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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鳴風 - 藥香閨秀(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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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1:5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恩寵

  薛靜姝忙起身見禮。
  皇帝擺擺手,讓她起來。
  薛靜姝卻又多行一禮,“臣女叩謝陛下賜藥。”
  皇帝微微頷首,“不必多禮,走吧,皇祖母該等急了。”
  薛靜姝垂首跟在他身後,伺候的宮人離得更遠些。
  雖連日大雪,宮內道上卻仍是乾乾淨淨,不見一點積雪。行走間鼻尖彌漫著一股幽香,是園內愈冷愈怒放的寒梅。
  皇帝忽然問她:“身體何如了?”
  “太醫大人醫術精湛,臣女服了大人開的方子,又有陛下賜的良藥,如今日漸好了。”薛靜姝輕聲道。
  皇帝點點頭,“一會兒李太醫來為太皇太后請脈,讓他再給你診診。”
  薛靜姝道:“謝皇上恩典。”
  皇帝見她手上始終捧著個盒子,便問:“手裡是什麼?又做了香?”
  薛靜姝輕輕搖頭,將盒子呈出來,“這是臣女為太皇太后抄的佛經。”
  “你有心了,”皇帝道,“德祿。”
  “是。”德公公立刻趨行上前,恭敬道:“薛姑娘,請讓奴婢為您效勞。”
  薛靜姝把盒子遞給他,“多謝公公。”
  之後一路無話,到了長樂宮中。
  太皇太后比數日前又消瘦幾分,好在精神看著尚好,她見皇帝與薛靜姝相攜而來,樂得合不攏嘴。
  薛靜姝見狀,方才知道皇帝與她同行的緣由。不過,若能讓這位慈祥的長輩開懷些,她並不介意皇帝的做法。
  兩人給太皇太后行禮,她老人家笑呵呵道:“快坐下。”
  薛靜姝奉上經書,“這是臣女在家中抄錄的經書,願太皇太后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巧嬤嬤忙上前接過,太皇太后仔細翻開,連連道:“好好好……好孩子,你有心了。我聽皇帝說,你這幾日身子也不大好?自個兒的身體,要好好保養,可不能仗著年輕就不當回事,不然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有苦頭吃嘍。”
  薛靜姝輕輕點點頭,“謹遵太皇太后教誨。”
  太皇太后對巧嬤嬤道:“我記得咱們宮裡是不是有幾盒阿膠鹿茸?你去找來,送到姝兒府上去。”
  薛靜姝起身謝恩。
  太皇太后讓她坐下,又看向皇帝,“皇上和太醫院交代一聲,讓他們指派個人,專門負責姝兒的身體,隔幾日就上府請脈,務必將靜姝這弱症治好。”
  “皇祖母放心,孫兒已讓張太醫負責此事。”皇帝道。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又問:“我聽德祿回話,皇上這幾日不寐之症有所緩解,不知是哪位太醫的功勞?”
  薛靜姝聞言,驚訝地悄悄看了皇帝一眼,幾次見面,都見他精神飽滿,氣度軒昂,竟不知他飽受夜不能寐的磋磨。
  恰在此時皇帝也回頭看了她一眼,兩人目光對上,薛靜姝心頭一跳,忙低了頭。
  皇帝道:“與太醫無關,是薛姑娘所贈之香,孫兒聞之心神舒緩,夜裡也得以安寢。”
  太皇太后喜出望外,“姝兒還有這樣的本事?”
  薛靜姝忙道:“陛下洪福,臣女不敢居功。”
  她那香雖自己用著也覺得不錯,可說到底只是一些不值錢的藥材胡亂配起來的,宮中什麼樣的香料沒有,哪一樣不比她的珍貴?那些香料于陛下無用,熏了她的香就有效了?她就是再自大,也不敢將這功勞包攬下來。
  只怕是皇上為了安太皇太后的心,有意這樣說。
  “誒,”太皇太后擺擺手,道:“皇上這毛病也有五六年了,期間傳了多少太醫,用了多少藥都沒用,現如今一點你的香,他就能睡個安穩覺了,這不是你的功勞是誰的?我看呐,就是你們兩個有緣!”
  薛靜姝不好回話,只得低頭不語。
  太皇太后卻問皇帝,“皇上,你說呢?”
  皇帝喝了口茶,道:“皇祖母說的是。”
  太皇太后便更加高興。
  不多時李太醫來請平安脈,太皇太后讓他也給薛靜姝瞧瞧。
  等見李太醫切過脈,開出的方子與張太醫大同小異,她才安了心,讓薛靜姝照著那方子繼續進補。
  中午,皇帝與薛靜姝兩人陪著太皇太后用過午膳,飯後她老人家犯了困,便讓皇帝陪薛靜姝到御花園散散步。
  上次太皇太后命人在園內移植一些應季的花草,此時園中多了一叢叢碧油油的山茶花,大朵大朵正紅色的花如茶碗般盛放,給這冷冷清清的御花園增色不少。
  行至暖閣,皇帝看了看薛靜姝臉色,道:“在此處歇腳吧。”
  德公公忙無聲比著手勢,讓人進去佈置。
  跟在身後隨侍的宮人手上炭盆、錦墊、香爐、糕點等一應俱全,不過片刻便已收拾好。
  皇帝和薛靜姝落座,宮人隨後奉上熱茶。
  薛靜姝正覺得兩人無言尷尬,見茶來了,端起來小飲,不想這茶水入口,一股沁人的清香從鼻尖漫至咽喉,初時微苦,回味後甘,清新怡人,齒頰留香。
  她看著碧綠清透的茶湯,忍不住又呷了一小口。
  皇帝見了,便問:“德祿,這茶還有多少?”
  德祿回道:“回皇上的話,此茶乃是今春江浙行省進貢的明前龍井,統共只得二斤二兩,太皇太后宮中分了一斤二兩,陛下這兒餘下一斤,如今又過了大半年,眼下還剩不到六兩。”
  皇帝聽得微微皺眉,轉頭對薛靜姝道:“宮裡還有別的貢茶,不知你喜不喜歡。”
  薛靜姝聽到這裡,才知他是準備將茶賜給自己,忙道:“謝陛下隆恩,只是臣女於茶道一竅不通,亦不懂品茶,貢茶賞了我便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皇帝問她:“你不喜歡?”
  薛靜姝略一遲疑,點了點頭,“是。”
  皇帝便不再提起這事。
  薛靜姝暗暗松了口氣,茶杯就在手邊,她卻不敢再喝了。
  不久,皇帝命人送她出宮。
  她走後,皇帝皺眉在暖閣裡坐了一陣,忽然道:“德祿,你去找巧嬤嬤,看長樂宮內的龍井還餘下多少,能否勻出二三兩,若有,加上之前五六兩,湊足八兩送去薛府。待明年春茶上來,再補上去。”
  “奴婢遵旨。”德祿忙恭敬應下,心中卻早驚得合不攏嘴。
  他之前見陛下未把龍進賜給薛姑娘,以為他是捨不得,畢竟統共也只剩下不足六兩了,哪裡想到,原來皇上是覺得太少了,拿不出手,才會問薛姑娘是否喜歡別的貢茶。
  須知先帝在時,每年明年龍井也就那二斤多茶,後宮娘娘們,若哪一個能分得二兩,便是天大的恩寵了,多的是那連茶味都不曾聞見的。
  誰知在陛下這裡,六兩的明前龍井卻成了拿不出手、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德公公心裡感歎,躬身正要退下,皇帝又把他喊住。
  “欽天監的人還沒把日子呈上來?”
  “這……”德公公心思轉了轉,道:“近日陰雨連綿,夜裡烏雲遮月,奴婢猜想欽天監的大人們許是無法觀天象,測凶吉,這才耽誤了。”
  皇帝面上不見喜怒,只道:“你去傳話,朕再給他們兩日時間,若還定不下,那就各自回家去吧。”
  “是。”
  德公公應下,又等了會兒,見皇帝再沒別的吩咐,才退了下去。
  他邊走邊搖頭,也是欽天監那幫大人們倒楣,從前陛下不想成親,他們一個個閑得長毛,如今陛下準備封後,便時時刻刻就要他們定出一個吉時來,卻不管近日雨雪不斷,欽天監一幫人早因觀不了天象揪斷了多少頭髮。
  唉,這可真是皇帝娶親,累死太監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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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2:02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聖旨

  薛靜姝剛回到府裡,太皇太后與皇帝的賞賜陸續就到了。
  太皇太后賞的補品倒還好說,雖是珍品,常人也不是尋不得,只皇帝賜下的八兩明前龍井,不知驚了多少人的心。
  誰都知道這貢茶的珍貴,先帝在時,眾人更是將這茶視作皇帝恩寵的圭臬,誰得得多,誰便更得聖寵。
  記得當初最得寵的楚貴妃在時,便從先帝那兒得了五兩茶,甚至越過了中宮的份例,據說這事讓王皇后耿耿于懷了一輩子。
  眼下皇上竟賜了足足八兩給薛家三姑娘,須知如今已是年末,這些茶,怕是陛下宮內的全部餘存。
  這份恩寵,誰能與之比肩?
  這位三姑娘進宮後,恐怕要獨佔聖寵一段時日了。
  一些家中有適齡女子人家,原打算趁皇帝鬆口,將女兒一併送入宮內的,此時不得不重新考量原本的計畫是否合適。
  或許他們應該緩一緩,不該在薛家姑娘聖寵當頭的時候,讓自家女兒進去分寵,只怕也分不到什麼。
  薛府內,最清楚皇帝這份賞賜分量的,就是薛老太爺和周老太君了。
  周老太君更是私下裡,把薛靜姝院內的用度調到與各夫人一致。
  至於薛靜姝自己,就如她之前在皇帝面前所說,對茶道並不熟悉。
  她這些年在山上,喝的都是山上的野山茶,她跟柳兒兩個采來,自己揉制好,曬乾了放在盒子裡,一喝喝一年。
  對於茶中的珍品,倒是從書上聽過其名,卻不知其味,今天在宮中喝過,她還不知自己喝的就是明前龍井,等皇帝賞賜到了才清楚。
  因此,她自然也不知外人從這些茶裡,聯想出多少東西。
  宮裡來的賞賜都直接抬到迎春院,柳兒看著幾個盒子,感歎道:“小姐,太皇太后和皇上怎麼這麼熱情?這才幾天,都賞了三次了。”
  薛靜姝輕笑,將茶葉找出來,嗅了嗅,道:“柳兒,你快把茶壺擺出來,咱們來試試這個茶,可好喝了。”
  柳兒湊過去瞧了一眼,奇道:“這茶葉怎麼是這個形狀?跟小雞舌頭一樣。”
  薛靜姝樂道:“什麼小雞舌頭,書上說這叫雀舌。”
  “那不還是雞舌頭。”柳兒念叨著,將茶具擺好。
  茶葉一經熱水泡開,整個屋內都漫著一股清新的茶香,柳兒深吸了一口氣,直道:“好香!不愧是皇上喝的茶。”
  薛靜姝遞給她一杯,她喝過一口,呷呷嘴,“好喝!”
  話雖直白,卻是真心實意。
  薛靜姝含了一小口,等清香在口鼻間暈開,才緩緩咽下,“明日我讓人給師父帶些,讓她們也嘗一嘗。”
  柳兒連連點頭,想起什麼,遲疑道:“小姐,那老太太夫人那裡?”
  薛靜姝垂下眼睫,吹了吹茶湯,道:“祖母和母親見慣了好東西,這點茶葉,想必她們不會與我們計較。”
  柳兒便不說話,安安靜靜喝完茶,將餘下的茶葉小心收起來。
  她看著櫃子裡這幾日皇帝與太皇太后賞下的東西,忽然就有些憂慮,“小姐,宮裡的賞賜越來越多,我心裡有點不踏實,好像欠了誰什麼似的,你說咱們要怎麼才能還完呢?”
  薛靜姝望著窗外樹梢上搖搖欲落的積雪,輕聲道:“太皇太后和皇上既然賜下了,就必定知道咱們還得起,你不必擔心。”
  柳兒聽後,心裡卻更加憂愁,她知道小姐說的還得起是什麼意思,便是讓小姐如他們所願,安安分分進宮。
  她們沒有猶豫考慮的餘地,這些東西,既是交換,也是恩賜。
  皇家的隆恩,向來是不許人拒絕的。
  薛靜姝又道:“柳兒,或許再過幾日,聖旨就要頒下了。”
  今日進宮,她便察覺宮內的氣氛與前兩次不太一樣,長樂宮內伺候的人,似乎變得更加小心謹慎,再看太皇太后的面相,她心裡有個不好的猜想,恐怕她老人家時日不多了。
  皇上今日對她,也顯示出幾分先前沒有的親近,這些大約都是為了安太皇太后的心,而最能夠讓她安心的,便是儘早下旨,立薛家女子為後,生出一個具有薛家血脈的皇子,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柳兒聽了,停下手中的活,走過來蹲在她面前,仰頭看她,“小姐,你是不是不想入宮?”
  薛靜姝握了握她的手,緩緩搖頭,“其實入宮也挺好的。就算不去宮裡,我的年紀也很不小了,婉婉馬上要說人家,我做姐姐的,總不能擋在她面前礙事,肯定是要找個人嫁了的。既然要嫁,嫁誰不一樣?宮裡人少,或許還比外頭還清淨些。”
  柳兒心裡擔憂,面上卻故作輕鬆道:“還有最關鍵的一點,等小姐你做了皇后,我也就能跟著威風啦。”
  薛靜姝點點她的額頭,“你就這點出息。”
  第二日,兩人收拾了一些東西,又寫了兩封信,讓府裡下人送去城外。
  信才送走,薛靜婉幾人便來了。
  自從薛靜姝回到府裡,她們三個姑娘越發親近起來,每每做什麼都是成堆成堆一起,從不丟下哪一個。
  外頭下著雪,薛靜姝讓她們進到屋內。
  屋裡暖融融的燃著炭盆,幾人脫下斗篷,手中無一例外,都抱著只兔子。
  薛靜婉迫不及待炫耀道:“三姐姐你看我的兔子,養得比六妹和七妹的都好!三姐姐你的兔子呢?拿出來咱們比一比,肯定沒有我的大。”
  薛靜姝看向柳兒,笑道:“柳兒,還不抱出來給五姑娘開開眼?”
  柳兒面上帶著笑意,略顯吃力地將屋角一隻箱子抬出來,重重放在地上,含蓄道:“幾位姑娘隨意看看,小柳我不會養,兩隻兔子養到現在,才長了三四斤肉吧。”
  “哇……”幾個小姑娘往箱子裡看了一眼,頓時驚呼出聲。
  七姑娘到:“柳兒姐姐,你的兔子比五姐姐的大多了,一只能做我們兩隻!”
  六姑娘連連點頭。
  薛靜婉看一眼箱子,再看看自己懷裡,又看一眼箱子,再看自己懷裡,如此反復幾次,皺著鼻子不服氣道:“我懷裡這只是小的,院子裡還有更大的!肯定比你的大!”
  六姑娘小聲道:“五姐姐,你的另一隻兔子不是養死了麼?怎麼還有一隻?”
  “你——”薛靜婉氣結,“你別說話!”
  六姑娘立刻怯怯地低下頭,小手揪著兔子身上的毛。
  薛靜姝微微皺眉,道:“好好說話,你的威風都使在自己姐妹身上了?一隻兔子也值得這樣?”
  薛靜婉撅著嘴不說話。
  七姑娘看看左右,拉著柳兒的手道:“柳兒姐姐,你把你的秘訣教給我吧,怎麼才能把兔子養得這麼大?”
  柳兒笑道:“這有什麼秘訣?你多喂它吃不就好了?也不用給它吃什麼好東西,廚房裡剩下的菜葉子、紅薯藤、老南瓜,有什麼喂什麼,記得洗乾淨,把水擦乾,不然它會拉肚子哩。”
  七姑娘聽了,恍然道:“原來吃這些就可以了,我怕小兔子吃不飽,給它喂了米飯,結果它一整天都不吃東西了。”
  柳兒忙道:“煮過的東西可不能給它吃,小兔子雖然好養,可腸胃嬌弱著呢,就按我方才說的喂就好。”
  七姑娘點點頭,佩服道:“柳兒姐姐,你好厲害。”
  柳兒笑笑沒說話。
  薛靜姝也笑了笑,她曉得柳兒是等著吃兔子肉的,所以怎麼能不用心餵養?將兔子養瘦了,她吃什麼?
  她看著仍舊低頭不高興的薛靜婉,沒去哄她。
  這妹妹年紀也不小了,或許是被秦氏護得太好,總覺得長不大,說話也沒輕沒重。在自家姐妹面前還好,若到了外頭,或日後出嫁了,還有誰會讓著她?
  現在讓她吃吃癟,看能不能自己反省反省,不然日後吃虧的是她自己。
  因薛靜婉始終悶悶不樂,六姑娘又覺得自己犯了錯,不敢再開口,雖有七姑娘和柳兒特意活躍氣氛,場面也不如往常熱鬧,沒多久幾個小姑娘就告辭了。
  薛靜姝見她們幾人遠去,回頭問柳兒:“我方才的話是不是說重了?”
  柳兒搖搖頭,道:“小姐是為了五姑娘好,五姑娘會想清的。”
  薛靜姝輕輕歎了口氣,道:“她的性子其實很好,又討喜又惹人疼,只是一張嘴有時候得罪了人卻不知道,我怕她以後因此吃虧。唉,罷了,說到底,我跟她雖有姐妹血緣,卻沒多少姐妹情分,跟她說這些,她未必願意聽。”
  柳兒安慰道:“不會的,小姐你看剛才,你說了之後,五姑娘就不敢再說了,她還是很敬重你的。”
  薛靜姝抿嘴笑了笑,不再說這個,轉而問道:“這兩日怎麼沒見你買吃的了?”
  柳兒眼前一亮,“小姐你要吃什麼?我這就去買!”
  薛靜姝道:“想吃城門口的炸芋艿丸子了,你別出去,叫個人跑腿。”
  從前她們在城外,薛靜姝幾乎不曾下山,只有柳兒一兩個月跟著師父或師姐進一次城,買點米麵布匹等物。
  柳兒到了城裡,先把兩人曬的草藥賣掉,得了銅錢還沒捂熱,馬上便拿到小攤上換了吃的。
  焦焦脆脆甜甜的芋艿丸子是她們二人心愛之物,只因吃多對身體不好,才克制著許久吃一次。
  叫了個人出去買吃的,之後柳兒就不做別的事了,坐在門前,一心一意等吃的。
  不過,吃的還沒等來,反倒等到了宮裡來的聖旨。
  與從前幾次口諭不同,這次前來傳旨的陣仗格外隆重,離得老遠就能聽見鑼鼓開道的聲音。
  薛靜姝聽得心頭一跳,與柳兒對視一眼,心中已有了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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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封後

  “大衍皇帝詔曰: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之統也,茲有承恩公嫡次孫女薛氏,溫婉淑德、嫻雅端莊,著冊封為後,為天下之母儀……應行典禮,爾部即議以聞。欽此。”
  封後聖旨頒下,整個薛府沉浸在一片歡喜之中。
  就連向來喜慍不行于色的薛老太爺,也連說數個好字,親自答賞了前來宣旨的太監與一眾內監,又帶著家中男丁進宮謝恩。
  因太皇太后身體不適,便免了女眷們的謝禮。
  周老太君讓大夫人王氏賞了府中眾人一個月月錢,又要把迎春院的用度提到和她院裡一致。只是薛靜姝沒應下。
  先前她剛回府,照的是府裡姑娘們的份例,一個月三兩銀子,身邊不算柳兒,還跟了個大丫鬟芸香,並幾個掃灑的小丫鬟。
  數日前周老太君將她的份例提到與幾位夫人一樣,月錢漲到十兩,身邊又多了兩個大丫鬟,小丫鬟也多了四個,她的院子雖比別的姐妹處寬敞些,可要容下這麼多人,就有些局促了。
  況且她素來不愛熱鬧,尋常都不讓丫鬟們在跟前伺候,只和柳兒兩個清清靜靜的,實在用不上那麼多人。
  周老太君見狀,也就依了她,不過又讓人開庫房,搬了許多古董擺件錦緞書畫等裝飾迎春院。
  這座略顯偏僻的清幽小院,一下子變得富麗堂皇,來往之人莫不喜見於面。
  薛靜姝遣退伺候的人,關了房門,坐在椅子上看著貢桌上的聖旨出神。
  讓人去買的芋艿丸子端放在桌上,焦黃的丸子上撒著一層糖粉,香甜的味道在屋裡散開,但她跟柳兒兩個已沒了胃口。
  來年二月十八,便是她入宮的日子,距現在不足兩個月。
  便是尋常人家,這日子定得也太倉促了些,何況還是皇家。
  府裡的人只顧歡喜,卻忘了想一想,皇上為何這樣急?
  只怕是太皇太后撐不了多久了。
  太皇太后一去,薛府最大的靠山便倒了,但他們現在似乎認為,只要她進了宮,就能代替太皇太后,成為薛家新的依靠,卻把大衍真正的主人忘了。
  太皇太后能撐起娘家,是因為皇帝尊敬她,願意看在她的面上,給薛家一份體面。
  而她呢?皇上憑什麼因為她,繼續縱容薛家?
  須知就連她封後入宮這件事,都是太皇太后利用了皇上一片孝心才促成的,等她老人家去了,皇上還會有所顧忌嗎?
  薛靜姝擰眉緩緩歎了口氣。
  柳兒走到她身後,伸手在她肩上輕柔按捏。
  薛靜姝拍拍她的手,道:“柳兒,之後一段時間,咱們怕是清淨不了了。”
  之前她以身在病中為由,推了許多請帖,現在封後聖旨下來,外人的邀請仍可以推拒,家中親戚往來卻免不了。
  柳兒道:“不怕,鬧過這一陣就好了,況且小姐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不用再看她們的臉色,她們還得小心翼翼對你察言觀色呢,想想就覺得開心。”
  柳兒雖嘴上從未提過,可心裡對薛家人是有些怨憤不滿的。
  怨他們將薛靜姝丟棄在外十來年不聞不問,直到如今需要仰仗人勢的時候,才一個個上趕著來討好。
  說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比陌路人還讓人心寒。
  薛靜姝曉得她為自己不平,輕聲笑著附和道:“到時候你就在我身邊站著,也讓你看看她們的模樣。”
  “好呀!”柳兒擊掌樂道,“就著她們的臉色,我能多吃兩碗飯!”
  薛靜姝道:“平日不用她們,你不也能吃兩碗?你呀,可別放開了使勁吃,到頭來卻把我吃窮了。”
  柳兒推揉著她,不依道:“小姐,那麼大的皇宮呢,再來十個我都吃不窮,皇上總不會那麼小氣吧?”
  薛靜姝還要再逗她,門外傳來雲香的聲音。
  原來是薛老太爺他們回府了,正在商議家宴的事,老太爺讓夏嬤嬤來請示她的意見。
  待夏嬤嬤說完,薛靜姝道:“自家人擺幾桌可以,戲班子就不必請了吧,宮裡太皇太后還病著,咱們府上敲鑼打鼓地慶賀,若被有心人傳起來,恐怕不大好聽。”
  “姑娘說的是,老奴這就去給老太爺回話。”夏嬤嬤應下,恭恭敬敬退出去。
  柳兒看著她走遠,她記得清楚,回府那天,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夏嬤嬤,那時她請薛靜姝下轎進府,話雖說得客氣漂亮,可眼中分明沒有多少敬意,與眼下的恭敬規矩,判若兩人。
  還有府裡設宴的事,從前小姐連參加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論有人來問她的意見。更不用說,還是老太爺親自派人來請示。
  如今這些人這般,不過是因了權勢二字。
  這樣東西,竟比血脈親情還好使。
  按理說現在她該覺得揚眉吐氣才對,可不知為何,心裡卻堵得慌。
  她在身後看著薛靜姝的背影,不知小姐心裡,又是什麼感受。
  柳兒皺皺眉頭,將那些令人心煩的思緒甩出去,繞道薛靜姝身前,雀躍道:“小姐,芋艿丸子都冷了,咱們出府去吃新鮮熱乎的吧!”
  薛靜姝方才似乎在發怔,聽了她的話才回過神來,笑了笑,“好呀,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沒見過京都如今的模樣,正想找個機會出去瞧瞧呢。你去跟芸香說一聲,讓她去和老太爺老太君請示。”
  柳兒連連點頭,忙往外跑。
  若薛靜姝是府裡別的姑娘,想要出府一趟,只需問過自己母親的意思便可,可如今她身份不同,情況自然又不一樣。
  薛府裡準備了好一會兒,抬出一頂軟呢小轎,轎旁跟著柳兒與芸香,轎前兩個家人開道,後頭又綴著四個家人。
  這樣的架勢,想去城門口小攤上吃芋艿丸子怕是不能夠了。
  薛靜姝讓人尋了間離城門近些的酒樓,要了一個雅間,點上幾樣小菜,又打發一個家人去買吃的。
  這件雅間臨窗,透過木紋雕刻的縫隙往外看,城門口來來往往芸芸眾生盡在眼下。
  芸香將一碟蜜汁火方挪到薛靜姝面前,“姑娘試試這個,是樓裡招牌菜,京都內出了名的。”
  只見那火腿色澤火紅,湯汁清亮如琥珀,瞧著就讓人覺得饞。
  薛靜姝夾了一小塊嘗過,確實不錯,便又給柳兒夾了一塊。
  柳兒一雙眼早就亮晶晶地等著了,眼下忙不迭接過來送進嘴裡,登時一雙眼滿足地迷成兩道彎月亮,“好吃!”
  薛靜姝搖頭輕笑,讓她們兩個都坐下,吃什麼只管自己夾。
  芸香原本拘束著不敢動筷,見柳兒吃得高興,也被她感染,稍微放開了些。
  沒一會兒剛才打發出去的家人回來,戰戰兢兢回報,沒找到她們要吃的東西。
  柳兒站起來就要跟他一起去,芸香忙道:“城裡我熟悉些,我和他一起去吧。”說著便站起來退下。
  柳兒有些不好意思,對薛靜姝道:“小姐,早知道我說咱們不吃了,還得麻煩芸香姐姐跑一趟。”
  薛靜姝道:“她在這裡不自在,出去走走也好。”
  兩人便在雅間內等著,沒多久樓梯上傳來一些腳步聲響,柳兒奇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卻只見一名家人上前,隔著木屏風回道:“三姑娘,有位陸公子想邀您一見,不知……”
  薛靜姝與柳兒對視一眼,她們並不認得什麼陸公子,除非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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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偶遇

  想到這個可能,薛靜姝忙起身,行至雅間門口,透過木紋雕花往外看,只見外頭立了個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身後躬身跟著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正是德祿公公。
  她忙道:“快請陸公子進來。”
  雅間外的家人放行,柳兒則起身站到薛靜姝身後。
  薛靜姝正要見禮,德公公出言攔下:“薛姑娘不必多禮,公子說了,隨性即可。”
  他這樣說,薛靜姝便明白了意圖,未再行大禮,只微微福身。
  皇帝頷首,“坐吧。”
  柳兒低頭上前,快手快腳將桌上的碗筷收了,送到外頭。
  薛靜姝讓出主位,坐在下手,德祿與柳兒分別立在兩人身後。
  德祿恭敬道:“公子要用些什麼?”
  皇帝轉頭看牆上的菜譜,點了兩道招牌菜,又問薛靜姝,“你想吃什麼?”
  薛靜姝輕輕搖頭,“臣——小女方才已經用過,多謝……公子。”
  皇帝又看菜譜,點了個果脯千層糕,一壺清茶。
  德祿一一應下,快步退出去點菜。
  薛靜姝輕聲問:“不知姑祖母今日是否安好?”
  皇帝道:“祖母昨夜昏厥,清晨方醒來,大夫說她若能熬過今冬,便還能撐一段時日,否則凶多吉少。”
  薛靜姝急道:“那太——大夫可有法子確保姑祖母無恙?”
  “他們已經盡力。”
  這話的意思,便是太醫已經束手無策了。
  “這、這該怎麼辦……”薛靜姝失神。
  皇帝看她一眼,道:“我今日出來,正是為了此事。聽聞神武大將軍師門能人異士眾多,或有長於醫術之人。”
  聽聞神武大將軍幾字,柳兒驚得咦了一聲,薛靜姝也有些驚訝。
  皇帝問:“怎麼,你認得他?”
  “不算認得。”薛靜姝想了想,把當初神武大將軍昏睡在庵堂外的事簡略說了。
  皇帝略略思索一番,道:“那應該是他出行南疆,中了蠱毒所致。”
  薛靜姝更加驚訝,她和柳兒還一直奇怪,那個人明明只是睡了過去,為何一直叫不醒,沒想到他是真的中了毒。
  她愧疚道:“我們以為他只是睡著了,並未妥善照顧,好在後來他自己醒了。”
  “他們師門之人,自小奇藥煉體,並不俱毒。”
  薛靜姝忙又問:“您方才說他們師門能人眾多,可有人能醫治姑祖母的病?”
  皇帝點點頭,“數日前我和他提過此事,今日他師門來信,有位先生已經動身來京。”
  薛靜姝這才放下心來。
  方才點的幾樣菜上桌,德公公在皇帝的示意下,將那碟綿軟的千層糕放在薛靜姝面前。
  薛靜姝輕聲道謝。
  在飯桌上,氣氛總是放鬆一些,況且皇帝似乎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時不時也說兩句話,薛靜姝便放開了些,將自己的疑惑問出口:“公子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皇帝道:“是德祿認出了你的侍女。”
  薛靜姝這才明白,之前幾次德公公來府中傳旨,芸香便跟在她身邊,許是給他留了印象,剛才芸香下樓買東西,就被他認出來了。
  “原來如此。”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哭罵求饒聲,有一個囂張的聲音分外刺耳,“老子的姐姐可是安王府的王妃!安親王見了老子,都得喊一聲舅爺,你一個臭賣魚的,還敢瞧不起老子?!你們幾個,送那老不死的去見閻王爺!把你們新夫人抬進府去!”
  那哭聲越發淒厲,間或夾雜幾聲慘叫。
  薛靜姝聽得皺了眉,柳兒已經忍不住到視窗望了一眼,急道:“小姐,有幾個壞蛋欺負老人和一個小姑娘!”
  薛靜姝看了看皇帝,正準備讓跟隨的家人下去救人,便聽皇帝道:“德祿,你去。”
  “是。”德公公行禮退下。
  柳兒遲疑地看他下樓,偷偷問薛靜姝:“小姐,德公公一個人能打得過那些壞蛋嗎?咱們要不要讓人去幫忙?”
  薛靜姝見皇帝成竹在胸的模樣,便輕輕拍拍柳兒,低聲道:“公子既然讓德公公去,必然有他的道理,你要是不放心,去窗口看著,若德公公當真不敵,咱們還能幫一把。”
  柳兒忙點頭,又跑去窗口盯著看。
  不多時,窗外的異響就聽不到了,只剩來往行人車輛熙熙攘攘。
  柳兒轉身回來,滿臉驚歎。
  薛靜姝見皇帝仍逕自品茶,便小聲問她:“外頭怎麼樣了?”
  柳兒又敬又畏:“小姐你不知道,德公公只是揮了一下手,四面八方憑空冒出幾個黑衣人,一人捂著一個壞蛋的口鼻,眨眼就給拖走了!”
  正說著,德公公回到樓上,皇帝問他:“安王府何時有了王妃?”
  德公公忙道:“是王爺新納的姨娘。”
  皇帝飲了口茶,只道:“回去後讓八弟來見我。”
  德公公應下,心裡暗歎,也是那王八犢子倒楣玩意兒眼皮子淺,這京城裡多少王公貴族,鳳子龍孫,就是眼下他從這裡丟快磚頭下去,砸了三個人,指不定還有一個是朝廷大臣呢,哪裡輪得到他一個癟三來裝大爺?
  在這臥虎藏龍的地界,真正的大家反而越發低調,叫囂得越響的,往往就是這種一朝得勢的小人。
  不過是有個姐姐進了安王府,得了安親王幾日寵倖,竟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一個不記名的姨娘,也敢妄稱安王妃?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若今日他不是撞在陛下手上也就罷了,眼下這樣,指不定連安親王都要受牽連。
  薛靜姝關切道:“公公,那位老人家和小姑娘怎麼樣?受傷了嗎?”
  德公公恭敬道:“薛姑娘不必憂心,老奴已讓人將祖孫二人送去醫館。”
  薛靜姝放下心來,“勞公公費心了。”
  德公公忙稱不敢。
  薛靜姝看向皇帝,遲疑著道:“陸公子,方才那些歹人不知會受什麼懲罰?我擔心若過些時日將他們放出來,會不會又去尋苦主的麻煩?”
  皇帝面上無波,道:“此事不會再發生,那幾個人會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薛靜姝跟柳兒都松了口氣,德公公卻將頭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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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2:33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將軍

  出了這一場鬧劇,沒多久皇帝就讓人送薛靜姝回府。
  回到府裡已是傍晚,另一個大丫鬟迎香迎上來,說五姑娘已經在院裡等了她半下午了。
  薛靜姝進了院子,就見薛靜婉垂頭坐在椅子上,大冷的天,也不知道拿個暖爐暖手,挺翹的鼻尖凍得發紅。
  她皺了皺眉,道:“怎麼不把爐子燒暖一些?快去讓廚房煮一碗薑茶來。”
  迎香趕緊去了。
  薛靜婉聽到聲響,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她,既想跑上來又不太敢的模樣,“三姐姐……你還生氣嗎?”
  薛靜姝無奈道:“氣什麼?我就沒生過你的氣,反倒不知是誰,氣鼓鼓跟把小茶壺一樣。”
  薛靜婉聽了,喜笑顏開跑過來,纏著她的手,“太好了!我好怕你生氣,以後都不理我了。”
  她一雙手也是冰涼涼的,薛靜姝將她拉進屋裡,“你啊,這麼冷的天,就這麼敞開屋門坐著,既不知道添件衣服,也不知道讓人把炭盆燒暖些,若著了涼,你看娘親還讓不讓你出門。”
  薛靜婉撒嬌道:“我心裡想著事,不覺得冷,就給忘了。”
  柳兒將門窗關好,點上兩個炭盆,屋裡很快暖和起來。
  等迎香將薑茶端來,薛靜姝又盯著薛靜婉讓她喝下。
  薛靜婉苦著臉小口小口喝完,伸出舌頭直扇風,“好辣好辣。”
  “就是要辣些才能暖胃驅寒,你這麼不知愛惜自己,下次再吹風,我就讓人煮辣椒水給你灌下去。”
  薛靜婉忙搖頭,“不敢了不敢了,這次是太擔心了,怕你還生我的氣。三姐姐你下午出去了那麼久,也不帶上我,你們是不是去吃好吃的了?我也好想出門啊,娘都不讓我出去,只有去外祖母家才帶上我,可我又不想去,蓁表姐好討厭,表哥也討厭。”
  她碎碎叨叨念了一堆,薛靜姝沒理她,拆開帶回來的紙包,拿了塊松子糖塞進她嘴裡。
  薛靜婉滿足地閉了嘴。
  看她面上恢復了血色,雙手也回暖,薛靜姝才跟她算起上午的賬,“我沒生氣,因為你早上的話不是對我說的,你有沒有問問六妹妹,她生不生氣?”
  “啊……”薛靜婉目光遊移,“六妹妹她……她在午睡呢!”
  薛靜姝道:“誰會睡到這個點還不起來?你啊,還沒覺得自己做錯了是不是?”
  薛靜婉嘟嘟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薛靜姝搖搖頭,“我問你,早上六妹妹說你的另一隻兔子已經死了,她說錯了嗎?”
  薛靜婉垂著頭,半晌才晃晃腦袋。
  “那就是了,既然她沒說錯,你為什麼那樣凶她?難道要她說謊誇你,說你兩隻兔子活得好好的,長得比柳兒養得還好,你就高興了嗎?你就信了嗎?”
  薛靜婉沒說話,薛靜姝又道:“都是自家姐妹,就算六妹妹與我們不是一母同胞,可她身上有一半的血和我們是一樣的,我從前不在家,就不說了,你比她年長五歲,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這麼多年姐妹情誼,不說要你處處讓著她,可總不能學別人一樣欺負她是不是?”
  薛靜婉小小聲道:“我沒想欺負她……”
  “我知道你心裡沒想,你是個好姑娘,肯定也能做一個好姐姐,不要讓別人的閒言碎語傷了姐妹間的感情。”
  薛靜姝回府沒多久,就發現了,琴姨娘和六姑娘在府中處境不太好,她娘親秦氏雖不會為難她們母女,可下人看人下碟的時候她也不會管,至於她爹,更不理會後院的事。
  長輩們的事她不好評價,也不想多管,但是這段時間相處,她對於六姑娘這個妹妹卻有幾分好感,不忍心她總受人欺負。
  薛靜婉眼神閃爍,“三姐姐,你怎麼知道有人說了什麼?”
  她長到這麼大,身邊的奶娘丫鬟確實經常說琴姨娘是狐狸精,勾引她爹,害她娘傷心,又說六妹妹是狐狸精的孩子,也不是好東西。因此她先前對於這個妹妹雖然說不上厭惡,卻也不怎麼喜歡。直到最近三姐姐回來,姐妹幾個時常玩在一處,她才覺得奶娘她們的話不一定對。
  薛靜姝暗歎一口氣,她這妹妹在娘親的寵愛下,身邊又有那樣一群人,如今還能只嬌不縱,實在是因了本性善良,不然還不知成什麼樣子。
  她摸摸薛靜婉的頭髮,道:“婉碗,你今年十四歲,明年就要說人家,馬上就是大人了,不能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要學會自己去判斷,才知道誰是誰非,有時候親近的人說的話,未必就是真的。還有今日的事,好在是自家姐妹,六妹妹性子又軟,肯定不會記你的仇,等你出嫁,到了別人家,那些人和你非親非故,誰會讓著你?要是你把人都得罪了,她們或許還會抱團排擠你,到時候你怎麼辦?”
  薛靜婉本來就有些內疚,被她說得淚眼汪汪,“三姐姐,我不想嫁人,你明年二月就要進宮了,我也不想你去。”
  薛靜姝笑道:“傻姑娘,才說你是大人,又孩子氣了。”
  薛靜婉抿著嘴,“我偷偷聽娘說,當年祖父把你送走,根本不是為了讓你養身子,而是大姐姐容不下你。三姐姐,他們怎麼能這樣?你也是爹娘親生的呀,爹娘怎麼都不護著你?”
  薛靜姝面上笑容漸漸淡去,但很快,她又拍了拍薛靜婉的手,道:“都過去了,何必還想那麼多。”
  薛靜婉拉著她的手,道:“三姐姐,我其實不想你進宮,因為一進去,想見你就不容易了,可是我又想你進宮,你當了皇后,別人才不敢再欺負你。你知道嗎?我記得從前大姐姐回府,祖父祖母對她可好了,也什麼好東西都給她。後來懷文太子去世,大姐姐再回府,祖母有時候都不願意見她。而且剛才我聽人說明日家宴的事,祖父讓人去二姐夫府上送信,卻沒讓人去通知大姐姐。他們……他們怎麼這麼勢利?”
  “噓……”薛靜姝輕輕搖頭,“婉碗,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後不要再提起了。”
  薛靜婉低著頭沒說話,許久才嗯了一聲,
  薛靜姝看她悶悶不樂,又道:“別想這個了,你還沒去看六妹妹呢,我這裡吃的送一包給你做人情,你去和她道個歉,明早再一起來我這裡玩,去吧。”
  她走後,薛靜姝看著炭盆裡發紅的銀霜炭出神,忽然道:“她為我不平,其實她不知道,這府裡的人怎麼看我,怎麼對我,我都不在乎。”
  柳兒走到她身邊,薛靜姝握住她的手,“說我無情也罷,無義也好,爹娘生了我,薛府養了我,這份生恩與養恩,我日後定會歸還,可祖父祖母若抱了別的心思,指望靠我謀劃薛府的大好前程,怕是不能夠了。我沒那麼大的本事,做不了他們攀高的梯子。”
  柳兒輕聲道:“小姐,你別多想,外人怎麼說,與我們何干?咱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薛靜姝點點頭,籲了口氣,道:“你讓芸香和廚房說一聲,晚膳給我一碗粥就好,下午吃多了東西,還不餓。”
  “好。”
  柳兒去找芸香說了,回屋裡時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見到院裡一棵落滿積雪的樹上,垂下來一塊銀白色的衣角,她以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衣角還在。她順著衣角往上看,樹上竟半蹲著一名冷峻的男子,而且那人也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驚得退了一步,一時不及多想,噔噔噔跑回屋裡去,啪地關了門,拍著胸口緊張道:“小姐小姐!有個人蹲在咱們院裡的樹上,還瞪著我看,好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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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家宴

  薛靜姝一聽,忙站起來推開窗往外看,卻見樹上空無一人,只有樹枝微微搖晃,落下幾塊積雪。
  “咦?他走了?”柳兒探出頭去左看右看,又不死心地跑到門外樹下去瞧,才確定那人真的走了。
  她擰眉疑惑地往回走,突然靈光一閃,擊掌道:“小姐,我想起來了,他就是神武大將軍,倒在咱們庵堂外的人!”
  “先進來說話,外頭冷。”薛靜姝道。
  柳兒幾步跑進來,又道:“剛才我被嚇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想想,就是他沒錯。可是他來這裡做什麼呢?”
  下午才聽皇上提過此人,眼下就見他出現在府裡……薛靜姝腦中轉過許多念頭,最後卻道:“或許他只是經過這裡。”
  柳兒皺皺鼻頭,“真是怪人,好好的路不走,爬樹幹什麼?”
  只是她雖疑惑,卻到底沒深究。雖說沒發生什麼,可一個男子驟然出現在她小姐的院子裡,被有心人知道了,難免要說點風言風語。她將這事壓在心底,不再提起。
  次日,薛家外嫁的姑娘,和幾個在外的孫輩都回來了。
  薛府共有七位姑娘四位少爺,大姑娘二姑娘已經出嫁,此時除了孀居的大姑娘,薛府內其餘六位姑娘都聚齊了。
  至於幾位少爺,大少爺乃大老爺庶出,今日向兵部告假回府。二少爺三少都是三老爺所出,此前一直在城外書院求學,也被薛老太爺提前招了回來。
  下人們將府中最寬敞的花廳打掃出來,足足擺了四五張大圓桌,男丁女眷用屏風隔開。
  小輩女眷們這張,坐了府裡六位姑娘以及三位少奶奶。二奶奶和三奶奶進門晚,眼下都未生養,大奶奶身邊坐著個三四歲的男孩,是大少爺長子,也是薛府內如今唯一一位小少爺。
  幾位姑娘依著次序坐,薛靜姝左右兩邊分別是二姑娘和四姑娘。
  二姑娘是三老爺長女,與她同歲,只早了幾個月,二夫人和三夫人關係又不錯,兩人小時候可以說是在一個屋裡長大的,十分親近,而且因為年齡相近,兩人都不願以姐妹相稱,只叫對方小名。
  十年後再見,昔日的親密無間的姐妹已為人婦,薛靜姝聽她笑盈盈地喊自己三妹妹,也笑著道了聲二姐姐。
  薛靜婉隔了幾個人問二姑娘,“二姐姐,小囡囡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二姑娘笑道:“讓她祖母帶去上香了。”
  薛靜婉又好奇地看她的肚子,“這個小寶寶什麼時候能出來呢?”
  二姑娘撫著鼓起的小腹,面上一片柔和,“來年四月份吧,要是他性急,或許還要早一些。”
  薛靜婉滿臉好奇,還要再問,四姑娘忽然往前靠在桌子上,將她給隔開了。
  “誒?”薛靜婉皺眉看她,不滿道:“你擋到我了。”
  四姑娘哼了一聲,“食不言寢不語,你的規矩都學哪裡去了?”
  薛靜婉不甘示弱,“你的規矩再好,有三姐姐的好?她學的可是宮裡的規矩,三姐姐都沒說什麼,要你多管閒事。”
  自從薛靜姝回府,四姑娘最討厭就是別人將她們二人拿來對比,而且還說她比不過她,偏偏薛靜婉次次戳她痛腳。
  她冷冷下臉正要反駁,薛靜姝卻道:“婉碗,不要多言,你想找二姐姐敘舊,一會兒散了席有的事時間。”
  薛靜婉皺皺鼻子,乖乖應了一聲,對四姑娘做了個鬼臉,轉頭找六姑娘說話,“六妹妹,你吃這個梅花金沙糕,味道可好了。”
  “謝謝五姐姐。”
  沒了給她嘲諷的對象,四姑娘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出不來,氣得小臉發紅。
  薛靜姝並不看她,偏過頭與二姑娘聊幾句家常。
  女眷長輩那桌,人數少一些,只坐了周老太君、大夫人王氏、二夫人秦氏和三夫人林氏,另外下手還坐了個眼生的中年婦人,是薛老太爺姨娘所出。
  這薛氏娘親早逝,自小是在嫡母身邊長大的,因此周老太君對這庶出的女兒也有幾分情誼,可憐她青年守寡,時不時也讓她回娘家小住。
  薛靜姝出生時,薛氏已經出嫁,兩人並未見過幾次面,眼下薛氏便不住往小輩那桌張望,邊望邊讚歎道:“不得了不得了,難怪太皇太后一見三姑娘就喜歡,我見了也愛得不行呢!這樣的容貌,這通身的氣派,世人只道永寧郡主府上的二姑娘貌美無雙,我看呐,那是他們沒見過咱們三姑娘!果然只有老太太身邊,才能養出這麼有靈氣的姑娘!”
  周老太君樂道:“你呀,一張嘴還是能說會道。”
  薛氏得了她一句誇,笑得滿頭珠翠亂顫。
  二夫人和三夫人含笑看著,大夫人抿著嘴,只盯著自己眼前的桌布。
  眼下的場景何其熟悉,十年前她女兒被賜給太子為正妃,薛家的宴席比現在還隆重,流水席擺了三天,光戲班子就請了三四個。而小姑子說的話,也幾乎與當時一模一樣。
  這才幾年時間,時過境遷,她可憐的女兒守了寡,如今連出席家宴的資格都沒有。
  她自己在這府中的日子也一日難過一日,若不是還有娘家撐著,只怕管家的權利都要被收走。
  她恨,恨丈夫寡情,恨庶子礙眼,恨公婆勢利,恨上天不公……
  好在,她還有一個女兒。
  宴席開始沒多久,二姑娘打頭,帶著一眾姐妹給周老太君敬茶,幾個年紀小的輪番說著吉祥話,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攏嘴。
  場面正熱鬧,外頭突然跑進來一個家人傳話,“老太爺、老太君,懷文太子妃駕到!”
  懷文太子即先太子,這太子妃,便是薛府十年前嫁出去的大姑娘。
  聽說她來了,場面一時凝滯,眾人面上神色各異。
  就連幾個小孩子都察覺到氣氛不對,乖乖閉了嘴,不敢再說話。
  薛靜姝悄悄做了手勢,讓幾個姐妹隨她坐回去。
  剛落定,門外走進兩個開道的侍女,很快,一名盛裝打扮的女子踏入門內,看她年紀約在二十後半,一張豔麗的臉龐與府上四姑娘有幾分相像,只是那一雙鳳眼,讓她的美貌看著更加逼人幾分。
  她一雙眼在廳內眾人身上掃過,嘴裡笑盈盈道:“今天這樣的好日子,怎麼能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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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2:58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皇后

  周老太君率先反應過來,道:“原來是嬋兒回來了,菱香,還不快給大姑娘看座?”
  她話裡意思,是仍把薛靜嬋當作薛府大姑娘,並不準備當成太子妃之尊給她行禮。
  若在從前,這些人哪敢這樣怠慢她。薛靜嬋心中冷笑,視線轉到小輩那桌,凝住不動,“這便是三妹妹吧?”
  見她點到自己,薛靜姝微微點頭,“大姐姐安好。”
  薛靜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跟在她身後的一名侍女卻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膽!見了太子妃竟不行禮!”
  薛靜姝略一皺眉,還未說話,薛靜婉已經挑起眉頭嬌斥:“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亂叫亂吠的?我們姐妹之間說話,有你插嘴的份?”
  薛靜嬋斂了笑,擰眉看她,不贊同道:“五妹妹,你身為女孩子,怎麼出口就是這些粗俗的話?一點規矩都沒有。”
  “你——”薛靜婉氣咻咻地瞪著她。
  薛靜姝攔下她,淡笑道:“今天怎麼了,先是四妹妹要教五妹妹規矩,現在大姐姐來了,又說我們姐妹兩個不懂規矩。那好,既然大姐姐說了,妹妹也有幾句話要說。沒錯,妹妹自小在庵堂長大,確實不如大姐姐和四妹妹的規矩好,可我再不懂,也知道大姐姐是先太子正妃,太子早逝,先皇賜諡號懷文,大姐姐自然也要改稱懷文太子妃才是,只是我方才聽得明白,大姐姐身邊這位威武的女大人,可是單單稱您為太子妃的。敢問今上如今無所出,更無太子,哪來的太子妃?我勸大姐姐別急著教別人規矩,管好自己身邊人才是,否則被有心人聽見了,以為咱們薛家有什麼不好的心思,那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薛靜婉忙道:“就是,我也聽見了!”
  六姑娘在一旁跟著點頭應和,薛靜婉見了,欣慰地摸摸她的頭。現在她才發覺,平日裡姐妹雖多,關鍵時刻還得是親姐妹才能一條心。
  那侍女面上驚慌,無措地看著薛靜嬋。
  薛靜婉腦中靈光一閃,忙又道:“再說三姐姐已經是皇上親封的皇后了,聖旨早已頒下,要說行禮,誰給誰磕頭還說不準呢!”
  薛靜嬋臉上徹底沒了笑容,面沉似水。
  屏風另一頭,薛老太爺不滿地咳了一聲。
  周老太君看了大夫人王氏一眼,王氏忙站起來,笑容滿面地打著圓場,“都是自家姐妹,要什麼虛禮,都是這小丫頭自作主張,還不快下去領罰?!”
  那侍女慘白著一張臉,垂頭匆匆退下。
  王氏又道:“今日是家宴,嬋兒回來,自然是以薛家大姑娘的身份回來,你們姐妹只管叫她大姐就好,嬋兒,你說是不是?”
  薛靜嬋扯出一抹笑,“娘說的是。”
  王氏又去問薛靜姝,“三姑娘覺得呢?”
  薛靜姝輕笑道:“大娘是長輩,自然要聽您的。”
  王氏松了口氣,忙讓人給薛靜嬋看座,就安排在薛府姑娘這張桌首位上,其餘幾人依次往後挪。
  薛靜嬋看著薛靜姝風輕雲淡的模樣,心裡越發不甘,“想不到,三妹妹小時候那麼寡言的一個人,如今竟也這樣伶牙俐齒了。”
  “大姐姐過獎了。”薛靜姝淡淡道。
  坐在她身邊的四姑娘撇撇嘴,看到桌上一道八珍燴,眼珠子轉了轉,伸出筷子去夾其中的蟹肉丸子,那丸子滑溜溜的,在她筷子上搖搖欲墜,要看就要落進碗裡,卻冷不丁往旁邊一滾,正落在薛靜姝翠綠色的羅裙上。
  “呀,”四姑娘忙道,“三姐姐對不起,是我手滑了。”
  薛靜婉大聲道:“什麼手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薛靜姝擺擺手,“婉婉,不要這樣大喊大叫,四妹妹不像我們,是最懂規矩、最伶俐的人,怎麼會故意做出這種蠢笨的事。”
  薛靜婉眨眨眼,明白了她的意思,當下捂著嘴笑道:“是啊,四姐姐怎麼可能會這麼笨呢?”
  四姑娘氣得直咬牙,卻無可反駁。
  薛靜姝起身,到長輩桌前福了一禮,“孫女不慎沾汙了衣物,需退下更衣,請祖母及諸位長輩見諒。”
  周老太君不滿地看了王氏一眼,轉頭來關切道:“快去快回,天黑路滑,伺候的人都小心些。”
  回到迎春院,柳兒找出乾淨的衣裳給薛靜姝換上,“小姐,咱們還回去嗎?”
  薛靜姝搖搖頭,舒舒適適地躺在軟榻上,“你讓芸香去傳話,說我身上不適,就不去了。”
  柳兒去和芸香交代過,進來道:“不去也好,吃一頓飯而已,還要費那麼多口舌,吃進來的都不夠說出去的。”
  薛靜姝笑了笑。
  柳兒又道:“小姐,你說大姑娘她想什麼呢?老太爺都沒讓人通知她,要是我就不來了,多丟人啊。”
  薛靜姝輕輕搖頭,“人心那樣複雜,咱們怎麼猜得到。不過我倒覺得,以她的性子,心裡雖有不甘,卻不至於這樣魯莽,今天的事,或許是她有意這樣做。”
  柳兒奇道:“為什麼?”
  “這我就不知了。”
  “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麼壞事,我們可得小心些。”
  薛靜姝點點頭,“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點我曉得。”
  柳兒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搖了搖,輕聲道:“小姐,你恨她嗎?”
  薛靜姝輕笑,“何必費那份心?”
  當初薛家將她送走,對她而言,未必是件壞事。若她是在薛府長大,對他們感情太深,那以後免不了為他們謀利,做出一些有違本心的事。
  現在,這些都不必擔憂了,她對薛府的人,並沒有多少情意,沒有愛的,也沒有恨的,因此也就沒了太多掛念。
  柳兒慶倖道:“那就好,我記得靜慈師姐說過,紅塵裡的愛和恨,其實都是折磨人的鈍刀,小姐你千萬別用鈍刀折磨自己,聽著都疼死了。”
  薛靜姝笑著看她,“還愛和恨,你聽得懂?”
  柳兒撅撅嘴,“我是不懂,可是說不定以後就懂了嘛。”
  薛靜姝只是笑。
  柳兒摸著肚子,煞有其事道:“小姐,我現在就覺得有把鈍刀在折磨我的肚子。”
  “你呀,”薛靜姝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肚子餓了就餓了,還說什麼鈍刀,真入了魔了?”
  柳兒嘿嘿笑道:“今天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呢,我要去廚房找吃的,小姐你也再吃一點吧。”
  “好,你提著燈籠去,路上小心些。”
  今天花廳擺宴,伺候的人都聚在那邊,別處的人反而少了些。
  柳兒原本不覺得有什麼,等經過一棵樹下,聽見樹上似有什麼撲簌簌竄過,登時覺得後脊發涼,也不敢抬頭看,更不敢往黑溜溜的四下張望,只埋著頭縮著肩一路小跑。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樹上的動靜似乎跟了一路。
  她被這個猜測嚇得淚眼汪汪,等終於看到廚房的燈光,簡直快要喜極而泣。
  廚房裡沒什麼吃的,柳兒四處翻了翻,終於死心,挽起袖子來準備下麵條。
  她因有一個貪吃的肚子,打小就愛在廚房轉悠,等大了些,更是無師自通鼓搗出許多吃的來,不但喂飽了庵堂內那麼多張嘴,也把自己喂得圓潤潤的。
  從前在山上,能吃的東西不多,又要跟著師傅吃素,因此做的面都是素面,雖說現在薛府廚房裡最不缺的就是山珍海味,可她吃慣了素的,仍只拿了些山菌青菜,煮了一鍋香噴噴的時鮮面。
  她一邊吸著口水,一邊將面撈進兩個碗裡,等裝好了,鍋裡還剩一些,她將鍋蓋蓋上,想著若是一會兒還有和她一樣餓肚子的人來找吃的,這些正好給人留著。
  提著飯盒站在廚房外,外頭仍是黑黢黢一片,她咽咽口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埋頭沖進夜色裡。
  她走後,廚房橫樑上輕飄飄落下來一個人,那人掀開鍋蓋瞧了瞧,毫不客氣地撈起來大快朵頤。
  花廳內,聽聞薛靜姝身體不適,不再參加宴席,薛老太爺冷冷看了薛大老爺一眼,甩甩袖子起身離去。
  很快周老太君也說乏了,讓人扶她去休息,之後在座的人找了各種藉口紛紛離去,只剩大房幾人。
  薛大老爺繞過屏風,看著妻女,最終也歎了口氣,搖搖頭找他新納的小妾去了。
  席上冷冷清清,大夫人王氏擦了擦眼角,強自笑道:“走吧嬋兒,娘送送你。”
  外頭自然也是冷清的,幾盞燈籠在夜風中晃蕩,下人們匆匆忙忙善後。
  王氏牽著大女兒的手,輕聲道:“你不該來。”
  薛靜嬋涼涼地笑,“我若不來,怕是沒人記得我了。”
  “何必爭這口氣,”王氏苦心勸她,“現在這通府上下,所有人的心都是偏的,你來了也是和自己過不去。”
  薛靜嬋搖頭冷笑,“娘,你以為我不來,她就會放過我麼?當年那麼對她,我不後悔,只恨上天不公,老天站在了她那邊。她現在得了勢,怎麼可能不與我清算?這道理我們心知肚明。而我若什麼都不做,反而讓她警惕,指不定立刻就要對付我。不如隨性魯莽,我越傻,她反而越安心。”
  王氏聽得心酸,哽咽道:“我苦命的兒……咱們母女都是苦命人啊。”
  薛靜嬋抿唇不甘道:“娘,你別哭,女兒不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總有一天,那些輕辱我的人,我要十倍百倍地還回去。”
  王氏不安道:“你……你要做什麼?可別做傻事!”
  薛靜嬋輕描淡寫地略過,只道:“您放心就好,您只記得,妹妹的親事別著急,咱們媛媛不比別人差,要嫁,自然要嫁最尊貴的人。”
  王氏仍是不安,只是想想如今自己在府中的境地,想想小女兒的美貌,以後的好日子,終是點了點頭,“嬋兒,娘可都靠你了。”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薛靜婉帶著六姑娘來找薛靜姝,令府裡下人驚奇的是,這兩位姑娘竟是手挽著手一起走的。
  薛靜姝也略好奇的看了薛靜婉幾眼,不知這妹妹今日又抽了什麼風。
  薛靜婉給她看得羞惱,嚷道:“六妹妹那麼笨,我要是不牽著她,她就摔倒了!”
  她說得理直氣壯,好似人家從前八-九年時間,沒她牽著的時候,都不曾下地走路一般。
  薛靜姝心裡好笑,只是顧及她的臉皮,到底沒笑出來。
  薛靜婉趕緊轉移話題,“三姐姐,我們今天來有正經事跟你商量呢。”
  薛靜姝抿了口茶,“你說。”
  薛靜婉道:“我決定以後要好好學規矩了,可是娘之前請的嬤嬤都好凶,你能不能跟娘說說,讓她請個和藹一點的嬤嬤,我和六妹妹一起學?”
  聽她忽然提這個,薛靜姝略一想,就曉得她是昨天被大房的人刺激到了,心裡憋著氣呢。
  不過不管原因是什麼,兩個妹妹主動好學,她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點頭道:“這事我去和娘說。”
  “太好了!”薛靜婉歡呼起來。
  六姑娘高興道:“謝謝三姐姐。”
  薛靜姝笑道:“現在這麼高興,可別到時候學了兩天,就找我哭鼻子說不想學了。”
  薛靜婉握拳道:“不會,這次一定要堅持到底!六妹妹,你要跟我一起堅持!”
  六姑娘也堅定點頭,“嗯!”
  因答應了這樁事,早膳過後,薛靜姝便去了秦氏院裡,將薛靜婉的心願說了。
  秦氏思索一番,點頭同意。
  之後母女兩個便沒了話說。
  薛靜姝坐在下手喝茶。
  秦氏幾番想問她在府內住得習不習慣,可又覺得她已經回來這麼久,之前沒問,現在才問似乎晚了些,便只得把話咽下。她又想問她這些年在山上過得怎麼樣,但最終種種顧慮,也沒問出口。
  薛靜姝一盞茶喝完,起身告辭。
  秦氏欲言又止,卻也只能看著她離去。
  今日雪已經停了,但走在外頭似乎比平常更冷些。
  柳兒鼻頭凍得微紅,跟在薛靜姝身邊,想著方才秦氏的樣子,道:“小姐,我覺得二夫人是有話想對你說呢。”
  薛靜姝看著池塘裡光潔的冰面,微微點頭。
  她曉得她娘大概有話要說,但那些話,她既然始終說不出口,就不必說了。
  皇宮內,太皇太后剛喝完藥,靠在床頭,讓宮人將窗戶打開。
  巧嬤嬤勸道:“外頭風大著呢。”
  太皇太后搖搖頭,“不礙事。”
  巧嬤嬤無法,只得讓人將地龍燒得更旺些,之後才把窗戶打開一條縫隙。
  太皇太后望著窗外出了神,許久才歎道:“離開春還遠著呐。”
  巧嬤嬤忙道:“馬上就要過年,過了年就是春天了,早上皇上還讓人把迎春用的揚州絨花送來呢。”
  “哦?”太皇太后有了點興致,“拿來給我瞧瞧,今年又出了什麼新花樣。”
  巧嬤嬤趕緊命宮人捧上來,“您看,今年那些人可費了老功夫了,樣樣都跟去年的不一樣。”
  特製的漆盒內整整齊齊擺了十對絨花,每一朵都做得跟真花兒一樣,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冬裡,越發顯得嬌俏喜人。
  太皇太后怔怔看著這些花,語氣複雜道:“阿巧,你記不記得,咱們剛進宮時,每年大年初一,都在宮裡翹首盼著,等皇上跟前的太監來送絨花,整個後宮只有二十朵,一人只得一朵,還有許多得不到的。”
  巧嬤嬤道:“老奴當然記得,當年您進宮,第一年就有了,此後年年都少不了您的,這份恩寵,哪位娘娘都比不過。”
  太皇太后卻笑著搖了搖頭,幽幽歎了口氣。
  巧嬤嬤等了許久不見下文,試探道:“今年這些花,您看要怎麼辦?”
  今上後宮空虛,往年這些賜給嬪妃迎春的花,都在太皇太后這裡壓了箱底,今年雖封了皇后,可人還未進宮,不知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太皇太后道:“你讓人送回皇帝那裡,就說這花,以後都不該放在我這裡了。”
  “是。”
  太皇太后閉著眼養神,一會兒後又問:“昨晚嬋兒也去了?”
  巧嬤嬤點點頭,斟酌著道:“聽說承恩公府上下人疏忽,漏了懷文太子妃的請帖。”
  太皇太后搖頭苦笑,“糊塗,老的老的糊塗,小的小的也糊塗。糊塗啊……”
  她早知道娘家一代比一代不頂事,卻沒料到他們能糊塗到這地步,心裡只得慶倖,好在當初選擇的是在薛府之外長大的薛靜姝。
  自今年入冬後,她的身子就眼見著差下去,她自己倒是活夠了,沒什麼可惜的,心裡只有兩件事放不下,一是擔心娘家徹底落敗,二則心疼皇帝孤家寡人,連個知冷知熱的屋裡人都沒有,因此有了讓薛家姑娘進宮的想法。
  她利用自己的病逼皇帝讓步,可在進宮的人選上卻犯了難。
  若要入宮為後,庶出的姑娘自然不行,年紀太小也不行,因此就只剩四姑娘和五姑娘可以選擇,但這兩個,在她看來又各有各的不合適。
  四姑娘貌美,在京都內也有些美名,壞就壞在她有個嫡親姐姐是先太子正妃,若選了她,皇帝心裡肯定有芥蒂。
  五姑娘沒這個顧忌,可太皇太后聽聞她的性子,給她娘嬌寵得十分孩子氣,雖十四歲了,玩性卻大,這樣與皇帝也是合不來的。
  正當她苦惱的時候,巧嬤嬤無意間說起薛家還有個三姑娘在城外休養的事。
  太皇太后對那小姑娘也有幾分印象,當時正值多事之秋,突然就聽聞她得病需要靜養,也沒細想,現在想來,卻覺得疑點重重,於是命了人暗裡探查,這才查出當年鳳命之說。
  是不是鳳命,太皇太后並不在意,她只看那姑娘年紀相當,性子溫良純善,心裡就十分滿意了。
  至於這姑娘自小在城外長大,會不會與薛家人不親近這點,她也不擔心。
  她活了這麼多歲月,早知道花無百日紅的道理,不管是怎麼樣的豪門世家,總有落敗的一天,薛家的落敗是從內裡往外蔓延,是薛家男兒一代不如一代爭氣造成的,並非一名當了皇后的女子就能挽救。
  她不需要日後的皇后與薛家多親近,不指望薛家還能飛黃騰達,只希望有了皇后這道護身符,他們能夠平平安安、無災無難便可。
  那盒絨花又被送回崇德殿,德公公垂著頭,畢恭畢敬地將長樂宮傳來的話重複一遍。
  皇帝低頭批著奏摺,似乎沒有聽見回話。
  德公公高舉絨花,一動不動。
  許久才聽得皇帝的聲音從上頭傳來,“那便送去皇后手中。”
  “是。”德公公忙退下,到了殿外才直起身來,擦了擦額角冒出的汗,回想方才陛下的話,覺出幾分味道來了——送去皇后手中。從前只說薛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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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3:11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進宮

  那盒絨花未經他人之手,由德公公親自交到薛靜姝手中,他還特地提了一句,這是每年正月初一,宮中嬪妃迎春所用。
  薛靜姝便明白了,這些花,除了她自己用,不能送給別的姐妹。
  這些揚州絨花,是進貢內廷御用的,樣式與材質與常見的十分不同。
  薛靜婉對它們很好奇,圍著看了半天,眼中頗有些期待之色。不過等薛靜姝說了其中的禁忌,她就乖乖沒再追問了。
  薛靜姝讓柳兒把花收好,又拿出一盒新得的棗泥梅花烙,成功把小姑娘的心思引到吃的上來。
  看幾個妹妹吃的開心,薛靜姝在一旁含笑看著,心裡卻有些憂慮。
  方才她向德公公打聽太皇太后的身體狀況,才得知她老人家已有兩日不曾下榻。
  她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入宮探望。
  以往進宮,都是太皇太后召見,而自從封後聖旨頒下,宮裡已有數日不曾召她,她不清楚這是否是宮內的慣例,想要自己遞牌子,又怕不合規矩。
  她想了一日,到底還是擋不住憂心,第二日上午讓人遞了牌子。
  午膳剛用過,宮裡便來了轎子接她。
  入宮後,有個小內監戰戰兢兢來傳話,皇上仍在與臣工議事,請她先行一步。
  薛靜姝原也沒打算與皇帝同行,謝過小內監,坐著轎子直接去了長樂宮。
  太皇太后見了她,顯得十分高興。
  薛靜姝看著她削瘦的臉頰,有些心酸,只是收斂著情緒,與往常一般行禮。
  “天這麼冷,難為你想著來看我。”
  薛靜姝道:“臣女只怕驚擾了太皇太后清靜。”
  太皇太后擺擺手,“我這一日一日地躺著,百無聊賴,正巴不得有人來陪我。只是眼看年關了,我想你府裡大約有事要忙,這才不曾招你來說話。”
  “臣女愚笨,府上宗祠祭祀之事一概不通,若您不嫌棄,只盼能時常入宮陪伴。”
  太皇太后高興道:“那我就當真了,到時候三天兩頭喊你進來,可別嫌煩。”
  薛靜姝抿嘴輕笑,“臣女求之不得。”
  見兩人一來一往聊得開心,巧嬤嬤在一旁也跟著笑。
  這宮裡到底還是太冷清了,皇子公主們早已出宮開府,陛下雖孝順,日日請安不斷,卻也不能時刻陪在長樂宮,太皇太后跟前,著實沒有幾個能說說話、逗她開心的人。
  如今馬上就要有皇后,希望可以給宮裡帶來些不一樣的改變。
  皇帝來時,薛靜姝正喂太皇太后喝藥。
  她要起身見禮,太皇太后按著她的手不讓動,“聖旨都下了,不過差個典禮,說起來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何必刻板拘泥那些虛禮,皇帝你說是不是?”
  皇帝請了安,上前道:“皇祖母所言甚是。”
  巧嬤嬤給他搬了繡墩,放在床邊,然而位置卻十分巧妙,皇帝坐下來後,與坐在床沿的薛靜姝幾乎是促膝而坐。
  薛靜姝立時不自在起來,但在長輩面前又不好做得太明顯,只得輕微地挪開膝蓋,同時微微將身子往後仰。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往一側躲時,皇帝似乎也不著痕跡地往另一邊移開。
  這個發現讓她松了口氣。
  太皇太后沒發現其中的暗潮,笑眯眯地看著兩人,越看越滿意。
  皇帝道:“皇祖母今日氣色不錯。”
  太皇太后道:“那麼多滋補的藥喝下去,臉色怎麼能不好?再說今日靜姝來看我,我心裡高興!”
  皇帝便道:“皇后有心了。”
  在場其餘幾人都愣住。
  薛靜姝更是驚得忍不住轉頭看他。
  皇帝一臉坦然,似乎並不覺得自己的話多麼驚人驚訝。
  “對對對!”太皇太后高興道:“這麼稱呼沒錯!”
  她轉頭看向薛靜姝:“姝兒的稱呼也該改一改,總是臣女臣女的,聽著生分,既然已是一家人,稱一聲‘我’又何妨?”
  薛靜姝轉過頭來,輕輕低下,“是。”
  太皇太后笑容滿面,又佯裝虎著臉道:“皇帝啊,你都這麼喊人了,那老太婆我先把話放在這裡,姝兒這個孫媳婦,我是一萬個滿意,等開春她正式入了宮,你可不許欺負她,聽到沒有?”
  皇帝乖乖應下,“孫兒不敢。”
  太皇太后又道:“姝兒你別擔心,若日後皇帝欺負你,只管來找我,皇祖母給你做主。”
  薛靜姝低著頭,輕聲道:“是……皇祖母。”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得眼中泛起水光,她抹了把眼角,長歎一聲,“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安心啦……”
  巧嬤嬤上前接過薛靜姝手中的藥碗,道:“我看您安心得太早,還得再督促陛下娘娘生幾個小皇子小公主陪您玩呢。”
  “這倒是真的,”太皇太后又有了精神,坐起來拉著薛靜姝的手,對著她的臉左瞧又瞧,“咱們姝兒有這樣一副好容貌,至少得生一對長得像你的小公主,才不算浪費。”
  她又轉頭看向皇帝,帶著幾分嫌棄道:“皇上這樣的,就隨便給他生個像他的小皇子吧。”
  皇帝並不介意被這親近的長輩調侃,嘴角勾著極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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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示好

  太皇太后到底體虛,沒一會兒就乏了,皇帝與薛靜姝二人退至外殿。
  外頭寒風夾雜著雪粒,迎面吹來刮在臉上,幾乎要將人臉割出一道道口子來。
  薛靜姝將披風拉得更緊一些,披風上毛茸茸的滾邊輕輕柔柔圍在她頸邊,帶來些許柔軟的暖意。
  德公公就候在殿外,見兩人出來,忙上前將一個暖爐呈到皇帝手邊。
  皇帝伸手接過,卻又轉頭遞給薛靜姝,“拿著暖手。”
  那暖爐與尋常可見的不同,小小一個,尚不及皇帝巴掌大小,整個由黃金鑄成鏤空的模樣,上頭嵌了許多各色寶石,猛一看就像個精緻的五色金蛋。
  薛靜姝略一遲疑,雙手接下,“多謝皇上。”
  小巧的金蛋入了手,立時就有一股暖融融的熱意傳出,卻一點也不燙手。
  她心裡好奇,悄悄低了頭觀察,不知它是怎麼發熱的。
  皇帝似乎知道她的疑惑,解釋道:“上面最大的紅寶石珠是機關,按下去能夠打開,裡頭還有一個略小些的內殼,內裡中空,炭火裝在裡頭。”
  薛靜姝恍然,暗歎匠人心思靈巧,手藝精湛。
  德公公方才看見皇帝動作,就在心裡唾棄自己老糊塗了,竟連這點眼色都沒有,如今有了皇后,有什麼好東西,自然應該先送到皇后手中才是。
  眼下見薛靜姝對暖爐興致濃厚,他忙找機會彌補方才的疏忽,殷勤道:“這八寶暖爐乃是前朝大匠師之作,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對,都在宮裡。另一隻略大些,在太皇太后宮內,這只更小巧,可以拿在手中隨身攜帶,用時只需打開裡頭的小金蛋,放入一塊銀霜炭,便能源源不絕發熱兩個時辰。”
  薛靜姝若有所感,忙問:“可是黃岐術大師?”
  德公公道:“正是他。”
  薛靜姝面上有了些激動之色,見皇帝正看她,忙收斂了,赫然道:“臣女從前在山中,閑來無事時看了些雜書,其中就有大匠師所著《機關雜談》,臣女愚笨,許多地方看得一知半解,卻也驚歎于大師心智之巧妙。現下親眼得見大師作品,一時忘形,請陛下恕罪。”
  皇帝略略點頭,不知想到什麼,沉默一會,道:“你隨我來。”
  薛靜姝不明所以,跟在他後頭出了長樂宮,外頭停著皇帝儀仗和她乘坐的軟轎。
  皇帝讓她上轎,自己也上了禦攆,德公公跟在儀仗邊上,指揮內監們往崇德殿抬。
  薛靜姝心中奇怪,崇德殿是外殿,是皇帝起居、召見臣工的殿所,後宮女眷沒有傳召,不得隨意前往,現在皇帝讓她跟著去做什麼?
  崇德殿不是單單一間,而是一整片殿堂,其中主殿名為崇德,還有許多偏殿。
  薛靜姝在殿外下轎,跟著皇帝走進其中一間偏殿,殿門打開,裡頭陳列著幾大排多寶架,架子上琳琅滿目的藏品,幾乎要晃花了人的眼睛。
  那些物品無一例外,都金光閃閃嵌滿寶石,黃澄澄的金光照映在臉上,整間屋子充斥著一種難言的品味。
  薛靜姝站在這滿是土財主氣息的屋裡,驚詫過後心中一動,抬眼看向皇帝,不敢置信道:“這些……莫非都是黃岐術大師所作?”
  皇帝點點頭,在架上拿了一匹小馬駒,馬身仍由黃金雕鑄,眼睛卻是黃藍兩色寶石鑲嵌,就見皇帝不知在哪裡撥了一下,馬兒在他手中淩空踏起步子來。
  薛靜姝立刻就完全信了。這等巧妙的工藝,除了大匠師本人,還有誰做得出來?況且這等華麗富貴的風格,也確確實實是他的喜好。
  令她不敢確信的是,黃岐術的作品千金難求,自他離世之後,更是有一件少一件,皇帝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收集到這滿滿一屋子的珍品?
  皇帝又向她展示了幾個新奇的小玩意兒,如裝了扇子就會轉動扇風的扇座,能自行前進的小馬車,可以拆解重拼的千重鎖,無一不精湛,無一不絕妙。
  薛靜姝正好奇地要把那千重鎖接過來解一解,殿外傳來德公公低聲傳報,安親王求見。
  見他有正事,薛靜姝忙道:“臣女先行告退。”
  皇帝道:“讓他去議政廳等候。”又把手上的千重鎖遞給薛靜姝:“你帶回去把玩。”
  “這……臣女笨拙,怕是無論如何也解不開。”
  “無事。”皇帝道。
  薛靜姝只得接過。
  皇帝點點頭,“讓德祿送你出宮。”說完大步離去。
  眼看他就要踏出殿外,薛靜姝想起一事,忙問:“皇上,不知神武大將軍師門的神醫何時能到?”
  皇帝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上午收到回信,他距京城已不足千里,若一路無阻,除夕前後便可抵京。”
  薛靜姝心下微安。
  皇帝前腳離開,薛靜姝緊隨著也出了偏殿,遠處議政廳外,立了個年輕男子,遠遠地看不清相貌,看他衣著品階,大約就是德公公方才所說的安親王。
  見他似乎正望向這邊,薛靜姝不敢多看,轉回頭,道:“又要勞煩公公。”
  德公公忙道不敢,手上恭恭敬敬呈上一個託盤,託盤內放著一塊權杖,“方才陛下吩咐將這塊腰牌交給娘娘,往後娘娘出入宮廷,無需傳召。”
  薛靜姝聽他稱呼,有些彆扭,不過她也知道遲早得習慣,並未多言,令她驚訝的是,皇帝竟會將自由出入宮廷的腰牌給她,這意味著,之後她再想進宮探望太皇太后,無需再遞牌子等候傳喚,直接入宮便可了。
  回到薛府,柳兒見了那八寶暖爐,也是驚歎不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觀察了許久,撐著下巴感歎道:“小姐,宮裡的東西都好奇妙。”
  薛靜姝見她一雙眼滴溜溜盯著暖爐上的寶石看,好笑道:“是宮裡的東西都好值錢才對吧?”
  柳兒咧著嘴笑,“都有都有。”
  薛靜姝輕輕一笑,又專注地盯著手上的千重鎖,她之前對皇帝說解不開,倒不是自謙,當初庵堂內的雜書,她最看不懂的就是那本《機關雜談》,只是山上可看的書太少,才不得不拿著翻了又翻,多多少少看懂一些。
  柳兒也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會兒,見是個四四方方令人毫無頭緒的盒子,大覺無趣,道:“小姐,這人也太浪費了些,這麼大一塊金子,怎麼就做成這個灰不溜湫樣子?”
  薛靜姝沒抬頭,“咱們說他浪費,可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黃白之物,多少人奉上千金只求他一件作品哩。”
  柳兒咋舌,又是豔慕又是嚮往,“什麼時候我也能富有到視金錢如糞土就好了。”
  薛靜姝只笑不語。
  柳兒又道:“還有一事,下午芸香姐姐和我說,按照以往的慣例,府裡各房各院,每到過年,要給院裡下人打賞,按理說咱們是和二夫人院裡算在一塊的,可現在又單獨住了個院子,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討賞,芸香姐姐讓我問你拿個主意。”
  薛靜姝偏頭想了想,道:“那就先備著吧,就算別人不來討,咱們自己幾人也要發幾個壓歲錁子應應景。”
  “好。”
  柳兒起身去櫃子裡把碎銀拿出來,倒在桌上數了數,“我之前問過芸香姐姐,她說那些錁子若沒有提前訂制,只能去鋪子裡買,咱們這些銀子,不知道夠買多少。”
  薛靜姝看了眼寥寥數塊碎銀,道:“櫃子裡不是還有幾個金元寶?你拿一兩個出來換錁子,總夠了。”
  柳兒瞪著眼道:“那金元寶一個十兩,足足值一百兩銀子呢,哪裡需要整個換了?”
  薛靜姝知道她心疼了,心裡暗笑,道:“那就不必整個了,你拿來剪一剪,或者去銀莊兌一兌。”
  柳兒悶悶地應了一聲,雖肉疼得緊,可總不能讓小姐失了面子,只得從箱子底拿了個元寶出來,放在手中摸了又摸,依依不捨道:“小姐,那我就和芸香姐姐去了。”
  薛靜姝點點頭,“讓兩個家丁陪同,路上小心一些。”
  “我曉得。”
  待到晚膳前,柳兒才回來,情緒已經看不出低落了,興致匆匆地把一包錁子掏出來,倒在託盤上,端到薛靜姝面前,“小姐你看,這些錁子都好精緻。”
  她雖嘴上說捨不得,換的錁子成色卻十分不錯,顯然是下了本錢的。
  薛靜姝看了一眼,盤上散落數十個錁子,大半是銀的,小半是金的,有做成應景的梅花樣式,也有刻了福字的小元寶,還有做成小南瓜,小葵花籽的,一個個小巧玲瓏,惹人喜愛。
  柳兒道:“這些銀的給院子裡伺候的人,金的給幾位年幼的姑娘和小少爺們,小姐你看行嗎?”
  薛靜姝點點頭,“你考慮得比我周到。”
  柳兒高興一笑,不過很快又蔫了,“那個金元寶整個換了還不夠,我又把身上剩的銀子全花光了。”
  薛靜姝安慰她:“這些錁子未必派得完,若有多,都給你收著,況且咱們這裡送出去,肯定還要從長輩那裡收一些回來,你看著吧,到時候比現在的只多不少。”
  柳兒便又高興起來。
  第二日,薛府內開了宗祠,打掃祠堂,清洗祭器,上上下下忙得腳不沾地,唯一閑著的,大約就是幾位姑娘了。
  因秦氏要給王氏幫忙,沒空看著薛靜婉,她無人拘束,一有空便帶著六姑娘七姑娘窩在薛靜姝院裡。
  這次幾人來,還帶了幾樣糕點,是七姑娘親舅舅讓人給她捎來的,小姑娘迫不及待拿出來給姐妹幾個嘗嘗。
  三夫人林氏娘家是皇商,林家舅老爺走南闖北,眼界比尋常人開闊,送給外甥女的吃食也與京內常見的不太一樣,其中有一道牛乳椰絲糕,據說是南邊的風味,最令幾人讚歎。
  薛靜婉吃得一本滿足,連連道:“七妹妹,下次你回舅舅家做客,可得帶上我呀。”
  七姑娘還未說話,薛靜姝先道:“你還是做姐姐的,和妹妹討吃食,臉紅不臉紅?”
  薛靜婉笑嘻嘻的,嬌聲道:“真的很好吃嘛,六妹妹你說是不是?”
  六姑娘跟著點頭。
  七姑娘眨眨眼,道:“五姐姐,你若以後還想吃,我倒有一個法子。舅舅家裡有位表哥,今年十一歲,五姐姐你把六妹妹給他做童養媳,那以後不就想吃多少有多少了?”
  薛靜姝聞言,略有些驚訝地看了七姑娘一眼。
  雖六七兩位姑娘今年都是九歲,可六姑娘從前不受重視,被養得膽小怯弱,如今放開了些,看著才有小女孩的樣子。
  而七姑娘大概自小受她娘影響,平時說話做事,帶著同齡人沒有的幹練俐落,小姑娘對許多事,心裡都門清。
  但薛靜姝覺得她再曉事,也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莫不是有大人說了什麼被她聽見?
  她又轉頭看著一臉懵懂的六姑娘,小姑娘臉上胎毛還未褪去,雙頰帶著小孩兒特有的肉呼呼的嬌嫩。
  就算長輩們真的有什麼打算,眼下是不是太早了些?
  六姑娘沒有反應過來,薛靜婉卻叫起來,道:“不行不行!我寧願不吃了,也不能把六妹妹拿去換!”
  六姑娘不明所以,聽見這話,卻也滿臉感動地看著她,“五姐姐……”
  薛靜婉俏臉一紅,很快又挺起胸膛,“你是我妹妹,我肯定會護著你,不讓別人把你搶走。”
  七姑娘皺皺鼻頭,不滿道:“五姐姐,我就是開個玩笑,你怎麼把我說成壞人一樣?”
  六姑娘看看左右兩人,夾在中間,只得小心說和。
  待她們散去,柳兒收拾桌面,小聲問:“小姐,二夫人真的有意與林家結親?”
  “你也看出來了?”薛靜姝反問。
  柳兒道:“我只是覺得,若沒別的人說起,七姑娘總不會無故說那樣的話。”
  薛靜姝輕輕點頭。
  她這幾日細想,因大房無嫡子,三房又是庶出,四位少爺中竟只有四弟是嫡出的。若她沒入宮,府裡的爵位,以後落到誰頭上還不一定,可等她做了皇后,大房便是要爭,也有心無力,最終極有可能是由他們二房襲爵。
  而等祖父過世,幾位叔伯必定要分家。
  此前大房掌家,或多或少從公中得了些私銀,三房又有一門皇商親戚,更不缺錢,算起來家底最薄的竟是他們二房,娘若要為四弟打算,想撐起日後承恩公府的門面,籌畫著將六妹嫁入林家,如此一來,薛府生計無憂,林家又有承恩公府做靠山,外人看來,確實兩全其美。
  想得越是透徹,薛靜姝心內越是複雜。
  她本知道,大戶人家的庶女不受重視,就連親事都是家族的籌碼。
  可她忍不住想,若她沒做這個皇后,四弟襲爵的可能性就會小一些,那秦氏是不是不會這麼早定下六妹妹的將來?
  但是很快,她又搖頭苦笑,她連自己的將來都不能把握,哪裡還有資格擔心別人的?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府裡徹底清掃乾淨,各處貼了春聯倒福,掛了大紅燈籠,連門外兩座石獅子都給人擦得煥然一新。
  一大早,府裡男丁由薛老太爺帶領進宮朝賀。
  太皇太后身體不適,免了女眷們今日及明日的朝賀行禮。
  待薛老太爺歸來,眾人依次進祠堂拜祭先祖。
  禮畢,一群人簇擁著薛老太爺周老太君回了正廳,兩位老人家在上頭坐定,薛大老爺帶著男丁,大夫人帶著女眷,一一上前行禮。
  歸坐後,府中家人丫鬟又上前拜過,大夫人命人散發壓歲錁子,一時間屋內又響起許多吉祥話。
  不多時廚房來回話,團圓宴已經擺上了,眾人又移至花廳赴宴,及至薛老太爺疲乏回房歇下,各人才陸續散去。
  各房回了自己院裡,自然又要一塊守歲,薛靜姝也去西院坐了一陣,分別給了三位弟妹一對如意金裸子應景,而後便回了迎春院。
  柳兒芸香把院內伺候的人聚起來,每人派了一對銀錁子。
  眾人不想還有意外之喜,又是感恩道謝。
  外頭燈籠高掛,炮竹聲響,薛靜姝讓他們也出去熱鬧熱鬧,只留了兩個人看守香燭。
  柳兒趴在窗臺上,撐著下巴往外看,廊下整整齊齊掛著兩排紅燈籠,把人臉上映得紅光滿面喜氣洋洋。
  她忍不住歎道:“山下的年原來這麼熱鬧。”
  原來在山上,年不年的無人在意,只有靜慈師姐憐她二人年幼,給她們每人一個紅封。
  她正歎著,院裡樹梢上微微一蕩,輕悠悠飄來一個紅色物件,柳兒下意識伸手去接,入了手才發覺格外沉重,差點沒接住。
  那是一個刺繡荷包,只是塊頭有些大,足有她兩個手掌大小,看著跟個布袋子一樣,裡頭鼓囊囊沉甸甸,不知裝著什麼。
  她沒打開,探頭看向院子那棵黑溜溜的大樹,小聲試探道:“你是誰?還在嗎?”
  寒風吹過枝頭,咽嗚作響,卻無人應她。
  柳兒又等了一會兒,大著膽子跑到樹下張望,借著燈籠的紅光,只見樹上枝椏糾結,不見人影。
  她這才跑回內室,興沖沖道:“小姐,剛才有人在樹上給我丟了這個。”
  薛靜姝正琢磨千重鎖,見她進來抬頭看過去,“是誰?”
  “我不知道是誰,但愛躲樹上的,你說會不會又是神武大將軍?”
  薛靜姝搖頭,又問:“他給了你什麼?”
  柳兒把荷包放在桌上,裡頭的東西沉沉磕在木頭上,發出兩聲悶響,她奇道:“這個荷包沖我飛來的時候,輕飄飄的跟雪花一樣,看著一點不費勁,沒想到實際上這麼重,差點把我的手壓折了,小姐你說這是怎麼辦到的?”
  薛靜姝原本不確定,聽了她的話,倒有八、九分把握了,“那應該就是他了,不然誰還有那麼好的功夫?”
  “他怎麼總愛爬樹呢?天那麼冷,樹上都是雪和冰,滑不溜湫的,要是不小心踩空了掉下來,不得摔個四腳朝天了?”
  薛靜姝笑道:“人家一身好功夫,怎麼可能失手?”
  柳兒撅撅嘴表示仍是不解,不過她也沒再追問,看著桌上的荷包,躍躍欲試:“小姐,我能打開看看嗎?”
  薛靜姝道:“他給了你,就是你的,不必問我。”
  柳兒卻道:“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給我?肯定是給小姐的。”
  一面說,一面將荷包解開,裡頭滾出兩個黃燦燦的金錁子,樣式與她們今天發給別人的一樣,一個是海棠的,一個是梅花的,個頭卻大了百十倍不止,一個足有柳兒拳頭那麼大。
  柳兒驚得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好、好大!”
  薛靜姝也驚了一下。
  柳兒道:“小姐,我今天去換壓歲錁子,在店裡也看見這兩個了,是店裡最大的一對,就在正上頭擺著,又顯眼又威風,我還問過店家,他說一個得二百兩銀子,兩個就四百兩了呢!”
  薛靜姝道:“若說拜年,這禮也太重了些,柳兒,你說要怎麼辦?”
  柳兒戀戀不捨,不過想著那個將軍奇奇怪怪爬樹的樣子,怕收了要給小姐惹麻煩,況且這麼重的禮,確實讓人心裡難安,她瞄瞄薛靜姝,商量道:“小姐,等下次見面,咱們就還給他,今天先讓我抱著睡吧?”
  薛靜姝笑道:“你若實在捨不得,咱們明天也去換兩個大的陪你睡。”
  柳兒擺擺手,“不必啦不必啦,睡自己的有什麼意思,銀子當然是從別人那裡掏來的才值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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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3:41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親近

  次日大年初一,眾人又一大早起來給祖宗及各路神佛上香。
  祭拜完回到院裡,丫鬟端上紅豆湯圓,薛靜姝吃了幾顆,柳兒把自己那份吃了,又把她剩下的大半碗也吃掉,過後抱著肚子直說撐。
  薛靜姝只得幫她揉肚子,又讓芸香去找幹橘皮。
  “湯圓是糯米做的,最不易克化,紅豆又容易脹氣,讓你少吃一些,偏還躲著我吃了兩碗,你不撐誰撐?”
  柳兒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看那麼多吃不完要倒掉,多可惜啊。”
  薛靜姝又是心疼又是可氣,“就是浪費,也好過讓你受罪。”
  迎香正進來,聽見這話笑道:“柳兒姐姐放心,今日咱們府裡施粥呢,有多的湯圓丸子,也分給窮人家,不會浪費。”
  柳兒一聽,頓時苦了臉,“早知道我就不硬撐了。”
  芸香找來幹橘皮,薛靜姝讓柳兒吃了兩片,卻沒那麼快見效,她想了想,道:“走,隨我去花園裡走走。”
  迎香忙取出薛靜姝的披風給她系上,又將八寶暖爐準備好,柳兒也爬起來,穿上一件厚外套。
  兩人慢慢出了院子,行至花園,正見四姑娘在園子裡水榭中賞雪。
  見了她們兩個,她將頭偏向一邊,並未出聲招呼。
  薛靜姝也沒主動搭理她。
  柳兒皺皺鼻頭,小聲道:“小姐,我們又沒得罪過四姑娘,她怎麼總是誰欠了她八百兩的模樣?”
  薛靜姝道:“或許她就是覺得咱們欠了她八百兩呢?”
  柳兒立刻瞪了眼,“她胡說,誰欠她銀子,八個銅錢都沒有!”
  看她這護食的勁頭,薛靜姝笑道:“不過是句玩笑話,瞧你都急紅了眼了。”
  柳兒掰著指頭一本正經道:“八百兩啊,我當初賣進府裡來,也才賣了八兩銀子,這得賣我一百次才還得上呢。”
  薛靜姝聽見這話,斂了笑,認真地看著她,道:“柳兒,你想你的家人嗎?”
  柳兒微微搖頭,“我不知道,都快忘記他們的模樣了,不過我想,如果以後遇上了,肯定還認得出來。”
  她本是南方人士,五六歲時家裡鬧了災害,一家人跟著別人北上,半途上卻走散了,她被人牙子帶到京城,賣進了薛府,從此就一直陪小姐身邊,說起來,她和小姐的感情,倒比家人還深厚些。
  薛靜姝正色道:“等我有了能力,一定幫你找到他們。”
  “嗯!”柳兒點點頭,又道:“這麼多年了,若找不到也沒關係,我可以一直和小姐作伴。”
  兩人走了大半個花園,柳兒終於沒那麼撐了,便又慢慢往回走。
  午後,皇帝指了個小內監給薛靜姝帶話,上清宗的神醫已經抵京,並且在宮裡了。
  薛靜姝忙收拾一番隨他進宮。
  有了皇帝給的腰牌,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長樂宮,宮人將她引入內殿,皇帝已經在那兒了,太皇太后靠在床頭,一個陌生男子正給她看診。
  她要行禮,被皇帝攔下,太皇太后看過來,費勁笑了笑,“姝兒也來了。”
  “是,皇祖母今日覺得如何?”薛靜姝緩步靠近,怕驚擾了神醫,在兩步外停下。
  太皇太后一聽她的稱呼,眼睛就亮了幾分,笑道:“好得很,你和皇帝這樣孝順,我哪裡還有不好的。”
  薛靜姝與她說了幾句,一面分神看了眼那神醫,令她驚奇的是,這神醫竟十分年輕,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只是有些不修邊幅,面上鬍子拉碴,滿頭黑髮桀驁不馴地支楞著,還沾了幾根草屑。
  這幅模樣,實在與她心目中白鬍子的老人家有些出入,她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似有所覺,回望她一眼,頓了一頓,道:“德祿,給皇后看座。”
  德公公忙親自去了,一面小跑一面又再次唾棄自己沒眼色。
  但他又忍不住替自己辯駁,這次實在怪不得他,連陛下都站著,他怎麼能想到要給娘娘看座呢?
  只是不管怎麼樣,等到陛下親自開口,就說明是他的失職了,德公公為了彌補,不但親自搬了椅子來,還讓人泡了茶,端來茶點。
  薛靜姝道了謝,不過眼下沒心思喝茶,只憂心等著神醫的結果。
  好一會兒,那神醫才站起來,回身要找皇帝說話,卻先看到了薛靜姝,就見他眼睛一亮,整個人頓時容光四射,幾步靠過來,厚著臉皮笑嘻嘻道:“美人美人你叫什麼?”
  薛靜姝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皇帝。
  皇帝在神醫靠過來時已經起身,未等他發話,房梁上如迅雷般飛下一顆花生仁,不歪不斜正中神醫門面,把他砸得鬼哭狼嚎。
  一名男子從房梁上飄下來,用眼角撇了那神醫一眼,嗤道:“丟人現眼。”
  薛靜姝認得後來的這名男子,正是神武大將軍,厲東君。
  “師兄!你怎麼這麼狠心?!鼻子打歪了就娶不到媳婦兒了!”神醫捂著鼻子哀嚎。
  只見厲東君一根指頭揪著神醫的衣領,跟破布條一樣拖去了殿外。
  薛靜姝忍不住想,那神醫衣衫襤縷,莫非就是這樣被拖出來的?
  皇帝低頭問她:“如何?”
  “無事。”薛靜姝輕輕搖頭。
  皇帝便道:“你陪著皇祖母,我去去就回。”
  薛靜姝目送幾人出去,又轉過頭來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含笑看她,“可是被嚇到了?”
  薛靜姝搖頭道:“只是一時不曾防備。”
  “小潘沒有惡意,就是孩子氣了些,方才也嚇了我一跳。”
  薛靜姝奇道:“您之前認得他?”
  太皇太后搖頭笑道:“不認得,不過這孩子心眼實,方才許是怕我緊張,一邊與我說話,一邊把自己底細都掏給我聽了,連他出生時沒哭,被穩婆拍了幾下屁、股都說得一清二楚。”
  薛靜姝聽得也有些好笑,此時神醫高人形象已然崩塌。
  正說著,巧嬤嬤端了碗粥過來,薛靜姝接過看了一眼,問:“嬤嬤,這是什麼粥?”
  巧嬤嬤道:“是方才照著潘神醫給的方子熬的,山藥芡實薏仁粥,太皇至今不願用午膳,只推說吃不下,請您勸一勸吧。”
  太皇太后面上有些掛不住,無奈道:“阿巧,在小輩面前,好歹給我留幾分面子。”
  薛靜姝笑了笑,舀起一勺粥吹得溫熱,遞到她嘴邊,“您把粥喝了,這樣我和嬤嬤安了心,您的面子也保住了,豈不兩全其美?”
  大抵人到了年紀,都反而會有些孩子氣,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嘟嘟囔囔又說了幾句,才將粥喝下。
  一碗粥喝完,皇帝從外頭進來,面色如常。
  誰也沒問他結果如何,他也不曾提起。
  太皇太后望望殿外,道:“小潘呢?”
  皇帝道:“正在外面寫方子。”
  “可別讓他就這麼走了,這孩子討喜,我還想讓他陪我說會兒話哩。”
  皇帝點點頭,讓德祿去傳話。
  太皇太后又拉了薛靜姝的手,問:“昨日除夕,府裡熱不熱鬧?”
  薛靜姝笑道:“很熱鬧,到處貼了紅對聯,掛著紅燈籠,還有人放煙火炮竹,一整夜都聽得到聲響。”
  太皇太后神色裡帶了些懷念,“我做姑娘的時候,還自己放過炮竹哩,有一次一枚炮飛到你祖父腳邊炸開,把他嚇得哇哇大哭,為此還受了一頓教訓。”
  薛靜姝敬佩道:“您的膽子可真大。”
  “那可不,”太皇太后得意道:“父親那時雖訓我,過後卻又把我好一陣誇,說我不比男兒弱。哎呀,轉眼五六十年就過去了,都老咯……”
  薛靜姝沒說話,只輕輕握著她的手,皇帝更是沉默。
  太皇太后緩過神來,又問:“昨晚可曾得了壓歲錁子?”
  薛靜姝道:“得了,每位長輩給了一對,倒比我散出去的還多些。”
  “那也不能少了我的。”太皇太后對巧嬤嬤道:“阿巧,把我那個檀香木的盒子拿來。”
  巧嬤嬤打開櫃子,珍重地抱出一個盒子。
  那盒子有些年頭了,邊角上的漆已經剝落,周邊卻十分光滑,顯然是有人時常觸摸所致。
  太皇太后道:“這盒子是父親親手給我做的,當年我進宮,只帶了它。”
  薛靜姝在家也曾聽聞,太皇太后當年是選入宮內的,初入宮時只是尋常妃嬪,一路榮升至貴妃,等先帝登基,直接成了皇太后。
  太皇太后打開盒子,從裡頭拿出一對十分精巧的金錁子,比薛靜姝昨日所見的,都要精緻得多。
  “這是我入宮前最後一年除夕,家裡特地找人定制的樣式,因為工藝太難,總共只做成這一對,來,你拿著。”
  薛靜姝鄭重接過,輕聲道:“謝謝皇祖母。”
  “誒,”太皇太后笑著應了一聲,又看向皇帝,調侃道:“皇帝這麼大了,就不必壓歲了吧?”
  皇帝道:“孫兒在皇祖母面前,永遠都是小孩。”
  “哎呦呦,”太皇太后樂得前俯後仰,“瞧瞧你們瞧瞧,這小子為了從我這裡討東西,嘴巴跟抹了蜜一樣!罷了罷了,誰讓老人家心軟,家底都掏給你們咯。”
  她又從檀香盒子裡拿出一個玉佩,道:“這是當年我父親、你們曾祖的心愛之物,眼下給了你吧。”
  給兩人派完,太皇太后忙讓巧嬤嬤把盒子收起來,笑道:“再不拿起來,恐怕連盒子底都沒了,我還打算留點東西,等到你們兩人大婚時再派哩。”
  剛收好,神醫潘濟跟著德祿進來,厲東君慢悠悠綴在後頭。
  太皇太后招招手,“小潘快來。”
  薛靜姝起身站到皇帝身邊。
  潘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美人你別怕,你都是別人的媳婦了,我不會糾纏你的。”說著更加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為所動。
  厲東君嘖了一聲。
  這潘濟方才不知是不是被他教訓了,一聽他的聲音,立刻縮起脖子,不敢說話。
  太皇太后樂了,“瞧這可憐的小模樣,跟婆婆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給你做媒。”
  潘濟一聽,雙眼放光,滿臉期待道:“我喜歡像美人這麼漂亮的!”
  “呦,這可不太容易,咱們姝兒這樣的,婆婆我都還沒見過第二個哩。”太皇太后為難道。
  潘濟立刻蔫了。
  見他實在可憐,太皇太后又道:“不如你把要求降低一些?天底下姑娘那麼多,沒有第一漂亮的,還有第二第三漂亮的。”
  潘濟蔫蔫道:“謝謝婆婆,不過算了,我得找個最漂亮道的媳婦兒,不然會被師兄們笑話的。”
  厲東君又嗤笑一聲,當初不知是誰誇下海口,這輩子要麼娶第一美人,要麼打一輩子光棍。
  太皇太后只得安慰他,“年輕人有點目標,挺好的。”
  幾人又陪太皇太后說了會兒話,見她乏了,潘濟與厲東君告退,皇帝也步出殿外。
  薛靜姝和巧嬤嬤兩人扶太皇太后躺下,待她睡著,才退下。
  外頭已經沒了厲東君和潘濟的蹤影,只有皇帝負手立在殿前。
  這場景似曾相識。
  薛靜姝停下腳步,她記得年前初次入宮,從太皇太后宮裡出來後,也這樣從身後看過皇帝的背影,但眼下他看起來,似乎比那時更多了幾分寥落。
  她想起至今未知的診斷結果,心裡猛地一沉,難道太皇太后的病……
  皇帝聽到動靜,回過身,“皇祖母睡下了?”
  “是。”薛靜姝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皇上,潘神醫如何說?太皇太后的身體要緊嗎?”
  皇帝望了眼內殿,沒有回答,只道:“你陪我走一走吧。”
  皇帝沒有讓人跟著,只和薛靜姝兩人,一前一後步入雪地裡。
  年初一,宮外正是熱鬧的時候,宮裡卻比往常還要冷清。
  周圍一片寧靜,只有鞋履踏在積雪上,咯吱咯吱作響。
  皇帝忽然道:“皇祖母老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似乎只是在講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薛靜姝卻聽出幾分壓抑與沉重,心也跟著沉到穀底,她張了張嘴,嗓音微啞,“還有多久?”
  “小心看護,也只在這一年半載。”
  薛靜姝低下頭,匆匆輕拭眼角。
  她感覺皇帝朝她走來,在她身前站定,許久後有只手落在她肩頭,帶著些許安撫。
  她抬頭來看他,皇帝卻看著遠處,面上仍是平靜,“不必過於傷心,人總要老去。”
  不知為何,儘管他沒有洩露半分情緒,薛靜姝卻覺得,這幅平靜的外殼下,包裹著漫天的哀傷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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