面容威嚴。他穿著普通的長衫,但配扞腰護腕,渾身都是氣勢。

顧行簡讓那個伙計回去,獨自走向那群人。男人身后的人立刻察覺,喊道:“什麼人在那里!”

馬上有士兵跑過來,要抓住顧行簡。

顧行簡從容地抬手叫道:“吳將軍!不知如此興師動眾,所為何事?”

那男人眯了眯眼睛,目光緩緩移到火把映照下的那張清秀白皙的臉,不急不慢地說道:“原來是顧相在此處。你們不得無禮。”

那些士兵常年在邊關,不認得什麼宰相,只認得帶兵的將軍。聽了男人的話,便訓練有素地退下去了。

顧行簡走到男人面前,男人絲毫沒有下馬的打算,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顧相行至此處,卻絲毫沒有流露風聲給我,不知是何意?若不是我恰好行至附近,我手下的人無意間發現市集上有人精通女真語,引起我的懷疑,順藤摸瓜到此處,恐怕還不知是你的大駕。”

他口氣里帶著嘲諷和輕蔑,絲毫沒有把顧行簡放在眼里。對于他們這樣常年駐守在邊關的老將來說,餐風飲露,日子清苦。而顧行簡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卻能在廟堂上高枕無憂,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何況顧行簡是主和派,他更是看不起這些沒有脊梁的人。

顧行簡不以為意,只淡淡笑道:“顧某此次是微服出行,本不欲驚動各地的官員。不過將軍如此興師動眾,恐怕明日就會傳遍整個成州了。將軍來得正好,顧某有要事相告。還請將軍下馬,入客舍一敘。”

吳璘見顧行簡從容鎮定,絲毫沒有被他言語所激,不禁想到那些關于顧行簡的流言。此人的確有兩下子,心性不同于常人,才能在這個年紀坐上宰相的高位,畢竟那個位置不是誰都能坐的。

他身手矯健地跳下馬,將馬韁甩給身邊的隨從。隨從還有些擔心,叫道:“將軍!”

吳璘按著佩劍的劍柄道:“爾等在此處候著就是。”說完跟著顧行簡大步走入客舍里面了。

……

樓上的敲門聲還在繼續。思安總覺得身后的門扇似乎要被他們砸下來了,著急地問夏初嵐:“姑娘,我們怎麼辦?這些人到底是誰?”

夏初嵐也有些緊張,手微微顫抖。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忽然來了一伙人要强行破門而入,怎麼想都不會是好事。何況這里靠近邊界,魚龍混雜,別的住客也不會插手管這樣的閑事。她往窗戶外面看了下,這里是二樓,離地面有些距離,顯然不能逃生。

顧行簡和崇明他們去哪里了呢?顧行簡的外衣還掛在衣架上,應當是沒有走遠的。

她看了看屋中的實木方桌,用力把它推向門邊。思安看見了,連忙跑過來幫忙。等她們拼盡全力將桌子抵在門上之后,那敲門聲忽然就停止了。

思安爬到桌子上,貼著門扇聽外面的動靜,腳步聲好像遠去了。

“姑娘,他們走了!”思安回頭說道。

夏初嵐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后背已經全濕了。剛才太過緊張,用盡全身力氣去推那張桌子,現在有種脫力欲嘔的感覺。她沒敢讓思安開門,怕那些人去而復返。直到六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思安,你們是不是在里面?沒事吧?”

思安連忙應道:“我們沒事!”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心口的大石才算落地了。

思安和夏初嵐又把那實木桌子挪開,開門讓六平進來。思安拍著胸口道:“你們到哪里去了?剛剛可嚇死我們了!”

六平關上門,小聲道:“老爺要我來告訴你們一聲。來的是吳璘吳老將軍的人,你們不用擔心。老爺現在跟他談事情,就在樓下的大堂。”

“吳將軍怎麼知道我們在此處?”夏初嵐疑惑地問道。他們此行隱蔽,路上沒有驚動任何地方官員,按理說吳璘不應該知道他們的行蹤才對。

六平回道:“吳將軍好像是有事經過這附近。聽說集市上有個人女真語說得特別好,就起了疑心,順便找來了。不說了,我還要回去照顧小江流呢。”

“江流怎麼了?”思安拉住他問道。

“傍晚的時候持續發熱,昏迷不醒。老爺剛剛去看過了,說他身体底子弱,大概還有點水土不服,我今夜要跟崇明輪著看護他。”

“那你快去吧。”夏初嵐說道。

六平走了以后,夏初嵐輕手輕腳地來到外面的走廊,往下看了一眼。大堂上空蕩蕩的,只一張桌子上有人。一個是顧行簡,另一個須發皆摻白,應該就是吳璘。

夏初嵐沒想到這個吳將軍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身上帶著武將特有的凜然之氣。吳家三代鎮守邊關,威震金國,她記憶里夏柏盛總是提起他們,不禁有肅然起敬之感。

吳璘原本心不在焉,不信顧行簡能有什麼要事。他察覺到樓上有人在看他們,眸光凌厲地一抬,暗處便有兩個人影要動作。顧行簡連忙說道:“將軍莫要擔心,那是我的人。”

吳璘不悅地抬手,那兩個影子才又匿去身形。

顧行簡對夏初嵐使了個眼神,夏初嵐便匆匆回到屋里去了。他對吳璘說道:“將軍,日前我發現完顏亮也在成州。”

吳璘微微一頓,聲音都緊繃起來:“你可有看錯?”

“我與他有數面之緣,應當不會認錯。只是不知他秘密潛入成州,有何目的。將軍可知道詳情?”顧行簡誠懇地問道。

吳璘沉吟片刻,審視著顧行簡,不知道要不要跟他交底。按理說顧行簡是朝中的主和派之首,與金國交從甚密,兩次議和都是他主導的。但他又主動告知海陵王的下落,又不像是站在金國那邊的。

顧行簡看到他神色猶疑,拱手道:“將軍還請不要有顧慮,直說便是。顧某是宋人,立場還是分得清的。此次皇上派顧某來邊境協助普安郡王,也是想借顧某與金人打交道的經驗,助你們一臂之力。”

吳璘想了想,這才沉聲說道:“實不相瞞,老夫到成州來,是尋普安郡王下落的。不久之前,普安郡王忽然從驛館失去了行蹤,老夫搜遍整個興元府,才得到一點線索。我擔心海陵王也得到了消息,欲秘密捉拿他。”

顧行簡一驚,沒有想到普安郡王竟然失蹤了。

“殿下離開時,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嗎?”顧行簡問道。普安郡王身份貴重,他一失蹤,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不應該如此沒有分寸。

吳璘傾身靠近顧行簡,壓低聲音說道:“這里面發生了一些事,說來話長。總之,在查銅錢流失案的過程中,頻頻被金人占據先機。殿下曾跟老夫說過,懷疑老夫身邊或者興元府官吏里頭安插有金人的細作,導致消息泄露出去。起初老夫並未在意,身邊的親信都跟隨多年,出生入死,怎麼會投靠金人?可后來有人自告奮勇去刺殺完顏亮,被完顏亮提前知曉,老夫才開始懷疑。不久之后,殿下也失蹤了,應該是去做很重要的事。老夫猜測,他之所以沒有留口信,就是怕消息再次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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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顧行簡聽完后說道:“您若不介意, 我們到樓上的屋子里再詳談。此處的房間隔音還不錯。”

吳璘看了看四周,雖然沒有人, 但畢竟空曠, 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點頭道:“嗯, 你帶路吧。”

顧行簡做了請的動作, 兩個人一起上了樓。吳璘身材十分魁梧,只不過上了年紀, 背有些佝僂,但踏地有聲。顧行簡走路則几乎沒有什麼聲響。

二樓的各個房門都緊閉著。顧行簡到了自己的房門口, 上前推門, 然后讓到一旁, 請吳璘先進去。他對吳璘一直都恭敬有禮,吳璘也十分受用。顧行簡雖然貴為宰相,是百官之首, 但對于吳璘來說是晚輩。他馳騁疆場的時候,這小子還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夏初嵐原本坐在椅子上, 思安在床邊整理衣物。經歷了晚上的驚心動魄,她們睡意全無,剛才正在閑談。夏初嵐看到顧行簡和吳璘進來, 連忙起身行禮。

思安只覺得與顧行簡一同進來的男人高大威嚴,不敢直視,慌忙低下頭。

吳璘只掃了一眼,就對顧行簡說道:“顧相, 這兩個分明是女娃娃。你出巡邊境,竟還有如此雅興?你家中的夫人若是知道了,恐怕要拈酸吃醋了。”他聽說顧行簡剛成親不久,妻子年紀很小,還是個聞名江南的大美人。當然眼前這個穿著男裝的姑娘長得也著實不錯。

顧行簡將夏初嵐拉到身邊,對吳璘淡笑道:“不瞞將軍,這位便是內子。因新婚不久,不忍將她舍下,故一並帶來。她家曾經在英國公北征的時候捐了十万,乃是眾商之首。”

吳璘恍悟道:“哦,就是那個紹興首富夏家?”

“正是。”顧行簡又對夏初嵐說道,“這是三代鎮守隴蜀,讓金兵聞風喪膽吳璘吳將軍。”

夏初嵐恭敬地說道:“久聞吳將軍英名。家父在世的時候,常常跟我們談起您和您的兄長當年所打的富平之戰,和尚原之戰,都十分精彩。今日得見真人,三生有幸。”

吳璘雙目放光,坐下來道:“你小小年紀,居然知道富平之戰,和尚原之戰?那都是紹興初年的事情,距今已經二十年了。我兄長也已經故去多年,不足稱道了。”

夏初嵐說道:“吳家的功績是載入史冊,千載留芳的,怎麼會不足稱道呢?在我的故鄉,還有很多說書人在傳揚吳家的故事,說你們絲毫不輸給當年的楊家將,乃是大宋的國柱。若沒有你們三代據險關而守,金兵早就南下了。這些百姓都記著呢。”

“大宋國柱……”吳璘重復著,忽然朗聲笑起來,大概很少被一個小姑娘如此恭維,不由卸下了剛進來時威嚴的模樣。

“您和相爺想必有事要談,我去弄些茶水來。”夏初嵐說完,就帶著思安退出去了。

她關上門之前,跟顧行簡交換了眼神,吐了吐舌頭。顧行簡忍不住笑了笑。這丫頭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甜言蜜語都不會說,可到了吳璘面前倒是嘴甜。

吳璘對顧行簡說道:“顧相,你這個夫人,乃是個妙人啊。尋常的小姑娘看到老夫不是不敢直視,便是瑟瑟發抖,她卻絲毫不懼,談吐自如。”

顧行簡轉過頭說道:“內子年紀小,言語中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將軍見諒。”

吳璘擺了擺手,嘆道:“我在邊關呆久了,許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坦白說,若不是為了報國,我吳家三代怎會背井離鄉,扎根在興元府?但此刻聽到這番話,忽然覺得自己或是兄長為國貢獻一生,也算是值得了。不談這些,接著說普安郡王的事。”

顧行簡這才坐在吳璘的身邊,問道:“將軍是否能確定普安郡王就在成州?”

“那人去刺殺完顏亮之前,曾告訴殿下,若他不能回來,有一個名冊希望殿下能夠取回。那份名冊上記錄著潛伏在金國的仁人志士,還有聯絡他們的方法。殿下不惜涉險,應該就是為了取回名冊。”吳璘搖了搖頭說道,“原本此事隱蔽,老夫慢慢找殿下也就是了。可你方才說完顏亮也在成州,此事便有些復雜了。你既知他行蹤,我們是否先去會一會他?”

“完顏亮是金國的大將,他就算潛入漢境,為了兩國邊境的和平,我們也不能將他扣押。而且此人心思縝密,只怕在您剛才大肆搜索客舍的時候就得到消息,立刻避走了。我雖然有派人在暗中監視,但已經打草驚蛇,想必會被他甩掉。”顧行簡說道。

“唉,是我魯莽了。”吳璘一拍膝頭悔道。他當時聽到手下的人稟報有個宋人女真語說得很好,便起了疑心,懷疑是金國的細作,便直接趕來抓人了,未曾思慮周全。

顧行簡搖頭道:“將軍不知此事,不必過分自責。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找到殿下的下落,確保那份名冊不會落入金國之手。好在我們不知殿下行蹤,完顏亮也未必知曉。事不宜遲,還請將軍現在跟我一道去成州府衙,同知州商議對策。”

吳璘深深地看著顧行簡,顧行簡問道:“可是我方才所說有不妥之處?”

吳璘低頭整理手上的護腕,沉聲說道:“老夫曾對你有很深的偏見,認為你跟金國是一伙的,也在背后罵你是賣國的鼠輩。老夫沒有想到你……並不是原先認為的那樣。”

顧行簡一笑:“顧某不會因懼怕罵名而不去做自己所認為的正確之事。正如將軍當年和尊兄在和尚原,不會因為金兵數倍于己而退縮一樣。不過大凡世間之人,都會有自己的立場和想法,顧某從不會强求。”

吳璘伸手拍了拍顧行簡的肩膀:“后生可畏!我們這就走吧。”

夏初嵐和思安端了茶點回來,恰好看到顧行簡和吳璘從屋里出來。吳璘先行一步,顧行簡留下對夏初嵐說道:“嵐嵐,我要去府衙一趟,今夜大概不會回來。你先睡,不用等我。”

夏初嵐猜想是有急事,也不敢多說,只道:“您等等。”然后進屋從衣架上取了鶴氅出來,仔細為他披上,“夜里風寒露重,您多加小心。”

顧行簡攏好鶴氅,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就轉身下樓,同吳璘一道離去。

客舍外,馬蹄聲還有整齊划一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夜晚仿佛又恢復了剛開始時的寧靜。

掌櫃和伙計從廚房里出來,探頭看了看外面,伙計說道:“剛剛進來的那個好像是吳將軍吧?他那樣的人物,怎麼會跟我們客舍里的人認識呢?我原先還以為遭了土匪呢

。”

掌櫃打了個哈欠說道:“胡說八道,成州城內怎麼會有土匪?你當府衙是個擺設?住客的事情不是我們能過問的,以后更加小心伺候便是。天色不早了,趕緊關好門睡覺吧。”

伙計應是,連忙去關門熄燭火了。

……

夏初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睡不著。她料想吳璘出現在成州不是巧合,必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但顧行簡不跟她說,她也不好主動去詢問。天亮之后,外面的街道逐漸又熱鬧起來,有小販招攬客人的聲音,還有車馬往來的聲音。

夏初嵐起身,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不是太舒服。

最近都沒有什麼胃口,月事也推遲許久了。路上她都有按時吃藥,可症狀不見緩解,反而有加重的趨勢。

她這身子,恐怕很難生養了。她悠悠地嘆了口氣,只覺得昨夜那種欲嘔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

思安聽到屋里的動靜,端著銅盆走進來,對夏初嵐說道:“剛剛去看過江流,他已經醒了,燒也退了些。崇明跟老爺去府衙了,六平在照顧他,店里在廚房干活的那個小伙計幫忙去藥鋪抓藥了。”

“沒事就好。你們也要注意些,這里跟南方的天氣不同,有些干燥。平時記得多喝水。”夏初嵐一邊淨面一邊說道。

思安把銅盆端走,又幫夏初嵐束發:“曉得的。我們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就怕您身子受不住。老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一會儿我們去客舍外面的早點攤子隨便吃一些東西吧?”

夏初嵐點頭應好,穿戴整齊之后就跟思安一起下樓了。

時辰尚早,但外面的早點攤子已經十分熱鬧,坐了不少的人。夏初嵐和思安走到客舍對面的一家賣面的攤子坐下來,年輕的小伙計熱情地上前問道:“二位客官想要吃點什麼?本店最拿手的就是辣子面。”

“不要辣子面,給我們來兩碗清湯面,再來些不辣的醬菜。”思安吩咐道。他們是南方人,口味偏淡偏甜。而利州路這一代口味卻有些偏重,而且喜歡在各色食物里加辣子。他們剛來的那日,就被那濃重的辣味給嗆到了。

伙計一聽口音就知道他們不是本地的人,滿口應好,轉身忙碌去了。

思安將筷子從竹筒里拿出來,用碗里的清水仔細洗了洗。旁邊一桌響起一個聲音:“看那邊兩個人,出來吃個東西還這麼講究,當自己是富家的公子呢?”

思安轉頭看過去,只見是一個穿著桃色襦裙的女子在說話。她不過十六七歲,相貌姣好,眼神有些傲慢。她的身邊坐著兩個穿著粗布短衫的男子,身体都十分强壯。

若是在紹興,思安肯定已經回嘴了。但這是在成州,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惹事,只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便轉過頭去了。

林子衿又盯著夏初嵐看了兩眼,越看越覺得奇怪。這小廝長得真是十分好看,皮膚雪白,嘴唇紅潤,耳垂如同兩粒圓潤的玉珠般。而且氣質清冷出眾,周圍几桌的客人都在偷偷打量他。林子衿撇了撇嘴,心中不快。

伙計將他們要的辣子面端上來,一不小心賤了一點油出來,落在她的袖子上,林子衿立刻站起來叫道:“這是我新買的衣裳,你怎麼弄髒了!”

伙計連忙賠不是:“小的不是成心的,請您恕罪。這就給您擦擦。”說著拿下肩上搭著的布,要給林子衿擦。

林子衿嫌髒躲開,怒道:“這油出了名的難洗,擦有什麼用!你必須賠我一件新的,否則今日就別想做生意了。”

“小的只是幫工,沒有錢啊……”伙計苦著臉道。

林子衿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兩個長工,他們立刻站起來,驅趕別桌的客人。有膽小的客人立刻放下銅錢走了,伙計不停地哀求,可他們就是不肯罷休。等到了夏初嵐這一桌,夏初嵐放下筷子,對林子衿說道:“不要為難旁人了。你的裙子多少錢?我賠給你。”

林子衿冷哼一聲:“好大的口氣,我這可是上等絲綢,我爹特意托人從江南給我買的,你賠得起嗎?”

夏初嵐掃了一眼,然后說道:“看姑娘這身綢緞的布料和花色應該是仿的蜀錦,並不是江南之物。江南的宋錦和蘇錦色澤比這個都要柔和許多,織花也會更細密。而這些錦緞一匹也不過三五百文,你這件上等絲綢,需要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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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林子衿聽了滿臉通紅, 一時說不出話來。成州不是什麼大地方,她就是個村里的丫頭, 仗著做村長的阿爹疼愛, 在村里也無人敢得罪。這是第一次幫采石村送賦糧到州府衙門,就高興地把新裙子穿上了。

她就是不能忍受新裙子被人弄髒了, 想要嚇唬一下那個伙計。可沒想到夏初嵐卻將這布料的來頭說得頭頭是道, 反而襯得她很沒見過世面似的。

林子衿銀牙暗咬,心中憋屈, 覺得很沒有面子。

路上已經有不少百姓走過來圍觀,議論紛紛。六平聽說客舍對面的早點攤子一下圍了很多人, 擔心夏初嵐和思安有事, 連忙叫了兩個伙計趕過來。他見對方只是一個小姑娘, 又不好動手了。

夏初嵐搖了搖頭,沒讓六平近前。成州畢竟是小地方,她沒想到區區一場糾紛, 竟然惹來了這麼多圍觀的人,只想把眼前的事盡快了結。這姑娘不過是被家里寵壞了, 真要她做什麼窮凶極惡之事,恐怕也做不出來。何況把這樣的布料當寶貝的人家,應當也不是什麼權貴出身。

兩個長工都勸林子衿算了, 裙子再買就是。看那小廝雖然穿著尋常,但身上有種華貴之氣,恐怕出身不簡單。他們只是普通的村民,哪里真的敢招惹什麼大人物。

偏偏林子衿不肯聽:“我的裙子弄髒了, 不能就這麼算了!這是阿爹送我的!”

夏初嵐也不跟她多說,向思安示意了一個手勢。思安扁了扁嘴,並不情願把錢拿出來。

“給她。”夏初嵐輕聲道,“我們要趕緊走了。”

思安只好把錢袋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喏,這是我……夏小弟賠給你的!不要再為難那個伙計了。”

圍觀的眾人嘩然,那個錢袋鼓鼓的,少說也有几百文,夠買一匹上等的好布了。一時有人說林子衿就是來訛詐的。

夏初嵐帶著思安欲離開,林子衿卻攔在她們面前,紅著臉道:“你,你別走!”

夏初嵐問道:“姑娘還有事?”若這個姑娘胡攪蠻纏,她也不會客氣了。

林子衿走到桌子旁拿起錢袋,數了銅錢出來,放進自己的錢袋里,將剩下的如數奉還:“多余的錢你拿回去,我不要!我又不是乞丐。”

夏初嵐淡淡笑了笑,示意思安將錢袋收回來,就走出人群離去了。

等夏初嵐走了之后,林子衿還站在原地,握著手里的錢袋出神。剛剛那小廝的錢袋是絲綢的,繡花很精致,分明還有股女子的脂粉氣,莫非那兩個人是女扮男裝?她正好奇地想著,身邊的長工催促道:“子衿姑娘,我們還要去府衙交賦糧,可別耽擱了。晚了是要定罪的。”

林子衿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帶著他們去推路邊的板車,直接往府衙去了。

……

成州府衙十分簡陋,公堂之上,兩邊的圓柱已經掉落了紅漆,露出里面被腐蝕的木頭。牆上掛著描繪成州各縣的輿圖,一夜過去,顧行簡還在跟吳璘商討,但仍是沒有結果。

成州的知州謝方吟剛過不惑,個子瘦小。他是南方人,二十几歲就中了進士,因在朝中沒有任何背景,混跡官場十几年,還是在各個偏遠的州府打轉,連都城附近的紹興府都進不去。而跟他同鄉的宋云寬好不容易在紹興任知府,眼看就要調到都城的市舶司了,后來據說被顧相夫人的三叔頂了職位,只能改任明州知州。

反觀出身于蜀中名門的鳳子鳴,因為攀上了崇義公府的清源縣主,年紀輕輕便已經是紹興府的知府。

人生的際遇總是如此不公。

謝方吟垂頭打了個哈欠,偷偷看了顧行簡一眼。

顧行簡比他還年輕几歲,在官場的時間卻比他還長。而且這個年紀就已經是宰相了,確實讓人眼紅。謝方吟看顧行簡身量高挑,身形偏瘦,鶴氅穿在身上都有些撐不起來的感覺,但那氣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連站在吳璘吳老將軍身邊都沒有落在下風。此人明明也是平民出身,如何就能魚躍龍門呢?

顧行簡看著輿圖問道:“謝大人,還有更詳細的州縣輿圖麼?”半晌,都沒聽到身后的人回應。他轉過身,看見謝方吟靠在圓柱上,點頭如啄米,仿佛已經睡過去了。

吳璘皺眉,走過去一拍謝方吟的肩膀,喝道:“你這廝!老夫年長于你,徹夜未眠還不嫌困倦。你倒好,打起瞌睡來了!”

謝方吟一下驚醒,嚇得跪到地上,瑟瑟發抖。吳璘縱橫沙場多年,手中的刀不知道砍落過多少人頭,而且六親不認。聽聞几年前他有個表侄,因為貪圖一女子的年輕貌美,將家中的糟糠之妻拋棄,后來那妻子窮困潦倒,找到吳璘哭訴。吳璘竟二話不說,將那人重打二十軍杖,差點打死。

在利州路的地界上,吳璘說話比皇帝都管用。

顧行簡反而寬容地說道:“連續一夜未眠,也的確辛苦。謝大人若是困了,不妨先下去休息吧。”

謝方吟微微抬頭看向顧行簡,似乎在確定他所言是否為真,不敢有所行動。

“下去!”吳璘不耐地揮了下手,謝方吟這才起身行禮,然后恭敬地倒退出去了。

等謝方吟走了之后,吳璘才問道:“你可是想到了什麼,不欲他在場?昨夜我們來這府衙之后,你只要了這輿圖,也未與那廝細說我們要作何。你有顧慮?”他帶兵打戰多年,戰場上的情況瞬息万變,練就了他敏銳的直覺。

顧行簡微微笑道:“將軍英明。我並不了解成州的情況,對這位知州的底細也不是很清楚,所以無法放心地將所有事情都說給他聽。我們的計划,還是暫且瞞著他吧。”

吳璘點了點頭,昨夜進來之后,顧行簡就命令清場,不許閑雜人等在場,雖然留了謝方吟但也只是問一些州縣的情況,沒有把普安郡王的事透露出去。

大凡身居高位者,都無法輕信于人。

吳璘沉聲道:“你這麼想也沒錯。就像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到底興元府和我身邊哪個才是金人的細作。完顏亮入境居然一點都沒有驚動我們,恐怕邊境上也有他的人。你看這輿圖,可看出什麼名堂來了?”

顧行簡搖頭道:“成州並不大,轄下共五個縣。但每個縣的村鎮加起來,足有上百之多,而且多數地形復雜。就算將我們的人都派出去,仔細搜索也頗耗費時日。而在這段時間內,我們無法保證殿下和名冊的安全。”

吳璘眉頭緊鎖,沉默不語。他原本對趙琅來興元府之事並不看好。一位養尊處優的郡王,不識五谷雜糧,能做出什麼大事?多半呆不了几月就會自己回去了。可趙琅不僅悄無聲息地來了,自己還在興元府轄下的州縣呆了一個月。后來吳璘見到趙琅的時候,趙琅穿著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顛覆了他的印象。

趙琅請求吳璘幫忙,吳璘還記得那個年輕人說話時堅定誠懇的目光,著實打動了他。可定得好好的計划,卻被提前泄露出去,被金國知曉,並采取了應對的措施,所以導致銅錢的事情毫無進展。他欲上表陳情,但被趙琅阻止了。

趙琅說,的確是他未辦好此案,結果擺在那里,讓吳璘不用替他解釋。

后來,一個年輕人找到趙琅,說自己是民間抗金組織的人,自告奮勇去金國刺探消息,還說他若不能回來,便讓趙琅找到那本至關重要的名冊,万不能落入金人手中。

趙琅知道興元府並不安全,大概也不想連累吳璘,便獨自離開去尋找名冊了。

說起來是孤勇,意氣用事,但卻沒來由地讓人佩服他的心氣。一個堂堂的郡王,還是皇位繼承人之一,竟然肯舍棄個人的安危,去全大忠大義之事,吳璘便不能不救他。

“可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難道就因為怕泄露殿下行蹤,而放任不管?”

顧行簡剛才已經想好了對策,說道:“將軍莫急。日前,完顏亮的妾室墜馬受傷,尚未痊愈,尋醫問藥是無法避免的。成州的大夫里能看此傷的人不多,而且我看過那藥方,里面的几味藥材也不是普通的藥鋪所有的。我們只需派人在那几家藥鋪和那家醫館盯著,總會找到蛛絲馬跡。但此事不能交給成州府衙,需將軍派軍中善追蹤的可信之人。”

吳璘雖不明白顧行簡是如何知道這些的,但也沒有多問。畢竟顧行簡知道完顏亮在成州后,已經馬上告訴了他。雖接觸不多,但此人身上有一種沉穩並且讓人信服的決斷力,不愧是宰相。

吳璘仔細想了想說道:“我去安排。”

“此事也不用操之過急。畢竟完顏亮潛入成州的目的,只是我們的猜測。將軍先回去好好補一覺吧,養足精神再說。”顧行簡勸道。他見吳璘暗暗揉過好几次眼睛,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身子熬不住。

如今邊關尚且太平,吳璘也有意培養手下的孫輩子侄,若不是為普安郡王,他真是很少親自上陣了。昨夜不眠不休地盯著那些山川湖泊,真的有些累了,便答應顧行簡回去休息。

顧行簡從府衙里出來,崇明連忙迎上來。顧行簡道:“先回客舍再說。”

兩輛板車停在府衙門口,衙役正從車上卸下糧袋,還有几個村民在幫忙。顧行簡看了一眼,崇明解釋道:“他們是來這里交賦糧的村民,剛剛到的。”

賦糧每年春秋交兩次,多是用來養兵的。因為從南方運送大批糧食過來費錢費力又費時,朝廷就讓當地的百姓用上繳糧食來減免稅賦。

顧行簡也沒有多理,正待上馬車,忽然聽到旁邊的兩個人議論:“你們說趙良那人奇怪不奇怪?賦糧來回運送一趟,抵他半月的工錢,他不干,只知道悶在地里干活。那個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另一個說:“他是村長從興元府特意招來的,當初就沒問多少工錢,村長看他高高大大的,又不怎麼說話,就帶回來干活了。他本來就很奇怪,平時對什麼事都不關心,卻老是向村里人打聽那個行腳醫去哪里了。”

“行腳醫又丑又跛,性格還很古怪,打聽他做什麼……而且我都好久沒在村里看見他了。”

顧行簡收回要上車的腳,走到那兩人身邊,有禮貌地問道:“請問,你們說的那個人,到你們那里多久了?”

那兩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打量顧行簡,目光中透著戒備。村子里的人雖然淳朴,但也十分排外,不容易結交。其中一個狐疑地問道:“你打聽他做什麼?”

顧行簡淡笑道,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他可能是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所以問問。”

那兩人卻不打算說,互相拉扯了一下袖子就要走開。崇明上前攔著他們,不予放行。這時候旁邊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來:“你們要干什麼!”

林子衿向衙役交好了差,點人的時候發現少了兩個,看到他們被人攔著,就過來了。她走到顧行簡身邊的時候,不由愣住了。這個人的相貌並非十分出眾,但身上有種卓爾不凡的氣質,與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地就放緩了很多:“這位先生,您為何要攔著我們村里的人?可是他們有何得罪之處?”

顧行簡朝崇明遞了個眼神,崇明便放那兩個人離開。顧行簡轉而對林子衿說道:“剛才聽那兩位談論,話中所描述之人似乎是我的舊識,許久未見,故而想問一問。”

林子衿聽他聲音如沐春風,不由地耳根有些發熱。

她平日所見都是些長工還有農夫,粗莽無比,她其實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們。她喜歡有學問的人,但在他們村里最有學問的就算她阿爹了。她覺得顧行言談舉止都透露出一種書卷氣,越看越覺得順眼,不由也沒那麼防備,就問道:“您打聽的是誰?”

顧行簡回憶了一下剛才那兩人的談話,說道:“趙良。姑娘可認識?”他心中懷疑更深,因為琅字去王為良,這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

“他是我阿爹從興元府雇來的長工,來村里有一個月了。只是平日不怎麼愛說話,性格孤僻。若真是先生的朋友,我可以帶話給他。”

顧行簡卻問道:“你們村子叫什麼名字,到這里需几日的路程?”

林子衿仰頭回憶了一下,說道:“大概需兩日。我們村叫采石村,是合縣轄下的。先生要去?”她問最后一句的時候,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些期待。

顧行簡在成州還有要事,無法走開,便對林子衿說道:“多謝姑娘,不勞你帶口信,等我有空親自去看他吧。”說完便轉身走了。

林子衿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甘,鼓足勇氣追過去,說道:“敢問先生住在何處,如何稱呼?若我回去證實阿良是您的朋友,也好派人捎個信給您。”

崇明皺了皺眉,直覺這姑娘八成是看上相爺了。鄉野女子沒有都城大家閨秀那麼矜持,倒是十分直接。顧行簡回頭看她,淡淡說道:“我住在臨安,此番帶妻來成州辦事,估計呆不了多長時間。姑娘的好意心領了,告辭。”

林子衿聽說他有妻,當場愣在原地。但轉念一想,看他的氣度風華,家中必定不簡單。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有妻又如何?正待再問,顧行簡已經毫不猶豫地坐進馬車里,吩咐馬車離開,把她一個人晾在那儿。

林子衿平日心高氣傲,很少對男人主動。沒想到第一次主動就被無情地拒絕了。

她狠狠跺了兩下腳,只覺得這成州跟她八字犯衝。長工走到她身邊,問道:“子衿姑娘,事情已經辦妥了,我們是不是回去啊?趁著現在天色還早,我們還能趕點路。”

“知道了!”林子衿不甘心地應了一聲,又看了眼馬車離去的方向,帶著村民和長工走了。

回去的路上,崇明忍不住問馬車里的人:“您為何對一個小村子的長工感興趣?”

顧行簡回道:“回去以后,我馬上畫一幅普安郡王的畫像,你叫兩個暗衛去采石村,確定這個趙良是不是他。”

崇明驚訝,沒想到普安郡王居然去小村子當長工了?怎麼聽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個普安郡王做事真是不按常理,難怪相爺居然好脾氣地跟一個小丫頭周旋了那麼長時間,原來是發現了重要的線索。他忍不住說道:“剛剛那個姑娘,好像是對您有意思。想不到這里的民風這麼開放。”

顧行簡沉默了片刻才冷冷說道:“回去之后不要在夫人面前多嘴。”

崇明忍不住笑了下,心想相爺還真是懼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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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日的天氣說變就變, 剛剛還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間就有大片的烏云壓過來, 遠處雷聲轟鳴, 空氣里都是泥土的味道。路邊的小販慌忙收拾攤子,行人也加快了腳步。

夏初嵐只覺得心中煩悶, 讓思安將窗子都打開, 手里拿著書卻無法靜下心來看。

思安去煮茶,還端來了夏初嵐平時愛吃的果脯, 但夏初嵐卻推開,覺得沒什麼胃口。早上面攤的面有些太油膩了, 她覺得胃里至今還沒消化。思安說道:“您最近吃得真是太少了, 臉色也不好。等老爺回來讓他給您看看。”

“他有正事要忙, 不要拿這些小事煩擾他,我只是有點水土不服而已,過几日就好了。”夏初嵐手按在胸口說道。

外面嘩啦啦地響起一陣水聲, 大雨若傾盆而下,天地間升起蒙蒙的水霧。思安連忙走過去關窗子, 夏初嵐看向窗外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顧行簡從府衙回來沒有,這麼大雨,會不會淋到。不知為何, 忽然間有些想他了,想窩在他溫暖的懷抱里。

客舍里變得熱鬧多了,很多趕路的人都進來躲雨,樓下的大堂擠滿了人, 交談的聲音比外面雨聲還要大。

思安整理東西的時候,抖落出來一個未繡完的香囊,拿過來問夏初嵐。夏初嵐倒是把它忘了,臨行前趙嬤嬤特意放進她的行囊里,叮囑她有空繡完,可這一路上哪有什麼閑暇?而且她越看越覺得不好看,上面的鴛鴦針腳歪七扭八的,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自己都覺得好笑。

算了,還是別送了。到時候免不得要被他笑話一頓。

夏初嵐讓思安把香囊藏起來。

這時,伙計出現在門外,說道:“客官,有人找顧先生,說是從都城來的。”說完讓到一旁,一個穿著蓑衣斗笠的身影走上前,身上還在往下啪嗒啪嗒地滴水,弄濕了地面。

底下的人聲喧雜,二樓倒是安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人低著頭,看不見臉,但可以看出身形十分高大。

“你是……?”夏初嵐問道。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思安驚叫了一聲,然后捂住嘴,難以置信。

夏初嵐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陸彥遠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身姿纖細,容光勝雪。縱然女扮男裝,也遮掩不住她的絕世美貌。曾經她是屬于他的,他們有過山盟海誓,約定去看遍這世上的大好風光。那時候她是個嬌俏天真的少女,而他是血氣方剛的男子,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他敗給了無力抗爭的出身,到如今兩人再見面,竟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是父親母親不識明珠,導致他的遺珠之恨。但事已至此,他不甘心,又能改變什麼?

他到這里以前本來存有很多瘋狂的念頭,可是看到她如今安逸恬淡的模樣,忽然不忍心去打破這一切。她整個人都煥發著不同于以往的神采,與在紹興的時候相比,身上的清冷銳利都淡去不少,眉梢眼角俱是柔和,可以看出顧行簡當真愛護她。

她真的已經將他們的過往放下。

“你是怎麼找到這里的?”夏初嵐聲音緊繃地問道。男人們都不在,她跟思安怎麼會是陸彥遠的對手。但這里是客舍,底下還有那麼多人,他也不會亂來吧?除非他瘋了。

陸彥遠走進屋子里,思安連忙攔道:“你要干什麼?這里不是你能進來的地方!”她一直都不喜歡陸彥遠,自然也不會對他用敬稱。他要是敢對姑娘做什麼,自己大不了跟他同歸于盡。

陸彥遠也沒有再往前,只是說道:“我常年帶兵打戰,追蹤你們並不難。你們放心,我是來找顧行簡的,有重要的事同他商量,並無惡意。”

“他不在。”夏初嵐不想看他。

“那我就在這里等他。” 陸彥遠解了蓑衣斗笠,露出里面深色的長衫,也被雨水打濕了一片。他徑自坐在屋中,似乎這樣靜靜地跟她呆著,也是好的。

“你這個人怎麼回事?要等你去樓下等,不要在我們這里等!”思安要趕他走,夏初嵐聞到他身上有一股發霉般的鐵腥味,捂著嘴干嘔起來。

“您怎麼了?”思安也顧不上陸彥遠,連忙走到夏初嵐身邊,用手順著她的背。夏初嵐卻覺得難受極了,胸口好像壓著一塊大石,喘不上氣,很快就有種眼前發黑的感覺。

陸彥遠見她神色不對,立刻站起來,走過去開了窗子,然后對思安說道:“你快解了她的頭發和領口。”

思安六神無主,只能照做。

夏初嵐抓著思安的手,口里不停地喊著:“夫君……夫君……”

“您別嚇我,這究竟是怎麼了?我去喊六平,一定要叫個大夫來看看。”她欲起身離開,才想起陸彥遠也在這里,她又不能把夏初嵐一個人留下。

陸彥遠聽到夏初嵐的稱呼,頓時僵在原地,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往往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叫顧行簡夫君,兩個人私下應當很親密……他不忍看她這樣,轉身走出去,想去找大夫。走到樓梯口時,剛好看見顧行簡和崇明走上來。

崇明本來想讓顧行簡在路邊避雨,等雨勢過去了再說。但顧行簡心中不定,還是冒雨趕了回來。

顧行簡抬頭看到陸彥遠時,眸中寒光一現,停在樓梯上。崇明也沒想到陸彥遠竟然出現在這里,手已經按住劍柄,隨時准備動手。

陸彥遠道:“我原本是來找你的。你快去看看她,她好像病了,很難受的樣子。我正要去找大夫。”

顧行簡聽到夏初嵐有事,也沒工夫跟他多說,徑自擦過他的身側,大步往房間走去。

陸彥遠也欲跟過去,卻被崇明抬手攔著。

“您還是呆在這里吧。”崇明淡淡地說道。

……

思安正焦急万分,聽到腳步聲,扭頭往門口一看,見是顧行簡進來,連忙說道:“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姑娘不知怎麼了……”

顧行簡几步走過去,看到思安懷中的夏初嵐面色發白,滿頭是汗,便將她抱了起來,放平在床上,吩咐思安去關門。

他解了她的上衣和裹胸布,立刻伸手搭脈。

思安關好門,回頭看到顧行簡的表情仿佛僵住了一樣,連忙問道:“姑娘得了什麼病,很嚴重嗎?”

顧行簡怕自己診錯,又仔細摸脈,沒有說話。只是他表情凝重,弄得思安更緊張了。

夏初嵐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頓時覺得舒服多了。而且沒有裹胸布勒著,連呼吸也順暢了許多。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顧行簡身上的衣裳還是濕的,連忙說道:“您快換身衣服,別著涼了。”

顧行簡卻看向她,語氣很輕柔:“嵐嵐,你上次月事是一月?最近是不是渾身乏力,沒有胃口,惡心想吐,還嗜睡?”

“是,我的月事向來不准……您怎麼知道這些……”說到這里,她忽然意識到什麼,用力地抓著顧行簡的手腕,定定地看著他。

顧行簡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嘴角帶著笑意:“嵐嵐,你懷孕了。”

思安驚得說不出話,隨即跑到床邊,高興地說道:“恭喜老爺,恭喜姑娘!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夏初嵐還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半晌。她懷孕了?她有孩子了?這怎麼可能……她有宮寒之症,原以為不會這麼快,而且他們才成親几個月啊!意外過后,她的心中又被初為人母的喜悅填滿,抬手抱著顧行簡,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她從未經歷過。

思安把房間留給他們兩個人,悄悄地退出去。她要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六平,還要寫信告訴趙嬤嬤和杜氏。

“先放開我,我身上涼,別過了水氣給你。”顧行簡摸了摸夏初嵐的頭,起身把外裳脫了,換了件干淨的袍子才重新坐在床邊,“還難受嗎?”

“好多了。”夏初嵐爬起來,依偎在他身旁,“您確定沒有錯嗎?怎麼會呢,我的身子明明不容易有孕的……所以我一直沒往這方面想。”

“脈象還不是很强,應該才一個多月,但不會錯。”顧行簡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輕聲道,“你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今后飲食休息得更加注意,我會交代思安,再從這附近找個有經驗的婆子照顧你。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換回女裝,穿寬松的衣服,不能再用裹胸布了。”

夏初嵐仰頭看他,孩子氣地問道:“你高興嗎?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顧行簡心中柔軟,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怎麼會不高興?這是我三十几年的人生里,最高興的一件事了。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女孩我都喜歡。”

夏初嵐忍不住笑,嘴角越來越上揚,拉著他的手按在小腹上:“顧行簡,你要當爹了!”

顧行簡愣了下,他的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了。大多數人不敢叫,畢竟這世上有資格直呼他姓名的人沒几個了。他將她抱進懷里:“膽子越發大了,仗著我現在罰不了你,就恃寵生嬌?”

夏初嵐環抱著他的腰,只是笑。他口氣里都是寵溺,半點沒有責怪的意思。他的名字的確是不能隨便叫的,被人聽去恐怕是大不敬。但剛剛那一刻,她並不想把他當成夫君,當成相爺,而只是當做她喜歡的人。他們之間沒有條條框框,沒有差距,是平等相愛的兩個人。

極致的喜悅過后,困意席卷上來,她打了個哈欠。

顧行簡低頭問道:“累了?那就睡一會儿。”

“那我睡著了你再走……”她扯著他的衣襟說道。他不在的時候她一直心神不寧的,現在他回來了,她立刻覺得踏實了。

“嗯。我不走,就在這儿陪你。”顧行簡親吻她的額頭,把她放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和衣躺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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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初嵐入睡很快, 只是手還抓著顧行簡的衣襟,貼在他的頸窩里。

呼吸細小溫熱, 像是一團粘人的奶貓。顧行簡忍不住微笑, 低頭親了親她柔嫩的臉頰,手輕輕地隔著被子拍她的背。

他不是那種大喜大悲的性格, 其實他心中也是万分喜悅的, 但面上還是一貫的平靜。他原以為這輩子會孤孤單單地一個人走完,從沒有想過娶妻, 生子。但自從遇到這個小東西,人生好像變得完全不一樣了。變得有期待, 變得溫暖, 變得有煙火氣。

現在這個小東西的肚子里, 還懷著他的孩子——也許就一粒豆子那麼大,然后慢慢變成嬰儿呱呱墜地,生命是如此神奇。

他的手焐熱了之后, 才伸進被子里,情不自禁地摸著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好像在睡夢中有所察覺, 咕噥一聲,貼他貼得更緊。這是種極度依賴的本能,他心底一片柔軟。

的確是太快了, 快到他剛才診出喜脈的時候,自己都不相信。

他其實有些不知所措,還沒有准備好當父親。但沒關系,從前他也沒有准備好做丈夫, 人生總會有許多第一次。他還挺期待這個孩子的。

外面的大雨漸漸停了,屋子里越來越明亮。顧行簡睜開眼睛,看了眼懷里的人,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坐在桌子旁邊,鋪好紙張。他憑借記憶畫下那人的相貌,然后卷起來,輕輕開門出去。

樓下的大堂已經不似剛才下雨時擁擠,只有三兩桌食客,陸彥遠和崇明便坐在其中一桌。

剛才思安興高采烈地跑下來,拉著崇明直接說夏初嵐有喜了,然后又風風火火地跑到后院去了。

陸彥遠聽到她懷孕時,心中驟然一涼。原來她剛剛那樣是懷孕了?她跟顧行簡才成親多久,這麼快就有身孕了?顧行簡跟她……他一時思緒復雜,默默地喝了好几杯水,整張臉冰冷肅殺。

若她是他的女人,若她有他的孩子,他應當會歡喜到瘋了吧。

崇明坐在他身邊,原本想問問他為何出現在這里。但看到他的臉色,也知道他心情很不好,便沒有說話。

顧行簡下樓走到他們旁邊,將畫從袖中抽出來,交給崇明,然后對陸彥遠說道:“這里人多,我們到外面談吧。”

他們找了家離客舍不遠的酒樓,因為剛下過雨,酒樓里也沒什麼生意。掌櫃聽他們一口氣要了二樓的三個雅間,喜笑顏開,親自領他們上樓挑選。這酒樓不大,二樓統共也沒有几間屋子,顧行簡隨便挑了角落里連排的三間,徑自走到當中的那個雅間里。

大凡官場的人談要緊的事情,為了怕隔牆有耳,都會這麼做。

坐下以后,顧行簡隨便點了些茶水,掌櫃叫人擺好了銀質餐具就退出去了。

陸彥遠艱澀地問道:“她還好嗎?”明明不應該他問這句話,但卻忍不住關心。

顧行簡看了他一眼,年輕英俊的臉,身上還有常年行軍打仗形成的氣勢,的確是十分出眾的人物。這樣的人,不會缺女孩子喜歡。此刻陸彥遠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由衷的關心,顧行簡提壺倒了水給他:“無事,睡著了。”

一時之間兩人都無話,無論是他們的身份立場,都不該坐在一起。雅間里顯得十分安靜。

陸彥遠心中雖晦澀難當,但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開口說道:“在我說明來意之前,我想問問你,你心里是如何看兩位郡王的?你覺得恩平郡王一定會登位?”

顧行簡端起白瓷的杯子,喝了一口:“天底下的事沒有絕對。我如何看兩位郡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聖心。皇上會挑一位最適合繼承大統的人。”

這是場面話,不過顧行簡說話向來是滴水不漏,至今沒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陸彥遠此行有一半是賭運氣,也沒期望顧行簡真的會幫忙。他跟顧行簡政見不合,但也著實看不慣父輩在背后使些卑劣的手段,幫恩平郡王爭奪皇位。

他本來應該找吳璘商議,至少英國公府與吳家一直都有不錯的交情。可吳璘常年在邊關,又是武將,論文官的手段,還是要問顧行簡。

其實陸彥遠與普安郡王也沒什麼過硬的交情,只不過他一直覺得父親是大忠之臣,沒想到跟著岳父行這些卑鄙之事。既然被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就不能坐視不理。

“有人可能想讓普安郡王回不了都城。”陸彥遠斟酌地說了個開頭。

顧行簡拿著杯子的手一頓,有些意外。他知道如今都城里有很多大臣都倒向了恩平郡王那邊,恩平郡王背后是皇后和吳家,吳家雖說已經大不如前了,但是還有不少族人在朝為官。何況吳皇后的妹妹是崇義公的夫人,加上崇義公府這層關系,恩平郡王的勝算好像很大。

對顧行簡來說,恩平郡王雖然贏面大,但為人卻過于急功近利,也沒有為帝王者的心胸。反而到成州聽吳璘說了趙琅的事以后,對這位普安郡王有了全新的認識。

趙琅也許並不聰明,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用別的法子去做現在做的事。可他的決心,還有那份果敢,卻不經意間打動了顧行簡。

重諾守義之人,能差到哪里去?就算有些衝動魯莽,但這遠比狡詐狹隘來得安全多了。但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顧行簡全然支持他。顧行簡更在意的是那份他要尋找的名冊,這關系到許多人的性命。

顧行簡暗自思量,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陸彥遠繼續說道:“我無意間聽到的,但不知道他們要用什麼辦法。我小時候進宮陪兩個郡王讀書,但多年不見,對普安郡王也沒什麼印象了。我只是不想他們用卑劣的手段除掉他,這不是為人臣子該做的事。”

“世子讀過兵書,應該知道兵不厭詐。各為其主,其實也算不上卑劣。若顧某想要擁護一人,也會這樣做。這是最簡單,又行之有效的方法。倒是世子與家中作對,可想過后果?”顧行簡放下杯子,淡淡地說道。

陸彥遠沒防備顧行簡一下就猜出來,表情錯愕了片刻,轉頭看向窗外,淡然地說道:“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什麼樣的結果承受不了?如今也不過是盡臣子的本分罷了……大不了被趕出家門,我也不在乎了。事情我已經告訴你,至于你想怎麼做,我左右不了。”

他起身站起來,要走出去,顧行簡又叫住他:“世子可知道普安郡如今人在何處?”

“怎麼,他不在興元府嗎?”陸彥遠皺眉問道。

顧行簡搖了搖頭:“他已經失蹤多日,無人知道他的行蹤。所以就算你想保他,也要先知道他的下落。”

陸彥遠愣在原地,一時也沒有主意。利州路他並不熟,原本以為只要到興元府便能找到趙琅。可趙琅不在興元府,他接下來要怎麼做?這時顧行簡又說道:“我得到一些線索,普安郡王可能在成州轄下和縣的采石村出現過。世子若無別的要事,不妨過去尋一尋。”

陸彥遠又看了顧行簡一眼,實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他剛才把自己撇得很干淨,似乎不想卷入到兩位郡王的事情當中去,卻又隱隱給他指點,讓他去幫普安郡王。顧行簡這人心思藏得實在太深了,不愧是混跡在官場二十年,從布衣平民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臨走時,陸彥遠想讓顧行簡好好照顧夏初嵐,又覺得自己說這話很多余。顧行簡對夏初嵐如何,他心里已經很清楚了,何況如今他們都有孩子了……他沒說什麼,徑自離去了。

等他走了,崇明才從外面進來說道:“我將畫像交給兩個暗衛了,他們已經啟程去采石村。您為何要將普安郡王的下落告訴英國公世子?他若是打著保護殿下的名號,欲加害于他,那……”

顧行簡淡淡笑了下:“你大概不太了解陸彥遠這個人。他為人十分正直,行事光明磊落,不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若是別人來找我,我自然不會信。但我卻可以把尋找殿下的事交給他去辦,好全力對付完顏亮。”

崇明腹誹道,相爺心可真大,沒見過這麼誇自己情敵的。

……

傍晚時分,城中西北的一個巷子里,有穿著風帽的影子上前敲了敲一扇不起眼的木門。

門后響起問詢的聲音,那人回答之后,才被允許入內。

他被帶到一處堂屋里,不久便有個梳著辮子,戴著氈帽,穿著棉袍,体型十分强健的男子走過來。此人正是金國的海陵王完顏亮。

那人行禮道:“謝大人要小的來向您報信,顧行簡到了成州。昨日連夜跟吳璘將軍到了府衙要了各縣的輿圖,但也不知他們究竟在商議什麼。早上還特意把謝大人支開了。”

完顏亮坐下來,雙手扶著烏木椅子的扶手,朗聲說道:“顧行簡居然來了?這下可真是熱鬧了。你回去告訴謝方吟,他不是顧行簡的對手,讓他這段日子盡量夾著尾巴做人,別使那些小心思。等本王在成州的事了,會盡快離開的。”

那人應是,又道:“謝大人還要小的問問,王爺什麼時候才能讓他調回南方?”

完顏亮雙目一瞪:“急什麼!本王讓他去金國做大官,他不願意,非要留在大宋做漢臣。難道本王的手還能伸得那麼長?總要時間打點,你先回去吧!”

那人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完顏亮獨自坐了一會儿,神情凝重。對他來說,吳璘已經是個大麻煩,再加上老對手顧行簡,恐怕在成州很難掩藏行蹤。他對顧行簡的印象還停留在几年前帶著几十人的使臣團來金國議和的那個清瘦的男人。宋人就是文弱,但顧行簡身上有一種宋人的氣節,便是這種氣節,致使他們金國久攻大宋不下。

隨從進來稟報道:“王爺,城內都搜查過了,還是沒有完顏宗弼的下落。那廝十分狡猾,只出現了一下就不見了。這是大宋境內,您身份特殊,實在不能久留。”

完顏亮氣道:“那廝搶走了本王辛辛苦苦囤積了半年的銅錢,本王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非得抓他回去千刀万剮不可!……什麼人!”他朝門外大喝一聲,已經拔出隨從腰上的彎刀,快步走出去。

趙韶站在門邊,手中端著托盤,連忙低下頭:“妾是無意的……只是來給您送些茶點……”

完顏亮看到是她,把彎刀丟還給隨從,耐著性子說道:“以后這里你少來。”

“是,妾知道了。”趙韶輕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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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7 00:4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夏初嵐飽飽地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屋里已經掌燈了。顧行簡靠在床頭, 手里拿著一本書看, 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撫摸著。

她一動,顧行簡便低頭看向她, 柔聲問道:“醒了?可是餓了?”

夏初嵐爬起來, 搖了搖頭,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她想起陸彥遠的事情, 想問問顧行簡,又怕他不高興。

“陸彥遠他……”

顧行簡拿起旁邊的褙子披在她的身上, 幫她系好帶子, 淡然地說道:“他是來找普安郡王的, 已經離開了。”

聽到陸彥遠走了,夏初嵐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她如今跟陸彥遠還真是不知如何相處。兩個人之間有過往的事情橫亙著,一個似乎還未放下, 另一個早就脫胎換骨,見面也是徒增尷尬。

“我去看看廚房里有什麼吃的, 你就呆在床上,不要亂動。”顧行簡下床說道。

夏初嵐忍不住笑:“我是懷孕,又不是腿腳受傷了, 哪有那麼嬌貴?你不要太緊張了。”

“頭胎需要格外注意些。聽我的便是。”顧行簡俯身摸了下她的頭,便出去了。

思安正在廚房里燉安胎藥,看到顧行簡親自進來了,嚇了一跳。她連忙放下蒲扇, 看了看周圍的伙計,低聲道:“老爺,您有什麼事吩咐小的去做就行了,這里不是您來的地方。”

“廚房里可有吃的?”顧行簡問道。

“有,晚飯還熱著呢,等夏……小弟醒了,准備端給他吃。”思安小聲地說道。晚飯她還特意要廚房里的伙計弄了清淡的四菜一湯,全都熱在鍋里。夏初嵐是頭胎,顧行簡吩咐他們几個要特別小心照顧,思安都記在心里。

顧行簡點了點頭:“她已經醒了,你把飯菜給我。”

思安本來不敢讓顧行簡親自動手,想要自己把飯菜端上樓。但顧行簡讓她留下看著藥爐,她也不敢違逆,只能看著顧行簡將飯菜端走了。堂堂宰相竟然屈尊做這樣的事……她心中感慨,姑娘還真是嫁了個疼愛她的男人。畢竟身居高位,還能為妻子放下身段,不是哪個男人都能做到的。

樓上的房間里,夏初嵐還是下了床。對她來說,一直躺在床上簡直就是折磨。何況才一個月多一點,除了有些不舒服,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她的手又不自覺地摸了摸肚子,嘴角忍不住上揚。現在應該還很小吧?聽說頭三個月要特別注意,很容易小產。

這是她跟顧行簡的孩子,她只要一想到這里,就覺得心里被填得滿滿的。

崇明帶著陳江流來看她,陳江流燒已經退了,臉上還有些潮紅,需要崇明扶著,不是很有力氣的樣子。

他們關上門,說話就方便多了。

陳江流行禮說道:“聽說夫人懷孕了,特意過來恭喜您。我已經好多了,多虧崇明哥哥和六平哥哥照顧,讓夫人掛心了。”

夏初嵐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思安那個大嘴巴說的,便笑道:“你有心了,病還沒好就過來。六平比你年長,照顧你是應當的。對了,我看你好像識字,還懂得算賬,以前讀過書?”

陳江流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然后才說道:“學過一點。我們這樣的人,都得有些技藝傍身。”

夏初嵐想起顧行簡的憂慮,便想著等到回都城以后,跟崇明商量一下,讓陳江流去找份可以謀生的事情做。顧居敬和夏家都可以提供很多機會給他。這樣既可以將陳江流從相府送出去,崇明也不會覺得接受不了。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提出來的時候,一切得等這邊的事了結了再說。

陳江流看夏初嵐沒有說話,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是他們發現了什麼嗎?可他行事一直非常小心,與都城聯絡的方法也很隱秘。不過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往都城傳遞消息了。

昨日他生病,六平陪護了一夜。今日傍晚思安還悉心地熬了甜粥給他喝。他在心里已經慢慢地把這些人當成自己的朋友或是親人,他不忍心再做那些背叛他們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回到都城之后恩平郡王會如何懲罰他。但是他暫且顧不了這些,他也想盡自己微薄的力量為他們做一些事情。

顧行簡端著飯菜進來,看到崇明和陳江流在,也沒說什麼。崇明見顧行簡竟然親自端著托盤,驚了一下,連忙要去幫忙。顧行簡道:“無妨。”然后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圓桌上,招呼夏初嵐過來吃飯。

夏初嵐走到他身邊,輕輕拉著他的袖子:“您怎麼親自做這些?下次讓六平或者思安做就可以了。”

顧行簡笑了一下:“為你做這些小事,不算什麼。”

夏初嵐臉微紅,崇明看到此景,便帶著陳江流告退了。

等出了房門,陳江流對崇明耳語道:“原來相爺是這樣的?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很嚴厲的人,好像對誰都很冷淡。”

崇明摸了摸他的頭:“的確是嚴厲,小時候我不認真,被他罰過好几次。但后來也漸漸知道,他都是為了我好。但他對夫人是真的寵,大概男孩跟女孩不太一樣吧。”

陳江流點了點頭,又問崇明:“那哥哥喜歡相爺嗎?”

崇明掀開大堂的棉簾子,讓他先過去:“相爺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如師如父,現在你也是。”

陳江流從未見到崇明這麼認真的表情,暗自愧疚,但也堅定了決心。

……

夏初嵐還是沒有什麼胃口,看到可口的飯菜,只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了。顧行簡坐在她身邊,耐心地說道:“你現在是兩個人了,多少要再吃些。你不餓,也要顧著孩子。或者你告訴我,你想吃什麼,明日我讓他們給你做。”

夏初嵐只能又勉强吃了兩口,對顧行簡說道:“我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普通的飯菜就好了。今日實在吃不下,明日我再多吃些。我們是不是要在成州多呆一些日子?”

“嗯。我已經在查完顏亮的下落,有些事得當面問問他。”顧行簡說到這里的時候,眼中閃過寒光,不同于他平素的溫和。

身為金國守邊的大將,不告知大宋,私自潛入漢境,等同于破壞了和談時所訂立的條約。金國這是根本沒有把大宋放在眼里。

夏初嵐不由地握住他的手:“聽說那個海陵王為人凶悍狡詐,殺人不眨眼,你千万要小心。”

顧行簡將她抱到腿上,輕聲道:“不用擔心,吳將軍會助我一臂之力。明日我們便搬到成州的驛站去,那里有士兵守衛,我出門在外也會比較放心。思安沒有經驗,我在城里找個有經驗的婆子照顧你飲食起居,你可有什麼要求?晚點我就去見牙人。”

夏初嵐理著他的衣襟道:“我沒有要求,你做主就是了。”其實選婆子這樣的事情哪里用得著他親自出馬,實在有點大材小用。但他現在事事都要親力親為,還處處管著她,想必她若提出讓六平和思安代勞,他也是不會同意的。

她身上有一股好聞的花香味,沒有梳的頭發柔順地披在身后,整個人看起來很柔和。顧行簡抬起她的下巴,低頭親吻她的嘴唇。夏初嵐摟著他的脖子,吞咽他伸進來的舌頭,勾纏出羞澀的聲響。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六平在外面說:“老爺,牙人到了。”

夏初嵐連忙推開顧行簡,臉頰緋紅,擦了擦嘴角的銀絲道:“你快去。”

顧行簡有些不悅被打斷,將她抱到床上,這才開門出去。他跟六平下樓,看到一個精明的中年婦人站在大堂上。她看到顧行簡,雙目發亮,連忙迎上前:“這位老爺,是您要找婆子?我這儿的婆子可是整個成州最好的!”

她身上不知道擦了什麼脂粉,氣味濃重,顧行簡皺了皺眉。六平說道:“你就站在那儿,不要近前來。”

那婦人訕訕地應了一聲,站在原地,但還是忍不住拿眼角打量顧行簡。這位老爺看著真叫人舒服,雖然長相談不上多出眾,但滿身的書卷氣,溫文爾雅。在他們這塊儿,讀書人還是很吃香的。

“我們夫人身懷六甲,出門在外,需要有經驗的婆子照顧。要找個穩重,手腳利落,話不多的。最好是南方人。”六平說道。

“敢問夫人可是快要臨盆了?還是照顧月子?”

顧行簡道:“內子剛有身孕。我要你手下最好的,不能出半點差池。”

婦人被他氣勢所攝,怯怯地應了一聲,心中直犯嘀咕。明明剛剛還是三月春風般溫和的人,沒想到這般凌厲。剛有身孕就要找人照顧,還是男主人親自出面,想必這位夫人在家中一定很受寵。再看這男主人的氣勢,恐怕不好應付,要不是這賞錢給得多,她還真有點不敢接這樁生意。

她仔細想了想,手下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便說道:“我這里有位姓王的,倒是符合您的要求,只不過她同時還在另一家做廚娘。那家的夫人原本也是南方人,特備愛吃她做的菜。那位夫人好像也剛生產完半年,胃口一直不太好。”

“我出那家雙倍的工錢,你去問問她的意思。”顧行簡立刻說道。

婦人一聽,連忙應下來:“晚點我就去她家一趟,明日再來給您回信。”

牙人出了客舍,就急衝衝地朝城東趕去。她到了一戶破落的院子里,几個小孩正在玩耍,她朝里面喊道:“王二家的,你在不在里面?”

她話音剛落,就有個圍著青布兜,面容朴實的婦人從里面走出來,拿手在青布兜上擦了擦:“你怎麼來了?”

牙人執了她的手道:“我問問你,原先那戶人家你還在做嗎?”

王二家的嘆了口氣:“做是還在做,但他們忽然從原來的地方搬走了,又不讓在他們家里住,來來回回的夠嗆。要不是他們給的工錢多,那位夫人也和善,我就不做了。”

“那剛好,我這里有樁生意,那戶人家的夫人剛剛有身孕,點名要南方來的婆子照顧,我一下就想到你。他們願意出兩倍的工錢,要不你那家就別做了。”

王二家的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出手這麼闊綽,猶豫道:“可我不能就這麼走了,至少得跟夫人打聲招呼。等我明日去她府上說清楚,你再去回復人家。”

牙人點頭道:“那你可得早點告訴我,那邊等著回復呢。”

“對方是什麼來頭?”王二家的還是想問問清楚,現在的東家就神神秘秘的,除了廚房哪里都不讓她去。

“說是從臨安過來做生意的,可那男主人看上去是個讀書人,斯斯文文的,我看倒像個當大官的。而且跟吳將軍似乎有些交情,所以托了關系到我這儿。”

當官的人家應該知書達理,王二家的放心不少。明日就去那戶人家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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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夏初嵐沐浴完, 從盒子里挑了玫瑰香膏出來,涂在手背上, 聽思安說婆子已經有眉目了, 就問道:“這麼快?”

思安一邊把那些不能穿的裹胸布和男裝收起來,一邊說道:“老爺要南方的婆子, 本來是不好找的。但那牙人手底下剛好有個合適的人選, 據說飯菜做得特別可口。老爺就花了雙倍的工錢要把她從別人那里挖過來,好像是非要她不可。”

夏初嵐一邊抹手一邊笑:“他也不問問那個婆子的意思。也許她在原先的那家做的挺好的, 何必强人所難……”

“老爺現在可不管這些,看他的樣子就差去搶人呢。”思安誇張地說道。

夏初嵐笑著搖了搖頭, 拿布仔細地擦著頭發。她的頭發干的時候如同絲綢, 又細又軟, 但也很容易斷,需要仔細。思安原本要幫她擦,但被她阻止了。

“趁老爺不在, 讓我自己來吧。他這也不讓我做,那也不讓我做, 好像懷孕了四肢都不能動了一樣。”夏初嵐無奈地說道。

她話音剛落,顧行簡就從外面進來了。

“在說什麼?”他手里端著藥碗,疑惑地問道。

“沒什麼。”夏初嵐連忙搖了搖頭, 思安忍不住捂著嘴偷笑。顧行簡將藥碗放下,伸手探了探溫度:“嵐嵐,先把這碗安胎藥喝了。”

她今天那般反應,顯然是懷孕了導致身体不適。顧行簡也不是非常擅長婦人科, 還得等回都城讓潘時令好好看看。利州路這邊的大夫他都信不過。

夏初嵐穿著素白錦緞的中衣,包裹著玲瓏的腰身,大概是剛沐浴完,皮膚也是水靈靈的。她走到桌子旁邊,看碗里那濃稠的藥汁,皺了皺眉頭。

顧行簡將藥碗遞給她,看著她把藥喝下。

夏初嵐喝完以后,滿嘴的苦澀。這藥可比潘醫官開的藥難喝多了。

“你下去吧。”顧行簡對思安說道,思安連忙行禮退下了。

顧行簡走到夏初嵐身后,拿了布繼續幫她擦發:“以后不擦干頭發,不能睡覺,千万不能著涼。”

“知道了。”夏初嵐伸手道,“你忙了一晚上了,我自己來。”

顧行簡卻不讓,拉著她坐在床上,繼續幫她擦:“我來,你別累著。”

夏初嵐哭笑不得:“擦頭發哪里會累到?照這樣下去,几個月以后,我連抬手都不會了。”

“有我在,沒關系。”

夏初嵐抬眸看他,他的眉眼在橘色的燈影里顯得十分柔和。她覺得自己運氣真好,許多人因為衝動而走到一起,但往往都是不好的結局。她賭了一把,沒想到卻賭贏了。這個人,初見面的時候,只覺得清冷遙遠,現在就離她這麼近,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好像漸漸沒有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宰相,而真的是夫君了。她忍不住親了親他光潔的下巴,然后是溫熱的嘴唇。他的氣息很熱,身上是檀香味。她以前喜歡花香,最近卻很喜歡檀香了。

之前,他們几乎每晚都要親熱,她卻很少有主動的時候。顧行簡本來想克制著,她懷孕了盡量不碰她,可她柔軟馨香的身体貼在他身前,他抓著布的手不由地收緊。他少有不能掌控理智的時候,除非是碰到她。

“嵐嵐,不……”他含糊地叫了一聲,伸手要把她拉下來,可她已經就勢將他扑在床上了。

吻一個一個落在他的臉上,如細密雨點。他扣住她的腰,小心地護著她,讓她趴在他的身上,任她所為。她像只滑膩的泥鰍一樣扭動,到后面他實在克制不住,就側身摟著她,也不敢再將她壓在身下,順手扯開她的中衣,親她漂亮的鎖骨和起伏的胸線。

夏初嵐喘息漸重,意識游離,只能感受他的吻逐漸往下,然后雙腿被分開,猛然貼上個溫熱的東西。

她渾身一震,低頭看到他埋在她的雙腿之間,親吻她早已泛濫成災的地方。

她只覺得羞恥,要把他拉起來,無力地叫道:“夫君……啊……”

他的舌頭伸進花道里,她的身体戰栗著蜷成一團,手緊緊抓著身下的床褥,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歡愉,不停地呻吟。

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地攀到了巔峰,渾身癱軟,只覺得下身粘膩得不成樣子。她貼過去,不停地蹭著他。顧行簡卻按住她,聲音沙啞:“嵐嵐,不行,會傷到孩子……”

她不滿地“嗚”了一聲,又摟著他的脖子吻他,還主動將兩團雪嫩的蜜桃送到他嘴邊,要他親咬。

顧行簡順著她,埋頭在她胸前。她毫無遮蔽的身体,如同一朵剛出水的芙蓉,泛著迷人的色澤,觸手又如玉璧無暇。

她也沒什麼技巧,只是捧著他的頭,讓他肆意親吻自己的身体,好像這樣才能稍微緩解那巨大的空虛。她像是陷入無邊夜色的海浪里,而這個人是頭頂唯一的月光,十分渴望。

顧行簡正要控制不住的時候,感覺到肩上一重,側頭看她,不怒反笑。這小東西將他撩撥得几乎失去理智,自己卻呼呼大睡了。

他親了親她的臉頰,拉過被子將她裹好,徑自下床去了。

等他提著熱水回來時,身上有一層寒氣,已經換了身衣裳。這個天氣衝冷水,還是有些涼。但他平日勤于打拳,身子骨已經硬實了不少,倒不在乎這點寒氣。何況不衝涼,這漫長的夜晚他也不知如何度過。

床上的罪魁禍首,正睡得香甜。

顧行簡將熱水倒在銅盆里,擰了干淨的帕子,坐在床邊。他將被子掀開,小心擦拭她兩腿之間。那殷紅的花珠小巧漂亮,被水光潤澤得越發艷麗。他伸手撫摸,想起剛才吸吮時香甜的滋味,身上如同火燒。

“夫君……”夏初嵐迷迷糊糊地喊著。

顧行簡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將手收了回來。

這時,響起了一聲輕微的敲門聲。顧行簡知道是崇明。

他將夏初嵐身上的被子掖好,然后起身出去。

崇明跟他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才說:“吳將軍剛才派人來送信,說完顏亮的人很狡猾。我們的人跟了一段路,就跟丟了。那個被帶去看病的大夫說,后來只去過一次,還是被蒙著眼睛,所以也記不得路。”

顧行簡看著樓下空蕩蕩的大堂,神色冷了几分,說道:“再想辦法,一定要知道完顏亮的目的。陸彥遠去和縣了?”

“應該是去了,還問吳將軍要了几個人。”

顧行簡現在分身乏术,否則也想親自去和縣一趟。完顏亮此人雖然有些自負,但他敢潛入漢境必定有大事。他覺得未必是因為趙琅。因為趙琅所追蹤的那個名冊,應該只告訴了吳璘,消息不可能傳到金國去。而落在完顏亮手里的那個人,也肯定不會吐露。

那完顏亮到底是為了什麼出現在成州?

……

天一早,王二家的就如往常一樣收拾妥當,走到大街上,向街邊一個鋪子里的人遞了話。然后便有一輛馬車來接她,照例要蒙上雙眼,沿途都不能說話。

等到了地方,有人帶她去廚房,進了廚房以后,蒙眼的布才摘下來。

她眼睛適應不了光亮,過了一會儿才對領她來的人說:“我要見夫人。”

趙韶正在給完顏亮穿戴衣服,完顏亮聽到廚娘要見她,隱隱有些不悅:“夫人是誰都能見的?本王讓她在府里做事,已經是看夫人的面子,讓她安分些!”

趙韶柔聲道:“王爺,那廚娘的飯菜做得著實可口,想見妾不過是想提些賞錢,妾去見就是了。這種小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完顏亮嗯了一聲。畢竟是大宋的郡主,雖然很小就被帶到金國去了,但骨子里還是有那種貴氣和明理,跟金國那些教化未開的野蠻女子到底是不一樣。他親了親趙韶的臉頰,對她說道:“本王有事出門,你別跟她說太多廢話。”

“妾曉得了。王爺自己擔心些。”趙韶送完顏亮出門,見他走遠了,表情才一點點冷下來。

昨夜,完顏亮的隨從稟報,城里的藥鋪和醫館都有人盯梢,但都被他們的人甩掉了。完顏亮不是等閑的角色,此次入漢境帶的都是手下的精英,恐怕顧行簡他們沒那麼容易跟蹤到。

她在金國時就聽過顧行簡的大名。几年前顧行簡北上的時候,她已經在完顏亮的府中,無意中聽到完顏亮跟完顏昌兩兄弟提起這個漢臣,說他是大宋第一聰明人,博學多才,不輸給當年的沈公。沒想到短短几年時間,已經變成了大宋的宰相。

只是完顏亮實在太小心了,連她來這個宅子的時候都蒙著眼,不能准確地報出地點。他從骨子里還是不相信她的。

有兩個侍女跟著她去見那個廚娘,這兩個侍女也是監視她的。

趙韶在堂屋見到了被蒙眼的王二家的,讓侍女將她的眼罩摘了下來。王二家的說道:“夫人,很感激你讓我在你府上做事。但我恐怕不能再為您做菜了。”

“你要走?”趙韶問道。這婦人燒的菜有種熟悉的味道,雖然她也去過曾經的開封,但那儿已經是金人的領土,再不復記憶中的樣子,她的家人都在南方。

“有個從臨安來的官宦人家,夫人剛有身孕,據說害喜厲害,什麼都吃不下,點名要我去照顧,出的工錢也高。”

趙韶身邊的侍女喝道:“不是不讓你跟人往來嗎!”

王二家的怯弱道:“並非我主動去找的,是活自己找上門。何況我每回來都是蒙著眼,什麼都不知道。”

趙韶聽到對方是臨安來的時候,心中本能地一緊。昨夜隱約聽到完顏亮的手下說,顧行簡似乎帶了夫人同來,還托牙人找婆子照顧。莫非是巧合?

她的心思飛快地轉動著,又不能說什麼話讓身旁的兩個侍女起疑,便淡淡地笑道:“我雖然愛吃你做的菜,但也知道你往來此處著實辛苦。既然有更好的去處,我也就不留你了。只不過那夫人既然來自臨安,我便覺得親切,想到五代時吳越錢王有篇《吟天柱觀游方》十分有趣,其中有兩句:游方有志……”

“夫人。”身邊侍女提醒了一句,似乎嫌趙韶說得太多了。

趙韶及時剎住了話頭,對王二家的說道:“總之這篇《吟天柱觀游方》寫得十分有趣,不妨讓她閑暇時去游覽一番。”

王二家的不明白她是何意,但點頭應下了。趙韶讓侍女給了她一筆錢,就讓人送她離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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