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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美味甜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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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6: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陽光晴子 - 美味甜妻

焦黎兒覺得自己絕對是出現幻覺了,
不然為什麼袁靖淵會把她抵在牆邊,親著她要她對他負責?
是,她是曾經把他摸光光、看光光,可那是小時候幫他洗澡啊,
身為他的童養媳,照料他根本就再正常不過!
而且他受到當禮部尚書的伯父看重,等中了進士就前途無量,
有高門貴女可以選,哪裡有必要在乎她這個只會做點心的村姑?
再說了,她一向是把他當成弟弟的,他娶不娶她,她才不在意,
反而他現在每天跑來她攤子當長工她還比較困擾,
看到他為了護她這個未婚妻,槓上國公府會殺人奪色的色胚少爺,
她是嚇得魂飛魄散,不願他出事,千方百計撇清關係,
誰知他卻氣得把她拎回家去,對她又摟又親,死活要當她未婚夫,
他到底是哪條筋不對勁?而更不對勁的是她,她怎會臉紅心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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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6:53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珍惜身邊每個人

  常常聽人家說要珍惜身邊的每個人,珍惜每一刻的相聚,因為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但問題是,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往往最後體驗到的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而這時候往往已經來不及挽回。

  我有個同學跟她男友大一就認識交往,畢業之後我同學繼續深造,念的還是跟大學時截然不同的科系,男生則是開始教師生涯,結果男生就劈腿一個學妹,兩人分手了。

  直到一年之後,男生回頭來追女生,女生也是個妙人,她答應複合了,但不是因為還有感情,她表示純粹是要展現一下,他有小學妹,她也有小學弟啊。

  所以不得不說《美味甜妻》的男主角袁靖淵十分幸運,他可以在夢中體驗前生所有的錯誤,最終在錯誤發生之前挽回女主角,也幸好女主角一向疼愛他——

  經歷了前世被妻子毒死的慘劇,他才赫然發現除了父母,只有女主角是唯一不求回報對他好的人,這一世,他在女主角一離開後就找到了她,再一次發現女主角對他的好,縱使身為村姑的女主角被尚書府眾人瞧不起被逼自力更生,她還是待在京城,靠著做點心的手藝開拓一片天,因為這樣如果他有一天需要幫助,她就能幫得了他。

  這怎麼能讓人不感動?但……以為女主角這麼處處為他著想,一定很快就投降嗎?當然沒有,不幸的是,女主角身為袁靖淵的童養媳,卻根本一直是把他當弟弟,對他的示好完全無感,甚至覺得「你不好好讀書準備考試,搞這些幹什麼」。

  看看袁靖淵的追妻之路道阻且長,再看看一旦失去,可能沒有第二次機會的我們,不如從今天開始珍惜寵愛身邊重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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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7:0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突如其來的親密

        他一動,焦黎兒還有點莫名,但看著眼前俊俏高大的袁靖淵一步步的進逼,她只能慌亂的頻頻倒退。

        袁靖淵黑眸略微瞇起,腳步卻不停。

        她只能硬著頭皮,伸出雙手試著阻擋他,「姊不是怕你喔,咳—— 要知道,那個,我可是幫你洗過澡,換過尿布的……」這傢伙到底怎麼了?身上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勢,逼得她不由自主的畏縮起來。

        「所以,我是妳的『弟弟』?」那兩個字幾乎是他咬牙迸出來的。

        「是啊,我是姊,不是……不是你的媳婦……」她嚥了口口水,再也說不出話。

        兩道冷冷目光近距離射過來,既凌厲又殺氣騰騰的,讓她不禁屏住呼吸,再不敢看他的臉,屈服在他迫人的氣勢上。

        他惡狠狠的瞪著她,她個兒這麼小,連他的下巴都不到,卻輕而易舉的將他逼瘋了,他的耐心幾乎……不是,已經耗盡。

        他將她逼到牆邊,單手將她纖細的雙手扣壓在牆上,高大身體緊貼靠著她,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頷,迫她抬頭面對自己,聲音帶著薄怒,「看著我。」

        她慌亂的眼神對上他的,一見他那雙黑眸閃動著危險火焰,她頓時就想罵自己,那麼聽話幹啥!接著,她感受到不太對勁,對方身體某個地方有反應啊!糟糕了啊,他的確不再是當年被她抱著洗澡的娃兒了……

        她下意識的想移動,不想與他胯下的某個部位太親近,但這一左右挪移,得到的反應是來自上方的突然粗喘聲。

        「別亂動!」袁靖淵呼吸沉重,這磨人的小人兒,還好意思以無辜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咬牙問:「我還是弟弟嗎?」

         她點頭,但看他眼露凶光,她又趕緊搖頭,見他神色還是不善,她無措的咬咬紅唇,沒想到,他竟然就俯身含住她柔軟的紅唇—— 

        她頓時呆了,傻傻的讓他吻。

        她的反應顯然取悅了他,別有意圖的唇舌恣意的探索她的美好,時而溫柔、時而狂野,那種陌生、酥麻又令人暈眩的感覺令她無法思考,只能無助的顫抖輕吟。

        他啃吻她柔嫩微腫的唇瓣,沙啞低語,「弟弟可以對妳這麼做?」

        她下意識的搖頭。

        他的唇仍貼著她的,摩娑著道:「我們有血緣關係?」

        她微微搖頭,微微喘息著。

        他薄唇移到她的下顎,輕輕啃咬並低聲問:「妳五歲就幫著娘替一歲的我洗澡,洗到我五歲,我全身被妳摸光光,便宜被妳佔盡了,妳難道都不必負責?」

        她仍下意識的點頭,但天知道,一歲到五歲的小男娃有什麼便宜可佔的?偏偏她的神智被他這火熱的吮咬弄得全數消失。

        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耳畔,吮咬著她小巧的耳朵,感覺她瑟縮了一下,顯然極為敏感,他低語,「我現在只是把妳欠我的先討一些回來,妳說合不合理?」

        好像合理吧?她雙眸輕眨,傻乎乎的點頭。

        他眼神總算透出笑意,熾熱的呼吸吹拂在她耳邊,他的雙手開始往她的身體討些債。

        等等,那裡可以摸嗎?不行,但……怎麼又往下,這不行吧……

        她不明白,她腦袋一片空白,她覺得她快要窒息了,但她好像無法反抗,也無力反抗,她的理智全混亂了。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是他的童養媳,但他從不那樣想啊,到底發生什麼事?又是從哪時候變得不一樣?

        三個月前?半年前?一年前?

        她喘息著,呻吟著,理智離她愈來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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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7: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不認同的童養媳

        秋天。

        「到了!到了!」

        馬車內,焦黎兒笑咪咪的看著坐在對面的袁靖淵,再深吸一口氣,彎腰將放在椅座下方的包袱綁在後背,再單手抱著另一只大包袱,另一手俐落的撩起簾子,跳下車,不忘站在馬車旁,高高撩著簾子,讓袁靖淵下車。

        「你等著啊,姊去叫人。」

        袁靖淵蹙眉,看著個兒小小的焦黎兒揚起那張曬得略黑的巴掌臉,咚咚咚的快跑到恢弘大氣的大門敲了敲,隨即,就有一名小廝開門,一見到她眼睛一亮。

        袁靖淵面無表情的站在馬車前,不意外的看著她眉開眼笑地跟那名陌生小廝有說有笑,自他有印象以來,她就具有這種輕易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能力。

        等不過片刻,便有一名兩鬢斑白的總管快步出來迎接他,他有禮的頷首,不意外的看著再度被視為他丫鬟的焦黎兒被遺忘,只見她摸摸鼻子,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進入禮部尚書府第。

        嚴老總管一臉恭敬的引著袁靖淵及焦黎兒一路穿過前院。

        祈州袁家是本朝著名的名門世家,旁支族人不少,但僅有在京城的袁尚書位居高位,其他族人都沒有什麼大成就,偏偏朝堂上,親屬多寡也意味著權力多寡,以及這禮部尚書之位能不能坐得穩。

        基於提拔旁人倒不如提拔自己族人更為同心的想法,袁尚書派人去各地旁支尋有無出色族人,這才找到袁靖淵,只要他接下來在一年後的試場上脫穎而出,袁尚書就會將他留在京裡好生栽培。對這事他這府中管家一清二楚,眼睛更利,光看袁靖淵這出眾相貌就暗暗點頭,雖然可能久居純樸鄉鎮,往來的人也單純,這氣質看來也乾淨,但算得上是璞玉,待袁尚書將這璞玉好好雕琢,未來,絕對會成為袁尚書在朝堂上的左臂右膀。

        一行人便在嚴老總管思緒翻飛中經過亭台樓閣錯落的園林,進到內院的堂屋。

        一入內,裡面已或坐或站了不少人,男的著綾羅綢緞,女的珠翠環繞,再加上這堂屋大又寬敞,富麗堂皇,整個是金光閃閃,豪奢不已。

        「老太太,老爺,夫人,堂少爺來了。」

        嚴老總管退後一步,讓眾人看到一表人才的袁靖淵,但在看到他身後那皮膚黑的丫頭竟然也跟著進來時,眉頭微微一皺。

        袁靖淵上前,拱手行禮,兩鬢斑白的袁尚書袁泰均打量了下,先行寒暄幾句,便要他認人了。

        一名青衣丫鬟步上前來,放下手上的蒲團,即恭敬的退到門邊,差點跟站著打量的焦黎兒撞在一起,丫鬟不悅的暗瞪她一眼。

        但焦黎兒仍看著這一室的人及袁靖淵,袁尚書正介紹那位雍容華貴的老太太,論起來,袁靖淵算是她的孫子輩,向她磕頭請安是應當的。

        焦黎兒也想起娘親跟她所述的袁氏本家,如今輩份最大的就是這位袁老太太,她膝下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分別為長子、三少爺及大姑娘,已逝的老太爺納有四位姨娘,共育有三個庶子、五個庶女。

        而袁靖淵的父親,人稱袁秀才,也是她這童養媳的爹,雖說是分支所出,卻是很勉強才沾上一點點關係的親戚,要追根究底,可能要追本溯源好幾輩才能清楚,再加上,爹爹是庶出,其父母天生福薄,先後因病離世,這分支就剩袁秀才這獨苖,他在離雁平鎮不遠的小村落生活了三十幾年,本家這邊也不曾聯絡過,若非袁靖淵在恩科中舉,一鳴驚人,恐怕此生也就被遺忘了。

        聽娘親說,過去袁氏本家的祖上出過太傅及幾位重臣,只可惜,一代代漸漸凋零,如今也就只有任禮部的袁尚書,與其他官員串成一氣,算是朝堂上的一股小勢力。

        禮部尚書府中,人人都要敬重的老太太年近六十,身著一襲金線繡花卉綢緞襖裙,額頭上戴著翠玉抹額,灰白髮髻上插了鑲金綴寶的簪子,整個人看來雍容華貴。

        焦黎兒看著袁靖淵在蒲團跪下後,她才想起自己的身分。

        「請讓讓,讓讓。」她邊說邊擠過一些女眷,跟在袁靖淵的身後跪下,他磕頭,她也跟著彎腰磕頭。

        屋內不少人錯愕的看著這一幕,但瞧著坐在高位的老太太及袁尚書夫婦都沒有任何反應,便也識相的沒開口。

        但眾人落在這對年輕男女的目光始終沒移開,尤其是袁靖淵,一雙桃花眼、懸膽鼻、唇形又好,此等相貌可不輸女子,還好他有一雙飛入鬢角的濃眉,讓一張漂亮的臉添了點英氣,他一襲嶄新深藍袍服,也讓他更顯俊逸。

        然而目光再往後,落在那個前拿包袱、後背包袱的粗使丫頭身上,表情就嫌棄多了,雖然也是一身看來嶄新的素色裙裝,但布料一看就粗多了。

        袁靖淵磕頭起身,丫鬟立即拿起那蒲團,焦黎兒連忙也抱著包袱起身。

        接著,袁尚書帶著袁靖淵認識家裡成員,便讓幾房人都下去,僅留自家夫人及母親,眾人明白,這是要說些體己話,只是那名跟著來的陌生丫鬟怎麼也沒退出去?真是不懂眼色。

        眾人帶著不屑退出堂屋,屋裡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焦黎兒看著袁靖淵在袁尚書的示意下,坐了下來,她習慣性的站到他身後,對著三名目光對著自己的袁家人討好的一笑,心裡卻有點兒忐忑,想起她要陪著袁靖淵到尚書府前,她的娘—— 也是袁靖淵的親娘可語重心長的說了,「雖然同是袁氏族人,但那是本家,我們是旁支,兩方規矩又是南轅北轍,妳若受了委屈,為了靖淵也得忍忍,可好?」

        能不好嗎?焦黎兒在心裡嘆口氣,從進了尚書府至今,沒有一個人當她是回事兒,再看這袁家最有份量的三人,袁老太太要說慈祥和諧,倒是沒有,長得細眉薄唇,有點刻薄樣。

        袁尚書嘛,約莫四十多歲,相貌俊秀,可看來不苟言笑,臉部線條緊繃,也不太好相處,至於尚書夫人,樣貌極美,大概是保養得宜,看來就三十出頭,但也是斜著眼睨著自己。

        相較她對三人的打量,老太太等三人早在她跟著袁靖淵進屋時,就打量過了,但除了袁老太太外,袁泰均夫婦都清楚她的身分,是一個自小被買來當袁靖淵童養媳的低賤丫頭。

        前去那僅百餘人居住的村落的小廝,可將袁靖淵的一切打探得清楚,並鉅細靡遺的稟報了,只是未讓老太太知道。

        現在一見,五官倒出色,尤其一雙靈動的明眸極為動人,不過,總歸是一個在太陽底下幹活兒的鄉下丫頭,膚色略黑,剛剛站在這堂屋一干皮膚白皙的女眷中特別明顯,讓人不注意也難。

        相對兩方各自打量的神態,袁靖淵看來仍是從容不迫、溫文如玉的姿態,當三位長輩禮貌性的問及家中父母近況後,袁老太太才不悅的針對起焦黎兒。

        「這就是一路陪同你從雁平鎮伺候過來的丫頭?怎麼不是小廝?你爹糊塗,你娘也糊塗?」她的臉上及口氣都沒有掩飾她的不滿。

        焦黎兒詫異的看著那老太太,怎麼了?爹娘明明說了尚書府的人都知道她這個童養媳會一路陪過來的,怎麼說自己是伺候的丫頭?

        她直覺的看向坐著的袁靖淵,就見到他僅是沉靜的回視自己,一如這幾年來,在他知道她不是「姊姊」,而是爹娘買來給他當媳婦兒的後,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皆是如此,也不再喊她一聲「姊姊」。

        「稟祖母,黎兒並非伺候靖淵的丫頭,而是尚未成禮的媳婦兒。」袁靖淵拱手回答,對於焦黎兒,他仍無法接受姊姊要成為自己妻子的事,因此這幾年對她反而沒有孩童時的親密,不鹹不淡,甚至生疏了,可是終究是家人,對袁老太太的糊塗一說,他自是不悅,然而,初來乍到,他也不能直接與長輩槓上,以免失禮。

        袁泰均與夫人葉氏交換一下目光,這會兒,葉氏靠近一臉錯愕的袁老太太,附耳再提了幾句。

        袁老太太詫異的愣了愣,接著大怒道:「買來的童養媳?這分支族人實在莫名其妙,竟如此草率決定兒子的終身大事?當真胡來!」她銳利的眼神在焦黎兒的身上來回,愈看愈不屑。

        「母親,他們尚未成禮,這事還有轉圜餘地,也算慶幸。」葉氏沒有壓低音量,就是說給焦黎兒聽的。

        焦黎兒小臉微低,難免難堪,這一家高門親戚話中對她有多嫌棄她自然聽得出來,還好,她來之前就已經預想到會有此情形,這會兒還能厚著臉皮站在袁靖淵身邊。

        她父母雙亡,是被伯父伯母賣給袁家當童養媳的,她長袁靖淵五歲,新娘親杜氏十分幹練,因撫養一家弟妹成長,才蹉跎婚事,也因持家能力讓袁秀才欣賞,兩人結為夫妻,而袁秀才個性老實質樸,凡事都聽老婆的。

        杜氏對她這名童養媳用心以待,視為己出,兩人也性情相投,就像親母女,平時,她亦以「娘親」稱之。

        娘親在她出門前也一再的叮嚀,凡事讓袁靖淵出頭,她安靜便好。

        所以,即使現在她有滿肚子的話想說,但還是雙手握拳,頭垂低閉嘴。

        袁靖淵抿抿唇,再次開口,「爹娘為了要我能專心考試,早已決定待我高中才讓我與黎兒正式成親,對於此事讓三位長輩擔憂了,靖淵有愧,尚請三位長輩放寬心,待靖淵高中後再議。」這話其實隱含深意。

        袁秀才在科舉上屢試不中,不得不在家鄉開個小私塾,與村花杜氏成親,與本家根本不曾往來過,一直到袁靖淵十五歲中舉,這才獲得本家家主袁泰鈞的賞識,帶著焦黎兒前來本家接受家主指導,以便一年後赴試。

        若能中三甲,袁尚書會在仕途上扶持一二,但若考差了,這裡也就待不了了,屆時,他們還會在乎他袁靖淵娶了誰嗎?在這之前,他們也管不了他娶誰。

        袁老太太與葉氏臉色微僵,自然也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

        袁泰均倒是對他這一席話感到滿意,朝堂上不是一昧安靜容忍即可,該有的個性及稜角也要有,不然,就顯得懦弱。

        袁老太太可不開心,若不是自家兩個小孫兒年紀尚小,兒子才不會為了培養朝中勢力不得不提拔分支,她心裡對這出自落魄分支的侄孫還是有些瞧不起的,因而口氣還是硬了點,「靖淵,你爹就是個鄉野秀才,你娘也只是村姑,但你能中舉,可見有極大才華,在家事上不能糊塗,日後你在朝堂上有大好前途的……」

        「母親,靖淵跟黎兒風塵僕僕的來京也累了,先讓他們去休息吧。」袁泰均做人圓滑,知道老母親喜歡人家順著她的意,這一說多,就怕失了人心,因而打斷。

        然而袁老太太更為不悅,也不理兒子的眼神,逕自決定的道:「靖淵,而今你要準備大考,身邊不能有如此上不得檯面的女子,不管你聽不聽得進去,我都得告誡你,在官場仕途這一塊,我總是比你清楚,她不適合你。」

        葉氏也是出身名門,她對焦黎兒一樣瞧不上眼,瞧瞧那雙手又粗又黑,身無首飾,根本上不了檯面,便也沒有出聲緩頰。

        焦黎兒臉色微變,讓一個陌生的老太太直言她配不上袁靖淵,這還要忍下去嗎?這老太太又不認識她,更不知道她從小可是把屎把尿的照顧袁靖淵長大的,吃住都一手伺候,配不配哪是只見她一面,連話都沒說一句就能丟出來的?

        她看不起自己沒關係,但這是汙辱爹娘的目光了吧!

        她忍不住的走上前,正要開口,袁靖淵竟一步上前擋在她面前,她仰頭瞪著他高大的身影,想也沒想的伸手戳戳他的背,「姊要說話。」

        即使已經壓低聲音,但她嗓門一向大,這四個字還是一字不漏的入了他人耳中。

        「這裡不是妳說話的地方。」他回頭看她一眼,沉靜黑眸有著一抹光一閃而過,含著只有她看得懂的警告。

        「這丫頭剛才自稱什麼?」袁老太太搶先質疑。

        「黎兒虛長靖淵四歲,從小娘就說她是姊姊,要好好照顧我這個弟弟,她便喊習慣,這半年來已在改口,只是偶爾又會忘記。」袁靖淵連忙回答。

        「改,一定得改!她又沒有咱們袁家血統,怎能對著你自稱『姊』,沒得讓外人混淆了,以為我袁家就有這種粗俗上不得檯面的丫頭。」袁老太太馬上不悅的道。

        焦黎兒覺得這老太婆異常的討厭自己,努力的在嫌棄自己,但兩人初見,她又沒得罪過她,為什麼她會如此?

         「靖淵會提醒黎兒的。」袁靖淵再次恭敬回答。

        她抿抿唇,嘟囔著說:「黎兒會改的。」

        但沒有半個人理會她。

        這說了好一會兒話,袁老太太也乏了,何況,看到袁靖淵這樣的青年才俊,她心裡有個想法,急著差人寫信,當下就要嚴老總管帶他到安排好的院落松濤院去。

        葉氏也很精明,知道婆婆這一年為住在尚書府的外孫女的婚事正愁著呢,眼看她時不時的打量袁靖淵,心裡有底,她是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

        「既然靖淵與黎兒尚未成親,兩人就不適宜住在一起,是不是?老爺。」

        袁泰均想的比妻子、老母親還要多,雖然早就聽去打探的下人回報,袁靖淵的外貌絕不輸京城幾大世家的公子哥兒,實際一見仍是驚訝了一下,他俊美無儔,溫文儒雅,只還沒經過繁華京城的歷練,仍帶著單純,不過那雙深邃黑眸有抹不懂掩飾的自負,可見也是有野心。

        這樣的人他要怎麼雕怎麼琢更為容易,日後,若能攀上一個家中有權勢的千金貴女,對他更是有助力。

        「夫人考慮的是,那就另外安排,咱們在京郊有個小院子,就讓黎兒去那裡住吧。」

        他話語乍歇,其他人還沒說話,焦黎兒已經急著出聲了,「不成,不行啊,靖淵你跟他們說吧,爹娘可是殷殷叮囑姊要……咳,我要隨時照顧你,怎麼能離你那麼遠?」

        並非她厚顏無恥,硬要賴在尚書府,而是她覺得自己至少得盡一分心力,才算是對爹娘有交代。

        「我不是孩子。」

        袁靖淵繃著一張俊臉,從知道她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後,他心裡就有個結,尤其同窗們每每拿她來嘲弄自己,讓他更是不舒服,即使私下跟父母提過不想與她結成夫妻,但父母卻以雁平鎮及所住村落無人不知焦黎兒是他的妻來指責他,說她沒犯七出之罪,孝順父母,照顧他這未婚夫,任勞任怨,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他知道自己的說法不對,可是姊姊就是姊姊,他究竟要怎麼把她當妻子?而且,他也不喜歡她因為爹娘的交代便把他視作責任,總是把他看得弱小,只能依賴她……

        焦黎兒知道他生氣了,她在村裡往來認識的人多,自然知道袁靖淵因為自己這個未婚妻受到了嘲弄,讓他更不滿意自己為妻。

        其實她是不一定要當他的妻,可是爹娘那裡,她也不好交代啊。

        「我也不是不想照著他們的安排,可爹娘那裡,你要我沒臉見他們嗎?我撒謊不來,偽裝不來,你都知道的。」她說的是真話。

        袁靖淵自然知道,兩人生活那麼多年,何況,對著那雙純淨如海的眸子無聲的請求—— 不許把她丟得遠遠的,他終究無法撇開她,再度為她請命。

        「靖淵斗膽,還是請讓黎兒留在府中,她對京城人生地不熟,做為親人,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人獨居郊外。」

        袁老太太、袁泰均夫妻來回對視,似乎達成某一種共識,袁泰均即交代了嚴老總管,「你帶著他們到松濤院,看看有缺什麼儘管添足了,起居飲食切不可怠慢。」

        「是。」

        嚴老總管恭敬的請鬆了口氣的焦黎兒及繃著臉兒的袁靖淵跟著他離開。

*             *             *

        松濤院位在尚書府居中靠右後之處,共有六間房及一處小廚房,且四周環境極為幽靜,綠樹花草,還有一座臨亭台的小池塘,池水倒映著藍天,蓮荷之間鯉魚悠遊,處處透著精緻。

        袁靖淵住主屋,主屋分為三間,中間為正廳,東次間是臥房,西側則是書房,佈置的相當雅致,焦黎兒很主動,為方便伺候袁靖淵,就住在離東次間最近的小廂房。

        然而,在袁靖淵去書房讀書,她在臥房整理袁靖淵的衣物時,嚴老總管就帶了兩名相貌清秀卻面無表情的小廝進來接手,並笑著說:「從今而後,他們就是伺候堂少爺的奴才,老爺、夫人交代了,我們會將堂少爺照料好,無須姑娘擔心,姑娘就少來打擾堂少爺。」

        她怔怔的瞪著他,完全不知該說什麼。

        兩個小廝沒打一聲招呼,逕自接手了袁靖淵的衣物,全然無視於她的存在。

        她若為了這件事跟他們吵起來,只顯得她粗魯無禮,只怕更惹人不喜吧?焦黎兒悶悶的離開了。

        時間近晚,秋天夜涼,她本來想問問袁靖淵晚膳要吃些什麼,就見袁靖淵繫了披風在小廝的隨侍下走出房門,她站在小廂房門口,「你去哪兒?」

       「袁伯父設宴洗塵,妳……」他蹙眉,發現她並不知此事,此時身後的小廝跨步上前向他低聲稟報,他這才看著她叮嚀,「待會兒會有丫鬟送晚膳給妳,妳好好待著。」

        她能說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半個時辰後,真的有丫頭送了食盒給她,她悶悶的吃完,注意到夜風愈來愈涼。

        沒想到京城還未入冬,就冷了……對了!

        她眼睛一亮,每每入冬天寒,她總是得弄個炭爐,將褥被小心翼翼的烘得熱熱的,讓袁靖淵好入眠。

        她抓了件舊外袍套上,就往對面的主屋去,一入臥室,就見另一名小廝在內,一見她就說:「老爺夫人有交代,堂少爺這裡都有人伺候,請姑娘好好待在屋裡就好,別往堂少爺這裡跑,以免讓他分心,耽誤學業。」

        「我不會誤他學業,我是想說天冷,想弄個炭爐……」

        她突然住口,她這才看到屋裡點了火盆,兩床被子就放在熏籠上方烘著,還沒有刺鼻的炭味,屋裡甚至點著嗅起來舒服的香,哪裡都乾乾淨淨的,她在小廝輕蔑的目光下,困窘的轉身離開。

        到京城的第一夜,焦黎兒有點難過的睡著了。

        第二日,天未亮,她就習慣的要端臉盆伺候袁靖淵洗漱,沒想到,她一開房門,就見小廝已端著臉盆在主屋門口等著召喚。

        她於是往廚房去,然而,廚房裡也有廚娘在備早膳,她想幫忙,但人家冷言冷語的請她離開,她只能窩回廂房。

        等到了一名面無表情的丫鬟送來早膳,她悶悶的吃完,想著該去找袁靖淵說說話,甫望向窗外,就看到葉氏帶了兩名嬤嬤過來,她想也沒想的就跑出去,恭敬的行禮,卻見葉氏像是沒聽到,逕自進了廳堂。

        她只能厚著臉皮也跟著進去,好在,沒人擋她了。

        「你用完膳了?那就走吧,你伯父可交代了,到京城第一綢緞坊替你裁製新衣,質料顏色任你選,接下來冬日到了,京城的寒冷可勝過雁平鎮,那會凍死人的。」葉氏笑盈盈。

       袁靖淵蹙眉,「多謝伯父、伯母,但我已備有冬衣。」

       「都是一家人,何況過兩日你就要到京裡有名的書院去讀書,那裡的學生非富即貴,你代表的可是咱們尚書府,總得有個樣子。」葉氏又說。

        他思忖一下,「那費用可否由晚輩出?」

        到底是讀書人,有些傲氣,但第一綢緞坊的衣服不是人人都穿得起,葉氏在心裡輕嗤一聲,臉上卻仍帶著完美的笑意。

        「都說是一家人,談什麼錢?何況,不過是衣服罷了,穿得舒服,也能好好唸書。」她說得慈愛。

        袁靖淵直覺的看向站在一邊的焦黎兒,京城的冬天確實比雁平鎮冷,他怕她受不住,也想替她做衣裳,只是自己現在都寄人籬下,要怎麼為她開口?尚書府的人明顯極為不喜歡她。

        「呃……姊……我、我不用買新衣,你跟夫人去就好。」她急急的道,開玩笑,她不似袁靖淵天天抱著書讀只求功名,這柴米油鹽醬醋茶,她是樣樣清楚。

        因為個性自來熟、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再加上她自幼就喜歡琢磨些吃的,所以不管是鎮上,還是其他村落的大娘大嬸都很樂意教授她自家的獨門菜餚,而在跟人往來之中,她聽說很多外頭的事物。

        爹也教她識字,每每爹進城,她若是可以就跟著他進城,買些古人的食方,或者是一些食材調味料,當然,進城之後不只買這些,也進過幾家綢緞鋪子,知道這種好人家買的布料都貴得咋舌,她哪敢跟著去?

       然而,她想太多了,從一開始,葉氏就不把她看在眼裡,哪會帶上她呢?

*             *             *

        沒過多久,連少根筋的焦黎兒都發現自己被徹底的孤立了。

        即使她嘗試接觸袁家的長輩,表明自己可以幫忙做事,但沒有奴僕願意傳達,她試著找幾個袁家的少爺、小姐,但隨侍的丫頭小廝急急護著他們走人,活像她身上有瘟疫似的。

       她只能在袁靖淵進出書房時,向他說句話。

        「你可以跟你伯父、伯母說,安排我做點活兒嗎?我可以任他們差遣的,不然這樣白吃白住不好啊。」

        「這裡不欠奴僕,妳安心住著就好。」

        「可是……」

        她還想要說,他已闊步進入書房。

        過幾日,袁泰均就安排他進入久負盛名的書院,那裡的學生身分背景皆嬌貴,個個都是天之驕子,教書先生自然也是一時之選。

        再兩日,綢緞坊便送來一箱箱冬衣、鞋襪及披風,件件精緻華貴,待袁靖淵從書院下課回來,袁老太太及葉氏就命小廝伺候更衣。

        待他從屏風後方步出來,眾人眼睛一亮,一件玄色錦緞長袍暗繡雲紋,腰間繫玉帶,左邊綴著玉珮,腳蹬烏皮靴,這一身穿著讓他看來更是俊美無雙,氣質不凡,就像世家貴冑的大少爺。

        袁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他這俊俏模樣配上她那娘家侄孫女倒是珠聯璧合。

        窗外,焦黎兒只能像個小偷似的,偷偷看著彷彿變了一個人的袁靖淵。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好看,從小娃娃時就粉雕玉琢,長大愈來愈俊俏,堪稱雁平鎮及附近幾大村落的第一美男子,很多手帕交都說她上輩子肯定燒了好香,但她聽著,其實沒太多想法,可現在,她真的覺得她們說對了,她的確燒了好香。

        但想到進京以來的情況,她又覺得自己燒的好香恐怕不夠多,她忍不住想嘆息,她發現自己處在這金貴人家中,什麼都不用做,也做不了,若單單如此倒也罷了,問題是沒人理她,甭提主子,就連下人都一致的當她不存在。

        就連想去看看袁靖淵讀書讀得如何,書房門口也有小廝擋住她,冷言冷語的說:「老爺交代,閒雜人等都不得吵堂少爺。」

        她若是壯著膽子,在老太太或夫人進主屋時行動,她是可以跟進去,但同樣沒人理她,她就算插話、就算有禮的感謝三餐的供給,也無人回答,搞得她像自言自語,最後落得袁靖淵給她一個眼神,讓她尷尬的轉身回屋去。

        這種苦澀的閉門羹多吃幾回後,她也終於明白,這袁家上下就是要搞得她在袁靖淵的屋裡就是個多餘的東西,讓她知道自己無用,離開他身邊。

        所以,此刻,她才很有自知之明的躱在窗外看著袁靖淵。

        果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現在他舉手投足都貴氣逼人,瞧瞧一旁伺候的丫鬟都羞答答的卻忍不住將目光直往他身上看。

        看看她們,再瞧瞧自己,身上乾淨的素衣裙只有簡單的繡花,長長的髮絲也只編成長辮繫了藍髮帶,再無其他飾物,她的雙手因勞動而有薄繭,更甭提膚色……

        她連府中丫鬟都比不上,跟袁靖淵之間更非雲與泥的差別而已,她不想要自貶,但不可否認的他與她之間的距離是愈來愈遠了。

        此時,一名丫鬟遠遠的快步過來,一進入屋裡,就欠身行禮,笑道:「老太太,夫人,蘇姑娘回來了,奴婢斗膽,知道老太太跟夫人在松濤院,就將蘇姑娘帶來這裡了。」

        「斗膽?是看老太婆近日心情極好,養了肥膽吧。」老太太看似怪罪,但一臉笑意,丫鬟此舉正合她近日心思—— 她打的主意,連府中下人都清楚。

        焦黎兒就看到她眉開眼笑的跟袁靖淵說起那位蘇姑娘,閨名寧月,是她的外孫女兒,來京陪她已有一年,是她貼心的小棉襖,這些日子到京郊的雲天寺吃齋唸經為她祈福,這才剛回來。

        兩人說話間,葉氏也極力讚賞蘇寧月,還提了她父親是知州,而被大力讚賞的這位姑娘也在兩名粉衣丫鬟的隨侍下走進屋內。

        葉氏看到蘇寧月在乍見袁靖淵時,那瞬間驚艷與羞澀,便明白她是看中了。

        也無怪乎老太太為了蘇寧月的婚事這樣頭疼,蘇寧月雖然是大家閨秀,氣質端莊婉約,但論容貌,最多只屬中等,她的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躲在窗外的焦黎兒,不得不說,若那丫頭好好打扮,把皮膚養得白皙,還比蘇寧月出色呢。

        正是因為蘇寧月相貌不足,在京城多是才貌雙全、家世極好的金枝玉葉的情況下,即使她已及笄,該是議親之際,仍遲遲沒有與任何一名門公子定下婚事。

        但眼前袁靖淵的模樣與京城眾多公子一比,並不遜色,也難怪她會一見傾心。

        蘇寧月的一顆芳心噗通噗通直跳,有關他的一切,外祖母在信中都已交代,包括他有一個未成親的童養媳,但因粗俗土氣,袁家都有共識,兩人不會成事。

        「袁公子好。」

        「蘇姑娘好。」

        袁靖淵見眼前的女子面露羞澀,又見老太太跟葉氏不斷誇著她的孝順知禮,心裡也大約明白她們想牽紅線,然而他未有功名,本就沒心思想這男女之事,更甭提還有焦黎兒這從小就在他身邊的未婚妻。

        袁靖淵溫文有禮,卻看得出來並不熱情,始終保持著距離,讓蘇寧月有些失望。

        袁老太太見狀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帶著皺紋的眼角上揚,嘴角含笑,蘇寧月被窺破女兒心事,頓時羞紅了臉,低了頭。

        袁靖淵還有課業要做,試了衣裳,袁老太太、葉氏及蘇寧月就帶著下人離開了。

        袁靖淵看著小廝將那些綾羅華服一一放入楠木木櫃裡,眉頭微蹙,似乎想到什麼,目光落到一扇窗外,卻不見那偷偷凝望的視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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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京城無處可容身

        接下來的日子,在袁老太太及葉氏有意的撮合下,袁靖淵與蘇寧月倒是有了幾次的見面。

        蘇寧月端莊秀麗,每回皆費心打扮得嬌美,與他吟詩作對,氣氛極為融洽,偶爾還為他彈琴,得他一句讚賞,便羞澀難當。

        但袁靖淵對她並無太多想法,他的心思全在學業上,與書院的幾名同學也漸漸熟稔,他在尚書府的生活漸入佳境。

        焦黎兒則成了隱形人,由於她住的地方離主屋極近,不想聽的事也得聽,不想看又忍不住不看,幾回見蘇寧月進出袁靖淵的書房,偶爾手上會端著一盅親自以慢火熬燉的雞湯,而自己呢?連廚房的門檻都跨不過去,想親自做什麼都不成。

        她曾有幾次想跟蘇寧月套近,或許也能做她最拿手的點心謝謝她對袁靖淵的照顧,但人家壓根不理,對她視而不見,唯一的一次對談,那張娥眉淡掃的臉上還有鄙夷,「這人就要有自知之明,不該仰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是?」

        焦黎兒自認自己不是很聰明,但也絕不算笨,她知道,她也是看不起自己的,而跟著蘇寧月的丫鬟則是放肆看著自己嘲笑。

        袁府的主子對她是怎樣的態度,下人對她只會更惡劣,任憑她再努力想要跟眾人交好都沒有用,她就這樣被無聲的欺負著過日子,沒人跟她說話,她跟遊魂哪有差別?

        不,也還是有差別,若真是遊魂,他們估計還會怕她呢。

        一連幾天,她無聊的在屋門前的台階上坐著發呆,袁靖淵進出都會看見她,但見她氣色尚好,便沒多問,點個頭就進屋子。

        直到這一天,她站起身來,揚聲就對他喊,「有空嗎?」

        「我還有夫子的作業要寫。」他語氣平靜,也沒朝她走近,倒是他身後的兩名小廝背對著他,朝焦黎兒射了不善的目光。

        其中一名還開了口,「堂少爺還是快完成作業吧,不然,天天讀得那麼晚,長期累積下來,身子壞了可如何是好?」

        她深吸口氣,這話是跟自己說的吧,袁靖淵已讀不完書,睡眠也少了,她還添什麼亂?可是,這麼被人無視的生活著,雖然吃喝無虞,卻也痛苦無比,她更覺得自己像是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

        但袁靖淵並沒有走進書房,還是看著她,覺得她眉宇間有著壓抑的愁雲,這是他在村子裡不曾在她臉上看過的,她總是帶著笑意,神采飛揚的,如今這樣讓他憂心。

        「有什麼事?」他開口問。

        「沒關係,你先忙吧,有空時,可以跟我說說話嗎?」她是快悶出病來了。

        「說話?我真的很忙。」他唇微抿,略微不悅。

        她照顧他多少年啊,怎麼不知這表情的含意?焦黎兒索性走近他,苦笑道,「不是想煩你,可是都沒人跟我說話,這段日子以來都是如此啊。」她不想表現出委屈,但她的心的確酸澀。

        他蹙眉,看著她異乎尋常的肅穆小臉,終究不忍,「進書房吧,給妳一點時間說。」

        她眼睛瞬間一亮,笑意也浮現。

        「堂少爺。」兩名小廝異口同聲的要阻止。

        他直接瞟兩人一眼,也沒說話,但他們可不敢再出聲,只看著袁靖淵跟焦黎兒一前一後的走進書房,兩人還想將門開著偷聽,沒想到,焦黎兒卻是笑咪咪的當著他們的面將門關上了。

        袁靖淵走到黑檀木桌前坐下,焦黎兒很自然的走到另一張圓几旁,提起爐子溫著的茶壺,替他倒了杯茶,送到他桌上。

        他拿起那只青瓷茶杯,啜了一口,「妳有話快說吧。」他的確還有很多書要讀。

        「我說,在這裡真的過得太好了,有吃有住,什麼事也不用做,呃……」她其實原本想好要說什麼,但終於與他獨處,腦袋卻亂了,見他放下杯子,皺眉看著她,她連忙想了一段話說:「那個……以前姊要替你送衣服,服侍你洗漱……呃……不是這個,姊想做點事,然後……這院子後方有個小廚房,姊本以為可以為你備三餐及宵夜,但府裡人手眾多,時間未到,都有專屬廚娘帶著兩名丫頭在為你準備,甚至熬補身湯藥,她們也沒人理我,我說話她們也不聽,我都只能乾笑離開。」

        「所以,妳是在跟我抱怨,尚書府的下人不讓妳做事?」他抿唇問。

        「不是,只是,呃……你知道姊就愛弄些吃的……好,不用就不用,就說你的衣服,娘替你備了八成新的衣服,叫我看著,若是開了線,就做起針線活兒,可你全身新衣,我連碰的機會……」她愈急,愈說得語無倫次。

        「我不懂,不用做這些下人的事,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有何問題?」

        「這就是我們的不同嘛,弟弟你書都快讀不完,還有好多學問要做,一天時間不夠用,可我能做什麼?」

        「京裡的姑娘都做什麼,妳可以問問也去做,若有需要,我可以替妳開口,像蘇姑娘便會畫畫彈琴……」

        「不不不,那我做不來,我比較想找個街口擺攤位賣糕,不只我喜歡,也多少能賺點錢,可以給你買些墨或筆,甚至明年回去時,可以買些好吃好用的給爹娘,還有,咱們會在這裡過年,這樣打擾不好,我還可以買些小禮物回敬答謝啊。」她想了很多,始終沒機會說,這會兒總算能一吐為快了。

        但她說得歡快,他兩道濃眉卻愈蹙愈緊,家裡的狀況的確不好,加上父親對貧寒學子未收束脩又得提供筆墨,就更為吃緊。

        她一向體貼,看出這一點,又知道他的筆墨用得凶,便日日夜夜想法設法做糕點,天未亮就離村到鎮上早巿販賣掙錢,他記得她就算肚子餓也捨不得吃一塊,回家時才猛吞饅頭,笑著說,她做的糕點可以賺錢,怎能吃了?

        但如今,並不需要她這麼辛苦,何況,別人又會怎麼看他?至少,府裡的人知道她是他的童養媳。

        在村裡時,總有幾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到他面前冷嘲熱諷,說他好命,有個年紀大的妻子為他掙錢,難怪能心無旁鶩的讀書。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是個廢物、小白臉,他不願意又被這樣看待。

        「妳就好好待在府裡就好。」他不容置疑的道。

        她頓時不爽了,雙手環胸的瞪他,「為什麼不讓姊做,又不會礙著別人,姊也不會去麻煩……」

        「我說不成就不成,還有,這裡是尚書府,別一口姊又一口姊的。」他俊臉上有著壓抑的怒火,但他還是將聲音壓低,不想讓外頭的人聽見。

       她眼睛要冒火了,「袁靖淵,你態度好一點啊,我可是將你從小照顧到大的,姊就是姊,將來當了你的妻,也還是你的姊,不對,這不重要,你讀書讀哪去了,可以這麼霸道嗎?我能做的事好多,憑什麼讓我整天發呆的當廢人……」

        「堂少爺,老爺過來了啊。」門外突然傳來小廝的喊聲。

        她繃著俏臉瞪著他,「你好好想想,總之,我想去擺攤賺錢。」

        「老爺好。」

        門外,傳來小廝恭敬的聲音,接著門就打開來,一臉嚴肅的袁泰均走進來。

        袁靖淵朝他行禮,焦黎兒也禮貌的行禮,但一抬頭,就見袁泰均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靖淵不是才從書院回來,該做的功課都做了?」

        袁靖淵內疚回答,「尚未。」

        「是我叨擾他了,我馬上出去。」焦黎兒也知道自己不受袁家人歡迎。

        「丫頭,」袁泰均突然喚住她,見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自己,他才開口,「這書房是靖淵讀書的地方,不是閒雜人等都可以進來的。」

        她是閒雜人等?她倏地挺直背脊,看向袁靖淵。

        他眉頭一皺,「伯父,黎兒她……」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還將門主動帶上,這事若傳出去,對靖淵的名聲可不好,若走上仕途,德行有虧讓有心人張揚開來,就只能吃悶虧,此事萬不能再有。」袁泰均打斷他的話,眼中有著不悅。

        焦黎兒也看到這個眼神,下意識的,她目光落到站在門外的兩個小廝身上,見兩人得意的朝她對視,她頓時明白是他們其中一人去將袁泰均找來,也是他們告知是她關了門。

        「還不讀書?」袁泰均嚴厲的嗓音又起。

        「侄兒這就準備讀了。」袁靖淵看她一眼,坐回書桌後,就見她臉色微僵,但仍禮貌的朝兩人點頭行禮,這才步出屋外。

        見她嬌小但挺直的纖細背影,袁靖淵突然有些不忍,他深吸一口氣,「袁伯父,我在想……」

        「那丫頭,你心軟也好,心硬也罷,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疏遠才是對的。」袁泰均走到桌前,再次打斷他的話,一邊拿起書桌上的書籍翻看他書寫的眉批,想法通達,字跡雅致有力,天資聰穎,是可造之材。

        袁靖淵心裡卻是五味雜陳,思緒有些煩雜,焦黎兒畢竟陪了自己近十五年,從何疏遠?而她是他的家人,疏遠又哪裡是對的?

        袁泰均似是看出他的左右為難,又開口,「伯父是為了你好,一個好的妻子,要與自己地位學識相當,才能舉案齊眉,再說了,一旦有了功名,走上仕途,你該娶的也要是名門貴女,哪能是一個比丫鬟還不如的村姑?日後,如何擔起當家主母之責?」

        袁泰均隨即再提了一回,讓焦黎兒到近郊的明葉山莊去住,待到明年考完試,兩人的婚事再重議。

        這一回,袁靖淵沒有意見,光想到她又要去擺攤掙錢,不在乎他人如何看他,他心裡就憋著一口悶氣,她雖然識字,但做不了學問,無法如書中所述紅袖添香,除了滿口極殺風景的生意經,根本無法跟自己談論詩詞歌賦,這也是他難以接受她作為妻子的理由。

        再者,她在這裡沒人說話,無所事事,心情也煩悶,山莊在郊外,她也許能自在些。

        袁泰均見他終於被勸服,回到自己院子,便跟妻子說了。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葉氏身邊的得力嬤嬤就往松濤院過來,直接敲了小廂房的門。

        焦黎兒對她的到來完全困惑,畢竟,這是從一個多月前踏進這座府第以來,唯一一個主動找她說話的人。

        她熱絡的又是端茶又是找茶點又是請她坐下,雖然兩人沒交集,但她知道這位嬤嬤身分不低啊,是在葉氏身邊伺候的。

        老嬤嬤看她走來走去的,頭都要暈了,好不容易見她坐下,她也暗吁一口氣,原先開門見山的就要說出來意,又怕她不願意,遂拐了個彎,「姑娘想想自己的身分地位,不要恩將仇報,妳能長這麼大,不都是袁秀才夫妻的恩德?」

        「恩將仇報?」焦黎兒眨了眨眼,不懂嬤嬤想動之以情。

        「沒錯,堂少爺日後是有大前途的,可是姑娘看看自己,別比別人,就比府中的蘇姑娘,她相貌秀麗,皮膚白皙,也有幾分才情風韻,更甭說,那些高門貴族裡知書達禮的金枝玉葉是如何的出色了,」老嬤嬤說話輕,神情也溫和,無咄咄逼人之感,她握著焦黎兒的雙手,將她曬得黝黑的雙手翻至手掌心,就見上方的薄繭,「就瞧這雙手,都比我這老嬤嬤的要粗糙,姑娘聽我一勸,妳若真的愛袁少爺,就離開他吧。」

        「離開?」她喃喃低語。

        「是啊,老爺安排姑娘住到京郊的明葉山莊,直到堂少爺明年考完試,堂少爺也已經同意了。」

        焦黎兒一愣,雙手不自覺的握拳,「真的嗎?他也同意了?」

        「姑娘要不信可以去問,只是,姑娘記得,若為了他好,就接受這安排,萬勿讓他為難。」老嬤嬤看似苦口婆心,實則就是要她放手。

        焦黎兒心思沒轉那麼快,她當然要問的,她想也沒想的就起身越過老嬤嬤,步出房門往書房去,房門外兩名小廝顯然也已經被交代過,這一次,她並沒有被攔阻。

        一進書房,就見袁靖淵專心的在讀書,見她進來,他即抬頭,俊美的臉上有些微的不自在。

        她頓時就明白了,不知該悵然還是該覺得委屈,「恩將仇報」四字又閃過腦海,所以,他真覺得她是燙手山芋?

        好吧,其實,她心裡早有底,對他也怨不起來,原本兩人之間便只有責任,並無男女之情,既然兩人都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不過是爹娘自己一頭熱,她便放手,爹娘那裡自己再做解釋吧。

        她笑著點頭,「那你好好保重,姊也預祝你高中。」她這也算識大體,懂事的行為吧。

        沒有一句埋怨,沒有一滴眼淚,那雙澄澈的明眸竟還帶著滿滿的笑意?

        袁靖淵呼吸一緊,直視著這張彷彿帶著陽光的笑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             *

        京城官道上,一輛馬車答答而行。

        駕車的是個四十歲的男子,一旁還坐著穿著棉襖的嬤嬤,兩人你一語我一語的聊著,但很多話,都透過簾子傳到車內的人耳裡。

         「寒門子弟要出頭著實不易,娶了妻有靠山,才能更上一層樓,這人哪,還是自個兒識時務的好啊。」

         「唉,感嘆什麼?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的媳婦兒,有交換庚帖?有婚書了?小戶人家什麼禮節都沒做,就是未過門的妻子?說來,也是那雁平鎮的搞不清狀況,咱們尚書大人要栽培的人,怎麼可能不找個有權勢的千金來聯姻啊?送個童養媳跟過來算什麼事?」

        劈哩啪啦,你一言我一句,言下之意都在說焦黎兒沒臉沒皮,雖然聽多了也就都一樣,但她實在聽得拳頭癢、嘴巴也癢。

        但辯啥?打啥?她早上拿著包袱還想去跟袁家幾個長輩謝謝這一個多月來的照顧,但下人直接帶著她上這輛馬車,對方壓根不把她看在眼裡,任何好的壞的話出口,不都是逞一時之快,半點意義也無。

        所以,她半靠在枕墊上,深深的吸氣、吐氣,讓自己心平氣和,就著小小車窗望出去,今兒個,秋陽高高掛,倒添了點暖意。

        也好,離開那個即使艷陽高照也覺得冷颼颼的袁尚書府,不也海闊天空?只是對袁靖淵那個從小就看著長大的弟弟有一點點的捨不得,但自己走了,他在那裡,也不必再顧忌自己,可以專心學業,也是好的。

        馬車隨即抵達一處看來有些老舊的山莊,奴僕也多是年紀大的,一名老管事更是白髮蒼蒼,似乎也已得到指示,安排她住進一間最裡面的小院,一看就許久沒人住過,好在還算窗明几淨。

        她很清楚袁家本家人不喜歡她,這裡的下人也差不多,有人還刻意透露這個山莊其實是給犯了家規的主子們懲戒反省的地方,但前後大約五年,沒有主子來住了。

        她在小院住了幾日,但她仍只能在山莊兜兜轉轉,還是哪兒也去不了,在這裡吃白食,那幾個老奴才又狗眼看人低,說話也是冷嘲熱諷,若不是屋子不一樣,她都要以為自己還在那個老是孤單寂寞覺得冷的尚書府。

        她明白了,袁家人是在趕她走,一處趕一處,她還能厚臉皮的留下?

        這日她堵了老管事的路,開口就說:「我不住這兒了,請幫我安排離開的馬車。」

        「不是回尚書府吧?」他皺眉,這一點肯定得問清楚的。

        「當然不是,這樣抱著包袱搬過來搬過去的,你真覺得我傻啊?」她直接翻白眼。

        管事馬上笑咪咪的點頭了,他早就得了交代,就是要她待到受不了走人,一個鄉下丫頭,沒油水可撈,對她本來就無好感,因而也沒留她。

        不過幾天功夫,焦黎兒又抱著包袱坐在馬車上。

        這輛馬車更老舊,是進京城採買些民生物資的,這明葉山莊旁也沒什麼人家,管事要駕車的隨便找個地方將人丟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運了。

        只是,小姑娘沒上車前就笑盈盈的說了句「麻煩大叔,謝謝你了」,還拿了一水囊準備好的水給他,讓他渴了喝,車夫的心又不是鐵做的,於是,車子還是一路往京城去。

        此刻,車內的焦黎兒隨著車子搖晃,思緒也在打架,她這算是灰溜溜的走人,就回鄉嗎?不成啊,當初答應爹娘會好好照顧袁靖淵的,這無異是中途逃跑,何來顏面見爹娘?

        那就留在京中做點生意,看看自己能否闖出點名堂來?還在京城,多少也能照應袁靖淵,當然,前提是他如果有需要她的時候。

        馬車順順當當的進城後,焦黎兒下車,還沒行禮說謝謝,馬車就跑了。

        如今這時節,氣溫雖然也低,但還不到那種徹骨冷冰的地步,她身上半舊的厚棉襖還算暖和,她也算在外叫賣過,臉皮自然厚些,更清楚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差事,有個住的地方遮風避雨。

        她不好高騖遠,清楚自己這粗布衣裙的寒酸外貌,會讓人看輕,就找一些小攤販、小店家自薦,但京城居大不易,這種店家大都用自家人,所掙的也不過足以養家活口,請不起人,幸好焦黎兒那雙澄澈明眸笑盈盈的,像藏了藍天似,不然,都不知要招幾頓罵了。

        好吧,那就厚著臉皮找大飯館、茶坊或客棧,求露一手活兒,但她外表看來的年齡又比實際年齡小,就是十四、五歲的丫頭,掌櫃的一看就揮揮手,她又連吃幾家的閉門羹。

        沒轍了,她只能買顆白饅頭,走到一條小巷裡,坐在某個人家的台階前啃,喝了幾口水,想著要再走幾個店家去求求看,她對自己的廚藝是極有信心的。

        她站起身,將包袱綁在後背,拍拍屁股,才走出巷子,就見到幾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竟然圍著一個七、八歲孩子又踢又打的。

        「嘿!你們幹什麼?以多欺少?不對,還大欺小呢。」

        她邊說就邊拔腿跑過去,這走得近,幾個孩子也都看清楚了。

        不得不說京城的孩子營養都挺好的,面貌稚氣,但身高都不矮,氣勢更不小,一看喊叫的是個嬌小纖細的姑娘,也不懂憐香惜玉,有人就哼聲,「少管小爺們的閒事,快滾。」

        「對,快滾,免得待會兒也要吃小爺們的拳頭才能走人。」

        她咬咬牙,頓時怒了,她到京城後,做最多的事不就是「滾」嗎?現在,連這小屁孩也要她滾,她長得像圓球嗎?要知道她在鎮裡可是個野姑娘,沒有功夫,但一手彈弓好功夫,可是射什麼中什麼,不管是山裡跑的野雞,還是天上飛的鳥兒。

        當下也不客氣,焦黎兒俐落的從包袱裡拿出那把一名鄰村老木匠為謝謝她總送些糕點給他孫子吃,而特地量身訂做的小巧彈弓,再掏出一袋小石子,就往那些小屁孩射過去,一時之間,痛呼聲四起,接著做鳥獸散。

        「誰要妳多管閒事?」

        正當她得意的四處撿回小石頭時,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

        她回頭看,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啊,雖然臉上青紫了幾塊,濕漉漉的雙眸也見怒火,但這硬裝成熟的小孩臉就是很引人注目,她摸摸他的頭,感覺就像當年在摸袁靖淵一樣,「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凶,這樣不可愛哦,你家在哪裡?姊送你回去。」

        「不必,妳還是快走吧,那幾個蠢孩子也許找家奴過來了。」

        「什麼?嘿,你都說了,那幾個孩子會帶人去而復返,他們回來,只會把你揍得更像豬頭啊,因為我剛剛那樣招呼他們,他們肯定把氣出在你身上。」

        好像言之有理……他蹙眉看著她。

        「走走走,別留這兒等人來揍啊。」她又拍拍他的頭,她這人就是熱心,雖然到京城後,這點長處硬生生的被尚書府上下刻意忽視壓下來了。

        「妳很吵耶,還有妳誰啊,動什麼手?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男孩撇撇嘴,卻是舉步就走。

        她繼續嘰哩呱啦的說著,「你毛長齊了嗎?男女大防干你這小屁孩啥事?臉上痛不痛啊,你腿短嗎?嫌人家來不及找我們算帳嗎?跑步會不會啊?厚,還裝少爺優雅走路,是腳受傷嗎?要不要我揹你?別看我個兒小,我天生力氣大,扛兩個你都沒問題,瞧我剛剛射人的狠樣,姊也算濟弱扶傾的俠女—— 」

        天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幾乎沒人跟她說話,她沒憋出病來已是阿彌陀佛,現在出府,海闊天空,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誰也不許攔!

        男孩繃著一張烏青的臉,他身邊從沒有這麼碎嘴的人,聽著有點煩,但又好像沒那麼反感,且他的確走不快,他腳扭傷了。

        這麼拖拖拉拉的走,後面突然傳來幾個吆喝聲,「他們在那裡!」

        兩人甫回頭,就見那群小孩帶著幾個奴才拿著棍棒衝過來了。

        焦黎兒臉色一變,想也沒想的就抓著小男孩的手跑了。

        沒想到,男孩痛呼一聲,「我的腳。」

        「要你逞強,要你忍痛,小白痴一個!」她連忙將背上的包袱轉到胸前,一把將男孩往背上駝,就拔腿快跑。

        那群人還在後面追,但突然間,一名黑衣人突然拿著大刀出現,「我家爺說了,誰敢再欺負李氏母子,殺無赦!」

        「拿刀說狠話,我們就怕了,誰知道你家主子是誰啊?」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爺馬上就大聲叫囂。

        但幾家奴僕在看到黑衣人手上刺的黑鷹圖騰後,臉色大變,急急的拉著自家少爺走人,「惹不得,惹不得,快走,快走啊。」

        另一邊,焦黎兒扛著男孩見路就跑的亂闖一通,還是男孩受不了的指了方向,這才進入一靜巷內的一座民宅前,然而,木門緊閉,她將他放在台階上,大大的喘了口氣,「看你小小隻,重量卻不輕,累死姊了,呼呼呼……」

        「什麼小小隻!」他不悅的睨她一眼,「這是我家,妳可以走了。」

        「我見你進去再走,誰知道你有沒有騙人啊。」她也在他身側坐下。

        「我幹啥騙人。」他氣得漲紅臉。

        「你跟人打架囉,誰知會不會怕闖了禍而不敢回家?我一走,你也跑了。」不怪她這麼想,在村裡就常有這回事,小孩都這樣的。

        男孩氣得不行,正要吼人,後面的木門突然打開來。

        一名年約三十的婦人一身樸素打扮,一雙鳳眼特別吸引人,身旁還跟著一個老嬤嬤,兩人一看到男童臉上的傷神色馬上一變。

        「小毅,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受傷了?快跟娘說啊。」李宜鳳連忙蹲下身查看。

        許毅抿緊唇,不肯說話。

        「喂,你這孩子,母親問話怎麼不答?做錯事要坦白啊,是不是男子漢啊。」焦黎兒馬上就朝他揚揚下巴,一根手指還是管不住的戳了他的額頭。

        李宜鳳跟老嬤嬤一愣,她們都知道這個性孤僻的孩子最討厭被碰身體,會暴怒的,可是……

        「妳怎麼那麼多事!」

        他悶悶的說了一句,就忍著腳痛站起身,舉腳就要從母親及嬤嬤身邊進屋,但後衣領突然讓人一勾,害他一個沒走穩,踉蹌的往後,雖然有人托住他,不過他還是跌坐回石階,他痛呼一聲,氣得牙癢癢的回頭瞪著就在他身後的黑皮膚丫頭。

        「妳幹啥拉我?」他知道母親跟老嬤嬤不會碰他。

        焦黎兒直接送他一個「誰要你欠拉」的表情。

        「到底哪裡摔疼了?你給娘看看啊。」李宜鳳的注意力全在兒子身上,卻不好碰他。

        瞧他悶著不說,焦黎兒就幫忙開口,「這位夫人,妳兒子沒事,就是被幾個孩子圍攻,我正好經過就幫忙了,他身上可能還有些傷,心情不好,所以就悶悶的,妳先帶他進屋上藥,再給他喝口水,要唸再唸吧。」

        許毅一愣,眨了眨眼,看著笑盈盈的焦黎兒。

        李宜鳳跟老嬤嬤這才反應過來,李宜鳳看她胸前還有個包袱,再抬頭看著她那張膚色較黑,但五官極為秀緻的臉龐,和顏悅色的說著,「謝謝姑娘伸援手,妳也一起進來,喝杯茶歇一歇。」

        「不用,不用。」她急忙搖頭。

        「姑娘有急事?要去依親嗎?」老嬤嬤開口問。

        她尷尬搖頭,千言萬語怎麼跟陌生人說?天下之大,她竟然無處可去。

        老嬤嬤笑了笑,親熱的勾著她的手,「那就進來,讓我家夫人表達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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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病一場夢前世

        陽光透窗而入,映亮了一室。

        如外面樸拙的木門,室內的家具也都十分簡單,一看就不是什麼殷實之家,但有一種舒服的氛圍,尤其屋外的庭園不似尚書府的雕梁畫棟,倒如鄉下人家的簡單,還種了幾壟蔬菜,雖然看來都營養不良,冬季來了,天一寒,估計也是活不了的,可見是種得極隨興的。

        廳內,焦黎兒在打量時,李宜鳳先進內室,處理好許毅的傷,看著他疲累的睡著,這才出來,向焦黎兒介紹自己。

        接著,焦黎兒一邊喝茶一邊回答問題,李宜鳳跟樂嬤嬤都很會套話,也很健談,兩人一搭一唱,短短兩個時辰,就將焦黎兒的身家背景全問個一清二楚,包括袁靖淵。

        「那種人渣,見異思遷的負心漢,妳離開他才是幸運,日後也別糾纏,咱們女人哪裡一定要靠男人?哼。」說起這話,李宜鳳眉宇間多了潑辣味兒。

        「李姨,妳誤會了。」焦黎兒傻眼,她說起袁靖淵是說留在尚書府才能進好書院好好唸書,怎麼聽到李宜鳳耳裡就是見異思遷的負心漢?

        她急著要解釋,但李宜鳳個性強勢,要她別替袁靖淵說好話,接著,也不管她意願,說她這院子還有空房間,就便宜租給她了,若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就代煮個餐食,樂嬤嬤年紀大,天冷關窗,廚房悶熱,這幾日也有點待不住,屆時,大夥兒就一起吃了,反正,許毅每日要到學堂上課,屋裡也只剩她們女眷。

        盛情難卻,焦黎兒點頭答應,也提及她想擺攤做點小生意。

        「我做的點心味道還不錯,但京城我不熟,我手頭的錢也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找個價格合理、地點不會太偏僻的地兒擺攤?」

        這一問可考倒兩人了,樂嬤嬤突然看了李宜鳳一眼,她是李宜鳳的乳娘,這眼神的含意李宜鳳哪看不出來?

        李宜鳳微微一笑,「攤子的事,我有個很熟京城的朋友,本身是做買賣的,名下的地不少,找攤位肯定難不倒他,我待會兒出門去找他過來,跟妳說說。」

        焦黎兒眼睛一亮,連忙起身行禮,「謝謝李姨,真的太謝謝了。」

        李宜鳳連忙上前,制止她一再行禮,「我才要謝謝妳救了我兒子呢。」

        兩人還在說話,外頭響起了敲門聲,樂嬤嬤走出去開門,再回來時,表情有些古怪,有些開心但又有些尷尬的看著李宜鳳。

        她身後跟著一名穿著暗雲紋黑袍的俊逸男子,那雙飛揚劍眉下,是一雙含笑迷人的黑眸,看來約莫二十多歲,身邊還有兩名面無表情的黑衣勁裝男子,像是隨侍。

        「你知道我不歡迎你來。」李宜鳳開口就想轟人走。

        「我知道,但妳留了外人住,我就得過來關照。」楊彥杰笑答,俊逸的臉上無半絲不悅。

        此話一出,李宜鳳、樂嬤嬤跟焦黎兒都愣住,當下才決定的事,他就知道了?

        李宜鳳是最早反應過來的,氣得柳眉倒豎,「楊彥杰,你還是沒將你的人調離我這裡,你答應我的。」

        「我是答應了,所以把原來的人調離了,只是再調其他人過來沒通知妳而已。」他說得賴皮,怡然自得的在椅子坐下。

        李宜鳳氣得發抖,焦黎兒卻是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就回過神來,又變成了俠女跳出來主持公道。

        「這位楊公子,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做人要將心比心,若是你,你願意住的屋子有另一雙眼睛、另一雙耳朵盯著自個兒?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楊彥杰撫著下顎,饒富興味的看著在自己眼前仗義執言的丫頭,「妳不知道我是誰吧?居然敢這麼直接的教訓我。」

        凡知道他跟李宜鳳母子倆有點關係的,都會想透過他們拉攏自己,但這一、兩年,他使的一些狠辣手段讓那些人搞清楚一切都是白搭,這才讓李宜鳳母子過些平靜日子,但這丫頭又是抱著什麼心態接近他們母子的?

        「你是誰很重要嗎?我不偷不搶沒犯法,就說了兩句公道話,你能殺了我?」焦黎兒火冒三丈的拍著胸脯說。

        「客氣點,妳李姨口中說的要幫妳找攤位的朋友可是我呢。」他笑說。

        她倒抽了口氣,飛快的看向李宜鳳。

        李宜鳳有點無奈,但還是點頭,「是他沒錯,他算半個壞人,京城裡怕他的人大概過了大半。」

        焦黎兒懵了,對上那張笑臉,她臉兒發燙,小嘴巴微張,卻吐不出一個字兒來。

        「仔細瞧瞧,妳這五官美啊,皮膚是黑了些,但膚質挺好的。」楊彥杰突然起身,愜意又慵懶的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淺笑一聲,「說來擺攤能掙什麼錢?當我的小妾如何?」

        「楊彥杰,你後院那些女人都要沒地方站了,時不時的在冒火,不是有一百個女人了?你真當你是民間皇帝啊。」李宜鳳沒好氣的掀他的底。

        樂嬤嬤連忙提醒,「夫人,這話怎麼能說呢。」

        楊彥杰倒是笑了,還是那副輕鬆優雅的模樣,「嬤嬤,沒事兒,這裡說的話,一個字也不會傳出去,妳甭緊張。」

        焦黎兒還有點暈,這男人有一百個女人,就不怕精盡人亡?還要自己去當他的妾?

        「抱歉,當你的妾我沒興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誰,但我的確需要向你租個攤子。」

        「妳還真是直接。」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那笑容還真的會讓人目眩神迷,可惜焦黎兒從小就看著袁靖淵的美色,並沒有被迷惑。

        見那雙明眸還是如嬰兒般清澈,楊彥杰對她倒真的起了興趣,畢竟,能逃過他魅力的女人實在還沒遇見過!

        「你幫她,我就不追究你在我這裡派人守著的事。」李宜鳳說。並不是她不知好歹,她也知道他是好心,想守護她這寡婦及丈夫留下的遺腹子,但她覺得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佔人便宜,畢竟,他與丈夫雖然名為結義兄弟,其實丈夫只是他的下屬而已。

        「不行!李姨妳要追究,誰也不該監視別人過日子。」焦黎兒馬上反對。

        「哈哈哈—— 」楊彥杰忍不住笑了,「嫂子,看來妳得跟她說明白,我的人是護著妳跟小毅,可不是來監視的,不然,她寧可不要攤位呢。」

        見狀,李宜鳳這才將她跟楊彥杰的關係提了些,因為自己外貌太過艷麗,易招惹一些富家紈褲或地痞流氓,她孤兒寡母再加一個老嬤嬤,在這居住實在不安全,楊彥杰這才派人來盯著保護,卻沒料到,有人以為這裡也是他金屋藏嬌之處,由於他生意做得極大,有些人想跟他接觸或是套點交情,就又往她這裡來,煩不勝煩,她才要他把人撤走。

        焦黎兒總算明白了,「沒想到你是個好人啊。」

        他興致勃勃的問:「妳願意當我的妾了?」

        她直接翻白眼,一臉嫌棄,「你何必說這種殺風景的話,咱們就事論事,我急著找攤位,少賺一天錢,我就不安啊。」

        「噗—— 」這回是李宜鳳跟樂嬤嬤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楊彥杰看著焦黎兒的目光卻因而多了一分深意,「好吧,出租攤位也是行,但我總得看看租給妳值不值得?畢竟我楊爺從不做虧本生意,妳將那攤位的生意做差了,日後也難租出去啊。」

        焦黎兒知道這是要她露兩手的意思,她樂意接受挑戰。

        一行人移到後方廚房,李宜鳳等人一一坐下,她就仔細看了廚房的東西,心裡有了計較,便前前後後的忙碌起來。

        三人瞧她那俐落樣,顛杓搖鍋,見一團小火苖躥起,另一個鍋還在咕嚕咕嚕熬內餡,明明做的瑣碎事極多,可看來又不匆忙,井井有條,一一做出幾道點心,有的鬆軟鹹香,有的酥脆清甜,道道都不膩。

        楊彥杰是商人,馬上看到商機,要她到他開的酒樓幹活兒,但她拒絕了,大酒樓廚子多,人多口雜,難免鈎心鬥角,她這段日子受了太多冷眼,只想做個簡單的生意。

        楊彥杰也沒勉強,允諾明日有人帶她去看攤位。

        這一晚,焦黎兒便在李宜鳳家住下了,然而,翌日,楊彥杰並沒有來,來的是他的隨侍之一如風。

        高大黝黑的如風帶她去攤位,那位置離李宜鳳的城西小院只有一條街遠,就在一座院落旁的樹蔭下,攤子已擺好,有爐灶、桌椅等等,至於用水,院落的後門就有口井,也已跟屋主打過招呼,可以入內取水,也能如廁。

        焦黎兒對這安排極為滿意,何況,這攤位離熱鬧的大街又近,不過十幾步路,來往行人往路口一探,就能看到這攤子。

        三日後,她的點心攤就開張了,也不知是否楊彥杰出了力,來客還不少,樂嬤嬤也來幫忙,焦黎兒不好意思的要她回去,樂嬤嬤看她的確有能力招呼過來,這才離開。

        過了好一陣子,焦黎兒第二回見到楊彥杰,也才知道大樹後方的宅第就是他的,本以為是空著,留有幾名奴僕定時打掃而已,但在見到他笑咪咪的站在後門內,她這才明白過來。

         「天冷了,點心生意差了點,就收收進屋子,暖和些再回去吧。」他說。

         「天再冷,人還是要吃東西的,尤其熱呼呼的點心。」她笑答。

        他知道她的小生意已經上了軌道,只是,她一人做的量少,價位便宜,賺不了多少,客層也多是普通老百姓,對這一點,她倒想得很開。

        「我不急,以前在老家,一開始也只有小老百姓吃,後來,就有些有錢人家管事或嬤嬤來買,甚至會給食材做高價的,我這錢慢慢賺就好。」

        「行,那我有些朋友……」他想幫忙。

        「不要,我想靠自己,李姨說了,要你少來我這裡,不然,我會有麻煩的。」她不是很清楚李姨的意思,但她知道她這麼說絕對是為自己好。

        楊彥杰也知道,一些想籠絡他的人,以為他看上她,會不擇手段地將她送上他的床,雖然這一回他好像不怎麼反對,但下意識的他捨不得破壞這張笑臉,不然,他這沒心沒肺的大奸商不會久久才過來看一次她。

        不得不承認,跟她說話實在很輕鬆,他在大江南北都有生意,還與皇室貴冑及百官都有來往,唯有面對她時沒有算計,沒有爾虞我詐,一顆飄泊各地而疲累的心在面對她時,有了單純的快樂。

*             *             *

        忙碌的日子一日日的過,焦黎兒偶爾會想起袁靖淵,也會想起爹娘,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她跟袁靖淵已分道揚鑣的事?

        袁靖淵肯定很忙吧,她也抽空去了一趟尚書府,將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告知嚴老總管,請他轉告給袁靖淵,但他不曾現身。

        焦黎兒不知道的是,那封裝著地址的信函,在她轉身離開後,就讓嚴老總管給隨手扔了。

*             *             *

        時間轉逝而過,袁靖淵一顆心都撲在學問上,但不忘送了家書,言明一切都好,不過未提及焦黎兒獨住在明葉山莊的事,他不希望爹娘擔心或捎來任何責備的信。

        但他相信焦黎兒應該過得好好的,論心性,她獨立又堅強,還是個樂觀的人,他並沒有太常想起她,偶爾,真的只是偶爾,吃了某些類似她做過的點心,覺得味道沒有她做的好。

        也是偶爾,看著小廝送進書房上好的紙墨,會想起她在早巿大聲叫賣糕點,想起她買了筆墨,興高采烈的飛奔進他那窗明几淨的素雅書房,放在他桌上嚷嚷著說「姊給的,你放心用吧」,語畢,「咕嚕咕嚕」聲即起,她粉臉羞紅,抱著肚子逃跑,說著「姊找娘要吃的去了,你好好讀書」。

        偶爾,真的只是偶爾會想起,那雙每每見到他就笑得眼如彎月的童養媳。

        日子在大同小異中流逝,會試時日尚遠,袁泰均也時不時的帶著他參與一些世家大族的宴席,認識高門世家子弟,甚至私下點名,要他與其中幾人交好。

        如此來回,袁靖淵就算再單純,聽著宴席中人的談話內容,也明白袁泰均要他結交的都是權貴之子,至於一些沒落世族或庶子,要他略過即可。

        雖然嫡庶有別,但交友也以此分界,他頗不以為然,偏偏袁泰均強勢,要他照做即可,這讓他有些抑鬱。

        這一日,他便是帶著這沉悶忿然的心情與一群同窗遊湖參加詩會。

        幾艘船在清澈如鏡的湖泊上擺盪,遠方青翠山巒影影綽綽,岸邊花卉隨意綻放,綠柳婆娑,荷葉田田,學子們你來我往談詩論詞,偶爾穿插民生政事,大家拿捏分寸,倒也熱絡。

        午膳後,船停至岸邊,眾人三三兩兩的往山路走去,這澄天湖馬車是上不來的,所以,眾人都得走一小段路下坡,各家馬車就停在右邊。

        「還不走嗎?天空陰陰,看來是要下雨了。」

        出聲的是跟他走得還算近的方景嶸,他是景安將軍府的三少爺,在他身邊還有寧安侯府的少爺蔡柏宇及次輔的二公子王律丞,雖然大家都是同窗,但很專注在學業上,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就是做不來推心置腹的同窗好友。

        「我再待會兒,你們先走。」他的確想獨處,這麼長的日子,他好像沒有好好獨處過,雖然他身後還有一名跟來的小廝。

        方景嶸等人見那名小廝手上拿著油紙傘,便先行離開了。

        袁靖淵沉澱心情半晌,心情舒緩不少,只是這一回神,才發現湖畔除了他們主僕外,竟不見一人。

        一主一僕就往另一邊山路拾級而下,沒想到,才走幾步,轟隆隆一聲雷吼,天際劃過一道閃光,緊接著傾盆大雨落下。

        小廝連忙撐起傘為他遮雨,但自己大半身子都在雨中。

        袁靖淵抿唇,「這傘夠大,一起撐著便行。」即使在尚書府看多尊卑之別,他還是無法看著小廝為自己撐傘而身陷雨中。

        暴雨下了一陣,即緩了緩,但雨勢仍不小,兩人走著,就見一對主僕在亭子裡,那女子長相極美,冷艷如紅梅,膚若凝雪,一身華貴紅綢裙服,再加頭上蝴蝶銀簪及寶石,一看就知身分不低。

        亭中的葉櫻櫻也望向他,見男子豐神俊朗,背後是一片襯著遠山的濛濛煙雨,一襲雪白圓領長袍外罩象牙白披風,如一下凡謫仙。

        袁靖淵走近亭台,只覺女子那張臉龐更為嬌艷出色,讓人一眼難忘。

        「姑娘不下山嗎?」他看女子身旁丫鬟臉上有焦慮之色,思索了下問。

        「稟公子,是奴婢忘了拿傘,馬車又在下面候著,偏偏我家小姐上來時,要他們別上來叨擾,我跟小姐就被困這兒了。」葉櫻櫻的貼身丫頭白勺的眼睛可利了,見自家小姐嬌羞低頭,顯然對這公子有好感,連忙替她找個可以接近對方的理由。

       但也難怪眼高於頂的小姐會這麼羞澀,她也是陪著小姐進出皇宮或京城世家的人,長這麼好看的公子可沒見過。

        「這雨看來不會很快就停,小姐嬌貴,傘還是留給小姐。」袁靖淵回頭看了小廝一眼。

       小廝愣了一下,但馬上將傘移入亭內,交給那名丫鬟。

        「這怎麼行?公子身上都濕了。」葉櫻櫻語帶關切及不捨。

        「無妨,我們馬車就在下面,告辭。」袁靖淵微笑道,往下坡走,小廝也連忙跟上去。

       葉櫻櫻嫣然一笑,看著消失在雨中的挺拔身影,久久仍無法收回目光。

        「小姐怎麼不問他的身分或是告訴他自己的身分?」白勺可困惑了。

        「他若有心,就會查出我是誰。」葉櫻櫻對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他若描繪一幅圖,只要是京城有臉面的人家肯定知道她,愛慕她的人極多,而她是一點也不介意多一個他。

*             *             *

        這場時大時小的雨一直下到夜晚,禮部尚書府的這一晚一樣不平靜,松濤院的小廝發現袁靖淵趴在書桌上高燒到不醒人事後,急奔去稟報袁泰均。

        「到底是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去找大夫!」袁泰均勃然大怒。

        待大夫過來把脈一陣忙碌後,袁泰均也從小廝口中得知袁靖淵雨中贈傘一事,因大雨滂沱,走到馬車時,兩人渾身濕透,雖然,一回府就立即伺候袁靖淵沐浴更衣,喝了薑茶,沒想到,還是染上風寒發起高燒。

        「好好照顧著,若再出事,杖打三十發賣出府!」

        袁泰均怒氣騰騰的步出袁靖淵的寢房,就見蘇寧月帶著貼身丫鬟站在亭子旁。

        一見他走過來,她粉臉羞紅的說:「舅舅,寧月想……想……」畢竟女子要矜持,她遲遲說不出口想要去貼身照顧袁靖淵的話。

        但袁泰均很清楚母親跟這個外甥女打的主意,不過他仔細問過小廝,得知袁靖淵贈傘的對象衣著不俗,渾身也見貴氣,而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日後,也許兩人還有再見的機會,今日之事說不定就是好姻緣的開端,他可不想這麼快就讓府中傳出袁靖淵跟蘇寧月有了什麼的傳聞。

        「他這病來得快又重,妳是姑娘身子嬌弱,這段日子還是別往這裡來,免得染病,妳外祖母那裡可缺不得妳。」他說完話就走人,完全無視她臉色刷地一白。

        「小姐?」

        蘇寧月心兒揪疼,眼眶泛淚,她明白舅舅的意思,他不想讓她跟袁靖淵有關係,他看不上自己。

        「小姐,妳別哭啊,這會兒更要討好老太太,只要她替妳作主,舅老爺也是不能反對的,不是?」丫鬟急急的勸著。

        她一愣,馬上回了神,「對,我馬上去外祖母那裡,好好的伺候她,也說說自己對袁公子的不捨,外祖母一定會幫我的。」

        屋內,袁靖淵躺在床上,雖然喝下藥,但他昏睡未醒,一整日,小廝來來去去的伺候,直到夜暮低垂,燭火都點上了,他仍未睜眼。

       袁靖淵在昏昏沉沉中作了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夢,恍若經歷一生—— 

*             *             *

        「報,大喜!大喜啊!恭賀袁靖淵少爺,在這次殿試得到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啊!」

        一個歡天喜地的聲音先是響起,接著是更多道賀聲此起彼落。

        時間來到四月末,京城大街兩旁是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鑼鼓喧天,高大挺拔的狀元郎帶頭,榜眼、探花郎一起打馬遊街。

        他高坐在金鞍朱鬃的馬背上,他一身大紅袍,頭戴金花烏紗帽,俊美出眾的五官吸引了最多的目光,四周的喊叫聲、恭賀聲不斷,其中還有不少姑娘家嬌柔的清甜嗓音。

        他意氣風發的策馬前行,目光不經意的看到臨街春風酒樓的二樓窗前,一名美人凝目相看,她身旁還站著兩名丫鬟,該名嬌艷美人嬌羞一笑,風華乍現,他赫然想起,原來是當日雨中贈傘的美人。

        畫面再一轉。

        禮部尚書府內,袁老太太笑眼瞇瞇的看著他,頻頻點頭,「好,很好。」說著,目光就落在他身後,他回頭一看,就見蘇寧月溫柔羞澀的看著自己。

        「這丫頭日日為你祈福,總算是等到這一天了,你可要好好待她。」袁老太太又說。

        蘇寧月聽了是嬌羞不已,他卻有些煩躁,這段日子,蘇寧月把握機會要當他的解語花,他想獨處又不好惡言相向,可實際上他對她全然無意。

        如今老太太語意明顯,他抿了唇,還是沒有接話,有禮的退出廳堂。

        一日又一日,袁老太太極力想促成他跟蘇寧月的婚事,但他始終沒有鬆口,老家爹娘那裡,他雖然稟報高中的喜訊,卻未向他們交代焦黎兒的事,自從她搬到明葉山莊後,兩人漸行漸遠,也不再相見,他高中的消息,她知否?

        這一日,他讓小廝備了馬車,前往明葉山莊,見到老管事。

        「焦姑娘啊?她來住沒多久就離開了,算算都好幾個月,不知道去哪裡了。」

        他蹙眉,他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大概是擔憂居多,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她沒回老家,不然,爹娘那裡一定會捎消息過來,那她去了哪裡?

        他開始尋找焦黎兒,但接著朝廷派令下來,讓他到戶部當個小官,這個官職顯然與袁泰均想像有出入,他臉色有些難看,不過仍勉強擠出笑容,說「好好幹,伯父會幫你的」。

        他天天到戶部處理許多公務,從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只能請託袁泰均幫他尋找焦黎兒,但始終沒有消息,唯一能慶幸的是,蘇寧月的婚事沒再被提起。

        最後,他和戶部尚書的女兒葉櫻櫻議親,是戶部尚書主動提起的—— 

        「小女在探花郎遊街當日,對你可是一見鍾情,這段日子,老夫也仔細考察,你的確是個人才,願意當老夫的女婿嗎?」
葉櫻櫻是戶部尚書跟文德郡主所出的女兒,那是金枝玉葉,袁泰均對能攀上一門權貴,十分滿意。

        他怎麼也找不到焦黎兒,對他而言,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她雖稱不上有男女之情,卻也有不同的情分與責任,除了她,娶誰似乎都沒什麼不同。

        到戶部尚書府和葉櫻櫻見了一面,才發現原來葉櫻櫻就是當時自己雨中贈傘的女子,覺得兩人也是有緣,就答允了。

        在準岳父的提拔下,他一身文官青袍,在多少人艷羨的目光下,走進了翰林院,能進翰林院,代表的就是前途一片光明,日後極有機會成為內閣輔臣。

        在這段期間,他也收到父母來信痛斥他一頓,原來,焦黎兒一直與父母有書信往來,定時就託人送些吃食衣服回去。她也知道他被戶部尚書看中當女婿的事,她沒有說他背信棄義,反而將她離開禮部尚書府的事及婚事做廢之事都一肩擔起,但父母並不相信,認為是他的錯,對他不甚諒解。

        幸得焦黎兒在書信往返中不時的替他說好話,一段時日過後,父親再捎來的書信才言語和緩些。只是母親仍不悅,另書寫一封信指責他十七歲,而焦黎兒已經二十一歲,是個老姑娘,他卻要娶別人,焦黎兒這一輩子都沒指望了,再也無法成親生子。

        至於,與葉櫻櫻的婚事,父母都直言,他們不干涉,只要他過得好就好,成親那日,還是讓本家主持婚事,他們只是平頭百姓,與那身分尊貴的岳家有著天壤之別,他們不想讓他丟臉。

        事已至此,雖然知道焦黎兒平安無事,可他跟葉櫻櫻的婚事已經沒有轉圜餘地,親事已經定下,成親之日也將到來
這一日下朝,同僚相約要不要去吃個東西,說有個點心攤子味道挺好的。

        他沒有拒絕,與同僚來到城西,一下馬車,甫一拐彎就見一座大宅後方有一株參天大樹,底下擺了個小攤子,後頭是一個來回忙碌的熟悉身影。

        「黎兒。」他驚愕的低語。

        焦黎兒一身素淨裙裝,長長髮辮落在背後,即使有一小段距離,他仍然看到她的笑靨,她正將用油紙包妥的糕點交到一個個兒只矮她一點兒的男孩手上,她溫柔的揉揉他的髮,又開玩笑的捏了他的鼻子一下,那男孩長得極漂亮,但卻瞪著她,表情緊繃,後來不知說了什麼,焦黎兒竟然上前抱了抱他。

        看著這一幕,袁靖淵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他記得,她也曾經那樣抱過自己。

        「怎麼不走了?」同僚不解的問。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情,你去吃吧。」他急急的轉身走了。

        他跟她之間已經不可能,還是避開吧……

        春暖花開的季節,在鑼鼓喧天及鞭炮聲下,他跟葉櫻櫻成親了,他成了戶部尚書的東床快婿,搬進岳父為他們準備的清幽府第。

        四季迅速移轉,一年年的過,他在政壇上與同僚議政,爾虞我詐的交鋒,也因為才華出眾,仕途順利,一步步往上爬,官愈做愈大,日日與政務同儕忙於政事,多少疏忽了家庭。

        然而,從兩人婚後,葉櫻櫻就漸漸顯露出她嬌生慣養、跋扈刁蠻的模樣,總是說他對她不用心,一門心思撲在朝政上,對他哭鬧埋怨,他只好一再的承諾會留點時間陪她。

        但他要做的事太多,與朝中各方勢力交好,政事上得面面俱到,忙得腳不沾塵,終究食言了。

        不過即使夫妻離心,他也未曾察覺異狀,一直到一連多日回家皆不見妻子,他才開口問了府中管事。

        「夫人最近參與的邀宴頗多。」管事小心翼翼的回答。

        「也好,免得她老說我對她不上心。」他沒有發現管事欲言又止的猶豫神態。

        時序入秋,他收到老家父母的信,得知他官愈做愈大,提醒他成婚多年,他們等著含飴弄孫,要他多留些時間陪陪妻子。

        夜深人靜,他看著書桌上疊得高高的公文,以及桌上寫了一半的奏摺,又看向書房內間的床鋪,那是他累了便睡的地方,他想著,有多久沒跟妻子同床共眠?他的確太疏忽妻子了,他起身熄了燭火,返回臥室。

       葉櫻櫻已經上床,他逕自沐浴後,上了床,擁抱妻子想要補償這陣子的冷落。

        「不要,我累了。」葉櫻櫻冷冷的拒絕。

        「好,妳睡吧。」他悶悶的收回擁抱的手。

        兩人背對背無言。

        這一夜過後,他有心彌補妻子,夜夜早早回房,她卻愈趨不耐,白日外出,不時在外留宿,雖說是與幾個閨中密友在一起,但她總歸是已婚婦人,他便叨唸她幾句。

        「你做你的大事,不要管我!」葉櫻櫻滿臉不耐,一邊使眼色讓在身後服侍的白勺趕緊替她梳妝打扮,她還跟人有約呢。

        「為夫不是管妳,是關心妳,我們是夫妻啊。」他好言說著,她根本置若罔聞,坐在梳妝鏡前,細心挑選搭配的耳飾,他忍下心中的不悅,「我今天等妳回來用晚膳。」

        「我跟慶和侯府的二夫人有約,你自己吃吧。」她神情依舊冷淡。

        日子一天天過去,袁靖淵又開始忙碌,兩人碰面的機會更少,見了面也是冷冰冰,接下來,葉櫻櫻不是到郊外別莊住個幾日,就是到寺廟住個兩三日說是祈福。

        夫妻幾乎形同陌路,袁靖淵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破天荒的向翰林院請了長假,在問清楚葉櫻櫻是到郊區別莊小住後,他也帶著小廝乘坐馬車過去。

        也不知是否他多心,別院裡的奴才們乍見到他,個個臉色丕變,他眼角餘光好似看到有人飛也似的往另一條小路跑去。

        他若有所思的讓別院管事引領著他去見葉櫻櫻。

        「你怎麼來了?」香氣裊裊的內室裡,葉櫻櫻看來好像剛睡醒,整個人顯得很慵懶,長髮披肩,透著一抹嫵媚的風情。

        他脫下鞋襪,上了床,「剛忙完一些事,所以請了幾天假想說好好來陪妳。」

        她表情頓時一僵,撇撇嘴角,「何必請假?不是辦正事要緊?」

        他突然認真的看著她,「櫻櫻,我們生個孩子吧,我知道我先前一心功名,忽略了妳,可其實我的成就也希望妳能來共享,我們日後好好的在一起,白首偕老,可好?」

        「好吧,一輩子還長,日子總不能這樣過下去。」沉默良久,葉櫻櫻總算露出自見到袁靖淵的第一個笑容,「我讓人進來伺候更衣,親自去讓廚房做點你愛吃的菜,晚上,我們好好在一起。」

        袁靖淵笑著點點頭。

        這一夜,月亮撒了一地清輝,他跟她獨自在屋裡用餐,丫鬟、小廝都被打發出去,兩人如同那年新婚時,笑意晏晏,氣氛極好。

        然而,當桌上燭火燃燒到一半時,他的胸口突然悶痛起來,接著,腹部開始絞痛,一股止不住的腥甜味道往上衝,「噗」一聲,他吐出一口黑血!

        他遍體生寒,喘著氣兒看著突然冷笑的葉櫻櫻。

        「還不進來?」她沒好氣的說了句。

        驀地,房門被打開,一名高大男子走進來,身後的門讓人再次關上。

        「死了沒?」男子笑問。

        「照你吩咐的藥量下,應該還有幾口氣吧。」葉櫻櫻的聲音軟糯,還帶著點嬌氣的埋怨。

        袁靖淵下顎緊繃,他想挺直腰桿坐直身子,但他全身無力,每一寸肌肉像有上萬隻螞蟻在啃咬,全身劇痛難耐,他吐了一口又一口黑血,最終無力的臉貼靠桌面,勉強的抬頭,這才看清那逆光的男人。

        兩道濃眉下,是一雙略微輕佻的鳳眸,一張菱唇,這張跟女人同樣漂亮的容顏,全京城的人大概都認識,是慶郡王府的世子沈聰,是閒散皇室裡風流紈褲的代表人物,這兩年才從江南回京,以獵艷無數而出名。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葉櫻櫻主動偎進沈聰的懷裡,熊熊火焰在他胸口翻騰,喘著氣兒,他斷斷續續的開口,「妳—— 妳跟他……」黑色的血一滴滴又從他口中流出。

        「對,我跟沈聰在一起,但這全是你造成的,獨守空閨的滋味,你是男人,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葉櫻櫻的眼中都是憎恨。「還說要跟我生孩子呢,你說你一個月陪我幾次?而且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想有孕,那豈不是給你光明正大抬人進府的藉口?我的男人就要能逗我笑、陪著我一人,你什麼都做不到。偏偏旁人還說什麼你專情,真是可笑至極。」

        「別生氣,袁靖淵不懂得護花,不識情滋味,要不然有妳這般如花美眷,哪個男人不好好疼惜?他忽略妳,就是暴殄天物啊。」沈聰俯身吻上她誘人的唇。

        「你們—— 這對—— 呼呼……姦夫、淫婦!」他全身劇烈疼痛而喘息不已,汩汩黑血也隨著一呼一吸間從他口中溢出。

        「呸!」葉櫻櫻推開沈聰,鄙夷的朝丈夫吐了一口口水,「你沒有資格說我,你根本忘了你還有一個妻子,你眼裡只有那些處理不完的國家民生政務!」

        袁靖淵咬咬牙,忍著全身椎心的痛楚,「我只是想要更有成就,以報岳父及伯父的提拔之情,讓妳當誥命夫人……」

        「笑話!」她不屑的打斷他的話,卻將柔軟的身子再次貼靠在沈聰懷裡,「我本來就是金枝玉葉,我還在乎當什麼誥命夫人?還有,你知道我爹對你也不喜嗎?朝堂上你不願全數偏袒我爹,你博得所有人的好感,想一路青雲直上,殊不知,父親他要的比你想的更多,他不甘只坐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岳父野心勃勃,雖與當今首輔交好,但他要的就是首輔的位置,謀算更多的權勢財富,只是首輔不知自己是與虎謀皮!

        「跟他說那麼多幹啥。」沈聰邪笑著又親吻她,一手還往她胸前抓了一把。

        「妳—— 妳怎麼向他人解釋我的死因?」袁靖淵喘著氣問。

        她勾起嘴角一笑,玉手拉住沈聰在她胸前作亂的魔爪,「別院後山有一處斷崖,你晨起散步不小心跌落,屍骨無存,沒人知道你是被我毒死的。」

        「嘖嘖嘖!瞧這蛇蠍美人的狠毒樣,怎麼愈看愈讓我愛啊!」沈聰邪笑道。

        「嗯……討厭……」

        沈聰熱烈的吻她,再邪氣的對著趴在桌上的袁靖淵笑道:「我做個好事,讓你死前開開眼界,看女人應該要怎麼愛、怎麼疼。櫻櫻跟我埋怨,她跟你行房從未嚐過欲仙欲死的銷魂味兒,你好好學著,下輩子別重蹈覆轍,又綠雲罩頂啊。」

        袁靖淵渾身劇痛不已,俊美的臉上已白中泛黑,額上也都是汗,嘴角黑色血漬尤其刺目,沈聰卻將嬌笑的葉櫻櫻推倒在桌上,粗魯的一把撕開她的衣襟,再埋首其間,一路往下吮吻,接下來,屋內盡是兩人廝磨糾纏的吟哦與喘息聲。

        他即使閉上眼睛不願看兩人的荒淫浪蕩,但那愈來愈激烈的呻吟及身體撞擊的拍打聲卻無情的灌入他的耳朵。

        「嗯……不要……不要……呼呼呼……」

        她呻吟放浪的聲音似乎愈來愈遠了,他意識漸漸模糊,突然間,一張清麗的粉臉躍入腦海,接著,焦黎兒在他小時候對他笑、對他好、抱著他、揹著他、餵他吃喝、幫他洗澡等等,從小到大兩人相處的一幕幕迅速掠過,每一幕,都讓他的心頭湧起一股暖流,猶如三月陽光,暖暖的,動人般的微醺。

        他喉頭梗塞,眼眶泛紅,他錯了,大錯特錯了,這一生,除了爹娘,自始至終只有焦黎兒對他付出了真心。

        蘇寧月是看中他的皮相及前程,想著要成為勳貴夫人,葉櫻櫻刁蠻驕縱,手段狠辣,不順其意竟是動手殺人。只有焦黎兒,一味的付出不求回報,她只要他好好的……可惜的是,他至死才明白。

        他痛徹心腑,胸口血氣翻騰,「噗」一聲,他再次噴出一口血,眼前倏地一黑,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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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8: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徹大悟追妻去

        夜深人靜,袁靖淵眨眨眼,緩緩的睜開眼睛,入目是松濤院的房間,桌上燭火仍隨窗戶細縫吹進來的夜風搖曳,室內忽暗忽明,小廝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旁還有一碗已經放涼的湯藥。

        袁靖淵全身動不了,胸口仍感到劇痛,方才經歷的一切似夢又不似夢,彷彿真的度過了一世,他發覺自己額上有汗,身上半濕,他口乾舌燥的想喝水。

        他嘶啞的說出一聲,「水—— 」

        小廝一個驚跳起身,連忙抹了眼睛,再倒了杯水,快快送到床邊伺候他喝下。

        「堂少爺,你可終於醒了,你這發燒反反覆覆了五天啊,老爺都快急死了,一個大夫又一個大夫的來回換,連宮中太醫也請來把脈了。」

        五天?袁靖淵眼中晦澀不明。

*             *             *

        天亮後,袁泰均夫妻就得了消息過來探望,又請大夫過來把脈,確定他退燒後也鬆了口氣,稍後,袁老太太及蘇寧月也都過來,然而,他還有些孱弱,虛應幾句,幾人隨即離開,他讓小廝也出去。

        室內恢復寧靜後,他閉上眼睛,腦海中還是那似真似假的夢境,經歷生死,他心裡也有了某種感觸,曾經得到最好的,卻不懂珍惜,他是枉讀聖賢書了。

        接下來,他一連又躺了數日,喝了幾劑湯藥,病才好全。

        他重拾書本,挑燈夜讀,一日日的吃起昂貴的補品,卻一日日的沒了滋味。

        他一人住在奢華之處,有奴僕小廝伺候又如何?一想到那場夢,入口的補品就如嚼蠟,有多久他沒有嚐過黎兒的手藝了?

        此刻,他看著瓷碗裡的人蔘雞湯,卻想起小時候他每每生病,她總是會做營養的薑汁雙皮奶給他吃,這一想,愈渴望喝了。

        他放下湯匙,叫人把補湯端出去。

        他負手走到窗前,看著外頭的庭園,想了一下,望向那間小廂房,回頭又將小廝喚進來,「焦姑娘呢?這幾日怎麼都沒看到她?」

        小廝不由得一愣,才回答,「堂少爺怎麼突然想起焦姑娘?她之前就到明葉山莊去住了。」

        他一愣,這才將時間稍微理順,是了,伯父提議讓黎兒去別莊住,在那夢境中,黎兒與爹娘書信往來,也有提及她到城郊別莊去住,後來他去那打探,那兒的管事說不過幾日她就離開了,再後來他才知曉她是在城西一個小院落腳並擺了個點心攤位,而那個攤位,他的同僚曾帶他去過……

        他眼睛一亮,「備車,我要出去。」

        小廝又是一愣,但隨即回神,應了一聲才退出去。

        片刻之後,袁靖淵已坐在馬車內,他不要小廝隨行,照著記憶,他指示車夫行經人來人往的商鋪大街上,他則靠著車窗,看著熙來攘往的人車,聽著一聲聲嘹亮的商販兜售聲,在見到如記憶中愈來愈熟悉的街景後,他立即讓車夫停車,下車後,他打發馬車離開,逕自一人走到街口,往右轉,映入眼簾的就是靜巷中從院牆後方延展而出的參天大樹下有一座小小的點心攤子。

        他找到她了!她真的在這兒!

        恍若隔世,他的心臟猛然跳動,像要衝破他的胸膛,催促著他快步走去,但一想到過去對她的輕視與辜負,他竟有些尷尬及不堪,他不由自主的又急退三步,隱身在轉角處。

        尤其想到她離府前到書房來說的那一席話,他更是無地自容,她分明知道當時的自己也的確不待見她,他此時現身,又該說什麼?

        他思緒繁雜的躲在街角,不時的偷偷看著正在忙碌的焦黎兒。

        今日,天空無雲,陽光穿透樹間,落在她身上,她身上就像鍍了層金光,整個人看來閃閃發亮,鮮活無比。

        他也注意到,過去她的膚色略黑,而今竟膚白似雪,整個人鮮嫩漂亮如初綻的玫瑰,清麗絕俗。

        他從小看她看習慣了,但大病一場,像死了一回,如今,如重生般的審視自己,才清楚前世的自己有多膚淺。

        從第三者的目光來看,她的美麗絲毫不亞於葉櫻櫻,雖然兩人有段距離,他無法看清楚她的眼睛,但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腦海便浮現一雙慧黠的秋水瞳眸,即使她沉靜思索時,也有一番瑰麗風情,那是她身上由內而外的自然風采,沒有任何修飾。

        此時,一群附近人家的小孩子正圍繞著她,年齡大約是四到六歲的男女小童,他們的小手接過焦黎兒以紙袋裝著的動物形狀糕點後,再笑咪咪的給了她幾個銅錢,接著,就呼啦啦的跑到另一邊的小園子內邊吃邊玩。

        因為焦黎兒的糕點做得栩栩如生,他們先拿來玩遊戲,有人扮小狗,有的是兔子,還有小猴子,孩子們玩了一場森林霸主大戰。

        焦黎兒微笑的看著他們的身影,回過身,習慣性的將目光落到街口,竟然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也由於她這目光來得太突然,袁靖淵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偷窺的雙眸就對上她驚訝的眼神,卻見她隨即嫣然一笑。

        此時再避便太難看,他暗暗做了一個深呼吸,緊張的腳步略快的朝她走去。

  「你竟然來了。」距離她把自己的落腳處告知嚴老總管也已經好一段時間,她都沒有見到他,以為他是不會來了,此刻見到他不禁有點驚訝。

  但是是她的錯覺嗎?不過一段時日未見,她怎麼覺得他不太一樣?可真要說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

  袁靖淵的心裡激動非常,他說不出話來,他好想將她抱在懷裡,但他知道不行,那會嚇壞她。

  他在歷經那長長的一場夢境後,內心已非十多歲的少年,學會掩飾真正思緒,整個人看來沉穩內斂,即便心中情緒波濤洶湧。

  雖然她臉上帶著笑意,但兩人認識太久,他輕易的就抓到她話語的重點和驚訝,她沒問他是怎麼找來的,顯然是有託人告知他她的下落,卻又不認為他會來……

  也是,她從來就不想讓關心她的人掛心,他甚至能猜到,她仍留在京城也是因為他,如果他有困難,她便能及時幫忙,這就是她!

  他不由得又想到夢中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很差勁。

  「怎麼一直看著我?」她含笑的聲音再度響起,也將他從思緒中喚醒。

  「你變白了。」天啊,他脫口而出的是什麼胡話?然而,這也是她身上變化最多也最容易看出來的不同。

  「喔,那是有人一直說我是姑娘,除了賺錢之外,也得把自己整理一下,給了我好多抹臉的東西,若是不抹,她還代勞呢,說是一白遮三醜,但我是一白增艷色。」焦黎兒說的是李宜鳳。

  袁靖淵大概也猜得出是誰,在她與爹娘的信中就有提到房東李姨待她極好,非常的照顧她。

  「你先坐吧,我還有些點心要處理呢。」她順手拉了把木椅給他坐下,自己走到小攤子後方忙碌起來。

  他也順勢打量她的點心攤,共有兩個小爐子,一個是維持幾種糕餅的熱度,所以,炭火極小,另一爐上有蒸籠,火勢較大,再望去另一邊,就見有兩個加了圓木蓋的大水桶,一旁則有一個型的三輪拖板車,上方有幾個小木桶,看來是做糕點的一些材料,高高院牆旁則擺了兩張桌子,六張椅子。

  在他打量間,有兩個婆婆過來買了糕點,雙方笑著聊了好一會兒,兩個婆婆不禁好奇的看著他,但她只是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淡淡的,絕沒有過往在老家時的熟稔熱絡。

  他想起那個夢,自始至終她從不曾回頭找他,難道……她從來沒打算嫁給自己?他呼吸突然一頓,意識到這一點,他感到非常不安,但就算如此,他也會努力讓她當他的妻,此生,他不想再錯過她,夢裡的前世,他已做了蠢事。

  思緒間,她已倒了一杯茶過來,放到他眼前的桌上,定定的看著他,卻見他還是看著她不說話。

  「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不知如何開口?那你要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

  焦黎兒也不知道要跟他大眼瞪大眼到什麼時候,索性拋下這一句話要先去做活,不料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我剛大病了一場,連日高燒,身邊都不見你,也沒半個熟人,覺得好孤單。」

  話語一出,袁靖淵也忍不住在心裡鄙夷自己,這是他小時候跟她撒嬌的童言童語,但這也是他唯一能想出的賤招,憶及童年,只要他一撒嬌,她總是拿他沒轍,路數有效即可,丟不丟臉不重要。  

  焦黎兒一愣,隨即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碰觸他的額頭,「連日高燒?現在呢?一切都好吧?」她連忙好好打量,看來氣色……呃,好像還不錯。

  袁靖淵大病後喝了不少補湯,此時臉色是紅潤的,這一點,他心裡也清楚,但他可以裝啊。

  他雙眸看來無辜又帶了點渴望,倒有些楚楚可憐之感,「我沒事了,只是特別想你,也特別的想吃你做的粥,還有你做的薑汁雙皮奶,尚書府裡,雖然也做了些飯菜,但我就是沒胃口。」

  他深深的看著她,失望的發現對於「特別想你」四個字,她的反應只是蹙眉!他是高看自己的魅力了……

  但焦黎兒其實是在煩惱啊,她這攤位賣的是點心,沒有做粥的材料,當然也沒有薑汁雙皮奶的,可一想到他是為了自己的手藝而來,她不想他失望,她心疼。

  「好吧。」她決定提早收攤,將未賣出的糕點及食材放在推車上。

  見狀,他心中頓時樂開了花。

  「我來推。」他接手推車的工作。

  她抬頭看著他,他一襲玄色綢袍服,舉止優雅,氣度沉定,推這車太違和啊!

  但她要推,他卻不放手,於是,一雙大手一雙小手同時握在推桿上,袁靖淵看著心裡歡快,腳步更是輕快起來。

  焦黎兒帶著袁靖淵回到她住的城西小院,直言她只是租其中一個小房間,他則注意到院落精緻乾淨,他跟著她往她的屋子走,迎面就見一名長相清艷的女子在一名老嬤嬤的陪同下走來。

  「李姨、樂嬤嬤。」焦黎兒笑著打招呼。

  見兩人審視的目光全落在她身邊的男子身上,她隨即為雙方介紹,也向李宜鳳略述他來找自己的原因。

  由於初見時,焦黎兒就在兩人的詢問下,盡數掏出過往,所以,李宜鳳跟樂嬤嬤可是將袁靖淵歸在負心漢那一掛的,因此,當她們知道眼前相貌、氣質皆出眾的男子就是薄悻男本人,原本還掛在臉上的親切笑意頓時打折。

  「袁公子是嗎?唉呀,我這院落太破舊,也沒有好茶可招待,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李宜鳳馬上一臉嫌棄。

  「李姨?」焦黎兒一愣,因為李姨一向笑咪咪的好親近,可此時不只語氣不好,也是一臉不歡迎的樣子。

  「夫人。」樂嬤嬤出聲提醒,雖然她也不喜袁靖淵,但他總歸是焦黎兒帶回來的,得給個面子吧。

  「夫人的院子小巧精緻,綠蔭紅花交相輝映,熱鬧有餘何來破舊?至於粗茶,後生來自鄉野小村,粗茶好茶,恐也品味不出。」袁靖淵神色愜意而眾容,話語真摯。

  但李宜鳳撇撇嘴,看著他那出色五官,還是怎麼看怎麼討厭。

  「你想吃粥?也想吃薑汁雙皮奶?也是啦,就是把我們小黎兒當使喚的廚娘嘛,需要時、嘴讒時,哦——就想起她來了。」見焦黎兒要開口說話,袁靖淵也想開口,她索性將手揮了揮,「罷了,小黎兒就是善良,快去多煮幾碗,給他喝撐了趕緊走人,這種人啊,我看太久眼睛會不舒服的。」

  「靖淵沒有把我當廚娘。」焦黎兒下意識就想替他平反,再怎麼說,她也是看著他長大的。

  「對對對,他的確不是,因為你身分不夠高,卻剛好有他喜歡的手藝嘛,這不就是為了吃才找上門來的?若他沒有這大病一場,是不是都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你。」李宜鳳就是潑辣,就是不會說好聽話,「女人要的不多,找個能將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就好,但找個只惦記要你動手的渣男,這可不行,這種男人,能離多遠就多遠。」她忿忿丟下這句話,就越過兩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樂嬤嬤尷尬的看袁靖淵一眼,瞧他臉上不見難堪或怒意,怔了怔,倒是對他改觀一些,隨即追著李宜鳳去了。

  面對這麼冷言冷語的擠對,袁靖淵是困窘而羞慚的,即使焦黎兒幾度想開口為他解釋,他卻覺得他沒有資格反駁,甚至認可那些話。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焦黎兒,卻見她一臉愧疚。

  「你別將李姨的話放上,可能是先前她們問我的事,我沒有說好,她們才會誤會你,你放心,我會再找機會跟她們說明白的。」怕他心裡糾結不好受,她想也沒想的牽起他的手,「走吧,姊帶你去廚房。」

  他乖順的跟著她走,這是他們再見以來,她第一次說了「姊」這個字。

  他的眼神立即變得溫柔,雖然,以經歷生死的他來說,他的心境可比她還要老了十多歲。

  焦黎兒住的屋子還真的極小,一間房分前後,中間僅以珠簾隔開,分為內外室,內室僅有一張床,外室就是一張桌及兩張椅,廚房及沐浴盥洗放置著恭桶的房間就在屋後,焦黎兒在廚房忙碌,很快的拿了蛋、薑及一隻鐵罐,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她抬頭看他,他微微一笑,走出去四處看看,在看到耳房外的屋簷下,那長長的曬衣桿上晾著她的貼身肚兜,連忙轉回廚房,這時熟悉的薑汁奶香撲鼻,他看著她笑盈盈的看著自己,不知怎麼的,他眼眶竟有點泛酸想哭。

  她將香滑美味的薑汁雙皮奶送到桌上,笑說:「快吃吧。」

  他頻頻壓下翻湧的情緒,坐下後,拿起湯勻,「謝謝。」

  「謝什麼?姊……咳,不是,我們是一家人。」她突然想起他要她改口。

  他知道她想到什麼,但他不急,他願意慢慢來,慢慢的流露他對她的感情,讓她知道他有多麼在乎她,讓她發現他的心意。

  她看著他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吃得極慢,似在口中品味再三,俊美臉上的神情也如她記憶那個五、六歲時生病的他,那時候,娘親以他要喝藥為由,不讓他多吃,於是,他刻意小口小口的吃,圖的是拖延時間,不想喝那苦死人不償命的藥。

  那情景仍歷歷在目,彷彿是不久前的事,他現在卻已長得比她高大,坐著時,幾乎跟她一樣高度。

  她又想到禮部尚書府的事,還有兩人的婚事,趁現在兩人有機會獨處,她決定乾脆把事情說清楚。

  「你邊吃邊聽我說。」她也在他身邊坐下。

  他放下湯匙看著她,又在她示意下,拿起湯匙繼續吃。

  「我覺得我們並不適合,所以,我已經決定好了,等你考完試,我會親自回鄉跟爹娘說我們的婚事作罷。」她說得毫不遲疑。

  「噗——咳……」他卻是因她的話被嗆到,咳嗽不止。

  她連忙起身,替他拍背,又擰了帕子幫他擦嘴,一如他小時候。

  他拿走她手上的帕子,放在桌上,「什麼叫並不適合?」他因為激動,俊臉漲得紅通通的。

  她摸摸鼻子,他反應怎麼這麼大?他不是應該鬆口氣?

  她這個人一向簡單,想不通也不去想了,更不打算拐彎抹角,「你我心知肚明,家鄉就如同一口池塘,你原先覺得的漂亮小魚已是池裡最好看的了,可到了這如大海的繁華京城後,才發現有更好更多的美人魚可以讓你選擇,她們能陪你寫詩論詞,彈琴畫畫,你不能不承認,其實你也是看出這一點,才對袁尚書要我離開的安排沒有半點異議,不是嗎?」

  他語塞,的確如此,但那個長夢讓他知道他大錯特錯,是他臉淺自負,紅袖添香又如何?賢妻才是牽手一世的人,老天爺給了他一次機會更正錯誤,他怎麼能不把握!

  「小黎兒,其實……」

  「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弟弟的,所以,你放心,即使我們做不成夫妻,我仍是你的姊姊,爹娘也依舊是我的爹娘,這樣的關係此生都不會變。」她說得坦然真誠,那雙燦眼眸裡滿溢著如陽光般的暖意,不見半絲虛偽。

  他二度語塞,此時,他才發現他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對他從來就沒有男女之情,曾經他懷想過,他高中後她會攀著自己放,沒想到,她早早就決定不要這樁婚姻了。

  「不行!我不同意,我從沒當你是姊姊,我不願意婚事作罷。」他態度堅決。

  她眉頭一皺,「你又何必呢?你明明不曾心悅於我。」

  他以手握拳,放在嘴邊,尷尬的咳了一聲,「不是那樣的。」他說得有些虛,因為他的確不曾表露過,「其實我真的心悅於你,只是我先前沒發現,但現在我知道了。」

  這一席話,他沒有撒謊,夢中的一切那麼清晰,尤其瀕臨死亡的瞬間,在腦海迅速翻轉的每一幕都有她,她的笑、她的叨念、她的呵護、她的調皮等,一幕幕幕的都讓他想笑又心痛,他頓時明白,他對她並非沒有感情,而是愚蠢的不懂那就是愛而已!

  焦黎兒對這突然的一番告白一點都不相信,她像他小時候,伸手輕輕拍拍他的頭,「眼下只有我跟你,何必虛偽的說那場面話,總之,這事就這麼決定了,你呢,就好準備你的考試。」

  「我拒絕!」他沉著臉道。

  「你是小孩子嗎?真是的,你不必覺得愧疚,我很清楚你我之間的差別,再說了,你好好娶個家世好的姑娘為妻,還可以少奮鬥好幾年,爹娘也能早早過好日子,日後,你的孩子也有好的出身。」

  看她侃侃而談,面上無任何嫉妒怨慰或難過,而是該死的平靜,像在說著與她毫無半點關係的人事,可見她是真的鐵了心不與他結親,他是真的慌了。

  然而,他不再是遇事就慌亂的年輕小夥子,在夢中紮紮實實的經歷一生,還有在官場上打滾的經驗,他很清楚眼下的她根本聽不進自己的話,也無法相信他對她的真心,而今能做的,也只能慢慢的跟她耗,以行動證明,扭轉她對他先前的壞印象,讓她看到他要娶她的決心。

  袁靖淵於是告辭,但直說明日還會再來找她。

  她不置可否的送他出去,甫跨出屋子,他就見有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冷冷的看著自己,感覺似曾相識——是了,就是夢裡焦黎兒曾捏他鼻子的男童。

  此時,焦黎兒笑著伸手要去捏男孩的鼻子,「你又裝大人。」

  許毅閃開不給碰,但也沒離開,就站著看她介紹袁靖淵給自己,又介紹自己給袁靖淵認識。

  他剛剛放學回來,已從母親那裡知道家裡來了客人,也聽說了他的身分,所以,他刻意走來焦黎兒這裡想看看負心漢,他跟母親一樣不喜袁靖淵。

  但袁靖淵對他沒敵意,朝他一笑。

  「哼,人在身邊不在乎,求而不得才懂珍惜,既可悲又可笑!」許毅不屑的冷嗤。

  「唔,我深有所感,小公子年紀輕輕就懂這道理,日後肯定比我的成就高。」袁靖淵不跟孩子計較,真心讚美。

  許毅倒是一愣,他是在罵他啊。

  袁靖淵離開了,許毅卻見焦黎兒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接著,伸手就要摸他的頭,他立即退後一步,「你又動手動腳。」

  「小毅,人都會長大,但你這麼急著長大做什麼?」她上前一步,心疼的揉揉他的頭,氣得他甩袖越過她走人。

  真是的,小年紀像個老頭子,她搖頭失笑。

  袁靖淵回到禮部尚書府,因跟焦黎兒見了面,他心情甚好,在返回松濤院的路上,臉上都見笑意,一路沿著青石小徑來到進屋必經的亭台前,就見到蘇寧月主僕,她的貼身丫鬟立即笑著迎上前來。

  「表少爺,你總算回來了,我家姑娘等你好久呢。」

  他蹙眉走進亭台,丫鬟便守在亭台外,蘇寧月穿著一身粉紅色衣裙,精細的妝容讓她原本不出彩的五官出色了些。

  「蘇姑娘有事?」

  她羞澀低頭,「我到書房去看你,小廝說你出門,我不知你身子有沒有完全康復,所以……」她痴痴的等這麼久只為了問他身體好了沒,他一定很感動吧。

  「多謝蘇姑娘關心,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他有禮的向她一揖,轉身就出了亭台,往松濤院去。

  他這樣冷淡,讓她眼眶頓時紅了,丫鬟也在此時跑了進來。

  「姑娘等那麼久才等到表少爺,怎麼那麼快就讓他走了?啊——」丫鬟痛呼一聲,隨即跪下,「奴婢說錯話了。」

  蘇寧月委屈憤怒到全身都在發抖,一聽丫鬟說的話,氣得揚手摑了她一耳光,而那丫鬟不敢摀住腫得發燙的右臉頰,頭垂得低低的。

  「他要走我能留嗎!」

  她是真的感到委屈啊,她在這裡寄居一年,外祖母也帶她參與不少世家宴會,但她色藝平庸乏人問津,如今,外祖母也直言,她只能將希望放在袁靖淵身上,日後,若是遇到家世更好的勛貴公子,再捨棄袁靖淵也行。

  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並不求更好的,只一心討好袁靖淵,可就連他也看不上她,對她沒有絲情意。

  袁靖淵一路回到書房,就見兩名小廝站在門口,其中一名道,「老爺在裡面等少爺,已經等好一會兒了。」這算是示警了。

  袁靖淵蹙眉進去,就見袁泰均坐在書桌後方,正翻看書冊。

  「伯父。」他出聲喊人。

  袁泰均抬頭看他,「去哪裡?功課不是落下不少,怎麼不在書房用功?」

  「侄……」

  袁泰均揮揮手,打斷他的解釋,自顧自的說,「明日過午,你隨我去拜訪靖寧候府的金大人,他曾是太子太傅,認識他於你有益,日後官場上,他也能照顧你,」袁泰均頓了一下,「你放心,一些上不得檯面或是不值得深交的文武官員,我不會讓你去結交,那是浪費時間。」

  經這段日子與袁泰均相處下來,袁靖淵知道伯父是自負的,他自認比誰都明白,也自以為是的為自己鋪路,並結交他所挑選過的人。

  在他未大病前,他覺得伯父所言有物,如今,經歷過長長夢境後,卻覺得伯父不近人情,處處算計,所以,他不會去問他何謂上得了檯面?更不會坦承告知他去見焦黎兒的事——袁泰均所指的上得了檯面的,就是有家世地位能帶來利益的人,他卻不這樣認為,焦黎兒在袁泰均眼裡也絕對是上了不檯面的,一說出來,只會惹來爭執,甚至讓袁泰均又找她麻煩。

  他於是恭敬而順從的說,「侄兒聽伯父的。」

  這種態度顯然取悅了袁泰均。  

  翌日,袁靖淵依然以如此的態度陪袁泰均前往靖寧候府。

  這次與金大人的見面可謂賓主盡歡,袁靖淵的應對進退極合對方心意,學問考核更是引經據典,隨手拈來,金大人是盛讚他日定能成股肱大臣。

  「承你吉言,承你吉言啊。」袁泰均笑得闔不攏嘴。

  袁靖淵心裡明白,自己是袁泰均增加自己勢力的籌碼之一,但他不會永遠當別人的棋子的。

  接下來的日子,夢境中的歷練,讓他在應付袁泰均、學業及焦黎兒三方面是遊刃有餘。

  每一日,他從私塾下課後,打著與同窗到茶坊討論課業的大旗,卻是到焦黎兒的點心攤去幫忙,雖然,她一點也不歡迎他。

  「你真的不用來幫忙。」焦黎兒嘴角微抽,無奈的看著幫忙擦桌子的袁靖淵,小手緊緊握拳,強忍著要一把搶過那塊抹布的衝動。

  袁靖淵自然看到她的舉動,忍著笑意道,「一日讀書的時間夠了,來你這裡活動筋骨,練練身子,畢竟這一考三日,也是個體力活兒。」

  考試這事兒是體力活,她沒法子駁斥,但是……她咬咬牙,「你可以問問其它學子是怎麼鍛煉身體的,你不必來我這裡練,這裡不適合你。」

  他不贊同,但因另一張桌子有客人,他便輕聲說,「你一個女子可以做的事,我一個讀書的男子卻做不來?」

  「你以後要當官的。」她的聲音也不自覺的放低。

  他朝她眨眨眼,「你以後也是要當官夫人的,我們這叫同甘共苦。」

  天啊,她想翻白眼了,她怎麼不知道他個性中有如此執拗又賴皮的一面,而且天天過來幫忙就算了,還不諱言的向大家介紹她是他未過門的童養媳!這樣他日後的親事要怎麼辦啊!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哪根筋不對?過去的他溫文儒雅,但話絕對不多,而且,她很清楚他並不喜歡她聊生意經,討厭她身上的銅臭味兒,可現在他卻主動替她算錢收錢,沒半點勉強的神態。

  焦黎兒不明白袁靖淵究竟在想什麼,且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有理由留下,讓她心浮氣躁的直到收攤。

  照慣例,他陪她一起收攤回家,她得負責煮晚飯,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以前李宜鳳從來沒讓他留下,這一回她卻說——

  「你吃了晚飯再回去吧,如果尚書府那裡沒有問題的話。」

  李宜鳳此話出口,讓將推車放回廚房一隅的袁靖淵眼睛頓時一亮。

  他笑容滿面的看著在這幾日來回間也熟悉不少的李宜鳳,「我伯父那裡自是沒問題,與同窗研討學業也有幾回在外用晚膳。」

  他眼神明亮,看向焦黎兒的眼神份外溫柔,他渴望能再接近她一點,李宜鳳的這句話對他來說很重要。

  「李姨,你真的要讓他留下來吃飯?」焦黎兒覺得天要下紅雨了,李姨一向討厭他啊,而且因為她攤位的生意平平,來客也就那些買過吃過的熟客,所以三餐的食材都是李姨花錢買的,這樣未免太佔便宜了。

  「只有今天這一餐,又不是天天留他,何況……」李宜鳳看著朝自己微笑打揖的袁靖淵,估讓她的下一句話,就要讓他的笑容收起來了,「李姨是真的看清楚了,你對他根本沒有男女之情,那也就沒有什麼好防的了。」

  果然,袁靖淵困窘不已,俊臉出現可疑的紅色。

  焦黎兒看了卻有些捨不得,雖然她不明白男女之情,但袁靖淵到底是自己帶大的,怎麼會沒感情?

  「那個……靖淵,既然你要留下來吃,就留在廚房搭把手吧。」她這話題轉得很硬,直接不聊那傷人的話題。

  李宜鳳笑了笑,要樂嬤嬤跟著她離開。

  受傷的袁靖淵也立即振作精神,他早已決定不計任何代價也要焦黎兒接受自己。

  焦黎兒看他恢復笑容跟著自己忙録,暗暗的鬆口氣,她是真看不得他難過的,可昰她還是困惑,明明有更好條件的姑娘可以伴他一生,他把時間耗在她這裡不浪費嗎?還有讀書呢?都說學海無涯,那是怎麼挑燈夜戰也讀不完的吧?於是,她邊忙晚膳邊跟他曉以大義。

  「小黎兒,我會好好讀書,絕不負你跟爹娘的期待,至於其它條件好的姑娘一律跟我無關。」

  她說她的,他亦有自己的堅持,一個苦口婆心,一個心有定見,倒也默契十足的完成一桌晚膳。

  李宜鳳、許毅母子、樂嬤嬤再加袁靖淵、焦黎兒五人坐了一桌,許毅見袁靖淵也在座,臉色最不好,將菜吃了一輪後,臉色更不好。

  「今晚的菜怎麼樣樣都帶辣?」即使盤面上看不到辣椒,也有辣味。

  袁靖淵莞爾一笑,笑得是天妒人怨,光華乍現。

  李宜鳳、樂嬤嬤一致看向臉兒驀地一紅的焦黎兒,就見她放下碗筷,歉然的看著大家道,「對不起,靖淵除了點心外,其它吃食都喜歡加點辣味,我完全沒有察覺到,就這麼做了。」

  這是融入骨血的習慣,只會一昧的對他好,這種便宜讓袁靖淵佔一輩子怎麼成!李宜鳳立刻開口,「小毅,袁公子只會來吃這麼一次,你忍著啊。」

  這話許毅聽來滿意,他拿起碗筷繼續吃起來。

  樂嬤嬤看著臉差點垮下來的袁靖淵,努力的憋著笑,拿著筷子的手都抖了。

  袁靖淵暗暗做個深呼吸,告訴自己沒關係,一定要愈挫愈勇。

  焦黎兒歉然的想起身再去炒兩樣菜,自是被挽留了,許毅還說了句「下不為例即可。」

  飯後,李宜鳳母子及樂嬤嬤先離開飯廳,袁靖淵執意陪著焦黎兒善後、收拾碗筷,她卻拚命催著他、推著他離開。

  他反手握住她推他的手,「我不管李姨怎麼說,在我眼中,你就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這一點你要記著,好嗎?」

  「你真是的,我都說了那麼多……」

  袁靖淵突然將她擁入懷裡,一手撫過她的髮、她的後背,「我只要你當我的妻。」

  他最近讀書讀太累了吧?怎麼愈來愈像孩子,還討抱抱?

  她無奈的雙手回抱他,本想像他小時候,拍拍他的頭,又想到他比她高太多,於是,也像他一樣,雙手拍拍他的後背。

  這感覺就像長輩對晚輩的擁抱,袁靖淵原本激蕩火熱的心頓時被澆了一盆冰水,尤其又聽到她出言安慰——

  「姊知道讀書枯燥又辛苦,但姊相信你能熬過去的,姊會陪著你的,乖喔。」

  他欲哭無淚,雖然下定決心要征服她,然而,殘酷的現實也在告訴他,這場戰爭真的不好打。

  佳人芳心似鐵,不管他再怎麼死纏爛打,她對他的態度頂多不再生疏,另外,他更是發現她對他的靠近,甚至握住她的手,都沒有什麼臉紅心跳或嬌羞神態,究其因,就是她在他小時候就抱過親過,也將他全身上下看光光了,在她眼裡,他就是一個孩子。

  這實在是天大的危機,他絕對不想當她的弟弟或是朋友。

  袁靖淵在無計可施又求助無門,只能硬著頭皮找來與他走得較近的三名同窗討教如何追妻。

  方景嶸、蔡柏宇、王律丞聞言先是一愣,以前幾人相處得雖還不錯,但也不到十分親近,袁靖淵對人總是保持距離,沒想到他竟會向他們求助,還是為了男女之事,倒讓人看到他不同的面貌。

  三人感覺跟袁靖淵拉近了不少距離,在他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對他的坦率及對童養媳的感情是讚譽有加,然而要如何贏回焦黎兒的心……

  京城一家茶樓的上等廂房內,茶香盈室,袁靖淵、方景嶸、蔡柏宇、王律丞正一口一口喝著茶,搖頭晃腦的集思廣益。

  「厚臉皮耍賴一定要。」濃眉大眼的方景嶸如此說。

  「主動出擊。」溫文儒雅的王律丞也有強悍的一面。

  「送禮物,首飾或是為她寫詩詞、書畫、情書等等,對,說些情話,討其歡心,女人是水做的,聽著心都軟了。」出身侯府的蔡柏宇相貌俊逸,花樣也多。

  袁靖淵一臉愛教的頻點頭,也將話全數記進腦海,這些好友真是深藏不露,追女招術真不少。

  方景嶸三人則是笑咪咪的,被壓著天天讀書的枯燥歲月多了好友挽回媳婦兒的戲碼,總歸是添了點趣味。

  「不如咱們也去看看你那未婚妻吧?多了解她一點,也更好幫你出主意。」蔡柏宇說得一本正經,但眼裡的笑暴露他只是想去看熱鬧。

  「不行!」袁靖淵堅決反對,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而是怕他們也看上焦黎兒,畢竟她是那麼美好,誰也不許來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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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8: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才不要當弟弟

  在幾個好友掩護下,袁靖淵成功甩開亦步亦趨的小廝,進了首飾鋪子,買了價位上他還能應付的飾品。

  雖然好友們願意慷慨解囊,但他了解焦黎兒,基本上,她是個小守財奴,對自己尤其吝嗇,他送太昂貴的,她的拳頭搞不好就直接往他身上招呼,還會大罵一頓,所以,只能選個小東西,表達心意即可。

  第二天,他先送她一支木雕的髮釵,她有些困惑,不過這髮釵雕工雖然精細,但畢竟是木的,看來不貴,又是他人生頭一遭送她禮物,她笑著收下,卻沒戴。

  「回老家再戴,這是新的,給娘看。」

  第二天,他送她一副小單珠耳環,不是珍珠,但看來還是很漂亮。

  她臉色立即一變,瞪著他,義正詞嚴的教訓道,「你沒事亂花什麼錢?賺錢多難啊,而且你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才是,你忘了爹娘在期待什麼嗎?」

  「這不貴,我也很專心讀書。」他絕沒有見色忘功課。

  「去買這個要時間吧?那時間拿來讀書不好?再不然,拿來小憩養神也好,別再做這種事了,姊會不高興的。」她說得直接。

  他真不知該哭該笑?她全是為自己著想,卻又對他送禮的情意毫無感覺。

  在他兵敗回稟軍師團後,好友們一致要他放棄送禮,改說情話,可偏偏、即使經歷夢中的前世,他跟葉櫻櫻之間,多是無聲勝有聲,他還真沒說上什麼動人心弦的情話。

  「話不說不明,你就多稱讚她,表白情意、念念情詩什麼的,好聽話話總是不嫌多。」軍師團拍拍他的肩膀如是說。

  於是,在袁靖淵一如以往,放學後前往焦黎兒的點心攤幫忙時,他就笑著說,「你今天很好看。」他戀戀不捨的看著她,這並非情人眼裡出西施,而是認真的女人最美。

  她正在烤點心,手上的長筷子一塊塊的夾起烤到微焦的金黃酥,連正眼都沒空看他一下,只是笑了笑應了聲,「謝謝」,顯然還是對他的心思沒感覺。

  他輕咳一聲,只好念了一段長長的情詩,卻見她將糕點一一放到乾淨棉布上後,凈手拿布巾擦乾手,一臉憂心的看著他,示意他低下身來,他不懂卻照做,接著,就見她微涼的手貼上他的額頭。

  「你生病了嗎?」

  他頓時明白了,咬咬牙忍著沮喪,繼續讚美她,「不是,小黎兒,你眉眼盈盈,如花著露……」

  她再次打斷他的話,「這考試要用的?」

  「沒有。」他無奈的回,怎麼這麼不解風情?

  「沒有!那你學這些做什麼?浪費時間,好了,這裡不用你都忙,快回去讀書。」她沒好氣的揮手趕人,近朱者赤,她最近添了點李宜鳳的潑辣味。

  袁靖淵的心受傷了,得先回去療傷,他垂頭喪氣的走了,總覺得要得到她的心難如上青天,比考取功名更難。

  兩人都沒發現,在攤位後方街角,有一大一小從方才就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相處,也豎直耳朵將兩人的對話完全聽入耳朵。

  風姿綽約的李宜鳳摀著嘴,拚命憋著笑意,淚都流出來了,就是不敢放聲大笑,怕焦黎兒發現。

  「哼,對牛彈琴。」相較她的反應,許毅小小的臉是繃得緊緊的。

  李宜鳳終忍住笑意後,才眼泛淚光的開口,「你批評小黎兒是牛?」

  「我批評的是不知道她是牛的那一個人。」許毅對袁靖淵是極度反感,至於原因,他自己並不清楚,大概天生不對盤。

  「也是,該投其所好才是,他也是笨牛一隻。」李宜鳳深以為然。

  其實焦黎兒不是完全不懂袁靖淵是在討好她、是明明白白的要跟她談情說愛,只是,她不懂為什麼是她?也就只能裝傻裝胡塗。

  雖然不敢說她是他肚裡的蛔蟲,但兩人相處十幾年,他一蹙眉她就知道他怎麼了,她很確定在她離開袁尚書府之前,他對她絕對沒有只要她當他妻子的執著,對她也沒有男女情愫,所以他到底為什麼要追求她?

  是這段日子發生什麼事逼得他必須表現得如此熱衷而執拗?

  「你在想什麼?客人來了都沒瞧見。」李宜鳳含笑的聲音實然響起。

  焦黎兒這才恍然回神,看是她笑了,再看到又裝得一臉老成的許毅後,想拍拍他的頭,他馬上閃一邊。

  她噗哧一笑,「李姨,小毅,你們要吃什麼,我今天有做……」

  「我不吃。」許毅馬上打斷她的話,再看著母親道,「我自己去買筆墨。」他說完抬腳就走,看也不看焦黎兒一眼。

  她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往街口走去的身影,「小大人今日心情不好?」

  「他只要看到袁靖淵,心情就沒有好過。」李宜鳳有想過一個原因,但又覺得不可能,兒子才七歲,會早熟到已知愛情?

  「這麼說來,你們看到他……」焦黎兒俏臉一紅,尤其李宜鳳饒富興味的沖著她笑,又曖昧的眨眨眼,她頓時困窘到不知該怎麼說。

  焦黎兒連忙推著她落坐,又端了茶及糕點給她,雖然現在攤子沒客人,她也想裝得忙碌避開,李宜鳳卻拉著她坐下。

  「你呀,對袁靖淵這陣子的舉動有什麼想法?」

  她猶豫半晌,很老實的將心中的感覺及困惑告訴她。

  李宜鳳喝了口茶,「也許是真的對你動了心?」

  焦黎兒噗嗤一聲笑出來,「不可能!我們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他是要做大官的貴公子,我就是一個做糕點的鄉下姑娘,呃……我不是看低我自己,只是覺得他可以找個懂事端莊的大家閨秀。」  

  「你待人真誠又溫暖,好好打扮,可以打敗一大票京城閨秀,可沒半點配不上他,在我眼裡,是他不夠格,雖然這陣子他表現的還可以,不過我可還沒打算站在他那邊。」李宜鳳說的也是心裡話,她因家中劇變,一個富家千金流落到青樓,雖然做了清倌,但男人的嘴臉看得太多,覺得男人大多不可信,往往一親芳澤之前做什麼都可以,一旦得到你的心後,又棄如敝屣,所以她沒那麼容易信了袁靖淵。

  世上好男人太少,偏她好不容易挑上一個卻是短命的……

  「李姨,靖淵的本性是真的好,我跟他之間也沒那麼複雜,他永遠都是我弟弟。」焦黎兒總覺得她很對不起袁清淵,讓李宜鳳等人尚未認識他,就因為她的話而先入為主的討厭他。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弟弟,總之,我就當個旁觀者,他若一直有心下去,姨就幫他一把,但若是無心,也不必你出手,我就讓楊彥傑給我找幾個打手,把他打走,讓他不敢再來糾纏。」

  李宜鳳的潑辣,焦黎兒是知道的,但要楊彥傑找人打袁靖淵?那是萬萬不行!她焦急的勸她打消念頭。

  李宜鳳看她那擔心樣還嚴肅的要她答應不會找人打袁靖淵,又是頻頻拜託別將袁靖淵的事跟楊彥傑說,她可好奇了,「為什麼不能跟他說?」

  小姑娘也太單純了,從她向她租屋的那一天起,她就同時被楊彥傑的手下盯著了,不過,依她對楊彥傑的了解,他對小黎兒可能真有幾份喜愛之心,袁靖淵的事,他應該都知道了。

  「我跟楊大哥上回見面時,他說了,我若不當他的妾,他就當我哥哥,我選了哥哥,結果他又說了,日後哪個男人要接近我,都要他先看過,可李姨、小毅及樂嬤嬤都不喜歡靖淵……」她從沒跟楊彥傑提及袁靖淵,是因當時她真的認為袁靖淵不可能來找她。

  李宜鳳嘴角含笑,眉梢挑了挑,「說白了,你就怕他被楊彥傑修理,丫頭,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對他也不只是姊弟間的手足之情?是愛情?」

  她雙手馬上急搖,大聲辯解,「沒有,沒有——」

  李宜鳳看著滿臉通紅的她,眼神透露出一點興味,呵呵,這兩人好像有戲啊。

*             *             *

  袁靖淵返回袁尚書府,馬車甫在門口停止,嚴老總管已跨過大門門坎,快步走來,面色略顯著急。

  「堂少爺,老爺有請……老爺在生氣呢。」

  袁靖淵腳步一頓,眉頭一蹙,他知道伯父近日極忙,鄰國南詔使臣到訪,他及部下負責設宴款待,忙得不可開交,連他的功課都鮮少過問,為何突然請他?

  思索時,袁靖淵跟著嚴老總管直往袁泰均所住的松青院去,一來到書房,他就見一向伺候自己的兩名小廝跪在門口,可能已跪了好一段時間,兩人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在看到他後,兩人都將頭垂得更低。

  嚴老總管也沒理他們,對著門口稟報,「老爺,堂少爺來了。」

  「讓他進來。」袁泰均的聲音帶著怒火。

  袁靖淵此時已經猜到,大概是他去找焦黎兒的事被發現了。

  他從容走進書房,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大面書牆,各類書籍皆有,而書房內開了一扇大窗子,與花園裡的亭子隔水相望。

  袁泰均並未坐在書桌後,而是坐在臨窗的茶几旁,他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壺後,才看向他。

  袁靖淵走過去,先向他行禮,才在他的示意下,在他對面坐下。

  啜了口茶後,袁泰均壓了壓怒火才開口,「你近日除了上學堂外,也與同窗勤於討論功課,你們都去哪裡討論?」

  袁靖淵起身後,再次行禮,「靖淵一直專注於學業,但在學習之餘也未忘卻責任,關切未婚妻的生活。」

  這是自知瞞不過,乾脆坦白了?

  袁泰均忍住滿腔怒火,嚴肅的道,「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叫你離她遠遠的,你的將來不必有她,這樁婚事,伯父自會為你跟你的父母說個一清二楚。」

  「請伯父諒解,靖淵做不到離她遠遠的,靖淵的未來一定有她,她也會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他語氣堅定。

  語畢,氣氛頓時凝滯,袁泰均難以置信的怒視著一直保持著行禮姿勢的侄子,「你太令我失望了!那鄉下丫頭根本配不上你!」

  聞言,袁靖淵抬頭看他,語氣鏗鏘有力的道,「何來不配?她孝順公婆,一肩扛起家中諸事,從不喊苦喊累,為成全我,讓我在尚書府裡精進學業,她沒有一句怨言的離府,爾後更是自立掙錢,不曾向我求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他愈說愈慚愧,慚愧前世對她的不聞不問,慚愧他的無情及膚淺,好在,一切都能重新來過,他有彌補她的機會。

  袁靖淵定定的看著他,「伯父,此生我絕不負她!」

  袁泰均蹙眉,是他的錯覺嗎?怎麼不過瞬間,侄子那雙黑眸灼亮得駭人,整個人像換個人似,多了一種懾人的氣勢?

  袁泰均跟袁靖淵談話不歡而散,這個消息也迅速的在府中各院落傳了開來。

  袁老太太便讓人將兒子請過來,大約了解後,說了些自認為極好的安排,然而,兒子的臉色卻是為難。

  她老臉也繃了起來,「怎麼?難道寧月還配不上他?」

  「母親,兒子對他另有安排。」袁泰均沉聲道。

  這意思是拒絕了,她頓時氣炸了,「就是你看不上寧月!」

  「是!」不顧母親氣得渾身直打哆嗦,他還是直言,「兒子對靖淵有信心,若無意外,他一定有成就,再配上一樁好的婚事,兒子在朝堂便更有底氣,至於母親指的另一件事,兒子承認確實考慮不周,沒有想到他那方面的需求,所以母親這一方面的安排,兒子接受,您就把那兩個丫頭交給我。」

  袁老太太雖然仍不高興,但又覺得兒子說得有理,蘇寧月的婚事比起兒子的前程,自然兒子更加重要。

  母子倆商議妥當,袁泰均離開母親的院落,在晩膳過後,袁靖淵再度被請到袁泰均的書房。

  「幾個月來,你房裡一直沒個知冷知熱的丫鬟伺候,你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是伯父疏忽了,書要讀,但也要適時的排遣,強忍著對身體是不好。」袁泰均隨即看向站在門口的小廝。

  袁靖淵經歷過前世,瞬間明白了他想要安排什麼,果然見小廝低頭退出門外,接著是兩名俏生生的丫鬟走進來,一個相貌艷麗、身段姣好,另一個是秀氣溫婉、我見猶憐,兩人向他們屈膝一福,臉上儘是羞色。

  袁靖淵蹙眉看著坐在書案後方的袁泰均,「伯父?」

  他喝口茶,放下茶盞,以慈愛的神情看著袁靖淵,「她們是老太太院子的二等丫鬟,識字懂事,兩人會好好伺候你,你不必再出去找那個上不了檯面的鄉下丫頭。」  

  袁靖淵的變得冷峻,語氣生硬的道,「靖淵讀的是聖賢書,與黎兒雖是未婚夫妻,但兩人謹守禮教,不曾有過諭矩行為,望伯父日後別再有這等污衊我與黎兒的言詞,還有,雖然長者賜,不可辭,但靖淵非縱情好色之人,此等禮物,恕靖淵拒收。」

  語畢,他大步走出書房。

  袁泰均氣得臉色鐵青,一巴掌就拍在桌上,「不識好歹!」

  兩名丫鬟看老爺怒氣衝天,動也不敢動,直到老爺吼了一聲「出去」,她們才急急的行禮退出去。

  袁泰均冷著臉,隨即洋洋灑灑的修書一封,信中,他怒述袁靖淵不知進退,不服管教,他日若無法高中,絕非他這長輩未盡督促之罪等等,在第二日,派人將此信送到雁平鎮附近的村落,一定要親自交給袁秀才。

*             *             *

  這一日,天朗氣清,袁靖淵尚未走到焦黎兒的點心攤位,就看到不少人在走到街角時,突然加快步伐,接著,又有更多路人往同一個方向跑去,而那個方向正是焦黎兒點心攤位所在之處。

  他心一凜,不由得也加快腳步,一拐過街角,映入眼簾的是一群老百姓站在點心攤的對街,對著攤位指指點點的,而攤位前除了焦黎兒,另有一名華服少年,帶著兩名人高馬大的年輕侍從正與她對峙。

  焦黎兒的表情很不好看,那名少年卻是一臉得意邪笑。

  「真糟糕,怎麼會被衛國公府那個紈絝三少給盯上的?莊澈在南方待了半年回來,一回來就又惹禍,不對,是咱們京城閨女們又要心驚膽顫的過日子了。」

  「那小娘子一日比一日水靈,我這老太婆就擔心她呢。」

  老百姓的議論紛紛落入袁靖淵的耳中,他加快腳步往焦黎兒的攤位奔去,一邊覺得似乎聽過莊澈這個名字。

  是了,前兩天他才從好友們口中聽到討厭鬼莊澈要回京了。

  他們說他長得人模人樣,但正事不幹,吃喝嫖賭樣樣行,偏偏出生在一個手握重權的名門,身後又有好幾座靠山,眾人是敢怒不敢言。

  但他又豈會因為對方有來頭,就害怕退縮!

  「發生什麼事?」

  袁靖淵來到焦黎兒身邊,沒想到,她一看到他,臉色大變,竟然急急的要他走人,「你回去好好讀你的書,這裡沒你的事,快走!」

  瞧她緊張催促的神情,他更不能走了,他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凝視著一身寶藍色長袍的莊澈,「不知莊三少爺有何事?」

  「很好,你知道本少爺是誰,還敢待在這兒?本少爺跟這美人說話,沒有你的事,快走!別在這裡礙眼。」莊澈一臉嫌棄,不只袁靖淵的所作所為令他不快,他長得也讓他很不爽,太俊了。

  他們衛國公府權勢滔天,他這衛國公的嫡親孫子在京城一向是橫著走的,就算是皇室宗親看到他也是巴結討好,這小子算什麼東西也敢礙事。

  袁靖淵黑眸半瞇,「莊三少爺可能不知道,她是我未過門……」

  「不是,不是,他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焦黎兒趕緊打斷他的話,還擋在他身前。

  稍早前,她這攤子還有好幾位排隊的客人,但在見到莊澈帶著兩名高大小廝往這裡走來時,就做鳥獸散,其中一個頓了一下向她示警——

  「小娘子別管攤位快走吧,這小霸王勢力可大了,討要保護費不說,看中意的姑娘他是就算殺人也要弄到手,在京城為非作歹也沒人治得了他,你趕快走啊。」

  但她來不及走,莊澈的兩名侍從已經擋住她的去路,此刻,若是袁靖淵幫她,萬一出了事,她要如何跟爹娘交代?

  「咱們非親非故,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你快走啊。」她心急如焚的催促他。

  袁靖淵臉色一變,再度將她拉到身後,瞪著莊澈,「莊三少爺到底想做什麼?」他沒理會背後的她想甩開他的手,硬是站得直挺挺的。

  「想英雄救美?好,本少爺就要看看你身上的骨頭有多硬,咱們就先從右手來看好了。」莊澈邪笑一聲,回頭往兩個侍從點個頭,兩人就不懷好意的走近袁靖淵。

  袁靖淵也沒有退縮,只是落在身側的左手驟然握拳,他沒有功夫,但也不會不戰而逃,右手仍扣著焦黎兒的手腕不放,就怕她衝出來保護他。

  「你快走啊!」焦黎兒急壞了,右手不能動彈,她左手一下又一下的推著他,但根本無法撼動他。

  此時,街角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聲,她不由得順著對街騷動人群的目光看過去,這一看,她眼睛頓時一亮。

  「楊大哥!」她開心的大叫。

  她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看到楊彥杰,以至於她都沒發覺她是使盡吃奶的力氣甩開袁靖淵的手,像隻快樂小鳥奔向楊彥杰。

  這讓袁靖淵情何以堪?他妒火中燒,不僅僅是她直接甩開他的手,快步的朝那名男子奔去,而是他們之間的氛圍。

  她跟那名男子似乎很熟悉,她朝他仰頭微笑,雙手合十的請託,彷彿全心信賴他,那名男子五官俊逸,一襲玄色菖浦紋團錦衣,身後也有兩名一身勁裝的小廝,他們目露精光,一看就是高手。

  而在他打量間,一行人也跟著焦黎兒朝攤位走來。

  楊彥杰朝袁靖淵一笑,看似溫和的眸光迅速掃過他的面容,記得屬下向他報告時稱袁靖淵俊朗不凡,如今一見,還真是有如玉樹。

  楊彥杰隨即看向面色微僵的莊澈,勾唇一笑,「莊三少爺你好啊。」

  焦黎兒柳眉一皺,忍不住說:「楊大哥還跟這種人渣打什麼招呼啊?他一來就說要我當他小妾的渾話……」

  楊彥杰輕咳一聲,她粉臉一紅,對喔,他們初見時,楊彥杰也曾開口要她當他的小妾呢,她現在要拜託他幫忙,說這樣的話豈不是諷刺他。

  她尷尬的跳開話題,急忙求助,「楊大哥,他說要收保護費,但我是向你租的攤位,要收也該向你收吧,你得處理處理是不?不然,日後我這租金交得可不安心了。」

  她說得坦率,聲音也不小,連對街的老百姓們也聽得一清二楚,他們都不由得替她捏了把冷汗,若說莊澈是京城小霸王,那楊彥杰就是京城大霸王,她怎麼敢這樣跟他說話?

  莊澈的確很怕楊彥杰,他會躲到江南半年也是因為楊彥杰,他沒想到他才回京就又遇上他,自己現在就像老鼠遇到貓,動也不敢動,氣得在心裡咒罵屬下。

  那群愚蠢的屬下傳個消息也能有錯?他是聽說楊彥杰人不在京城,才放心到處晃的啊。

  莊澈身後的小廝也是面面相覷,覺得自家主子的霉運還沒走完,本想打著收高額保護費的幌子,當小娘子交不出來時,就可以直接將小娘子帶回家抵債,誰知楊彥杰竟然出現了,還跟這小娘子很親近的樣子。

  「你放心,我會處理。」

  楊彥杰手投足沉穩自信,讓焦黎兒頓時安心不少,笑著點頭。

  「不必,她的事,我來處理。」袁靖淵這時忍不下去了,將她拉到身邊,「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焉有讓毫無相干的男子來幫她出頭的道理。」  

  「什麼不相干,這攤子是楊大哥便宜租給我的,他還照顧我很多,呃……楊大哥你別誤會,他就只是我的弟弟。」焦黎兒想也沒想的反駁。

  「誰是你弟弟?」袁靖淵火冒三丈,當眾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圍觀,大刺刺的握著她的手不放,雙眸直視楊彥杰宣示地道,「她是我的童養媳,從她五歲就在我身邊,看著我長大,我也只認她一名妻子。」

  「靖淵!」

  「安靜!」他不要她說話,想也知道絕不會是好話。

  她錯愕的瞪著他,他這是在凶她嗎?

  焦黎兒還來不及說話,袁靖淵的目光已落在楊彥杰臉上,「楊公子與小黎兒的關係就只有這攤位的租借,其它事就不勞楊公子費心了。」

  「此言差矣,楊某拿了租金本就有護她之責。」楊彥杰態度也強硬。

  袁靖淵目光冷冷的回視,「她是我的!」

  楊彥杰雙眸微瞇,膽識還算不錯,竟然在他的逼視下不曾動搖絲毫。

  兩人對峙時,焦黎兒卻很認真的在想一件事。

  在莊澈一開始找她要保護費時,她就將楊彥杰抬出來,沒想到,莊澈卻說他就是知道他不在點京城,才過來收的,當時他氣焰囂張,就算袁靖淵來了,他也一樣耍狠,直到楊彥杰出現,莊澈臉色才變,可見楊彥杰真的是他的剋星。

  可是楊彥杰在京城的時間不多,往往來去匆匆,依袁靖淵天天來這裡幫忙的情況,萬一莊澈又來,兩人一定有機會碰上、要是袁靖淵出事,不行!她絕不能讓他再過來了。

  莊澈見楊彥杰跟小娘子的未婚夫言語交鋒,小娘子又陷入沉思,他忙給兩個小廝一個眼神,不顧面子的急急閃人了。

  對他這舉動,旁觀老百姓沒人覺得意外。

  半年前,莊澈強要了一名姑娘,該名姑娘的老父到衛國公府去要人,卻被亂棍打死在門口,那姑娘也咬舌自盡,此事因涉及握有兵權的衛國公府,莊澈並沒有被治罪,老百百姓再忿然不平也只敢私下議論。

  但沒幾天,莊澈在花樓尋歡作樂,與楊彥杰搶花魁,被楊彥杰親手打到半死,事後竟然是船過水無痕,楊彥杰仍大大方方遊走在京城,莊澈卻被送往江南養傷。

  大家就都看明白了,誰才是真正有權有能耐。

  但焦黎兒跟袁靖淵並不清楚這些過往,看到莊澈竟灰溜溜走人,反而愣住了。

  袁靖淵重新視焦黎兒中的「楊大哥」,焦黎兒卻只想著剛剛思索的事,下了個決定——

  「楊大哥,幸好今天有你,不然真不知道事情會如何……」她深吸口氣,朝他嫣然一笑,眼睛迅速掃了四周仍豎直耳朵的百姓,直覺的放低聲音,「我剛一直在想,如果我是……是你的……」

  她粉臉漲得紅通通的,卻說不出那兩個字。

  只是兩個字而已,要說出口怎麼那麼難?何況又不是真的,只是要把袁靖淵氣走,再也不回來找她而已。

  楊彥杰卻明白了,詫異的揚眉,隨即一笑,「你願意?」

  明明聽來像是打啞謎,但做為唯一一個聽得見兩人低聲說話的第三者,袁靖淵發現他完全能猜出焦黎兒想說什麼,他瞪著她,「你可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

  她立即小聲否認,「不是!我跟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再認真的說最後一次,你以後大有前途,姊要你找個有家世背景的好姑娘成親生子,像姊這樣的,真的配不上你啊。」

  「你為何要貶低自己?娘是這麼教你的?」袁靖淵裡有一團火在燒。

  「娘她……」她語塞。

  「我娘只生我一個兒子,你不是我的妻子,為什麼叫她娘?」他咬牙又問。

  這……幹啥這麼咄咄逼人!

  她也大為光火,咬牙低吼,「因為我是你姊,你是我弟,成嗎?」

  「我娘收養你就為了給我一個姊姊?」他氣得都要嘔血了。

  楊彥杰卻火上澆油,淡淡一笑,伸手輕拍他的肩膀,「你年紀是比她小,何況,從她住進我嫂子院子那一天起,我就看上她了,問她願不願意當我的妾,看來,剛剛的狀況嚇壞她,她才想應了我。」

  「你錯了!她只是怕我會受傷。」他再也壓抑不了聲音吼了出來。

  四周一直保持一定距離圍觀的老百姓們,因三人都刻意壓低聲音,再加上仍有馬車喀啦喀啦路過,大夥兒是怎麼拉長耳朵也聽不到三人的對話,然而,這句咆哮,眾人就聽清楚了,但又是什麼意思?

  袁靖淵怎麼會不懂焦黎兒的想法,但她膽敢當他的面說想要給楊彥杰做小妾,他實在無法不發火,她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你跟我來!」

  他突然拉住她,頭也不回的就往城西小院的方向走。

  「你要去哪裡?我攤子還沒收呢。」

  她想甩開他的手,但他抓著不放,還回頭看向正要追上來的楊彥杰,命令道,「你幫她看著攤位,我跟她說些話,一會兒就回來。」

  楊彥杰愣了愣,看著袁靖淵繼續拉著焦黎兒往前走,又看她回頭用求救的目光看自己,他神情一冷,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她驚恐的瞪大眼,立刻猛搖頭,最後還擠出滿滿的笑臉,示意她沒事兒,他頓時氣笑了。

  但看熱鬧的老百姓們見到這一幕都傻了。

  「小娘子的未婚夫不僅人長得俊美,膽兒也肥,竟敢指揮楊爺,他不知他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奸商嗎?」有人低聲議論。

  「知不知道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對小娘子溫柔又體貼,這陣子常往這裡來幫忙,對她可好了。」

  幾個攤位熟客也跟著讚美起來,一句句的都落入楊彥杰耳中。

  他看著愈走愈遠的那對男女,心裡有點兒酸,焦黎兒居然為了保護袁靖淵,不惜要答應當他小妾,真羨慕啊。

  袁靖淵路拉著焦黎兒回到只有一條街距離的城西小院。

  樂嬤嬤替兩人開門,見袁靖淵臉帶怒色,焦黎兒面露驚慌,身後不見手推車,這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吧?

  「樂嬤嬤……」

  焦黎兒直覺要呼救,但袁靖淵卻先恭敬開口,「樂嬤嬤,我跟小黎兒有些話要說清楚,但我不會傷害她,嬤嬤不要擔心。」

  樂嬤嬤蹙眉,還是不放心的看向焦黎兒。

  「他不會傷害我的,沒事,哈哈,真沒事的。」她想到李宜鳳跟樂嬤嬤對他的不喜,到嘴邊的求救換了一句。

  笨蛋,嫌李宜鳳跟樂嬤嬤還不夠討厭他嗎?她要是求救,不是更抹黑了他?

  袁靖淵也不管樂嬤嬤了,拉著焦黎兒就往庭院深處的小院走去,而且,直接進房,將門帶上。

  焦黎兒吞咽一口口水,看著臉繃起來的他,又不由自主的望向那扇被關上的門,想著她的動作能多快?能在被他追上前開門跑出去嗎?

  室內靜悄悄的,氣氛凝滯而壓抑,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很小心。

  他不說話,也不動,就直勾勾的瞪著她,腦海浮現的凈是她仰頭與楊彥杰說話的笑臉。  

        在那場大病後,在作了那個夢後,他發現他的一顆心早就繫在她身上,於是,每見她一回,他就更不想跟她說再見。

  情人眼裡出西施,她清麗動人,怎麼看都美,尤其那雙剪水秋瞳專注視著自己時,彷彿可以將他的魂魄攝去。

  但今日,這雙美麗瞳眸也熱烈的看著楊彥杰,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她竟捨下自己奔向楊彥杰。

  原來,在她心中,楊彥杰比自己值得她依賴,楊彥杰才是男人,而他,不過是需要她保護的弟弟!弟弟!

  熊熊烈火在袁靖淵的胸臆間燃燒起來,他眼眸陡地一瞇,大步的朝她走過去。

  他這一動,焦黎兒還有點莫名,但看著眼前俊俏高大的袁靖淵一步步的進逼,她只能荒亂的頻頻倒退。

  袁靖淵黑眸略微瞇起,腳步卻不停。

  她只能硬著頭皮,伸出雙手試著阻擋他,「姊不是怕你喔,咳——要知道那個,我可是幫你洗過澡,換過尿布的……」這傢伙到底怎麼了?

  身上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勢,逼得她不由自主的畏緒起來。

  「所以,我是你的『弟弟』?」那兩個字幾乎是他咬牙迸出來的。

  「是啊,我是姊,不是……不是你的媳婦……」她咽了口口水,再也說不出話。

  兩道冷冷目光近距離射過來,既凌厲又殺氣騰騰的,讓她不禁屏住呼吸,再不敢看他的臉,屈服在他迫人的氣勢上。

  他惡狠狠的瞪著她,她個兒這麼小,連他的下巴都不到,卻輕而易舉的將他逼瘋了,他的耐心幾乎……不是,已經耗盡。

  他將她逼到牆邊,單手將她纖細的雙手扣壓在牆上,高大身體緊貼靠著她,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額,迫她抬頭面對自己,聲音帶著薄怒,「看著我。」

  她慌亂的眼神對上他的,一見他那雙黑眸閃動著危險火焰,她頓時就想罵自己,那麼聽話幹啥!接著,她感受到不太對勁,對方身體某個地方有反應啊!糟糕了啊,他的確不再是當年被她抱著洗澡的娃兒了。

  她下意識的想移動,不想與他胯下的某個部位太親近,但這一左右挪移,得到的反應是來上方的突然粗喘聲。

  「別亂動!」袁靖淵呼吸沉重,這磨人的小人兒,還好意思以無辜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咬牙問,「我還是弟弟嗎?」

  她點頭,但看他眼露凶光,她又趕緊搖頭,見他神色還是不善,她無措的咬咬紅唇,沒想到,他竟然就俯身含住她柔軟的紅唇——

  她頓時呆了,傻傻的讓他吻。

  她的反應顯然取悅了他,別有意圖的唇舌恣意的探索她的美好,時而溫柔、時而狂野,那種陌生、酥麻又令人暈眩的感覺令她無法思考,只能無助的顫抖輕吟。

  他啃吻她柔嫩微腫的唇,沙啞低語,「弟弟可以對你這麼做?」

  她下意識的搖頭。

  他的唇仍貼著她的,摩娑著道,「我們有血緣關係?」

  她微微搖頭,微微喘息著。

  他薄唇移到她的下顎,輕輕啃咬並低聲問,「你五歲就幫著娘替一歲的我洗澡,洗到我五歲,我全身被你摸光光,便宜被你佔盡了,你難道都不必負責?」

  她仍下意識的點頭,但天知道,一歲到五歲的小男娃有什麼便宜可佔的?偏偏她的神智被他這火熱的吮咬弄得全數消失。

  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耳畔,吮咬著她小巧的耳朵,感覺她瑟縮了一下,顯然極為敏感,他低語,「我現在只是把你欠我的先討一些回來,你說合不合理?」

  好像合理吧?她雙眸輕眨,傻乎乎的點頭。

  他眼神總算透出笑意,熾熱的呼吸吹拂在她耳邊,他的雙手開始往她的身體討些債。

  等等,那裡可以摸嗎?不行,但……怎麼又往下,這不行吧……

  她不明白,她腦袋一片空白,她覺得她快要窒息了,但她好像無法反抗,也無力反抗,她的理智全混亂了。

  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是他的童養媳,但他從不那樣想啊,到底發生什麼事?又是從哪時候變得不一樣?

  三個月前?半年前?一年前?

  她喘息著,呻吟著,理智離她愈來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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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8: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遺餘力的護妻

  陽光從窗口灑落一室,床上的焦黎兒醒了過來,她下床簡單梳洗窒,在食材與器具齊全的廚房準備早餐。

  她揉了麵糰做了饅頭,再弄幾樣清爽的小菜,這會兒,就只剩砂鍋裡的清粥還沒熬好。

  她站在爐前,拿著木杓,守著咕嚕咕嚕沸滾的粥,看著看著,她思緒便遠了。

  「粥要壞了。」許毅嚴肅的聲音陡起。

  她頓時回神,同一時間,她也聞到淡淡焦味,連忙拿抹布將鍋子從爐上拿起來放到桌上,再將木杓住鍋裡輕輕舀了一下,看那米粒還是軟嫩晶瑩,鬆了口氣,「你要去學堂了,好在這粥底微焦,上面沒事,我盛一碗給你。」

  她替許毅張羅好早餐,許毅坐下,拿起碗筷慢慢吃,卻時不時的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她。

  莫名的,焦黎兒被他看得心虛,難道他知道三天前發生的事?不可能,那天只有樂嬤嬤在。

  「你做壞事了?」許毅突然開口。

  「咳咳……」她粉臉突地漲紅,要說話卻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許毅面無表情的起身替她倒杯水,看著她喝了幾口,吐了一大口氣。

  「我哪有做什麼壞事?你這小腦袋胡思亂想什麼?她瞪著他說。

  「這幾天老是心不在焉,一臉擔心,再不就是嘆氣,有時又漲紅臉,再敲自己的頭,嘴巴嘟囔著『不應該啊,不應該』。」他一本正經的細數她這幾天的異狀,「你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

  喔喔,不好,她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三天前,袁靖淵吻了她,他的手在她身體撫摸流連,做了一些夫妻才能做的親密事,但在最後忍住了,就差一點,他們就洞房了,她全身發軟,羞得不得,眼睛根本不敢對上他的。

  「我不後悔碰了你,我是情不自禁,但再來我不會碰你,我怕自己無法收手,除非,你對我也有了一樣的感情。」

  他這麼對她說,溫柔的替她整理好衣服,輕輕的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離開了。

  這三天,她總是莫名的感到焦灼、心亂如麻,有點不想見到他,但沒見到他,又想看到他。

  這三天,他仍是不顧她的反對,到點心攤幫忙,每每兩人相對,她就心跳慌亂,她不認為自己是對他動了情,而是超越姊弟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太羞窘,一見面就想起,叫她怎麼不臉紅心跳?

  「你臉又紅了。」

  許毅嚴肅卻稚氣的聲音再起,她這才尷尬回神,她不想再跟這像判官的孩子說自己的心情,「姊絕對沒做壞事,你快吃,我準備兩份送去給你娘跟嬤嬤去。」

  她將那令人煩躁的事丟到腦後,禁止自己去想,然而,提著食盒送兩份早膳到李宜鳳的院子,又對上李宜鳳促狹的眼神及樂嬤嬤低頭偷笑的樣子,她的臉不由得又漲紅了,急急的將食盒裡的粥、饅頭及幾樣小菜、碗筷一一在桌上擱好,「你們慢吃,我回去做點心好擺攤。」  

  見她急忙走人,李宜鳳連忙喊住她,「等等,你還是不肯跟李姨說說,你那霸氣的讓楊彥杰顧攤的『弟弟』把你揪回來後,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

  她猛地回頭,粉臉上的羞紅又加深一層,「沒、沒有做什麼的,真的!」

  「噗——」樂嬤嬤忍俊不住的又笑了,連李宜鳳也樂得哈哈笑了。

  其實她根本不必說,她向來不擅長掩飾情緒,光這三天面對她們的調侃,她手足無措到只能落荒而逃的狀況就能猜出,那天肯定很精彩。

  「我回去了。」她又逃了。

  李宜鳳與樂嬤嬤同桌吃飯,有說有笑,吃得差不多時就見許毅進屋,向母親說一聲他要去學堂了。

  他每日上課,都有學堂馬車固定接送,李宜鳳婉拒楊彥杰送的一堆奴僕,就想娘兒倆簡單過生活。

  許毅點頭離去,但沒一會兒,又折回來,身邊還多了個袁靖淵。

  「他有事找母親。」許毅才剛出門就見到他,臉色很不好,帶他進來後,臭著一張臉就抬腳走人。

  李宜鳳不會因兒子的態度欠佳而向袁靖淵道歉,雖然,她對他的確改觀不少,至少可以扯掉負心漢這個稱號,但她還是對他沒好感。

  樂嬤嬤為兩人端上一杯茶,熱情的問,「袁公子吃過早膳沒有?」

  「吃過了,謝謝嬤嬤。」他再看著李宜鳳,正色道,「李姨,我是來請問楊公子的事。」

  她氣定神閒的喝了口茶,才問,「因為小黎兒?」見他點頭,她道,「你知道楊彥杰多少事?」

  他沒有隱瞞,他從三個同窗好友那裡已將楊彥杰的事問出不少,包括他家中妻妾無數,在各地都有商鋪,也各有紅粉知己,雖然是商人,但本家是江湖幫派,極有勢力,與朝廷私下更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與皇室也有來往,絕非泛泛之輩。

  李宜鳳笑了笑,「當然不是泛泛之輩,那個人啊,認識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手握大權的達官貴族,才德兼備的青年才俊,吸人血的奸商,黑白兩道的江海人大都與他有交情,他要弄死一個人,只要出張嘴就有人爭搶著替他辦了,不然你以為莊澈那傢伙怎麼看到他就夾著尾巴逃了。」

  他的心驀地一沉,「他對小黎兒?」

  「很有興趣,不,應該是動了心的。」她饒富興味的瞅著他說。

  樂嬤嬤也跟著點頭,「他那些妻妾大多是家中安排,也有巴結他的人送的,但他從不主動接近女子,我家主子情況特殊,所以小黎兒是唯一一個他會主動關心的女子。」

  袁靖淵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他沒功名也無權勢,更別說武功,他根本沒能力與楊彥杰一較高下,他唯一能自傲的只有對焦黎兒的一片真心。

  李宜鳳挑眉,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怎麼?擔心了?」

  他抿緊薄唇,怎麼不擔心?在焦黎兒眼中,他不是男人,只是她帶大的孩子,雖然三天前人擦槍走火,她應該知道他是個男人了,但這也不代表她就此會正視他的感情,反而她特楊彥杰是那麼親近……無論如何,她是他的媳婦,他是誰也不讓的!

  李宜鳳瞧他兩道濃眉都快打結了,終究是善心大發的鬆口,「你放心,楊彥杰那人可驕傲了,向來不會對女人用強,心動是一回事,擁有是一回事,不會來陰的,再說了,我看小黎兒那丫頭這幾日情緒怪怪的,一個人還會敲自己的頭,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我每每多問一句,她臉都像畫了胭脂,紅透了。」

  聞言,他俊臉也泛起窘迫的紅色。

  他一向守禮,三天前的事,是他頭一回失控卻變成最美好的意外,他是不後悔,可如今被一個長輩這麼大刺刺的問,也還是不自在。

  「在下想去見小黎兒,先走一步。」他起身行禮,覺得困窘而狼狽,但努力保持雲淡風輕的神態走了出去。

  一出門外,就聽到室內傳來忍不住笑的噗哧聲,接著是哈哈笑聲,他吐了口長氣,想想也笑了。

  走到焦黎兒的房間外,就先聞到焦味,又見後方廚房冒了點白煙,他臉色一變,急著跑進去,「小黎兒!」

  「呃……靖淵?你怎麼來了?咳咳……沒事,沒事,我在烤點心,沒注意到火太大了,沒事了。」她有些慌亂的解釋,那冒出的白煙是她潑水在燒焦的鐵鍋上引起的。不過雖然是她粗心,但始作俑者還是他啊。

  她無法不想起那天的事,這會兒看到他,她更是無法控制的臉紅,腦海又浮現那日的畫面,她下意識的握拳小力的敲敲頭。

  他立即拉住她的手,憂心忡忡的問,「李姨說你這幾天常這麼做,怎麼了?是頭疼?我帶你去看大夫。」

  她看著他抓著自己手腕的大手,想到那天,這隻手也碰過她身體,她又氣又惱又羞,於是推著他,要他出去,「我要忙了,你快回去讀書。」

  「你到底怎麼了?」他被她粗魯的推出廚房,接著,砰的一聲,門被關上,裡面好像還上了栓。

  「去做你的事!」她貼靠在門板大叫,再閉眼撫額。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一旦靠近自己,她就渾身發燙,怦怦怦的心跳加快,都快喘不過氣來。

  他是弟弟,他是弟弟。

  這在她心裡頻頻提醒的四個字,都快成咒語了。

*             *             *

  京城大街上,金碧輝煌的酒樓一樓,莊澈臭著臉帶著兩名小廝走出來,像是想到什麼,莊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三樓窗戶,面露煩躁的再往馬車方向走去。

  一坐上馬車,小廝就低聲問,「主子真的要照楊爺的話去做?」

  「要你多事!」莊澈喝斥一聲,隨即閉眼往後靠。

  他哪有選擇?他根本不該來赴約!但楊彥杰主動找上他,他哪敢不來?

  酒樓三樓的上等廂房內,兩名侍從看著楊彥杰慢條斯理的喝著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兩人長年跟在他身邊辦事,又是打小跟著他一起學武的,三人之間也有兄弟情誼,在楊彥杰面前能說上話,對他吩咐紈絝莊澈去做的事,兩人實在有些不安。

  「爺,你這麼做真的好嗎?」高大壯實的如風開了口,事關焦黎兒,他就擔心主子少了點理智,他們可看出來了,主子對她非不一樣。

  楊彥杰緩緩放下茶盞,想起待在李宜鳳院子的耳目先前回稟的內容——

  「焦姑娘似乎心神不寧,常發呆還會敲敲自己的頭,粥亦煮焦,爐子也冒了煙,面對李宜鳳等人的打趣多是羞愧到落荒而逃……」

  他暗暗的吐了一口鬱悶之氣,原來她對那個俊朗不凡的弟弟還是有少女心思的,既然是她上心的男人,就不能太沒用,尤其那袁靖淵現在連功名也無,什麼都不是。

  他是真心喜歡她的,但他已有妻妾,而她是不會當妾的啊。

  她既不當他的妾,就是他的妹妹,哥哥總得給未來妹夫一個試煉,趁勢瞧瞧,他到底值不值焦黎兒的青睞? 

  兩名侍從互看一眼,也沒再追問,主子不答,就是打定主意,誰也勸不了。

*             *             *

  陽光燦爛的午後,暑氣灼人,街上一隅的馬車內,莊澈熱得一身汗,火大的對著外面喊,「到底來了沒?」

  「還沒……來了、來了!袁靖淵來了,少爺可以下來了。」

  小廝苦著的一張臉終於轉笑了,但揮汗如雨的莊澈一下車看到這張眉開眼笑的臉又怒了,「是要去交朋友?」

  小廝立即橫眉豎目,莊澈哼了一聲,看著除了貼身小廝外,身後的四名人高馬大的護院,這才抬腳往參天大樹下的點心攤走去。

  不意外的,攤位前的幾個客人及附近的老百姓一見他推出這陣仗,都很有眼色的急急避開。

  袁靖淵正幫忙收錢,看到客人連糕點都不拿就嚇跑了,再看著大刺刺的走近、嚷著要收保護費的莊澈,黑眸陡地一瞇。

  焦黎兒放下手上的筷子,直覺的就要袁靖淵快走,但又想到上回發生的事,她四處看了看,因沒發現楊彥杰的身影而失望,也是,哪有每次都那般好運的?

  「袁某從上回就有疑問,堂堂衛國公府的嫡三少爺竟落魄到要到這種靜巷裡的小攤子收取微薄的保護費來生活?也真可憐!」袁靖淵冷冷的說。

  「你!」這傢伙說話竟這麼毒。莊澈心頭火起。

  「你要收保護費就去楊大哥要,我只承租這裡的人。」焦黎兒只想把人趕走,她一點都不想讓袁靖淵跟莊澈唇槍舌戰,若是結下樑子,袁靖淵的將來就危機重重了。

  找楊彥杰?就是他要他來的!莊澈心裡正窩火呢,但又不能撒出來!

  他沒好氣的瞪了袁靖淵一眼,這才看著眼前的美人兒道,「楊爺給了地讓姑娘做生意,姑娘另給我們保護費,不讓其它地痞流氓來鬧事,這是一碼歸一碼的。」

  「按你的理,一隻牛還得剝兩層皮了?」袁靖淵立即將焦黎兒拉到他的身後,不讓那雙色迷迷的眼睛看她。

  莊澈咬咬牙,瞪著眼前這外貌及氣質都勝過自己的男人,陰惻惻的道,「你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別不自量力,滾遠點!不然老子一腳踩碎你的右手,讓你一輩子再也寫不了字,看廢了的你以後能做什麼!」

  袁靖淵突然朝他身後喊了一聲,「楊公子!」

  「什麼?」莊澈嚇了一大跳,想也沒想的就慌亂回頭,但哪裡有楊彥杰呢?聽到一些站得遠遠的老百姓看到他的膽小樣而不小心發出的笑聲,他憤怒的轉頭瞪著袁靖淵,「你騙本少爺!」

  袁靖淵一臉嘲笑,「惡人無膽,你就不擔心楊公子知道你又來找碴後,接著對你下重手?」

  「呿!本少爺才不怕他呢。」不就是他拜託自己過來找碴的,還交代打袁靖淵也行,別打死就好,說看看是不是有骨氣的漢子,若是軟弱不堪,跪地求饒,就真的打死算了,有事他負責。

  想想也是,一個懦弱的男人有什麼資格擁有這越看就越讓人心癢癢的美人兒?莊澈大手伸向焦黎兒,「給不給錢?不給,就讓小娘子到我身邊幹活兩天,來人,帶走!」

  兩名護院立即上前要去抓焦黎兒,莊澈想的是袁靖淵肯定會上前阻攔,然後,他的人就可以狠狠的打他一頓,沒想到——

  「莊三少爺讀過書,肯定知道輿論的力量,」袁靖淵卻是一動都不動,「所謂三人成虎、曾參殺人,你只要敢帶她走,最多兩個時辰,莊三少今日再加往日的所有惡行一定會在京城大街小巷沸沸揚揚的傳開,鬧得人盡皆知。」

  「你儘管去傳啊,本少爺又不是被嚇著長大的,再說了,誰不要命敢與我衛國公府為敵,敢嚼本少爺的舌根,本少爺叫人一一拔了!」他嗤之以鼻,除了楊彥杰外,他可是誰也不怕的。

  「不需要老百姓嚼舌根,只需要傳單,傳單上我會寫滿你的惡行,請次輔的二公子幫忙,屆時,數以千張的傳單就會落到許多人手中,當然有幾位人物是一定會拿到的,像是衛國公、大理寺卿、蔣沛蔣大儒,我的伯父禮部尚書袁泰均……還有……」

  隨著他說的名單愈來愈多,莊澈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別人聽不懂,他可懂了,王次輔的長子正管著官家的印字坊,王二少爺拜託他大哥,印字坊那裡一印,只要順手拿幾張到宮裡,事情便鬧大了。

  再說袁靖淵提到的那幾人,他爺爺一向護短,就算外人說了子孫輩什麼,他也認為那只是小孩子家鬧鬧事,無傷大雅,但他極好面子,所以一旦鬧大,他就慘了。

  至於大理寺卿、蔣大儒都是嫉惡如仇之人,還有,怎麼沒人告訴他,袁靖淵有個任職禮部尚書的伯父?

  兩名護院原本要抓焦黎兒的,但見自家主子突然臉色蒼白、額頭冒汗,他們頓時不敢動了。

  「走!」莊澈咬牙出聲,轉身就走。

  小廝及護院們本還愣著,見他說走就走,急急的也跟上去了。

  「主子,不抓人了嗎?」小廝跑得最快,到他身邊小聲。

  莊澈恨恨的抬腿踢他一腳,小廝痛呼一聲,看著主子氣急敗壞的往馬車方向去,腦袋都低垂下去。

  莊澈心想,楊彥杰要他走一趟,他走了,難道還要把自己變成眾矢之的,再被丟到江南半年?他不玩了,下回有關楊彥杰的事,他一概能閃就閃。

  這邊發生的事,楊彥杰那裡立即得到消息。

  「竟然靠一張嘴就擺平了?我還小看他了。」他嘴角微揚的喝了口茶。

  兩名侍從看著主子微笑的俊顏,心裡明白,這是滿意袁靖淵的表現。

  此時,在大樹下的點心攤位,又圍了不少人。

  這些客人來得又快又多,一邊掏錢買點心,一邊讚美袁靖淵是真男人,有膽識、護小娘子真勇敢,還說從今而後,小娘子肯定能安心的在這裡做生意云云。

  袁靖淵相貌原就是上等,此時,臉上的笑容讓人看來是如沐春風。

  焦黎兒手上忙碌,卻也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悄悄的以眼角餘光看他,他看來真的很不一樣,像個男人,那英勇表現讓她刮目相看,覺得小弟弟長大了。

  但莫名的,她在高興之餘,卻又有點哀傷。

  高興的是,他成為這麼優秀的男人,哀傷的是,袁尚書府的人,她雖然不喜歡,但他們說的話卻很實在,他需要的妻子絕不是她這種村姑。

  袁靖淵只要娶了有身世背景的妻子,他的成就會更高,爹娘的日子就會過得更好。

  但不管是爹娘還是袁靖淵,他們肯定不願放下她,畢竟他們善良又念舊情。

  所以她不能動心,也不能揪著袁靖淵不放,成為他的絆腳石,那她就真的是恩將仇報。

  藍藍晴空下,綠蔭大樹的圍牆旁,等著買點心的人龍愈拉愈長,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糕香味兒,吸引更多路人聞香而來。 

  認真說起來,該是袁靖淵為護未過門媳婦勇抗衛國公府的紈絝嫡三少一戰成名,讓不少老百姓都想來看看這對男女主角,既然來了,就順道買點心,沒想到,點心竟然不輸一些百年老店,甚至更為出色,於是,攤位的生意愈來愈好,不僅有小老百姓來買,聞香而來的大富商、甚至好奇的宗室也都派了家中奴僕來買。

  在人手嚴重不足下,李宜鳳跟樂嬤嬤也來幫忙,好在,攤子只有擺兩張桌子,大部分客人都是買了帶走的多。

  此時,一輛馬車在前方停下,兩名丫鬟先下車,接著,一名戴著帷帽的小姐走下來,一行三人就往這攤子走來。

  「客人要買什麼?可以先看看,再到後面去排隊。」樂嬤嬤笑著走過來招呼,指指沿著磚牆在樹影婆娑下排隊的長長人龍。

  但主僕三人都沒理她,居中的小姐倒是上前一步,看著正在蒸糕點的焦黎兒。

  焦黎兒抬頭看著戴帷帽的姑娘,親切一笑,「抱歉,客人有點多,小姐要不要晩一點再過來?」

  帷帽下,蘇寧月瞪著這張臉,深深吸口氣。剛剛下車時,她已打量過焦黎兒,覺得她僅一身素衣,無半點首飾,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寒酸味,但此時近看,她的五官卻比自己正色,尤其那雙明亮如湖的瞳眸盈盈含笑,讓人嫉妒。

  她就是憑這張臉迷惑了袁靖淵嗎?分明就是一個鄉下村姑,沒半點教養拋頭露面的在街上賣粗俗便宜的點心,永遠也上不了檯面。

  焦黎兒微微蹙眉,雖然帷帽沒掀開,但她還是清楚的感覺到對方的敵意。

  「癩蝦蟆還想吃天鵝肉。」蘇寧月一出口就是一句奚落。

  焦黎兒一愣,而在旁鋪了兩張油紙要包糕點的李宜鳳頓時怒了,「你說誰啊!」

  樂嬤嬤也不豫,「雖不見姑娘容貌,但有婢女隨侍,想是出身大戶人家,怎麼出口如此無禮?」

  旁邊買點心的人也都點頭附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但對心高氣傲的蘇寧月而言,這些人都粗鄙不堪,她全然沒看在眼底,所以她對著焦黎兒繼續出言不遜,「袁公子的未來,你都不在乎?」

  焦黎兒看到李宜鳳一副要開罵的架勢,連忙開口,「袁公子是指靖淵吧?姑娘跟他相識?」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我比你更在乎他的前程,所以,我請求你,別仗著一個童養媳的身分,就使喚他來這裡做賬房或打雜,他日後是要做大官的。」

  「你有病啊,誰使喚誰,搞不清楚狀況就閉嘴,小黎兒要袁靖淵回去讀書別在這兒幫忙的話,我都聽到耳朵長繭了,是他自己要來獻殷勤!」李宜鳳忍不住開罵。

  但蘇寧月仍是目中無人,繼續對焦黎兒道,「你可知,京城有多少才德兼備的名門閨秀,日後不管袁公子娶了哪個,都比你強。」

  焦黎兒輕咬下唇,沉默了。

  李宜鳳卻是真冒火了,直指著蘇寧月怒道,「敢來這兒羞辱人,沒膽將帷帽拉下?哈,我知道了,肯定是個醜八怪,這帷帽一掀,我們家的小黎兒肯定將她甩得八條街遠,所以只能動動兩片嘴皮子。」

  「你!」蘇寧月怒了,但她還真的不敢拉下帷帽,不敢讓這些人知道自己是誰。

  她不該來,卻無法不來,在聽到丫鬟說著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指袁靖淵體貼的幫未婚妻幹活,她就忍不住內心的熊熊妒火。

  袁靖淵前途無量,竟淪落到在攤位招呼市井小民,光想她就可惜。

  她咬著下唇,瞪向默不吭聲的焦黎兒,「你聽清楚了,袁公子就算高中,若沒有有力人士的提拔,也不過是尋常小官,要成為國之棟樑要花多少年?但若是有人相幫,讓他入翰林院,就有機會入內閣,平步青雲的機會就大……」

  「原來,得靠著裙帶或他人代為鋪路的男人才能成為國之棟樑?你就特別喜歡這種沒用的?」李宜鳳呵呵一笑,辛辣諷刺。

  蘇寧月大為光火,「我沒有這麼說,我是要焦姑娘別擋袁公子的青雲路,像她這樣的鄉下丫頭,土氣粗俗,絕非袁公子那般如玉男子的良配。」

  「小黎兒自小在我袁家長大,由我爹娘一手教導,她若土氣粗俗,我爹娘便是土氣粗俗,我亦是土氣粗俗,袁某不才,說話便是如此直白粗鄙,還望蘇姑娘這樣高貴不凡的千金閨秀別跟我這下等人計較,失了自己的身分。」

  袁靖淵冷颼颼的聲音突然響起,而且這一席話聽來自眨,其中嘲諷意味卻濃厚。

  蘇寧月倏地回身,從薄紗後面心慌意亂的望著袁靖淵,「我不是……」

  一對上那雙冰寒的黑眸,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過去,袁靖淵溫文儒雅,但從他大病一場後、她就感覺到他變得不同,尤其是眼神,總是冷得讓人發寒,憶起她在尚書府幾次製造巧遇,他也多是如此冷淡。

  「蘇姑娘?哈,原來人是你招惹來的。」李宜鳳撇撇嘴,眼神卻是滿意的。

  樂嬤嬤見狀低頭笑了。

  焦黎兒看著袁靖淵蹙眉道,「你怎麼對一個姑娘這麼無禮?何況她說的……」

  唉呀呀,她真的是愈來愈沒用了,他那對黑眸陡地一冷,她後面的話便咕嚕一聲的吞回肚裡了。

  袁靖淵握著她微涼的小手,再次看向蘇寧月,「日後,若蘇姑娘是為這攤位點心而來,袁某自是歡迎的。」

  帷帽下,蘇寧月眼淚頓時灑落,臉色蒼白,她雙手死死攥緊帕子,「是我多事了。」她驀地越過他身側走人,兩名丫鬟也連忙跟上去。

  主僕三人一上車,蘇寧月就將帷帽扯下,馬車答答而行,兩名丫鬟恨不得將自己縮進角落的陰影處,只有她們看到主子的表情有多麼猙獰可怕。

  蘇寧月雙手緊握,指甲幾乎都要陷進掌心。

  攤位旁,焦黎兒看著馬車消失在街角,吐了口氣,看著站在一旁的袁靖淵,「你實在不該因為我,對那位姑娘……」

  「她與我無關,你卻是我未婚妻,夫妻一體,她羞辱你,就是羞辱我。」

  她最近聽他這些「夫妻一體,該同甘共苦,榮辱同享」等話已聽到耳朵長繭了,她也不厭其煩的曉以大義,但都像鬼打牆似的,他怎麼也聽不進去。

  她輕嘆一聲,伸手輕拍他的胸膛,身高差太多,打不到頭,「其實你真的……」

  「小黎兒,能不能聽進我一些話?這攤位上的,你賣的都是真材實料,就如同我對你,始終是真心實意,此生,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妻子,就算功成名就,也絕不納妾。」他說得情真意切。

  焦黎兒眼眶微紅,她也不是不懂自己的心,但就怕擔誤到他,所以要努力的不去在乎、不多想,可他卻說此生只有她一個?

  「好!說得好啊!」李宜鳳大聲叫好,其它買點心的老百姓也拍手叫好。

  焦黎兒這才突然意識到,這周圍還有好多人,因為太安靜,她眼中又只有袁靖淵,她先前才沒察覺,兩人的談話都被聽見,她粉臉羞紅。  

     樂嬤嬤一臉笑意,也忍不住出賣自家主子,「你李姨說你們兩個眼中只有彼此,要大家不要出聲音,好聽聽你們談情說愛呢。」

  「就是,聽到某人真心真意的話,李姨真替你高興,好了,我心情好、今兒的糕點我全包了,就分給大家吃,謝謝大家剛剛的配合。」

  眾人歡呼聲揚起。

  這一日,很快就收攤,李宜鳳今兒花了大錢,卻仍滿臉喜意,還邀袁靖淵一起回去。

  焦黎兒聞言馬上就說,「他還有書要讀呢。」

  她總是不忘將他的事放在心上,他心裡暖呼呼的,同時,他也不想將她逼得太緊,笑了笑,「是該回去溫書了。」

  柔和的熠熠眸光再看著焦黎兒,以只有她一個人聽得到的醇厚聲音道,「想想我說的話,你若不嫁我,我此生就無妻無子,你真捨得?」

  傻平平的她想也沒想的就急急搖,他忍俊不住的笑出來。

  她也頓覺自己做了傻事,露出一抹甜中帶著羞澀的笑容,點點頭,看著他回李宜鳳及樂嬤嬤行禮離開。

  「他剛剛說什麼?那麼神秘?」李宜鳳忍不住小小聲的問著。

  她吶吶的答,「他說我若不嫁……」看到李宜鳳那賊兮兮的笑臉,她粉臉再度漲紅,她怎麼有問必答啊!她連忙去推推車,「我們該回去了。」

  「看看,小黎兒害羞了。」李宜鳳大聲說著,再朝樂嬤嬤眨了眨眼。

  主僕回家的一路上,儘是對焦黎兒的調侃促狹,讓她瞼上紅潮始終不曾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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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29: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終於得到她的心

  袁靖淵一返回尚書府,就被眉頭又揪緊的嚴老總管請進袁老太太的院子。

  袁靖淵聽是袁老太太有找,心裡便有底。

  廳內,袁老太太繃著一張臉,她身旁坐著的蘇寧月雙眸微腫,一看就是哭了不短的時間,見他看過來,她立即垂眼,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袁靖淵上前向袁老太太行禮,再禮貌的向蘇寧月頷首,蘇寧月眼淚隨即又落下。

  「看你做的好事!」袁老太太瞪著他怒斥,「寧月不捨你一個讀書人如小販臨街掙錢、才去勸說焦丫頭,她都是為你,可你是怎樣對她的!」

  蘇寧月嗚咽一聲,抽抽噎噎的低聲哭起來。

  袁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她自然是偏心蘇寧月這個外孫女,而袁靖淵這個關係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子孫,兩人半點也不親。

  「老太太,靖淵口拙,沒想到傷了蘇姑娘,我在這裡道歉。」他並非想息事寧人,才放棄據理力爭,而是袁老太太畢竟是長輩。

  「口拙?你對她的好意視而不見還儘是羞辱,讓她回來痛哭一揚,若非我一再追問,她還不肯說呢,你好意思用口拙兩字輕描淡寫的帶過去?」

  袁靖淵沒說話,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對。

  但他的沉默讓袁老太太憋了好久的火氣更旺,「僅是道歉就夠了?你知不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

  袁靖淵看著袁老太太那滿是怒氣的老臉,怒火也開始悶燒,「不知老太太認為還該做什麼才能彌補蘇姑娘受的委屈?開口迎娶蘇姑娘?」

  蘇寧月一愣,驚喜的淚眼看向他。

  袁老太太怔了一怔後,也笑了,但還來不及開口,他又敲碎兩人的希望。

  「如今京城百姓,不少人皆知我已有焦黎兒這名未婚妻,老太太是要我當負心漢,讓蘇姑娘擔橫刀奪愛之名?」他徐徐說著,表情看似溫和,然而那雙冷酷的黑眸,卻讓袁老太太及蘇寧月感到毛骨悚然,「蘇姑娘今日之舉,太自以為是,對我的未婚妻語多羞辱,實非大家閨秀該有的言行,老太太沒有關起門來嚴斥一番,反而招我前來訓斥,老太太,何謂縱之則害之,還請三思再三思。」

  袁老太太臉色氣得煞白,呼吸漸漸重了起來,全身都顫抖了。

  「你……」蘇寧月也面如土色,幾乎要軟倒。

  「靖淵尚有些課業未做完,先行告退。」他禮貌而淡漠的行禮離開。

  蘇寧月眼中淚珠滾落而下,袁老太太一邊安撫她,一邊交代下人,要老爺回府就立刻來見她。

  沒想到,袁泰均與朝臣下朝後,又與一些官員聚會,回府時已二更天,下人雖轉達了袁老太太的話,他卻累了沒去,反正明日休沐,洗漱後就先睡了。

  第二日,袁泰均去見母親才知道昨兒發生的事,正想派人將袁靖淵找來,管事先來稟報,「堂少爺的母親杜氏來訪,這會兒就在尚書府外等著,堂少爺已先去迎接了,說是來見老太太跟老爺的。」

  「來得好!老太婆就要看看教出那樣不懂尊卑、批判長輩的豎子的母親長啥模樣?」袁老太太氣呼呼的槌桌子,她一夜輾轉反側,無明火燒得至今都沒熄。

  但袁泰均想得較多,袁靖淵的確是有才華的,栽培得當,往後他在朝堂的墊力只會大增,若是任憑母親發火,只怕雙方會撕破臉,計劃就虧一簣。

  於是,趁人還沒過來,他對袁老太太好好的分析一番利弊,總算讓母親的怒火消退了些。

  而袁老太太又像是想到什麼,連忙交代伺候的老嬤嬤幾句,老嬤嬤馬上出去了,很快的帶著蘇寧月回來,她特別打扮過,婉約端莊,倒也不俗。

  緊接著,就見袁靖淵帶著一名嬌小的女子進堂屋。

  杜氏一向強悍,但她也是知禮感恩的,在與丈夫看完袁泰均的親筆信後,就十分不安,兒子雖然有些剛正自負,但還知分寸,怎麼竟然惹火了袁泰均?她與丈夫商議再三,才決定由她進京了解狀況,畢竟丈去還得在自家開的小私塾授課。

  京城離他們的村落有些距離,且家裡無馬車可乘,單獨雇車又怕意外,所以,等了些日子,才等到鄰居要進京探視到大戶人家當丫鬟的女兒,一行人大半夜就從村裡出發了,到京城歇了一晚,吃個早點,便問了路人往這裡來了。

  她看了看兒子,發現不過幾月不見,竟似脫胎換骨,沉穩可靠,也是,他剛剛已簡略向她告知這幾個月發生的事,不長大也是不行的。

  母子倆一進堂屋,杜氏便先行禮,袁靖淵亦在一旁行禮,隨即向母親介紹屋裡的袁家人。

  袁老太太坐在上首,袁泰均夫婦就在她的下首,蘇寧月則站她身後,一見到袁靖淵,眼中對他的戀慕及委屈都沒掩飾住。

  杜氏看向蘇寧月,就見她羞澀的垂下眼。

  老太太想的很介紹,杜氏不過是個村姑,估計沒看過京城閨秀,讓她見見蘇寧月,定然會驚艷,等得知蘇寧月的家世,豈還會在乎一個童養媳,天下的母親哪個不是為兒子打算的?

  杜氏將屋裡的人認了全,這袁老太太,一看就是養尊處優,雍容富泰,袁泰均有種威嚴的氣度,他夫人面相看來和善,端莊大氣。

  這三人看著杜氏,想法倒是一致,沒想到一個鄉野村姑氣質還不錯,容貌也佳,談吐更是不差。 

  雙方寒喧一陣,袁泰均也知道杜氏會來一定是因那日他怒不可遏所寫下的親筆信函,再想到袁靖淵昨日對母親的態度,他覺得有些話該說個清楚,杜氏應該會好好喝斥兒子才是。
 
     「靖淵確實是可造之材、一定能為袁家掙得榮耀,所以,為了能讓他更上一層樓,替他安排良師指導課業,又安排參加京中學子聚會,增廣人面,也與國子監的監生們以文會友,切磋文章,不過,也如我信中所言,他竟有不少心思都還掛在焦丫頭身上。」

  袁靖淵剛剛見到母親,母親已將她進京的始末交代,所以,他已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並和母親解釋過了,是以杜氏此刻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

  而袁靖淵聽得出來他提到焦黎兒時,語氣輕蔑,遂忍不住回嘴,「小黎兒與侄兒的婚事是實打實的,侄兒母親在此,若聽到侄兒有了前途就見利忘義、見異思遷,定會嚴厲苛責,如此薄情寡義之輩,未來為官也將辱沒名聲。」

  「實打實?那種連婚書都沒有,也沒行納徵禮等禮節的婚約,誰當了真?何況、自小養在家裡也有養育之恩,好好說說給點銀兩就能解除婚約,何必認真?」袁老太太忍不住開口,語氣多是嫌棄。

  杜氏此刻不禁皺眉了,雖然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兒子的前途,她不好跟本家鬧翻,不過本家這些人說的話實在令人無法認同。

  袁靖淵也不想低頭,「恕靖淵無法認同老太太跟伯父的話,既有婚約在先,如今要我背信棄義,我辦不到。」

  蘇寧月心頭直冒火,他竟然為那粗鄙丫頭不肯低頭,那丫頭根本配不上他。

  這裡心情最平靜的恐怕就是葉氏,雖然她也看不起焦黎兒,但說穿了一個旁支子弟要娶誰干她什麼事?

  袁泰均見在眾人面前,袁靖淵仍是一樣油鹽不進,他看向杜氏,指責的道,「瞧,你兒子是不是益發不長進了?這屋子裡哪個不是為他好?他卻將我們當仇人了,好話也聽不進去!」

  杜氏看著愈說火氣愈大的袁泰均,深深的吸了口長氣,見兒子又要開口,她連忙拍拍他的手臂,再看著袁泰均道,「論輩份,我該稱您一聲大伯吧,您可知鄉下這時節,各處都是一片綠油油的田地,住的地方就是簡單的磚造四合院,院中,也學詩人雅士鑿了小塘,種了垂柳,幾盆花。」

  說到這裡,她突然笑了,看著面露困惑的袁泰均,含笑道,「我跟孩子及孩子爹,住的就是這麼簡單,吃的自然也是粗茶淡飯,靖淵這孩子一向也簡單,只會讀書,送到京城本家,我原還擔心他會讓這裡的繁華晃花了眼,失了初心……」

  「娘……」袁靖淵喉頭像哽了東西,說不出話來,在那長夢裡,他就是失了初心。

  她微笑的握起兒子的手,「大伯覺得靖淵不識你們大家的好,我這母親卻有不同的想法,他沒有見利忘義,不孝不義,沒有辜負他純樸善良的童養媳,我替他感到驕傲,也引以為豪。」

  袁泰均額冒青筋,眼內冒出怒火,「看來是本官多管閒事,沒有本家庇護,他也能過得極好……不,說不得在本官這裡多住一會兒,也許就會變成不孝不義之人,為免日後兩方結怨,你這兒子,還是另覓住處的好!」

  他對這對母子同樣不識抬舉相當失望,索性撕破臉趕人了。

  「外祖母——」蘇寧月可急了,袁靖淵一離開這裡,她不是沒機會見他了嗎?

  袁老太太昨兒被袁靖淵氣了一回,今兒還是兒子勸了一會兒,才勉強壓下怒火的,眼下見這對母子一個模樣,就算蘇寧月在寬袖掩飾下頻頻搖著她的手,她也不願出口打圓場,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日後有成就也不會幫袁家。

  然而,袁泰均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太衝動,正想緩和幾句,袁靖淵就開口——

  「既是如此,這段日子多謝老太太、伯父、伯母的照顧。」袁靖淵拱手道,姿態不卑不亢。

  杜氏欣慰的朝兒子一笑,也隨即向袁泰均及袁老太太行禮感謝。

  無視袁泰均臉色鐵青,杜氏、袁靖淵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連半點轉圜地也無,雙雙告退,隨即回到松濤院,略微收拾,只帶走當初帶來的衣物,不屬於袁靖淵的一樣也未拿。

  「爹他……會不會生氣?」袁靖淵蹙眉。

  「放心,你爹也看了信的,他再三交代,要是你敢捨下小黎兒跟別的姑娘怎麼樣,老家你也不必回了……哎呀,你怎麼跪下了,快起來啊!」杜氏原本還笑說著,沒想到兒子突然在她身前跑下,頭垂得低低的。

  袁靖淵眼眶泛紅,喉頭酸澀,他想到前世,在他決定娶葉櫻櫻後,父母跟他之間除了偶爾的信件往返,他成親、他之後的一次次陞官,父母從來不曾參與,只在信件上給予寥寥幾句祝福。

  原來,自他不仁不義捨下小黎兒後,父母也在同時對他心灰意冷,他竟還不知不覺,全無所謂,他怎會如此不孝?

  他沉痛的閉上眼,咚咚咚的連磕了三個響頭。

  「靖淵,起來啊,你幹什麼行這麼大的禮?」杜氏急著去拉他。

  他強忍住盈眶淚水,在母親叨念關切聲中,站起身來。

  杜氏抬頭見兒子眼眶含淚,心都跟著痛了,「怎麼哭了?」

  「沒事,娘,我只是想到爹娘都站在我這邊,我太感動了。」他只能隨口找個理由。

  「傻瓜!娘雖然是個沒見識的村姑,卻分得清楚我做的是對的事呢!」她拍拍他的手,拿起兩人的包袱,他立即接手過去。

  「走吧,快帶我去見見小黎兒,我想她了。」

  「咳,娘可不可以幫兒子一個忙?再來,兒子便無處可去了,兒子可是跟你說過了,被這京城迷惑的是小黎兒,她一直想著要我去找個名門閨秀當妻子。」

  「這是要娘幫忙的意思?」杜氏半認真半開笑的瞪兒子一眼,「好,女兒跟媳婦兒,我寧願她當我媳婦兒,還可以幫我生個大胖孫子,咱娘倆去見她吧,順便拜託她收留我這可憐到無處落腳的兒子。」

*             *             *

  焦黎兒看到分離多月的杜氏非當高興,但在聽完尚書府發生的事後,她是完全傻了,杏眼圓睜的愣愣看著袁靖淵,「被……被趕出來了?」

  袁靖淵點頭,眉眼間都是笑意。

  她不懂,他怎麼還笑得出來?焦黎兒連忙看向坐在廳堂另一邊喝茶的杜氏。

  「他與本家人算是決裂,你是他媳婦兒,可不能不收留他。」杜氏笑說。

  現在要擔心的是這個問題嗎?焦黎兒一臉憂慮的說,「娘,其實……」

  杜氏連忙打斷她的話,「我都知道,靖淵都跟我說了,真的委屈你了,好在他本心還在,沒被本家人說服拋棄你,不然,娘絕不認他這兒子。」說完話,杜氏還頗為自豪的看了兒子一眼。

  袁靖淵想到前世,倒是有些心虛。

  焦黎兒眼眶微紅,娘親是真心對她好的人,不過,那是她還沒見過京城裡的姑娘,如果她見過,一定不會同意靖淵娶她的……  

  「你這丫頭腦袋別給我胡思亂想,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不親你親誰?日後,若是兒子敢欺負你,我還是幫著你。」杜氏的疼惜盈滿眼裡,這孩子就是太善良,從不想自己。

  「夫人這幫理不幫親的個性,宜鳳真是欣賞。」李宜鳳也笑說著。

  稍早,杜氏母子上門,她出門迎客,見兩人還帶了包袱,瞬間好奇了,一路跟進廳堂,聽了個全部。

  她這人只要碰到合眼緣的,特別熱情,因此,也將自己及樂嬤嬤對杜氏介紹個遍,對焦黎兒更是讚譽有加,連自己孤僻的兒子也出賣,說他脾氣古怪卻只喜歡焦黎兒。

  兩人有說有笑,個性一樣爽朗,一見如故,說到後面,李宜鳳就拍案決定讓袁靖淵搬進來,焦黎兒的房間旁有間空著的小廂房,稍稍整理就能入住了。

  袁靖淵可樂了,李宜鳳對他從厭惡到認同,他的努力不是白費的,他不由自主的看向焦黎兒,見她也是眉開眼笑,他臉上笑意更濃。

  「好妹妹,我這媳婦兒、兒子可要麻煩你跟樂嬤嬤照顧了。」杜氏感激極了。

  李宜鳳大方應了,這日,因為杜氏的到來,還有要幫忙收拾小廂房,焦兒的點心攤休息一日。

  袁靖淵則去了一趟書院,告別同學師友,他既已離開袁家本家,就不該再厚顏享受袁泰均給的安排,方景嶸、蔡柏宇、王律丞這三名摯友怎麼捨得,全體請假,抓著他就到一家常去論文的茶坊要了間廂房說清楚。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方景嶸等三人倒不好再逼他回書院。

  「那你有什麼打算?離開袁家,就失去尚書府的支持,就算另尋高明嘛,學問好的先生束修皆昂貴,這樣吧,我替你出……」慕柏宇出身寧安候府,家底殷實,是三人中最富有的。

  「什麼你出,我們一起出,好朋友嘛。」方景嶸立刻打斷道,他家老祖宗們戰功赫赫,皇上恩賜的白銀宅第哪會少。

  王律丞的父親是次輔,往上幾輩人都是官,少說也有一座金山銀礦,他也拍胸點頭,「不只好朋友,還是好兄弟。」

  袁靖淵看著三人,心中感動,上輩子他剛愎自用,並未與三人深交,這一世的改變,讓他擁有三人珍貴的友誼,何其幸運。

  不過,他還是拒絕了,「我想自己讀,當然,我心裡有個人選,若是那位大儒願意偶爾給我指點一二,我就滿足了」

  三人好奇了,忙問道,「哪一位?京城你又不熟。」

  他是不熟,但拜那如真實人生的夢境之賜,他知道一位曾任太師的隱世大儒為了給妻子治療腿部頑疾,回到京城。

  對真心待他的友人,袁靖淵把那位大儒的名字坦然相告,沒想到三位出身名門的同窗一致搖頭。

  「秦大儒聲名遠播,他回京當年可是轟動京城,但不管皇室貴胄或平民百姓,大儒都不收學生,這些年,大戶人家皆歇了心思,不想吃閉門羹了。」

  「我想求看看。」在夢境裡,秦大儒夫人的腿治好後,他在夫人的開導下,招收幾名有心的學生,皆在爾後的會試高中。

*             *             *

  月明星稀,今晚的西城小院特別熱鬧,焦黎兒做了滿滿一桌菜,杜氏、李宜鳳、許毅、樂嬤嬤及袁靖淵圍坐,除了小大人許毅,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面,男孩像局外人,不吭一聲,只吃飯。

  晩膳結束,李宜鳳拉著杜氏聊些事,樂嬤嬤也陪同,許毅繃著臉回屋子,袁靖淵則跟著焦黎兒先回屋,去看他將入住的小廂房。

  小廂房裡的傢具很簡單,床上放了乾淨的被褥及枕頭,一邊有個櫃子,靠窗放了桌椅,梳妝鏡台架上有一銅盆。

  她原本是想跟他交換睡,畢竟她的屋子大了點,但杜氏不讓,還出言調侃——

  「捨不得?我怎麼聽靖淵說你一直要他去找個什麼大家閨秀?」

  「我這不是為他好嘛。」她吐吐舌頭。

  杜氏伸手點點她的鼻子,「不好,我看中你當我媳婦兒,他也是,咱倆誰也不換,你定定心,別想有的沒的。」

  那是下午打掃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再看著袁靖淵坐在床上,她還是忍不住提了他去睡她那間房的事。

  「不用,你睡那裡,進灶房也方便,若是下雨,或秋冬天冷下雨又下雪,我可捨不得你從這廂房繞到灶房去。」他立即駁了她的打算。

  她一愣,沒想到他已想這麼多了。

  「我對你這麼好,你不會再把我推給別人吧?」

  燭光下,他溫柔的目光落在她粉嫩的唇,雙眸迅速閃過一道熱烈光,天知道他有多後悔當君子的說絕不再碰她,除非她對他有了樣的情意。

  君子重承諾,這段時間的努力,他知道她接受自己了,但要有一樣的情意,可能還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她不知他心思,僅嗔怪的看他一眼,「還說呢,你連這種事也跟娘提。」

  這一眼明明沒有勾引之意,在他眼裡卻動人心弦,他想一親芳澤的慾望更強,他暗暗調整呼吸,卻還是忍不住牽牽小手,「我不就是怕你這媳婦兒跑了。」

  怎麼愈來愈油嘴滑舌?她臉兒羞紅的看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自己的小手,她輕咳一聲,掩飾怦怦狂奔的心跳聲,抽回自己的手,也轉移話題,「學業怎麼辦?」提到這個,她紊亂的心跳終於正常些。

  他有些遺憾的看著她的手,再抬頭看著她說,「你放心,下午我跟三個同窗已經聊過了,我心中有想找的夫子,他們讓我去試試,真的不成,他們會幫我想辦法。」出外靠朋友,這一生,他有這樣的感觸。

  學業方面,她不是很懂,既然他已有打算,她也不糾結。

  眼看時間晩了,她從灶房舀了熱水提了桶水到自己房間,讓回屋的杜氏梳冼,袁靖淵自行打熱水回房沐浴,一如在老家的習慣。

  杜氏跟焦黎兒先後洗漱完,袁靖淵便過來了,但隨即又被杜氏趕回房讀書,她有女人的私密話要跟焦黎兒說。

  今明兩晚,她都會跟焦黎兒擠一張床,後天一大早就要離開了。

  杜氏跟焦黎兒面對面躺在床上,杜氏細細打量幾個月不見的小姑娘,「今兒乍看到小黎兒的第一眼,娘是驚艷的,沒想到我的小黎兒變得這麼美,尤其這皮膚白裡透紅,難怪靖淵怎麼都不肯放手呢。」

  「娘,你又打趣我了。」她臉頰頓時浮現紅霞。

  「呵呵呵——你臉紅了,老實跟娘說,你跟靖淵有沒有……」

  「娘……」

  「你的李姨剛剛可跟我說了個小秘密,有一天靖淵氣呼呼的把你從攤子拉走。」

  「沒有的,娘,真的沒有,最後一步真的沒有的。」她急急的坐起身來澄清。

  杜氏忍不住笑出聲,這老實的孩子,「沒想到我、宜鳳及樂嬤嬤都錯了,我們以為你只是被親了,結果原來是……如此啊。」

  這下可糗大了,焦黎兒雙手摀住臉的倒回床上,若有個地洞,她還真想鑽下去了。  

  杜氏笑咪咪的拍拍她的手,看著她紅透的粉頰,「傻瓜,這是好事啊,我那笨兒子終於開竅了,總比一朵這麼美的花在他眼前,他卻連伸手摘也不肯的好。」

  「娘。」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麼了。

  「娘這話認真的,若不是先前靖淵死活不肯先娶你,你們這會兒早是夫妻了,哪會拖到現在?這麼多年來,爹娘早把你看成家裡的一份子,村裡的人也是,大家都多麼羨慕娘會看人,找到你這麼賢慧善良的好媳婦,說句心裡話,娘真的不介意你先有了,娘真想含飴弄孫啊。

  你也希望他能安心的讀書考試吧?娘是過來人,男人真的有那種心思後,女人若不適時餵飽他,他哪有心情讀書?屆時名落孫山,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杜氏循循善誘,一來可以滿足兒子,二來這媳婦再也跑不掉,第三不管孫子或孫女也能早早抱到手。

  看到焦黎兒一張臉鮮紅到可以滴出血來,但清澈的眸中卻有著抹思索,杜氏心裡極為滿意,知道萬事都要兒子好的媳婦兒可能願意成全了。

  唉,為了兒子的幸福,她人生頭一回當惡人,不過,要是兒子敢做對不起媳婦兒的事,她這鄉野悍婦是寧可不要兒子也要媳婦兒的。

  夜深人靜,兩人聊著聊著,杜氏睏了,便要焦黎兒也睡吧。

  她睡不著,但也不敢翻來覆去,怕擾了杜氏的眠,她想了很多,最終,下定天大的決心,這才安心入眠。

  翌日,杜氏要兒子去做自己的事,所以,袁靖淵便外出拜師去。

  杜氏也婉拒李宜鳳要帶她到京城走走逛逛的提議,只想去焦黎兒的點心攤幫忙,李宜鳳跟樂嬤嬤只好跟著去,一個招呼收錢,一個鋪好油紙包糕點,一個打包捆細繩,竟然合作無間,點心攤的生意之好,更讓杜氏開心。

  直到下午,點心收攤,她也累壞了,晚上,李宣鳳作東請吃飯後,她早早梳洗便睡了。

  袁靖淵明白,母親前來時,一定徹夜難眠,如今事了,他住處有著落,焦黎兒點心攤生意也好,她擔心的兩個孩子又有李宜鳳跟樂嬤嬤照應,一顆心都放下了,才終於能好好休息。

  夜深人靜,焦黎兒走出屋子,就看到袁靖淵站在月光下,她這一天都沒機會好好跟他說話,他一早出去直到晚膳才見面,這整天,她想起他好多次。

  「今天拜師有沒有進展?」

  他被晾在秦大儒家的廳堂好久,根本沒見到人,但他不想她擔心,說了善意的謊言,「還好,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

  她點點頭,欲言又止的抬頭看他,即使光線不明,他都看出她的臉愈來愈紅。

  院裡幽靜,目光透過樹葉間隙灑,月下看美人,他愈看愈心動,凝睇她那雙愈見羞澀的澄澈杏眼,突然意識到什麼,他難掩激動的低聲啞問,「我可以嗎?」

  她粉臉更紅,十指無措交纏,只覺得熱氣騰騰的往臉上竄,但她還是勇敢的點點頭,娘說了,他憋著對身子不好,白日走神,晚上難眠,書怎麼讀?

  他寬厚的大手將她交握的十指合在掌心,傾息緩緩靠近。

  「這麼晚了還不睡?不是大半夜就要起來做糕點讓你娘帶回鄉下?」某人裝成熟又殺風景的聲音陡起。

  袁靖淵神情不動,但黑眸裡懊惱浮動,而焦黎兒已嚇得抽回手,俏臉兒臊得慌,看也不敢看向許毅,急急的溜回屋裡去了。

  袁靖淵咬了咬牙,瞪著離自個兒三步遠、高度連他肩膀都不到的七歲男孩。

  許毅仰頭毫不畏懼,同樣以冷冷的眼神看著他。

  四目對峙久久,突然,袁靖淵壞壞一笑,「明天我就跟李姨建議,讓她幫你找個童養媳,兔得你人小鬼大老惦記著我的媳婦兒。」

  「你胡說!」男孩的小臉瞬間通紅,氣呼呼的握拳駁斥。

  袁靖淵走上前,毫不介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哥哥我確定,你日後的成就一定比我高,連男女之事你也如此早慧。」

  許毅憋著一肚子火看著他施施然的回房,轉身也奔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翌日,天都未亮,焦黎兒就起床到灶房做各式點心,預備讓杜氏帶回家,用完早膳後,眾人與杜氏再是依依不捨,只能道別。

  趁著時間仍早,焦黎兒想到早市買些貨料,袁靖淵便陪同。

  兩人來京這幾個月,還是第一回一起逛京城,兩人步行到兩條街遠的早市,袁靖淵就看到一排小吃攤子,儘管肚子已飽,還是帶著焦黎兒到攤位吃了豆腐花。

  早市大多是平民老百姓過來採買的,食物新鮮又便宜,吆喝叫賣聲此起彼落,焦黎兒顯然是這裡的常客,不管有買沒買,跟她打招呼的不少,袁靖淵也注意到不少人還是點心攤的常客。

  兩人路走到位於街角的一間雜糧行,門面寬闊的店裡已有不少客人,夥計們忙著招呼來客,一見兩人,尤其焦黎兒,就有一名俐落的小夥計過來招呼。

  袁靖淵出身農家,倒也不是分不出谷糧的讀書人,看著層層架子上一袋袋的五穀雜糧依等級不同陳列著,至於大小麥、糯米、薏仁,各色豆類,核桃腰果等等則以麻袋平放成兩排,貨品齊全,但焦黎兒只跟小夥計要了麵粉、糯米、紅豆、芝麻等材料。

  認真說來,她買的並不多,依現在火紅的生意,怎麼會夠?袁靖淵心有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待小夥計秤好所有貨,收了錢,他替她提著那一大袋,步出店家。

  她笑著看他一眼,「有點重吧?其實跟店家買到熟絡了,夥計說老闆點頭了,我往後只要送單子,他們就可以送貨,讓我不必一早來買貨又自個兒抱著貨回去。」

  她接著往後麵店家走,又買了一些黑豆、核桃。

  早市這一帶販賣雜糧的店家不少,有的還營業到晚上,但她習慣一早來買,其實也是因為她還要採買其它的食材,她製作的糕點時不時都需要用上新鮮水果,但礙於成本,她不能買太貴的食材,而早市總有些農人兜售物美價廉的蔬果。

  她邊買邊走也邊告訴他這些,他始終微笑傾聽。

  這時兩人走過水果攤,攤主是一名滿面皺紋的老太太,膚色極黑,一看就是在太陽底下勞作的農家女。

  那些水果醜醜的賣相不好,老人家還切了一顆讓人試吃,他在焦黎兒的注視下,也吃了一片,俊朗五官頓時皺成一團,酸得差點吐出來,但她卻蹲下身子,買了大半竹籃,老人家熲頻道謝,又笑咪咪的送她好幾顆。

  「果子雖酸,熬些麥芽糖後,酸酸甜甜的做糕點,味道才不膩。」她自己提水果,他手上的雜糧已夠多了。

  袁靖淵看著她,再看著手上一袋袋的東西,無法想像嬌小的她是怎麼一個人扛這些回城西小院。

  接下來,她又一連進了兩三間雜糧店,同樣買了些食材。

  看出他的疑惑,兩人在一個賣涼茶的小攤位坐下休息時,她就對他解釋為何不在同一間店購足。 

        「這叫做未雨綢繆,娘教過我,萬一不小心得罪店家,店家賭氣臨時不出貨,還不得往其它家去買?然而,同行都會知道我過去找誰買貨的,現在不得不來,價位只能任他們喊,但要是平常就有在來往,見面總是三分情,不會被當成砧板上的魚肉。」

  「沒想到娘這麼聰明。」他笑道。

  「那是當然。」她點點頭。

  兩人喝完茶,她一如以往的找了輛拉短程的馬車回城西小院。

  兩人一回去,與李宜鳳跟樂嬤嬤寒喧幾句,袁靖淵回廂房讀書,焦黎兒則回到廚房,準備今兒要賣的點心,忙碌好一陣,眼下要等待的只剩蒸籠裡的鹹糕,她的柴火拿捏得剛好,大概燒滅了,靠著餘溫也就蒸熟了。

  待糕點好,再一個時辰便要將點心推到大樹下,焦黎兒今兒是大半夜就起床幹活兒,一直忙到現在,趴在桌上後,便止不住睏意,沉沉的睡了。

  袁靖淵回房讀書,一想到她今日起早又要忙到午後近黃昏時,才會收攤回來,便想勸她小憩,沒想到,他進到廚房,就見到她已熟睡。

  他心疼不捨,手臂一伸,輕輕的將她從椅子抱起來,緩步走回她的房間,將她放在床上,為她蓋上薄被子。

  今日送母親離開又陪她逛了早市,他也有點睏意,他微笑上了床,連著被褥將她抱在懷裡,想起小時候她曾抱著他睡,那時候的他未有男女之別,只覺得她香香軟軟……此時,她身上也有淡淡誘人的清香,她睡得極熟,粉面暈紅,櫻唇微張,吐氣如蘭,他忍不住輕輕吻上她的唇,本想淺嘗即止,但她的味道太美好,他失了控,探舌而入,愈吻愈深。

  焦黎兒被火熱的吻驚醒,一睜眼,見到貼近的俊顏,頓時傻了,她想說話,他硬是將她吻得全身發軟,幾乎無法喘氣,才放開那柔嫩櫻唇。

  「你怎麼會在我床上?」她輕喘著,聲音都軟了。

  「累了,何況,我們也不是沒有一起睡過。」他還是忍不住的啄了她的唇。

  她粉臉紅通通的,「那時候你才幾歲——」

  他突然一個翻身,堅硬的身體貼靠著她的,凝睇他近在咫尺的俊顏,一雙黑眸看似溫柔又透著灼灼渴望,魅惑的道,「你允了我可以的……」

  她頓覺氣弱,對那吹拂在臉上的呼吸,她直覺的想逃開,但壞在他的皮相極好,魅惑一笑,風華乍現,頓時再也移不開目光。

  袁靖淵知道自己長得多俊,他也知道她多以「姊」自居,從沒想到有這麼一刻,她會被自己所迷惑,不禁更欣喜。

  她紅著臉,一顆心怦怦狂跳,忽然意識到壓在自己身上的強壯身軀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不禁有點怕了,而且大白天的,不好吧?另外,她還有點心要賣……

  她正要開口,他便再度溫柔的吻上她的唇,上回被某個壞小孩打斷好事,這一回,他不想浪費時間。

  「時間到了,你怎麼還沒推推車出去?不是要擺攤?」

  屋外突然傳來小男孩冷颼颼的聲音,讓被吻得暈頭轉向的焦黎兒瞬間回魂,立即睜開眼睛,因唇被他親著,只能急急的發出「唔唔」聲,雙手也推著他堅硬的胸膛。

  「我怎麼不知道你這裡還有個小管家公?」他很不滿的輕咬她的唇。

  她輕叫一聲,「沒有啊,小毅也很少到我這裡,除了吃早膳,他要上學堂得先過來吃,但今天學堂放假……」

  「這麼說,他是特意來監視我的,怕我對你這樣又那樣?」他低頭就吻,愈吻愈深,一手還隔著薄薄衣衫輕揉她的渾圓。

  她明明推著他的手想制止,但他溫柔的吻跟他火燙的手,讓她的神智再度飄遠。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睡嗎?」許毅連門都拍打了,力道還不小。

  看她長長的睫毛輕顫,雙頰有若桃花,那微腫的唇一看就是被他吃過的,袁靖淵得意一笑,「你現在這模樣出去,他大概會氣得跳腳,先歇歇,你相公我去會他。」

  什麼相公!她粉臉如著火似發燙,然而,下一瞬間,她才想起許毅從來沒喊過她的名字或叫過「姊」,總是以「你」來叫她。

  袁靖淵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但焦黎兒已整理好自己,俏生生的站在桌子旁。

  他凝睇著她,仍有些意猶未盡,「那孩子去找他娘了。」

  她瞧見他那眸光,俏臉又紅了,「你跟他說了什麼?」

  他走近她,握著她的手,「我跟他說他要是再敢破壞我們夫妻感情,我就真的請李姨幫他找兩個貼身丫鬟過來,他快八歲了,這幾個月我在京城裡參加不少詩會,聽聞好人家的男孩有的七、八歲就安排通房丫頭給他們。」他刻意拉長尾音,滿眼的狡黠。

  見她驚恐的瞪大了眼,他頓時擁著她大笑,「他的表情跟你如出一轍,接著就轉身跑了。」

  「你也太壞了。」她忍不住念他。

  他沒否認,低低地笑了,重生一回,他不想浪費與她共享的每一個時刻,不願讓人覬覦她,就算對方是個情尚懵懂的七歲男童,他也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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