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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小溫粥鋪,預計在三月中旬重新開張。
溫宜在做出和陳定交往的決定後,便打消了在新竹另覓地點開店的念頭,前後不過經歷了將近兩個月時光,再回到原址舊店時,這次的她環顧四周,多了一份溫暖的踏實感。
「我名下還有幾十間店面,隨便哪一間都比這裡大多了。」陳定陪她回到店裡整理,在搬鍋子的時候,礙於狹窄的室內空間,忍不住挑眉提議道:「我讓張揚幫你準備一下——」
「謝謝,但不用了,這裡很好。」她剝開了包裹著大碗的白報紙,抬頭微笑。「我喜歡這裡,這裡是一切的開始。」
他聞言眼神也柔軟了起來,彷彿能滴得出水來,低聲地道:「嗯,我也是在這裡遇見你的。」
他倆相視一眼,不禁會心一笑,胸口都暖暖的……
「那讓我撥幾個人來幫你吧?」陳定默契至極地接過她手上的大碗,順手置放在櫥櫃上,「店裡生意好,會累壞你的。」
她臉微紅,被他隨口就來的關懷寵溺暖心話,惹得有一剎那的手足無措,略一定神,才平靜地道:「我問過阿博了,可惜他已經找到新工作,我也不能再打亂他的計劃和步調,所以我前幾天已經在報紙刊登求才訊息了。」
陳定皺了皺眉,銳利的目光盯著她。「你就不能別和我客氣嗎?」
「嗯?」
「你男朋友手裡有的是人,」他低頭凝視著她,又是心疼又是微惱,可卻也捨不得呵責她。「你要什麼學歷身家背景的都有,既安全又好用,你怎麼就不來跟我要人呢?」
溫宜眨了眨眼,有些感動又想笑,也不免隱隱震撼……
啊,她習慣了平凡正常的庶民百姓生活,都忘了世上確實還有站在金字塔頂端,依然有著古代坐擁奴僕如雲、長工無數習慣的貴族群組。
聽說,儘管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有些頂尖豪門貴胄除卻麾下企業的龐大員工組織外,也還有著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的「世襲管家傭人」。
陳定指的,該不會是想派他們陳家的世僕來幫她的忙吧?
咳咳咳……想到這裡,她有點被嗆到——嚇到……
「我只是開了一間小粥店,需要的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員工啊!」她清了清喉嚨,溫和好脾氣地解釋。「我有想過,這次我想找兩個想二度就業的家庭主婦。」
他盯著她,嚴肅的神情好看了一些。
……她想僱用的是婦女,不是男的,嗯,很好。
「家庭主婦要重新回到職場本來就比較不容易,」她輕嘆了一口氣,心有所感地道:「最大的困難和考驗除了自己怕生的心態外,就是職場友不友善的問題吧。但幸好小溫粥鋪賣的是粥品,是主婦很熟悉的工作,我想沖著這點,也就不難找到適合的員工了,所以我真的不是和你客氣呀!」
他看著她,忍不住展臂將她輕輕攬入懷裡,喟嘆道:「你這樣,讓我這個男朋友覺得自己很無用武之地。」
陳定希望她需要自己,依靠自己,讓自己能為她鋪好所有的路,為她遮風避雨,連一星半點寒風都吹不到她身上。
可是她的獨立常常令他感到驕傲與心疼外,也不免備覺失落……
好像其實有他是錦上添花,沒有他也算不上雪中缺炭,他和她靠得越近,越被她身上恬淡寧靜、從容自在的特質吸引,也就越不由自主感到一陣陣忐忑與心慌。
他害怕她的無欲則剛,害怕她和自己之間的這筆帳總是算得清清楚楚,她不欠他什麼,所以如果哪一天她想抽身就走,他也沒有任何理由和藉口拴住她。
越不想失去她,他越得想方設法全面入侵佔據她的生活和每一刻時光,讓她一天比一天習慣他,習慣到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捨不得離開他。
有時候,陳定也會驚覺自己在意她的程度,居然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這種感受陌生得令他偶爾會生起想逃避的衝動。
他是陳定,幾乎無所不能的定先生,如今卻為了一個女人患得患失得不再像他自己。
看在他那些哥兒們眼裡,不啻看見世界上最深的那條馬里亞納海溝一朝被填平了般的震驚悚然。
可他太貪戀沉溺她身上的味道,她帶給他的溫暖幸福感,儘管在夜深人靜時,骨子裡男性桀驁不馴和自我保護意識偶爾會像大霧裡的猛獸隱隱露出試圖掙扎的幽光……
每個男人體內都有頭不受束縛拒絕套牢的野獸,他們眷戀窩的溫度,卻不可能放下馳奔曠野大地、狩獵追逐的野性徵服本能。
他越渴望她的同時,也越矛盾地冒出害怕被從此套上籠頭的恐懼。
溫宜在他懷裡,沒能看見他突然僵住的神情,可也感覺到了氣氛忽然安靜得異樣。
她抬起頭,看著他低垂目光深鎖眉頭的模樣,心頭不禁一軟,安撫地摸摸他隱約透著鬍渣的性感下巴。「對不起,下次我一定先跟你商量,聽你的意見好嗎?」
他勉強一笑,將懷裡的小女人環抱得更緊更緊……彷彿唯恐自己莫名其妙失控地做出什麼傷害她的舉止來。
陳定,冷靜一點,她是喜歡你的,她也是需要你的,她不會離開你——你也不會離開她。
……他從不知,自己有一天也會喜歡一個女人喜歡到害怕失去自我。
「那你明天還能繼續送午餐給我嗎?」他緊挨著她,頰貼著頰,低啞呢喃。「開店也不能忽略我,嗯?」
她心裡暖烘烘的,嘴角不自覺上揚。「好,不會忽略你的,你想吃什麼?我天天中午幫你送。」
陳定心一鬆,腦子裡那些亂紛紛的念頭全被推拒到天邊外,深邃漂亮的黑眸又亮了起來,興致勃勃地道:「好久沒有吃到你做的棗泥山藥糕了。」
「好,明天就做棗泥山藥糕。」她嫣然一笑。
他的回應是低下頭來,滿懷喜悅饑渴又心滿意足地深深吻住了她……
* * *
溫宜清晨就起床上樓幫他做了清粥小菜,留了張字條後就出門了。
雖然後來她已經有穩定的供貨廠商,但是只要有時間,她還是喜歡親自到傳統市場去挑選一些新鮮的當季食材。
古人說:春不養,夏易病。
春天當令的高麗菜、玉米、蘆筍和黑鯛、櫻花蝦等等都極為鮮美,她在市場上各買了一些,回到小溫粥鋪的時候,也才不過早上七點半。
溫宜很享受在安靜的早晨,自己一個人洗米、熬粥和整理食材的過程。
店裡繚繞著乾淨的水晶音樂,叮叮咚咚如古詩裡的大珠小珠落玉盤,也宛若夜裡靜靜下雨的聲音……
總是能讓人的心裡有說不出的緩慢清寧。
除了店裡長銷熱賣的招牌粥品外,她也換上了幾樣春天最適合吃的粥,做為重新開張時的新品。
在決定重新開店時,溫宜已經在IG和臉書上公告過了,她不確定在暌違一個多月後,熟客會不會那麼快回籠,但是網路上的迴響與歡呼聲倒是很熱烈,也讓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在開店前這一個禮拜,只要專心找到適合的新員工做幫手就好了。
溫宜也設想過,如果在那之前還是沒能應徵到合適的人,她就先不開放外送,好好服務上門的客人最重要。
早上八點,手機響起。
她匆匆擱置切山藥的動作,擦乾了手,接起電話,未語先笑。「喂?你醒了?」
「為什麼沒有給我一個早安吻就走了?」手機那端,陳定慵懶沙啞的嗓音透著一絲懊惱和撒嬌。「昨晚不是說好,讓我送你去店裡的嗎?」
「你今天九點半不是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她眉眼彎彎,聽著他的聲音,心裡像是有一千隻蝴蝶快樂地拍動翅膀翩翩飛舞,嗓音也有著自己未曾察覺的溫軟。「你乖乖上班,中午我幫你送飯,我熬了粥,你喜歡櫻花蝦和黑鯛魚嗎?我到時候多放一點。」
「我更想吃你。」大野狼在手機那頭邪魅地舔唇。
她臉蛋瞬間紅燙起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笑罵道:「喔,這個沒在本店的菜單上面哦!」
陳定也笑了起來,低沉渾厚的笑聲透過手機依然令她心神蕩漾、膝蓋發軟……
溫宜開始覺得,要拒絕他的求歡真是越來越難了。
如何對自己也日漸越發渴望的人說「不」,真是一門萬分艱難又違背人性的課程。
也許三個月後……不,一個月後,她就順應自然和內心獸性(?)的呼喚,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想到昨晚陳定吻著吻著,大手再抑不住地溜進了她的毛衣,從邊緣蜿蜒愛撫碰觸到了她渾圓柔軟敏感的酥胸……
雖然只能偷偷把玩揉捏了三秒鐘就被她強硬的驅逐出境,但是他緊繃火熱得快燃燒的男性身軀和低啞難耐的呻吟下,還有她管不住的低低嬌喘。
真的,要拒絕陳定實在難如登天。
她也不想矯情至此,只是個性使然,好像總有一把尺擱在中間,提醒她,一定要等安穩踏實安心了,才能跨越雷池一步……
她也在等,自己能真正放心地把自己全部交給他的那天。
「太可惜了,」陳定聲音裡的笑意卻滿得像要溢出來了,嘆息道:「希望別讓我等太久,我餓……」
「不跟你說了,我爐子上還在熬粥,等一下糊了,你中午只能吃棗泥山藥糕了。」她羞赧地連忙轉移話題。
「中午,我等你。」他笑起來,而後忽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問:「對了,今晚陪我參加一個酒會吧?」
她一愣,隨即微笑道:「好。」
他待她好,時時收斂自己貴公子的脾性和習慣,融入她的生活,那麼她也會試著更努力、更用心地走向他的世界,一次又一次,更近、再更近一些。
Yes!
陳定聽見她的答允,高興得從大床上跳了起來,握拳在空中揮了揮——下一秒才驚覺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心微微一沉,連忙恢復冷靜沉著,輕咳了一聲。
「好,晚上六點我去接你。」他沉聲道,發現自己口吻好像太嚴肅冷硬,忙又放緩了聲音,「還是中午你到公司來以後,就陪我到下班吧?下班後我們直接到造型師那裡,我讓他們把各家最新款的禮服都送過去。」
這麼鄭重的酒會,還穿禮服?
不過溫宜以往身為莫家媳婦時,也曾參加過類似的酒會,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害怕和不適應感。
如果說唯一緊張的,還是唯恐在這樣的場合遇到他的家人或朋友了……
因為在乎,所以……
「好。」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結束了通話後,溫宜把棗泥山藥糕擱上蒸籠裡開始炊蒸,也熬好了一鍋粥,再騰出手把黑鯛劃去骨挑刺,片成了一片片先冰在冰箱裡,等要出門前將粥一滾,魚片再放進去燙熟,撒上些許鮮艷的櫻花蝦,這樣嚐起來格外海味鮮嫩。
老先生佇立在玻璃店門前,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山裝,身材高大,神情嚴肅,另一個則是一身略顯舊了的毛大衣,脖子圍著條有些鬆垮的老派圍巾,個子略矮些,銀髮蒼蒼卻紅光滿面……敲門的,就是這位有點像中國式肯德基爺爺的老人家。
啊,老人家們應該是看不懂英文的「休息中」牌子吧。
以前也有早起的老爺爺老奶奶晨運時,路過店門口,看見她店裡亮著燈,就來敲門要買清粥小菜。
所以溫宜很是習慣了,她自然而然地笑著迎上,打開了門,和氣溫柔地道:「兩位伯伯,對不起呀,我們店剛好這陣子休息,要三月中旬才會重新開喔!」
兩個雖然滿頭白髮卻依然精神矍鑠的老人家相看了一眼,剎那間頗有點大眼瞪小眼的意味,最終還是肯德基爺爺笑咪咪的先開口。
「小姑娘啊,我們兩個老的搭一整晚的夜車到台北,肚子餓得不得了,可是又吃不慣那個什麼麥X勞和XX漢堡,走了很久才看到有一間粥店……」肯德基爺爺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咦?什麼味道好香?」
中山裝老爺爺則是蒼眉緊皺,微帶鄙夷地瞄了肯德基爺爺一眼。
這老小子,風骨哪兒去了?
溫宜一聽,立刻心軟了,見眼前這兩個背著背包,看起來像是專程北上來探望兒孫的老人家,腦子自動就冒出「訪親不遇,饑寒交迫」八個大字。
她不由自動聯想到,如果是她自己的爸爸媽媽舟車勞頓到台北卻找不到自己,在街頭晃,連碗適口暖胃的熱食都吃不著……
「伯伯們先進來歇歇腳吧,如果不嫌棄的話,我有熬粥和蒸了一籠棗泥山藥糕,本來——」她吞下後面「本來是做給我男朋友吃的」的話,臉微微紅了,「咳,兩位要不要先吃點墊一墊肚子?」
「這、這方便嗎?」肯德基爺爺扭捏了一下。
中山裝老爺爺臉上的鄙視之色更深了……還演上癮了?!這老渾球!
「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她嫣然笑道,先順手沖了一壺生薑紅茶端過去給兩個老人家,替他們各斟了一陶杯。「來,先喝點暖暖胃。雖然開春了,天氣還是很冷,伯伯你們穿這樣就上台北不夠厚啊!」
「呃,南部氣溫比較高,我們一時忘記了。」肯德基爺爺頓了一下,尷尬地笑笑。
中山裝老爺爺翻了個白眼,可在看向溫宜時,眼神裡的犀利卻隱隱約約軟化了一分。
溫宜溫柔笑道:「那等一下吃過飯後,需要我幫你們聯絡你們台北的家人嗎?有沒有人能來接你們?有的話,還是要請他們記得帶兩件厚一點的外套來,才不容易著涼。」
肯德基爺爺望著她,呆了一瞬,聽著這年紀不小的小姑娘叨叨絮絮得近乎囉嗦,卻又家常得令人感到濃濃的暖心。
他們兩個老人家儘管隱居多年,卻也從來就不缺少尊敬、關懷甚至是崇拜敬畏,無論是來自家人,還是清楚他們身份的外人。
但是面前這個很平凡的女孩,看起來清清秀秀,頂多是教人順眼了點,卻是對著素昧平生的兩個衣著寒酸不起眼的老先生,自然流露關心和照拂。
最重要的東西往往隱藏在微不足道的細節裡,這女孩眼神清澈坦率,笑容溫暖,連關切與叮嚀,都沒有半點壓迫或施恩感,只讓人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服……
就連接下來動作輕緩地放在他們面前的粥與點心,擺盤素雅可愛,筷子湯匙也貼心地擱在老人家最順手的方向,兩隻小砂鍋前還分別放了一隻厚厚的粗陶碗,裡面裝了三分之一的粥。
這是生怕他們肚子太餓,急著喝熱粥會燙到,所以先添了三分之一碗備著,好讓他們慢慢吃碗裡溫的粥,等吃得差不多了,小砂鍋裡的粥溫度也適口了。
——這份體貼入微的細心,就連神色端肅的中山裝老爺爺也不自禁微微動容。
溫宜把粥品點心送過去之後,怕老人家覺得尷尬不自在,微笑著默默回到了吧台後頭,另外重新淘米、洗米,再熬一份粥好中午帶過去給陳定。
肯德基爺爺和中山裝爺爺神情都有些複雜,邊吃著香糯美味的海鮮粥,軟彈清甜不膩的棗泥山藥糕,忍不住偷偷瞥了吧台後忙碌的女孩好幾眼。
「你怎麼看?」肯德基爺爺高高挑起白眉,一臉得意洋洋地小小聲道:「我就說,我家寶貝金孫眼光就是好。」
中山裝爺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一哼,又立時警覺地趕緊瞄了吧台方向一眼,壓低聲音道:「是『我家』的寶貝金孫,他姓陳又不姓金。而且,現在就要下定論未免太早,這些年我看多了……比她會裝的,海了去。」
多少朱門的千金小姐,政經界官二代,在他們陳家面前個個不是善良如天使,純潔如小白兔,就是精明能幹溫婉賢慧到好像立刻被冊封為皇后都沒問題。
更別提出身三流名門之下的,或是某女明星,某名模……
總有女人自以為只要想盡辦法,找到機會在他老人家面前多晃幾圈,多多殷勤或溫良恭謹讓地表現一番,就能獲他青睞,開金口點名穩坐陳家少夫人寶座。
如果這位溫小姐今天擺在他面前的這些都是手段,那麼是連雕蟲小技都稱不上的。
但如果這些都不是她的手段……
中山裝爺爺沉默了一瞬。
「嗤!」肯德基爺爺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個大白眼,「就算是裝的,她能裝一輩子,對阿定好一輩子,就是我金家的好孫媳,我老人家就高興!」
「是『我陳家』的,不是你金家的。」中山裝老爺爺吹鬍子瞪眼睛。
「你不是嫌棄人家嗎?」肯德基爺爺睨他。
「我是說下定論還太早,我說了『嫌棄』這兩個字嗎?」中山裝老爺爺火了。
「反正我看這個溫家小姑娘就是順眼,以後她要是生了曾孫,我就送一座緬甸的翡翠礦山給她,要是生曾孫女,就送紅寶石礦山外加法國干邑區的葡萄酒莊……嘿嘿,我這外曾祖父一次埋五百桶葡萄酒給我曾孫女做女兒紅,大氣吧?澎湃吧?以後小寶貝兒肯定最愛我這個阿祖啦!」想到日後玉雪可愛軟嘟嘟的曾孫女兒摟住自己的脖子甜甜喊「阿祖」,肯德基爺爺就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樂不可支。
「你這個老番顛……」中山裝爺爺老牙一咬,都想當場飽以老拳一頓。「連顆蛋都還沒看到,就肖想什麼曾孫女?就算有曾孫女,那也是我陳家的!」
吧台後的溫宜是不知道兩個老人家到底在爭論什麼?因為他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但是氣氛卻突然火爆得就好像快要打起來了。
她連忙過去,笑吟吟地道:「茶要再回沖嗎?」
中山裝爺爺哼了聲,肯德基爺爺則是老臉笑成了一朵花兒。「要要要,哎喲喲,小姑娘真是貼心呀,爸爸媽媽教得真好。」
「謝謝伯伯。」她臉紅了,心裡一暖。「以後您們兩位如果還有經過這附近的話,記得再來找我喝茶吃點心啊!」
「會啊會啊,」肯德基爺爺樂得合不攏嘴。「一定常常來。」
中山裝爺爺也ㄍㄧㄥ不住了,皺著蒼眉,一臉嚴肅地道:「多少錢?」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肯德基爺爺目瞪口呆盯著他,溫宜也一頓,有些茫然地略傻眼。
等等,我老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啊啊啊啊——
中山裝爺爺內心狂擺手狂吶喊……
就在肯德基爺爺決定立刻離這老貨遠一點,假裝自己跟他一點也不熟的當兒,忽聽溫宜輕輕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柔煦如春風。
「如果收費的話,我心裡過不去,不收費,想必伯伯們也不好意思常來。」
她笑咪咪的,話鋒一轉,自然地化解了尷尬。「不如這樣,您們長輩見多識廣,嚐過的鹽比我們這些小輩吃過的米還多,如果以後我做了新品,就勞煩兩位幫我做試吃員,給我點建議好嗎?」
中山裝爺爺看著她笑容可掬的樣子,眼神也不自禁溫和了起來,清清喉嚨道:「嗯。」
肯德基爺爺暗笑——還裝呢!
「那個,按照年齡來說,我孫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以後你就叫我爺爺吧。」肯德基爺爺親切和藹地對她道。
溫宜一怔,好脾氣地笑道:「好,爺——」
中山裝爺爺受不了了,威嚴地搶白道:「叫我爺爺,叫他阿公就行了。」
「……」溫宜一頭霧水。
「叫我阿公也行,但是他那個爺爺不叫也就算了。」肯德基爺爺不忘暗捅這個老親家一把,「反正摳得要死,見了小輩一點見面禮也捨不得給,還問人家多少錢呢?當人家真缺你這三五百塊啊?」
「誰說我摳?」中山裝爺爺火大了,吹鬍子瞪眼睛道:「等著瞧!」
「我就等著!」肯德基爺爺昂下巴。
眼看兩位老人家又要互槓上來了,溫宜又好笑又心急,連忙試圖轉移話題。
「啊,還不知道爺爺跟阿公貴姓怎麼稱呼呢?」
這話甫起,只見兩個老人家瞬間卡住……
「咳。」中山裝爺爺——陳老爺子心虛地眼神遊移。
「那個,呃,我家裡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我先走一步啊!」肯德基爺爺——
金老爺子倒是想說,可又怕到時候給寶貝外孫知道了自己不請自來偷看他媳婦兒,寶貝外孫生氣了怎麼辦?
溫宜愣了一下。「哦?車子到了嗎?那我送您出去……」
「不用不用,我跟家裡人約在前面那個小公園門口,應該到了。小姑娘謝謝你啊,以後記得有空叫阿……欸,有空到阿公家吃飯聊天啊!」金老爺子笑呵呵地起身,揪著陳老爺子連忙撤退。
「謝謝……」她有點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
就在玻璃門推開跨出的剎那,始終一臉嚴肅的陳老爺子忽然回過頭來,對她說了三個字——
「你,不錯。」
「謝謝爺爺……」溫宜更懵了。
等等,前面又幾時有小公園了?
* * *
十一點半,司機阿周出現在小溫粥鋪店門口,一身西裝筆挺恭敬萬分地接過了溫宜手中的保溫提盒。
「溫小姐請上車。」
她微笑謝過阿周,在他殷勤打開後座車門的時候默默坐進去,在這一剎那突然覺得自己真有點像傳說中的豪門貴婦款兒。
有點受寵若驚,有一點點不習慣,但更多的是心口泛起的甜意和感動。
當初未離婚前,她也是人們眼中的富家少奶奶,但在莫家,把名門貴婦姿態擺得最高的還屬莫夫人,莫知義和莫謹懷雖然有一身書香杏林世家的氣派,但平時還是滿低調的。
就更別說她這個人們眼中麻雀變鳳凰,半路飛上高枝外嫁進去的兒媳婦了,在莫夫人眼中,她的地位只怕比用了二十幾年的傭人或司機還低,所以在那五年中,她從來沒有那個榮幸搭莫家司機的車回婆家過。
其實她早該知道,一個人,或是一個家庭歡不歡迎、在不在乎你這個人,從很小細節當中就看得出來了。
曾經某次颱風天,莫謹懷在醫院值班,莫夫人臨時叫她從大安區的住家趕回位於陽明山腳下的莫家幫忙燙一套禮服……
不是不知道這個婆婆純屬刻意刁難,但她總想著,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時日久了,婆婆看見自己的孝順敬從,總有一天也會受到觸動地接受她吧?
所以她冒著狂風豪雨出門,攔不到計程車,幸虧捷運還有行駛,她就這樣搭捷運轉公車,一路驚險地來到婆家,穿著雨衣還是狼狽地淋濕了全身地出現在門口時,按了好久的門鈴,開門的是莫家的司機,一臉尷尬地搓著手開口。
「少奶奶,那個……夫人不在家,說讓您先回去……要不,要不我送您吧?」
莫家司機話聲甫落,莫家女傭自他身後探出頭來,不耐煩地道:「老江,夫人不是叫你在家裡隨時待命嗎?防颱準備也還沒做完,你還在這邊嘰嘰歪歪什麼?
下一刻,莫家女傭二話不說就當著她的面甩上了門。
她呆望著緊閉的大門,濕答答的鞋子在階梯上,冰冷從腳底板直竄上心頭……
當年,她怎麼就那麼傻?
自己先把腰低下來,也就難怪別人能踩到頭上來了。
「溫小姐,到了。」
阿周的聲音令她從回憶中醒過來。
「謝謝。」她眼神恢復清明澄澈,往日的陰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至今回想,至多只殘留淡淡的惆悵。
……都過去了。
現在,她已經懂得自愛,懂得該如何讓人愛自己。
——我也是個,值得別人珍惜鍾愛的人啊!
溫宜下了車,氣勢恢弘且佔地遼闊的盛焰集團大樓門口,一派高級菁英氣質的張揚已經在等她了。
「溫小姐,我護送您上樓。」張揚微笑,眼神溫和中帶著一絲敬意。「定先生會議快結束了,請您先到總裁辦公室休息。」
「張特助,謝謝,辛苦你了。」她親切一笑,真摯道。
「不辛苦,您叫我阿揚就好。」
阿周忍不住對他齜牙咧嘴比畫了個手勢——馬屁精,搶人功勞!
張揚在側身領溫宜走進大門的剎那,回頭對阿周似笑非笑一昂下巴——咬我啊?!
溫宜渾然不知他們之間的眉眼官司,只不無感慨地走進這棟自己來過無數次的豪華商業大廈。
以前她只是這棟大廈其中一個時尚雜誌社旗下的一個小專欄作者,但是現在,連大廳的櫃檯小姐都用「未來老闆娘您來啦!」的恭敬熱烈眼神和姿態歡迎她。
……人的際遇與命運真是奇妙。
然而她只是笑笑地點頭打了個招呼,不卑不亢從容自然地走向電梯,並努力把心底深處那一咪咪忍不住冒出頭來的虛榮感又敲平回去。
世事多變,今天她是座上賓,說不定明天就是過路人,不說她還不是盛燄集團的總裁夫人,就算日後有一天真的「走馬上任」了,那代表的也是一個龐大慎重的職位與責任,而不是拿來炫耀跋扈的本錢。
……想遠了。
當溫宜踏入總裁辦公室時,迎接她的是清甜的米蘭花香氣。
她想起上次和他在這辦公室裡的對抗和拉鋸戰,自己信誓旦旦地斷然拒絕他的「求愛」,再對比今時今日,自己都覺得一陣羞臊臉紅。
果然話都不能說得太早、太滿,現在她就自己打臉得啪啪響啊!
「溫小姐,請問您想喝咖啡還是茶呢?」秘書室的首席女秘書有點緊張又殷勤地問,恭敬謹慎眼神在瞅著她時,彷彿溫宜是某種介於易碎珍寶與黃色炸藥之間的物事。
「呃,謝謝,不用麻煩了,我還不渴。」她嫣然一笑,語帶安撫。「不用特別招呼我的,你先去忙吧。」
「我不忙,那還是溫小姐想看什麼雜誌或報紙嗎?」首席女秘書話還沒說完,就被嘴角微微抽搐的張揚給拉走了。
——沒聽見會議室那頭有人「砰」地甩開門,腳步聲急促地往這頭奔來嗎?
膽敢打擾老闆和未來老闆娘愛心午餐的時間,今年的年終獎金想打水漂啦?
「想死我了!」一個寬闊溫暖帶著淡淡煙草味與渾厚男人氣息的擁抱,一下子將她緊緊環箍在他胸膛前,他低沉的笑聲回蕩著說不盡的愉悅。
她的心瞬間軟得一塌胡塗,眉眼溫柔喜悅起來,被他牢牢抱了十幾秒後,才悄悄地拿手指輕戳著他強壯的胸口。「先吃飯,你餓了吧?」
他低頭偷香了一記,才眉開眼笑地牽著她走到長沙發,坐下後,自然而然地將她抱坐到自己大腿上,無視於她的抗議,笑咪咪地問:「今天給我做了很多棗泥山藥糕嗎?我下午茶也要吃這個。」
「咳。」說來她有點慚愧心虛,傾身上前一層層打開保溫盒拿了出來。「我幫你添了很多海鮮粥,棗泥山藥糕……只剩六顆,不過晚上回去再補償你。」
「為什麼只有六顆?誰吃掉了我的棗泥山藥糕?」他臉垮了下來,哼哼問。
她微帶歉意,簡短解釋了一下早上的事,可沒想到他越聽濃眉皺得越緊,臉色還越發古怪。
「怎麼了?」她看出他表情有點不對勁,像是懊惱又像是想笑。
「你說兩個老爺爺一個比較嚴肅,一個長得像肯德基爺爺?」
「嗯。」她點點頭。「你認識嗎?」
「……一言難盡。」他別過頭去,揉著眉心。
溫宜看著他的神情,再結合了今天兩位老人家的言談舉止,心猛地重重一咚……不會那麼巧吧?
可是兩個各自坐擁千億身家的陳金兩家的掌舵人,就算想要調查未來孫媳婦的可能人選,也不該是親自出馬,還扮成北上探親的老人?
不是應該直接讓律師或特助上門,高高在上冷冷命令一句——我們董事長要見你,這樣的橋段嗎?
而且……她不大確定身為豪富名門的陳金兩大家主,能對一個和自家門戶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平凡(且離婚過)的女人,這麼親切客氣?
就算是看在自己寶貝孫子的份上……
她面色有些古怪了起來。
忽然想到的是,當初莫夫人在知道莫謹懷和她交往並論及婚嫁時,那震驚憤怒失望厭惡的反應。
也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溫宜大大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
「應該不是你『認識』的那兩位長輩啦,我確定。」
「你知道我想到誰?」他眸光緊緊盯著她,下意識屏息。「你又怎麼確定不是我爺爺和外公?如果就是呢?你——怎麼想?」
「我怎麼想?」她愣怔了一下,有些無措與恍惚……隨即心神一定,側首瞥視著他。「如果……真的是你爺爺和外公的話,那兩位老人家還挺親民的,嗯,很可愛。」
但她篤定不是——真可惜。
誰家要是有那麼兩位傲嬌又幽默的長輩,家裡氣氛從上到下一定其樂融融,天天笑聲不斷吧?
「你真的這麼想?」他眼睛亮了起來。
「但我相信那兩個爺爺真的不是。」她笑了,摸摸他的頭道:「別胡思亂想了,粥都要涼了。」
陳定低頭看著一貫溫和從容沉靜自在的心愛女人,又是無奈又是寵溺,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你就不能再緊張我一點嗎?」
「嗯?」她疑惑。
「沒什麼,陪我吃飯。」他一手摟著她,一手端起海鮮粥,半賭氣半撒嬌地道:「喂我。」
「你是陳三歲嗎?」她哭笑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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