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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一枚銅錢 -【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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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5: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山莊鬼影(八)

  沈衛自己說完這話,驚駭得兩腿發軟,「我可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蘇雲開說道,「這只是猜測,只因這兩人都與你相交多年,而且又是因你來避暑山莊才一同前來。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沈老爺暫時不要獨自行動。」

  「好好。」

  沈衛忐忑不安,細想之下,面色漸漸難看。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打住了。蘇雲開正和虞奉臨部署今日的事,沒有留意,等他回過頭來,沈衛已經恢復如常。他問道,「於班主和金富貴和你相識多久了?」

  沈衛答道,「也有十六七年了。」

  「平日都一起吃酒外游?」

  沈衛搖頭,「那於向洪只是個低賤戲子,除了要看戲的時候帶上他,平時都是讓他在專門的院子裡教孩子們,我也不過問他的事。」

  蘇雲開問了他一些於向洪和金富貴的事,但沒有聽見可能與案子有關的線索。而且他覺得,就算沈衛想起了什麼,或許也不會說。能讓兇手做出這樣殘忍事情的起因,或許也並不光鮮,不能讓外人知道。

  他忽然想起和金富貴幾人相識已久的人裡還有一個就近在眼前,那就是梁房棟。他假意和虞奉臨說話,餘光果真看見他們兩人有眼神交流,等他轉過身去,兩人便不說話了。

  他想了想說道,「勞煩侯爺先帶他們回房,對了,梁老爺等會再過去,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衛一頓,梁房棟也略微慌神。可虞奉臨帶人走,不得不跟,便只剩下梁房棟和蘇雲開明月在這小亭子裡。

  等他們走了,蘇雲開的淡然神色驀地消失,眼神轉而冰冷,字字道,「我知道你和金富貴、沈衛交好,你們有生意上的往來,私交也甚好,那肯定也一起做過什麼別人不知道的事。」

  梁房棟張了張嘴,說道,「有些事我們自己都忘了,不知道大人指的是什麼。」

  蘇雲開冷笑,「會惹來殺身之禍的事。」

  梁房棟說道,「草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過分的事,而且如果真的是有什麼事我們三人做過,可為什麼毫不相干的於班主也死了?甚至比起我的好友來死得更淒慘,怎麼看,都是於班主對不起人,我們也是被牽連的吧?」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可是言辭之間,卻似有隱瞞。他越是不說,遮遮掩掩的,蘇雲開就越是肯定那件事不簡單。到底是什麼事,連性命受到威脅了也不說,兇手找上門來了也不語?

  梁房棟嘴巴嚴實,蘇雲開問不出什麼,就讓他回去了。

  他走了之後明月才道,「兇手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山莊賓客?而是早就隱藏在了山莊裡?否則怎麼會連你都問不出來,竟沒一個人是中途曾離開過的,連單獨上茅房的都沒。」

  蘇雲開也想不通,兇手簡直是神出鬼沒了,「難道兇手不是只有一個人……」他忽然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當初於班主死的時辰和被放置在吊橋那的傀儡娃娃,依照血跡來看,相差多久?」

  「可能不過一兩刻吧,娃娃被放在風大的地方,很難判定出準確的時間。」

  「哪個先?」

  「於班主先。」

  蘇雲開似乎理順了一條線,也更肯定了一個想法,「兇手不是一個人。」

  明月問道,「你怎麼知道?」

  「按照你的說法來看,兇手必須先殺了於班主,然後跑到吊橋那,放置娃娃,可是時間上絕對不會只差一兩刻。」

  明月恍然,「對,因為到吊橋那最少也要三刻,如果是在山莊那染紅了娃娃,那相隔的時間對不上;如果是到了吊橋那才染紅娃娃,那時間也對不上。所以這兩件事很有可能是同時進行的,一個人在殺於班主,另一個人在放娃娃。」

  「而且放娃娃的那個人,很有可能在入夜後就一直在吊橋那沒有再回來,在約定好的時辰把橋損壞,而在我們逃離時,在暗中讓我們親眼目睹橋樑在無人動手的情況下將它毀了,加劇我們心中的恐懼,人人自危,自亂陣腳。」

  「那時候人那麼多,又那麼亂,你說五人一伍的時候,他再混入其中,一點也不困難。」

  蘇雲開收回思緒,說道,「再去吊橋那查一遍,一定還有我當時沒有發現的線索。」

  朝陽初升,因山林有霧,似蜘蛛繞日,將日光遮得模糊。不多久烈日灼灼,霧氣盡散,染亮整個山頭。

  白水和秦放遠遠守著金富貴的屍體,坐在巨石之上,視野開闊,正好能看見橋樑那邊。

  秦放抱著她的胳膊睡了半晌,如今還打起了輕微的呼嚕,一副酣睡模樣。白水倒是羨慕他,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還能睡得這麼好。她給他提了提蓋在身上的披風,吸了吸鼻子,吹了一晚上的風,好像有點感染風寒了。

  懸崖對面,似有螞蟻爬行。白水瞇眼細看,見那「螞蟻」在斷橋處走來走去,後面還陸續來人,她想應該是衙門帶人來修橋了。只是這懸崖頗寬,沒有個三四天也修不好吧。

  好在這山莊本來就是讓人避暑的,備了短住的糧食,因此也能撐到橋修好的時候。

  不過還會不會發生命案?

  白水略覺憂愁,她又往那通道看去,離得遠,出口也變成了黃豆般大小。

  視線再收回來,她就看見有人往吊橋那走去,那兩個人影十分眼熟,仔細一看,不由站了起來。耷拉在她肩上的秦放猛地醒來,差點沒從石頭上摔下去。白水伸手抓住他的衣領,目光繼續往那邊看。

  等秦放坐定了,她便往那跑,跑了幾步又不放心,折回將剛醒的秦放也拽了過去。

  秦放剛睜眼就跟她狂跑,氣差點沒喘上來,「水水你跑慢點。」

  「是蘇大人和明月。」

  蘇雲開聽見腳步聲往那看去,見是白水,待她走近了問道,「除了我們,有沒有人來過這裡?」

  「沒有。對了,大人,對面來人了。」

  明月先往那看去,果然看見對面有人。對面的人似乎也看見了他們,遠遠招手,互相打了聲招呼。

  蘇雲開的面色此時更差了,因為一旦有人修橋的消息傳到山莊,只怕兇手會加快腳步。

  如今比的就是快,他無暇多想,將特地在山莊取來的繩子尋了附近一顆粗樹繫上,另一頭纏在腰間,移動著步子往吊橋走去。明月看著心慌,「小心些。」

  「無妨。」蘇雲開見她不自覺地往前移步,想了片刻說道,「你去和秦放他們一起拽那邊的繩子吧。」

  明月一聽立刻跑去拽繩子,生怕等會白水他們沒拉住。

  見她到了安全的地方,蘇雲開才放心地繼續往斷橋處移動。

  晚上吊橋的裂痕處看得不是太清楚,而且當時情急,為了安撫人心,分組後便直接回莊了,如今在白天再看,蘇雲開一眼就看出斷口有異物。

  那吊橋的繩子斷口還如他剛發現時一樣,不過現在再一看,卻看見了點點銀白。

  那種銀白,在他和金富貴的床柱上看見的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什麼?

  蘇雲開將那點銀白撥入手中,似銀,似鋁,數量太少,無法辨認準確。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發現,線索依舊少之又少。他收步小心回去,邊解繩子邊道,「已經有人來修橋的消息不要告訴山莊裡的人,我怕兇手知道後,會加快速度完成他想做的事。」

  白水訝然,「他到底要殺多少人?」

  「不知道,只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兇手有他自己的目標。」

  「實在是可恨,毫無人性!」

  蘇雲開搖頭,「兇手很理智,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如果他真的打算把全部人都殺了,依照他能擅長用迷魂藥的手段,他未必不會用毒。他在一開始只需要在山莊裡唯一的水源處下毒,就可以了。可他並沒有那樣做,而是冒著會被發現的危險來殺人。」

  秦放說道,「這麼說兇手還有點良知,可是殺人的話,還是太過分了。難道於向洪和金富貴真的對兇手做過很殘忍的事麼,要招致這樣的報復。」

  「我問過沈衛和梁房棟,只是他們諸多隱瞞,問不出實情。對了……」蘇雲開面向白水,說道,「你在刑部的時候,有沒有接觸過什麼案子,裡面有個姑娘叫『秀秀』的?」

  白水頓住,「大人問這個做什麼?」

  「有人聽見兇手在殺金富貴的時候,曾念過這兩個字。而且於班主和金富貴死的時候,都出現了支離破碎的傀儡娃娃,模樣十分可怕,還穿著妙齡姑娘的衣服。」

  白水愣了愣,看著他說道,「之前刑部曾找我們大人商議過一個案子,那案子駭人聽聞,至今也沒有破。」

  似有一串炮仗在蘇雲開耳邊轟然炸開,大宅、隱匿的屋主、秀秀、妙齡姑娘、支離破碎、娃娃、沈衛三人的隱瞞、兇案……

  他猛然回神,「那個案子,是不是就是七夕前在古宅裡挖出一具被殘虐而死女屍的案子?」

  白水訝然,不知道這麼保密的事身在禮部的他怎麼會知道,點頭答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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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山莊鬼影(九)

  蘇雲開想到那不曾親眼看過,但從李康描述中卻能得知那生前經歷過了怎樣折磨的姑娘,抑制不住心中怒意,問道,「那姑娘,是不是叫秀秀?」

  白水仍在詫異中,應聲,「應當是,她的全名叫蘇秀。」

  話落,蘇雲開已然冷笑,心驚、心寒、心怒。

  他後來也曾仔細去想過那個案子,是什麼人會匿名買那麼大的宅子,最後低價轉手。在京都腹地買大宅子肯定是實力雄厚的人,而沈衛的話完全能做到。

  兇手已經殺到他的身邊,可他仍舊不說出可能的實情。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個實情同樣會讓他遭受滅頂之災,所以他寧可選擇隱瞞,可能還有逃生的可能,說了,那就必死無疑。

  「如果說兇手是為蘇秀報仇而來,那肯定不會是沈衛蓄養已久的人,而是在七月之後才入的沈家,只要查一下名冊,就能極大的縮小範圍。」蘇雲開想著已經打算回去細查,忽然一旁的草叢發出一陣窸窣聲響。

  白水喝聲,「誰?」

  她提刀就往那邊追去,秦放忙跟了上去。白水速度極快,可竟然有點跟不上。只見半人高的草堆如波浪翻滾,往前面拚命奔走。

  轉眼兩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中,直到蘇雲開看不見他們,才道,「你我都不會武功,先回山莊,這裡太危險了。」

  明月提裙跟上,還在想那蘇秀的事,那樣殘忍的手段,不知生前遭受這些苦難時,心裡有多絕望。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我能理解為什麼兇手要這麼報復人。」

  蘇雲開又何嘗不理解,只是不能認同,「如果人人都可以快意恩仇,不用律法來維護,那大宋就亂了。」

  「可是律法也未必能將全部兇手繩之於法。」

  這點蘇雲開也同樣明白,「的確是不能,律法會被人鑽空子,被權貴阻擾,甚至被有智者利用,也有不能顧全千萬百姓的缺點,可是如果世間連律法都沒有了,誰都可以自己來進行裁決,那世道只會更亂,會比有律法時亂上千倍。它固然不好,可並沒有比它更好的東西出現。」

  明月默了片刻,說道,「那會有比它更好的、可以約束全部人的東西出現麼?」

  這樣說來,其實是天方夜譚。世間的人那麼多,千差萬別,蘇雲開心中有這樣的一方淨土,可真的說起來,連他自己都不信會有那樣的東西,「或許吧……」

  明月吐納一氣,說道,「心裡總要帶點盼想的,不然人活著就太痛苦了。只是……抓到了兇手之後,也一定要把傷害蘇秀的人抓到,繩之於法。」

  蘇雲開定聲道,「一定會,哪怕我現在在禮部,可是刑部那邊我也有很多認識的人,李康也想破這個案子,只要有心,就不會讓蘇秀枉死。」

  兩人邊走邊說,腳下踩著山道石階,本無雜草,可卻似乎有人踩著草叢慢行,總有低低聲響夾在他們的話裡。

  明月此時回神,察覺到這個詭異聲響,兩隻胳膊微涼,不由搓了搓,往他身旁挨了挨,「好像有人在盯著我們。」

  如今還是白天,要是晚上,她定會嚇得心驚膽戰。

  蘇雲開往那傳出動靜的方向看去,並沒有看見什麼。白水明明已經追趕了一個人,現在不會是人,而是什麼獸類吧?

  「誰在那裡?」

  一句問出,那邊的動靜陡然消失。蘇雲開俯身拾起地上石頭,往那邊拋去。石頭砸落,一隻被綁住半翅的麻雀撲騰飛起,在荊棘叢中起起落落。他擰眉直起腰身,背後一聲驚叫出來,轉身看去,明月迅速往後退步,都快沒進叢中。

  而她的腰上,正攬著一隻手,背後那人身上掛了青籐,又極力藏在明月背後,一時無法辨別出他的體型。他又驚又怒,「放了她。」

  明月也驚愕不已,反手拍打,那人摀住她的嘴,將她往叢中拖。等蘇雲開一步踏入,那人卻不見了蹤影,扔下明月在地上。

  他顧不得危險,上前將她抱住,一把抓起地上的石頭警惕觀望四周。等他發現一棵樹上纏繞著的青籐時,才察覺到不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繃如琴弦的青籐猛地斷開,另一邊青籐急滑。兩人身下被隱藏起來的大網往上提起,將他們捲成了麵團,空蕩蕩地懸掛在半空中。

  蘇雲開立刻去尋那人蹤跡,只見一個高個子迅速隱沒在樹林中,瞬間不見蹤跡。他稍稍放開明月,低頭看她,「有哪裡受傷了沒?」

  「不知道……」明月受了驚嚇,就只是覺得心跳得厲害,也不知道哪裡疼不疼。她想挪挪腿,可這網不大,根本沒辦法挪動半分。稍微一動,就覺晃得厲害,抬頭看看,再低頭一瞧,兩人起碼被吊了有三丈高,萬一摔下去,死倒不至於,但兩人先落地的骨頭肯定都得摔碎。

  她頓時不敢動了,只是網太小,兩人幾乎就抱在一塊,貼得對方的呼吸心跳都能感應得一清二楚。她乾脆垂首不看,免得四目對上尷尬。

  蘇雲開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他懷裡藏有匕首,也不能隨便亂用。明月的腦袋就頂在他的下巴上,被拉起成凹字型的網把兩人緊緊箍在一起,動則觸碰。

  他沉了沉氣,尋了話說道,「我想白水去追的,也是那人用獸類做的障眼法,為的是將白水引誘開。而同樣的,白水他們可能也會遇到同樣的陷阱。不然等白水發現上當了,很快就會從這裡路過,將我們救下,那人的心思也就白費了。」

  明月接了他的話問道,「為什麼他要費那麼大的力氣阻止我們回山莊?」

  「大概是因為,我們發現了什麼,對方以為只要我們回去,就能夠指認出來。為了不讓他的計劃被破壞,所以將我們困住。」

  「可事實上你並沒有找到有力的證據,而且哪怕是方纔我們說起蘇秀的事,前後不過兩刻,可是這陷阱看起來絕不是那麼短的時間可以做成的。」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蘇雲開,對,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兇手要困住他們?目的又是什麼?

  他的思緒剛沉入案子中,姑娘家身上的隱隱香氣入鼻,輕而易舉的就將他的思路打斷了。偏明月還時而動動,碰得他都要心猿意馬了,「明月……」

  明月抬眼,「嗯?」

  「別亂動。」

  「我好像腿受傷了,剛被那人拖行的時候勾著了刺頭。」

  蘇雲開探身去看,果然裙擺被勾破了,白色的褲子還沾了血。等他要撕開褲子給她綁起來,才發現沒東西可綁。便將自己的衣服撕成條,給她綁上,「還有哪裡受傷沒?」

  明月摸了摸背,明顯受傷了,只是這個地方……她搖頭,「沒了。」

  蘇雲開給她綁好傷口後,才看清她的小腿肚,很白淨,半隻腿搭在他的膝頭上,就這麼拿捏著。他輕咳一聲,用袖子覆在上面,說道,「山莊裡的人受了驚嚇,一時半會不會下來的。先養精蓄銳,等聽見附近有動靜了,再呼救。」

  明月想把腿收回來,蘇雲開說道,「你收回去又得彎曲,會擠到傷口。」

  她乖乖不動彈了,「你要是哪裡坐得麻木了,也動動吧,保持一個壓迫的姿勢太久不動,會廢掉的。」

  「嗯。」這裡地方狹小,想要動也動不了多少。兩人沉默了一會,蘇雲開見她時不時摸背後,問道,「有蚊蟲叮咬你麼?」

  明月應了聲是,可收回手來,才發現手指上沾了血,她想藏起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蘇雲開伸手就握住,臉色一變,顧不了規矩,往她背上一探,收手回來,自己的手掌也有了血。

  「傷得這麼重,為什麼不告訴我?」蘇雲開忍不住輕責,可很快他就發現明月為什麼隱瞞了。只因那個地方,實在是不能讓男子看見。那地方剛好在肩胛下方,要想療傷,女子最隱私的地方之一都要被看。

  可血流得實在是太多了,這麼久了甚至沒有要凝固的跡象,那就是說,受的傷很重。

  明月低頭不語,已經不看他了。蘇雲開默然片刻,開口道,「我給你療傷。」

  明月驀地抬頭看他,「那裡不能看。」

  蘇雲開忽然覺得喉嚨有些乾澀,看著她說道,「七夕的時候,我是有話要跟你說的。只是接二連三被打斷,後來又實在太忙,我也不願草率,總想著合適的時機。可我發現等得越久,就越是寢食難安,就怕在我等好時機的時候,有別人對你做了同樣的事。」

  早有直覺的明月安靜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哪怕早有預料,可心還是如風吹樹葉,鬧騰得不能停下來。

  「我想讓你名正言順地留在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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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山莊鬼影(十)

  明月一愣,蘇雲開也緩了緩氣,想思量著將話說好,說順,說得讓她不會難為情,可情到心頭,根本沒有套路可言,唯有情不自禁,話湧胸腔。

  「等下山之後,我去尋個媒人,去問你要生辰八字。」

  並不是情情愛愛的甜言蜜語,也並不是生生死死的海誓山盟,看似簡單輕描,可卻如蜜灑滿明月的心。她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汗來,背上的疼痛已然忘記。

  蘇雲開緩緩探過身,兩人的臉離得更近,溫熱的氣息彼此撲來,「明月……你願意留在開封,留在我們蘇家麼?」

  明月的臉頓時紅如胭脂,心跳得更快,簡直如同中暑般讓人喘不過氣來。她微微抬眉看他,俊朗的面龐也滿是緊張,目光直直看來,堅定又穩重。

  留在開封……留在蘇家。

  她在十三年前就想過和他重逢再見的事,只是沒有機會。直到他再次路過南樂縣,她無意中看見了他,覺得這是一種不能言語的宿命。她離開南樂縣跟在他身邊,不單單是為了想做個好仵作,還因為她跟的那個人是他。

  是小時候救過她,還給她買熱騰騰的豆包吃的人。

  「明月……」

  又一聲輕語,在耳邊微微縈繞,繞進心裡,成了琴弦。輕輕撩撥,就能奏出樂曲來。

  她點了點頭,眨眼就被他擁進懷中,安靜得只有周圍的林鳥鳴叫,還有兩人撲騰撲騰的心跳聲。

  兩人將話說開,一時還因羞赧而沒之前那樣自在,只是互相瞧看,末了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蘇雲開一直記掛她背上的傷,這會試探說道,「我給你療傷?」

  明月也知道自己的傷得處理了,否則只會讓眼前人更著急,她小心轉向那面,費了好一會功夫才轉過來,抱膝問道,「是不是我這兒不受傷,你就不會跟我說那些話了?」

  蘇雲開小心撕開她的衣服,「會,但不是在這種時候。現在並不是最適合的時機。」

  明月仗著背對他他瞧不見自己,微微一笑,問道,「那什麼時候才是最適合的時機?」

  瞧不見臉,少了許多剛捅破窗戶紙而產生的尷尬,蘇雲開也笑笑,「七夕那天。如果不是平西侯和李康陸續出現,或許我已經帶你去了一趟月老廟。」

  提及平西侯,明月稍稍偏身,蘇雲開正撕她傷口處的衣裳,這一扯動,疼得她冷汗涔涔,忙忍下痛楚,凝神說道,「這次平西侯也跟著來山莊,不是很奇怪麼?」

  原來她也察覺了,蘇雲開還以為只有自己覺得奇怪,「嗯,從他讓我調職回京開始,就一直很奇怪。我甚至感覺,他這次來鼓山,也是因我而來。」

  明月疼得閉上兩眼,低聲應答,「只是他之前駐守塞外,你又沒去過那,怎麼會得罪他的。」

  「我也想不通……傷口不髒,也沒水清洗,我先給你包紮起來,會有點疼。」

  明月已經痛得沒力氣說話,可又不想讓他擔心,他邊綁她就邊說兩句話,讓他覺得自己並不疼。忍到最後,差點沒暈過去。

  蘇雲開手上已沾滿了血,他在衣服上抹了抹就道,「轉過來吧,靠著我的身休息休息。」

  明月勉力轉過身,動作稍微一大,整張網就跟著晃動,搖得樹葉碰撞,更讓人不敢多動。她有些力竭,癱瘓似的靠在他的身上,「水水他們這麼久都沒來,肯定也被人困住了,不過……兇手到底要做什麼……」

  如果蘇雲開能解答這個問題,他也會安心很多。但深思過後,他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只怕兇手又要開始行動了。

  與此同時,留在山莊裡的人用過午飯後,誰也不願在外面多待,就回房去了。

  因蘇雲開留下了陳達三人,此時他們不在,就跟著虞奉臨一行人。這樣一來這組就有八人了,寬大的屋子都顯得擁擠。

  虞奉臨一人躺在床上午歇,其餘人要麼是在窗口小榻上,要麼是在桌前坐著。忽然外面有人說道,「梁房棟樑老爺麻煩出來一下,我有事找你。」

  眾人往那邊看去,只見明媚門外,有個人影微投。梁房棟聽見是蘇雲開的聲音,起身往外走,他剛動身那人影就不見了,等他開了門,門口竟沒人。往左邊廊道拐彎處看去,就見個人手招來,蘇雲開的聲音十分清晰。

  「梁老爺,往這邊來。」

  梁房棟心下微有遲疑,轉念一想蘇雲開腔調要五人一起行動,單獨找自己,說不定是因為上回問話,看出他有所隱瞞,所以才只找自己。看來等會問完自己,也會找沈衛問問。他輕笑一聲,打定主意不說話,看他有什麼辦法,最後還不是得放了自己。

  想罷,提步出去,回頭關門時說道,「蘇大人單獨找我,我去去就回。」

  因那人是蘇雲開,誰也沒有多想,午後慵懶,誰也懶得跟著去。

  大門緩緩關上,屋裡光線又黯淡了三分。

  &&&&&

  蘇雲開和明月已經被困了快一個時辰,日頭高照,仍不見人來。因地處高位置,倒是能將對面修橋人收入眼底,太過遙遠,著實像是螻蟻搬家。

  明月剛才忍痛忍得疲累,這會倚在他身上,已然酣睡。蘇雲開就這麼坐了將近一個時辰,也不覺得累。反倒是有佳人在旁,又互通了心意,心情愉悅非常,這樣倚一天他也無妨。

  他低頭看著睡得香甜的明月,一察覺她可能要醒來,就抬頭看對面。

  似乎是吊在這裡太顯眼了,對岸的人往這探投瞧看,試著招手。蘇雲開擺了擺手,對岸便有人大聲叫。

  只是隔得太遠,聽不清楚,但回聲頗響,明月猛地抖了抖身,驚醒過來。她揉揉眼,迷糊道,「我怎麼聽見我爺爺喊我了。」

  蘇雲開笑笑,「的確是個老人在喊,不過應該不是你爺爺,只是離得遠,又都是老人家的聲音,你又在夢裡,就聽錯了。」

  明月也笑了笑,「我真以為是我爺爺。我夢見他發現了我們倆的事,卻瞞著他,被他拿著鞭子追。你就帶著我跑啊跑,突然就都變成了孩童模樣,你拉著我的手往前跑……啊……」明月摸了摸腦袋,「爺爺就變成那條大黃狗了,在追我們。」

  蘇雲開忍了忍笑,「噓,這個夢千萬不要告訴你爺爺。」

  「才不說,不然就真的要被他追著打了。」明月伸了個懶腰,扯動了傷口,又倒在他身上,「疼。」

  「別亂動。」蘇雲開想了想,伸手攬住她,給她固定姿勢。

  明月感覺到了腰上的手,沒有吱聲,安靜倚著他,說道,「他們還在喊麼,聽得見,但聽不清。誒……你聽,現在的聲音像不像小侯爺的?」

  蘇雲開側耳聽了聽,笑道,「像,像極了,如果閉上眼,我真要以為是他……」他驀地頓住,閉眼細聽,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月,假設現在我們是在兩間房,你聽見我和白水說話,但白水此刻卻在其他地方,你覺得有可能麼?」

  突然打比方,卻聽得明月糊塗,「這是什麼意思?水水跟你說話,人卻不在你面前?」

  蘇雲開點頭,「你沒有看見我和白水,但是聽見了我們的聲音,所以你做了我的證人,說我和白水當時在屋裡。可實際上卻是,我模仿了白水的聲音,而白水並不在屋裡,在做別的事情。」

  明月不解,細想他的話,再聯想到山莊的案子,猛然想通,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你懷疑崔修和趙康就是兇手?」

  「崔修是什麼身份?」

  「說書人。」

  「說書人靠什麼吃飯?」

  「故事……和……」明月恍然,「口技。」

  厲害的說書人能模仿世間萬物的聲音,當然也包括人。簡單如東西落地、刀劍聲、灑水聲,複雜如獸類吼叫、人聲,又有百鳥鳴叫、嘈雜聲響,五花八門,都能從一個嗓子裡出來,讓人真假難辨。

  常有說書人站在屏風後,待聽客聽完,表演結束,撤去屏風,卻發現原來那後面,竟只是一個人,卻演繹出了數十種聲響,叫人驚歎。

  若說這個,蘇雲開和明月也才剛剛聽過。

  那就是沈衛請來的名家,崔修。

  在山莊第一晚,崔修的口技可謂滿座驚艷,只是在全都是嫻熟大家的藝人之中,留下的印象不是最深刻的。如今兩人回想起來,再聯想兇案,倒有點明白為什麼兇手費那麼大的力氣將他們困起來了。

  ——此時提心吊膽的山莊眾人,最信任的人,就是蘇雲開!

  崔修如果冒充蘇雲開去引誘下一個要殺的人,只怕是不費吹灰之力。

  想到這,蘇雲開急切想要下去,可這裡實在太高,明月又受了傷,一旦割斷大網,那兩人都要重傷。重傷之下能不能爬回山莊,還是個未知數。

  明月歎氣,「也不知道水水他們怎麼樣了。」

  白水武功那麼好,她要是也同樣是這樣被困住,那要下來絕非難事。只是過了這麼久都沒看見她,只怕是遇到了別的埋伏。

  事實上白水和秦放也一樣是被人網住了,只是白水之所以沒立刻下來,是因為被網罩住提拉的時候,被驚慌失措的秦放擊中,恰好敲在穴道上,暈過去了。

  秦放後悔不已,抱著她喊了半晌都沒把她喊醒,掐人中都沒醒,可見自己那一拳有多重。

  「水水,你再不醒,我們就要被曬成人干了。」

  兩人位置不佳,雖在高樹下,但卻正面迎著烈日。

  秦放好不容易挪了方向,背對日頭,把白水藏到自己前面。可摸摸她的臉,還是被烈日熏得發燙。他反手摸自己的背,都能煎蛋了。

  「也不知道姐夫他們怎麼樣了,這麼久都沒找我們,肯定也是被當成魚抓起來了吧。」秦放嘀嘀咕咕說著話,看來盼著他們來救是不可能的了,畢竟蘇雲開和明月都手無縛雞之力。

  可再這麼曬下去,他們一定會出事。

  他瞧著昏迷不醒的白水,瞇了瞇眼,瞧著她白淨的脖子又胡思亂想起來。他彎腰低頭,張嘴湊近她的脖子,準備——咬醒她。

  白齒合上,咬住了她的脖子。可她沒有醒來,秦放只能用點力氣,還是不見。他心裡有點發抖,要是咬破了她的脖子,等會她真醒了,說不定會把他舉起來,然後丟到懸崖下面去。

  昏沉沉的白水抬手去護脖子,卻被青籐纏住,將她的手纏住。她皺了皺眉,蹬腿想踹走那東西。她一動,晃得大網搖擺,嚇得秦放牙齒用力,狠狠咬住。

  白水吃痛醒來,坐起身就要揍人。早有預料的秦放一把抓住,把她抱住,往她脖子上的紅痕親了一口,「水水你終於醒了,你都暈了一個時辰了。」

  白水又氣又覺得好笑,「你就不會咬我的胳膊,偏偏咬脖子,你是要吃我還是要叫醒我?」

  秦放笑吟吟看她,「想吃你。」

  白水回過神來,抬手又要揍他,「呸。」

  秦放可不怕她,「要不是太熱了,我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叫醒你……你來了開封後我們不住在一塊了,你總忙你的事,半個月見一回,如今好不容易被困在這,我真想多咬你幾口。」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可白水還是聽出了怨言。是啊,自從她來了開封,就一直忙衙門的事,把秦放晾在一邊。甚至那晚七夕,她也沒有空去,本該好好陪他的,「對不起……」

  秦放慌了,捧了她的臉認真道,「我不是怪你。」

  白水笑道,「我明白。」她往前傾去,抱著他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愛熱鬧的人,可我總是沒辦法陪著你,你再等等我……很快……」

  秦放又往她脖子上親了一口,「好像咬重了。」

  白水失笑,「才發現,回去好好揍你。現在我們下去吧,我估計明月他們也被困住了,否則怎麼會不來找我們。」

  秦放歪了歪腦袋瞧她,「我們要怎麼下去?」

  說話的間隙,秦放只見寒光亮起,折射的日光刺痛了眼。隨後就見大刀往上如風一劃,他愣了愣,底下猛地一空,整個人往下墜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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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山莊鬼影(十一)

  白水有信心砍斷漁網,就有信心讓兩人毫髮無傷的回到地面。秦放的淒厲叫聲傳到明月那邊,她驚了驚,「小猴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蘇雲開說道,「不像,而且如果真的出事了,也不是一個時辰多了才有動靜。」

  明月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可此時此刻還是不由緊張。

  白水拽住秦放穩穩落地,不費吹灰之力。倒是秦放嚇了一跳,腿有點軟,扒著她的肩頭說道,「下次知會我一聲。」

  「我不是提醒了嗎?」

  「沒有!」

  「哦。」白水拍拍他使勁搭來的手,說道,「好點了沒,我們得快點回去,我擔心蘇大人出事。」

  秦放輕哼,「你也不擔心擔心我。」

  白水抬腳往他小腿上踹,速度不快,秦放迅速跳起,躲過了這一腳。白水輕輕一笑,「看來你恢復了,好了,走吧。」

  秦放抿抿唇角,抓了她的手在前頭帶路。白水想讓這弱少爺躲自己身後,免得等會出現個小貓小狗又把他嚇著,可秦放的手握得很緊,背影莫名的高大。白水默了默,便跟在他身後走。

  兩人從那小樹叢出來,往山道上走,才走了一半的路,就聽見蘇雲開和明月的呼聲。白水立刻鬆手,「唰」地化成風跑進那遮掩得嚴實的樹林中,順著似曾拖拉的痕跡過去,抬頭一瞧,就見個白色「蟬蛹」掛在大樹那,正是他們兩人。

  「蘇大人,明月。」

  明月見了白水簡直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水水,水水救我們下去。」

  白水二話不說,拔刀躍步,在垂直樹幹上如履平地,疾奔五六步,飛身一躍,刀劃大網,破開一道口子。左右各拽一人,平穩落地。

  重回地面實實在在的觸感著實讓人歡喜,明月踩了踩堅實的地,長長鬆了一口氣,「水水你剛才做什麼去了,怎麼這麼晚才過來?」

  白水瞥了一眼秦放,「那時候我以為有人窺看,於是跑過去追,誰料只是隻身上繫了條綵帶的野兔。當時我還奇怪怎麼有人的輕功這麼好,後來追了一路,見它停在草叢裡不知道吃什麼,我就跳過去,誰想下面是張網。本來以我的功夫這點不算什麼,可是沒想到秦放也來了,還不小心打了我一拳,把我打暈了。這不,剛剛才醒來。」

  秦放尷尬望天,明月忍笑,這個時候白水沒揍他一頓也算是仁慈了。

  蘇雲開還想著山莊的事,見已過正午,多耽誤一刻隨時會出現許多狀況,便道,「我們先回山莊。」

  三人想起正事來,也不玩鬧了,從樹林裡出來,準備回山莊。

  山莊依舊很安靜,唯有飛鳥路過,風吹林動的聲音。但蘇雲開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因為院子裡有很多人,粗略一數,留在山莊的人幾乎都聚集到了這個院子裡。

  可數十人卻無一人說話,靜得像是他們都已成了枯木,背影看著蕭瑟,滿堂失魂。

  蘇雲開沉聲,「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聲音剛起,那靜默的數十人全都齊齊轉身,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蘇雲開心頭一沉,往他們身後看去,隱約看見地上有人躺在那。他急忙往人群中走去,撥開他們,一看那地上的人,正是梁房棟。

  梁房棟身上沒有蓋什麼東西,所以導致他身上的血洞十分明顯。一眼看去,又是二十餘刀,他的臉上全都是恐懼,雙眼瞪得幾乎要跳出來。

  不過他身下的地面並沒有被血水染紅的大面積跡象,蘇雲開判定這裡不是他死的地方,而且從姿勢看來,是被人搬到這裡的,「他死在了什麼地方?」

  人群沉默片刻,許久虞奉臨聲調沉沉,「難道蘇大人不知道?」

  蘇雲開一頓,「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躲在虞奉臨身後的沈衛顫顫指著他,「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是你把他殺了的!」

  明月三人一驚,蘇雲開也一驚,「為何這麼說?」

  「一個多時辰前,你將梁房棟單獨叫了出去,結果沒過多久,去解手的一組人發現了他的屍體,變成這副模樣的屍體!是你,蘇雲開,是你把他叫走的。可事後你卻不見了蹤影,如今出現,卻問我們為什麼。」

  沈衛語氣激動,又怕又慌,導致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了般。他的吼聲傳遍了院子,更惹得眾人非議。

  「蘇大人一直審問我們什麼時辰做了什麼,可蘇大人卻從來沒交代過自己去了哪裡。」

  「你的下屬能從懸崖峭壁上爬上來,那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覺殺人。」

  「說起來於班主死的時候,沒有人知道蘇大人在做什麼,金富貴死的時候也是,誰知道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的同夥。」

  「對,都說蘇大人斷案如神,一件埋了十年的白骨案子都不用幾天就能破。可現在兇手就在眼皮子底下殺人,您卻破不了,這一點也說不通。」

  蘇雲開忽然明白兇手為什麼要費力地把他關起來了,因為兇手的目的就是冒充他,冒充此時山莊上下最信任的人。分了組之後,要想殺人並不容易,要想殺和平西侯在一起的梁房棟就更加困難。

  金富貴是因為自大,將僕人都趕到了外面。但梁房棟膽小怕事,絕不可能讓自己身處危險境地,所以這個時候能不讓眾人懷疑,而將他帶走的,唯有「蘇雲開」。

  他問道,「喊走梁房棟的人,是不是沒有露面,只有聲音?」

  沈衛打量他幾眼,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問,答道,「對,當時我們在房裡午歇,你在門外敲門,沒有出現……蘇雲開,你想以此脫罪?那你未免太過分了,那聲音就是你,我還能不認得嗎?」

  蘇雲開輕聲一笑,有些嘲諷,有些無奈,「平西侯素日做事那麼謹慎,也沒有懷疑?」

  虞奉臨說道,「當時我正在床上午睡,你來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只是屋裡那麼多人聽著,總不會聽錯。」

  「你們沒有聽錯,那聲音的確是我的,可是,說那些話的人並不是我。」

  沈衛怒道,「你這話根本說不通,難道還有人冒充你不成?好吧,就算是有人冒充,那當時你又是在哪裡?」

  「被兇手困住了。」

  「你們四個人被一個兇手困住?」沈衛心中恐懼加深,再不想聽一個有最大嫌疑的人說話,「來人,把他抓起來,等修好了橋,由衙門裁斷吧。蘇雲開,你別忘了,你現在就是個禮部侍郎,不是刑部的,也不是大理寺的!」

  蘇雲開明白他的想法,但凡一個人心裡的恐懼達到頂點時,都恨不得將一切有威脅的人和東西都消滅才能安心。好比一條毒蛇出現在面前,將它推開十丈遠都不能安心,唯有打死,才能睡個好覺。

  如今沈衛對他的態度就是如此,身邊的人陸續死去,兇手可能隨時會出現在他面前,取他性命。而自己一直無法找到兇手,在他眼裡已經沒有任何價值,甚至可能危及到他的安全,所以將他推開,就是沈衛如今的選擇。

  他下令將蘇雲開捉拿,虞奉臨並沒有吭聲。蘇雲開心覺訝異,像虞奉臨這樣理智的人,怎麼可能會覺得他是兇手。可他卻一聲不吭,像是也樂於看見自己被當成兇手。

  「侯爺,我知道兇手是誰。」

  虞奉臨輕歎一口氣,「先前本侯一直是信蘇大人的,可接連死了三個人,如今你又突然說知道是誰,讓我如何能信?」

  蘇雲開忽然意識到就算他說兇手是崔修趙康,在場的人也不會信,因為他還沒有確鑿的證據。這件事已經先被兇手搶佔了先機,如果此時指認兇手,反而會被人說成是胡亂認凶,更有可能讓兇手再加快速度殺人。

  沈衛見這話一出,蘇雲開便陷入沉默,心中更是篤定,也更堅定了要將他關起來的決心,喝聲,「快把他關起來,你們還愣著做什麼?」

  蘇雲開看著一湧而上的人,快速計算著應該如何找到兇手。忽然有人衝到他的面前,張手護來,嬌俏的背影卻如松柏站定不動,「他不是兇手,兇手另有其人,他一心要為你們找到兇手,可你們卻冤枉他。」

  「明月……」脫離大網的時候蘇雲開將自己的外裳給了她,可此時衣服上又滲出血來,那個傷口就在肩胛附近,她將手張開,一定扯裂了傷口,可她卻一動不動,完全沒有要將手放下來的意思。

  他握住她的手臂往回收,「他們不會聽的,他們已經急紅了眼。」

  明月回頭看他,顫聲,「可是他們冤枉你,你為了案子去斷橋那走懸崖邊,兩晚都沒睡,可現在他們竟然冤枉你。」

  本來蘇雲開對馬上要被抓起來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可看著她急得紅眼,字字都是為了他,蘇雲開頓覺不忍,「我有解決的辦法,你不要急,你先走,我會想辦法證明自己清白的。」

  明月不肯,蘇雲開還想再勸,那沈衛想了想大聲道,「這女人是蘇雲開的姘頭,她可能也是幫兇,把她也……」

  「住嘴!」蘇雲開冷眼盯他,字字道,「她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什麼姘頭。」

  沈衛被盯得不自在,硬生生把罵人的話嚥了下去,「反正她和你的關係匪淺,不能就這麼放她走,她也要一塊關起來,等下山了再放你們出來。」

  蘇雲開見事已至此,轉向虞奉臨說道,「侯爺,看在認識多年的份上,蘇某拜託您一件事。」

  虞奉臨說道,「你說。」

  「我未婚妻受傷了,請給我一些藥和紗布。」

  虞奉臨見明月氣色的確不好,依據戰場經驗判斷她確實受傷了,便示意沈衛得饒人處且饒人,給她拿藥。

  沈衛見蘇雲開願意配合被關,也不計較了,邊讓人押送他們,邊讓人去拿藥。

  白水早就一肚子的氣,剛要喝聲就被秦放摀住嘴,拖進人群裡,差點沒氣得揍他,撥下他的手說道,「你做什麼,大人就要被關起來了,你還做縮頭烏龜。」

  「噓——」

  秦放著急輕噓,可還是被旁人聽見,瞧了他們兩人幾眼,詫異地閃開,高聲道,「沈老爺,他們怎麼處置?」

  沈衛往那邊一看,認出他們和蘇雲開也是一夥的,剛要開口,虞奉臨就瞪了他一眼,「那是燕國公的獨子,你敢關他,還要不要命了?」

  沈衛急急收聲,轉而說道,「你這姓白的我記得是蘇雲開的下屬,你也要關起來。」

  秦放冷笑,「她是開封府衙的人,什麼時候成了禮部侍郎的下屬了。沈老爺要不要去洗洗眼睛,看清楚了再說話?你一個商人關了朝廷命官就算了,我就當是平西侯下的令,可平西侯,你是侯爺我也是,你好像沒有權力關押我。」

  這話說到虞奉臨忌諱的地方了,按功績來說虞奉臨也沒將秦放這日後承爵的公子哥放在眼裡,可他的父親是國公,功績也並不比他的差,在朝廷聖上眼中頗有地位,他犯不著得罪他。

  沈衛瞧著虞奉臨也不說話,就知道他壓不了這公子哥,沒有再刁難。

  秦放抓著白水的手硬拽著她離開,等出了莊子,白水就瞪他,「要不是因為你,我已經殺過去救出大人和明月了。」

  「傻水水,對面的要是戰場敵人,你怎麼沖都沒問題,因為你可以毫無顧忌。可是他們都是普通人,你能下得去刀嗎?況且平西侯是什麼人,人家是曾鎮守邊塞、塞外的大將軍,你再能打也打不過他。」

  白水一想好像是這個理,這才不怪他,「那現在怎麼辦?大人被人冤枉關起來了,這案子還怎麼破?」

  秦放說道,「姐夫他沒怎麼反抗就願意被關起來,肯定有他的辦法。而在外面自由行動的我們,就是他的辦法啊。」

  白水狐疑看他,「你怎麼知道?」

  秦放不由笑得得意,「因為沈衛開始咬人的時候,姐夫就對我拋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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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山莊鬼影(十二)

  山莊裡房間多,要想找到一間小的也難,下人將蘇雲開和明月關在一間屋內,寬敞明亮,要不是聽見鎖門聲,真以為是在款待他們。

  蘇雲開推了推窗戶,竟也被他們用棍子橫攔了,推不開。

  明月坐在桌前休息,見他走了一圈推了一路都沒哪個出口是打開的,有些哭笑不得,「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他們把你關了起來,正合兇手的意。」

  「我剛才看見崔修和趙康,站在人群後面。」

  「他們應該很開心吧,見你被關注。」

  「不。」蘇雲開坐下身,搖了搖水壺,沒有茶,這才放下,「他們並不開心,可也不難過,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平靜。像一切都與他們無關,而他們的視線,都在沈衛身上。」

  明月忙問道,「難道他們下一個目標是沈衛?」

  「或許是,只是我奇怪的是,看樣子沈衛才是最難解決的人,也是梁房棟、金富貴三人中最難應付的一個人,可為什麼不在最開始無人察覺的時候對他下手,哪怕是第二次、第三次,都沒有動手,如今沈衛鶴唳風聲,又總在平西侯身邊,他們要下手應該是非常不容易的。」

  明月低聲,「蘇哥哥,你太仁慈了,所以想不到兇手這麼做的目的。爺爺說過,對一個人的恨意越大,就越想看他受到折磨,慢慢死去,才能緩解兇手心中的恨。這幾天我們也能看得出,梁房棟和金富貴都是以沈衛為首,那於班主更是沈衛所養的戲班班主,親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沈衛不也是比第一天的時候更擔驚受怕,有些癲狂了麼?」

  她一說,蘇雲開才有些明白。

  沈衛比起之前來,的確是狼狽不堪,毫無富賈的悠閒和氣度,甚至像條瘋狗,胡亂咬人了。

  「所以沈衛是他們最後的目標。」

  明月是這麼認為的,尤其是在聽他說崔修兩人面色平靜時,她更是有這個預感。

  「咯、咯、咯。」

  頭頂忽傳聲響,兩人齊齊抬頭看去,只見上面已經被揭開三片瓦,周圍的瓦片正被人小心翼翼揭走。

  午後日光直照屋內,照得漂浮在空中的灰塵現形,白如細小飛絮,悠悠蕩蕩。

  明月抬手擋住光束,瞧見那半張臉便欣喜道,「水水。」

  正蹲在那小心揭瓦的白水以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聲。蘇雲開拉了明月退到一邊,免得飄了她滿頭的灰土。

  白水動作很慢,以至於半晌才終於「挖」開個能容身的口子。她瞧瞧前後院子,沒人往這走,便俯身鑽進裡面,輕落地面,「人都在院子裡守著,大概是覺得門和窗戶都鎖上了,不怕你們逃。」

  蘇雲開問道,「沈衛現在在哪裡?」

  「在屋裡,他不許我和秦放靠近,所以只能從窗戶看見他坐在地上,周圍擺滿了桌子,外頭也都是人,我看他已經被嚇掉半條命了。」

  明月置氣道,「這種人,嚇嚇也好。」

  蘇雲開說道,「我想問問你關於秀秀的事,你知道多少,都跟我說。」

  白水知道這是衙門密案,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只是她不解,「大人不想著怎麼出去,反而關心這件案子?」

  「正因為要出去,所以才要問這個案子。」

  白水還是不明白,不過他做事她一向也不明白,只是結果往往都是好的,能解決事情,這就足夠了,「那秀秀叫蘇秀,本是……」

  &&&&&

  晌午已過,山莊裡的人仍舊人心惶惶,山對面修橋的人也停了下來,聲音剛停落,一直數著聲音的沈衛就驚慌道,「為什麼停了,怎麼不修了?」

  坐在床上看書的虞奉臨不屑地瞧他一眼,微有嘲諷,「你是人,他們也是人,總要吃飯休息的。」

  沈衛不滿道,「真是榆木腦袋,難道不會請多一些人,輪流修?」

  「修橋是個手藝活,而且這裡地勢凶險,有錢也難請。能請到這些人已經不錯了。」

  沈衛見他氣定神閒,著急道,「難道侯爺不急?萬一兇手要殺侯爺呢?」

  虞奉臨冷笑道,「他敢來,我就能拿下他。更何況……本侯問心無愧,除非是敵國細作要殺我,否則還真沒有做過什麼要人命的事。可如今看來,兇手的目標,明顯不是本侯。」

  他又輕輕瞧他一眼,沒有吱聲,只是笑意頗為譏諷。

  這眼神看得沈衛心神不安,又心虛至極,退了一步沒敢再搭話。只盼著橋快點修好,離開這鬼地方。

  他正誠心祈求著,突然門外有人急敲大門,「老爺不好了,隔壁房間走水了!」

  沈衛嚇得又跳起來,跑去要開門,觸及木門又急急收回,哀求似的看向虞奉臨,「侯爺……」

  虞奉臨慢條斯理地放下書,不以為然地走到門前,門前猛然閃出一條影子,他立即退後。幾乎是在他退開的同時,一把利劍刺穿木門,從沈衛的側臉穿過,差點就直接插在他的腦袋上。

  沈衛驚叫一聲,雙腿癱軟在地。

  虞奉臨一腳踹開木門,門碎成三五段,直接朝前面甩去。

  一個臉戴面具的人持劍急退,恰好避開這往身上摔來的碎木。不等他落地,就見虞奉臨撲上前,赤手空拳往他臉上砸來。他驚了驚,輕巧地側身閃開,避開一擊。

  可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見虞奉臨又到了面前,這次避不開了,一拳打在他的肩頭上,差點沒將他的骨頭敲碎。

  見勢不妙,他挑出一朵劍花,以虛招刺向虞奉臨。

  虞奉臨才不願跟對方拚命,見他劍勢逼人,立刻後退,不前去化招捉人。

  刺客見他稍有遲疑,將劍往他擲去,隨後往上躍去,從屋頂逃竄。

  從屋裡爬出來的沈衛見狀,大聲道,「追上去,捉住他!我有重賞。」

  有錢能使鬼推磨,又是在那人受傷,自己這邊又人多的情況下,他一聲吼出,就有十餘人朝那邊追去。

  刺客雖然受了傷,但他的動作很快,從一個屋頂跨過一個屋頂,追得眾人苦不堪言。但抓到了兇手就意味著他們也安全了,也不用再擔驚受怕。況且沈衛要是死了,那他們的工錢也沒人給。

  所以無論如何,抓到兇手對他們來說是好事。

  山莊著實太大,那人又是飛簷走壁,等追過一個寬敞院子,那人已不見了蹤影。又往前追了一會,瞧見個人正在廊道下走動,喝聲往前追去,嚇得那人手裡拿的一枝花都掉落在地。

  秦放俯身拾起,皺眉看他們,「喊那麼大聲做什麼,把我嚇出毛病來了非得抓你們進大牢關起來。」

  為首一人認出是秦放,可想到他和蘇雲開是一夥的,狐疑道,「小侯爺跑到這來是為了什麼事?」

  秦放瞧著他說道,「散步,你們把能和我說話的人都關起來了,我閒得發慌,難道不能到處走走?哦,不放心?那就喊你們老爺來,把我也關進房裡,我這人很隨和的,絕不會出來後給你們背後捅一刀。」

  這話說得威脅的意味滿滿,眾人這才緩和了面色,客氣道,「我們怎麼敢這麼做……那小侯爺有沒有看見有人從這邊跑過去?」

  「沒有啊,怎麼了?」

  「那人要刺殺平西侯。」

  秦放吃了一驚,手裡的花又掉在地上,花瓣都掉了幾瓣,「刺殺平西侯?為什麼?」

  眾人見他不似做戲,的確是非常吃驚,心中疑慮更少三分,「小的也不知道,既然小侯爺沒看見,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找了。」

  秦放仍有些失神,擺手道,「去吧。」

  那人領眾人要走,末了又道,「小侯爺肩頭上怎麼也有落花,小的為您撣乾淨。」說著就伸手拍拍他的肩,見他面色無恙,這才死心離去。

  秦放還不知道他在試探什麼,只是剛才的話著實讓他吃驚。等那些人走了,他便氣沖沖跑到廊道後的芭蕉樹後,幾乎是跳到那正倚著芭蕉樹的人,質問道,「我的好水水,你怎麼膽敢去刺殺平西侯啊!他一個人可以手撕一頭牛的!」

  白水扯了扯嘴角,把面具取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秦放頓了頓,忽然想起方纔那人的試探,便去摸她的肩膀,「你受傷了是不是?」

  手剛觸及,白水本就蒼白的臉色「唰」地更加慘白,秦放急忙收手扶住她,「你真的不要命了!你是傻子嗎?」

  「我沒事,你不要罵人。」白水又道,「我明明是去刺殺沈衛。」

  秦放眨眨眼,「為什麼要殺他?」

  「因為……這是蘇大人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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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山莊鬼影(十三)

  秦放差點沒跳起來,「姐夫他瘋了嗎!」

  白水聽他罵人,罵的還是在她心裡如神敬重的人,不滿道,「你又罵人。蘇大人提醒過我不要太靠近平西侯,可是我沒料到他出手這麼快。要是躲得慢一點,估計胳膊都要被他卸掉了。」

  她說著說著就見秦放臉上沒了表情,只是盯著自己,盯得她心虛,用掌推開他的臉,「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沒事。」

  「還說沒事……」秦放抱住她,歎氣,「嗯,你沒事……還有其他事要辦嗎?沒的話我先帶你去療傷吧,現在他們都忙著去追刺客,沒空留意我們。」

  「沒了,接下來要看蘇大人了。」

  秦放禁不住哼聲,「你提起我姐夫人都不同了,提起我的時候怎麼不這樣。」

  醋味濃得白水都聞到了,酸得不行。她墊腳往他臉上親了一記,親得秦放的魂都快歡喜地飛走了。他低頭,「再親我一口。」

  「德行,快走,等會那些人就該往回追了。」

  秦放彎身背對她,「我背你。」

  白水頓了頓,胳膊也實在是太疼,唸了一聲「等會」,脫去外面的衣裳,露出另一身外衣,全然沒了剛才的刺客模樣。她將脫下的衣服丟到屋頂上,這才爬到他背上,安心地鬆了一口氣,「走慢點,我疼。」

  秦放輕聲,「嗯,我剛已經把地形摸清了,我等會走小路,沒大路平整,可能會有點顛,你忍著些。」

  秦放背著她,慢慢走向小路,想回房去拿藥,給她療傷。雖然她凶的時候很凶,甚至能一隻手把他提起來,可比起如今虛弱的她,他反而想念她單手提人的精神氣了。

  「秦放,你送我回屋後,得快點去做下一件事。」

  「嗯,你不要說話了,快睡覺。」

  白水低低應聲,趴在溫暖的背上,伴著痛楚安睡過去。

  &&&&&

  接近申時,山上日光已經有些薄弱,不似正午毒辣。沈衛卻滿頭大汗,裡衣都濕透了。他惶恐不安地想了許多事,越想越覺得他做錯了。他顫顫偏身,問虞奉臨,「這樣看來,蘇雲開並不是兇手。」

  虞奉臨輕笑,「他本來也不是,他根本沒有理由對你下手,只是你自己心裡有鬼,見人就要咬一口。反而錯將最能幫助你的人關了起來,你不如仔細想想,你們到底一起得罪過什麼人?」

  沈衛臉色慘白,搖頭,「我沒有……我問心無愧。」

  虞奉臨並不笨,能洞悉人心的他才不會信沈衛的話,「你要真想活,就去找蘇雲開吧。這次的人死得實在是蹊蹺,不知道原委的蘇雲開根本不能猜測到兇手下一步會怎麼做,只是本侯今日是看出來了,兇手要殺的人是你。」

  沈衛猛地一頓,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眼神,看著門外怔了好一會,不知所措。

  直到外面「砰」地一聲,他才跳了起來,驚叫著往後退。

  門口立刻有下人說道,「隔壁屋的人在搬他們的皮影箱子出來晾曬,沒想到有人手滑,把箱子摔地上了。」

  沈衛當即罵了外面一通,可還是沒敢出去。他越罵越沒力氣,越罵越害怕,看得虞奉臨都覺得他要變成瘋子了。

  「蘇雲開不是兇手……但他能找到兇手,抓到兇手,我就不會死了。」沈衛重複念著這幾句話,忽然轉身對虞奉臨說道,「侯爺,我沈某人在整個大宋都有產業,富可敵國,您知道的吧?」

  虞奉臨吹去茶杯裡浮著的茶葉,抬眼看了看他,「當然知道,雖然不是我認識的最有錢的人,但那錢能築成五座金山吧,任誰看了都會心動。」

  沈衛雙眼直勾勾盯著他,「我願給侯爺三座金山。」

  虞奉臨笑了笑,「你的命,本侯看值五座金山。」

  沈衛愣了愣,「侯爺知道我要說什麼?」

  「本侯不傻,你都快死了還不肯跟蘇雲開坦白曾發生過什麼事,那肯定是因為那件事如果說出來也會要了你的命。你突然跟我提錢的事,很顯然,你是要我保你性命。只是在本侯眼裡,你的命值五座金山,你肯給,本侯就一定能救你。」

  虞奉臨當然知道沈衛的家底絕不是只有他說的那些,但是同時他也知道,要的太多,就真的是要了他的命。他還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上面。

  沈衛想了許久,虛弱地點頭,「好,聽侯爺的。」

  虞奉臨展顏道,「走吧,本侯送你去見蘇雲開。」

  沈衛心裡將虞奉臨罵了千萬遍,可事到如今,能用重金賄賂,換得自己日後安平,還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麼?

  有虞奉臨護送這一路都非常安全,抵達蘇雲開房門口時,沈衛特地換了個婢女來敲門,免得裡頭的人一聽是他的聲音就閉門不見。

  「蘇大人,蘇大人?」

  蘇雲開聞聲往那看去,見外面站了約莫七八人,便笑了笑。明月朝門外努努嘴,示意他不要回答。

  「蘇大人,您在裡頭嗎?」

  明月反問道,「不在裡面難道我們會上天遁地嗎?」

  沈衛頓時尷尬,「大人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草民和金富貴他們做過什麼混賬事嗎,草民來自首了。」

  蘇雲開終於站起身,往那邊看去,說道,「你是要和我一個人說?」

  「對。」

  「可是我現在也有嫌疑,你告訴我,日後你要是死了,我就更像是兇手了。所以這些話,不能我一個人聽。」

  「那我請侯爺做個證,蘇大人總可以放心了吧。」

  面前的門緩緩打開,沈衛只覺像是給自己打開了一條生路。看見蘇雲開的一刻,幾乎見了救命稻草,連七上八下的心都安穩了些,「大人……救我,那兇手已經膽大包天跑到門口來刺殺我了。」

  蘇雲開神情淡漠,「能讓一個人不顧自身安危都要殺了你,你到底做過什麼荒唐事?」

  沈衛不語,進屋後讓人關上門,屋裡便只剩下他們四人。

  明月有傷在身,可習慣性地站在蘇雲開左邊,這會微微晃了晃身,被蘇雲開看見,拉她也一起坐下。

  沈衛見他毫無興趣要聽,知道他對自己頗有芥蒂,可如今能救自己的人是他,都說蘇雲開最擅長從蛛絲馬跡追蹤真相,他也期盼是如此,否則就白招了,「我們沈家和金家、梁家是世交,所以我和金富貴、梁房棟剛出生就認識,後來長大了志趣相投,就玩在了一塊。除了一塊經商,還經常一起吃喝玩樂。二十年前我們年輕氣盛,煙花之地去得多了,家裡妻妾又多,覺得沒意思,於是就尋了一些刺激的玩。」

  蘇雲開已經能從「刺激」二字想到更深一點的含義,面色漸漸沉落。

  「那刺激便是交歡時讓姑娘們受點傷,青樓裡的姑娘喜歡錢,我們又有錢,所以也樂意陪我們玩。久了,又覺得無趣。」

  蘇雲開冷冷問道,「所以你們就開始找良家女子?」

  沈衛吃了一驚,他還沒說他竟已經知道了。他被盯得心虛,遲疑著要不要往下說,終究還是繼續說道,「是……開始是找自家的婢女,但婢女是自己家的,被長輩瞧見怕敗壞名聲,我們就只能找外面的。但我們在當地名氣大,怕碰見熟人,所以也是玩樂一陣就要消停一陣。直到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蘇雲開默然,蘇秀死的那年。

  「我喜歡聽曲看戲,最愛看的是傀儡戲,所以自己也養了個傀儡班子,那時候的班主,就是於向洪。操縱傀儡戲只見傀儡不見偶,我們也不樂意同那些低賤的人碰面,所以戲班裡一直有什麼人我都不知道。直到那日見於班主教訓個姑娘,打得太慘,在我聽來,聲音卻妙如黃鶯……」

  別說蘇雲開,就連虞奉臨都猜到這話的意思了。明月聽得又羞又怒,渣滓!

  沈衛歎氣,「然後夜裡我就找了於班主,他起先不肯,說那姑娘不是孤兒,有家人的,自己偷偷跑來這學技藝,被家人知道怕惹麻煩。後來我給了他一筆錢,他這才點頭,於是我們就把她帶走了,可是她反抗得太過厲害,還抓傷了梁房棟,他一下沒忍住,就失手把她扼殺了。」

  虞奉臨暗暗冷笑,把殺人的罪名推到死了的人身上,他果真留了後手,主犯和從犯的罪名,可是完全不同的。

  「後來我們怕出事,就找了於班主,於班主說她沒有爹娘,家裡有兩個哥哥在外頭做苦活,每月還寄錢回來,很疼愛這妹妹。可出了這事,只怕那兩人不會善罷甘休。然後我們就去找了官府,提前收買了地方官。果然,那兩人聽說之後,就去報官。因我們提前打點好了,所以反倒抓他們進了大牢,和一些重犯發配邊疆,從此再也沒見過。」

  沈衛心魂不定,繼續說道,「所以我想,如今很有可能是他們回來了,回來找我們報仇了!大人,我沒有殺過人,是梁房棟做的,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聽了他們的話。」

  蘇雲開緩聲問道,「那死去的姑娘叫什麼?」

  沈衛神情一黯,「蘇秀……」

  蘇雲開冷冷一笑,「你說她是被梁房棟扼殺的?可是事實上,她生前曾遭非人的折磨,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就連頭骨,都有被敲碎的痕跡。最嚴重的,便是她的下身,沈衛,你以為把一切罪名推到梁房棟身上,就可以瞞天過海了?」

  沈衛猛地愣神,心頭猛沉,他怎麼會知道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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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山莊鬼影(十四)

  沈衛的確諸多隱瞞,可是他沒有想到蘇雲開竟然知道。那人已經死了十二年,事情也被掩埋了十幾年,蘇雲開人在禮部,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可這又怎麼從他的話裡猜到的。

  他嚇得不敢再多說,生怕多說一個字,就被他猜出一千字來。

  沈衛哪裡知道蘇雲開有刑部好友,為求他參與破案所以透露了那案子給他,加之白水身在府衙,刑部跟衙門合作,她是捕頭,又共同查案,蘇雲開問的細節,她通通都能告訴。

  所以能輕而易舉說中沈衛想要隱瞞的事。

  只是沈衛不知道,心中恐懼更深。

  「蘇秀當時不過十六,正值芳齡,可你們卻為了自己的癖好,殘害了一個姑娘。」

  蘇雲開越說就越是氣憤,最後惱怒得幾乎是喝聲。

  「蘇秀已無爹娘,和兄長相依為命,你們卻將她殺害,又和官府勾結,送她的兄長進了大牢,流放邊疆。沈衛,如果我還身在府衙,身在刑部,一定親自送你上斷頭台!」

  沈衛驚得面無血色,可一會才反應過來,驚恐到極點,反而吃吃笑了起來,「對,你無權決定我的生死,你只是個管科舉藩國的侍郎,說得再義憤填膺,你也拿我沒辦法。蘇雲開,你再生氣又如何?」

  明月看著他,只覺他已經有些瘋了。可能做出那種殘忍之事的人,其實早就是個瘋子了!

  「是,你既然不必求我做什麼,那你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

  沈衛臉色一變,這才想起他是來求蘇雲開救命的,告知他往事,也是為了找到兇手。他不能像於班主金富貴他們那樣死了,只是殺了一個賤民,憑什麼要他賠上自己的命!

  「蘇大人……你是官,我是平民百姓,按理說,你有責任為我做主,保護山莊眾人的安全。找到兇手,找到蘇秀的兩個哥哥,把他們送到官府裡。」

  明月忍不住說道,「他們殺人你覺得要扭送官府,可你呢!你也殺人了!」

  沈衛搖頭,神情無比認真誠懇,「草民並沒有殺人,殺人的是金富貴,是梁房棟,跟小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宅子是我的,可卻是我借給他們的,我比不上他們二人力大,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殘害了那叫秀秀的姑娘。真是可惜,多年輕的姑娘。」

  明月見他矢口否認,把罪名通通推得乾淨,噁心得差點吐出來,恨不得給他兩巴掌。她氣得身體發抖,簡直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這種骯髒的人。

  他的狡辯早在蘇雲開的意料之中,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所以把全部罪名都推給金富貴等人,以沈衛的性格來說,並不奇怪。只是他沒有想到,沈衛敢當面說這些。他不由看了看一直不開口的虞奉臨,只怕沈衛這樣氣定神閒,是賄賂了平西侯……

  如果真是如此,那事情就棘手了。

  哪怕他不在刑部,也絕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理,欠下無數人情,他也要送沈衛進大牢,得到應有的懲治。可若在京都能一手遮天的平西侯插手的話,只怕他耗盡人脈,拼盡全力,都難以如願。

  屋裡沒有茶水,虞奉臨把玩著手中杯子,一言未發。餘光見蘇雲開時而看看自己,心中明白他已經知道自己和沈衛暗中有交易了。心頭微微一頓,蘇家雖然父子為官,不過權勢人脈都不如自己,他倒是不怕蘇雲開。只是再怎麼樣,被咬一口,也是會疼的。他怕的,也是蘇雲開一根筋,不計後果的鬧。

  「這件事,侯爺怎麼看?」

  話突然甩到自己頭上,虞奉臨不由看他一眼,想了想才道,「蘇秀姑娘的遭遇的確讓人同情,只是沈衛說自己並未參與這件事,蘇大人也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來反駁。」

  「那如果能拿出證據,侯爺是否會為下官做個公證,他日下山,去衙門指認他的罪證?」

  虞奉臨微頓,沈衛也狐疑看他,這件事他知道得不少,可怎麼可能拿得出證據。那可是十二年前的事,而且如果真有證據,那發現女屍的時候,他就該被抓了,怎麼輪得到蘇雲開?

  沈衛略有試探,「你能有什麼證據,你不是刑部的人,也不是府衙的人,不過是個禮部侍郎。」

  蘇雲開冷眼盯看,「總有一日我會找到證據。」

  這話一出,沈衛頓時鬆了一口氣,連虞奉臨都聽出來了——蘇雲開沒有證據,就算有,也是日後的事。可如果他出手阻攔,對這案子他又能有什麼進展?他當即賣了個面子給他,聲調也緩和了些,「本侯素來敬重蘇大人,本侯答應你,只要你找到了沈衛就是主犯,殺害了蘇秀的證據,本侯就給你作證。就算你不懲治他,本侯也絕不會姑息這種兇惡之徒。」

  蘇雲開說道,「下官聽見了。」

  明月也立刻接話道,「我也聽見了,侯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虞奉臨笑道,「自然。」

  「如此便好。」蘇雲開說道,「我突然想起來,好像手上的確是有證據,剛才太過緊張,忘記了。」

  沈衛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蘇雲開笑意深冷,「你們殘殺蘇秀姑娘後,便拋屍院中魚塘。你以為幾經轉手變賣宅子,就可以掩人耳目,將真相埋葬在十二年前?」

  短短幾句話,聽得沈衛心驚,宅子的事他也知道?他當初為了玩樂,便沒有用真姓名來買宅子,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當年你為了編織名目送蘇家兄弟入獄,於是說蘇秀偷了你家祖傳的玉扳指逃走了,你的父母才沒有追究扳指的下落。可是你應該沒有想到,蘇秀死時,拽下了你的扳指,握在手中,扳指的確是在蘇秀手裡。我若將你關押在山莊,拿扳指給你父母確認,那他們就是指證你是兇手的人。」

  沈衛愣神,「你……你到底是誰?你是蘇秀的哥哥?」

  虞奉臨見他這麼發問,就知道事情不假,神色急變。那蘇雲開給自己下套,他大意了,一腳踩進裡頭,如今才反應過來他早就有了證據,只是意識到自己和沈衛有見不得人的交易,所以在一瞬間改了思路,反拿自己做證人。

  這蘇雲開,著實可恨,也著實不能小瞧。

  沈衛見他不幫腔,幾番示意,都不見他開口,情急之下怒道,「平西侯!」

  虞奉臨冷聲,「原來你真的殺了人。」

  沈衛詫異,「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可是收了我的錢的。」

  虞奉臨呵斥道,「本侯什麼時候收了你的錢?我身上可有你給的銀票?可有你給的字據?你殺了人,還想拉本侯下水。污蔑侯爺,罪加一等!」

  沈衛忽然意識到他要拋棄他這顆棋子了,這就意味著,他的救命稻草沒有了,蘇雲開如果跟自己較真,他必死無疑。他搖頭,「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蘇雲開看著他,說道,「你說你沒有殺人,可是你知不知道,蘇家兄弟在他們的妹妹過世後,已經收集了你和金富貴梁房棟三人的罪證,只是在你的諸多阻擾下,不但證據被官府收去,連人也被發配邊疆?雖然證據在當年就被銷毀了,但那過目的官員,卻還活在世上,只要我找到他們,我一定能撬開他們的嘴,讓他們指證你。沈衛,你害了一條人命,休想逍遙法外!」

  沈衛登時癱坐在地上,他盯著蘇雲開,又可惡又可怕,像極了地獄來的判官,什麼都知道,可為什麼他會什麼都知道……

  「我沒有殺人,你污蔑我……」他喃喃自語掙扎著,說著說著兩眼突然有了求生的渴望,癱軟的兩腿拔地而起,猛地往外衝去。

  他打開木門往外衝,可還沒跨出一步,就被人一掌拍了回來。

  白水目光極冷,緊盯著他,盯得沈衛痛哭,「大人饒命,我不想死,我當時是一念之差,是金富貴他們的主意,我真的動手。」

  蘇雲開默然片刻,才道,「你殺蘇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害怕?她才十六歲,十六歲,正是一個姑娘大好的年華,可是你們為了一己私慾,將她折磨致死。她哭求你們放過她的時候,你們有沒有想過放了她?沒有,你們滿足了自己的□□,還剝奪了她的性命。她才活了十六年,她的兄長也痛苦了十六年……」

  他不知道蘇家兄弟是怎麼從流放地回來的,可是十六年都不忘那痛苦,還要回京報仇,那種恨意,哪怕是過了六十年,也無法放下。

  沈衛越是哭求,他就越是覺得噁心。他經手過那麼多案子,這樁案子最是讓人沉重,只因蘇家兄弟的目的,太過讓人悲憫。

  虞奉臨生怕他再牽連自己,趁著沈衛叩頭求饒,一個閃身,從門前離開。白水避之不及,側身閃時被他撞了胳膊,臉色瞬間慘白,眉頭緊擰。虞奉臨稍稍停步,看了他一眼,那俏臉蒼白,神情如故,似乎剛才的疼痛只是個錯覺。他低眉微想,那沈衛的聲音緊跟在後,沒有多想就急忙離去了。

  站在白水身後的秦放也在方才一驚,立即上前用繩子捆住沈衛,只待橋樑修好,押送府衙,「我會喊幾個人一起看住他的,姐夫你們去休息吧。」

  蘇雲開點頭,想著明月的藥也要重新換了,就帶著明月去找藥。

  兩人離開房間,穿過院子,因快近黃昏,山頂氣溫下降得很快,傍晚微風輕拂,兩人都覺得微冷。其實從知道這個案子以來,兩人的心就沉甸甸的,冰涼得很。如今眼見沈衛罪名將定,心才回暖。

  沉思中,站在院子裡的兩人,入了他們二人眼中。

  不過三十四五歲的人,可從面相看來,卻蒼老得近四十了。

  不同的是,先前在人群中平靜而淡漠的兩個男子,現今卻多了幾分和善笑意。

  「蘇大人,謝謝你為秀秀平反,還她一個公道。」

  蘇雲開眉宇未展,看著那口技了得的說書人崔修,看著那琴藝超群的樂師趙康,心情更加沉重,「如果沒有你們給我的證據,我也沒有辦法那麼快讓沈衛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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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山莊鬼影(十五)

  即使已經把兇手抓住,說了這個「好消息」,眼前的兩人臉上仍沒有露出喜悅,只是還是那樣笑著,淡得讓人看著不忍。

  他們是要讓兇手伏法,可是即便抓到了兇手,他們的妹妹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可以,他們只要相依為命的妹妹回家,而不是只剩為她報仇的機會。

  他們苦練技藝,從來都不是為了報仇……

  蘇雲開的心情也並不輕鬆,起初只是隱約猜到兇手要害的只有他們真正要殺的人,而不會連累別人。只是最終確定他們所要做的事時,他才改變了策略——他們不想就這麼讓沈衛輕易的死去,要讓他活得痛苦,至少在處決前,不讓他心安的過。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沈衛就這麼被殺了,他們蘇家的冤屈,也要被埋葬在十二年前。

  他們的妹妹沒有偷東家的東西,他們也並非是犯事了才被流放的。

  「逝者已逝,你們也痛苦了十二年,從這件事走出來吧,往後日子還長。」

  不但是崔修趙康,就連明月都十分意外,看著蘇雲開不解,和她說律法不能被破壞的人,如今的意思是要放他們走?她有些不確定,「蘇哥哥……」

  蘇雲開對她輕輕搖了搖頭,明月瞭然,他真的有意放他們走,哪怕他們不出面,沈衛也必死無疑。

  提律法的是他,觸犯律法的也是他,蘇雲開覺得自己枉為朝廷命官,可是他又實在不能去送蘇家兄弟進大牢。

  「蘇大人果然是個好官,可是……我們不能這麼做。」崔修淡然答道,「手上有三條人命的我們,如果逍遙法外了,那跟他們,有什麼區別?我們從決定報仇開始,就沒有想過要逃。被流放的時候,身邊每天都有人死去,當時我們想的,便是活下來,給秀秀報仇,報完了仇,我們就去陪她,免得她在下面害怕。秀秀她……膽子小。」

  聽到最後,明月頓時落淚,心中對沈衛幾人的恨意原本就深,而今真是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只因他們的貪慾,毀了蘇家三兄妹,他到最後卻還是覺得自己沒錯,妄想用錢來掩埋這件事。

  骯髒!

  趙康也說道,「其實如果當時你對我們的阻礙太大,我們是想除掉你的,因為你是個官,我們對官員沒有好感,覺得你們都是一路貨色。可是後來你去看金富貴的屍體,你說的那番話,讓我們改變了主意。」

  崔修繼續說道,「沈衛該死,可是我們不想讓他輕而易舉的死去,那樣太便宜他了。我想讓他遭受秀秀生前遭受的碎骨之痛,但後來我們覺得,這樣的話,他根本得不到應有的報應。這種事應該讓更多人知道,否則或許還會再出現第二個秀秀,十幾年後,再出現我們這樣的人。」

  「所以你回到山莊,被關進那間屋子後,我們把證據給了你。你沒有讓我們失望,多謝……蘇大人。」

  蘇雲開收到從屋頂丟來的東西時,也吃驚不小,他更沒有想到,蘇家兄弟願意將證據交託給他,「如果你們覺得是因為你們相信了我,我才不送你們去官府,那你們猜錯了,在你們自首之前,我就已經知道誰是兇手。」

  崔修一頓,「那你為什麼不指認我們?」

  蘇雲開承認自己有私心,只是考慮得更多的,也是想讓沈衛由律法處置,真正還蘇秀一個公道,慰藉她在天之靈,「真正的兇手還在人間自在,我怎麼能先抓你們?」

  「可我們明明很小心,沒有留下破綻。」

  「崔修你是個厲害的說書人,你的口技從第一天就顯露了,而當晚我們一起準備下山,你走在最前面,還攔在了斷橋前。因時間問題,橋沒有斷開,你便用口技製造出有鬼嬰伐木的聲音,使得我們退後,不敢靠近。那斷橋的『滋滋』聲,便是你所發出的吧?」

  崔修沒有否認,「的確是。」

  「當血淋淋的傀儡娃娃和死者每次都以相同奇異的姿勢出現時,我就知道兇手不是在單純的殺人,而是要向我們傳達什麼。直到陳班主告訴我,兇手在殺死金富貴時,曾提及了『秀秀』這個名字,恰好白捕頭是府衙裡的人,所以問了她,這才知道十二年前池塘沉屍案裡的姑娘,就叫蘇秀。」蘇雲開歎道,「我讓白捕頭假扮兇手去刺殺沈衛,也是因為知道他已經因你們的步步緊逼而緊張到了極點,再有人刺殺到家門口的話,他很可能會崩潰,繼而來找我抓兇手,為他除去後患。」

  崔修和趙康默然。

  「金富貴的床柱上有銀色刮痕,那斷橋上也有,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是什麼,後來看見你,我才想起來,那應該是你指上所戴的撥片。」

  趙康微微抬手,身為樂師,長撥琴弦,硬而鋒利,容易割手,所以常以撥片輕撩奏樂。撥片以銅、鋁為主,蘇雲開起先以為那是銀,其實並不是,而是趙康以鋁製成的銀片,套在指上,用時取下,如此不易丟,又易保管。

  「金富貴死時,我們已經五人一屋,只因金富貴心高,不願和下人同住,因此一人進屋。那晚你和崔修同三位姑娘住一起,但她們曾言,中間有垂簾,屋裡又沒燈火,看不見你們。只是你們低語了半宿,所以知道你們在屋裡。實則當時只有崔修在,模仿你的聲音以口技欺騙了她們。而與此同時,你潛入金富貴的房間,將他迷暈拖走,殺死在下山的通道附近。」

  趙康沒有否認,「他死有餘辜……」

  蘇雲開坦誠道,「在我們被漁網困住的時候,我的確是想回山莊揭穿你們。可後來沈衛發瘋,將我關了起來。再後來,你們找來,將證據給我。」

  無論是他們先選擇相信他,還是他先選擇相信他們,最後想做的,都是將十二年前那個兇手送入大牢,定他罪名,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

  而他們兩人的結果如何,如今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只因不想和沈衛一樣,殺人遁形,所以在為蘇秀復仇之後,他們選擇了自首。

  崔修和趙康離開院子後,蘇雲開又是長久的沉默,心頭沉重,直到明月輕輕晃了晃他的手,他才回神,看著身旁人,忽然覺得人活一世,更該珍惜眼前人,平平淡淡,未嘗不好,至少喜歡的人就在身邊,能聽見她的聲音,握住她的手。難以想像哪日會陰陽相隔。

  他將明月擁入懷中,心底帶著九分的相守,一分的相互倚靠,「明月,下山後,我們成親。」

  嗓音微微沙啞,聽著有道不盡的感慨。明月愣了愣,伸手抱住他,低聲唸了一聲「好」。

  互相喜歡的人,不需要甜言蜜語來維持,說得再多,不如多做一件能讓對方感到心安的事。

  這是信任,也是喜歡。

  &&&&&

  對岸的人輪番趕工,三日後,終於將兩邊山崖再次用一條吊橋相連。

  被困數日的眾人在惶恐不安中陸續下山,崔修趙康和蘇雲開一行人走在最後面。等前面的人匆匆離去都快看不見影子時,崔修才道,「我們跟白捕頭一起去府衙,沈衛的罪證我們早就準備好了,進了那大門,我們會遞交給衙門,同時,也會自首。」

  蘇雲開沒有再阻攔他們,他們已經將自己看得很透,如果讓他們離開,日後的他們反而會活在陰影中。只是他認為,崔修和殺人沉屍的沈衛是不同的,完全不同!

  明月的傷好了一半,但還是走不快,蘇雲開要背她,被她壓下了手,「路太險了,再走一會就有馬車了,你陪我慢慢走吧。」

  蘇雲開便握了她的手,領她慢慢的下山。秦放看見,也跑去喊住白水,不許她走那麼快,「我知道你心急,要把沈衛那混蛋押回衙門,可是你別忘了,你也受傷了。」

  白水噓了噓他,眼神示意他虞奉臨還在前頭,不能讓他聽見。

  秦放笑笑不理,想去抓她的手,卻被她閃開,還拍了自己一巴掌。他哼聲,正要討伐她,卻見前面那隊人一片混亂。白水警惕地往那邊看去,從吵鬧聲中分辨出一句話來——沈衛逃走了!

  她當即往下跑,山路陡峭,石梯上還有些許碎石,跑了一段路腳底也有些疼了。她衝到人群中,急聲,「沈衛呢?」

  有人往側面樹林指去,「那兒,他手還綁著,應該跑不遠。」

  白水跑得快,等崔修和趙康到了那,已經不見她的蹤影。兩人沒有多話,也往那茂密的樹林鑽去。

  沈衛猶如被獵人追趕的驚慌野獸,但正因為性命攸關,所以跑得很快,近乎發瘋的跑。以至於不顧腳下的石頭身側的荊棘利刺。衣服已經被刮破,滲出血跡來。可到底是富貴身,跑得再快,也禁不住體力的耗損。他開始感到絕望,絕望到哭了出來。他大喊大叫著往前跑,此時在後面追趕他的,不是人,是冤魂!

  是那被他殺害的姑娘。

  是那些被他折磨過的人。

  他有錢,可是現在再有錢,也沒有辦法從閻王那裡把自己就快丟的命買回來。

  沈衛淒厲的哭聲在幽深的鼓山裡飄蕩著,是滿滿的絕望,卻依舊……沒有悔恨。

  白水找到他的時候,沈衛已經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哭得滿臉的淚。要是別人,白水定會同情,可這是沈衛,她連可看也不想看,擰眉道,「死了沒?沒死就起來。」

  她捂著肩膀,疼得她的脊背都冒冷汗了。沈衛沒有動,也不打算自己起來回去。他時而笑笑,時而又痛哭,看得白水煩不勝煩。

  「白捕頭。」

  白水聽見聲音,立刻放下手,往那邊看去。崔修和趙康也追得喘氣,衣服也被刮破不少,看來剛才同樣追得很急。他們看了一眼地上的沈衛,眼裡是說不出的憎恨和嫌惡。

  白水抹去額頭上的汗,說道,「他不走,賴在這了。」

  崔修說道,「我們把他扛回去,就算是拖,也要拖到衙門,讓他伏法認罪!」

  有他們拖人,白水當然相信和樂意,她受傷的胳膊實在是抬不起來了,「嗯。」

  崔修和趙康上前,先撕了他的衣服塞住他的嘴,免得他畏罪自殺。這才一左一右將他往樹林外面拖,拖得他鞋子都被凸起的樹根夾走了。

  白水蹲身去拾鞋,她不想沈衛有任何為自己辯解的機會,說衙門的人殘害他,屈打成招什麼的。抓到了逃犯,她長長鬆了一口氣。拍拍鞋子,打算起身,餘光卻見旁邊有兩粒亮光在晃動。偏頭一看,旁邊的樹根如蜘蛛結網,青籐纏繞,像蹴鞠時踢的球。

  那「球」裡頭的那對小亮光還在往這看來,白水猜測是蝙蝠之類的,便沒有去戳。只是起身時一動,胳膊疼得緊,嘴裡「嘶溜」地抽了口氣,裡面的東西受了驚嚇,撲騰著翅膀飛了進去。

  白水微頓,難道裡頭是個洞?要不然蝙蝠怎麼會往裡飛。

  她提刀砍斷那樹根,忽然發現樹根一旁,也有一些大樹根被砍斷過的跡象,難道以前也有人砍過?她取了火折子俯身進裡面,不過走了四五步,就停了下來。

  山洞很高,足夠一人站立,只是外面樹木太過茂盛,導致看起來像是個小洞穴。

  白水之所以停步,是看見洞裡有一具屍體,那屍體已經化成骨架,他身上所穿的衣服,跟白水此時穿的一模一樣。

  她愣了愣,伸手往前照明,一眼就看見那腰間掛著的有點難看的錢袋。

  「你就要去開封了,我給你繡了個大錢袋,繡的不好不要笑我。你要賺多點銀子,把它裝滿。」

  「裝滿了給你做嫁妝好不好?」

  「裝滿了給我帶個嫂子回家!」

  「好好好,又娶媳婦,又給你辦嫁妝,可以了吧?」

  「嗯。」

  火折子輕落在地,將地上一撮黃土灼燒成黑色,火光漸漸沉落,隱沒在這陰冷山洞中。

  白水跪倒在地,只覺天地晦暗無光,痛得撕心裂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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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山洞骷髏(一)

  屍骨很完整,也沒有受傷的痕跡,只是白影失蹤五年而已,卻已無肉身,洞內爬蟲並不多,也根本不像是被獸類蟲子所噬。明月看著放在木板上的屍骨,忽然開口問道,「水水她怎麼樣了?」

  沈衛逃走後,崔修和趙康將他押回,可等了許久都不見白水,眾人便進去找她,誰想卻看見昏厥的白水,還有她緊抱的一具屍骨。

  眾人把白水帶出,連同這具屍骨。此時蘇雲開和明月都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只因他的腰牌還沒有被腐蝕,繩子已經腐化,腰牌上清清楚楚寫著,開封府衙捕頭……白影。

  蘇雲開輕歎,「秦放不放心別人照顧她,將她帶回國公府了……怎麼,你看出死因了麼?」

  明月眸光黯淡,緩聲,「一個正常死去成年男子,要盡化白骨,絕不是五年就可以的。除非是塗抹了特殊藥物,亦或是吞服了藥物。而你看白影哥哥,他全身的骨頭都發黑,可見是生前吞服了劇毒,這才導致他的肉身以更快的速度腐化。」

  蘇雲開看著眼前屍骨,皺眉,「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從山洞的痕跡看來,他並不像是被人搬到那裡?」

  明月意外道,「白哥哥他是自己走到那裡的?」

  「對。」

  「這就奇怪了。」明月說道,「你和我都剛從鼓山下來,發現白哥哥的洞穴離山腳頗遠,可從他喉骨上的顏色深淺來看,這真的是劇毒,武功好底子好的人最多也就撐一刻,這一刻哪裡有時間從山腳上來……」她說著說著忽然發現自己把答案說出來了,「白哥哥是從山莊下來的?」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蘇雲開說道,「白影本身武功好,又是捕頭,他應該很快察覺到自己中了毒,逃離下山不可能,所以就往樹林裡逃,但毒發作得很快,或許是想躲避追兵,又或許是想給我們留下什麼線索,所以他躲進了洞穴裡。」

  明月咬了咬牙,心中不忍去想白影逃走時的絕望,問道,「當年白哥哥在山莊到底碰見了什麼……」

  「我會去查的。」蘇雲開想到白水,想到她年紀小小為了來開封找兄長,不惜女扮男裝進衙門,比別人拚命十倍,就為了找自己的哥哥。五年過去了,找到的,卻是一具屍骨,生死分離。因蘇秀一事就壓得心頭沉悶的他又經此事,更覺沉重。唯有找到兇手,查明白影的死因,才是對死者、對白水最好的交代。

  似乎每次兇案發生,他都是這樣想的,只是這一次,尤其的沉重。

  「蘇哥哥。」明月終於是忍不住了,「我不明白,為什麼堂堂開封捕頭,當年突然失蹤,卻無人深查,甚至草率結案。五年之後,卻被人無意中在一個孤山洞穴裡發現,這其中,真的……」

  蘇雲開聽見外面有聲音,急忙摀住她的嘴,輕輕搖頭。

  門外很快傳來敲門聲,「蘇大人在裡頭?」

  「在。」

  木門打開,停屍房裡也瞬間光亮了許多。李康在門口見了蘇雲開已經作揖問好,末了瞧見明月,頓感意外。畢竟那日他們第一次見面,是蘇雲開帶著她在賞玩七夕,可這裡是停屍房,這姑娘……他忽然想起來,「這位就是明月明姑娘吧?」

  明月並不意外自己被人所知,畢竟蘇雲開說過,大宋只有三個女仵作,每一個都曾被人閒談過。誇的辱罵的,都有。

  李康見蘇雲開既和她過七夕,又帶她來這裡驗屍,那兩人關係也能猜出了,便多了幾分客氣,「蘇大人,雖然你我曾是同僚,又是好友,更是發現屍體的第一人,但你畢竟是禮部的人,不能多逗留,還是請吧,免得被別人參你一本,說你插手刑部的事。」

  這話是好意提醒,蘇雲開也明白,在等人的半個時辰裡,他已經將白影的屍骨記得清清楚楚,只是怕明月還少看了什麼。低頭看向明月,見她輕輕點頭,明白她也看清楚了,便和李康說道,「是我僭越了,我們這就走。」

  末了他又停步說道,「這個案子我也很是在意,如果李大人有什麼需要解惑,蘇家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李康要的不也是這句話,「當然,如果不是蘇大人,那池塘沉屍案也沒那麼快破。」

  「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能誤打誤撞到兇手,何嘗不是一種本事啊。」

  蘇雲開同他笑笑,就帶著明月走了。兩人出了刑部,明月才道,「可以去秦家看看水水麼?」

  「嗯,我正有此意。」蘇家和秦家是世交,過去看個人不難。蘇雲開看看她,方才去找白水時,跌跌撞撞的,衣服都被勾破了些。他想了想,說道,「先去換身衣裳,洗洗臉。不要讓白水看見,又讓她難過。」

  明月鼻子一酸,抬眼看他,「蘇哥哥,水水和她的哥哥相依為命,兄妹感情很好,我想……水水可能會走不出來。她做了那麼多的事,堅持了那麼久,為的,就是和兄長團聚。」

  蘇雲開也輕歎,摸摸她的頭,「我送你回家,先換身衣服,去看她。」

  明月用手背抹了淚,又道,「對了,這是從白哥哥手上拿下來的,我覺得很奇怪,就藏起來了。」

  攤開的手上是一錠十兩白銀,蘇雲開問道,「怎麼奇怪了?」

  「白哥哥的錢袋在左邊腰間,可是這錠銀子卻在他手裡握著。你們從洞穴裡搬走他的時候,我看得清清楚楚,錢是從他手裡掉出來的。」

  如果是如此,那當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一個垂死之人將銀子拽在手裡是為了什麼?這本身就很奇怪而且詭異。

  蘇雲開接過銀子,看到明月家中,也沒想出什麼頭緒來。他將銀子收好,站在明月家門口,等她換衣服出來。

  過往的人瞧見,許是見他樣貌俊朗,便多瞧幾眼。蘇雲開深覺要避嫌,就站偏了些,這個位置正好看見隔壁白水的家。

  因白水疏於打理家門,因此門口也沒有貼上新對聯什麼的,聯想到白家的事,此時更顯得悲涼。

  明月換好衣服洗好臉出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不然白水看見她的憔悴模樣,可能會更難過。她出門就見蘇雲開在看白家,自己的心倒難受起來,「蘇哥哥。」

  蘇雲開聞聲回頭,見她已經穿戴好了,說道,「走吧,秦家離得有些遠,我們到了巷口找輛馬車去。」

  「嗯。」

  &&&&&

  此時秦家,倒是風平浪靜,下人之間偶爾說的,就是小公子帶了好友回來。

  之所以肯定是好友,那是因為小公子從不讓人進的房間,願意挪給他睡;從不照顧人的小公子,這會守在床邊都成木頭了;從不關心柴米油鹽的小公子,竟會抓了個大夫來問病人到底吃什麼好,還叮囑廚房要撇去湯麵上的油水。

  諸如此類,讓當娘的秦夫人都覺好奇,讓管家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少爺。

  管家這會探聽回來,說道,「不是什麼名貴家的公子,就是個小捕頭,今年才進的府衙。不過那捕頭原本是在大名府路任職,是蘇家少爺的下屬。少爺不是同蘇家少爺在大名府路玩過一陣麼?所以小的想,約莫是早就認識了。」

  秦夫人點了點頭,「來者是客,好好照顧。」

  管家苦笑,「哪裡輪得到我們照顧那位捕頭,衣服是少爺給他換的,傷也是少爺給他清理的,哪裡輪得到我們。」

  「糊塗。」秦夫人蹙眉道,「哪裡有國公家的孩子伺候別人的道理,他是仗義,你們是糊塗,是放肆!」

  管家渾身一個哆嗦,跪在地上認錯。秦夫人擺手,「罷了,既是他的朋友,又受了傷,我去看看吧,也算是盡地主之誼。」

  管家忙起身請她過去,秦夫人心中也十分好奇,怎麼之前從沒聽過他有了這樣一個至交。她這兒子她知道,向來不懂事,又愛玩,成天沒個正經。要給他說門媳婦也不要,她還指望著娶了媳婦就將他綁在家裡,長點性子。

  她邊想邊走,走到兒子房門前,正要敲門,突然聽見裡面的人喊了一聲「水水」。她心頭咯登,這名字怎麼這麼像姑娘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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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0:47: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山洞骷髏(二)

  白水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甚至醒來的時候還沒意識到自己暈了過去,眼睛微睜就聽見秦放有些焦急的喊自己的名字,她才猛地想起她為何會躺在這。雙眼還未完全睜開,淚就齊齊滾落,瘖啞著嗓子哭出聲,「哥——」

  秦放愣了愣,看著她的憔悴模樣,也不由心酸,將她抱住,「水水你不要哭。」

  「我哥呢?」

  「一起回來了,送到了刑部那。明月他們也在那裡。」

  白水怔了半晌,才道,「蘇大人也在?」

  「在……只是他現在是禮部的人,這些事估計無法插手。不過水水你放心,姐夫他不會坐視不理的,我也不會!」

  白水心無起伏,哀莫大於心死,她滿腦子都是那個洞穴,在看見兄長一瞬間的崩塌感。像在漫無邊際的地方走了很久很久,知道前面有出路,可走了十年二十年,突然有人告訴她根本沒有出路!

  沒有出路,沒有目的,沒有了依托。

  她努力了那麼多年,最後卻換來兄長的一具白骨。

  她以為自己能扛得起天地,可現在天塌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渺小如蟻,弱小如蟲。秦放知道她難受,想歎氣,又不敢,只能緊緊抱著她。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背後聲音驚訝甚至是愕然,連嗓音都在發抖。秦放猛地一頓,回頭看去,詫異,「母親。」

  秦夫人看著兩人還未鬆開的手,惱得快步上前,用力拍開白水的水,喝聲,「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她的目光緊盯白水,忽然發現只著裡衣的床上人胸前有起伏,再看那張臉,眉清目秀,病態嬌弱,分明就是女子模樣。她更是驚訝,退後一步。

  還沒回過神的她察覺到背後的下人要進屋,轉身怒喝,「出去!將門關好。」

  下人驚了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收步,將房門緊關。

  等秦夫人轉過身,卻見兒子已經跪在面前,「娘,水水她是個好姑娘,您不要為難她。」

  秦夫人驀地冷笑一聲,「為難?你這分明是在為難我。她不是捕頭嗎?不是開封府的人嗎?那為什麼她是個女的?這是欺瞞朝廷啊,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殺頭的重罪!」

  「我知道,但水水是有苦衷的,她是為了找她哥哥,才女扮男裝來了開封。」

  「那她找到了她的哥哥沒有?」

  秦放微頓,「找到了。」

  秦夫人冷臉,「那就快點離開秦家,離開京都,你再不許和她有任何瓜葛。身負這樣罪名的人,難道你還有本事把她娶進家門不成?」

  秦放默了默,又看看臉色煞白的白水,這才道,「她的哥哥……過世了。」

  秦夫人已到嘴邊的嘲諷話不由收回,沒有再惡語相向,可是發生這樣的事,也是荒唐。冒用身份是大罪,這樣的姑娘他也敢去碰,還帶回家來,要是讓下人知道……

  此時她又狠不下心將白水趕走,但放在家裡就是個隱患。她看著白水,好一會才道,「恕我不能留你。」

  秦放急聲,「娘!」

  「閉嘴!」秦夫人低叱,「如果你爹回來知道你做了這種糊塗事,你覺得他會只剝了你的皮嗎?就連她,也得被拆了骨頭,扭送到府衙去!」

  這話不假,秦放也知道自己父親的手段。可他不忍白水就這麼離開,他是她的依靠,他也答應過她要照顧她的,可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在她最痛苦的時候,他卻還要送走她。

  白水掙扎下床,朝秦夫人彎身道了一身謝,便找了自己的那身官服穿。

  秦夫人見那官服已破爛,破舊的地方還有血跡,再從那薄薄的裡衣看去,姑娘家本該完好無損的身體,卻能看見纏了很多紗布。她暗暗歎氣,能留的話,她也不想做得太絕情,可真的不能留。

  她見兒子上前給她穿衣,忽然想起兒子連自己的衣服也沒穿過,又想他都這樣不避嫌了,只怕已經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這麼一想,就更是愧疚,沒有催促。

  白水穿戴好後,又向秦夫人道謝,便提步走了。秦夫人見秦放要跟去,上前捉了他的胳膊,低喝,「為娘說的話你倒是聽進心裡去了沒有?你越是纏得緊,你爹就越會起疑,到時候她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秦放怔了怔,他一直迴避的問題,以為想得很清楚,意志也很堅定的問題,如今真的要面對了,卻發現原來他根本沒有做好任何的準備。

  他就只是給了白水嘴上的承諾,其實他什麼都做不到。

  在父親面前,在皇權面前,他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公子哥。

  巨大的挫敗感襲來,秦放有些恍惚。他看著白水離去的方向,一如上次。

  秦夫人見他還不進去,急道,「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母親。」秦放恍惚回神,「我沒有胡鬧,我喜歡她,當初她讓我想明白我們日後要面對的事。我那時候就想通了,無論將來發生了什麼,都要護著她的。現在真的來了,我怎麼能夠出爾反爾。」

  秦夫人愣神,「你就不怕你爹將她送進大牢裡去?」

  「怕,只是今天的事不可能瞞得了父親的,家裡的下人,娘以為真的全都會聽您的嗎?告訴就告訴吧,無論她日後如何,進大牢也好,被驅逐出京都也罷,我都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不管。」

  說罷,秦放提步往外走,秦夫人伸手去抓他,可卻被兒子輕輕推開伸去的手,只能眼睜睜看他離開。

  她那每日都以玩樂為主的兒子,何時變得這樣頂天立地了……

  秦放追了好一會才追上白水,看見她側臉的一瞬間,方纔的遲疑都煙消雲散了。他看著看著便笑了出來,恨不得現在就抱住她,告訴她他這次沒躲。

  白水臉色鐵青,並不抬頭看他,走了許久她才偏頭冷盯,「你跟來做什麼?回去,回你的家去,我不想還沒查清我哥哥的案子,就被燕國公盯上。」

  秦放笑顏慢斂,直至完全收起,字字道,「就不走。」

  白水瞧著他的無賴模樣,瞬間轟不動了。秦放彎身取了她的大刀,拿在手裡真重,「走吧,我帶你去蘇家。」

  白水默了默,輕輕點頭。進了衙門後,她一直都是別人的倚靠,如今,終於有人可以讓她靠靠了。

  &&&&&

  蘇雲開和明月到了秦家後,管家卻告訴他們秦放剛出門,還有那位白捕頭。問及他們在哪裡,管家搖頭說不知道。

  兩人在路上猜他們要麼就是去了蘇家,要麼就是去明月那了,畢竟秦放知道他們是去了刑部,按照這個時辰也該回去了。

  明月說道,「要不你回家,我也回家,就不怕撲空了。」

  這個法子最是省事,蘇雲開點頭,又道,「如果回家後發現他們沒來,也或許是還沒到,先不要走。等哪邊等到了他們,再一起過去。」

  「嗯。」

  蘇雲開又道,「等見過了白水,我會再去一趟鼓山,那裡太多蹊蹺,或許會有什麼線索。」

  明月也覺那裡不對勁,但連白影那樣的人都被害了,她有些不安,「帶多幾個人吧。」

  「會的。」

  這裡離明月的家已經很近,兩人分開後明月小跑回家,怕白水先回來了,想著快點去陪她。白水的家就在她隔壁,從門前過去時,見上面鎖頭未開,就沒停步。可突然聽見院子裡一聲樹枝被踩斷似的清脆聲響,她驀地頓步。

  恰好對門鄰居開門倒潲水,她急忙過去低聲,「何嬸,能讓我進去嗎,我白哥哥家好像遭賊了。」

  何嬸退身讓她進來,關上門才道,「回來的不是白捕頭?我剛才提魚進家門的時候,就聽見對面有動靜了。」

  「要真是他,怎麼會不走正門,門上鎖頭還沒開呢。」

  「許是忘了。」

  「他的鑰匙是和腰牌掛一起的,丟不了。」明月回頭瞧瞧她家的二樓,「何嬸,我上去看看,在那能看見我白哥哥家的院子。」

  「去吧。」

  明月提著裙擺往閣樓走去,那裡是放雜物的,少有人去,進去時還撩了一身的蜘蛛網。她俯身而行,慢慢走到窗戶邊,探頭往對面看去。白家院子裡並沒有人,她皺了皺眉,難道她聽錯了?

  她正欲離開,那裡屋忽然走出兩個男子,她驚了驚,那兩人互相低語幾句,便走到臨巷的高牆那,幾乎不費一點氣力,輕鬆躍起,就從牆上翻了出去。

  那兩人明月從未見過,京城裡的人她也認識得不多,根本認不出是誰。正要下去回白家看看,卻見對面房子撲騰起一陣濃煙,火勢從屋裡躥了出來,瞬間席捲了半邊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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