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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嫁個薄倖容易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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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0: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烈女怕纏郎

  欣然想扒開霍驥的手,可是才剛動作,他就俐落果決地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地停留在他胸口。

  「噓,你看。」霍驥指指樹下,在她耳畔低聲說。

  一道黑影從遠方跑來,穿著夜行衣的男人連口鼻都用黑布遮住,他悄悄地跑進主院,只見他蹲在欣然窗下,彎著腰戳破窗紙,拿出一管長長的竹子往裡頭吹進東西。

  他在外頭計時,不久後起身,用匕首撬開門潛入屋內。

  怎麼回事?她有招誰惹誰過嗎?

  低頭看她,霍驥捨不得她驚慌失措,卻很滿足於她無措時的依賴,他是個予盾男人。

  男人進屋,出來的時候抱著一名昏迷的女子。

  那是玉雙?今晚輪到玉雙當值,可……他們抓玉雙做什麼?

  就在蒙面人準備離開時,霍驥一聲長嘯,蒙面人懷裡的女子突然翻身跳起,手指伸出快點兩下,蒙面人瞬間定身。

  就在此時,屋頂上又跳下一個黑衣人,他幫著女子拉開蒙面男的衣帶,把他的手腳捆得結結實實。

  接二連三的述況,讓欣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霍驥解開她的道,欣然迫不及待問:「霍驥,你在玩什麼把戲?」

  她怒目圓瞠,用力掀住他的衣襟,是他惹來的麻煩,對吧?

  在他出現之前,家裡平平安安、一切順利,他才來一天就有人入侵家門,要說沒他的事?騙鬼! 

  霍驥被冤枉了,但他不委屈。

  「這把戲不是我玩的,在我出現之前就有。」

  她的回答是重重一哼。

  院子裡,男扮女裝的楊牧和楊識對看一眼,他們耳聰目明,聽得見樹梢頭的對話。

  互看一眼,兩人挑挑眉,笑得很三八。

  「不是說好要你昏倒進賊窩,把幕後黑手給掏出來?」楊識問。

  「我正打算這麼做啊,可主子爺發出嘯聲……」

  楊識接話。「我懂了,主子想英雄救美,逆轉壞印象。」

  楊牧嘆氣,這兩、三年裡兩邊是什麼狀況,他們清楚不過。

  一個沒心沒肺,京城送來的信凡有霍驥兩個字,二話不說拿刀子刨掉,邸報裡有霍驥的消息,直接送進炭盆燒掉。

  一個卻是掏心掏肺,想盡辦法要知道對方家裡的大小事,生意怎麼做、孩子怎麼養、有沒有人暗中欺負。

  送往北疆的信上,只差沒註明公主一天吃幾碗飯、喝多少水。

  凡有關公主的,主子爺事事都要摻一腳,還摻得不能讓人知曉,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兄弟的差事有多苦。

  兩方不對等的態度讓楊氏兄弟明白,比起把匪徒掏出來,把公主的感情掏出來是難上加難的事兒。

  所以兩兄弟的笑,曖昧到無比欠扁。

  躺在地上的蒙面人不識相地扭了一下身子,揚牧抬右腳、楊識舉左腳,一個往臉頰的菊花肉踹去、一個朝屁股菊正踢,他們對於菊花區域特別感興趣。

  伴隨蒙面人的唉喲聲,公主的怒吼跟著出現。「霍驥,帶我下去!」

  楊識、楊牧倒抽氣,決定別留在案發現場,一人一臂抓起蒙面人加速離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在欣然臉龐,染出柔和光暈。

  她很美麗,他很清楚,可是那個一心擺在前途上的蠢蛋視而不見,而今……他打算好好看清楚、好好珍藏,好好地把她收納在自己的生命中。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她抬高下巴,驕傲的模樣和若干年前很像。

  對,當公主就該這模樣,楊牧的信裡提到,她為了幾個錢向人卑躬屈時,他氣得出拳打壞一張桌子。

  不過,他說:「求人的態度,不應該這樣。」

  她恨恨憋住氣。「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站在誰的樹上?」

  「我的。」他理直氣壯的回答,讓欣然氣到頭暈,他還不怕死地補上一句「夫妻本是一體,所以我站在我的樹上、抱著我的女人……」然後,非常故意地看著天空,說:「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說花前月下,果然,花前月下會令人動情。」

  天底下那有這種男人?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不對,這不是她認識的霍驥,難道他和阮阮一樣,是從二十一世紀二來的靈魂,可如果是這樣……們不認識、沒交往,他怎麼可以……

  「閉嘴。」欣然低頭往下看,她在估測從這裡往下跳的話,骨折的機率有多高?

  「娘子不想聽我說話嗎?可我們是明媒正娶,皇帝賜婚的佳偶,要說一輩子話的呀!」

  誰跟他是佳偶?是怨偶、怒偶、恨偶好嗎?

  「與你成親的燕欣然已經死了。」死在葉雲山谷下。

  他同意,他們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得更珍惜活著的機會。

  「可是你沒死成,我們沒有和離,律法明文規定,我們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欣然怔忡,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

  突然強烈的無力感出現,怒目望著他的眉眼,他怎麼可以……破壞她所有的努力?她怒火陡升,一巴掌朝他甩去。

  霍驥沒有避開,結結實實地挨上一巴掌,是他該受的。

  可她用力過猛,重心不穩,身子筆直往下摔,霍驥眼捷手快,一手拉住樹枝一手抓住她手臂……

  由下往上看,欣然想起相國寺至淳樓,想起自己曾經威脅他要往下跳,那時候他討厭她,卻還是一把將她給拉上……

  不對不對,她在想什麼?她已經不是那個傻到亂迷戀男人的燕欣然。

  用力搖頭,可欣然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搖,用來穩住兩人的樹枝竟然發出斷裂聲。

  然後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目露驚惶,他倒抽一口氣。

  已經說過的,他很矛盾,他捨不得她驚慌失措,卻滿足於她無助時的依賴。

  於是這麼一個恍神,樹枝斷裂,兩人垂直往下墜。

  在半空中,他用力一扯,借勢翻轉,緊接著……砰的一聲,他們雙雙摔落地面。

  欣然緊閉雙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發生,張開眼睛,這才發現霍驥躺在她身下,承受大部分的撞擊力道。

  怎麼會這樣?剛才明明是她在下面……

  撞擊力道對霍驥這種皮粗肉厚的男人而言是小事,因此比起後背的實物接觸,他更滿意胸前的溫香暖玉。

  環住她腰際的手貪婪地圈緊著,他但願時間就此停留。

  「霍驥,放開我」

  「不放。」他耍賴。

  他看不起耍賴的男人,但發現耍賴可以得到好處之後,他決定耍賴。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氣到很無力,聲音出現哽咽。

  她的哽咽拉回他的意識,唉……捨不得呀,他把她的頭壓入懷中,長嘆,喃聲道,「變成這樣不好嗎?不再傻傻地為人作嫁,不再看不清誰才是真心待我的女子,不再拚命往前跑,以為自己正奔在光明大道上,直到最後一刻,方才明白終點是劊子手的利刀,欣然,我死不瞑目啊……」

  猛地倒抽氣,沒人點住她的穴道,欣然卻定住身一動也不動,心臟狂跳不止。他竟然也……

*             *             *

  「我又來了。」她嬌俏地朝他吐吐舌頭。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就是……好喜歡他,光是看著,胸口就被蜂蜜泡上,光是想著,就覺得世間有一個霍驥,是老天爺對她的恩寵,她真想每時每刻都待在他身旁。

  當然,如果他不要那麼討厭她,肯對她笑一笑的話就更好啦。

  果然……一如往常,霍驥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他的腳程快、她的腳程慢,欣然死命活命往前追,追不到兩條街就受不住了,她彎著腰、喘息不定,指著前方說:「去!去把霍驥給我追回來。」

  「是。」楊識、楊牧兄弟應聲,上前追人。

  他們是雙生子卻長得一點都不像,但誰也不認自己是弟弟,很奇怪吧?更有趣的是,欣然救下楊識之後,兩人就死心塌地地跟著她。

  霍驥怎麼可能乖乖讓他們追上,自然是動起手來了。

  這一動手,霍驥發現他們的身手不弱,且兩人配合得滴水不漏,如果一對一,他們絕對不是對手,但兩人連手,霍驥得花大把功夫才能將他們制伏。

  就在他打得如火如荼時,欣然已經追上來,她雙手橫胸看著他們打鬥,像看戲似的。不過,這會兒看戲的不只有欣然,一堆百姓把他們圍在中間。

  要不是擔心拳腳不長眼,萬一靠得太近、萬一太倒霉會挨上幾下的話,,圈圈會更小一點。

  終於,霍驥把兩人打趴,但身上也挨了好幾下。

  鬆開楊牧、楊識,他闊步走到欣然跟前,鐵柱似的身子一矗,欣然得抬高頭才能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楚。

  霍驥寒聲道:「以後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我沒打算做無聊事啊,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什麼話?」

  她害羞地瞄圍觀百姓一眼,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聲說:「我想跟你說,我很喜歡你,想要嫁給你。」

  話是信誓旦旦,絕不是隨口胡扯。

  她說得很認真,可是她的認真再度把他惹毛。

  霍驥退開兩步,瞪大的一雙眼睛看起來很暴力,他低聲恐嚇,「不要說無聊話。」

  欣然臉上凈是無奈。「怎麼我說的、做的,對你來說都那麼無聊啊,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收起你的真心、你的好,我承受不起。」

  哎呀,做人怎麼這樣難,雲珊不想同他綁在一塊兒,他偏偏死心眼非要喜歡雲珊,而她那麼喜歡他,他卻視而不見。

  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她不怕的,有志者事竟成,肯定是她還努力不夠,沒關係,她會再想辦法待他更好、更好、更好。

         「楊牧、楊識」

  「屬下在。」

  「以後你偷偷就跟在霍公子身邊,哪天你們打贏他再回來。」

  往事在兩人……不對,是四個人腦海中浮現。

  欣然看著楊牧、楊識,一句話沒說,兩人卻滿臉羞慚。

  這算不算背主?

  屋子裡除他們四個之外,地上還有一個蒙面客,他的下巴正呈現一種奇怪的角度,不過表情依然倔傲,好像他不是待審問的罪犯,而是審人的。

  欣然看著楊牧兄弟問:「到現在還沒打嗎?」

  兩兄弟的頭垂得更低了,長得不像的雙胞胎,默契依舊十足,他們一起點頭,回聲回答:「沒有。」

  「這麼多年,半點長進都沒有?」

  「回公主,不是我們沒長進,是霍將軍長進得太快。」這會兒,楊牧連「主子爺」都不敢喊。

  楊識鄙夷地看一眼弟弟,果然沒長進。

  欣然搖頭,揭過這一樁,她指著地上的歹徒問:「怎麼回事?」

  楊牧道:「稟主子爺、公主,此人在牙縫中塞毒丸,屬下打歪他的嘴巴,阻止他服毒。」

  「毒丸拿出來了?」霍驥問。

  眼睛與歹人對視,眨也不眨,氣勢之戰持續不久,歹徒敗下陣來,他垂頭,倨傲消失。

  「已經拿出來了,可是問什麼他都不肯說。」因此楊牧火大,揍掉他的下巴。

  霍驥上前,不是給他接下巴,而是雙手一扯拉開他的衣襟,右胸處的梅花標記露出來。霍驥看著對方淡淡一笑,說:「梅莊的人?梅五瓣、三蕊,尾瓣粉紅,你是屠夫的手下?怎麼會派這麼弱的人來,是認定一屋子的老弱婦孺很容易對付?」

  歹徒猛地張開眼睛,不解寫在臉龐,他們尚未在江湖闖出名號,行事也處處低調,他怎麼會知道?

  欣然問:「梅莊是什麼?」

  「一個秘密組織,有五個頭頭,分別是屠龍、屠虎、屠豹、屠狼和屠夫,每個頭頭手底下有數百個人,分成三個階層,三蕊、六蕊、九蕊,他是最低級的。」

  最低級?不會吧,楊牧、楊設對望,方才要不是取巧,這人可沒那麼容易抓到。

  「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是找錯人了嗎?」

  霍驥沒有向欣然解釋,卻轉身對歹徒說:「任務沒完成,你活不成了對吧?你見識過萬蛇窟的厲害嗎?那種死法,滋味肯定不好……」眼看著對方臉色慘白,身子劇烈顫抖,霍驥問:「要不要做個交易?我保你不死。」

  他想過片刻,輕輕點頭。

  霍驥接上他的下巴,問:「你的任務是什麼?」

  「奪欣然性命,及其身家財產。」

  簡單、明了,霍驥咬住後槽牙,吞下沖天怒火,他帶起一抹嘲諷笑意,「回去告訴屠夫,燕欣然的宅子有霍驥帶領高手保護,你無法得手,但下個月她將只身前往京城巡視鋪子,在半路下手是最好的選擇。」

  「你讓我傳假訊息?」

  「誰說是假訊息?你可以不傳話,反正你失敗之後,梅莊還會陸續派人過來,他們早晚會探出這個消息,而你,等著享受萬蛇鑽心的痛苦吧。」話講完,他對楊識、楊牧說:「把人丟出去。」

  兄弟倆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怎麼就要放?但主子爺已經發話,也只能照做。

  看著霍驥的動作,欣然思索片刻後道:「告訴我梅莊的事,以及你打算怎麼做?」

  「梅莊聲名大嗓是在燕曆堂登基之後,在那之前他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組織,行事隱密、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們位居何處。」

  「梅莊聚集一票江湖人士,分成五個部門,由五個頭頭帶領,每個頭頭擅長的不一樣,有的善用機關,有的會使毒,有的武功高強,有的詭計多端,這五人自視甚高,他們的關係與其說合作,不如說是競爭,彼此之間的鬥爭沒少過。」

  他在她身邊坐下,藉機靠近。

  「你提到燕曆堂,莫非他與梅莊之間有關聯?」欣然憂心忡忡,沒注意到他的靠近。

  「沒錯,前世燕曆堂能夠成事,梅莊居功,因此我一直派人暗中探查梅莊的下落,卻始終得不到他們的確切消息,沒想到今晚會有這個收穫,你與京城有聯繫嗎?修書一封,把這件事告訴太子,讓他有所準備。」

  霍驥滿臉笑意,找到突破口了,他要與欣然合謀,與她共同行事,結盟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你為什麼給他那個消息?」

  「此人任務失敗,回去後必遭重刑,他想保全自己就得把這件事透給屠夫聽,這樣子以功抵過,他還有機會活命,到時只要有人出手,我就能順藤摸瓜把這個組織給滅了。」

  擰了眉,他的聲音冷冽。「我要斷去燕曆堂一臂,教他苟延殘喘,垂涎那個位置卻終生挨不著。」

  他恨燕曆堂?是啊,她也痛恨!

  欣然又問:「要是他告訴屠夫,消息是你親口所出,梅莊不就知道這是你設下的鈞魚計劃——」

  釣魚計劃?這個說法他喜歡,「如果消息不是他探查出來,而是由我口中所出,哪來的功過相抵?梅莊的刑罰極其殘忍,我諒他沒那個膽子。」

  「為什麼我會是他們的目標?」

  「懷璧其罪。」

  「錢嗎?大燕國商人多得很。」

  「但他們不是玉華公主。」

  「我已經不是……」

  「你是,俞州三萬石軍糧,通商口岸開放,你的商船繳了近二十萬兩關稅,你起了個好頭,商家紛紛投入航海貿易,大筆稅收讓主持此事的太子聲名鵲起、百官臣服。

  「去年乾旱未發生,你早一步建議太子命人廣植山薯解決缺糧問題、廣鑿湖泊解決用水問題。

  「東山地震,你又讓太子以建造別莊為由,令附近十幾個村莊百姓移村,此事讓燕曆堂找到藉口鼓動言官對太子大肆撻伐,直到地震發生,村民留下的舊宅覆沒,太子才上奏皇帝,遇遇善於觀天象的大師,知大燕有此劫數,因時間緊迫,方用此法救下數千百姓……

  「你做過太多對燕曆堂不利之事,你擺明立場支持太子,再加上皇帝對你的愛……種種情況下,燕曆堂怎就容得下你?」  
  「除我之處,梅莊還為燕曆堂做過什麼?」

  「這輩子還沒有,但前世有不少官員突然暴斃,他們大多是支持大皇子上位的,死因雖然都能找到合理解釋,但短短兩年之內死那麼多人,誰都會感覺奇怪。」

  「我以為是你……」

  「不是我,助燕曆堂在朝堂上競爭、光明正大,我不屑這種手段,何況那些死去的臣官不少是有才有能、有功於朝堂之士。前世我曾經懷疑他們的死因,也曾派人追查,卻始終找不出原因。」

  「那時我太大意,沒想過燕曆堂會與江湖勢力連手。記不記得那時燕曆堂花錢如流水,你還懷疑錢流到哪裡去?現在我可以確定,他把錢拿去養梅莊。」

  沉吟須臾,欣然問:「他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既然我能查到,燕曆堂又怎會查不到?」

  欣然自以為天衣無縫,可恰恰是她做的那些事,讓他確定她回來了,和自己一樣。

  欣然嘆,「我太自以為是。」

  「放心,燕曆堂無法成事。」霍驥道。

  沒有梅家和他的助力,沒有欣然的錢財,大皇子已入主東宮又得人心,燕曆堂還會有機會?

  有野心的人,不會輕易收起利爪。欣然無法樂觀。

  霍驥握住她的手,認真說:「我開始動搖了。」

  「動搖?」欣然不解。

  「我本打算剪除燕曆堂羽翼,讓他即使有心也無力掌控大局,可是今晚之事,他敢動到你頭上,我不會放過他,他的項上人頭我要定了。」

  看著他的篤定,欣然撇唇。「他可是梅雲珊的丈夫,燕曆堂歿了,她可怎麼辦?」

  微愣,垂眉。霍驥低聲道:「我知道你與雲珊不和,但你可以試著理解、同情她嗎?」同情一個害她、殺她孩子的女人,她的腦袋被驢踢了嗎?

  欣然橫眉怒目,寒聲道:「你還真是愛她。」

  霍驥搖頭,試著說服她。「雲珊自尊強,性子敏感、易受傷,因為她只是個小庶女,只能以弱示人。她確實有心機,會使些小手段,但那是為求生存,迫於無奈。」

  哈哈!好個迫於無奈,原來對男人而言,凡是喜歡的女子,便她再惡毒狠戾都可以視而不見,因為那是迫於無奈為求生存,凡是不喜歡的,便是千般萬般好也叫做心機用盡,城府深?

  好啊,他還真是幫她上了一堂課。

  撇過臉,她不想與霍驥對話,不想評論一個早已與她沒有關係的人。

  但霍驥卻想把話攤得明白,他扳正欣然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

  「相國寺、桃樹林下,她說的那些話是為了不想失去我,她確實貪心,也確實喜歡燕曆堂,卻不願意放開我,但她只是拿我當哥哥,只希望我能照顧她、護她一輩子。」

  所以呢,他便傾盡心力去護別人的妻子,卻對自己的妻子不屑一顧,當她能夠擋風阻雨,自己活得自在愜意?

  她不語,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雲珊做錯了,今生我不會再幫她,但我也不願意對她落井下石。」

  所以梅雲珊可以對她落井下石,所以梅雲珊值得原諒,所以她可憐可悲,而她燕欣然……是自作自受,活該造孽?

  「我什麼時候讓你對她落井下石?什麼時候告訴你不能照顧她、護她一輩子?對不起,我不承擔這個惡名。」

  「你去啊,那是你的青梅竹馬、你的妹妹,你人生最重要的女人,千萬別在我身邊逗留,她很可憐,她為了生存、迫於無奈,麻煩你快點去她身邊,行嗎?」

  她說得太快,狽狠咬上舌頭,咬出滿口血腥,她氣急敗壞,陣陣暈昡襲來,天花板在頭頂旋轉。

  她生氣了?霍驥不明白,她們曾經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便是有仇,過了便也過了,不是嗎?

  霍驥道:「走去哪裡?這裡是我的家。」

  他的家?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的家成了他的家,她的丈夫成了梅雲珊的男人,她到底欠他這對「兄妹」多少啊?怒氣再起,她有想吐的慾望,只是她同等驕傲,驕傲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誰讓她不是可憐卑微的小庶女呢。

  強忍暈眩,吞下欲吐的感覺,她咬牙道:「我叫吳憶,我有戶帖,我的家、我的孩子都與你無關。」

  霍驥搖頭,他可以為她妥協任何事,唯獨這點不行。

  他發誓要重新贏回她,要彌補她,要認認真真地與她做夫妻,拾回他丟失的幸福。

  「有沒有關係,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他硬了口氣。

  「霍驥,你講不講道理?」

  「我講道理,眼下你不安全,旭兒、暄兒也不安全,身為丈夫與父親,我會留在你們身邊,不管你樂意或不樂意,這是我的責任。」他有足夠的理由留下。

  「你已經設下計策,下個月之前梅莊不會再派人過來。」她反駁他的足夠理由。

  「不只是梅莊。」

  「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楊牧、楊識在,今年元宵旭兒、暄兒會被人販子帶走。去年那場大火能輕易撲滅,不是阮阮發現得早,而是有人引她發現。」

  「不是玉屏發現劉玉與夏荷暗通款曲,是楊牧發現劉玉和福滿樓暗中交易,發現他和夏荷私下聯繫,才想辦法讓玉屏發現他們的蹤跡。逼錢掌櫃上門自首的正義人士不是聚緣樓的食客,而是楊牧。」

  「欣然,你必須承認,你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結論是——保護一事,還是讓男人來做。

  但欣然做出的結論和霍驥截然不同。

  她想——原來自己是個沒用的女人,連孩子也護不住。

  霍驥的話活生生地剝開她的自信,拉岀她很弱、她無用的事實,好像這些年她不曾獨立過,她能活得平安健全,都因他派人保護。

  她硬聲道:「我明天就雇護院。」

  「可以,只要他們打得過楊牧、楊識,你就把人雇進來吧。」

  霍驥掀唇一笑,他們是比不過他長進,不過這些年確實也長進不少……

*             *             *

  欣然睡得糟透了。

  一堆她已經不再回想的前塵往事紛紛紛湧上心頭,把她的夢境攪得一團亂,她沒有清醒,她像陷在泥淖中似的無法脫身。

  因此睜開眼那刻,她鬆口氣。

  但是,不對……猛地轉頭,她看見一張熟睡的臉。

  霍驥?

  她把他關在門外,明明忍受悶熱把門窗全鎖緊,明明……他怎麼進來的?

  天,她該拿他怎麼辦?

  他是個再冷酷不過的男人呀,欣然不憧,他為什麼會變成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昨晚就寢前,他眼巴巴地跟到她房門口,她氣不過,回頭冷聲說:「我們之間已經結束,可不可以不要再見面,不要再聯繫?」

  「不可以。」他拒絕得相當快。

  她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要你了。」

  他點頭,回答,「我也下定決心,要把你追回來。」

  她氣到說不出話,他卻嘻皮笑臉說:「要不要打賭,看誰的決心比較厲害?」

  誰要跟他對賭啊?她說不要就是不要,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定。  

        他想碰她,她躲開,他不滿意,又點了她穴道,然後摸著她氣呼呼的臉頰,說得滿臉誠摯。「對不起,從現在起,我每天都對你說對不起,直到你願意原諒我為止。」然後俯下身,親吻她的唇。

  這個吻不在她的記憶裡,記憶中的他冷漠、剛硬,記憶中的他對她不假辭色,記憶中的他不曾有過溫柔。

  可是……他溫柔了,怕碰痛她似的輕輕碰觸、輕輕吸吮,輕輕地把自己烙進她心中。

  不公平啊,她花大把力氣才將他排除出去,怎麼可以因為一個吻就破功。

  她憤怒,他看見了,用心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語。

  「對不起,我被偏執遮了眼,對不起,我誤會你是蛇蠍女子,對不起,我該死……」說完一大堆她不想聽卻不得不聽的話後,他解開她的穴道,退後兩步。

  她沒追過去狠狠搧他一巴掌,她是覺得無比委屈,然後用上門關上窗,躲在棉被裡痛哭流涕。

  如今他卻又依然故我的杵在她身旁——

  一嘆再嘆,欣然用力推開他的懷抱坐起來。

  霍驥醒了,也跟著坐起來。

  本來他想在屋頂守上一晚的,但她哭得好厲害,連作夢都在哭,斷斷續續的哭聲,得他的心臟扭曲。

  所以他來了,抱著她、哄著她、親吻她,然後她漸漸不哭了,他的心才緩緩回到胸腔安頓。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氣到乏力。

  「對不起。」

  「我不要再聽對不起,沒用的,你出去。」

  「對不起。」他還是一個勁兒說,身子不動如山。

  「我的話你沒聽懂嗎?我不要和你牽扯上關係。」

  「對不起。」他一說再說。

  他這簡直、簡直……太過分,用對不起想彌平多少東西?她已經回不去了呀,而且她再不要回去!

  深吸氣,欣然強迫自己冷靜,可是看到他那張無辜的臉,怎麼忍得住?

  上前,她的拳頭一下一下打在他胸口,她不斷說著,「你走、你走,你馬上就走,這輩子,我都不要看見你……」

  但不管她多使勁兒,不管她如何表裡心意,他是一再地說:「對不起。」

  她氣到快死掉,使盡全力推他一把,怒道:「除了對不起,你什麼都不會嗎?」

  他吐氣,握住她雙手,認真說:「我還會這個。」

  話說完,他欺身上前把她撲倒在床上,封住她說個不停的小嘴。

  他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從看見她的畫像、確定她沒死那刻,他腦子裡裝的不再只有作戰計劃,更多的是追妻計劃。

  他想過,她會拿刀砍他,想過她會以死相脅,想過她會給他下毒,想過……她用千種萬種方法逼他離開她的生活。

  很顯然,他的運氣不錯,對付他,她沒有下重手。

  她只是氣著恨著,嘴巴說著發洩的話,可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並不難應付。

  在反抗,預料之中,她用力捶他的背,預料之中,可是她沒有咬他的唇、他的舌頭,她沒有用膝蓋頂上他最脆弱的部位。

  他很願意相信,她心中仍然有一點點的影子……關於霍驥。

  屋頂上,兩兄弟互看一眼。

  楊牧壓低聲音說:「我們家主子,賴皮賴到最高點。」

  「烈女怕纏郎,我賭咱們爺。」楊識對主子充滿信心。

  「低調一點,爺那股巴結勁兒,肯定很快的,咱們的主子要換成公主。」

  楊識倒抽氣,不會吧?他搖搖頭。

  楊牧苦著臉,肯定會。他點點頭。

  就在兩人上演表情戲時,阮阮從院子外頭快奔進來,她用力敲著欣然的門,大喊,「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楊識和楊牧表情瞬間一變,可憐的主子爺,不知道他欲求不滿會不會發脾氣?還是……還是先幫爺擋擋好了。

  一個眼神,雙胞胎的心有靈犀,他們一起跳下屋頂。

  兩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出現,阮阮嚇一大跳,倒退兩步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好像眼神有攻擊力似的。

  阮阮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射,飛簷走壁、武林高手、平空冒出……在心裡統合一切之後,她放聲大喊,「來人啊,兇手!」

  哇咧,他們什麼時候變成兇手?髒水不是這麼潑的吧?

  隨後趕來的巫鎮東聽見阮阮的呼叫,順手搶過僕婦手中的掃把,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阮阮身邊,二話不說抓起掃把往楊氏兄弟身上猛打。

  太沒面子了,他們和刀、槍、戟……各種武器對戰過,還沒有碰過掃把……人生到底可以出現多少奇遇啊?

  全然不知外頭的動靜,屋內,霍驥很高興,因為欣然的反抗變弱了,她的呼吸急促了,自己對她仍然有影響力。

  他是個將軍,知道如何進攻才能奪得勝利,卻也知道張弛有度的道理,如果今天真才教他遂了意,欣然恐怕會想盡辦法二度死遁,他不願意再浪費五年,因此認真考慮退守。

  只是她的唇太軟、她的味道太香,他從來不曉得她的身子如此迷人,枉費了兩世夫妻,他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戀著她的唇,他輕輕啄吻,一次又一次,她的防禦力逐漸降低。

  欣然埋怨啊,怨他這般對待,她仍深受吸引。

  她看不起自己了,為什麼學不會教訓,為什麼允許自己沉淪,她的心想推開他,她的身體卻誠實地向他靠近。

  吻一再加深,感覺霍驥粗礪的手指在她身上畫出陣陣悸動……一點一點,欣然的理智離開身體,任由感官在慾海沉浮。

  「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阮阮的聲音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上,驀地霍驥停下動作,只是心潮仍然洶湧。他抱著衣衫不整的欣然,兩人額頭相靠,呼吸急促,氣息交融。

  他不想鬆手,理智與感情仍在搏鬥。

  片刻,在長長的嘆息聲後,他抱起欣然仍然迷糊的臉龐,低聲道:「起床吧,我幫你備水。」

  欣然這才聽見院子外吵雜的打鬥聲。

  猛然回神,她在做什麼啊!

  待霍驥匆匆打理好,先一步走出屋子時,他的出現令外頭所有人停下動作。

  而阮阮則張開嘴巴,嚇得老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他……欣然的贅婿人選裡面沒有他啊。難道是……

  霍驥的氣勢很驚人,但為了朋友兩肋可以被刀插、被火烤、被油煎,因此阮阮還是鼓起勇氣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後,問:「你是季書裴?你決定要入贅了?」

  濃眉間緊繃,入贅?霍驥目光漸深,吸口氣,很足很飽的氣,漲得他胸口有爆炸的可能性。他不語,臉色難看到不行。

  臉那麼臭?是因為大庭廣從談入贅,傷了他的男人自尊?

  阮阮勾勾嘴角,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又要尊嚴又要錢?好事全落在他頭上啦,誰啊他,難不成他和玉皇大帝有交情?

  她不怕死地又補上兩句。「如果你決定入贅,找個時間同我立個契書。」

  「為何?」霍驥的聲音像冰錐子,刺得楊氏兄弟全身發寒。

  「因為我是欣然最好的朋友,她的男人需要通過我篩選。」  

        她的男人也需要欣然點頭,因為她們很聰明、很能幹,但是挑男人的眼光都不怎樣。

  霍驥還沒有回答,此時旭兒、暄兒正從屋子裡出來,身後跟著奶娘和小廝,看見霍驥,雙雙邁起小短腿奔向他。

  「爹!」雙胞胎異口同聲。

  阮阮一驚,啥!這麼快就喊爹?不行,太匆促啦,萬一不合適的話,孩子幼小的心靈會受傷的。

  阮阮正打算上前阻止,卻見霍驥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抱起來,之前沒發現,但旭兒那張小臉貼在霍驥的大臉旁邊時……這、這……她說不出話了。

  欣然終於出了屋,看見她,阮阮急忙衝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寶貝兒,那男的就是……姦夫?」

  姦夫?!楊牧嚇得說不出話,她的膽子是用什麼做的?砍不斷、燒不壞的天蠶絲嗎?

  佟姑姑、玉屏、玉雙和楊牧兄弟急忙低頭,沒人敢迎上霍驥的目光。

  他抱著兒子在欣然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姦夫?入贅?我想,你需要找個時間好好解釋。」

  欣然冷眼相望。「憑什麼?」

  「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憑皇帝賜婚的聖旨還供在我家佛桌上,憑旭兒、暄兒是我的嫡親兒子。」他的口氣很冷,冷到連四歲小兒都有感。

  「不許罵我娘。」旭兒不怕死地用雙手來拍霍驥臉頰。

  楊牧兄弟猛地倒抽一口氣,抽氣聲大到引發注目,他們苦著臉,上一個打主子爺巴掌的那個人,墳前青草已經可以養大十隻羊了。

  他再度隱忍,再度讓耐心發揮到淋漓盡致,他擠出笑臉對胸前的兒子說:「我沒罵你娘,我是在同她講道理。你們乖,跟佟奶奶進屋,爹娘要去辦點事,待會兒回來再帶你們逛大街。」

  「真的嗎?爹好好哦。」暄兒沒心沒肺地親霍驥一口,身子扭幾下讓霍驥把他放到地上。

  旭兒還在忖度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性,霍驥再笑一回,用盡他所有的溫柔,低聲說:「爹是來保護你們的,怎麼會對你娘生氣?」

  這話說服旭兒了,他看看爹再看看娘,也離開爹的懷抱,牽著弟弟進屋。

  霍驥朝欣然伸手,欣然把手背在身後,霍驥豈是個能容人拒絕的,何況姦夫和贅婿事件未結束。

  他走到她身邊勾住她的肩膀,「護」著她往阮阮口中的出事地點走去。

  「楊牧楊識。」

  「屬下在。」

  「好好告訴阮姑娘,本王是誰。」

  「是。」

  楊牧遵從命令,可阮阮不甩他的命令,搶上前想把欣然拉回來。

  可就算她是女人界的厲害角色,也抵不過男人界的武夫,楊牧、楊識一左一右將她架住,不讓她靠主子們太近。

  楊牧面無表情說:「我們主子爺叫霍驥,五年前皇帝下旨賜婚,與公主成親後不久,主子爺就被派到南邊和北方打仗,他是公主貨真價實的丈夫。」

  「既然貨真價實,欣然為什麼要逃?她肯定不滿意這個丈夫!」她連想都不想,直接站在寶貝兒那邊。

  呃,這個謎,到現在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公主不滿爺長期在外征戰就帶著兒子跑了,如今戰事結束,皇帝封主子爺為靖北王,同意爺請假到冀州尋妻,是該一家團圓的好時機。」

  老公打仗,老婆就跑了?屁,她家寶貝兒哪有這麼不懂事!阮阮無條件相信自己人。

  「在下能否給姑媳一個良心建議?」楊牧道。

  阮阮不回應,他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以後還是別喊公主寶貝兒,免得惹禍上身。」楊牧道。

  她應該去看看主子對遼人的手段,那些招惹他的……還不沒見過有好下場的。

  學生被害,死者是雕花組的詠香,她是這批學生當中學得最好的,眼看就要進聚緣樓當差,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門窗緊閉,屋子裡充滿血腥味,她死在床上,血把床鋪染出一片通紅。

  霍驥看見死者慘狀,連忙一扯把欣然拉進懷裡,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口不讓她看。

  他在耳邊道:「交給我,我來處理。」

  強硬將欣然帶出房間後,霍驥二度走進去。

  房間不大,一間房住兩個學生,放了兩張書桌,其中一張桌子散放著幾張紙,上頭記錄了許多種果雕手法,應該是學生自己寫的,另一張桌子整理得乾乾淨淨,連書都擺得整整齊齊。

  兩張桌子上都擺著牛皮套子,霍驥打開,裡面插著各種款式不同、功用不同的雕刻刀具及菜刀。

  他發現兩個牛皮套子裡都丟掉一把刀,是不同型號的,一把長而尖,約莫是用來削西瓜的,另一把略寬、頭部呈圓弧狀,應該是用來挖取果肉的。

  看過刀具,霍驥轉身到窗戶邊查看。

  窗子自裡面鎖上,這麼熱的天誰會這麼做?打開窗戶往外看,近窗處不見足跡。

  他走近死者,詠香的胸口被人由右上至左下剖,入刀處很深,連肋骨都看得見,她的手被斷,半個掌心掉在地扳上,地上的掌心、手指微屈,血激噴而出,鄰床的床也濺滿血珠子。

  目光順著血痕看去,念頭閃過,他彎下腰,往隔壁床底探去。

  找到兇刀了!霍驥取出刀子與桌上刀具比對,沒錯!就是失蹤的那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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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1: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皇朝風雲起

  拉出線頭穿進針孔裡,這捆棉線是冉莘染的,因為鋪子裡找不到顏色和人肉如此相近。

  剪斷線打個結,她看著檯子上的男人,那檯子是用木頭做的,中間有個凹槽,裡頭擺滿壁碎冰,男人就躺在碎冰上。

  男人的皮膚黝黑,一雙濃濃的眉毛平順地安在頭上,表情安詳熟睡似的,他不怕冷,呃,應該說他不會怕冷了,因為他早已死透,在兩天前。

  真慘哪,腸子都流出來了,腳還斷掉一截……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不過是上一趟山啊,沒打到獵物,卻被獵物給打了。」

  她拿起針,細細地把腸子塞回肚子擺好,再翻過兩邊的皮膚拉緊,一點一點慢慢鏠補。她的手很巧,縫得很仔細,同樣的姿勢維持大半天也不覺得疲憊。

  剪掉線頭,她抬起頭左看右看,確定不仔細便看不出痕跡,這樣很好。她滿意地輕觸縫好的傷口後,再拿起昨天做的假腳。

  假腳是用豬皮做的,裡頭填進不少木屑和棉花,按下去有柔軟的感覺,這是縫補屍體最困難也最花時間的部分。

  冉莘使巧勁兒把屍體從冰槽裡抱出來放在乾淨的檯子上,用棉布細細擦後再將假腳縫到小腿上。

  「看見我挑的衣裳嗎?喜不喜歡?你說一輩子沒穿過綾羅綢緞,這會兒不遺憾了吧?」縫好小腿後,她為他穿上藍色綢衫,雖然是鋪子裡買回來的,但布料好,織工更好,穿在身上像變了個人似的。

  抬眸,與屍體旁的那縷幽魂對眼,它也穿上綢衫了,相當俊俏。

  它朝冉莘深深一鞠躬。

  冉莘道,「安心去吧,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你妻兒。」

  點點頭,安然一笑,它的魂魄在陽光底下漸漸微弱、消失。

  取來一方白帕輕輕蓋在他的臉上,雙手合掌,冉莘輕誦一遍往生咒,而後再去打理自己。  

  矸砰矸!外傳來敲叩聲。

  冉莘剛用艾草洗完澡,熏過身子,頭髮還濕淋淋地貼在腦後,用布巾包妥後,她打開門。

  「冉莘,生意上門了。」木槿掩不住滿臉興奄,她的生肖是屬錢罐子的,只要有錢就讓她精神振奮。

  「姑姑,生意上門了。」被木槿抱著的五歲女娃也笑出一排小白牙。

  「知道了,讓他們把人送到終屋。」冉莘親親小女娃的頰。

  「屍體沒送來,但馬車上門,要接你過去。」

  要她過去?原來是大戶人家啊,難怪木謹那麼開心。

  「記住哦,海削一把,吳府鋪子多、錢更多,千萬別客氣。」她指指終屋,說:「剛剛送走的那位賠很大,得補回來。」

  冉莘無奈一笑,認命回答,「知道,我會把賠的全賺回來。」她再親親小女娃,說:「姑姑回來,給你買什麼好?」

  「我要聚緣樓的醬燒肘子。」小女娃毫不猶豫地回答。

  「一言為定。」

*             *             *

  吳府果然很大、很氣派,肯定要海削一回的。

  冉莘安靜地走在玉雙身後目不斜視,那是她自小的教養。

  玉雙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這樣的女子怎麼看……都不像啊,那通身氣派,京裡多少名貴女還及不上呢。

  玉雙低聲道:「好端端的,怎會去當仵作?」

  玉屏也低聲回答,「不是仵作啦,她沒在衙門當差,只不過讓她撿掇過的屍體,她就能清清楚楚說明白人是怎麼死的、被誰害的。」

  「哇,這麼本事?她該去當青天大老爺。」玉雙好奇地又望她一眼。

  「女人不能參加科考,就算想當也沒得當。」

  「這倒是,不過王爺已經找到兇刀,門窗又從裡頭鎖上,不是已經把詠桃當嫌疑犯了嗎?幹麼還找她過來?」

  玉屏抿唇,在她耳邊透露,「是阮阮作的主,我瞧她,同王爺槓上了。」

  「為啥槓上?」

  「不就是王爺不讓阮姑娘喊公主『寶貝兒』嘛。」

  玉雙噗哧一笑,搞得和王爺搶女人似的,阮阮還不是個姑娘。

  不過,玉屏這話倒沒說錯,阮阮就是見不得霍驥那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誰說兒子的爹肯定是丈夫,就算有皇帝賜婚在前,可感情這種事得兩廂情願哪,瞧瞧,才一個晩上霍驥就鳩占鵲巢、指手畫腳,真把自己當男主人嗎?

  總之,阮阮對霍驥非常看不上眼,非要和他對著幹。

  繞過長長迴廊,她們在一排屋子前停下腳步,玉屏道:「冉姑娘,麻煩你了。」

  「不麻煩。」

  冉莘打開門走進屋裡,視線掃過,在桌前看見一名女子,它在撫摸雕刻刀,淚水撲簌簌往下掉。

  是不甘心嗎?冉莘走到它身邊,「有什麼話想說,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女子轉頭,詫異地望著冉莘。「你看得見我?」

  冉莘微笑點頭,她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先檢視過傷口後,撿起斷掌,打開木箱取出針線……

  看見欣然那刻,冉莘腳步微頓,略略遲疑後,她抬頭挺胸繼續向前。

  一身再平常不過的青色棉衣,一頭黑得發亮的長髮,沒有梳成髻,只是簡單地在身後束起,這樣不起眼的裝束卻更襯得她頸項柔美,長腿纖腰、婀妸多姿,英氣、俏麗,倍顯精神。

  冉莘二十歲左右,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尤其那雙眼睛會說話似的,份外教人喜歡。

  與她對視,欣然覺得……在哪兒見過嗎?怎地如此熟悉?

  未待欣然開口,阮玩迎上前,對著莘直接問:「怎樣?知道兇手了嗎?」

  「嗯。」冉莘點點頭。

  挑眉,阮阮眉頭彎彎,滿臉得意,「快說快說,是詠桃嗎?」

  「不是詠桃。」冉莘的話讓阮阮精神百倍,就說嘛,術業有專攻,會打仗就啥都會了嗎?瞧瞧,詠桃多冤!

  「半夜有人潛入屋子,他先用迷藥迷昏詠桃,再從詠桃的牛皮袋裡取出長刀,橫胸砍詠香一刀。詠香在睡前拿著小刨刀練習手勢,當刀子砍下時,她吃痛,反射地拿起刨刀往兇手臉上戳去,刨下他一塊肉,兇手大怒,因此斷了她的手掌……」

  冉莘慢慢道來,像是親眼看見兇案過程似的。

  「……兇手是學生之一,但不是雕花組的,我在棉被裡面找到這個。」她將盤扣遞給阮阮。

  府裡有給學生做制服穿,款式一樣,但顏色不同,盤扣是用來搭配衣服的,因此阮阮一眼認出。「是賬房組的學生!」

  「只要找出臉上有刨刀傷口的那人就是了。另外我在枕頭裡面找到七兩銀子,是不是該交給她的親人?」冉莘把荷包也遞過去。

  「她的妹妹叫程芬,是廚藝組的,我交給她。」阮阮簡直想拍手跳舞了,冉莘果然像巫大哥說的那麼神。

  欣然讓人取兩百兩票交給冉莘,「冉姑娘,謝謝你跑這一趟。」

  冉莘微笑,欠身道謝,準備離去時,霍驥卻喊住她。

  「等等。」

  她轉身,迎視霍驥的目光,「大爺有事?」

  「你為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冉莘微哂,「屍體會說話。」

  「是屍體提供的線索,還是你根本參與其中?」霍驥不相信單單一具屍體就能告訴她這麼多話。

  冉莘不辯解,只是柔聲解釋,「詠桃有沒有中迷藥,可以請大夫來診脈,如果爺夠細心,應該能在窗外牆角處找到迷香的灰燼,斷掌處有一道橫向割痕,應該是凶手強搶雕刀時留下的,至於兇手……我相信,他可以給大爺的答案會比我的更仔細。」

  欠身為禮,她轉身離去,一面走著一面提醒自己得先到聚緣樓買醬燒肘子。

  玉屏送冉莘出府,眼看就要到大門口了,一名丫頭慌張跑來,口氣裡帶著急促,「玉屏姑娘,外頭有個自稱四皇子的男人要見夫人。」

  玉屏匆匆道:「冉姑娘,再往前幾步便可出府,我就不送了。」

  「是,多謝。」

  冉莘回神垂眉低頭,加快腳步往大門走去。

  她在門前與燕曆鈞錯身,屏住呼吸,再走過幾步後停下腳步,轉身怔怔地看著燕曆鈞的背影。

  此時,屋內兩人正為了冉萃的一番話槓上了。

  「你不懷疑冉莘與兇手勾結?」霍驥不相信冉莘。

  「冉莘是冀州的傳奇,府衙裡有斷不來的命案,都請她去幫忙。」阮阮替冉莘掛保證。

  「她這麼厲害,為什麼沒被招延進三司衙門?」

  「她唯一的錯是生為女兒身,這世間的規矩是男人訂的,男人害怕女人出頭,便想儘力法壓制,即使她的本事比男人好千百倍,也進不了三司衙門。

  看著霍驥和阮阮爭個不停,欣然頭痛不已。

  打從霍驥岀現,她的情緒就沒平靜過,梅莊、命案……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她疲憊不已。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卻沒想到自已做過的件件都在燕曆堂的眼前,更沒想到自己的疏忽差點兒給旭兒、暄兒帶來災難。

  還以為帶著重生優勢的她夠強大,足以運籌帷幄,事事控制,誰知她只是蒙著眼睛在熟悉的圈裡自以為是。

  她開始害怕了、沮喪了。  

  她勉強站起身,對霍驥道:「謝謝你的幫忙,你可以走了,詠香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

  阮阮樂歪眉,靠到欣然身邊。

  聽見沒,她和欣然是「我們」,至於霍驥,是「他們」。

  欣然的話引發霍驥不滿,寒聲道:「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承認與否,吳憶都不會是燕欣然,而你,只會是我的妻子。」

  欣然重複他的話,「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允許你涉足我的生活。」丟下話,她對阮阮說:「請巫總管把賬房組的學生集合起來,一個個查。」

  「放心,這事交給巫大哥,錯不了。」

  阮阮朝霍驥挑挑眉,抬腳準備往外走時,欣然也跟著起身。

  她必須回屋裡歇一會兒,她的頭很痛、很暈,想吐的感覺很嚴重,骨頭更是痛得厲害,可是站起身,頓感天旋地轉,整個人搖搖晃晃,眼前一片黑霧襲來,身子發軟。

  霍驥驚嚇,搶快一步將她接住,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身子滾燙。

  她病了嗎?怎麼會這樣?昨天還好好的……

  他手足無措,打橫將欣然抱起,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高聲喊大夫,燕曆鈞走進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愣住了,怎麼回事?

*             *             *

  阮阮哭得眼淚鼻涕齊飛,她氣急了、氣瘋了,氣到她不管不顧地對霍驥拳打腳踢。

  「你知不知道欣然生孩子的時候差點死掉?你知不知道,她足足有大半年的時間不了床?你知不知道大夫說,每發熱一次,她就危險一回?你知不知道她的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她喊一句、打一聲、踹一回,楊牧看不下去,想要制止她粗魯的動作,但主子爺一聲「退下」,他只好乖乖退後,乖乖看著阮阮不要命的暴打主子。

  楊識、楊牧心驚膽顫,不是擔心阮阮的花拳繡腿傷了主子爺,而是擔心她的話……傷透爺的小心肝。

  這些年,他們都是親眼看見的,看見一點點和公主有關的小消息都能讓爺眉飛色舞,看見爺多麼在乎公主的喜怒哀樂,爺把公主看得比自己還重啊。

  阮姑娘這樣子,爺的心怎麼禁得起。

  「你不知道,你通通不知道!你只知道播種,只管自己快不快樂,你根本就不該岀現,欣然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啊,要不是讓她傷透心,她不會躲你、不會想把你隔絕在她的世界外,你為什麼不把她的話聽進去?為什麼要讓她那麼生氣、那麼為難,為什麼要強迫她的意志……」

  阮阮打得太凶,這下子連巫鎮東都開始害怕。

  他抱住阮阮的腰往後拉,可她才不肯放過霍驥,即使被抱得雙腳懸空,她還是不放棄奮力向前踢,她的手打不到人,還是要往霍驥的方向猛揮拳……

  「阮阮,夠了!」巫鎮東大喊。

  「不夠不夠,他不出現就好了,我們已經在找人入贅,我們會給旭兒、暄兒找到最好的爹,我們可以控制生活中所有的變數,不讓意外產生,可是他……他憑什麼闖進來……」阮阮失卻力氣,哭倒在巫鎮東身上,巫鎮東輕嘆,把她抱進懷裡。

  「不會有事的,夫人肯定能夠熬過這關。」

  「如果有那麼容易,這些年我們為什麼要把所有事情擔起來,不就是不想讓欣然勞心勞力?為什麼鋪子發生問題,我們藏著掖著不教她知道?多不容易啊,欣然整整三年沒有發病,可他一來,欣然就……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阮阮一句句「該死的」全敲在楊牧兄弟的心坎上,這麼重要的事,他們怎麼沒發現?還以為公主生完孩子後性情大變,變得溫和順,原來竟是……一群人的維護,不讓她情緒起伏過大……

  這會兒,楊識楊牧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阮打不到他了,霍驥卻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

  原來她不能生氣、不能委屈,他竟為了讓保護這個藉口成立,不管不顧地告訴欣然,過去曾經發生多少危機,還為了與她親近,刻意讓梅莊的人曝露在她眼前。

  她哭到睡著啊,她清醒,他又繼續強迫她,他……阮阮沒錯,他真的該死。

  把頭埋進膝間,淚水滑過臉,他狠狠痛罵自己——霍驥,你真是個人渣!

  大廳上,猶在消化眼前畫面的燕曆鈞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誰能夠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

  欣兒什麼時候生孩子的?她身子不是好得很?她很厲害、很能幹,她一直暗中幫助大哥,這樣的她為什麼……

  是他聽錯嗎?大夫剛剛不是說「準備替她收屍吧」,而是說「放心,她沒事」吧?孩子待他懷裡,不哭不鬧,彷彿也知道什麼事情似的。

  眉頭皺得能夾住蒼蠅,他猶豫著,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父皇?

  欣然張開眼睛睛,只覺全身疼得厲害,又發作了?已經好久……她幾乎忘記這種疼痛感了。

  「謝天謝地,寶貝兒,你終於醒啦?」阮阮啞著聲道。

  那是讓欣然感到安全、是她依賴多年的聲音,她清淺笑開。「我沒事,別擔心。」

  「你本來就會沒事,誰敢讓你有事,我就讓誰有事!」阮阮霸氣道。

  她的霸氣讓欣然失笑,「詠香……」

  「你別管,我早就說過,你負責在家裡玩小孩,有空出去逛逛街,買買脂粉衣裳,把少奶奶的生活過好,其它事有我承擔。」

  「可我想要知道情況。」

  「事情已經查清楚。」

  霍驥聲音橫空傳來,阮阮聽見,歪嘴、翻白眼,恨不得用遙控器按下消音。

  欣然昏睡三天,阮阮想儘力法將他趕出家裡,卻做不到,於是無比痛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

  他是官、她是商,一個在頂層、一個在末端,頂層可以任性,末端只能認命,結論是,他不將她驅逐出境,她就得感激涕零。

  欣然笑容戛然而止,霍驥還沒走?

  也是,那麼霸道的人,怎會輕易放手?

  才剛皺起眉頭,他的手指立刻貼上她眉心,「不許皺眉、不許生氣,你心平氣和聽我把話講完,我就走。」

  他願意離開?欣然鬆口氣,微笑重返。

  聽到他要走,她笑得像花兒?她是真的恨他啊,不是隨口說說。

  霍驥嘆息,不怪她,是他昝由自取。

  他將阮阮推開,坐到床邊輕輕扶起欣然,讓她靠在自己胸口。

  欣然試圖反抗,他在她耳叫畔柔聲道:「有些話不能被外人聽見,對不住,你不要生氣。」

  她輕嘆,重新靠回他胸前。

  她知道的,不是生氣,是害怕沉淪,怕好了傷疤忘了痛,怕自己再度走入死胡同。阮阮見欣然沒有反對,安心地退開兩步,拉了把椅子坐下。

  「詠香的事已經查清楚,是賬房組焦明做的,他奉命把這裡攪得一團亂,最好鬧出幾條人命,目的是讓聚緣樓和小食堂關門。這不是他第一次為惡,之前巫鎮東和阮阮已經解決不少麻煩事,但他們以為是商場競爭,沒想過是內奸為禍。」

  「奉誰的命?」

  「不知道,他不肯說。」

  「為什麼?」

  「若非有重要的人或把柄掐在別人手裡,就是他能夠得到的好處遠遠超過我們想像,再不就是……」 

  欣然接話,「他認定我奈何不了他,自己肯定能夠全身而退。」

  若是第三點,那麼代表他背後有股龐大勢力?

  「詠香之死,府裡沒有報官,卻有縣太爺上門查案。」霍驥點出重點。

  「府裡有眼線?」欣然問。

  「倘若我們沒有搶先一步釐清案情揪出焦明,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還能什麼情況?不就是我進監獄。」

  幾句恐嚇,民不與官鬥,出點血、乖乖拿錢放人,這還算輕的,若真想搞得小食堂和聚緣樓關門,也許她會不明不白死在獄中。

  屆時,就算佟姑姑到京城求,一來一往,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是誰?三皇兄嗎?」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得罪過誰?

  「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

  「有梅莊在,他無須多此一舉,若是焦明曝露,豈不是打草驚蛇?」

  「我該怎麼辦?」她愁了心。

  他順開她的眉毛,口氣篤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查出幕後兇手。」

  「焦明被縣太爺帶走了?」欣然問。

  「對,我猜測他會被滅口?」

  殺人滅口?焦明一死,線索不就斷了?阮阮跳起來。「我去想辦法把焦明撈出來。」

  霍驥笑得滿臉鄙夷,這會兒才想到?他當真看不出她哪裡聰明。

  「很好,快去。」他做一個請的動作。

  他都用這種口氣請了,阮阮哪會傻到「快去」,「你什麼意思?幹麼笑得這麼麼欠扁。」

  「意思是,別做多餘的事。」對阮阮撂下話,霍驥壓低聲音貼近欣然耳朵,暖暖的氣息撲上,引發她一陣心悸。「不管是誰,我都不允許他傷害你,等著吧,我會把人揪出來,既然有人想要找死,我便大力成全。」

  阮阮聽不見,想要湊上前卻又被霍驥的威勢鎮住。

  欣然見她如此,失笑,「阮阮,你去忙吧,別老守著我,詠香的死訊傳出去,生意肯定會受影響,得麻煩你和巫總管了。」

  阮阮知道這是想支開她。「佟姑姑、玉雙、玉屏都在,如果有人想勉強你做什麼,出聲就會有人進來。」

  「我知道,你別擔心我。」

  「最好是你別讓我擔心。」阮阮覷了霍驥一眼,刻意在他面前說:「寶貝兒,別忘記咱們的招贅計劃。」

  果然她一開口,霍驥的臉黑掉半邊。

  看著自己創造出來的效果,她這才滿意地吹著口哨離開。

  霍驥必須要用強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讓自己不衝上前……掐死她。

  待阮阮終於消失在視線中,霍驥的理智才回籠,他說:「欣然,我們談談正事吧。」

  「好。」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就當作是贖罪吧,也當報前世之仇,等我把燕曆堂除去之後,若你仍然堅持要我走,我保證不教你為難。」

  真的嗎?他願意?她以為……

  「如果上天註定不讓我們在一起,那麼我會放手,你已經為我失去一次性命,我不要你再重複同樣的事。所以別生氣、別憤怒,更別傷心,你的身子禁不起折騰,等到事情結束你再決定我的去留。在那之前,請讓我陪在你身邊,讓我對你、對旭兒、暄兒做一點點補償,好嗎?」好像一直是她有話要說,而他想盡辦法躲,這是第一次他對她說那麼多話。該感動嗎?當然不應該,只是……她竟抑不住滿臉激動……

  燕欣然,你真是沒救了……

  欣然凝睇看他好半晌,才點了頭。

  她的同意讓他無比開心,他笑道:「另外,我有幾件事必須告訴你,你別太擔心,因我有對策,明白嗎?」

  「明白。」

  「第一件事,太子已經知道梅莊的事,他讓曆鈞帶一隊兵馬過來,除一百個京衛之外,曆鈞還帶來兩個消息,這兩件事都偏離我們的前世。」

  「偏離前世的事多了。前世我沒搬到冀州,前世安南王府一直存在,前世我的身體健康、無病無痛,前世的……」

  說到這裡,她突然閉嘴,這才想起,怎麼會……她竟然在他面前抱怨?

  「怎樣?」霍驥追問。

  她猶豫片刻,自嘲道:「前世的你不會正眼瞧我。」

  一句話,她封殺了他,霍驥接著,「前世的我是個大混蛋,不過你誤會了。」

  「誤會?」

  「我對雲珊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不是?」狡辯吧?這種話,誰會相信?

  「你並不完全清楚我的身世,對不?」

  「外室之子?」

  他搖頭道:「我娘本是官家千金,後來外祖犯事,家道中落。祖父為此退掉兩家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為父親擇定柳氏為妻。」

  「父親不喜柳氏,堅持迎娶母親進門,但他無法說服祖父,竟然上門逼母親為妾,母親豈能忍受如此污辱,自是百般推拒,誰知父親借酒裝瘋非要成就此事,父親選擇最差勁的作法,他以為毀去母親清白,母親會就此認命,但他估錯了,娘是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性子。

  「那天過後,她悄然離京,殊不知自己已懷有身孕。女子獨立本是困難重重,再加上一個非婚生子,日子益發難過,但她從未想過進安南王府求助。誰知陰錯陽差,母親救梅夫人一命,梅夫人心生感激,將我們母子帶回府裡安置,也是梅夫人的善心,讓我在相府平安長大。

  「許是投了梅老太爺眼緣,他讓我與府中小輩一起讀書習武,並經常將我帶在身邊,與我講解朝堂中事,後來更作主讓我與雲珊訂親。比起親祖父,我更信賴梅老太爺,我與梅府關係深厚,甚至將自己當成梅府的一份子。

  後來梅府喜宴,娘與父親偶遇,父親堅持讓我認詛歸宗,我不樂意,娘更不樂意,梅老太爺卻道安南王府後繼無人,我該回去爭奪世子之位。梅老太爺懂我,他知道我情性驕傲、不肯服輸,一心想掙得前途讓母親揚眉吐氣。

  我嘴裡不說,心裡卻門兒清,儘管得梅老太爺看重,我寄人籬下的事實不會改變,除非我能立功翻身為母親掙來誥命,我們母子才能無畏地站在人前。

  「幾番商議後,母親為我回到安南王府,也因為與雲珊的婚事,祖父點頭允許父親以平妻之禮娶回母親,此事令柳氏忿忿不平,可她再生氣又如何?安南王底早已沒落,只剩一個爵位能夠撐場面,而梅府除相爺之外,還有無數子弟在朝邊為官,形勢比人強,她再恨也拿我無可奈何。

  「我和雲珊一起長太大,她敬我如兄,我愛她如妹,她是梅家庶女,雖然梅夫人寬厚不曾刻待,但雲珊性子敏感,經常為下人的差別待遇而傷心,因此從小我便習慣安慰她、照顧她。

  「你落湖,我不得不救你,雲珊卻為此傷心不已,我覺得自己忘恩負義,覺得自己是罪人,因此凡她所要求的無一不應。我對她做的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罪惡感,我投向燕歷曆堂陣營,不是因為愛屋及烏,而是因為梅府選擇燕曆堂,而是因為我對前途的渴望,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  

        「我承認新婚之初確實很恨你,但人心是肉做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娘親全看在眼裡,她經常提醒我放下過去,圓滿未來,我知道應該改變你我的關係,但我太忙,忙著從龍之功,忙著揚名立萬,我無心多管後院那一畝三分地。我相信你混得風生水起,不需要我分心,我認為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你我都等得起,待到成功日,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只是沒想到,在我以為目標將達成之時,燕曆鈞卻給我一記當頭棒喝……對不起,我錯了,給了你一個很壞的結局。」

  他竟然說不是因為愛屋及烏?竟然說梅雲珊敬他如兄,他愛她如妹……怎麼可能,她認知一輩子的事,怎麼能夠幾句話就推翻?

  該相信他嗎?能相信他嗎?可……事已至此,他何必說謊?

  突地呼吸緊迫,欣然喘不過氣,她有話想說卻句句都卡在喉嚨口。

  她的情緒不能起伏太大!見她無法呼吸,霍驥嚇壞了,連忙端來茶水,低聲道:「快喝。」

  欣然就著他的手把水喝掉,溫熱的茶水從喉間滑入食道,把她的胃和心臟煨暖了。

  終於她把氣吐盡,卡在喉間的話能夠出聲。

  「我並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其實我心力交瘁,每天都想著能歇歇就好,但你成大事需要銀子,有足夠的錢才能讓你在王府裡得到尊重,才能讓琴夫人自在生活,所以我必須拼……」她不想哭的,但說著說著,眼睛很澀,鼻子很酸,哭泣的慾望瞬間泛濫。

  欣然搖頭,她從不示弱的,何況該哭的時機已經過去,揉揉鼻子,她把跑掉的話題拉回來。「你說四皇兄從京城帶來兩個消息?」

  霍驥道:「六年前的事再度發生。」

  「六年前?你是指……」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倒抽氣。「四皇兄的親事黃了?」

  六年前尚未成為太子的燕曆銘曾定下親事,那是皇帝第一次娶媳婦,禮部大張旗鼓張羅,為了討皇帝歡心,沒想到進京準備成親的新娘子在驛站遭受凌辱、失去清白,更令人難堪的是,污她清白的不是旁人,而是與燕曆銘同為皇后所出的皇子燕曆鈞。

  抓姦在床,燕曆鈞被運進宮裡,新娘被打包送回娘家。

  皇帝震怒,逼問燕曆鈞,他被打了五十大板仍堅稱自己被人陷害,皇帝命大理寺徹查,確實查出一些蛛絲馬跡,證明當天燕曆鈞被人灌酒下藥,導致事件發生。

  可也僅僅查到這裡,再往深處便什麼也查不到了。

  燕曆鈞罰禁足半年,新娘卻沒有他那麼幸運,一個失去清白的女子會有什麼下場?更甭說此事關乎皇家顏面,最後她被家族逼著上吊自盡以示清白。

  誰都沒想到六年後舊事上演,這次的對象竟然是梅府千金。

  「梅雨珊遭人擄走,三天後回。」不管失身與否,清白都已經不在。「皇帝命人徹查,證據都指向攔路盜匪。」

  如今四海昇平,國富民安,哪來的盜匪?更何況是京城天子腳下,這種掩人耳目的說法,誰信?

  「誰查的案?」

  聰明,一下子就問到要點,霍驥沉了聲回答,「李健國。」

  這個名字狠狠地扎了欣然一下,前世便是他在安南王府中搜出「叛國罪證」,兩人對望,事實呼之欲出。

  梅家大房只有兩個女兒,嫡女死後,梅相爺很可能轉而支持燕曆堂,果真如此……六年前的事也是燕曆堂的手筆?

  「難道這次也要在逼死一個女子之後,不了了之?」欣然忿忿不平。

  「我不會讓事情就這樣過去!」霍驥咬牙。

  欣然望向霍驥,不過一句話,她便毫無緣由地信任了,相信他會為梅雨珊和四皇兄討公道。

  這種信任好危險,可她就是相信,是他天生有會教人心安的特質,還是她蠢蠢欲動的心思鼓吹著她重蹈覆轍?

  用力搖頭,欣然搖去多餘心思。「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呢?」

  沉吟片刻,霍道:「不管聽到什麼,請相信,我能解決這件事情。」

  「好。」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對上她的眼睛,他很清自己強大的自信能夠說服別人的心。

  「幾天前,皇上在早朝時昏倒了。」

  「不可能,父皇的身體一向很好……」她驚了。

  他將她抱進懷裡緊擁住。「相信我,絕對不會有事。」

  倏地,溫暖將她包圍,將欣然的恐懼踢到九霄雲外,她應該驚慌失措的,但她相信他,因此心定下,因此腦袋清晰,她抬起頭,「我要進京。」

  「好,我立刻安排。」

  「我想見四皇兄。」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去了太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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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1: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找個入贅夫

  做蛋糕很療愈,於是不管前世或今生,欣然都愛蛋糕。

  鋪上白紙,拿起一號擠花器填入融化成液體的巧克力,快速在紙上畫數道橫線,再畫數道直線,橫線直線交織成一張細網,然後將白紙捲起來,放進空心的竹簡裡定型。

  之後再取白紙,細細地在上頭畫出一隻飛翔蝴蝶,幾番描補後,將紙折成V字狀,放在固定架上。

  欣然在旋轉盤上放一片綿軟的蛋糕體,灑上堅果葡萄乾、鋪上布丁,再放一片蛋糕,鋪上一層糖漬水果丁,最後再放一層蛋糕。

  小心翼翼地用刀將奶油塗上轉動技盤,一層又一層,塗抹均勻。

  阮阮把五號擠花器遞給她,欣然在外圍擠上一圈粉色玫瑰花。

  在這時代尋不到化學染料,只能從天然食材中取色,為了尋出合用的顏色,兩人搗鼓了不少時間,阮阮和欣然的情誼就是在這樣的時光中漸深漸濃。

  阮阮說她們這叫革命感情,是會維持一輩子的情誼,誰都別想離間。

  沒錯,誰都別想離間,尤其是那個站在角落看欣然看得兩眼發直的男人。

  沒有誇張,確是兩眼發直。

  自始至終霍驥的眼睛都盯在欣然身上,像落了根似的,他的嘴角微勾,眉梢微揚,他不知道專注的女人可以這樣美麗。

  看著她眨也不眨的目光,長睫微閃,他的心頭甜甜漲漲的,那感覺……應該叫做幸福吧。

  如果她肯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將是多美妙的事情。

  可惜,她看了一輩子,他不曾回眸,而今她收回視線,也收回專心。

  是天底下男人的劣根性,非要失去才曉得傷心?還是只有他這個愣頭青不知道珍惜女人的感情?

  阮阮用三號擠花器換掉五號,欣然在蛋糕面外圍擠出一圈小小的流雲紋,排一圈水果片再擠一圈,排上對切的葡萄。

  從竹個中取出造成圓筒述的巧克力圖,已經冷卻定型了,她抽掉白紙,將巧克力網輕輕擺在蛋糕中間,再拿來蝴蝶固定在旁邊。

  她看著成形的蛋糕,朝阮阮投去一眼「怎樣?」

  「完美,出師了。」

  欣然說,「下回我要做結婚蛋糕。」

  「哈哈,那可是高難度挑戰,你確定要?」

  「我沒有別的優點,就是好勝,就是喜歡挑戰不可能。」

  霍驥心想,前輩子的自己也是她的不可能嗎?因為失敗,今生便失去挑戰欲?  

     「那成,你帶我進京,我教你做三層蛋糕。」阮阮說一面往欣然身上蹭,兩人抱成一團,看得霍驥眼睛冒火。

  站在旁邊的佟姑姑嘆氣搖頭,她本是再講究不過的人,可五年下來早被阮阮訓練得視若無睹。

  阮阮的話讓霍驥皺眉,讓欣然無奈,此事已經討論過無數回,阮阮始終不肯放棄。

  「寶貝兒,讓我跟吧。」

  「這趟不是去玩的。」欣然為難。

  「我知道,所以才非跟不可,這些年不是我陪你水裡來火裡去嗎?」

  霍驥滿臉的受不了,做個生意、開幾間鋪子就叫水裡來火裡去?

  她肯定不知道這六個字的正解,如果欣然沒意見,他不介意把阮阮送到戰場歷練歷練,正式體驗一回水裡來火裡去。

  欣然喜歡與阮阮一道,她習慣依賴阮阮,她聰明、反應快,什麼都敢嘗試,只是……她記得,所以害怕。

  這次她是要進宮的,難免與梅雲珊碰面,前世阮阮無意間招惹梅雲珊,那十幾大板打掉阮阮為人母親的可能,也幾乎打掉她半條命,最後更是死在梅雲珊手裡。

  這輩子,她再不能讓兩人碰上。

  「你一個人出門,我真不放心呀。」

  霍驥聽不下去了,插話。「欣然不是一個人。」

  阮阮沒好氣瞪他,「就是有你在,才更讓人不放心。」

  霍驥撇嘴,誰在乎她放不放心?

  他很滿意欣然的決定,否則這一路上他都甭想和欣然獨處,更別說成天到晚聽某人一口一句寶貝兒,聽得他的心啊、肝啊、腸子呀全都打上死結。

  阮阮看不得他的驕傲嘴臉,故意抱緊欣然,故意在她臉頰親下,故意……在他心底燒一把大火。

  「你去了京域,這裡要怎麼辦?」欣然問。

  「有巫大哥呀,他坐鎮,啥都不必擔心。」

  「我要是把你跟巫大哥分開,他肯定會怨上我。」

  「胡扯什麼?」阮阮皺皺鼻子。

  欣然掐掐她的臉,「你什麼時候都聰明得緊,唯獨碰到男人,腦袋立變漿糊。」

  阮阮攬住欣然的肩膀。「兔子不吃窩邊草咩,要不,你讓我們離得遠些,說不定能成事兒?」

  霍驥直皺眉,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講,欣然跟她一塊兒,早晚學壞。

  欣然吸口氣,拉住阮阮雙手,正色道:「詠香的事剛過,我不確定幕後是誰在操縱,更不確定對方有沒有後手,你不在,我無法安心進京,阮阮,求你了,求你在冀州坐鎮。」

  阮阮吃軟不吃硬,欣然都低聲下氣了,她再不滿意也只有點頭的份。

  何況欣然雖不說,她卻不是傻子,她明白欣然的本意是保護他們,不想讓他們沾上太多事,只是身為閨蜜,共同經歷多少事,哪回在意過危難受苦?

  「知道了,你放心進京吧,我會把家裡顧好。」

  見阮阮鬆口,欣然回抱她。「謝謝你,寶貝兒。」

  一句寶貝兒讓阮阮惡意地朝霍驥挑眉毛,看吧,寶貝可不是她一個人的認定,她和她們家欣然之間,叫做情到深處、叫做心心相印。

  霍驥臉色難看,恨不得把阮阮抓起來往外丟。

  不過大夫說過,欣然不能生氣,所以略施薄懲這種事……等沒人的時候進行。

  這時,旭兒、暄兒在丫頭的帶領下進屋,看到兒子,霍驥迎上前去,一手抱起一個。

  兩個小孩被騰空抱起,咯咯笑個不停,他順勢抱兒子轉圈,他轉得很快,兩個孩子不但不害怕,還咚咯咚笑得誇張。

  沒規矩!要是在過去,佟姑姑肯定要罵人。

  但佟姑姑沒說話,只是笑看父子三人,她也感動,暄兒、旭兒從沒有這樣恣意快樂過。暄兒朝欣然伸手,霍驥把兒子放在長椅上,一左一右刻意隔開阮阮。

  小心眼!阮阮擠擠鼻子,把欣然讓給小孩。

  暄兒圈住欣然的脖子說:「娘還痛嗎?請大夫來看看,好不?」

  看著兒子小小的臉上滿是憂心,欣然不捨。「娘早就不痛了。」

  「娘有乖乖吃藥嗎?」

  「有啊,娘吃完藥,也有吃暄兒買回來的蜜餞哦。」

  「不苦了,對不?」

  「對,暄兒對娘最好啦。」

  旭兒抱住欣然的手說:「以後娘別再生病了,好不?」

  「對不起,娘讓旭兒擔心了,以後保證再也不生病。」

  「打勾勾。」旭兒伸出圓圓的小手指,暄兒也伸出,母子三人打勾勾。

  霍驥摸摸兒子的頭髮,說:「爹承諾,不會再讓娘生病。」

  說過了,霍驥有種讓人信任的特質,他開口,兒子們便安了心。

  霍驥坐到欣然身邊。「過來,爹抱,別壓壞你們娘。」

  旭兒、暄兒連忙爬到爹粗壯結實的大腿上坐著,一人坐一條腿,將來他們也要長得和爹一樣高、一樣壯、一樣的男子漢。

  霍驥接過佟姑姑送過來蛋糕,一口一個喂,暄兒一口、旭兒一口,他把叉子送到欣然嘴邊時,她愣住了。

  「娘快吃啊。」暄兒說。

  在兒子的注目下,她張口了,霍驥非常滿意,喂自己一口,然後暄兒、旭兒、欣然、自己。

  暄兒一面吃一面問:「娘,你真要帶我們去京城看外公和外祖母嗎?」

  「是啊。」

  她其實有點擔心,畢竟是誘敵之計,誰曉得梅莊的人什麼時候出現?

  然而霍驥信誓旦旦說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再加上四皇兄送進京城的信,父皇已經知道旭兒、暄兒的存在,她想藏也藏不來。

  「娘,外公是怎樣的人啊?」旭兒問。

  「外公是很慈祥、很厲害、很偉大的人。」

  「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是很親切、很溫柔、很疼愛你們的人。」

  「他們會喜歡我們嗎?」

  「當然!」

  阮阮悶悶地吃掉手裡的蛋糕,看看這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模樣,沒有她插足的餘地,算了,回去啃啃窩邊草吧。

  這時候,有下人飛奔來報。

  「夫人,不好了!」

  霍驥凝眉,握緊欣然的手說:「別擔心,我來處理。」

  走到門口的阮阮踅回來,搶道:「有我呢,我出去看看。」

  眼見兩人謹慎的模樣,欣然嘆氣。「我沒有那麼脆弱,讓人進來吧。」

  鋪子裡的夥計進屋,看見欣然和阮阮立即下跪,猛磕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發生什麼事,不要急,憬慢說。」

  他用力喘過幾口氣才能回答,「夫人、所管事,咱們的蛋糕吃死人,官府把巫總管帶走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壞事接二連三發生,像是串通好似的。

  做生意最怕商譽受損,詠香的死在有心人的傳播下已經出現不利謠言,焦明又在牢裡自盡,引發更多人揣測,這幾天鋪子生意一落千丈,這會兒……

  那人不弄垮她,不肯罷手哪。

  霍驥始終不放開欣然,一再對她重複道:「別擔心,有我。」

  有沒有用?有!他的話跟催眠似的,把欣然的緊張給化開了。

*             *             *

  這會兒,霍驥、欣然和阮阮就站在衙門頭,和百姓們一起看熱鬧。

  「來人,帶犯人巫鎮東。」

  驚堂木啪的拍出一聲,震人耳膜,孫晉山中氣十足的聲音很有威嚇力。  

  巫鎮東被帶到堂前,衙役用力一甩,他重心不穩,雙膝重重撞上地扳,阮阮看見他被捆成粽子似的,氣得雙眼發紅、頭頂冒火。

  巫鎮東旁邊還跪著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人,身穿喜慶的大紅綢毀,她一下接著一下的把額頭磕出青紫瘀痕,兩隻眼睛腫得厲害,不斷重複說著,「青天大老爺,您要給民婦作主哪。」

  「堂下所跪何人?」孫晉山大喊。

  又是一聲拍下驚堂木,很嚇人的氣勢,但婦人不曉得是太悲傷還是太沉穩,竟然沒有被嚇著。

  「民婦宋娘子,住在西街,賣藥材為生。」婦人回答。

  巫震東嘴巴被塞了破布,神情萎靡,顯然已經受過刑。

  未審先受刑?哪裡的律法!阮阮氣得想衝進去理論,霍驥發現,手指快速點過封住她的穴道。

  「宋娘子狀告何人?」

  宋娘子揚聲道:「我告小食堂總管巫震東。」

  「狀告何事,從實招來。」

  「小食堂的蛋糕很有名氣,樣兒好看又稀奇,聽說連京城裡的大官辦喜事都會去訂蛋糕回來。民婦的兒子要娶媳婦,民婦也捨了銀子去訂蛋糕,想在親戚跟前顯擺。喜宴開始,民婦的兒子和新娘婦切開蛋糕,正準備分紿客人時,哪裡知道民婦的小兒子嘴饞搶了第一塊就往嘴巴塞,然後就、就、就……死了……」

  紅事辦成白事,任誰聽著會覺得不忍心,周圍響起一陣輕吁。

  孫晉山問:「巫震東,你可有話說?」

  有啊,他有滿肚子話想說,但嘴巴被塞了布根本無法開口,只能不斷搖頭來宣示態度。沒想到孫晉山居然視若無睹,打算就業結案。「殺人者死,來人,把巫鎮東壓下去,靜待處決。」

  欣然不敢置信,就這樣……結案?草菅人命哪。

  巫鎮東狂怒,他想起當年判他入獄的狗官,寒窗多載,一朝出仕,聖賢書塞進狗肚子裡去了?大燕朝有多少這樣的官,百姓得遭多少苦?

  原本他打算留在夫人身邊為她做一輩子事,但這會兒巫鎮東下定決心,倘若這回不死,他一定要重拾書本、科考出仕,要將這等惡官一個個從朝堂上驅逐。

  這個念頭,讓巫鎮東在若干年後成了大燕朝最有名的御史,此為後話。

  衙役上前,扯掉捆綁他的繩子,抓起他的手準備按下指紋,巫鎮東不肯屈服,掙扎著用力扭曲身子。

  見他不肯乖乖落印,孫晉山拍一次驚堂木,揚聲道:「你認罪也得認、不認罪也得認,不畫押只會討苦吃。」

  巫鎮東抬頭,冷冽的目光望向他,身子兀自掙扎。

  「你以為這是骨氣?不對,這叫傻氣,來人,大刑伺候。」

  令下,衙役將巫鎮東推倒在地。

  欣然看不下去了,也想往衙門裡衝,霍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我的。」說完,他挺身走進衙門口,問道:「孫大人莫非想屈打成招?」

  發現霍驥,巫鎮東陡然放鬆,他不再掙扎,只是看著孫晉山的目光依舊凌厲。

  數名衙役擋在霍驥身前,想阻止他鬧事。

  「誰敢?」楊牧搶快一步,阻止衙役靠近。

  「來者何人?」孫晉山問。

  楊牧高聲道:「靖北王在此,誰敢無禮!」

  靖北王?不是剛剛班師回朝,怎麼沒待在京城卻跑到冀州?是……冒充的嗎?

  孫晉山中一陣慌,他不過是個七品小知縣,哪裡見過這等大人物。

  但好歹是當官的,多少有幾分眼力,他細細打量霍驥,看著他不怒自威的氣勢,身上有著軍人特有的剛毅殺伐之氣,這模樣……不像騙人。

  他咽下口水道:「有何憑證,證明是靖北王。」

  這人,不到黃河心不死。

  霍驥抓起腰牌往他桌上一丟,孫晉山看到鐵鑄腰牌,當下心涼了半截。

  這會兒他再不樂意也只能乖乖爬下座位,加快腳步走到霍驥跟前,目光相對間,心中微凜,他拉不住威勢,兩腳一軟,雙膝跪地。

  看見縣太爺如此,衙役以及圍觀的百姓紛紛跟著下跪。

  「下官參見靖北王。」

  霍驥看也不看他一眼,牽著欣然走到桌前,雙眼瞄去,師爺嚇得坐不住,慌忙起身。

  他先把欣然安置在師爺座位上,才坐到孫晉山的位置。

  「來人,摘了孫晉山的烏紗帽。」霍驥道。

  什麼?所有人全愣在原地,衙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是孫晉山的人,當中還有好幾個孫晉山的家奴及遠親哪,這下子……該聽王爺的命令嗎?

  霍驥酷聲道:「看來這衙門裡該入罪的不止孫晉山一個。」

  王爺這是要……孫晉山嚇得手腳發軟。

  不行,萬萬不能讓他查出蛛絲馬跡,萬一牽扯到京城那位……

  孫晉山連忙站起身挺直背脊,他非得扛住這一齣,否則……一咬牙,他義正詞嚴道:「下官的烏紗帽是皇上給的,不是誰想摘就能摘的。」

  霍驥又想笑了,這是底氣夠硬,還是狗急牆?

  他不回應孫晉山的話,直接喊,「來人,帶焦明。」

  焦明?孫晉山一整個透心涼啊,他不是已經死在牢裡了?他還沒想明白,就見兩人壓著焦明上堂。

  不過短短幾天,焦明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瘦骨如柴、臉色蠟黃、頭髮稀琉,哪有他在當賬房學生時的清俊模樣?

  「求王爺為奴才作主。」

  「要本王作主,總得讓本王知道你有何冤屈吧?」

  焦明聞言,知道自己有機會逃出生天,過去咬死不說的話,這會兒講得比誰都快,伶俐至極。

  「回王爺,小的本是孫大人的家奴,去年孫大人命奴才混進吳府當學生,在裡頭靜聽大人的安排,奴才殺人是奉孫大人的命令,身為家奴,奴才不敢不聽,否則詠香與奴才無冤無仇,奴才怎會傷她性命?」

  「孫晉山為何要你殺人?」

  「回王爺,奴才不知,但奴才曉得孫大人在任三年,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是個大大的貪官哪……」焦明不管不顧,一心想把孫晉山的底全掀了,好換得自己活命。

  想到自己被下藥,若非王爺的人來得及時,被吊死在監牢裡的人就是自己了,枉費他對孫大人盡忠卻落得這般下場,不值當哪!

  焦明說越多,孫晉山臉色越鐵青,他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犯罪,只想看怎麼會瞎了眼睛用這樣個狼心狗肺的奴才?

  在焦明講到他強搶民婦時,他再忍不住,伸腳往他身上踹去。

  沒想到他快,楊牧動作更快,右腳一抬、一踩,喀的一聲,孫晉山的腿骨當場折斷,劇烈疼痛讓孫晉山哀嚎不已,全身蜷縮成球,他很想裝死避開一切,沒想到他才剛閉上眼睛,一盆冷水立即兜頭澆下。

  「如果冷水澆不醒他,拿烙鐵過來。」

  心下一驚,孫晉山連忙清醒,對上霍驥似笑非笑的眸光,他全身抖得厲害。

  霍驥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他的功勞是以砍下的人頭數量算計的,面對這種人,哭求扮弱有什麼用?  

  「冤枉啊,王爺,你不能因為一個下賤奴才幾句挑撥就定了下官的罪。冤枉、冤枉,下官太冤枉啊!」他喊得痛心疾首,一雙手掌把地板拍得啪啪響,那模樣就像個潑皮,哪有官員的樣兒。

  「本王可是給了你開口辯駁的機會,方才你對巫掌櫃好像沒有本王這樣寬容。」

  霍驥的冷嘲熱諷傷不了他,他口口聲聲喊冤,滿腦子想著如何度過這一劫。

  這時從外頭進來兩個人,一看就是從軍隊出身的,他們光是走近就讓人感到一股寒意。兩人走到堂前,對霍驥拱手道:「稟王爺,屬下查扣孫晉山家產,現銀兩萬三千兩,屋宅田莊鋪子,摺合銀子可達四萬五千兩,還查收賬冊一本。」

  賬冊?霍驥揚眉。好傢伙,強將手下無弱兵,他的人從來都不是爾爾。

  接過賬冊,霍驥似隨意瞥了下,卻是幾眼便看了個透徹。

  「不簡單哪,在任短短四年便從冀州搜刮二百四十五萬兩,要是讓你當戶部尚書,國庫可得多蓋幾座才夠。說說看,除你口袋裡頭那六、七萬兩之外,其它的錢拿到哪裡去了?」

  在賬冊被翻出來那刻,一聲「死定了」在孫晉山耳邊響起,他沒想到王爺竟會派人查抄他的家?王爺是從什麼時候盯上他的?從……他對焦明下手時?

  王爺早就猜到焦明身後有人?早就在靜待他自投羅網?孫晉山的心一節節發涼,他還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怎麼不說話?要不,喊喊冤枉也好,如果不想喊冤的話……要不要說說銀子的去處,本王洗耳恭聽。」

  他怎麼能說?開口哪還有命在?看著霍驥,孫晉山心底猛打鼓。

  突地……他想到霍驥與那人的關係……

  旁人不敢講,但霍驥或許可以……吧?

  孫晉山大口吸氣、大口吐氣,他咬緊後槽牙,最後決定賭一把。

  「王爺,下官有下情稟報。」

  「說來聽聽。」

  「還請王爺屏退左右。」

  霍驥失笑。「這是要同本王談交易?」

  「王爺,下官絕不是開玩笑。」孫晉山表情凝重,讓霍驥看出幾分意思。

  他離開座位朝孫晉山走去,在經過欣然身邊時,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來幕後那位頗有來頭。」

  欣然嘆,可不是嗎?能讓孫晉山拿來當籌碼,名頭還能小得了。

  大步走到堂下,霍驥彎腰把耳朵湊到孫晉山嘴邊。

  他開口,短短的三個字讓霍驥瞬間變臉色,當即大怒,舉腳朝孫晉山腰際踹去。「住嘴,你以為什麼人身上都可以潑髒水?」

  霍驥過激的舉動讓欣然的心陡然沉重,她知道了……知道是誰。

  真的不難猜,他說過有梅莊在、不會是三皇兄的手筆,那麼世間有誰能令他如此維護?也只有那個即使做錯事,在他眼裡都只是迫不得已、為求生存的梅雲珊了。

  垂下眉睫,心墜谷底……胡扯,什麼敬他如兄、愛她如妹,全是謊話。

  「王爺,屬下絕無半句虛言,害死吳夫人、謀奪家產是那位的意思,這些年來屬下搜刮的銀錢都送到那位手裡。」

  「我叫你閉嘴!」霍驥怒氣衝天。

  「王爺,你不能拿我當代罪羔羊,屬下發誓,但凡我有半句謊言就讓我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孫晉山的誓言讓霍驥更形憤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暴罵道:「你以為我查不到真相?你以為你胡說什麼,本王都會照單全收?」

  冷眼看著霍驥的怒吼,欣然嘴邊浮起嘲諷,何必那麼生氣、何必找人作筏子?

  是不相信那樣溫柔的女人會做出如此殘酷之事,還是生氣孫晉山的話讓他的女神形象瞬間崩解?

  梅雲珊的殘忍從來都不是從今天才開始。

  比起燕曆堂,她更在意梅雲珊的動向,她認為剝奪燕曆堂出頭的可能,她便不足為懼,因此這幾年往返京城的書信,多少會問上梅雲珊幾句。

  話說,欣然真的很難想像梅雲珊怎麼就這樣能幹,有一個精明厲害的皇子妃壓在頭上,她還能排除困難得到燕曆堂的寵愛,順利生下長子,並在京城貴女圈混得紅紅火火。

  這下子明白了,原來梅雲珊能拿出大把大把金錢來支持燕曆堂的大業,梅雲珊應該不曉得,燕曆堂和她一樣都看上吳氏這塊大餅吧。

  霍驥的憤怒像鎚子似的,一下子敲在她胸口。

  還以為已經不要緊的,還以為他做任何事都不會再勾動她的心疼,沒想到還是痛了……是她說話不算話,依舊把他放在心上?還是他的影子仍然頑強,她的愛情依舊乖張,牢牢地巴住她不放?

  酸酸的感覺甚囂塵上……她真是傻啊,怎麼能夠相信他和她只是兄妹之情?

  罷了,本就不該再相遇,本就做好打算,所以該怎樣便怎樣,只待梅莊除去,燕曆堂的事塵埃落定,便各歸各位、各走各的路。

  孫晉山依舊為自己辯駁,霍驥越聽火氣越高漲,舉臂提起孫晉山,喊道:「來人,帶路。」

  「帶路?」

  衙差們面面相覷,不懂王爺的指示。

  楊牧連忙吆喝。「一個個愣在這裡做什麼?刑堂在哪兒?監獄在哪兒!還不快帶路。」

  有人回過神來,忙道:「王爺,請跟小的來。」

  霍驥拉著孫晉山走了,衙差們走了,連作偽證的婦人、圍在衙門口看熱鬧的人通通走了,連巫鎮東都被鋪子裡的夥計扶走,而她……被落下了?

  不稀奇,一向都是這樣,早該習慣的,只要梅雲珊出現,他的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別人,而她始終是被落下的那個。

  欣然扶著桌子站起,目光對上站在門口的阮阮,她歪著頭淡淡笑著,不是取笑,而是安慰。

  公堂上沒有人把話說透,她卻從欣然的表情裡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果然,最後待在她身邊的還是阮阮,還是支持了她兩輩子的好友。

  欣然邁開腳步朝阮阮走去,大門外白花花的太陽照耀,她暈乎乎的,覺得天空又開始旋轉。

  阮阮迎上前,問:「怎麼樣?」

  欣然說:「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很辛苦。」

  阮眉。「是啊,很辛苦。」

  所以,愛情滾蛋,不是所有女人的人生都需要它的存在。

  「回去吧。」阮阮低聲道。

  「好,回家。」回到有旭兒、有暄兒,也有阮阮的家。

  馬車裡,兩個人一路沉默,只是眉宇間瀰漫著淺淺哀愁。

  「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對不?」

  「對。」

  「是梅雲珊?」

  「嗯。」八九不離十,沒有幾個人能讓霍驥如此憤怒。「往好處想,至少短時間我們的生意不會再有人出手。」

  短時間?不是一勞永逸?這是因為……欣然很懂霍驥,知道即使東窗事發,霍驥對那梅雲珊也只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其實,女人不一定需要男人。」

  「嗯,我有阮阮,比一千個男人管用。」欣然苦苦地笑開。

  「計劃繼續吧,在上京之前,給阿旭、阿暄找個便宜爹。」

  「好,阮阮作主。」她把頭靠在阮阮身上。「我累了,借靠一下。」 

  她大方地拍拍肩膀。「寶貝兒,我會當你一輩子靠山。」阮阮抱住欣然,一抱上,她發現……「欣然,你又發燒了,該死,不該帶你出門的。」

  「沒事,睡一覺就好。」

  「才怪,你要不要聽聽老大夫怎麼說?」

  「如果你相信大夫的話,我們家老早就能開棺材店了。」

  「閉嘴、安靜,快休息,不准說話。」

  阮阮氣急敗壞,把所有怒氣往霍驥身上倒,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欣然發燒。

  因為,不是欣然依賴她,她何嘗不是依賴著欣然。

  欣然頭一歪睡了,她睡得阮阮心驚膽顫,抱著她微熱的身子,不信鬼神的阮阮求起上蒼,不要這麼殘忍的帶走她。

  這回,欣然昏睡一天一夜,大夫的話和之前說的差不多,但阮阮還是沒備下棺材,彷彿只要她夠倔強,命運就得向她妥協。

  欣然的發燒讓霍驥焦慮緊張,他另外安排找人扮演她走一趟上京之路。

  欣然哪裡肯,父皇在朝堂上昏倒了呀,前世消息傳來,打死不進宮的她進宮了,她以為父皇只是積勞成疼,可……短短兩年父皇就走了,也在那兩年大皇兄節節敗退,燕曆堂處處進逼,最終奪得大位。

  霍驥說過,梅莊為燕曆堂做事,組織裡有人善於制毒,她無法不多做做聯想。所以她必須進京,必須確定前世的事不會再上演,必須……有必要的話她也可以很殘忍!

  「不管有沒有你的安排,我都會上京。」欣然的態度再明確不過。

  「你不相信我?我不會讓燕曆堂成事,更不會讓皇上受害。」

  欣然拒絕回答,只是笑得冷漠疏離。

  是的,她不相信他,有一個青梅竹馬,一個摯愛女子等在那兒,她又不是不清楚他有多長情,為了梅雲珊……他可以放過不少事吧?

  因此就算她不如自己想像中強大,也要出這個頭。

  霍驥被她的固執氣壞了,卻不表現岀憤怒,因為擔心她發燒、她生病,因為他害怕她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讓他感覺自己又失去她。

  所以他能對她做的事只有縱容,只有百依百順,只有把她寵到不像話,可這麼討人厭的事,他卻做得心滿意足、心情愉悅、興致盎然……

  他是拿刀的、不是拿筆的,不知道要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但總歸一句,他喜歡這樣待她。

  他終於明白天倫之樂是什麼,從早到晚陪老婆、陪兒子,就算啥都不做,只能看著他們傻笑都覺得滿足,霍驥從沒有一天像現在這般深刻認知到前世的自己錯過多少事。

  他愛死了在半夜偷偷摸到她身邊,愛死了她的氣息與他的氣息交纏,愛死了擁她入懷、抱她入睡,愛死了連夢裡都有她的感覺。

  他也愛極和兒子比賽背書,愛極和兒子一起扎馬步,愛極和兒子在欣然面前搶食,他愛極和他們在一起的每個時刻。

  總之他不想離開他們,一點都不想退出他們的生活。

  跑得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在練功還是在玩耍,院子裡笑聲不斷。

  欣然無法否認,兒子們的身子壯了、胃口好了,連精神好到讓佟姑姑抓狂,儘管如此,佟姑姑仍說男孩子就該這樣長大。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爹。

  這點她很早就認知到,因此在半年前她和阮阮就在操辦入贅一事,若不是霍驥突然出現,或許事情早就辦妥。

  「夫人,人都到了。」玉雙在她耳邊說。

  「嗯,過去吧。」欣然起身,玉屏連忙給她加件披風。

  這麼熱的天氣?欣然苦笑,大家都被她最近頻繁發病的情況嚇到了。

  在玉屏的攙扶下,她們走出院子。

  看見欣然,旭兒還堅持扎馬步,暄兒卻蹦蹦跳跳衝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

  「娘,你要出門嗎?大夫說了不讓去,娘得在屋子裡多歇歇。」

  幫兒子擦掉滿頭大汗,「娘不出門,只到前廳坐坐。」

  「暄兒陪你。」

  「不是在練功嗎?娘說過,做事不能半途而廢,蹲回去,別想耍賴。」

  霍驥牽著旭兒走到欣然跟前。「沒事,暄兒很好,已經能蹲上一刻鐘。」

  「練完功了,我陪娘到前頭?」旭兒道。

  「去洗洗吧,好臭呢。」她也給旭兒擦擦汗。

  霍驥見狀,連忙把頭湊到欣然跟前賣萌,「我也流汗了。」

  見他這樣,欣然無言。

  他不是這樣的人,真的不是,他沉穩冷靜,他不近人情,他理智果決……他不是個會賴在女人跟前討……哦,討拍的男人,阮阮的話很恰當的形容了他最近的表現。

  望著他,如果少幾分理智,欣然會告訴他:等著吧,到京城去找小青「梅」為你擦。幸好,這些年她已經學會把理智擺在感情前面。

  見她不說也不動,只是輕輕地望著霍驥,旭兒提醒。「娘,爹流汗了。」

  「得擦擦,要不生病可要糟了。」暄兒說。

  兩兄弟口徑一致,眼底有相同的期盼,他們哪裡知道他們家爹爹身體結實得很,就算是在大雪裡泡冰水也不會有事。

  只是欣然抵抗不了兒子期待的眼光,輕喟,她抬手幫他擦汗。

  霍驥笑得眼睛瞇成線,粗獷的臉龐和可愛的表情不搭配,可是他硬把它們搭在一起,硬是讓她的心……不自覺怦然……

  抓住她的手,他突如其來迸出一句。「明天我買一打帕子去。」

  然後,兩人怔住,想起了一段往事——

  「瞧!這是什麼?」她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條帕子在霍驥跟前晃。

  他的粗眉毛像兩隻拉過肚子的毛毛蟲,糾結得很醜。

  她打開帕子在他眼前晃晃,上頭繡著幾竿於竹以及驥字,那不是外頭買的,是娘親手為他縫的。

  「你再不說點話,我帶走嘍。」她作勢轉身。

  他是天底下最堅持的男人,即使被逼著也不肯低頭。

  他任由她轉身,然後一個竄身從她身邊飛掠,經過時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揚長而去。

  哪有人這樣的,她擠擠鼻子,對著他的背影喊。「有什麼了不起,我明天買一打帕子去。」

  他揚揚眉,在背對她時笑開,這是他第一次在公主跟前點上風。

  霍驥想得出神了,見欣然也發呆,然後他笑問:「後來,你真的跑去買一打帕子了嗎?」

  買了,還在每張帕子上面繡了青竹和驥字,細細地壓在一本書冊裡面,偶爾……翻閱,像在回憶過去也像在祭弔逝去的青春。

  但她直覺否認,「沒有,我穿的衣服、用的帕子、荷包都是御衣坊的,哪裡需要買?」她摸摸兒子們濕漉漉的頭髮,「快去洗洗,中午娘帶你們到聚緣樓吃飯。」

  「太好了!」旭兒、暄兒跳起來,往屋裡衝。

  看著兒子們歡快的影,霍驥和欣然不自覺笑開。

  霍驥握住她的手,笑眼相望,他說:「我是認真的,我會給你買一打帕子。」

  「我不需要。」

  「你會需要的,你有兩個很會流汗的兒子,和一個很會流汗的丈夫。」

  欣然輕咬唇,不允許自己三心二意,甩開他的手,快步走掉。  

     跟在身後的玉屏、玉雙犯愁啊,不知道公主怎麼想的,如果王爺和公主能夠和好團圓,豈不是很好?一家人就該圓圓滿滿的。

  但她們哪裡敢多話,只得匆匆行禮,快步跟上欣然的腳步,直往前廳去。

  廳裡,十個男人排排站在桌前。

  阮阮對欣然耳語,「怎樣,環肥燕瘦各有特色對吧?」

  欣然低聲回答。「眼光不差。」

  阮阮得意洋洋。「挑男人這種事要經驗,有劉玉在前,我自然要精益求精。」

  她的話招惹了欣然,她捧著肚子狂笑不止。

  阮阮說:「別說笑了,快點挑挑。右邊第一個是我上次說的極品,氣質好、模樣好,還有幾分卷氣。」

  「季書裴?」

  「對,二十二歲,家中有寡母和弟弟,曾經考過秀才,有幾分才學。」

  「娘親在,怎能讓他入贅?」

  「你以為人家樂意?要不是窮到底啦,人哪,走到這等地步,別說兒子,連自己都賣,我原先想兩個大男人居然撐不起一個家未免太沒本事,可是想到,咱們又沒打算讓他經營營生,只要乖乖聽話就行,所以就把他給擺在第一個。」

  欣然點點頭,問:「右邊數來第二個呢?」

  所阮看著眼前的花美男,取笑,「嘿嘿,你果然是視覺系的。」

  「什麼意思?」

  「專挑好看的下手。」

  「他哪有好看?像個女人似的,如果要好看的,後院那個更好。」欣然意有所指。

  欣然更喜歡型男?「所以嘍,好看頂啥用,心不在你身上,不乖、不聽話霸道……這票男人加在一起的缺點,都沒有他多。」

  「不談他,說說那個。」

  「他叫陳岳,二十歲,沒讀過書,家裡是種田的,因為腿瘸體弱始終說不上親事,在需要勞動力的農村,這樣的男人不吃香,他上頭有好幾個個哥哥,爹娘活著時還好,爹娘過世後,哥哥們負擔自己的家,誰能分心照顧他,所以他就來嘍。」

  有吃有住、有人照顧,只是要拋棄姓氏而已,大家各取所需。

  「他旁邊……」欣然話沒說完,霍驥大步進門,一張臉繃得死緊。

  她們居然在挑男人?他就知道欣然一定會被阮阮帶壞。

  「楊牧。」

  「屬下在。」楊牧跟得很緊,深怕主子爺一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他後悔把公主挑贅婿的事透給主子爺,可是不說……他哪有那個膽?

  「是。」說罷,楊牧走到阮阮身邊,穴道一點把她給定住身,像搬木偶似的把阮阮往外搬,至於那群男人,他只撂了句,「走,跟我領錢去。」

  大家看看變成人偶的阮阮,再看看目露凶光的霍驥,只能乖乖離開。

  突然間,廳裡安靜得嚇人,霍驥試圖壓抑怒火,問:「你在做什麼?」

  「幫旭兒、暄兒找爹。」

  「他們的爹就在這裡。」

  「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更好的?指那些個腿瘸、喪偶的?」

  「與你何干?」

  「你說呢。」

  「我說?我說和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是嗎?」問號剛出爐,他的就迫不及待落下,他封住欣然的唇,封住她的意識,他的唇在她唇間流連轉。

  沒有關係嗎?那他就在最短的時間內和她建立關係。

  他本來不想勉強她的,但局勢如此,他能怎樣?

  對,是時局迫人,不是他不肯給她時間,於是……吻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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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1: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霍驥快死了

  直到馬車到聚緣樓門口,欣然臉上的潮紅依舊未褪。

  她有些胡塗,有幾分茫然,因為心紛亂……她並不喜歡這種輕飄飄的沉淪感,不喜歡像被丟進蜜桶裡上上下下浸泡的感覺,更不喜歡胸口冒個不停的泡泡,可是……

  霍驥的臉很臭,但心很甜,他一直拉著欣然的手,而她,忘記要甩開。

  他恍然大悟,原來可以用這種方法逼迫她,只要避開她的憤怒,前者他進行得相當好,而避開憤怒這點,他有兩個忠實的兒子幫忙。

  旭兒嘟著小嘴,重複再重複。「娘,我不要別的爹,我就要這個。」他指指。

  欣然點頭。「喔,好。」

  暄兒說:「娘,別再給我們找爹了,我們喜歡自己找的爹。」

  「喔,好。」欣然又點頭。

  說話,點頭的時候欣然的意識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應下什麼。但霍驥無所謂,因為他確定,對孩子們說過的話,她習慣當作承諾來認真實行。

  所以臭臉翻轉,他笑開了,給老婆兒子各夾一筷子肉,說:「好啦,今天只是個意外,以後不會再出現同樣的事,快吃飯,吃飽我們到外頭逛逛。」

  「耶!太好了。」兩個兒子歡呼不止,把肉塞進嘴巴,塞得臉頰鼓鼓的,可愛得很。

  欣然吸氣,拍拍自己的臉,逼自己回神。

  她拿起杯子……尚未遞到嘴邊,霍驥忙把茶水搶過來,抿一口,說:「涼了,對身子不好?楊牧。」

  「是。」楊牧下樓。

  過不久,熱茶送上來,霍驥給欣然續杯,端到嘴邊喂她喝。

  她無奈地看著霍驥,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討好你。」

  「你答應過,等事情結束……」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直接否決,「我後悔了。」

  他被招婿一事嚴重刺激。

  「你不可以言而無信……」她試著講道理。

  霍驥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聲問,「你確定要在兒子面前討論這件事?」

  轉頭,欣然看見兒子的憂心忡忡,只好怏怏地閉上嘴。

  「娘,大夫說你不可以生氣。」暄兒說。

  「娘沒生氣。」她勉強擠出笑臉。

  旭兒抬起頭,拍拍胸口,「我是長子,如果爹讓娘生氣,娘可以告訴旭兒,旭兒來解決。」

  看著他小大人的模樣,欣然失笑,「好,以後誰讓娘生氣,旭兒幫娘處理。」

  暄兒跟著笑開雙眉。「暄兒也能處理的,爹,你要是惹娘生氣,就去蹲馬步,蹲一個時辰……不對,兩個時辰。」

  霍驥噗哧一笑,「還真是親兒子哪。」

  氣氛轉變,事情暫且過去,這頓飯吃得相當愉快,楊牧這才放下心,走到門外給自己點菜吃飯去。

  飯後,一家子如霍驥所言,上街走走逛逛。

  城裡很熱鬧,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楊牧帶著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傢伙走在前面,霍驥拉著欣然走在後頭。

  走走停停、看看買買,霍驥還真的給欣然買了一打帕子,付錢時,她無奈問:「你知不知道,織錦坊是我開的。」

  「娘子生意做這麼大?了不起,真能耐,我何德何能娶到如此能幹的娘子。」

  「我不是這輩子才把生意做大的。」她在諷刺他的忽略。

  他接話,「從現在起,我會認真了解你的一切。」

  「也許,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了解。」

  「但我需要。」他無賴地堵住她的話。

  「霍驥,不要勉強自己,做個不像你的人。」

  「如果改變是得到你的唯一方法,我樂意改變。」

  「你是在為難我。」

  「我知道。」

  「為難我一世不夠,還要再添一生?」

  「前輩子為難你是因為我太蠢,此生若不為難你,我更蠢。」  

  他停下腳步,轉身鄭重對她說:「別生氣,請你給我時間,給我考驗,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還是那個你想要的男人?」

  欣然望著他,這樣的話她無法回答。誰讓他經驗豐富,在為難她這事情上頭,他越做越順手。

  見她不語,他轉移話題。「明裡暗地保護的人已經安排好,明天我讓楊牧和佟姑姑帶旭兒、暄兒先走,父皇會把他們接到宮裡,娘也會進宮照顧他們,你別擔心。」

  父皇?誰是他的父皇啊,喊得還真順口,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得說,只能暫且忽略。「父皇知道三皇兄暗地裡做的事嗎?」

  霍驥遲疑片刻。「千百年來,不管是哪個朝代,對待奪嫡之爭都得小心翼翼,眼前並沒有確切證據,不管是太子或我都不敢亂說話。」

  「不過梅莊的事已經呈上御前,父皇很在意你,聽聞此事震驚大怒,這才讓太子撥百人讓曆鈞帶到冀州護你進京。」

  他也抽調一批武功高強的隱衛隨著燕曆鈞一起過來,他們藏身暗處再加上明處的這群人,要追蹤梅莊的老巢並不困難,到時他會親自領軍搗了他們的賊窩。

  「意思是,只要找出梅莊和燕曆堂之間的聯結,就可以證明他有不臣之心?」

  「沒錯。」這件事,他會親自動手。

  「你覺得父皇在早朝暈倒一事,與燕曆堂有沒有關係?」

  「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曆鈞原本要留下來的,但我讓他離開,讓他上太蒼山尋訪神醫,他在辨識毒物這方面頗有天賦,我必須先確定父皇是操勞過度或中毒。」如果是後者,那麼就離他所想更近了。

  「找到了嗎?」

  「曆鈞尚未傳來消息,太醫院仍然堅持父皇是因為積勞成疾。幸運的是,自從上次之後父皇沒有再暈倒,現在父皇入口的食物都由母后親自伺候。」

  欣然點點頭,問:「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再過五天,等旭兒、暄兒走得夠遠,我們再出發。」

  她明白,這是為了保護兒子不受波及。

  「你別擔心,我會護好你的。」

  欣然不擔心,因為信任,也因為即使想要否認,她也無法否認他是個一言九鼎的男人,凡他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實現的,只除了「離開」這一件事。

  點點頭,繼續往前,走過一段,欣然停下腳步,見街邊跪著一名女子,身穿素衣,旁邊立著牌子寫著賣身葬夫。

  欣然停步,是因為此人的身影太熟悉,多看兩眼之後便看清楚了,確認是她,雲珊的貼身丫頭。

  「紫鴛?」欣然輕喚。

  女子抬頭,看見欣然那刻,滿目驚詫。「公主……」

  公主不是已經死在葉雲山盜匪手中?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側妃娘娘知道這件事嗎?

  目光轉過,當視線接觸到霍驥時,念頭迅速成形,下一刻,她嗚嗚咽咽哭著撲上前抱住霍驥的腿放聲大哭。「霍爺,是奴婢啊,您還記得奴婢嗎?」

  欣然笑開,怎會不記得?她可是梅雲珊的貼身婢女,沒跟著主子進三皇子府嗎?怎會流落在冀州?重點是……她撲向霍驥而不是自己呢。

  換言之,紫鴛很清楚霍驥對梅雲珊的舊情,認定他是她可以攀附的對象?

  眼看紫鴛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同她的主子很像,掛起一絲嘲諷笑意,欣然朝霍驥望去,看他會怎麼決定。

  霍驥沉吟片刻,「你可願意跟著我?」

  他此言一出,欣然垂下頭,果然……故人心、故人情,且涉及梅雲珊的人與事,他就不會不管吧。

  「願意,奴婢願意,謝謝霍爺!」紫鴛頻頻磕頭。

  霍驥從懷裡掬出一錠銀子交給她。「回去把丈夫的事給料理了,再到城西吳府來尋我。」

  欣然一語不發,轉身走開。

  五天後坐上進京的馬車,這個車隊大到很誇張,釣魚嘛,魚餌當然要弄得肥美可口,並且一眼就讓魚兒瞧見。

  十輛馬車,欣然坐在最前面,中間是玉屏、玉雙和紫鴛,最後則是冀州土產,不值錢,但心意滿滿。

  一百匹馬、一百個侍衛環繞,連車夫都換上霍驥的人,再加上隱衛近一百人,對於梅莊,並無小覷之心。

  午後,霍驥進馬車,看見他,欣然閉眼假寐。

  他知道她在生氣,卻不曉得為什麼,就算霍驥問,欣然也不會告訴他,因為太無聊,都決定不要他了,何必在乎他心裡有誰?

  何況那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呀,瞧瞧孫晉山的下場就知道。

  那算是……殺人滅口吧?

  死了個孫晉山,斷掉牽扯到雲珊身上的線索,他在梅雲珊不知道的時候,又維護了她一回。

  至於紫鴛只是恰恰證明了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與梅雲珊有關的事,他都會上心在意。

  算了算了,在乎什麼呢,吃醋是對介意的人做的呀,她何必為一個沒有交集的男人天下滿肚子心酸。

  她冷淡的態度讓霍驥嘆氣,坐到她身邊,把她環進自己懷裡。

  「鬆開我。」欣然冷冷道。

  「不裝睡了?」他笑問。

  「你夠嘍。」口氣裡有著警告。

  他嘻皮笑臉。「不夠阿,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又是一句熟悉到不行的話……

  「喏,武功密笈,我花大把功夫才得到的,送給你。」曾經她巴結地把書送到他面前。

  「我不要。」他甩開她的手。

  「你是不想要這本,還是不想要我送你東西?」

  「是和你有關的,我通通不要。」

  「我這麼用心,怎麼還是得不到你的心,霍驥,你可不可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你才能看見我?」她裝出一臉可憐相。

  「欣然,你夠嘍。」

  下一秒,她露出笑意,「不夠啊,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霍驥快被她氣死,她到底看上他什麼?他是有婦之夫,他名草有主,她堂堂一個公主何必非要纏著他不放。

  這句熟悉到不行的話,讓欣然又是一陣無力。

  怎麼辦啊,誰給他權力把她的心搞得這麼酸、這麼無奈,握緊拳頭,欣然咬牙切齒。

  「我真想打你。」

  「可以。」霍驥把衣襟拉開,露出精壯的胸膣,說:「你打!」

  「怎麼會有人像你這麼無賴?」她氣瘋了。

  他卻笑得更開壞,回答,「我認識一個,燕欣然。」

  一句話,堵得她無話可說,是啊……曾經,她也對他這樣無賴過,難道這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嘆口氣,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麼,索性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馬車悠悠晃晃,按照計劃一路前行。

  眼看京城將近,欣然有點煩,因為遲遲等不到梅莊的人,是不是代表誘敵過失敗?當然,她的心煩有一部分是因為霍驥,因為這一路上他對她越來越無賴,而她對他越來越無法生氣。

  才剛想完,霍驥又趴進車廂。

  她發現對付無賴最好的方式是不看、不聽、不理的三不政,和他前世對她的反應一樣,只是她無賴了十年,而他會無賴多久?

  還沒得到答案,就見霍驥一進車廂,立即脫起衣服。  

  欣然不敢置信,這人……要霸王硬上弓那套?他是有多大的膽子哪,車隊還在進行中,外面的人那麼多,他就不怕她放聲大喊?

  但……他肯定不怕,他可以封住她的穴道,讓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就是個十足十的惡霸。

  不等他把衣服脫完,欣然一閃身準備下車。

  然後,果然,他點住她的穴道。

  「霍驥,你想幹什麼?」她瞠大眼睛,怒瞪他。

  他嘻皮笑臉說:「美人在前,君子耐不住寂寞。」他一面說,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你敢,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以為我不會在父皇面前告狀?」

  他又笑了,笑得讓人很想往他身上砍刀。「你不會,因為你心裡對我還有感情,因為即使有前世的經驗,你仍然在離京之前把我推到父皇跟前。因為你知道我重視仕途,知道我有強烈慾望想要出人頭地,你依舊是那個事事替霍驥著想的欣然。」

  幾句話,戳中她的心思,欣然有被人看穿的尷尬。

  衣服脫掉了,他繼續脫第二層衣服,那是件金紅色的衣服,很奇怪的布料。

  轉過身,他調戲地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喜歡我沒什麼好丟臉的,光明正大認了吧,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沒沒無聞的外室之子,我是英武的大將軍,是皇帝親封的靖北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偷偷喜歡我……」

  他嘮嘮叨叨說個不停,然後,她的怒氣瞬間熄滅。

  記憶中,琴夫人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阿驥那孩子,別看他性子沉穩,可也有擔心害怕的時候,哪天若你發現他叨叨碎念個不停,別懷疑,那就是他在緊張了。

  緊張?梅莊的人來了嗎?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不是沉穩若定,為什麼會緊張?莫非……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欣然問:「情況比你預估得糟糕很多,對不?」

  她突如其來的白讓霍驥的手一頓,下一瞬扯起痞笑,他說:「擔心什麼,有我哪,我是什麼人?是身經百戰、敵人聞之喪膽的飛龍將軍,區區幾隻臭蟲,我還沒看在眼裡,待會兒就讓你見識我的本領……」

  沒有意義的話說這麼多,天,事情比想像中更嚴重!

  欣然無奈道:「知不知道,緊張的時候,你會變成話癆?」

  霍驥又一頓,她……了解他,比他知道的還多?

  心中喟然,她從前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情在對待無情的自己?霍驥,你真該死!

  他把脫下來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點大,他一面幫她穿一面說:「這是金絲甲,說刀槍不入太誇張,但有它在,若有刀子砍過來,入肉至少能減三寸傷。」

  他從靴中取出匕首,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

  「它稱不上削鐵如泥,但以你的力氣,斷人幾根骨頭倒還可以,待會兒我會到外頭,要是有人闖進來,你就用力砍,砍倒一個人記你一次軍功……」

  又嘮叨了?欣然苦笑說:「告訴我真實情況。」

  舔了舔嘴唇,他說:「屠夫夠狠,他發現這是個局,不只自己跳,還鼓動整個組織一起跳,是我太輕敵了。」

  在冀州時,不過出現四五個小賊,上路前兩天陸續解決兩、三撥人,沒想到今天一早就有暗衛來報,說後有追兵、前有伏敵,他們打算來個甕中捉鱉。

  因為孫晉山的關係嗎?外人以為他被自己砍了頭,事實上,他悄悄地把人往京城送。這個決定他掙扎過,雲珊始終是他記憶中那個敏感脆弱又有幾分偏激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他會想儘力法放她一馬,但她要的是欣然的命啊!

  所以是宮中消息走漏?燕曆堂知道孫晉山的帳早晚會算到他頭上,因此孤注一拼令梅莊傾巢而出?

  宮裡還有燕曆堂的人?不可能,他已經把前世助燕曆堂成事的內監宮女名單交到太子手中,是太子沒有清除殆盡,或者……還有他不知道的暗樁?

  燕曆堂的目標不僅僅是欣然,還有自己?

  他不讓自己順利返京,他就不怕……他不怕?所以……京城裡也有行動?他整整提早兩年對皇帝動手?該死的!不知道燕曆鈞回京了沒,太子有沒有預做準備?

  他設了局,卻把自己給陷入局裡!

  望著霍驥陰晴不定的臉色,欣然問:「梅莊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對上兩百人,這將會是一場硬仗,她唯一感激的是霍驥事先送走了旭兒暄兒。

  見她沉吟不語,他一把抱住她,解開她穴道,在她耳邊說話。「不要怕,我寧可自己沒命,也不會讓你出事。」

  這時,咻地,羽箭前插入車廂的聲音傳來。

  他匆匆親吻她的額頭,再保證一次,「你不會有事的」說完他提腳往外。

  他轉頭,迎向她的目光。

  「我要你活著。」欣然道。

  微笑,他望著她,承諾。「好。」

  霍驥鑽出車廂外,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廝殺聲、怒吼聲、刀劍相交的聲音,無數的聲音組成一張綿密的網,將欣然緊緊網羅。

  她是害怕的,她自詡勇敢,但事實證明,重來一遭,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害怕冒險,害怕劊子手的大刀又在頸間,所以她既害怕重蹈覆轍卻又謹慎地複製前世走過的路。

  以為這次會一世平安順遂、會成功、會走到自己想要的點,誰知道事情發展並不如她想像。

  危機在暗中進行,她被霍驥護著,被阮阮、巫鎮東護著,她一無所知地活到現在,卻沾沾自喜以為重生一遭自己佔盡便宜,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順遂這種字眼?

  人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過程。

  只是這次擋得住嗎?

  前世,他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他無所不能地朝目標走去,彷彿走得輕鬆輕易,成功信手拈來,誰知道會輸在最後一遭,他把霍家上下百餘口人的命都給輸去。

  今生,她詐死的事讓他被霍家驅逐,從大皇兄信中得知消息的時候,她還暗嘲霍家短視,而今……或許霍家才是正確的那方。

  燕曆堂會再成功一回嗎?他依舊會坐上龍椅嗎?她和霍驥還會再度死無葬身之地嗎?

  是真的是輕忽了,燕曆堂將奪嫡之爭整整提早兩年,他們卻以為還有足夠的時間佈局。

  嘩!

  一柄長刀破牆而入,橫在欣然眼前。

  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下一瞬,在她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子唰地抽回去,外頭傳來死亡的驚叫聲。

  那一聲尖叫有錯愕、有驚恐,有面對死亡的不甘。

  是誰死了?自己人或是……敵人?

  越來越多的打殺聲出現,欣然知道戰事在車廂附近發生,一雙美目隨著聲音的方向不斷轉動,心在鋼絲上盤旋。

  一雙腳飛踏到車廂頂端,她想到什麼似的,連忙伏身趴下,果然,一柄刀從上往下刺,就刺在她剛剛坐的地方,差一點點。

  外頭的霍驥殺紅了眼,像是永遠砍不完似的,敵人一波一波湧上前,他不是膽法,而是憂心,京城那邊太子有沒有提早佈置?這緊要關頭,曆鈞是否已回到京城護著?  

  前世憾恨,他發過誓,此生絕對不允許燕曆堂再度為帝,可是……

  手起手落,一名高壯的男子被他砍掉一條腿,鮮血狂噴,濺了他一身。

  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霍驥提一口氣,他告訴自己他一定會贏,他會讓燕曆堂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沒有他想像的那樣不濟。

  遠遠地,他看見一名青衫漢子跳到車廂上,心一緊,唰唰唰的快劍橫過,他不清楚自己割下幾顆頭顱,斷了幾條手臂,一心急著向馬車狂奔。

  誰知身後,一名胸腹中劍的男人拼著最後一口氣,持短刀奮力朝他丟去,咻地刺中他的大腿。

  但他沒有時間回頭,甚至沒有時間理會腿間的疼痛,他持續施展輕功狂奔,終於及時躍上馬車,在對方的長刀刺進車廂那刻,把劍送進對方胸口。

  青衫漢子瞠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霍驥,怎麼可能……他怎能那麼快就趕到?疑問剛起,他的身子一個倒栽蔥摔下馬車。

  霍驥害怕極了,他不知道欣然有沒有受傷,想跳下車廂,這才發現大腿上有柄短刀礙著他的動作。

  他感受不到痛,唰地拔掉長刀躍下馬車,只是受傷的腿支撐不了自己,他摔得好狼狽。

  欣然掀開車簾,看見倒在地上的霍驥,他滿身都是血,受傷了嗎?

  眼淚一下子冒出來,她哭得好厲害,明明這種時侯掉淚很不理智,可她阻止不來淚水奔竄。

  霍驥抬頭,對上她的眼、看見她的淚,這麼危急的時刻,他居然笑了。

  很怪嗎?不,一點都不奇怪,她在心疼他、擔心他啊。

  如果他不在她心裡,怎麼會被她的心給「擔」上,他笑得很傻氣,看到讓人憤怒的笑臉,害她哭得更厲害了。

  她跳下馬車,動作粗魯,一點都不像公主,可是她不在乎。

  她搶上前,把他扶起來,站起來第一件事,他居然是抹掉她的眼淚,柔聲道:「我沒事,別哭。」

  他的掌心沾滿鮮血,撫上她的臉,她的臉瞬間紅通通一片。

  她聞到血腥味,覺得黏乎乎、髒得厲害,卻捨不得與他計較,只是咬牙切齒再次重申,「不許你死掉。」

  「好,我不死掉。」他用力承諾,被她擔在心上,他怎麼捨得死?

  「我要長命百歲的男人,不要早夭的丈夫。」

  「好,我長命百歲。」

  「你不要害我守寡,一個人生活很寂寞。」

  「好……」

  才應聲,一支箭從遠處射過來,霍驥發現,猛然將她拉進懷裡,險險避開箭支。

  霍驥怒目暴張,竟敢傷害他的女人?

  用力吐氣,猛然轉身舉起長劍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砍去,他忘記疼痛,忘記傷腿無法施力,不斷地拉著欣然左躲閃右殺砍。

  他奮力殺出一條血路,卻也被砍出滿身血花,但一刀都沒有,連一刀都沒有落在欣然身上。

  他的承諾他來實現,他會護好她,有他在身邊,擔心不是她的責任。

  敵人越來越少,霍驥卻越砍越狠,他不放鬆,一雙銳利的鷹眼只看得見武器揮武,這時,兩柄長槍同時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後,無論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驥不經思考,直覺將她抱進懷裡,他把長劍刺入右方敵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槍從後背刺入,他以身體為盾,護住她的安全。

  「王……」楊識的聲音充滿恐懼,聽得欣然心頭震顫不已,楊識衝上前,砍掉執槍人的頭。

  欣然從他懷裡抬起頭,對上他的臉,他虛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沒事。」

  她淚流滿面,說出同樣的話,「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燦爛而張揚。「好,我不死。」

  可是話音剛落,他閉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淚和他的鮮血串聯,欣然抿住雙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問問蒼天,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

  馬車疾馳,十輛馬車滿滿地載著重傷的人前往京城,梅莊的人幾乎被殲滅,只有少數幾個逃竄,霍驥這邊百餘人陣亡,二十幾人重傷。

  沒受傷的繼續追擊逃亡者,受輕傷的護著欣然和重傷者進京,留下數人留在原地清理現場,他們必須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證,證明燕曆堂的不臣之心。

  馬車快跑,欣然把霍驥抱在胸前,這姿勢相當不舒服,但她不肯鬆手,深怕一鬆手他就死了。

  自從霍驥在她身上暈倒,欣然再沒有開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滿心滿腦子想的全是和霍驥的點點滴滴,從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補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證明,他還是那個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間,欣然淚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個機會,她吝嗇什麼啊?

  把臉貼在他的臉龐,她哽咽道:「你醒來吧,只要你醒來,我給你一百個機會,讓你彌補我們,讓你當我的丈夫,讓你陪旭兒暄兒長大……」

  她把霍驥抱在胸口,問:「聽見我的心跳聲嗎?我的嘴巴會說謊,但我的心說的全是實話。」

  「霍驥,你知道我再聰明不過的,對吧?這麼聰明的我,怎麼會不曉得愛上你是一條不歸路?阮阮說過,當男人不愛你,你的笑是錯,你的眼淚是錯,你的喜怒哀樂通通是錯。明知道是錯,可我偏偏無法改過,為什麼你知道嗎?」

  「因為愛你,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事情,因為愛你,是我的本能與宿命,更因為恨你,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你以為我生你的氣,所以發燒、生病,不是的呀,我氣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裡,明明曉得你心裡只有梅雲珊,聰明如我就該知道保障生命、遠離霍驥,可是……好難哦,我一邊抗拒你,一邊盼著你靠近。

  「那樣的矛盾幾乎把我逼瘋,我怎麼能不發燒不生病?我必須表現出冷漠、怨恨,必須想儘力法推開你,只是這麼做了我卻又恨起自己,因為我的心渴盼著你的靠近。

  「怎麼辦呢?我痛恨這樣的自己,卻無法痛恨製造矛盾的你,你說,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計較和矛盾了,你活著吧,只要你活著,就算你這一生依然只愛梅雲珊,我也認了,我會再當你的妻子,會再維護你的生活,像前輩子做的那樣,只要你活著……」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協一回又一回,她發現在死亡面前,什麼東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曉得相同的話,自己說過幾百遍,她始沒聽見他的回應,卻……聽見馬車外傳來雜沓的聲音。

  那是……狂奔的馬蹄,又有一撥敵人靠近?

  是燕曆堂嗎?他又畏懼功高震主的霍驥,要來斬草除根?

  不可以!她輕輕放下霍驥,在他耳邊低語,「這次,輪到我來保護你。」

  深吸氣,抓起他交給她的匕首,再次粗魯地跳下馬車。

  愛情,讓她勇氣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註定一樣的結局,那麼這種死法強過前生,至少他們是為彼此而死,他們沒有帶著怨恨遺憾而亡。  

   她的身子嬌小,但背挺得筆直,她的頭髮和衣服被獵獵強風吹得翻騰不已。

  迎視前方,堅毅的臉龐掛著淡淡笑靨,宛如戰神一樣。

  馬匹狂奔,近千人,他們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們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曆鈞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滿鮮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來,所以京城無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敗,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頭大笑,笑得好開心。不一樣了呢,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結局。

  她笑得燕曆鈞心底發毛,拉著她的手硬生生將她轉了兩圈,急問:「你哪裡受傷?對不起,四哥來得太晚,你嚇到了對吧?」

  她用力搖頭,然後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淚水翻滾。

  「四哥……」

  「怎麼了,別哭別哭,有事四哥頂著呢。」

  「霍驥快死了。」她放聲大哭,嚎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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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2: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  大事成定局

  霍驥的意志力強,在返京的路上,有一度他差點兒撐不過來。

  宮裡帶來的太醫直搖頭,氣得燕曆鈞暴跳如雷。

  這麼嚴重的狀況,欣然竟然沒哭,她只是在他耳邊撂下狠話,說:「好啊,你想死便死吧,反正上輩子我們兩個死在一處,這回……再度作伴同遊地府黃泉。」

  這話夠狠,狠狠地將霍驥給拽了回來。

  太醫看著他的轉變嚇一大跳,才短短兩個時辰,沒救、有救都是他說的,弄得太醫尷尬不已。

  不管怎樣,霍驥在回京的第十天清醒了。

  眼睛張開,兩個小小的頭湊在床邊。

  旭兒驚呼,「爹醒了。」

  暄兒皺起漂亮的眉毛,說:「我們家的爹娘真不省心,老是輪流生病,哥,咱們得厲害些才行。」

  霍驥的傷口很痛,可聽見兒子的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傷口牽動,痛得齜牙咧嘴,但他硬撐著說:「對不住。」

  「不二過,這次原諒爹,往後別再犯。」

  「好,不會了。」他虛弱地摸摸兒子的頭髮,問:「你們娘呢?」

  「還說呢,守著爹,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瘦一大圈,阮阮阿姨說再瘦下去娘就要羽化成仙啦,就逼娘去休息。」

  點點頭,這是霍驥第一次滿意阮阮的作法。

  不過暄兒這話說得含含糊糊,阮阮的原話是這樣的:你再不吃不睡就要化成仙啦,怕只怕成不了仙,變成聶小倩。如果這樣的話……你信不信,就算霍驥活過來,我也會想辦法把他弄死,還是別人查不出死因的死法。

  後面那兩句是耳語,兒童不宜,沒讓兩個小蘿蔔頭聽見。

  「對不住,讓你們擔心。」

  「我不擔心。」旭兒氣定。

  不擔心?這傢伙心腸真硬?不會是肖了他吧?

  「為什麼不擔心?」霍驥問。

  「爹,你知道我外公是誰嗎?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所有人通通要聽他的,外公說你沒事就肯定沒事。」

  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沒多久之前,那個人彷彿依稀是……霍驥本人,誰知短短時間,小傢伙就變了心。

  難怪阮阮老愛對欣然說男人變心的速度比翻書慢不了多少。

  男人這種動物果然不值得信任。

  在他滿意阮阮作法之後,霍驥又同意了阮阮的看法。

  暄兒湊近他,壓低聲音說:「爹,女人真的很麻煩。」

  什麼?他才撻伐過男人,兒子就撻伐起女人?「為什麼?」

  「娘和外祖母一樣,碰到一點小事就哭得亂七八槽,幸好有我和哥兩個男子漢在,不然她們可怎麼辦才好?」

  他搖頭晃腦嘆氣的模樣可愛到讓人發笑,因此一陣笑聲傳進屋裡,霍驥和兩個兒子同時轉頭,發現進來的是太子燕曆銘和四皇子燕曆鈞。

  「想不到吧,霍驥不愛說話,卻生了兩個話癆兒子。」

  燕曆鈞上前,一手一個把旭兒、暄兒抱起來,他們可喜歡這個舅啦,這幾天和他混了個老熟。

  「你還好吧?」燕曆銘坐到霍驥床邊,眼底難掩憂色。

  「沒事。燕曆堂呢?」

  「在牢裡自盡了。」

  「告訴我事情經過。」

  要談正事了,燕曆鈞把兩個小傢伙放下來,拍拍他們的屁股說:「去找佟姑姑,四舅給你們帶好玩的來了。」

  「謝謝四舅。」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兩兄弟手牽手樂顛顛地跑出去。

  看著孩子離開,燕曆銘這才開口道:「你的信裡提及梅莊與老三的關係,我便派人去查,本以為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組織,沒想到一點都不小哪,這些年老三陸陸續續往梅莊投了近百萬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企圖得到什麼?

  「我才剛查出些許線索,父皇便在朝堂上昏倒,太醫診治說是積勞或疾,可你說過梅莊裡有人擅長使毒,就當以防萬一吧,我背著人央求父皇把近畿兵馬交給我,早在曆鈞把宮衛及消息帶到冀州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在京城做佈置。

  「你讓曆鈞去太蒼山尋找神醫,消息傳來,幾經考慮後,我命人扮成曆鈞前往太蒼山,讓他暗中潛回京城。不久,你把孫晉山送來,他的口供相當有用,梅雲珊一個婦道人家要那麼多錢做什麼?正是此事讓父皇相信老三的不臣之心。

  「也是父皇鴻福齊天,去太蒼山的人把神醫給帶回來了,證實父皇果然身中數毒,要不是後來父皇的飲食有母后把關,否則讓他多搞幾次,恐怕父皇性命危矣。

  「孫晉山進宮本是秘密,消息卻透到老三耳裡,可見得宮中有老三的眼線,因此我趁著你打算把梅莊釣出來之際,在宮裡演一齣戲——父皇病重、曆鈞出宮尋醫、太子妃小產、東宮大亂……你釣梅莊、我釣老三,多年疙瘩總算剷除。

  「對不住,你受苦了,沒想到老三會把梅莊大部分的人派去圍攻你們,我以為老三會把多數人力放在京城,他是真以為宮中大亂,很有信心自己能順利逼宮。」

  「太子想這麼做,怎不提前知會一聲?」

  「那時候風聲鶴唳,我根本不曉得宮裡有多少老三的人馬,一心想把戲給演逼真了,半點消息都不敢透出去。」

  霍驥微哂,儘管過程不如人意,但事情已成定局,他與燕曆堂的糾結過去塵埃落定,他可以真正放下心。

  「梅府有無參與這次的事件?」霍驥問。

  「有,梅府二房,他們長期為老三拉攏朝臣,這次的宮事也有他們的影子,如今梅府上下百餘口人都關在地牢裡。」

  「長房能不能脫身?」

  話出口,霍驥覺得自己蠢得過分,同在一個屋簷下,長房怎麼可能渾然不知二房動靜?說不定只是不說破,卻暗暗縱容。

  燕曆銘心知霍驥始終記取梅家恩情,只是事關逼宮,想脫身太困難,但他擔心霍驥的傷,斟酌出口。

  「父皇日前召見梅相爺,他向父皇請罪,願以自身性命交換無辜家人,父皇沒有應允。」

  「意思是……」  

     「梅相爺對朝堂的付岀有目共睹,若他能夠提出足夠證據,證明此事僅僅是二房所為,不干其它人的事,長房或許有機會脫身,不過我想也僅僅是脫身,想重返朝堂怕是再無可能,你別想得太多,好好安心休養,父皇那裡我會再想辦法。」

  「梅老太爺呢?他年事已高,天牢……」

  燕曆鈞接話。「我就知道你會擔心,已經去過天牢見過梅老太爺,他是個豁達的長者,情況沒你想的那麼糟,我已經關照過,牢頭不敢委屈老太爺。」

  「那……雲珊呢?」」

  聽他問起梅雲珊,燕曆鈞蹙眉,不樂意了。如果霍驥不是他的好哥兒們,自己肯定要一拳揍斷他的鼻子。「你還想看梅……」

  話沒說完,欣然的聲音傳來,「別擔心,她沒事。」

  款步進屋,她試著微笑。

  雖然早已經想好,沒關係的,算了,他與梅雲珊的感情是無解的習題,誰讓他們青梅竹馬,誰讓他們的感情歷經兩世遺憾。

  只是,「沒關係」說過千百次,到頭來……知道他清醒後仍對她放心不下,欣然心中難免傷情,真真是頑固的男人、頑固的愛情哪。

  燕曆鈞看著強顏歡笑的欣然,早在五年前他就曉得欣然非要離京的理由,那時他還覺得欣然小題大作。

  男人嘛,總會有那麼點兒三心二意,但正妻就是正妻,時間久了,他還能不把心收回家裡?可如今……

  不滿的情緒使他拉起欣然的手,賭氣道:「走,休息去,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麼樣兒,先照看好自己,這裡自有人照料。」

  欣然感激地望一眼四皇兄,搖搖頭,柔聲道:「四皇兄,我跟他好好把話說清楚,兔得他掛心,傷口養不好。」

  燕曆鈞白眼,她擔心人家掛心,人家可不介意她傷心。他怎麼會交了這麼個沒良心的莫逆?

  輕嗤一聲,他臭著臉對霍驥道:「梅雲珊是別人的老婆,且有別人操心,你省省吧。」

  燕曆銘對著衝動的老四搖頭,夫妻倆的事,外人還是少插嘴,他扯扯燕曆鈞的衣袖道:「走了,讓他們好好說話。」

  欣然坐到床邊,深吸氣後,開口,「梅雲珊的兒子年幼,在天牢裡病了,我向父皇求情讓他們母子離開天牢好生養病,父皇再氣,那總是親孫子,大人有罪,小兒無過,父王已經准了。我也請太醫去看了,我想要不了多久,習兒就會痊癒的,你放心吧。」

  「我沒有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欣然沒有抽開,她說話算話。在他昏迷的時候,她親口說過要給他機會,所以她不會抓著他與雲珊之間的事說嘴。

  「還痛嗎?」她問。

  「痛。」他皺眉頭討拍。

  「我去找太醫過來看看。」欣然連忙起身,他卻拉住她不放。

  欣然回眸,他笑彎兩道濃眉,因為很高興,高興她依舊在乎自己。

  「不必,你在我身邊,我就不痛了。」他討拍討得很自然。

  「我又不是藥。」

  「卻比苦口良藥更好用。」

  欣然重新坐下來。「好好養傷,在你痊癒之前,我會代替你好好照顧梅雲珊,再過兩天,我就把紫鴛送到她身邊照料。」

  她試著讓口氣和緩,試著不洩露傷心,但霍驥還是從她眼裡讀到淡淡的落寞。

  他知道的,知道雲珊的事,終究讓她誤會難受了。

  霍驥說:「你以為我把紫鴛帶進京城,是為了雲珊?」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是帶她來和孫晉山狗咬狗的。」

  「什麼意思?」

  「我將孫晉山滿府上下收押,對過名單後,發現漏掉一個姨娘,之後將孫晉山秘密押進京城,卻對外說他在獄中自盡身亡,目的是想讓梅雲珊和燕曆堂放心,可惜宮中有眼線,這件事還是洩露岀去,逼得燕曆堂亂了手腳,因此太子將計就計,演一出大戲讓燕曆堂提早逼宮。

  「我曾讓楊識再探孫家,他行事謹慎,找到暗屜尋到另一本賬簿。賬簿裡頭還有一筆近百萬的帳和鑰匙,問題是,掘地三尺,我找不到秘密寶庫,正一籌莫展時,紫鴛的出現怡恰解決這個麻頃。」

  「紫鴛?」

  「嗯,原沒聯想到她身上,但她賣身葬夫的時間點太過巧合,再加上想要孫晉山做事,怎能不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兩相對照,我相信紫鴛就是搜查孫家時漏掉的那位姨娘。」

  「如果她知道寶庫在哪裡,哪需要到街上賣身?」

  「也許她沒有鑰匙,卻知道地方。」

  「所以,她真的知道?」

  「不,你是對的,她不清楚。但我許以好處,只要她能幫我從孫晉山身上套出寶庫位置,我會饒她性命,並給她一個新的身分和財富。」

  可惜紫鴛傻得嚴重,誤會他救她的理由,誤以為他與梅雲珊藕斷絲連、以為他會愛屋及烏,看上她這隻蠢烏鴉。

  於是她經常往自己身邊蹭,還企圖傷害欣然以便到梅雲珊跟前討功,幸好楊識盯著,所以……他與她之間再無交換,只餘逼迫威脅。

  「她同意了?」

  「她別無選擇。」而今她的選擇更少。「欣然,你多心了,在我決定把孫晉山送到京城那刻,就沒有打算保下雲珊。」

  盯著他,欣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你始終不信我,對嗎?不相信我和梅雲珊只是兄妹之義,不涉男女感情?」

  「對不起,這句話很難有說服力。」

  「因為我時常維護她?」

  「難道不是?」

  「你知道的,雖然安南王府的平輩眾多,事實上我並沒有真正的兄弟姊妹。我從小跟雲珊一起長大,我習慣照顧她、習慣把她當成妹妹,只要她沒犯下大過錯,我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次她做得太過,她不該讓人對你動手,這點讓我無法繼續縱容她。等她的兒子身體好些,就讓雲珊回天牢裡吧。」

  「你不介意她死?」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我只希望太子能夠保下老太爺及長房。」

  叛亂罪株連九族,但這會令太多無辜的人枉死,前世的欣然不該死,旭兒、暄兒不該死,霍家上下除自己之外,全都不該死。

  「你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

  所以,可以相信,他對梅雲珊沒有她想像的那種感情?

  念頭一通,欣然有說不出口的輕鬆、形容不出的愜意,即使他的話推翻她的認定。這樣很好,真的,再大度的女人都很難容得下青梅竹馬在丈夫身旁虎視眈眈。

  所以……有那麼一點點可能,他喜歡她、想真心待她?所以他們有機會發展感情,愛情不再是她的一廂情願?

  鬆開眉心,欣然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你幫我消滅了假想敵。」

  「我很樂意幫你做任何為難的事情。」

  欣然把帕子揉成團、放開,看著上面的皺痕,那一道道痕跡像過往記憶刻在她生命裡,甩不掉、燙不平。

  沉吟片刻,欣然道:「前輩子在行刑之前,貴為皇后的梅雲珊曾召我入宮。」

  「她找你做什麼?」

  「誠如你所說的,她敏感而偏激,當伴讀那幾年我視她為知己,她卻拿我做對手,我自認不曾虧待她,但她卻認為被我虧待,她不甘心我受注目,怨恨她低我一等。」  

  「明知道她的召見目的是羞辱,可我還是去了。我想求她看在你的份上,放過旭兒和暄兒,可是她說……」

  「說什麼?」

  「斬草除根。」

  四字出籠,換來片刻沉默,霍驥沒想過自以為的兄妹情誼,不值一哂。

  霍驥的哀愁讓她不忍,可……欣然想說清楚,想要對他開誠佈公。

  「我以為她待你有情,殊不知在她眼裡,感情比不上權勢名利,天牢裡的最後一面,我是真的很想罵你愚蠢。」

  她笑著輕拍他的手背,等他回神,欣然又道:「我跟她是不一樣的人,她能不放過旭兒、暄兒,但我不能殺死她的兒子。再看看吧,找個人盯著,如果她能夠定下心好好教養習兒……母親能待在孩子身邊總是好事,如果她不甘寂寞,再按你說的辦?」

  霍驥緩緩吐岀心中鬱氣,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身上討拍。

  「我受傷了。」霍驥道。

  「我知道,傷得很重。」她明白被親人背叛是什麼感受。

  「安撫我一下,好嗎?」

  「我該怎麼做?」

  「陪我睡一覺。」他看見她眼下的墨黑。

  「好。」欣然脫掉鞋子,上床躺在他身旁。

  「可以抱著我嗎?」

  「你受傷了。」

  「你抱著,傷口才能得到安慰。」他堅持撒嬌。

  欣然失笑。「好。」

  小心避開他的傷口,輕輕擁抱。

  他的體溫溫暖了她的心,然後他的傷口、她的傷口,都被撫平。

*             *             *

  原來,如果霍驥願意,可以對人這樣好?他的好……每天都在更新欣然的認知。

  「為了讓自己好過,男人很能演的。」阮阮看著櫻桃,輕嗤一聲。

  「他從未下過廚房,卻……」卻為她清洗櫻桃、剔除種子,再一顆顆排列完美,這得花多少心思。

  「哼,不過是幾顆櫻桃,如果他是為你洗老虎剔骨、去皮,再燒一道老虎肉,你更感動也來得及。」阮阮瞄霍驥一眼,她依舊看他不順眼。

  霍驥懶得與她囉嗦,握起欣然的手,問:「你想要嗎?」

  「想要什麼?」欣然不明白。

  「吃虎肉、蓋虎皮?我馬上去打一隻回來。」如果是那個刻薄女人嘴裡的外星人,或許會難一點,但……不過是隻老虎,算什麼?

  「我要那個幹什麼?」

  他驕傲地朝去一眼。「聽見沒?我只給欣然她想要的。」

  欣然抿唇,這兩人又槓起來了,前輩子他們肯定是宿敵。

  「你知道欣然要什麼?」阮阮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他。

  對不起,他剛好不小心知道了,在那個安寢的夜晚,他們終於學會剖心,學會坦誠以對。

  因此他也站起來,而且他一站,恰恰好高阮阮一顆頭,怡恰好把居高臨下這件事換了個角度。「欣然想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你給得起?」這年代的男人,連又窮又賤的劉玉都還吃著碗裡想著碗外的,她不信一個靖北王能做到。

  阮阮的下巴抬得老高,正是所謂的人短無妨,氣長就好。

  霍驥不必抬下巴,就讓阮阮仰自己鼻息。「你說呢?」

  「口說無憑,立下字據。」她從懷裡掏出契書,重重往他胸口一拍。

  霍驥打開契書,上面寫著房子、錢財歸在欣然名下,兒子、婆婆算在欣然頭上,如果他移情就得凈身出戶。

  「敢簽嗎?」她的口氣無比挑釁。

  霍驥把契遞到欣然手邊,問:「你要不要我簽?」

  欣然飛快讀完裡面的內容,拉過阮阮在她耳邊低語。「不必多此一舉,他所有的身家全都交給我了。」

  阮阮瞠目結舌,真的假的,這個渣男對欣然……

  好吧,事已至此,她沒啥好說的,撇撇嘴,她用兩根指頭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霍驥。

  「我會監視你一輩子,希望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說完,她抬頭挺胸走出屋外。

  霍驥不以為然,「性子這麼苛,難怪變成老姑娘,沒人敢娶。」

  「這你可錯了,想娶她的男人滿街跑,只不過……」

  「還沒有人跑得過她?」

  欣然噗哧一笑,「別這樣,這些年是她在撐著我,沒有地,我撐不到現在。」並且,阮阮撐了自己兩世,這輩子她非要看到她幸福!

  幸好,巫鎮東岀現了,有他接手阮阮的幸福,她很安心。

  「我知道,要不,她這種態度……墳上的草都可以蓋茅廬了。」

  欣然笑趴在他身上。

  霍驥問:「前世的阮阮,後來怎樣了?」

  想到這個,欣然無法不心痛。「她和梅雲珊對抗,不肯透露我們藏錢的地方,她被刑求,送進牢裡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她告訴我她沒說,她要生生噎死梅雲珊。阿驥,我欠她良多。」

  攬住欣然,霍驥道:「沒關係,我們一點一點慢慢還她,這輩子咱們找個愛死她的男人,把她給嫁掉。」

  然後,黏得阮阮沒時間算東管西。

  「好。」靠進他懷裡,滿足嘆息,欣然道:「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我們就出宮吧。我打算讓阮阮幫我買一處……」

  「不必買,靖北王府已經蓋好,再佈置幾天就能住進去,欣然……」

  「我想與你再成一次親。」

  「為什麼?」欣然訝異。

  「因為我想娶玉華公主,想當個快樂的駙馬,想要一個沒有逼迫勉強,註定要走入幸福的婚禮。」

  她聽明白了,他想要恢復她的公主身分,想要彌補缺憾。

  「你可知道這意謂什麼?」欣然問。

  「明白,意謂我的仕途到此為止,我再不會受朝堂重用。」

  「不難受嗎?」他是那樣一個志高氣昂的男人呀。

  「有點,但我現在明白再燦爛的前途都比不上一個幸福家庭、一群快樂的家人,我再不想用這些去交換權勢。」

  這話真甜,她沒想過他會這樣說,老天待她優厚,重來一遭,果然很有意義。

  「再想想吧,朝堂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

  「如果父皇需要我就必須改變制度,而不是改變我媳婦的身分。」他霸氣道。

  看著自信自傲的霍驥,欣然笑得滿眼驕傲。

  他再不是那個自卑自鄙、汲汲於名利的男人,歷經歲月洗鍊,他已然不同。

  「多住一段時間吧,父皇捨不得你,母后更捨不得旭兒、暄兒,待大婚那日,我親自進宮迎娶。」

  兩個小傢伙在後宮闖出名堂了,分明年紀不大,卻成了孩子王,從早到晚帶著一群皇子皇孫到處跑,還老往皇后那裡鑽。

  寂寞的後宮有了孩子的笑聲相伴,便是皇后也年輕精神了不少。

  欣然自然不反對,他已經把所有事全計劃好,她需要配合。「對了,紫鴛她……」

  「百萬兩入庫,這陣及時雨解決了江南的長堤工程。」

  這樣啊?真好。「我聽說四皇兄堅持娶梅府千金?」

  雖然到最後,二房的事沒有連累其它房,但叛亂是何等大罪,因此梅府還是沒落了。

  梅相爺致仕,梅府在朝中擔任要職的子弟也跟著辭官,如今只剩幾個五、六品的小官員還在位。

  這樣的梅府,就算沒有嫡女被擄失節的事件發生,梅雨珊也匹配不了肅莊王,皇帝豈會滿意這門親事。 

  「嗯,曆鈞總覺得梅雨珊是因他而受累,但父皇、母后都不喜,幾番周旋後,曆鈞妥協想迎她為妾,可惜梅雨珊反對。」

  反對?逼宮事件尚未發生之前,梅府曾經逼迫梅雨珊自盡以示貞潔,如今失節女子還能嫁進肅王府,已是皇恩浩蕩。

  霍驥哂道:「梅雨珊說,寧為貧人妻,不作富人妾,她挺有骨氣的。」

  「阮阮經常感嘆,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平。」

  「別聽她的,世道再壞,只要有個男人願意對你公平,也就夠了。」

  聞言,欣然輕笑,對啊,她何必要那麼多男人的公平,從過去到現在,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給的。

  「阿驥。」

  「嗯?」

  「我想見見梅雲珊。」

  「好,我陪你。」

  「擔心我欺負她?」欣然調侃。

  「你有本事欺負她?不,我擔心你被她欺負。」

  欣然眉開眼笑,是真的,世間只要有一個男人願意對你公平,也就夠了。

*             *             *

  巍巍宮威奢華榮貴,殿宇樓台處處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觸盡皆精緻。

  走進慈暉宮,舉目是單翹雙昂七踩斗拱房簷,側望是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門窗,俯看是白玉鋪就的走道……

  微微一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呀。

  她曾在這裡頻頻進出,直到欣然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梅雲珊,梅府長房庶女,寄在嫡母名下,她從小苦學琴棋書畫,才華洋溢,她自視甚高,認為自己的美無人能比,更覺得因為她這樣好,所以她該站在高處俯瞰眾人,該被眾星拱月。

  八歲入宮,她成為燕欣然的伴讀,燕欣然不如她聰明美麗,不比她慧黠可愛,但就因為出生幸運,只要兩人出現的場合,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燕欣然,沒有梅雲珊。

  她恨透欣然,卻要對她表現真誠,她經常背後詛咒欣然的存在,卻不得不當她的閨蜜。

  不過,她知道自己會嬴,因為燕欣然那麼蠢啊,她幾滴眼淚、幾句話就說動燕欣然自毀名節,代替自己嫁給霍驥,雖然事到臨頭她後悔了,但……結果未變。

  她並非對霍驥無情,從小到大他為自己做的可多了,可惜他不是皇子,無法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只能捨棄他。

  盡算她不要霍驥,卻也不願意見欣然好過,誰讓燕欣然長久以來處處傷她自尊,這樣的燕欣然合該出代價。

  代價就是——丈夫的漠視、不喜。

  所以她勾著霍驥,榨取他的罪惡感,她不讓他對燕欣然認真專心。

  她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沒想到……她失敗了,還敗得一塌糊塗。

  是因為選錯男人嗎?她是不是該挑選燕曆銘或燕曆鈞?唉,她真希望能夠從頭來過。如果從頭來過,她就不會在聚緣樓開滿大燕王朝上下時才曉得吳憶就是燕欣然,就不會下手太慢使得孫晉山行徑曝光,使得欣然平安逃脫。

  如果從頭來過,她就會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非成為階下囚,唉……要是能夠從頭來過就好了。

  踏進廳中,燕欣然端坐在高位上。

  梅雲珊把頭抬得高高,冷眼與燕欣然對望,她不跪拜、不低頭,因為知道燕慈欣然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既然如此,她何必卑微?

  嘲諷掛在嘴角,梅雲珊問:「不知公主為何事召見?」沒等欣然開口,又說:「等等,我來猜猜,為了炫耀?」

  「我不曾在你面前炫耀過什麼。」

  「這正是最可恨的地方,你根本不必炫耀,你的出身就是一種炫耀,你什麼都不必做就能搶走我所有光芒,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當不成太陽,不過,那又怎樣?

  「只要我在的地方,霍驥就看不見你,錯過我是他心中永遠的缺憾,你再能幹、再好也無法取代我的存在。」

  燕欣然笑道:「為了當他的缺憾,你還真努力。」

  「看來你總算弄明白了?沒錯,我不想嫁給他,又想讓他討厭你,說服你設計他是最簡單的作法,可惜你臨陣脫逃,不肯喝春藥同他一起被抓姦成雙,無妨,你是摔下池塘還是壞去名節,或是逼得他娶你,依然是讓他厭棄你,結果未變就行。燕欣然,哭吧、恨吧,你這輩子都甭想得到他的愛情!」

  「我掉進池塘被霍驥所救,是你的手筆?」

  「沒錯。」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臨陣脫逃?因為我後悔了,後悔用陰私手段對待那樣一個磊落男子,我想與他開誠佈公,告訴他你心怡的男子是三皇兄,請他成全你們,如果他愛你就該為你的幸福退讓。」

  「我知道,可我怎能讓你這樣做?怎能讓你在他心中翻盤,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讓他相信你是個自私自利、驕縱恣意的女人,我怎捨得心血白白浪費?」

  「你這麼做,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過得不好,就是我最大的好處。」

  欣然搖頭,這樣的女人無法同她說理,「算了,我想與你談談習兒。」

  「我兒子關你什麼事?」

  「為什麼倒掉他的藥?為什麼喂他冰水?為什麼餓他、虐他?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仇人。」

  梅雲珊怒目相向,「你派人監視我?」

  欣然沒有回答,卻道:「因為你清楚能夠從天牢出來是因為習兒,你深怕他病情好轉,自己又被送回牢裡?」

  「你以為拖久一點,等三皇兄被處決,或許父皇會看在習兒是三皇兄唯一的子嗣份上放你一馬,因此你不允許他痊癒?連親生兒子都下得了手,梅雲珊,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殘忍!」

  梅雲珊胸口起伏不定,她狠狠瞪著欣然,她打算把事情捅破,好讓皇帝把她送回天牢,與燕曆堂一起赴死?她就知道欣然是個狠戾惡毒的女人!

  「這次你真做錯了,放你出來是我央求父皇的,稚子何辜?如果你肯好好照顧習兒,我不會看過去的事不放,可是你太壞了,你沒有資格當母親。」

  欣然失望地看著對方,閨蜜?知己?她從來都不曾認識過梅雲珊。

  怒目圓瞠,尖銳的指尖指著欣然的身子。「你不必說得冠冕堂皇!從一開始你就恨不得讓我死去,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嫉妒我……」

  「她不需要嫉妒你,你沒有任何值得她嫉妒的地方。」

  霍驥從殿後走出來,冷眼看著梅雲珊,歷經兩輩子,直到今天他才認清她,還以為她弱勢可憐,以為的她的心計是因為迫不得已,沒想到……他竟是瞎了眼!

  梅雲珊吃驚地看著霍驥,猛地轉頭怒視欣然。「是你,是你設計的,你……」

  霍驥攬過欣然,對她說:「你沒人性,更沒救了,來人!」

  「奴才在。」兩名內監進來。

  「把她送進天牢。」

  「是。」

  天牢?不要!她永遠不要再去那個地方。

  梅雲珊慌了,急急叫道,「霍驥哥哥,是她設計我的,你不要相信她,燕欣然是壞到透頂的女人……,」

  內監見狀,脫下自己的襪子往她嘴巴一塞,將她往外拖去。

  看著她掙扎的背影,欣然嘆氣,「你怎麼來了?」

  「我怕你被欺負。」霍驥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很高興,在她心裡自己是個磊落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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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2:2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再續一世情

  「我本來為我爹是世上最厲害的人,現在知道錯了。」

  暄兒坐在皇后腿上,背靠在她懷裡,好像躺在軟榻上似的,舒服得不得了。

  抱著軟軟的小身子,皇后娘娘滿心歡喜。

  因為身分尊貴,沒有皇子皇孫敢這般親近自己,可這個小傢伙進宮之後,有他帶頭,那些個小皇孫小皇子們有樣學樣,一個個開始往她身上賴。

  雖然鬧騰得緊,卻也精彩得很,她喜歡這種生活,像民間百姓似的。

  「哦,哪裡錯了?」

  「外公和外祖母才是世上最厲害的人。」暄兒開口,連旁邊的皇帝都跟著笑了。

  「怎麼說?」皇帝問。

  「不管是爹、舅舅或一大堆叔叔伯伯爺爺,他們想跟外公說話,得先跪跪。」

  噗地,兩人捧腹大笑。

  皇帝問:「暄兒,想不想讓很多人同你講話之前先跪跪?」

  話要是往深裡想可嚴重嘍,誰能讓天下人皆跪?那得是九五至尊,一個外姓孩子要是這樣想還得了?

  皇后眉目凝重,正想著提醒暄兒,沒想到他已馬上回答,「不想。」

  「為什麼不想?」

  「我又不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哦,那你覺得幾個表哥表弟當中,誰最厲害?」

  他認真思考後,回答,「大表哥,他可聰明了,字寫得好又會背書,馬步又扎得比誰都久,我們沒有人比他更厲害。」

  皇后鬆口氣,他指的是燕曆銘的嫡長子。

  趕緊轉移話題,皇后說:「瞧瞧這張小嘴,好像蜜不要錢似的,大表哥要是知道你這樣誇他,肯定會高興得睡不著。」

  「要錢的。」靠在皇帝懷裡的旭兒突然插話。

  皇帝皇后錯愕的看看他。

  只見旭兒理直氣壯回答。「如果採了蜜換不到銀子換不到糧,就沒有人肯費功夫養蜂採蜜。如果買賣蜂蜜賺不到錢,就沒有商人肯做買賣,那麼百姓窮苦,商人無稅可繳,國庫虛空,朝廷無法運作……所以,錢很重要。」

  聞言,皇后笑得更歡,看著兩個穿著紅通通喜服的小外孫,道:「皇上,臣妾可真捨不得他們出宮。」

  「行,回頭朕跟霍驥說,往後讓他們每個月進宮住幾天,陪陪皇后。」

  「也讓他們跟著太傅讀書吧,好好教,日後定是朝廷棟樑。」

  此刻宮人進來,揚聲稟報,「回皇上、皇后,靖北王的迎親隊伍已經進宮。」

  皇帝道:「快去吧,你們爹爹要來迎娶娘了。」

  兩個小傢伙利落地跳下皇后皇上的腿,沒有跪拜退下,而是拉下兩人的臉用力親一下,「等我們有空,就來找外公、外祖母玩。」

  皇帝摸摸被親的地方,笑道:「說得好像有多忙似的。」

  皇后也斂不住笑意,回答,「欣兒把孩子教得真好。」

  霍驥坐在高大的馬背上,兩旁跟著兩匹小馬駒,旭兒、暄兒坐在上頭,笑得眼兒瞇瞇地朝百姓揮手。

  在逼宮事件之後,有這樣一件喜事,百姓們自是津津樂道。

  玉華公主的故事傳遍全國,原來當年的失節事件是三皇子側妃一手策劃,公主天性貞潔,豈肯紆尊降貴在安南王府受人冷眼,於是離京自立,自行創業。

  你可知道,聚緣樓、小食堂都是公主開的鋪子?

  你可知道,當年北遼為患,朝堂撥不出糧,是公主掏腰包獻糧,讓軍隊能順利打敗遼狗?

  幸好霍將軍立下大功,迎回嬌妻,迎回雙生兒子,圓滿婚姻。

  百姓傳頌著公主和靖北王的愛情故事,而當官的見了面,就忙著彼此交換情報。

  「聽說今晚的喜宴有很多限定版的巧克力可以吃。」

  「我們家管事的小兒子在聚緣樓當差,聽說今晚的菜盤裡有芋頭雕的仙女,還有南瓜雕的老鷹。」

  「這麼好,我得先下手為強,把老鷹、仙女給帶回家。」

  「最好是搶得到。」

  「倒是有一個好東西,聽說人人都可以分到。」

  「什麼東西?」

  「成親蛋糕,有五層哪,昨天小食堂的師傅就進了靖北王府做蛋糕。」

  真難想像,五層的大蛋糕啊,那得花多少銀子,不過小食堂是公主的鋪子,還不是賺進自家人口袋。

  各種討論紛紛出爐,熱鬧了京城上下。

  因此迎親這天,所有人都忙得團團轉,包括阮阮和霍驥。

  不管霍驥多不爽阮阮,但必須承認她確實很厲害,有她操辦,這場婚禮辦得……他敢說未來十年內肯定都還是京城裡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婚禮。

  五層大蛋糕見過沒?蛋糕上頭那對穿著喜服的新娘、新郎,有多少人搶著要,為了不讓賓客鬧起來,阮阮還當場寫訂單,想要的人,一對二十兩、預繳訂金十兩,買五對,只要九十兩。

  您以為訂單只有新郎、新娘?

  錯!連喜宴上的巧克力也接訂單,光一個晚上,阮阮至少給鋪子接了上萬兩訂單。

  所以三萬石糧草算什麼,有阮阮這個聚寶盆,就是十萬石,欣然也拿得出來。

  還有啊,在霍驥牽著欣然走過紅毯,進屋拜見母親之前,旭兒、暄兒牽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先把紅毯撒了一地花瓣才讓他們走過,四個小孩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討論,看來不久之後會有不少人家爭相模仿。

  再說了,走紅毯時的古箏樂聲,在紅毯上輕舞的曼炒女子,滿屋子的花柱……大燕朝哪裡見過這樣的婚禮?真是既熱鬧又新奇!

  阮阮當下宣布要開個新鋪子,鋪名叫做新娘秘書,專為百姓籌辦各項婚禮。

  熱熱鬧鬧地走過了所有程序,好不容易霍驥終於回到了喜房。

  時間彷彿回到多年以前,相似的屋子、相同的新娘、相似的場景,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看著端坐在床上的欣然,他走過去掀開她的紅蓋頭。

  抬眸望見一臉喜氣的霍驥,他在笑,笑得濃眉彎彎、大眼彎彎,好看的嘴也彎彎,沒有勉強,沒有不甘,只有滿滿的幸福漾開,這樣的新郞……會一輩子對新娘好的,對吧?

  霍驥勾起她的下巴,細細地看著她的眉眼、鼻樑、嘴唇,好像從來不曾認識她似的。

  「你在看什麼?」欣然問。

  「我在看我的幸福。」霍驥答。

  俯下身,他吻上她的唇,他的幸福與她的幸福相碰,撞出一夜激情。

*             *             *

  冉莘在大街上,靜靜地看著張燈結綵的靖北王府。

  恬然地笑容盈滿眼底眉梢,她心想,原來不是每個不幸的開頭,都會有個不幸結局。

  這樣很好,她希望人世間的不幸,能夠再少、再少。

  抬眼,一個女子站在街角對她揮手。

  凝眉,冉莘認出她,那是梅府長房嫡女梅雨珊,當年她曾經是她的小尾巴,不管走到哪裡,都會黏至哪裡。

  她也死了嗎?和當年的自己一樣,被逼自盡以示清自?

  緩步向前,冉莘看看她,笑得一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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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2:48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好想回到小時候 千尋】
  
  端年節前夕終於下雨了,希望這次可疏解旱象。

  那天早上去上課,跳完很喘、很累的運動舞後,老師說:「來一首緩和吧!」

  和平常一樣,同學無異議通過,只是越跳窗外的雨下得越大,聽著傾盆大雨落地聲,一顆心蠢蠢欲動,好不容易音樂停止,急急忙忙脫掉舞鞋,衝進雨幕裡,任由雨水澆得一身濕透。

  真的,很想在雨水裡狂歡、尖叫、大跳熱舞,只是同學叫喊聲阻止了我的過度奔放。

  沒有多久,乖乖回到屋簷下,聽同學擔心的說——

  「會感冒啦。」

  「會掉髮啦。」

  我笑著接下同學的關心,只是那一刻短暫的放縱,讓我彷彿回到小時候。

  記得小時候在雨中放紙船的幸福感嗎?記得抓著荷葉頂著雨、蹲在溝渠尋覓青蛙蹤影的喜悅嗎?記得拿著傘在大雨中跳舞、旋轉、高聲唱歌的興奮嗎?

  隨著年紀漸長,學會乖巧慬事,擔心的、顧慮的事越來越多,無數繩索將心靈密密捆綁,自由禁錮、純粹的快樂失蹤……直到一日,病床和輪椅限制了肉體……人生將盡。

  突然,好想回到小時候。

  對了,我有了粉絲專頁,感謝編輯的幫忙,如果感興趣的話,歡迎大家上粉絲專業,每個星期我會在專頁裡發佈一篇短篇故事,也希望藉此聆聽大家的聲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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