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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千年不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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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3: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綠光 - 千年不哭

小十五這丫頭騙人!
她說,地府孟婆湯裡裝的是前世的淚水,因此她從不掉淚,
到時她肯定沒有孟婆湯可喝,就會將他給記得一清二楚!
然而,千年來他不斷的重生,卻從沒找到他的小十五,
正主找不到,偏與西軍都督的外甥女都蝶引特有緣──
一會兒發現落湖的她,一會兒替她處理了意圖不軌的登徒子,
第三次更是在失控的馬蹄下救下她的小命……
過去他與女子的因緣,只要他不主動,就不會產生,
可如今接二連三碰頭了,要他如何不心生疑竇?
終於一隻蝴蝶的出現,證實了他的臆測,他找到人了!
他萬分欣喜的站在她面前,等著她撒嬌地喊一聲「六郎哥」,
誰知,她卻一臉嫌惡、退避三尺,彷彿他是毒蛇猛獸,
不僅忘了他,還殘忍地說她已心有所屬……
他的執著變得可笑,只剩他一廂情願地追求著,而她早已將他割捨!
身為千年前的王、今日的輔國將軍,他有的是鋼鐵般的意志與決心,
他不認輸,這丫頭永遠是他的妃!


  【作者簡介

  綠光,理智至上,

  偶爾會死腦筋的反省到自我毀滅,

  偶爾又是個堅信樂觀的撒嬌鬼。

  喜好發呆,尤其最近更喜歡了,呵~

  討厭麻煩別人,可是又很會製造麻煩……

  最初是因為愛看小說衍生出想創作的衝動,

  如今則是想為自己寫出最讓自己感動的故事。

  最近忙的事是努力陪阿娘一起玩平板電腦──

  這很辛苦的,因為必須先玩熟練了才能教阿娘呀,

  天可憐見,我是個3C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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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4:12 |只看該作者
序言

       【愛情總是有些瘋有些狂

  最近有些初老狀況,常常忘東忘西,尤其是鑰匙這玩意兒,兩三次插在門上忘了拔,被鄰居們提醒到都不好意思了起來,前幾天則是將車鑰匙一起鎖在機車肚子裡,室友幫我拿了備鑰來後,二話不說載我去藥妝店買了瓶魚油,說要我補充大腦的DHA……

  所以當我看到這故事主角的遭遇時,真的是好佩服,但也替他們覺得辛苦,好想分些魚油給他們——?畢竟承載千年記憶的腦子,可是一點也不簡單,如果它們會說話,應該會抗議工作過勞吧!

  這麼多世的記憶,身分的轉變,時代的不同,如此「長壽」的活著,如此的辛苦,全因一個字——?「愛」。

  男主對女主的深情、執著,讓他對驟逝的女主放不了手,因此逼著天官使出咒術,原本是想要回到女主未死之前,但這種逆轉天意的事,十之八九會出錯,所以就變成男主不斷的在不同人身上「重生」,尋找著轉世的女主……幸好這一世終於找到,歷經波折後,兩人的愛得以圓滿繼續。

  不可否認,男主是霸氣、甚至帶著瘋狂的,他談的愛情轟轟烈烈、敢愛敢恨,像是喝了一口嗆辣的酒,入喉辛辣微苦,給人的衝擊是直接而強烈的,好在堅毅聰慧的女主激發了男主溫柔人性的那一面,才不至於讓他入魔、失去控制。

  而女主雖然溫柔,但也是執著的,傳說中地府的孟婆湯盛裝的是前世的淚水,因此她千年來絕不掉淚,如此就沒有孟婆湯可喝,便能將男主給記得一清二楚。

  千年不哭啊,這該是多大的堅強意志呢,如此執著的兩人,怎能不讓他們有個美好的結局?

  翻開書,歡迎進入一個帶點瘋狂卻又美好的愛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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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4:2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再次重生

        靜謐。

        五感像是被徹底封閉,他聽不見半點聲響,半點知覺皆無,像是沉睡,可偏偏腦子清醒得很;像是死了,可又真實地活著。

        倏地,耳邊響起夾雜殺聲的隆隆戰鼓聲,他下意識地動了動長指,徐徐張眼,近在眼前的是一張因慘死而猙獰的臉。

        他神色不變,無驚無懼。

        太多次了,次數多到他實在數不清。一開始,他的魂魄總是一次次地移入某個男人的軀體裡,然後無預警地一次次離開,直到他—— 

        「你這傢伙從哪來的,竟搶了我要的肉體?」一把如夜鴞啼叫的尖銳聲音傳來,初醒的他身體還無法動彈,墨黑的眼側眼望去,只見一張異常妖美的臉,但身上滿是腥膩的臭味。

        是山魅。

        「把這肉體還給我。」

        那猩紅的唇張口道,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巨大的力道往他的喉頭緊箍。

        痛苦的瞬間,他笑了,只因在他被逼迫張口吸氣的瞬間,緊貼在他面前的妖美臉蛋隨即扭曲,尚未來得及發出任何哀嚎,便已遭他吞食。

        是了,一次的因緣際會,他發現自己竟能吞食魑魅魍魎,且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無預警地被從肉體抽離,能夠安穩地待到肉體死去為止,然而他依舊逃不過不斷重生的命運。

        如此反覆著,移入又抽開,換了上百個名字,添了上百份記憶,時光不斷地跳躍,身分不斷地變換。

        而如今,他又即將是誰?

        待力氣終於能凝結時,他一把推開了壓在身上的屍體,橫眼望去,就見不遠處竟有隻蝶在林間穿梭著。

        瞅著,他有幾分閃神,直到身後傳來喊殺聲,幾乎是沒有停頓,他抄起落在身旁的長劍,回頭便是毫不留情地砍殺,血液噴濺上臉,耳邊滿是驚惶的喊叫聲,他卻像是毫無所感。

       就算時光無法如他所願倒流,但至少他還有機會在人間遇見轉世後的她,他必須找到她,讓這死絕的心不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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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皇上手中的刀

        鎮天殿上,皇上退朝離去後,尚留在殿內的文武百官,有的聚在一頭竊竊私語,有的則是聚在斐有隆身邊祝賀。

        「都是託諸位的福。」斐有隆拱手揚笑,心裡暗暗衡量這些上前祝賀的人之中,有幾個是可以拉攏,有幾個又是必須鏟除的。

        想當年,他因為被謀反的首輔黨給牽連上,在首輔楚為被處斬之後,他也被降職,發派到麓陽當個邊境總兵,天天吃沙吹風還飽受外族西桀三番兩次叩關搶糧,日夜不得安寧。

        如今,總算是讓他搶回了顏面,除了恢復西軍都督一職,也被封了個撫遠侯。他倒要瞧瞧當初那些過河拆橋、半點情面不給的傢伙們,這一回會如何對他逢迎拍馬。

        「斐大人在麓陽鎮守多年,終於將西桀一舉殲滅,也莫怪皇上會龍心大悅,大大封賞了。」開口的人正是吏部尚書,和斐有隆有幾分交情,不過此刻他的目光望向正隨著皇上離去的烏玄度,好奇地問:「斐大人,這開路先鋒真是烏把總?」

        也莫怪他這麼問了,話說行六的烏玄度出身武定侯府,兩年前還是京裡出了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無不精通。

        武定侯並非世襲爵位,到了烏玄度父親這一代,已經變成空銜,手上一點實權皆無,在烏玄度父親去世之後,爵位便還了回去,而烏玄度的嫡親大哥烏玄廣也不過利用餘蔭撈個六品布政使司經歷,底下的弟弟們連要混個委外的職都難。

        而烏玄度從小就被寵上天,哪怕父母已亡,兄弟也早已分家,依舊荒唐度日,揮霍僅分到的些許家產,惱得烏玄廣將這丟人現眼的麼弟給扔到岳丈軍營裡,原以為烏玄度必定是凶多吉少,可誰知道麓陽捷報連傳,寫的竟全都是身為開路先鋒的烏玄度一再重挫敵軍的消息。

        這誰都想不到啊,怎麼可能!

        可方才殿上一見烏玄度,識得他的人莫不錯愕。原本那張無害笑臉也不知道怎地,竟變得冷沉懾人,身上那股凜凜殺氣,竟教人不敢對視。

        「確實是他無誤。」斐有隆掛在嘴上的笑意帶著幾分得意。

        可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落魄貴族子弟,誰知道竟會在邊境立下戰功?說來也奇,一次雙方對戰,他失蹤了兩日,原以為他可能已死在荒嶺上,豈料他竟回來了,雖說一身染血,傷口刀刀見骨,然而他還是回來了,只是木然的神情教人莫名望而生畏。

        與他同房的士兵直說他儼然像是被壞東西給附身般,完全變了個人,斐有隆倒是不在意,橫豎是個死在邊境也無足輕重的人,但之後斐有隆發現,一旦拔營出征,烏玄度那一馬當先的氣勢竟能逼得西桀節節敗退,戰功和著鮮血迅速立下。

        本是想將他的戰功佔為己用,可說真的,烏玄度那木然的眼光,教他怎麼也不敢搶功,後來換個方向想,屬下的功不就他這主帥的功?

        於是,他也不介意一路往上呈報,如今班師回朝,他自然也為封賞之列。

        只是,他倒沒想到烏玄度竟如此得皇上青睞。

        「只不過神機營提督這個位置……相當微妙。」吏部尚書壓低聲說道。

        「怎說?」

        「幾個月前,神機營提督涉及貪瀆,被皇上給革職查辦了,大家都認為皇上必定會從底下兩位武官中擇一遞補,其中以兵部尚書之子孟委杰最有可能接任,豈料皇上一直懸著這位置,這會大軍一回來,反倒是冊封給烏玄度了,像是早等著烏玄度回朝,感覺要重用他,可問題是神機營裡頭派系分明、沉痾已久,儘管從二品的品秩看來風光,但接下這個位置不算好差事。」吏部尚書幾乎是知無不言,細說著這兩年來朝中變化,要斐有隆知道他極樂意與他結盟。

        斐有隆邊聽邊點頭,明白皇上是想整頓軍務了。

        想當年,首輔楚為乃是皇上尚未登基前的太傅,那情份不用多說,然而楚為坐在首輔位置上,野心跟著壯大,在朝中結黨營私,甚至在皇上有了太子後,大膽地發動政變欲毒殺皇上,將太子養成傀儡皇帝,所幸皇上早有準備,拿下楚為時,一併清算了首輔黨等官員和與其對立的孫家一派,肅清朝政。

        斐家當年受到牽連,但降職已算是最輕的處罰了,畢竟在那一批懲處中,重者滿門抄斬,輕者流放,皇上雷厲風行的手段震驚朝野,誰也不敢再小覷這年輕的帝王。

        如今皇上將心思動到軍務上,除了想肅正之外,恐怕兵部那頭也有大麻煩,尤其如吏部尚書所說的,這一年來孟家出盡了風頭,皇上自然不會放過出頭鳥。

        就不知道皇上特地召烏玄度進御書房,到底是要私下談些什麼,真教人在意極了,畢竟他可是打算要將家中閨女許配給烏玄度的。

*             *             *

        御書房。

        當朝皇上藺少淵坐在大案後,笑睇著自始至終神色木然的烏玄度,竟是看不穿這人到底是怎樣的性情。

        他決定試上一試。

        「烏卿,可知朕要你進御書房,所為何事?」藺少淵噙著笑意問。

        烏玄度低垂著眼,冰冷嗓音輕洩。「臣不知,臣聽候皇上差遣。」

        藺少淵笑意不變,長指有意無意地在案上輕敲著,站在皇上身後的帶刀侍衛湯榮則是饒富興味地打量著烏玄度。

        「烏卿,朕要你整肅神機營。」

        烏玄度眉眼不動,少頃便道:「可有時限?」

        藺少淵微揚濃眉,像是沒料到他開口問的竟是時限問題。「沒有,但自然是愈快愈好。」

        「既是如此,臣斗膽向皇上請求在神機營裡另設刑司,由臣統籌人手,由臣親審親判。」

        藺少淵聽完,笑意更濃。「為何?」

        「既要整肅,就得大肆整頓,朝中派系錯綜複雜,各派官員自然都想將手伸進神機營裡,要是無皇上為後盾,恐怕臣對付不了朝中的權貴重臣。」烏玄度嗓音無波地道出。

        藺少淵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輕皺了下,一會才道:「烏卿,這樣吧,朕身旁這位是帶刀侍衛湯榮,不如就讓他協助你吧。」

        烏玄度淡淡抬眼,如花般俊秀的容顏竟是半點人味皆無,恍似披著人皮的山魅,尤其那雙深邃墨黑的眸黯如隆冬無月之夜,冰冷得教人頭皮發麻。

        「烏提督,還請多指教。」湯榮笑得極壞,像是壓根沒將他眸底的冷意放在心上。

        「還有,從今以後,烏卿查辦任何事,只需直接向朕稟明,向朕負責,要是兵部甚至是五軍各都督膽敢介入,一律拿下。」為了避免讓烏玄度覺得自己派了個人監視他,藺少淵不介意釋出更多的權給他,換得更多的忠心。

        「謝皇上。」烏玄度淡聲道,俊顏上看不出絲毫波動,彷彿不管皇上做了什麼決定都與他無關似的。

        「烏卿一路回京,舟車勞頓,不如先回朕所賜的提督府歇息吧,三日後再進神機營衙門。」

        「謝皇上,臣先告退。」

        待烏玄度離開後,藺少淵沉吟了會,才問著湯榮。「你覺得此人如何?」

        湯榮想了下。「像池深潭,深不見底。」

        「朕也這麼認為,不過這人挺有趣的,提議之事一針見血,寡言這點也好,看起來就是個有才幹的人,可先前京中怎會傳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這落差大到讓人懷疑傳言是假。

        「許是去了邊境打了幾場仗,歷經生死交關後,性子有所轉變吧。」儘管這種說法也說服不了自己,但湯榮姑且這麼信著。

        「橫豎你就先盯著他吧。」

        「臣遵旨。」

*             *             *

        由小太監領著他離開御書房後,經過一處花園,此時冰寒雪凍的,一點生機皆無,然而在他眼裡,彷彿瞧見了春暖煦陽下的百花爭豔,花叢裡,賽桃李、勝牡丹的是那張教他甘願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嬌俏面容,他彷彿還能聽見她道—— 

        「皇上一來,蝶兒都跟著來了呢,想找皇上,就往蝶兒聚集處去便是。」她皺著鼻笑得那般天真爛漫,光是瞧著她,他的心就暖得滿溢。

        「妳想找朕,哪裡需要蝶引?」他好笑道。

        「也是,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皇上要上哪尋我呢?」她問著,看似認真又帶著幾分俏皮。

        「朕就讓這些蝶兒跟在妳身邊,不管妳在哪,朕總會找到妳。」

        「皇上說了算嗎?」

        「朕是天子,都開了金口,這天地能不替朕應承嗎?」

        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緩緩地瞇起,盛滿了對他張狂姿態的不以為然,可她也習慣了,誰教他是皇上?

        「但妳別讓朕找著了妳,妳卻不識得朕。」

        她掩嘴笑了下,朝他招招手,待他彎下腰時才附在他耳邊道:「皇上,我聽人說地府的孟婆湯盛裝的是前世的淚水,而我呢,從不掉淚的,到了那時,我肯定沒有孟婆湯可喝,所以一定會將皇上給記得一清二楚的。」

        話落,她笑瞇了杏眼,從林葉間篩落的煦陽,在她眸底像是燃起了點點繁星,如流光般閃爍著。

        她眉梢眸底的笑意,教他也跟著笑了,笑柔了總是顯得冷厲的眸,卸去了滿身懾人威儀,成了一個癡愛妻子的男人。

        這天地之間,擁她一人便足矣,他是真的如此感受,如此認為……

        「……烏提督?」

        耳邊的聲響如銳利的刃,瞬間劃破了他的美夢,眼前哪還有春暖裡的百花鬥豔?寒冷霜凍的園子,一如他重生了千年的蕭瑟。

        調回目光,他面無表情地睇向準備領他回提督府的太監如貴。

        如貴嚥了嚥口水,趕忙領著他往外走,心裡卻不住犯嘀咕,方才明明還笑得像個人,怎麼一轉眼又變成面無表情的死人臉了?

        真是白白浪費了那張好皮相!

*             *             *

        當如貴帶著烏玄度到早已改建完畢的提督府時,外頭有兩人正候著,烏玄度一下馬車,眸色清冷望去。

        「烏大人。」如貴一認出烏玄廣,隨即向前問安。

        「如貴公公不用多禮。」烏玄廣見是皇上身邊當差的太監,自然不敢怠慢,亦猜出必定是皇上要如貴帶著烏玄度入提督府的,隨即從錦囊裡掏了銀子遞上。「讓公公奔波了,一點心意讓公公喝茶。」

        如貴一張俊白面容上的笑意噙得恰到好處,收起了銀子便道:「兩位大人必定有好些話要聊,咱家就不打擾了。」說完,又朝著烏玄度道:「烏提督,提督府裡的下人是咱家代為買下,讓管事嬤嬤調教過的,身契全都擱在總管王強那兒,要是有何不合意的,大人儘管發賣另購無妨。」

       烏玄度睨了眼沒吭聲,只是輕頷首,便大步走進府內,彷彿和烏玄廣不認識似的,還是烏玄廣拉著另一名男子主動快步跟上。

        如貴將一切看在眼裡,打算回頭向皇上稟明這小道消息。

*             *             *

        提督府是原本的神機營提督府,重新修葺粉刷過,兩路四進的格局,每一進中間皆以園林或小橋流水點綴,極為氣派恢宏,可以想見入春後園林裡會是怎生的美景。

        然而,烏玄度沒心思欣賞這座府邸,他快步朝二進主屋而去,總管王強跟在後頭,本是要所有的下人過來見見主子的,偏偏這主子的臉色冷得賽風雪,教他不敢妄自開口,更為難的是有兩位客人被主子晾在後頭。

        聽說這兩位還是主子的嫡親兄長,不知道主子是累得慘了還是過目即忘,怎麼連氣都不吭一聲,教他不知道該不該逕自解讀成主子不待見這兩位兄長。

        「玄度。」

        正當王強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後頭的烏玄廣開口了。

        王強擔心主子會來個充耳不聞,思索著要如何客氣打發兩人時,見主子終於停下腳步,他也暗暗吐了口氣。

        烏玄度緩緩回頭,聲輕無波地問:「有事?」

        他這冷冷一記,教烏玄廣沒來由的臉色發赧,直覺得他是在下人面前給自己難堪,彷彿自己是趁著人家功成名就才來攀親附戚。

        正不知道怎麼回應時,隨他前來的烏玄斗越過了他,雙手往烏玄度肩上一按,親熱地道:「咱們家的麼弟總算成了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如今也封官賞銀,說到底還是得感謝大哥呢,是不?」

        烏玄度眸色無溫地打量著烏玄斗,再看向烏玄廣,覺得烏家的男人面貌都嫌軟弱,要不是身形高大,乍看都覺得有些脂粉味了。

        而這兩個人,在原主的記憶裡是有的—— 身為大哥的烏玄廣生性軟弱又懼內,耳根子又特別軟,容易遭人挑唆,兩年前烏玄度會被趕到麓陽,恐怕跟烏玄廣的妻子有關;至於烏玄斗,他的四哥,為人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頗有生意腦袋,將分家得到的鋪子打理得有聲有色,烏玄度啟程前往麓陽時,他還特地給了幾十兩,算得上有情有義了。

        但,又如何?他只覺得煩人,回京就得見這些人,倒不如在麓陽快活,可要是一直待在麓陽,他又要如何尋找他的愛妃?

        就在烏玄斗臉上笑意快掛不住,心底不知道幾百次暗罵大哥當初心太狠,才會搞得麼弟如今翻臉不認人時,便聽烏玄度道—— 

        「四哥說的是。」淡淡一句話,已經是他的底限,如果可以,往後壓根不想再與之來往。

        烏玄斗暗鬆口氣,慶幸他給了自己幾分薄面,打著這份底氣又道:「麼弟,今兒個我跟大哥來,就是要你到大哥那兒,咱們兄弟吃頓飯。」

        烏玄度緩緩地拉下他的手。「不用,我累了,只想歇息。」

        烏玄斗見狀,頗能理解。「也好,想見面還愁沒機會嗎?瞧咱們一心只念著你,倒忘了你一路回京必定是倦了,好生歇著吧,改日四哥找你時,可不准把四哥給擋在外頭。」至於要怎麼擋大哥,他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烏玄度正要開口,便聽見凌亂的腳步聲,抬眼望去只見一名小廝正朝這頭奔來。

        王強已經快步去攔人,先是將小廝劈頭罵了頓後,隨即回頭稟報:「大人,五軍營中軍坐營官斐大人來了,見或不見?」

        烏玄度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讓他在廳裡候著吧。」

        王強應了聲,去迎客順便把小廝給一併帶走。

        「既然六弟有事要忙,咱們就先走一步了。」烏玄斗腦筋動得極快,一聽是中軍坐營官斐大人,便知道是這回跟著回京論功行賞的斐澈。

        這回斐家父子沾了六弟的光,斐有隆復了西軍都督一職,斐澈更是封了中軍坐營官,如今斐家在朝中算是炙手可熱,現在離開剛好可以打個照面,畢竟那可是親家舅子,要順勢聊個幾句,探探來意,再自然不過。

        烏玄度應了聲,勉為其難地送著兩位兄長離開,方巧在進主屋的腰門上和迎面走來的斐澈碰了頭。

        「親家舅子。」烏玄廣和烏玄斗齊齊喊著。

        「妹夫,親家叔子。」斐澈揚開笑意,熱絡地與兩人寒暄。

        斐澈承襲了父親的長相,方頭大耳,武人之姿,就連性情也是帶著武人特有的爽快不作態。

        烏玄度在旁冷眼瞅著,待他們幾個寒暄夠了,才淡聲問:「斐澈,有事?」

        這話一出口,烏玄廣隨即出言低斥,「六弟,不得無禮。」原以為他記恨當年才對自己淡漠,豈料竟對他的大舅子也是這般。

        「不礙事,玄度一直是這樣的。」斐澈哈哈笑著,壓根沒放在心上。對他而言,像烏玄度這樣真情直性的才好,他沒興趣跟那些心思曲繞的人兜在一塊。

        「玄度,我爹要我過來瞧瞧你這兒整頓得如何,要是人手不夠的話,說一聲,我讓人替你找一批人來讓你挑選。」

        「不用了。」

        「就知道你肯定這麼說,但不管怎樣,十日後我家要開宴,你非得過來一趟,都在這條街上,用走的不用一刻鐘,你非來不可。」

        「知道了。」烏玄度心知要是不給個滿意答覆,斐澈不會放過他。

        「那好,瞧你一臉乏樣,今兒個就先放過你,宴上再跟你好好喝幾杯。」斐澈噙著笑,隨即回頭替他招呼烏家兩個兄弟。「兩位,咱們一道走吧,他今兒個在朝堂上可折騰著,還讓皇上給喚進了御書房,就別擾他了。」

        「是嗎?」烏玄廣不禁覷了烏玄度一眼。

        自己可是連早朝都不列席的六品官,而他一進宮就被皇上喚進御書房……不管皇上到底交代了他什麼差事,都代表皇上看重他。

        這人生際遇,怎能教人不眼紅?

*             *             *

        神機營衙門,烏玄度坐在辦事房裡,翻看著編列名單與其身家背景,又查看火器兵器的備量,對照著每年編列的餉銀,嘴角浮現似有若無的譏笑。

        適巧,湯榮走來,瞧見了這一幕。

        「烏大人瞧見了什麼有趣的事嗎?」湯榮大步走到案邊,瞅著攤開的編列名單和庫房帳本,好奇的問。

        烏玄度不答反問:「湯大人可已將刑司的事處理妥當了?」

        「自然是處理妥當了,我這兒有幾個人選可用,都是從其他衛所調來的,你瞧瞧合不合用。」

        烏玄度瞧也沒瞧一眼。「湯大人屬意即可。」幾個打下手的人選,只要湯榮看得上眼,那就代表是萬中選一的,他沒必要事必躬親。

        「那好,人選就我自個兒挑了,倒是烏大人這兒可有眉目了?」

        「眉目是有,可是涉及極廣,真能照辦?」

        「為何不辦?皇上親自授權與你,不就是要你好生整肅?只要有真憑實據,便調來審問,待屬實,直接立判,要有人不服,叫他們給皇上遞摺子去。」湯榮嘻皮笑臉地說著,翻看著名單,又道:「不過,我倒覺得不用太過急於一時,省得打草驚蛇,那就不妥了。」

        要知道軍中最藏汙納垢之處便是庫房和名單了,不管是編列空頭名單領空餉,抑或者是編列軍器虛單跟戶部要錢,簡單來說就是編派各種理由拿錢,可這事要是沒處理得當,教人有了防備,屆時辦起事來綁手縛腳的就麻煩了。

       是說……這人腦袋倒是清楚,不用旁人指點便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他到底是哪門子的紈褲子弟,腦袋這般精明來著?

        「依我看,第一波就先處理這裡吧。」

        湯榮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指從名單上的第一列往下滑了一尺的長度,細看上頭的名字,湯榮嘴角笑意不禁更濃。

        「提督大人何以認為這些人真的是虛職空銜?」

        神機營為首的是提督,底下兩名武官輔佐,再分中軍、前掖、後掖、前哨、後哨五營,裡頭各一名坐營官,頭官、武臣等等軍職,編列共五千三百名,再加上馬營裡的五千名營兵,其餘雜七雜八無品職,林林總總也有一萬一千名。

        烏玄度才剛進神機營幾日,壓根未點兵,更未正式操演過,又是如何得知名單這些人全都是列個名條領空餉的?

        烏玄度指著另一本名冊。「這本是寫著何時移汛和操演的營兵名冊,但是這些人每回必都出現,額外領了筆操演津貼,然而這些人幾乎都是權貴子弟,湯大人認為這些人真的熬得過移汛操演這種活?」

        這種事說穿了早已見怪不怪,每個營裡大抵都會塞進一些空銜子弟,基本上只要在位者或者主事者默許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可這回是皇上指名要清查,那就意味著軍營裡已經腐敗到皇上無法容忍的地步。

        之所以容忍,是尚未找到那把開封的刀,如今找著了把合用的,還客氣嗎?這也說明當今皇上是個有心想肅正貪腐的明君,倒也是百姓之福。

        「有意思,那就按著名單,差人去逮人了。」好樣的,頭一波就把一些權貴子弟給得罪光了!

        可,皇上想要的,就是這麼幹。

        「湯大人記得,這事要暗著來,千萬別走漏風聲,否則效果就減半了。」

        「放心,這事我明白的。」湯榮笑得萬分愉悅,他本要離開,想到什麼,回頭又問:「軍器呢?提督大人要不要分點心神查查,也許一網打盡會更省事。」

        「不,得要先逮住人,後頭動手腳的人才會擔憂,要嘛將短少的軍器補上,要嘛嫁禍到其他人身上,我等著他們胡咬一通再出面,不過屆時恐怕不只是神機營的事,而是會牽扯更廣,得請示皇上聖裁。」烏玄度慢條斯理地道。

        軍中腐敗絕非一個神機營而已,通常在利益互通的情況下,五軍營、三千營甚至是五軍都督、兵部都是同流合汙的,真要肅正的話……那會是一番大工程。

        湯榮聽完,對烏玄度生出了敬仰之心。

        「原來還有這種作法。」皇上也認定所有衛所都得查辦,只是嘴上沒提而已,他竟已經想得這般周詳了。

        「多的是決心,而不是作法。」帝王向來是懶於處置這些事,只因工程浩大,且一個不小心會教百官離心,動搖自己的帝位,所以真要查辦,需要的是決心而不是作法。

        官員腐敗是每朝每代不變的課題,他也曾是帝王,自然清楚如何釜底抽薪,避免朝中餘波盪漾,而他願意為這位年輕帝王效命,那是因為他需要一個身分,方便他尋人罷了。

        「這話,我記下了。」湯榮決定回去跟皇上分享他的想法,順便恭賀皇上這回真是挑對人了。

*             *             *

        餘暉西斜,西軍都督府前車水馬龍,不少賓客已早早入席。

        烏玄度依約赴宴,但遲了點時候,只因刑司才剛部署完畢,他列好了單子,就等著明日湯榮將人一個個帶回刑司查辦。

        才剛踏進西軍都督府,斐澈隨即熱絡地往他肩上一搭。「怎麼這時候才到?我爹都快望穿秋水了。」

        「衙門有些事。」烏玄度淡聲解釋著。

        「怎麼,才上任而已,手頭上有那麼多事要忙?」斐澈壓根沒將他的淡漠看在眼裡,逕自拉著他朝大廳方向走。

        「嗯。」

        「聽說你這幾日忙得也沒跟你幾個兄長見上一面?」

        烏玄度狀似漫不經心地應著。「嗯。」

        「玄度,這樣不成,不管怎樣,你好歹也跟他們吃頓飯,聊聊近況,畢竟是親兄弟,哪有這樣避不見面的。」

        「嗯。」

        「……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聽見我在說什麼?」連續嗯了三聲,敷衍得還真帶勁。

        「不,我只是像聽見了什麼聲音。」烏玄度朝聲音來源望去,那是片林園,正是華燈初上之際,此刻那兒卻漆黑一片。

        在他頭一次吞食了魑魅魍魎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五感要比常人強上太多,就連肉體上的傷勢都回復得異常快。而此刻,他隱隱聽見撥水的聲音,彷彿有人在水裡頭慢慢地泅游著,在乍暖還寒的天氣,這聲響能不怪嗎?

        斐家重回西軍都督府,怕是尚未安頓妥當,所以才沒在林園裡外懸上風燈。在不見光的黑暗裡,能發生的事可多了。

        「哪有什麼聲音?」斐澈問著,後頭有小廝跑來,稟報著事,斐澈思忖了下,便對著烏玄度道:「玄度,我前頭有事正忙著,你朝這條小徑走到底便是主廳了,一會我再去找你。」

        烏玄度應了聲,待主僕倆腳步聲離開後,他才信步朝聲音來源望去。

        他向來不是個多管閒事之人,歷經了千年的重生,彷彿也磨滅了他的喜怒哀樂,磨得他彷彿只剩生存本能,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興致,除非老天讓他遇見愛妃,否則他是注定得要如此過盡一輩子又一輩子。

        走過林園,盡頭是座人工湖泊,不遠處可見架燈的跨橋,橋上燈燦如晝,人影幢幢,而聲音……不見了。

        他垂眼看著深不見底的湖泊,回想他方才聽見的是泅游的聲響,可才剛要入春,誰會傻得在湖裡泅游。

        淡漠的掃過湖面,他沒意願再往前走,只因再往前恐怕就屬於內院,不是他這外人能踏進的,於是他回頭就要走,但幾乎在同時,身後傳來游出湖面的聲響,他微微側眼望去,就見湖面上有個小姑娘半沉半浮。

        在對上眼的同時,他瞧見她瞪大了眼,渾身顫抖著,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懼怕,抑或是擔憂這一幕教他這個外男撞見,怕是要毀了她的清白。

        烏玄度當下轉開眼,並非因為他是個君子,而是他並不想娶妻。

        姑且不論她是為了什麼原因掉進湖裡,但為了她好,他能做的就是趕緊離開湖畔,頂多是讓斐澈差府上女眷過來處理。

        才要舉步,便聽見朝這頭走來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又沉又快,教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加快步伐,攔截了不知何故朝這頭走來的人。

        他算是仁至義盡了,至於她最終是什麼下場,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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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5: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神祕說書人

        西軍都督府東邊的攀香院裡,斐有隆正沉著臉坐在偏廳,就連向來笑臉迎人的斐澈也難得板著臉,讓同在廳裡的斐有隆之妻張氏、斐澈之妻劉氏都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踏進了攀香院,彷彿沒見到裡頭的沉悶氛圍,擰起柳眉,帶著幾分任性道:「爹,不都說蝶引沒事了嗎?女兒正倦著呢,還非得差人將女兒找來不可。」

        聞言,張氏急得想將女兒給拉到一旁,可已來不及,斐有隆怒不可遏地低吼,「妳到底在做什麼,蝶引落水,妳明明就在旁邊,為何不趕緊差人將她給拉上岸,卻大聲呼救,引得外男踏進內院?!」

        斐潔張口欲反駁,卻被母親硬是攔下。

        張氏攏了攏髮鬢,柔聲安撫道:「老爺,這事不能怪潔兒,她年歲尚輕,一見這突發狀況,也莫怪會給嚇著,大呼小叫了起來。」

        「誰家的閨女像她這般毛躁不經事,連何時該做何事都不懂?難道她不知道要是教外男見著蝶引落水的身子,蝶引這一輩子就毀了?!」張氏不解釋便罷,一解釋起來更教斐有隆怒火中燒。

        都蝶引是他親妹子留下的閨女,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這舅舅無法代替她離世的雙親親自照料她,如今他人都回家了竟還出岔子!

         「老爺,這不就是樁意外?誰知道員外郎的千金這般不小心的跌了跤,還把蝶引給推進湖裡,幸好蝶引機靈地游到邊處,避開了外賓入內的路線,只是泡了湖水凍著罷了,大夫都說無礙,開了幾帖藥喝下就沒事了,老爺又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張氏態度卑微,萬般柔軟地訴說著,帶著幾分委屈自責。「這些事與潔兒無關,真要論她有錯,也不過是錯在她年少不懂事罷了,回頭我再跟她好生說說不就得了?」

        斐有隆撇唇哼笑了聲。「妳是真把我當傻子,還是睜眼瞎子?」那員外郎的千金不就是她的外甥女?誰那般巧,走在平地上都能跌跤,還能不小心將蝶引給推進湖裡?不過是當著媳婦的面前,不想給她難堪罷了。

        「老爺?」他的冷笑嘲諷,讓張氏有些心虛地垂下眼。

        「有些事我不想說得太白,妳自個兒心裡有數便成,可妳倒給我說說,我不在京的這兩三年,妳到底是怎麼照料蝶引的?妳把我交代的話全當耳邊風了?!」他在家時都能這般待她,更遑論他在麓陽時!

        她明明知道,多年前輔陽寺的大師就斷言過,都蝶引注定是帝后之命,所以他才會決定留下都蝶引這個孤女,甚至要張氏比照閨女般照料她,誰知這張氏是個蠢貨,竟沒將他的話當回事!

        她到底知不知道斐家真要谷底翻身,光耀門楣全都得靠蝶引!

        張氏被罵得面子掛不住,想反唇相譏,偏偏又沒底氣,可要她再服軟,她是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只好不斷地朝兒子使眼色。

        斐澈用力嘆口氣,開口緩頰。「爹,咱們搬回這都督府,很多事都還沒安頓好又急著開宴,出了點小差錯無可厚非,再者蝶引機靈,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還有啊,這都多虧玄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日後得好生謝他。」

        小廝通報他蝶引落水時,他急著前往湖泊,卻突地想起烏玄度提起有細微聲響,他趕緊差丫鬟到湖泊邊處尋,果真找著快凍僵的蝶引。

        「那倒是,那小子真是愈瞧愈不錯,話少了點,可確實是個人才。」斐有隆被成功地轉移話題,儘管想讓烏玄度當他的女婿,可他那女兒卻被寵得無法無天,他真不知道這門親事該怎麼說。

        「爹,這事交給我辦就成,只是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是走吧,繼續待在這兒,要是擾了蝶引歇息,豈不是要害她傷了身體。」

        斐有隆一聽有理,於是起身對著張氏道:「過幾日,我從宮裡找教養嬤嬤回來教導蝶引宮中禮儀,讓潔兒也跟著學,省得什麼都不懂,到了外頭丟盡我的臉。」

        斐潔聞言,一雙大眼熱火騰騰的,還沒開口又讓張氏給按了下去,連聲應著,然後拉著女兒跟著斐有隆往外走去。

        「夫君,公爹怎會突然要從宮中找教養嬤嬤給蝶引妹妹教導宮中禮儀?」劉氏蒲柳之姿,說起話來也溫溫柔柔的,沒有半點盛氣凌人,也讓人察覺不出她漫不經心地試探。

        「不曉得,許是蝶引今年都及笄了,想給她尋門好親事。」斐澈不以為意地道,逕自走在前頭。

        劉氏蓮步輕移地跟在後頭,神態溫婉,可腦袋裡想的盡是公爹待蝶引的過分看重。雖說她不清楚今晚蝶引怎會那般巧的落水,但光聽公爹方才的質問,她便知道是婆母與小姑刻意要壞蝶引清白。

        究竟是為什麼呢?

        這個家,婆母強勢,小姑刁蠻,想等到她管中饋,怕是得等到媳婦熬成婆了。許是寄人籬下,蝶引向來溫順乖巧,不爭也不搶,家中壓根聽不到她的聲音,可如今公爹與夫君才回京,婆母和小姑便莫名地對蝶引出手……看來府裡怕是要颳風了,她得站對方向才好。

*             *             *

        房裡假寐的都蝶引在確定腳步聲都離開後才緩緩張眼,一雙無塵秋水平淡地瞅著床架。

        今晚落水一事,是令她心有餘悸沒錯,但真正教她打從內心詫異的,是那個瞧見她的男人。倒不是因為被個外男瞧見她清白不保,而是因為那個男人周身有股讓她望而生懼的妖氣和莫名熟悉的……威壓感。

        不是每個人天生都有股威壓感,那是位高權重之輩在日積月累下所養出的威壓,無法模仿,更無從學習。

        尤其是那股威壓感,像極了皇上……她曾服侍過的皇上。

        但,不可能的,如果是皇上,身上怎可能會有妖氣?

        儘管她幾經轉世輪迴,但她的魂魄不變,讓她依舊擁有天官一族的能力。雖然她並不像兄長能預測他人禍福生死,或是看穿人的本質,但妖氣是她天生懼怕之物絕不會錯認,所以她認定那男人只是相似,不是她的皇上。

        可這世道,不是正值太平盛世嗎,怎會有妖孽現世?

        那人到底是誰?究竟是人還是妖?

        閉了閉眼,不再想這些與她無關之事,她得要好生想想往後要如何避禍。舅舅視她為祭品要拿她換取斐家的榮寵,要求待她比照自家閨女規格,也因此舅母視她為眼中釘、表妹打從心底厭惡她。

        真要說的話,在這家中,大概只有表嫂劉氏會與她說上幾句話,可到了緊要關頭,表嫂也不見得會對她伸出援手,她終究只能自食其力。

        避開了這一劫,逃過那一禍,可最終,她該何去何從,到底要上哪才找得到她的皇上?

        酸意衝上眸底,她用力地張大眼,告訴自己不能哭,她才不喝孟婆湯,所以她不哭,絕不哭。

*             *             *

        兩日後,早朝上,諸位大臣接連上奏直指烏玄度藐視王法,擅用職權,更有御史毫不客氣彈劾烏玄度,參他自立刑司於法不合,就連他與兄弟不睦都能參上一筆,一時間,殿上全都是咒罵烏玄度的聲響。

        原因無他,就出在烏玄度讓神機營刑司押了數十名權貴子弟回來,當晚全都關進刑司地牢,任憑誰來說情,不通融就是不通融,別說放人,就連見一面都不成,教一些權貴莫不氣得牙癢癢,這才共謀演出早朝上這場鬧劇。

        藺少淵坐在龍椅上,俊雅面容噙著斯文無害的笑,耐性十足地聽著百官舌戰,直到眾卿停歇喘口氣時,他才不疾不徐地道:「眾卿誤會烏提督了,是朕授意他如此行事的。」

        瞬間,殿堂上一片死寂。

        好半晌,左都御史才硬著頭皮道:「皇上,雖說神機營是直接聽令皇上,可從未聽過神機營可自立刑司,這於法不合,這麼做會讓烏玄度壯大狼子野心,恣意妄為,臣斗膽跪請皇上收回授意。」

        話落,二話不說的雙膝跪下。

        接著,幾名重臣也跟著咚咚咚跪下,眨眼間,殿堂上的百官全都跪下,齊聲高喊著:「臣斗膽跪請皇上收回授意。」

        藺少淵見狀,笑意不禁更濃。「眾卿這是怎麼著呢?如今不過還在問審階段,押下之人尚未定罪,眾卿如此行事,只會讓朕懷疑,那押下之人確實是身懷其罪呢。」

        「皇上,那是烏玄度胡亂行事,無憑無據便押人下獄,如此膽大包天,企圖瞞天過海,藉此邀功,還請皇上聖裁。」兵部尚書疾聲道。

        「所以孟卿的意思是朕遭人矇騙?」藺少淵嗓音一沉。

        兵部尚書趕忙喊道:「皇上,臣是認為烏玄度為領功而陷人下獄,依律,軍中有罪者該移往大理寺審理,怎能讓他自立刑司自審自罰,如此可是會亂了朝綱,讓百官不服啊,皇上!」

        「孟卿,你這話是在說朕是個昏君,無視王朝律法?」

        兵部尚書急得冒汗,想反駁,腦袋卻擠不出半點話來,更惱御史那批酸儒這當頭竟然不吭聲,陷他於不義!要知道,如今烏玄度追查神機營裡虛職空銜一案,牽扯的可不只是武官子弟,那批酸儒也有份!

        「皇上,皇上若不收回授意,臣等長跪不起!」半晌,兵部尚書口中的那批酸儒總算開口了。

        藺少淵瞅著一顆顆低垂的腦袋,驀然起身,喊道:「退朝!」

        百官莫不驚詫抬眼,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就這樣走了,這事到底還有沒有轉寰的餘地,而這長跪不起……到底該不該繼續跪?

        踏出鎮天殿,藺少淵懶聲問著:「湯榮,烏玄度呢?」

        「回皇上的話,烏提督今兒個沒進宮。」湯榮噙笑道。

        「可真是個聰明人。」想必他是料想到今日肯定有場亂鬥,所以暫時將這場子丟給他處理了。

        「可不是?烏提督昨兒個交代了,他入夜會再進刑司夜審,而且一旦罪證確鑿,便讓他們畫押認罪,再交由皇上定奪。」湯榮愈說愈是興奮,直覺烏玄度真是個好榜樣,他得好生學習才是。

        「他們要是不畫押認罪呢?」

        「烏提督說,他多的是法子,況且手上鐵證如山也容不得他們賴帳。」

        藺少淵聞言,笑嘆連連。

        看來,自己是找到了一把開封的利刃了,就不知道這當頭烏玄度到底是躲到哪去了,他這回查辦,就連自己族人也沒放過,鐵面無私得讓他都驚訝。

        「不過,皇上,殿上那些人要讓他們繼續跪嗎?」湯榮難得好心地替百官詢探皇上的意思。

        「他們既然都說要長跪不起了,朕怎忍心拂了他們的心意?」跪呀,他也想知道他們能跪多久。

       真是問心無愧,就跪個天長地久讓他瞧瞧吧!

*             *             *

        而教藺少淵掛念的烏玄度,一整天都待在自個兒的提督府裡,直接下令外頭求見的一律不理,就連烏玄廣也不准踏進提督府內,直教王強快要苦皺了臉,直覺這差事真不是人幹的。

        這主子竟然連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犯不著把整個朝堂都給炸了吧,累得他這個總管像條狗,說得嘴都乾了,還得接人眼刀,被扎得體無完膚。

        慶幸的是,夜幕低垂後,大門邊上總算是清靜下來,差著廚房給主子備膳後,他終於能喘口氣了。

        然而讓王強抱著頭燒的罪魁禍首烏玄度,此時並不在主屋寢房,而是拎了壺酒坐在後罩樓頂樓的露臺上,邊啜酒邊瞅著宵小無聲無息地闖進提督府,熟門熟路地進了他的寢房,一會又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主屋的幾間房裡忙進忙出。

        約莫一個時辰,差不多快要將提督府給翻開了,那群宵小總算離開了。

        「常微,跟上,活逮。」烏玄度啜了口酒後,淡聲吩咐著。

        常微是他在麓陽時的同僚,一次應戰時順手拉了自己一把,他掛記恩情未報,所以這回神機營整頓,他就把常微從其他衛所給借過來,給了武官一職,職位僅低於他,在神機營裡惹來不少白眼。

        「是。」常微頷首,以指吹了聲哨音,隨即好身手地從四樓躍下,後罩樓佈署的營兵隨即跟在他身後,無聲離去。

        喝完最後一口酒,烏玄度跟著躍下樓,淡淡說了聲,「一群蠢人。」如此明目張膽地進提督府,是真把他當死人,還是沒將王朝律例當回事?

        不管究竟如何,反正今晚提督府遭盜潛入,明兒個就能查辦了,而眼前,還是先辦正經事。

        像是融入夜色裡的鬼魅,他無聲無息地進了宮,踏進了刑司地牢。

        看守的營兵一見他隨即起身,他擺了擺手,看著擱在桌面的名單,一目十行看完後,指了個人,要營兵將此人押到刑房裡。

         不一會,營兵便將人押到刑房,刑房就在地牢的正中央,此刻牢房裡沒有半盞燈,夜半拖著鎖鍊的行走聲,更教人膽戰心驚,原本就無法入睡的犯人,全都瑟縮地躲進角落,一個挨著一個,彷彿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心安些許。

        然,心安不到一刻鐘,便聽見了淒厲的慘叫聲,聽著那人不住地喊道—— 

        「救命、救命啊,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淒厲的聲響彷彿在眾人心裡砸了塊石頭,震開陣陣漣漪,牢房裡的人駭懼得都汗濕了衣衫,甚至開始低聲議論著被押去刑求的人到底是誰,更擔憂下個遭刑求的人會是自己。

        在這兒的幾乎都是權貴子弟,可事到如今,一整天無人探視,無一粒米一杯水入腹,眾人開始懷疑自己根本就被捨棄,說不準今兒個就得死在這兒了!

        「提督大人,我招了,我什麼都招了,趕緊給我止血,我的血快給流盡了……」

        那淒厲嗓音變得虛弱無比,讓眾人臉色發白,渾身發顫著。

        「那是我爹託五軍營提督說項的,說要讓我在神機營頂個虛銜領空餉……五軍營提督也拿了好處的……快點止血,快點,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死……」

        「怎不早說?這傷口這麼深……」烏玄度無溫的嗓音帶著惋惜。

        「救我……快救……」

        在那嗓音乍停的瞬間,牢房裡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好半晌聽見了重物被拖扯的聲音,一瞬間,所有人像是回神了,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喊道:「提督大人,我也招了,我全都招了!」

        此事雖是重罪,可提督大人欲查的是幕後黑手,他們這些頂虛銜的人就算判得再重,也頂多是流放千里,不管怎樣,流放千里總好過死在這裡吧!

        湯榮進地牢時,撞見的就是這炸鍋的情景,不由走到不著燈的刑房,好奇問:「怎麼不點燈?」

        「現在可以點了。」烏玄度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道。

        湯榮不解他在故弄玄虛什麼,逕自點了油燈,便見一地上的水,還有股尿騷味,「方才被拖出去的那個傢伙不會是尿褲子了吧。」

        「多少吧。」

        「你在笑?」湯榮直盯著他。

        可惡,他到底是錯過什麼有趣的事了?

        「有嗎?」烏玄度哼笑了聲,直覺這些權貴子弟真是蠢得讓他都想笑了。他要真的在刑房動刑見血,牢房裡豈會一點血腥味都沒聞到?

        「不管怎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湯榮指著地牢裡鼓譟的傢伙們。

        「沒什麼,準備寫供狀吧,明兒個一早可有得忙了。」

        湯榮無奈又好笑,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覺是趕來給人寫供狀來著?

        可不管怎樣,湯榮還是捧著狀紙,讓營兵將人從牢房裡一個個給領出來,原以為免不了得恫之以武才能讓他們交代清楚,豈料他都還沒開始問,他們竟迫不及待地將詳情說個鉅細靡遺,就連中間人各收多少好處又是怎麼收,全都說得一清二楚,簡直是連條活路都不給人走了。

        烏玄度剛剛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教這群權貴子弟一夜變了性子!

        是說,他又跑哪去了?真把這差事都丟給他了?!

*             *             *

        鎮天殿上,鴉雀無聲。

        藺少淵沉著臉看著湯榮遞上的供狀,底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搞不清那供狀是怎麼回事,最終只能恨恨地將目光盯在站在前頭的烏玄度身上,恨不得能衝向前去,一刀了結他。

        驀地,藺少淵發出一聲怒吼,百官一抬頭便見供狀滿天飛落,於是一個個跪下,高聲喊道:「皇上息怒。」

        「要朕如何息怒?!來人啊,即刻將五軍營提督、三千營提督、兵馬司指揮使、左軍都督和中軍都督全押進大理寺候審!」藺少淵一聲令下,身為帶刀侍衛的湯榮隨即帶著殿前衛前去逮人。

        「皇上息怒,皇上不能全看供狀的片面之詞,若是遭有心人士惡意指認,這豈不是陷諸位大人於不義?!」左都御史隨即抬臉上奏。

        「是不是惡意指認,讓大理寺去查便知結果。」藺少淵話落,隨即沉聲再問:「烏提督,可還有事上奏?」

        「皇上,神機營虛銜領空餉一案尚未完結,臣會趕緊查個水落石出,而昨兒個,皇上賜給臣的提督府進了幾個宵小,趁夜竊盜,臣覺得古怪,這提督府不過是方修整好的府邸,並無古玩、金銀,怎會引來宵小?於是不動聲色地待宵小離開之後再讓侍衛跟上緝拿,卻意外發現……」烏玄度一貫冰冷的眼眸像是漫不經心地落在兵部尚書頭上。「宵小最終去了城外一幢莊子,那莊子的管事姓楚,聽說頗苛待莊戶,又常打著主子的名號在外頭收了不少好處。」

        「烏提督可有查清那楚管事的主子是誰?」

        「是一孟姓人家,是兵部尚書隔了幾房的族人。」

        「臣該死,臣不知族人竟出了這等賊子,臣愧對皇上!」兵部尚書抬臉時,滿是憤恨羞愧,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柱上,省得丟人現眼。

        「烏提督,為了不損及孟尚書的清譽,你可得要好生查清這宵小潛進提督府行竊,究竟是主子授命抑或者是自個兒心貪膽大,要查個詳實,毋枉毋縱,還孟尚書一個清白。」藺少淵語重心長地道。

        「臣遵旨。」淡淡的笑意浮在烏玄度唇角。

        真是有趣的帝王,年紀尚輕,倒已經很懂得如何在百官面前作戲,一擒一縱,拿捏得恰到好處,教殿上百官都忘了這宵小行竊一案,壓根不該歸他查辦呢。

*             *             *

        孟尚書一回兵部府衙,久候多時的孟委杰隨即迎向前,壓低聲道:「爹,那件事……」

        「別說了,被擺了一道!」孟尚書怒斥了聲。

        孟委杰眉頭深鎖,看了站在府衙外的侍衛一眼,跟著父親走進內堂才道:「他將這事往上呈報給皇上了?」他猜想,能教父親如此震怒,恐怕也唯有如此了。

        「那個臭小子竟然直接在早朝將這事說開,要不是我早有準備,恐怕這當頭我已經被押進大理寺了!」一想到自己被個毛頭小子給整得快烏紗帽不保,孟尚書就想手刃那小子。

        「爹,既然那小子如此張狂,這回咱們勢必要下重手了。」孟委杰面露殺意道。

       他早想除去烏玄度了,打一開始神機營提督的位置就該是他的,誰知道竟竄出烏玄度這個程咬金,才會讓朝堂上人人自危。

        「現在不得胡亂出手,皇上正盯著呢。」孟尚書冷哼了聲。「你當皇上真看重烏玄度?說穿了不過是枚棋子,烏玄度就算因為查案被暗殺,皇上也能揪著尾巴往上查。」

        更何況,皇上在朝堂上雖是給足他面子,明著要還他清白,實則是要烏玄度將這事徹查到底。

        「不動他,難不成就這樣眼睜睜地放任他繼續查案?要是查到了火器……」

        「誰說不動他了?只是這事得要從長計議,多經幾個人手,多繞幾個彎,把狀況搞得像是意外才成。」

        「意外嗎?」倒也不難辦。

        孟委杰腦袋裡已經翻出數個腹案,一想到能夠弄死烏玄度,這新仇舊恨總算能嚥下了。

*             *             *

        前兩日明明就有幾分回春的味道,煦陽照得人懶洋洋的,可今兒個一起又是風雲變色,冷風刺骨又回冬,過了晌午,天色如墨,大街上的鋪子早已點上燈火。

        京城大街上的人潮,被這無故颳來的冷風吹進酒樓茶肆裡窩著,一時間各酒樓茶肆幾乎坐無虛席。

        其中以名聞遐邇的馮家酒樓為最,一樓食堂幾乎都被人潮佔據,大家連站著都要擠進馮家酒樓裡,全因為那酒樓新來的說書人。

        太平盛世裡,京城到處可見繁華,酒足飯飽後看齣戲或是聽人說書,是近來京城人的小小消遣,而馮家酒樓這新來的說書人,唱作俱佳,引人入勝,說的全是稗官野史、鄉野奇聞,於是說書的時間一到,哪怕雪虐風饕,依舊抵擋不了京城人想聽戲的渴望。

        而這時,烏玄度也在酒樓二樓的雅房裡,窗子一推便能瞧見一樓食堂,不少權貴想聽戲都是搶先包下雅房,但烏玄度卻不是來聽戲的。

        「……玄度,四哥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聽進去沒有?」烏玄斗說到口渴,倒了杯茶解渴才發現茶水都半涼了。

        瞧,他都說了多久了,眼前這人跟死人沒兩樣,從頭到尾都沒吭聲。

        「說完了?」烏玄度淡聲問著。

        烏玄斗聞言,簡直想吐血了。「玄度,這事不是鬧著玩的,你再細查下去,咱們烏家也會牽連在內……你也清楚咱們烏家這些年落敗不少,要是再犯上這事,那真是永無翻身的一日了。」

        烏玄斗雖是一介商人,連官字邊都沒沾過,但仍有部分烏家族人在朝中謀了半大不小的官,別說大哥強迫他來,就連其他族人都是又哭又求的,逼得他不得不找這忙人六弟說情。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玄度,話不是這麼說的,這種事說穿了就像是常規,歷任皇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夥在各營裡頭鑽營謀生,都這麼幹的。」誰知道皇上在這當頭查起,還派了個像死人般的烏玄度去查,一點情面都不給。

        「所以,大夥要流放了,到時候就一道流放吧。」烏玄度事不關己的口吻訴說著最貼切的結論。

        「玄度……」烏玄斗真的好氣餒好無力,他這張嘴在商場上還挺好使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可為什麼他說了老半天,他的弟弟卻壓根不捧場?

        上過幾次戰場,經過幾次生死,性子也沒必要變這麼多吧!

        「四哥話要是說完了,我……」

        「坐下,你給我坐下!」見他要起身,烏玄斗立刻橫過桌面,硬是將他拉下。「橫豎你現在也下不去,說書人要說書了,你好歹也等這場說完再離開。」自己也可趁這空檔想想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說動他。

        幸好大哥聰明,要他邀玄度到馮家酒樓一敘,這時分為了聽戲,一樓早已經人滿為患,想離開也不容易,能替他爭取一點時間想法子。

        烏玄度興致缺缺地坐下,方巧說書人出場,一樓食堂登時歡聲雷動,儼然像是一流名角登臺,教他撥了點心神往一樓望去,只瞧見一名身穿青衣的男子十足文人樣,就站在食堂中央,說學逗唱著,光聽嗓音便覺得有戲。

        可惜,他對聽戲沒興趣,只等著曲終人散。

        然而,當說書人說起—— 

        「今兒個咱們就來聊聊這千年的鳳姓帝王吧,欸,有人眼睛瞪得極大,是不是覺得我不該提起千年的帝王,冒犯了當今聖上?唉,都千年前的事了,咱們現在說的是千年前曾流傳過的故事,故事是這樣的,話說千年前有一鳳姓帝王出生時百蝶齊聚,被喻為祥瑞,於是這位皇帝被賜名為鳳羽,日後果真是登基為帝了。」

        聽到這最後一句,烏玄度暗不見底的眸淡淡掃向窗外。

        「這位帝王確實是位賢君,殺伐果決,攘外安邦,朝堂上更無官員結黨成派,確實是當朝明君無誤,唯一可惜的是這位帝王在其愛妃死後,性情大變,孤冷懾人,親手殺了害死愛妃的嬪妃及宮人,據說那天後宮流的血洗了三天三夜都洗不乾淨,而其愛妃的屍身甚至遲遲未下葬,一直擱在帝王寢殿,更有一說,那愛妃的屍首恐是被帝王給吃下腹了。」

        話一出,底下莫不譁然,一個個難以置信,直覺得毛骨悚然。

        唯有烏玄度淡然注視著說書人,可惜從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見說書人的側臉,否則他真想瞧瞧那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後來,那位帝王真的瘋了,他讓天官對愛妃與他所出之子下咒,等到其子年屆二十時,再飲了他的血,以為在天官施咒之下,他可以逆轉時空,回到與愛妃相遇之時改變命運,豈料卻是遭天官所騙,他非但無法逆轉時空,甚至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在人間裡徘徊,甚至為了得到更大的力量,他吃下了山魅魍魎,把自己變得更加不像人,就只為了在人世間裡尋找他轉世的愛妃,孰不知只要他的心念一偏,他就真要墮入惡鬼道了,還找什麼愛妃呢?」

       說書人說著,微側過臉,露出俊美無儔的面容,一雙勾魂般的魅眸尋釁般地與烏玄度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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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斐家後宅不寧

  烏玄度眉頭微攏,微瞇的黑眸迸現幾許癲狂危險。

  他是誰?

  企圖阻礙他的人? 

  墨黑的眸不自覺地泛紅,像頭野獸更像是暗處的鬼魅,眨也不眨地定住那口若懸河之人,渾身散發著死亡的氣味。

  「可憐他求不得又放不下,這千年來殺伐無數,改變了既定命數,造成人間條理大亂,罪孽深重得難以贖還,他的下場……不到最後還真是難測。」說書人似笑非笑地直直瞅著烏玄度。「他,找得到他欲找之人嗎?要是找著了,那一身妖氣還不怕將人給嚇跑?最可悲的恐怕是,就算兩人碰頭了卻是相看不相識吶。」

  烏玄度垂斂的長睫在眸底形成一片陰影,寒凜殺意毫不遮掩。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才起身,坐在對面的烏玄斗隨即抓住他。他眸色冷厲欲將他甩開,卻聽他道——

  「玄度,你等等……四哥頭好暈,你別急著走……」

  烏玄斗捧著頭低吟著,不知怎會沒來由的頭暈,暈得他都快要坐不住。

  烏玄度拉開他的手,淡淡地道:「四哥歇著吧,我去去就來。」踏出房外,迎面而來的竟是一股剌鼻燈油味,但他不以為意,正要下樓,卻見一隻蝶從面前飛過。

  蝶?

  這地方怎會有蝶?

  他疑惑地望著蝶飛去的方向,卻見蝶竟在底端的一間房門前飛舞著,彷彿要他前往,幾乎是不假思索,他舉步朝底端那扇門而去,就在一步之遙時,蝶竟從門縫鑽了進去。

  他瞪著門板,聽見裡頭傳出的細微聲響——

  「只要你膽敢再靠近一步,我就與你同歸於盡!」小姑娘帶著幾分倔氣的冷嗓,是他從未聽過的嗓音,但不知怎地,總覺得那說話的口吻像極了她。

  待他回過神時,他已經推開了門板。

  視線越過了背對他的男人,落在床邊的小姑娘……是她,斐有隆府上那位落水的姑娘。

  「喂,你是誰,不是說好了……」男人話未盡,便被人一掌劈昏,以難看的姿勢趴倒在地。

  「姑娘可有下人侍候?」烏玄度已退到門外,側過身不看她。

  都蝶引驚魂未定地瞅著倒在地上的男人,再抬眼瞅著他,兩人未免太過有緣,竟是三番兩次遭他解救。

  如今再見他,卻覺得他身上妖氣衝天,一股血腥膩味催她欲嘔。

  等了一會,沒等到回應,烏玄度便做了決定。「那人會昏上一段時間,不如姑娘在這兒稍候片刻,我差人到西軍都督府通報一聲。」馮家酒樓與西軍都督府相距不遠,費不了太久時間,一會差人通報一聲便成,眼前他得要去逮住那個說書人,摸清他的底細。

  也不等她響應,交代完了他轉身就走,然才接近梯間就聞到一股燒焦味,想起先前的燈油味,他不禁加快步伐,果然如他所料,梯間真的燒了起來,他回頭疾步如飛繞到另一頭的梯間,竟也著了火。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一直站在門口的都蝶引見他折返,步伐又快又急,像是發生什麼大事。

  烏玄度瞅她一眼,淡聲道:「通往樓下的兩個梯間都著火了,可能得麻煩姑娘暫卸男女之防,先到我四哥的雅房避一避。」說著,指向幾間房外。

  「你呢?」

  「我將這人一道扛過去。」烏玄度動作俐落地將那昏厥的男人扛起,動作行雲流水,扛個人像是扛件被子般輕鬆。

  都蝶引有些意外,原以為這種身上染著妖氣之人必非善類,可他卻是處處助人……是她不好,對些人事物抱持根深柢固的成見了。

  跟著烏玄度進了間雅房,她瞧一個男人趴在桌面,原以為是醉了,可房裡壓根沒有酒味。

  烏玄度將人擱在床邊,以床帳捆綁起那人的雙手後,回頭看了眼烏玄斗,喚了他一聲,微觸他的鼻息和脈息,確定他並無大礙後,便對著她道:「在這兒待著,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她允不允,他徑自大步離去。

  都蝶引本是想喚他的,然而看著他腳下的影子,教她狠抽口氣,嬌俏面容瞬間變得慘白,只因隨著他離去的影子竟重迭著一團又一團的黑影,繞在他的腳邊鼓噪著又像是快要幻化成形。

  他快入魔了,他……還算是人嗎?

  在烏玄度躍過了著火的梯間到一樓通報後,才剛燃起的火很快地控制住了,可惜,他欲尋找的說書人已隨著避災的人潮離開了酒樓。

  找了酒樓的掌櫃詢問,只說人是當家的聘的,不知道那說書人家住何方,只知道其名蘇破。

  就在這當頭,竟見斐澈剛好也來到馮家酒樓,他便將斐澈領上樓,把順手救的姑娘交給他,大略地說了始末。

  斐澈聽完後,勃然大怒,他之所以會匆匆趕來,就是自家娘子要他走這一遭的,只因原本母親和妹妹帶著表妹上馮家酒樓聽戲,豈料沒一會人就回來了,他娘子眼尖地發現表妹並未跟著回府,於是不動聲色地要他趕緊前來。

  哪知……他的表妹竟差點遭人非禮!

  斐澈瞪著被捆綁住的男人,對著烏玄度道:「玄度,你跟著我一道回府吧。」

  「不妥,我還得送我四哥回去,我四哥莫名昏去了。」雖說他不清楚那姑娘是怎生處境,但那後宅之事,不是他一個外男該介入的。

  「先暫且將他一道帶回都督府,找我家府醫診治,今日這事得到我父親跟前說清楚較妥當。」

  娘子曾經對他說母親與妹妹對表妹不善,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一瞧,他不得不信了。只是,他作夢也沒想到她們再對表妹不喜,也不至於會找個男人……簡直是荒唐,教人難以置信!

  烏玄度眸底閃過一絲不耐,最終也只能允了這事。

  而一直乖巧站在角落的都蝶引,目光始終落在烏玄度的腳邊,無法理解一個快要入魔的人怎能保持理性,這人真是教她搞不懂。

  一行人回到西軍都督府,先差了府醫替烏玄斗診治,烏玄度則押著企圖非禮都蝶引的男子,隨著斐澈進了斐有隆的書房,將在馮家酒樓發生的事簡單說明。

  斐有隆聽完事情始末,整個人氣得不斷地抖顫著,然而礙於烏玄度在場,只能按捺住怒氣,勉強揚笑道:「今兒個可真是多虧玄度了,不過親家四舅子府醫正診著,不如你先回房問問府醫狀況如何,畢竟這事聽來頗有蹊蹺。」

  「也好。」烏玄度清楚他要處理家務事,自個兒不方便在場,再者他也想知道四哥怎會無故昏厥。

  待烏玄度離開後,斐有隆才氣得重擊案面,朝著斐澈吼道:「你這事該要暗著處理,怎能讓玄度知曉這事!」

  他一心想要烏玄度當他的女婿,如今他知道斐家後院這般不安寧,他敢要他的女兒嗎?這親事還要不要談?

  「爹,我讓玄度特地走這一趟,就是為了證明今兒個發生的事,否則就怕爹會袒護妹妹和母親,要不是玄度適巧出手,真不知道表妹會落得什麼下場!」他當然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可這事要是不能罪證確鑿、當面對質,就會這麼揭過。「不過,我也沒讓玄度知道表妹是跟著母親和妹妹外出的。」

  「先把這男人拖到後頭,差人去把你母親和妹妹都找來,還有把蝶引也找來。」好半晌,斐有隆才沉著聲吩咐。

  後宅之事本不該由他來處理,可這事茲事體大,他已經三令五申再三警告了,豈料張氏還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不一會,張氏和斐潔一道進入書房,她們還不知道東窗事發,斐潔走到斐有隆跟前請安後,便膩著聲道:「爹,都要入春了,不知道皇上賞賜的那匹流金綾能不能給我裁件新衣裳?」

  當初皇上的賞賜一送到,她一眼相中的就是那匹流金綾,那可是每年上繳十匹進宮的貢品,只有名門貴族才穿得起的貴重衣料,她就想獨佔那一匹。

  斐有隆聽著,不由撇唇冷笑。

  斐潔一點眼色也沒有,還想欺前撒嬌央求,卻讓已看出端倪的張氏給一把拉住。

  「老爺,今兒個特地把咱們母女給喚進書房,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張氏笑容端莊嫻淑,可心裡已經在打鼓,她早就瞧見老爺的臉色不對,就連兒子都繃著臉,像是天快塌下來了,只有她這個沒眼色的女兒不知死活。

  「我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知道今天你和女兒幹了什麼要緊事。」斐有隆笑得陰惻惻的問。

  張氏心尖發顫,偷覷了兒子一眼,卻見兒子怒目對著自己,教她驀地一窒,只能勉強地揚笑道:「哪有什麼要緊事?不就是帶著潔兒和蝶引一道上街,去酒樓聽人說書解悶罷了。」

  她想,這事肯定是成了,下賤的孤女肯定被玷污了清白。早想過老爺要是知曉了,必定會發雷霆之怒,可怒歸怒,又能怎地?木已成舟,除了認了,還能如何?

  「去聽人說書,卻將蝶引獨自丟在酒樓裡?!」斐有隆驀地怒喝一聲。

  張氏狠顫了下,咽了咽口水,話都還沒說,斐潔便已搶白。「爹,才不是那樣呢,那是蝶引說聽得不夠過癮,想留在那兒再聽會,娘怕她獨自一人不妥,還特地要了間雅房呢。」

  見斐潔說起話來理直氣壯,咄咄逼人,斐澈的心幾乎要冷進骨子裡,不由出言道:「妹妹,難道你不知道瑪家酒樓的雅房不是說要就要得到的,若沒早個幾日訂房是訂不到的?!」

  「咦?」是這樣嗎?「可……天曉得呢?娘跟店小二問時,店小二就領人上雅房了呀。」斐潔壓根不清楚其中的細節,硬是拗了過去。

  既然爹和哥都知曉這事,那都蝶引必定是被敗了清白,她可要好好瞧瞧那矯揉造作的賤人會是什麼模樣。

  「哪個店小二?一會隨我到馮家酒樓問個詳實。」斐有隆沉聲道。

  張氏見狀,忙道:「老爺,不過是聽人說書罷了,這有什麼要緊的?要是老爺不喜咱們上酒樓聽說書,往後不去就是。」

  斐有隆一雙虎眼無聲地瞅著她,瞅得她背脊發涼,心裡發虛。

  「爹,表妹到了。」斐澈低聲道。

  斐潔聞言,回頭正想瞧瞧都蝶引變成什麼模樣,怎麼還有臉出門見人,卻見她神色如往常,身上穿的還是原本那套衣裳,看不出有什麼髒污毀損來著,不由看向母親。

  只見張氏疑惑的神色一閃而逝,隨即揚笑上前,親熱地挽著都蝶引。「蝶引,何時回來的,說書可好聽?」

  瞧她這模樣,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羅婆子也太不會辦事了吧!張氏在心裡罵著。

  都蝶引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隨即屈膝跪下。「舅舅,蝶引想回送日城。」

  張氏沒料到她突然提起這事,腦袋裡轉了轉,猜想就算她逃過一劫,但許是察覺了什麼,便趕著要緩事,豈料——

  「蝶引,你將今兒個發生的事說出,舅舅替你作主!舉凡敢欺你、害你之輩,哪怕是舅舅至親之人,舅舅也絕不縱放!」斐有隆怒氣衝天地吼道。

  就算不說他有心利用都蝶引榮耀一族,他好歹也是蝶引的嫡親舅舅,蝶引是親妹子臨終前交付給他的,他就有責任讓她平安從這府邸裡出閣,更別提他身邊的人竟敢用這種下作方式毀了一個姑娘家……他無法輕饒!

  張氏整顆心惴慄惴不安,略微回頭,朝候在外頭的陪房許嬤嬤使了個眼色,許嬤嬤隨即無聲離去。

  「爹,你不要聽她胡說,不管她發生什麼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可不准她朝我身上潑污水!」斐潔沉不住氣地站到都蝶引面前,瞪著她日漸秀美生輝的俏顏,惱她樣樣比她強,比她美,就連宮中的教養嬤嬤都只誇她一個!

  她都蝶引算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女罷了,憑什麼吃穿用度都與她相比,甚至爹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先給她,她都快懷疑到底誰才是爹的親女兒了!

  都蝶引無奈地嘆了口氣。其實,她什麼都不想爭,可是爭與不爭都讓自己為難,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她送回送日城,讓她回到都家族人那裡,儘管同樣不親近,同樣可能被當成棋子,但至少先離開京城,才能讓她避開逃不了的命運。

  「斐潔,注意你的態度,爹讓教養嬤嬤教導你,就是教你怎麼刁蠻任性,甚至無中生有地謾罵他人?」斐有隆愈瞧愈是心冷,他不過離京幾年,當年乖巧溫順的女兒怎麼成了這德性!

  忖著,他恨恨地瞪著張氏,惱她竟將女兒教成如此不堪。

  「妹妹,蝶引什麼都沒說,只是碰巧遇上了酒樓大火,幸運地逃了出來。」斐澈刻意撇開烏玄度不談,不想讓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點。

  「酒樓大火?」斐潔簡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這般巧的事。

  「蝶引,你儘管說,一切有舅舅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氣,要將此事在今晚做個了斷。

  都蝶引垂著臉,說與不說都為難。然張氏母女行事如此張狂,就算逃過了今日,誰又知道能否逃過明日?

  把心一橫,都蝶引娓娓道來,「舅舅,舅母與表妹邀我上佛寺參拜,然而出門後卻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聽說書,可舅母和表妹卻執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你說要聽說書的!」斐潔惱火地張口斥罵,不敢相信她竟敢當著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養在深閨,怎會知道何處可以聽說書?」從她十歲那年進京後,她少有機會能夠出門,而跟侍在她身邊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線,全然不將她當個主子看待,連交談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裡有說書人?

  「你根本就說謊,你——」

  「閉嘴,我說了你能開口嗎?!」斐有隆怒喝了聲。

  斐潔瑟縮起來,趕忙躲到母親後頭。

  張氏伸手安撫著她,心想今晚是要攤牌了,但無妨,她早有萬全準備,查不到她頭上。都蝶引始終垂著臉,像是對交代這些事感到煩心。「後來進了酒樓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聽說書,舅母便跟著她去,房裡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開門找她們時,卻進來個男人——」

  「後來因為酒樓失火,所以讓你得了機會逃了出來,是不?」斐澈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將烏玄度出現的事道出,畢竟事關她的清白。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應了聲是。

  實際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尋她們,可聽著說書人說書聽得出神了,才會沒發現有人進門。張氏聽完,暗鬆了口氣,擺著笑臉道:「這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嗎?那男子說不準是走錯房的,而且酒樓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來,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

  「我問你,既然蝶引說你們母女倆在廊道上聽說書,可為何你倆卻先回府,將蝶引獨自丟在酒樓?」斐有隆板著臉,渾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肅殺氣息。

  張氏暗自鎮定,拉著斐潔的手,不讓她多說多錯,這才解釋道:「老爺,那是因為潔兒身體不適,我是打算先送潔兒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會教人誤以為是將她丟在酒樓,究竟是誰在胡亂造謠?」

  斐有隆冷鷙地瞅著她半晌,最終閉了閉眼,嘆了口氣道:「澈兒,把人押出來。」張氏不解地瞧兒子走到書房後的小暖房裡,不一會便揪出一個男人,那男人臉色青白交錯,身子還不住地抖著。

  張氏見狀,臉色瞬間慘白。

  「你,告訴本都督,究竟是誰要你上酒樓雅房企圖輕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虛言,本都督會讓你明白在邊境時,本都督是如何執軍法帶兵!」

  那男子聞言,整個人都跪伏在地,簌敕發抖。「小的……小的姓羅,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裡當差的羅嬤嬤之子。」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企圖染指表姑娘!」張氏隨即出言斥喝。「來人,將羅嬤嬤給我押來,我要好好問個明白!」

  「婆母,媳婦這就幫你把人給押來了。」後頭傳來劉氏特有的軟膩聲嗓。

  張氏一回頭,就見劉氏領著幾個人走來,細看後頭那幾人,竟是粗使丫鬟押著兩個婆子,一個是羅嬤嬤,一個則是她的陪房許嬤嬤,教她不由沉著臉瞪著這向來恭順的媳婦。

  「你這是在做什麼?押了羅嬤嬤,還押了許嬤嬤……造反了?」張氏嗓音尖銳了起來。

  劉氏笑得溫嫻,目光越過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福了福身。「公爹,媳婦方才聽聞了事,正想過來關照表妹,半路上卻適巧瞧見許嬤嬤不知怎地竟要羅嬤嬤趕緊離開,正覺得古怪之餘,又聽見許嬤嬤對著羅嬤嬤說什麼東窗事發了,要嘛走,要嘛就得擔起罪來,橫豎就是別牽連主子。媳婦覺得這話實在是太驚悚,便讓粗使丫鬟將兩個嬤嬤帶過來,讓婆母好生問問。」

  劉氏說起話來有條有理,隻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網打盡的。

  雖然她不清楚為何公爹會為了表妹而親審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著今兒個給婆母狠狠一擊,往後自然不敢再對表妹下手,表妹會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說不準也能趁這機會主持中饋呢。

  「素娘,你倒是問問你身邊的婆子到底在私議什麼,到底是什麼事東窗事發要羅嬤嬤擔罪,別牽連主子?」斐有隆聲沉如鍾,已是怒不可遏。

  張氏抿住嘴,直瞪著許嬤嬤和羅嬤嬤,等著她們替自己解套,豈料兩個人卻懾於斐有隆的威儀,一時張口結舌,不知該作何辯解,而當羅嬤嬤瞧見自己的兒子已經跪伏在地,腦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問,那就讓我親審。」斐有隆頓了下,道:「澈兒,讓侍衛入內,我要用軍法,將羅三、羅婆子和許婆子一併押下,一百個軍板!」

  三人聽見一百個軍板,霎時腿都軟了。

  那軍板可是實心板,板面又寬,要真是往身上打,尋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論一百下了!

  「老爺,是夫人要老奴找個男人壞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會找兒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於得了個白凈的標緻姑娘當媳婦……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則老奴豈敢起惡心!」羅嬤嬤聲淚倶下地高喊著。

  張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爺,別聽她胡說,她是幾日前犯了錯,遭我責罵後才尋在這當頭報復,分明是她的兒子對蝶引起了色心,才會尾隨咱們上酒樓,這其間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老爺,你要相信我。」張氏回頭時已淚流滿面,悲戚得教人不捨。

  「老爺,老奴那兒還有夫人給的一百兩銀票,老奴可以馬上取來作證!」羅嬤嬤生怕性命不保,尖聲喊著。「還有,剛才夫人要許嬤嬤知會老奴要嘛趕緊離開,要嘛就是擔罪,事後會再給老奴一百兩的。」

  「你含血噴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著,抽出了腰間配劍,大步走到許嬤嬤面前。「我問你,羅婆子所言是否屬實?」

  許嬤嬤一見那閃動青光的長劍指著自己,不禁顫巍巍地道:「屬實……全都屬實,老奴只是傳話,老奴什麼都不知道。」

  斐有隆驀地回頭怒瞪張氏。「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張氏淚如雨下,不敢相信這一計竟將自己給打進深淵,怎麼也原諒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為她,她犯得著出此狠招?

  劉氏見狀,走向前將都蝶引拉起,順手撣了撣她裙上的污塵,擋住了張氏惡毒的目光。

        斐有隆惱火地將長劍一擲。「荒唐、胡塗!我千交代萬叮嚀,你卻是背道而行,今兒個要不是一場大火將這醜事給掩住了,一旦鬧到眾人皆知,你可知道會有什麼下場?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併逼死了我!好讓御史可以參我一筆治宅不寧!咱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怎麼你如此不安份,反倒要將我往死裡整!」

  張氏聞言,才驚覺自己行事衝動,沒想到這事也會將他牽連在內……「老爺,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該因而牽累老爺。

  「爹,你別罵娘,娘都是為了我好,而且說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過分關注都蝶引,今兒個也不會有這些事!」斐潔緊抱著垂淚不語的張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麼都不是,她不該待在這裡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著,直指著斐潔。「瞧瞧,你把女兒寵成什麼模樣了!來人,將小姐押回房,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門一步!還有,從今天開始,素娘,你交出中饋,由媳婦執掌,你……進家廟抄寫佛經,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回來。」

  「老爺……」張氏愕然的輕揪著他的衣袖,卻被他揮開了手。

  「全都帶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書房外頭的丫鬟婆子隨即入內,將張氏和斐潔都給帶走。

  都蝶引看著母女被扯開的情景,眉頭微攏著,但她卻無法替她倆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軟,只會替自己引來更大的災厄,況且怕是她們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讓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啞著嗓道歉。

  都蝶引搖了搖頭。「舅舅,是我不好,還是讓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邊,我會求他們讓我進宗祠抄寫心經,替族人們祈福。」說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潔不會視她為眼中釘,張氏更不會為了替斐潔出一口氣而行差走錯。

         「蝶引,你讓舅舅贖罪吧,否則日後黃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見你娘親?」斐有隆說得真情至性,差點就要掬把男人淚。

  姑且不論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門楣,但讓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貴的身分了,她既被預言擁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宮,都家那邊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榮耀?想必妹子在黃泉底下也會認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給舅舅彌補的機會吧,否則你要舅舅怎麼過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彌補,也知曉這後宅是該好好肅清了,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說什麼,可見他心意已決,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只好作罷,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隨劉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裡服侍的丫鬟當場就被劉氏給遣走,發派他處,只留下她身邊兩個大丫鬟暫時服侍著。

  「蝶引,過兩日我會再買批新的丫鬟,屆時你再挑幾個喜歡的。」劉氏親熱地拉著她在錦榻坐下。

  「多謝表嫂。」能夠幫她攆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線,至少往後能夠躲過一些裡應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這般客氣,往後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便是。」劉氏是真心想與她交好,除了因為沒過多久她便會嫁出去,更因為她恭順謙良的好性子。「今天發生許多事,你定是累了,趕緊歇著吧。」

  都蝶引乖巧地順應著,然而待劉氏離開後,她躺在床上卻是半點睡意皆無。

  今日遭張氏設局,雖然她驚魂未定,但更教她驚疑的是她在酒樓裡聽到的故事,還有,為何三番兩次都蒙那個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間萬態看似隨心而動,可事實上卻是命盤底定,每個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緣才能於此世擦身而過,可無緣無故的,怎會被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在緊要關頭給救了兩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樂盈之妹樂緣,曾是慶德皇的貴妃,在「樂緣」這個身分死後,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擁有的異能依舊存在,她猜想許是因為她沒喝下孟婆湯所致。她一直守著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尋找他,可惜卻始終孤老而終。

  而他呢?是否還記得她,是否尋找她?

  想著他的同時,她不禁想起說書人說的故事,那前半段聽來分明就是在說慶德皇,可後半段因為那個採花男闖入,教她聽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個故事,還是曾發生過的歷史?可就連史書上未記載的事,那個說書人又怎會知情?

  只是個編造的故事吧。

  雖想這般說服自己,可不知為何,她總將那故事裡的男人和烏玄度連結在一塊,只因他看起來就像要入魔,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個君子,可體內卻有妖氣,分明是將魑魅魍魎豢養在體內,可他到底是怎麼吞食它們將之納為一部分的?尋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魎,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雖然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兩次,要是能幫得上忙,她是定要回報的。

  忖著,她坐起身,從隨身攜帶的錦囊裡取出一條絛絲,手腳俐落地打絡子,不一會一隻蝶形的絡子出現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拋,瞬地變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裡不住地飛舞著。她不像兄長能看見人的生死禍福,但她擁有絕對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閉上眼,靜心傾聽著聲音,在一片靜寂之中尋找著那個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細微的音量傳入她的耳裡——

  「去!」

  蝶兒隨即鑽出門縫,朝著聲音來源而去,而她緊閉著雙眼,彷彿透過了蝶瞧見外頭的景緻,直到蝶兒去到了主屋西邊的院落偏廳,她瞧見了斐澈和烏玄度正在交談。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烏玄度身上。

  在酒樓時,當那個採花男闖進,她便放出了蝶,沒有嗓音供她追尋,她純粹是想碰運氣,讓蝶將人引來,卻沒想到引來的卻是他。

  她思忖著,烏玄度卻突然偏過頭,與她對上。

  「……蝶?」烏玄度淡聲道。

  斐澈順著他的目光而去,道:「咱們府裡蝶兒多,你可知道為什麼?」

  「為何?」

  「因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聽說她出生時,百蝶圍繞,而後只要她在,總有蝶兒在旁飛舞。」

  烏玄度聞言,腦袋不禁恍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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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5: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終於找到你

  「皇上,你瞧,漂亮嗎?」

  在清寧宮的小園子裡,他屏退了所有宮人,便見她將打好的數十個絡子往上一拋,瞬間變幻成擁有生命的蝶在其間亂舞著,粉的、紅的、紫的、藍的……硬是將蕭瑟的秋點綴成如畫春景。

  他直瞅著數十隻蝶圍繞著她飛舞,她嬌笑著隨之起舞,美顏如畫,巧笑倩兮,霎時教人分不清她是蝶還是人。

  美似妖清靈如仙,教他不禁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就怕她轉眼消逝不見。

  「皇上?」樂緣不解地從他懷裡抬眼。

  「往後別用這玩意兒。」他沉聲道。

  「皇上不喜歡嗎?」她記得她以往這麼玩時,皇上都挺開心的。

  「不,只是別在後宮裡玩。」在她還牙牙學語時,是他抱著她教話的,她頭一句喊的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六郎哥……如果他早知道疼寵她的結果會教他想獨佔她的一切,他寧可打一開始就別識得她。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當她憨憨喊著他時,學步牽著他的手時,拿著書本挨在他身邊時,一見他來便笑彎了杏眸時……他的眼就再也移不開,而他的心被她的笑日積月累地侵蝕著,直到他再也不能忍受沒有她相伴,硬是將她納為妃。

  如今,他卻又擔憂獨寵她一人,恐會陷她於險境,可要是不能時時瞧著她,他又惶惶不可終日。

  折磨,自找罪受。

  偏他又愛極了這份折磨,甘願背負這份罪。

  她扯了扯唇,乖巧地道:「嗯,往後不會了。」她知道他是擔憂自己的處境,而她什麼都不會,只會累得他心煩,所以今兒個才想要逗他開心,誰知道反倒惹他不快了。

  「小十五,你知道朕不是那個意思。」他喚著對她的昵稱。

  「我知道。」她伸手撫著他眉間的皺摺。「一會六郎哥幫我收蝶吧。」

  一聽她喊六郎哥,就令他唇角微勾著,他行六,從小就要她喚六郎而非六皇子。他伸出手,一隻蝶便停在他的手心,瞬地又化為絡子。

  「真是怪,為何我的蝶只要落在六郎哥手中就打回原形?」真是從小試到大,屢試不爽,就連大哥也不解。

  「因為朕是天子。」無所不能。

  當他是天子時,他是真的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事實上,沒有人是無所不能的,想要無所不能,就不能當人……

  「玄度,在想什麼?」

  斐澈的嗓音彷彿從遙遠的一端傳來,他回神,面無表情地側過臉。「沒什麼,只是少見這時節有蝶罷了。」 

  「那倒是,想起咱們在麓陽時,哪裡有蝶來著?」像是想起什麼,他又突道:「不對,那時我也在你身邊瞧見了蝶。」

  荒境處有蝶並不稀奇,稀奇的是老有蝶在他身邊飛舞,甚至會停在他身上。

  「湊巧。」他淡道,轉而提起正事。「今兒個還真是給府上添麻煩了,明兒個一早我再帶家兄回去。」

  「得了,在這兒留宿一晚有什麼?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待在這兒該是比你的提督府要安全得多。」斐澈視他為自家人,工作上又彼此有聯繫,自然清楚他的處境,尤其——「話說回來,馮家酒樓失火這事,聽來真有幾分古怪,更怪的是你四哥喝的茶水竟被添了麻沸散。」

  「嗯。」對他而言,只要不是毒,一切就不成問題。

  「你不覺得太過湊巧來著?假設你也喝了茶水,和你四哥一樣厥了過去,梯間的火就沒人發現,要是在二樓竄燒起來,怕是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尤其今日適巧有說書人說書,上門的客倌都將心思擺在說書人身上,全神貫注之際,哪裡會察覺有何處失火?待回過神要救火,怕已是來不及。

  「是湊巧,但沒有證據。」

  「但要是為了掩飾罪行而如此大費周章,幕後之人的心思也未免太過歹毒,壓根不在意這把火會燒死多少人嗎?」

  「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多殺幾個正巧模糊焦點。」就連他都不得不說是個好法子。「就算馮家酒樓真能逮住縱火之人,怕也是斷了線索。」

  「依我看,你倒不如在這兒多住個幾天吧。」現在可說是滿朝文武皆對他不滿,明槍暗箭齊發,就連這種陰招都使出來了,天曉得後頭還有什麼?還是步步為營較妥。

  「不好再打擾。」

  「別擔心會牽扯上咱們斐家,咱們就像是一家人,也許日後有機會能成為一家人。」他暗示著,不管烏玄度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他也只能提點到這兒。

  爹有意要將妹妹許配給他,可問題是他那妹子……一回想起她在書房裡的驕蠻無禮樣,他就覺得頭疼得緊,如果他是烏玄度,是鐵定不要這種姑娘為妻的。

  烏玄度微頓了下,脫口問:「與表姑娘?」

  斐澈一時沒反應過來,先是不解地瞅著他,想從他面癱般的臉讀出些許訊息,好半晌後還是他自個兒先想通,趕忙撇清。「不是、不是,我爹可寶貝我表妹了,那可是我姑姑託孤的,我爹將表妹看得比我親妹子還重,夫婿人選得要細細挑過……當然我爹不是認為你不好,而是她早有門親事了……」

  斐澈解釋得快冒汗,話頭話尾矛盾也沒查覺。

  烏玄度面無表情地問:「與誰訂親?」

  「咦?你……你不會真看上我表妹了吧?」斐澈暗叫不妙。就他所識得的烏玄度是個寡言到像啞巴的傢伙,對人對事向來不感興趣,可如今竟追問起表妹的婚事,不會真是救了她之後就一見傾心了吧。

  要真是如此……那就糟了。

  「如果是呢?」

  「……玄度,這樣不成的,我表妹已與人互換庚帖定下親事,這天下的姑娘何其多……你想要的還怕找不著?」

  「我要她。」三個字,簡單俐落,霸氣橫張。

  斐澈呆住了,心涼了一半,壓根不知道要怎麼跟爹交代這事。爹說過,表妹的婚事他已有定奪,對方身分尊貴,就等著時機成熟,不需操心,所以爹現在一心想替妹子挑夫婿,可人家卻看上表妹……啊,他頭都疼了。

  「這事不成,真的不成,時候不早了,你趕緊歇著,我也得回去歇了。」斐澈丟下這話,簡直是落荒而逃了。

  烏玄度也沒攔他,橫豎他的目的達到了。

  就見他黑眸微轉,瞅著那隻依舊翩然起舞的蝶半晌,突地伸手攫住,而後再攤開時,落在掌心的是蝶形的絡子。

  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找著了。

  以往,當她思念他時,她便會送出蝶兒,透過蝶兒瞧瞧他。但以往的蝶兒總會靠近他身旁,而不似這回遠遠飛舞,像是窺探。

  她說過,人與人之間的因緣不會突然出現,要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那便是前世造因,今世有果。在他重生的千年裡,他與女子的因緣,只要他不主動,就不會產生,可如今接二連三碰頭了,要他如何不生疑竇?

  但,為何她未認出他?

  她既有異能在身,不就意味著她還擁有前世的記憶?

  是如那說書人所言,她已認不出他,抑或者是她的心意已變,不再尋找?

  還是……異能是天生,而她早已喝過孟婆湯將他遺忘?

  她不哭的,她說過,不哭就沒有孟婆湯,可最終,她還是落淚了嗎?

*             *             *

  攀香院裡,都蝶引嚇得張開雙眼,小手按在心口上,依舊止不住心底的驚詫。

  太可怕了,他竟然抓住了她的蝶,甚至瞧見了憑藉蝶兒偷窺的她,甚至還說想要她……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過是兩面之緣罷了,有什麼好讓他執著?而且在馮家酒樓時,他表現的十分君子,一如那晚在池畔瞧見她,他便立刻避嫌地背過身,可怎麼今日一回西軍都督府,他的態度竟變得如此張狂毫不掩飾?

  表哥都說她已有婚配了,他竟然還不放棄?

  難不成他從哪得知她有帝后命,所以想迎娶她,以為如此他就擁有帝命?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這事就連斐澈都不知情,他又能從何處得知?

  還是說,他體內的妖力作祟,迫使他這麼做?

  她少有遇妖的狀況,一時間也沒個底,想了好一會,乾脆不想了,反正舅舅是不可能讓她嫁給他的,她又何必急著擔憂這些?

  她本想要是他並非有意吞食,而是遭人所害,也許她可以試些法子幫他,可如今他倒真嚇了她一跳。

  是說……他跟六郎一樣呢,竟能抓住她的蝶,但他許是有妖力所致,她的六郎哥卻是天生如此,彷彿她天生就該被他攏在手心裡。

  想起遙遠的前世,不禁又想起酒樓的說書人。

  她想,不管怎樣,她都應該再去一探究竟才是,確認那到底是個編造的故事還是怎地,總要親自求證,她的心才能定。

  徑自忖著,直到睡意將她席捲入夢,她壓根沒察覺有一抹身影無聲無息地踏進她的寢房,站在她的床邊,清冷無光的魅眸在黑暗中傾落一地月華,神情恍惚,思緒回到了千年前——

  「喝下了這一杯,朕便能倒回時光?」說著,男人的目光落在酒杯裡猩紅的血。

  「皇上放心,臣對著四皇子長年施咒,以他的血為引,必能讓皇上魂魄出竅,倒回與樂德妃相遇的時光。」回應的男子一身天官朝服,垂斂長睫,讓人讀不出思緒。

  聽著,男人笑了,眼中滿是盼望滿是癲狂,飲下血之前,目光微移,落在被捆綁在椅上的兒子。血,正從他的腕上汩汩而出。

  「他不會有事吧。」那孩子是他與愛妃所生,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可惜在愛妃死後,他再也無法顧及他太多。

  「放心吧,皇上。」  

  他輕應了聲,毫不猶豫地一口飲盡了血,而後,無預警地軟下身子,雙眼沉重得張不開,然而他壓根無懼。

  死嗎?在愛妃死後,他再也沒活過了。

  對他而言,愛妃活著,他才算是活著,而如今,他要尋她去了。

  他被思念磨得快要發狂,他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見她,迫不及待……

  而今,她就在他的面前了。

  馮家酒樓失火一事,最終逮到了縱火男子,那男子聽說是隔了條十字大街的福隆酒樓掌櫃之子,惱馮家酒樓搶了生意才怒而縱火,此案就此結案。

  烏玄度知曉時並不意外,甚至不怎麼在意,只因他現在的心思全都擺在都蝶引身上,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得閒便上都督府走動,反正斐有隆向來歡迎他,甚至幾次留他過夜,讓他逮到機會便潛進她房裡瞅著她的睡臉。

  至於那些佔虛職領空餉的一干罪犯,在前兩日已經開始了第一批的流放,城門前到處可聞哭啼聲,但那不關他的事,他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而牽扯甚廣的將領則是交由大理寺候審,更是與他一點關係皆無。

  「大人。」

  「嗯?」烏玄度漫不經心地應著,黑眸掃著馬圈裡的馬匹。

  此刻,他人在五千下營裡巡視馬場。五千下營是附並在神機營裡的,人手編列的方式與神機營的體系一樣,裡頭自然也藏著冗員虛職,但這不是他這回突襲查探的目標,他要查的是——馬匹。雖說馬匹數量易造假,但他還是來要賬冊,準備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眾人皆以為他下一批查的必定是火器,孰不知他故意將火器墊後,就是為了要突襲今日這一場,光看這些個坐營官、內臣、把司官一個個面色如土,就教他稍解內心無以宣洩的煩悶。

  「聽說今兒個都姑娘又去馮家酒樓了。」常微壓低聲響道。

  前些日子都督府挑買下人,他便安排家中兩個懂武又聰穎的家生子混進去,也適巧被挑在都蝶引身邊。

  「是嗎?」烏玄度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步子閒散地走著。

  又去找那說書人了?打從她再去馮家酒樓時,他便從那兩個丫鬟口中得知她上酒樓是為了打探說書人,可惜酒樓失火後尚在修葺,還未正式營業,更別提見到那位名喚蘇破的說書人。

  他不解的是,她為何尋那說書人。

  那說書人渾身上下透著古怪,竟能知曉他的過去,那不該是任何人會知情的事,但如果是天官族人,那就難說了……莫不是她知情,而她告知了那說書人?

  「大人,聽說馮家酒樓今兒個開張了,那說書人許是會到場。」任誰都看得出大人對都姑娘情有獨鍾,當初才會要他找懂武能護人的丫鬟混進都督府,可如今得知都姑娘老是上酒樓找說書人……沒一個男人受得了這事的吧。

  烏玄度腳步頓了下,黑眸微瞇起,一會便啟聲問:「坐營官,為何這馬圈裡的馬壓根不像是染病,可你卻說馬兒因為染病而死了兩百二十一頭?」

  「大人,那是因為卑職處理得當,及時隔離才沒讓疫情擴散。」坐營官趕忙向前解釋著。

  「既是有疫,為何沒向上呈?」他看過了,神機營衙門裡根本沒有馬匹染疫的報告。

  「卑職……卑職怕領罰,所以未上呈。」

  「荒唐。」烏玄度淡睨了眼。「馬營裡有疫皆得上呈,知情不報者可依軍例處斬……常微。」

  「卑職在。」

  「將他拖下去,就地處斬。」烏玄度徑自走過坐營官身邊,豈料那面色慘白的坐營官聞言,頓時惡從膽邊生,抄起了劍直朝烏玄度剌去。

  烏玄度恍似後腦長眼般,頭也沒回地閃身,旋身的當頭,一手扣住他持劍的手,一手緊鎖著他的喉頭。

  真是煩人的蟲子,這麼點能耐,這麼點心思就敢隨意出手。

  他沒空在這兒瞎耗,他一會就要回京,瞧瞧她三番兩次上馮家酒樓找那傢伙究竟是為哪樁,可千萬別是如他猜想,她早認出他來,然而卻不要他了,所以才找了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揭他瘡疤。

  又也許那男人與她……與她……

  「大人!」

  一把力道硬是扣住他的手,教他失焦的黑眸緩緩清明過來,望著常微擔憂驚惶的神色。

  來不及了,他硬生生地掐斷了坐營官的頸,坐營官的頭已令人驚駭地往後垂盪著。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哪怕頸已斷,他依舊鬆不開手……說書人說的沒錯,只要一丁點的差池,他就可能會入魔,而她,知曉了嗎?所以怕他、厭他,不願與他相認?

  或是,她早已忘了誓言,捨了兩人情緣?

  啪的一聲,坐營官的頭當場掉落,血水噴濺著,離了幾步遠的數名把司官和坐營內臣,一個個瞠目結舌,愣在當場無法動彈。

  「大人!」常微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只能緊抓著他,就怕他一時失控連在場其他人都不放過。

  他是知曉大人有些古怪的,畢竟在麓陽時,大人也曾經極盡殘虐地追殺敵軍,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方法殺了敵方大將。斐大人說過,人在戰場上有時會殺得失魂,就只為了殺戮而活,可如今並不是在戰場上,怎麼大人又犯了?

  烏玄度垂睫瞅著手上的猩紅,聲薄如刃地道:「聽著,找一個能交代的人出來,我只想知道烈火駒為何短少如此之多?」

  烈火駒乃是外族進貢的寶馬,交由五千下營照料繁殖,五年過去了,卻從一開始的三十二頭銳減到十九頭,怎麼交代得過去?

  幾個小官員倒抽口氣,一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吭。

  烈火駒是寶馬,可外觀上與天朝的馬匹並無太大不同,只是在兩耳邊多了幾抹艷紅的毛罷了,怎麼他才逛了一圈就看穿他們以一般的馬匹替代了?

  「快呀,我可沒太多耐性。」抬眼,那燃著濃烈殺氣的眸正死命壓抑著。

  他還不想入魔,他還不想放棄,千年來,他的愛他的戀,他的思念……他尚未得償所願。

*             *             *

  去了趟馮家酒樓,都蝶引還是失望了。只因酒樓雖然重新開張,可是今日並無說書人到場。

  撲了個空,都蝶引不打算久坐,待了一會便離開,畢竟雖是表嫂允她隨意上街,但她也不能三天兩頭往這兒跑,久了會啟人疑竇的。

  「表姑娘,這兒的說書人很會說書嗎?要不表姑娘怎老往這兒跑?」與她同坐在馬車裡的彌冬便是常微安排入府的常家家生子,濃眉大眼,笑臉迎人,性情爽朗不拘小節,才會教都蝶引一眼便挑上。

  「嗯,是說的不錯。」她淡笑道。

  「可是我聽人說一些官家裡頭都會養些女先生給家中女眷說書,倒不如請大人請個女先生在府裡說書,那就不必到外頭拋頭露面了。」雖說都蝶引外出都會戴著帷帽,但長此以往難保不會引來非份之想的登徒子。

  「也是。」都蝶引虛應著。

  說書人何其多,可她想知道的卻不是每一個說書人都能告訴她的。 

  酒樓掌櫃也說不準那說書人究竟何時才會再進酒樓說書,這可怎麼好?明明就有線索可循了,偏偏如此不湊巧。

  正忖著,突然感覺馬匹奔跑的速度過快,正打算開口讓車夫將速度放慢時,馬兒又猛地往前衝,教坐直身子的她險些往前撞去,還是彌冬眼捷手快地將她撐住。

  彌冬回頭掀簾正要問清楚時,竟不見車夫身影,教她登時傻了眼。

  「表姑娘,你坐好,我去拉韁繩。」

  先將都蝶引扶好後,彌冬身手俐落地跳到前座上,雙手使勁的拉緊韁繩,可馬兒卻像是發狂般地往前跑,雖說這條回府的路上人潮稀少,但要是馬兒不受控制地亂跑亂竄,一個不小心怕是會翻車的!

  正當彌冬無計可施時,坐在馬車廂裡的都蝶引反倒是氣定神閒的,一點也不緊張。

  她心裡正打著算盤,要是自己破了相,一來進不了宮,二來怕也吸引不了其他男人注意,這對她而言不啻是個好消息。

  因此不管這事是意外或者是針對自己,她都沒打算追究,反而還感謝那人。

  然而,就在彌冬發出尖銳的尖叫聲後,馬車卻突地放慢了速度,直到停止。

  還未掀簾,她便聞見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都姑娘,請勿掀簾。」

  一聽見那嗓音,都蝶弓渾身一僵。

  怎會如此地巧,偏又與他遇上?

  她僵在馬車裡好半晌,彌冬才又坐回車廂,朝她揚笑道:「表姑娘,咱們運氣真好,遇見了提督烏大人,他替咱們阻止了那匹發狂的馬,如今他帶的營兵正在替咱們換馬,準備護送咱們回府。」

  適巧車簾被風颳起,一股血腥味伴隨著腥臭味送進車廂裡,從縫隙中,她瞧見騎在馬上英挺俊拔的身影,那人彷似察覺了什麼,騫地回頭,清冷懾人的黑眸在對上她後,像是寒春微露煦光,帶了絲深意注視著。

  她的心狠顫了下,連忙拉下車簾,水潤的杏眼直瞪著車簾,像是瞧見多不可思議的一幕。

  「表姑娘,烏提督大人長得很俊美,就像仙人般,對不?」方才那一幕,彌冬也瞧見了,忍不住道。

  都蝶引啞然無語。她哪裡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她被撲鼻而來的腥臭味和他眸底勢在必得的強硬給嚇住了。

  她真的不理解他的執著到底是從何而來,只知道,他身上的妖氣似乎更濃了,那股味道實在教她不能忍受。

  但不管怎樣,既然她無意,她就必須讓他知道,他再強求也是求不得。

  待回到都督府,下馬車時,她刻意垂著臉,也沒對他道謝,可儘管如此,她依舊可以感覺到他熱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著。

  忍住沒道謝的愧疚,她強迫自己漠視他,加快腳步離去。

  烏玄度目送著她離去,朝彌冬使了個眼色,要她好生侍候著,隨即也踏進都督府,常微見狀押著方才跳車的車夫跟著入內。

  這一待,到了掌燈時分才見斐有隆父子歸來。

  斐有隆本是開心烏玄度的造訪,然一聽他說了下午發生的事後,怒不可遏地質問車夫,壓根忘了要迴避。

  「老爺,是……是二姑娘要小的這麼做的。」當車夫跪伏在地招認時,斐有隆當場愣住,直覺得這內宅的事竟鬥得如此陰私,而策畫者竟是他的親女,教他這張老臉不知道要擱到哪去。

  一旁的斐澈搖頭嘆氣,一方面是惱妹子竟連這手段都使得出來,另一方面則無奈在這情況下,父親哪有臉再與烏玄度提親事?

  「晚輩認為大人該好生整肅後宅了。」烏玄度淡聲道。

  這話一出,斐澈不禁瞪大眼,只因烏玄度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過頭了,畢竟他是個外男,且他是後輩,斐家後宅豈是他能過問的餘地?

  斐澈偷覷了父親一眼,果真瞧見父親臉色一變再變,像是丟臉到連該要怎麼應承,甚至該斥責烏玄度一番都給忘了。

  「我希望這會是最後一次。」

  還說?!斐澈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正要低斥他越矩,斐有隆已沉著聲道:「玄度,這是斐家內宅私事,你一個外男干涉,不覺太過?」

  烏玄度淡淡抬眼。「晚輩對都姑娘一見傾心,無法對她的事置之度外。」

  斐澈抹著臉轉了個方向,無聲哀嚎著。

  說了,他還真的說了!

  斐有隆瞠著一雙虎眼好半晌,像是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蹦出這些話。「你這……蝶引不成,她……已經有婚約了。」

  「我要不起她嗎?」烏玄度一貫無溫的口吻問著。

  言下之意是指,他如今的身分地位還搶不了人嗎。

  斐有隆向來欣賞烏玄度這張狂的氣概,可問題是這氣概不能用在這當頭,只覺得老天根本就是錯點鴛鴦。「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她畢竟已有婚約在身,要是退了他人親事,對她的聲譽總是有損。」

  「我不介意。」

  「玄度,這事對姑娘家名聲影響極大,不是你一句不介意就能解事,你要是真為蝶引好,你就不該強人所難。」斐有隆扼腕極了,可遣詞用字還是極盡委婉,不想往後雙方斷了往來。

  就目前所見,烏玄度雖在浪尖風頭上,但只要他成事,必定受皇上重用,前途不可限量,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打算招他為婿,可偏偏女兒的私德惡名被烏玄度知曉了,這門親事也真是不用再談,可糟的是他竟看上了蝶引……

  不管怎樣,他都要與烏玄度交好,不能因為親事而壞了兩家交情。

  「對方是誰?」他問。

  斐有隆簡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追問不休。「他日蝶引出閣時,你就知曉了。」前兩日他便聽聞禮部官員正打算聯名其他文官奏請皇上選秀,他就等著好消息,絕不讓這大好機會給跑了,更不會讓烏玄度壞了這事。

  烏玄度幽深不見底的黑眸直盯著斐有隆,一旁的斐澈連忙往他肩頭一勾,邊說邊將他往外頭拉。「走走走,廚房應該都準備好了,咱們今晚就好好喝一杯,要是醉了就留下來住一晚,就這麼說定了。」

  別鬧了,再說下去可真要壞了兩家交情了!

  正當斐澈將烏玄度拉出書房,守在書房外的一名婆子,隨即快步離開,直朝主屋西邊的湘紅院而去。

  守在屋外的丫鬟見婆子到來,隨即進內稟報,捲起了簾子讓婆子入內。

  「那車夫全都招了?!」斐潔聞言,氣得摔了手上的瓷杯,不住地在屋裡來回走,就怕一會爹就會派人將她給押進家廟和母親一起抄佛經。「然後呢,可有聽見我爹說要怎麼對付我?」

  「二姑娘,有外男在,老爺怎會說?倒是那位提督大人對表姑娘有意,但老爺硬是說表姑娘有了婚配拒絕了他,後來還是大爺將提督大人拉走,省得傷了兩家和氣。」林婆子是張氏陪房之一,是留在府裡讓斐潔當耳目的。

  「對都蝶引有興趣?」斐潔定住了腳步,細細地嚼著這話。「要是能讓兩人湊成雙,這不是皆大歡喜?」

  一來,都蝶引無法進宮,她也就能頂替她,二來,都蝶引要是出閣了,爹就再也不會為了她而責罰她了! 

    她得想個法子將他倆湊在一塊,說不準提督大人日後還會感謝她呢。

  「二姑娘,不如這樣吧,下個月初二便是老太君七十整壽,二姑娘不如給老太君寫封信,讓老太君差大老爺寫封帖子來,明言要夫人帶二姑娘去賀壽,一方面說想見見表姑娘,將表姑娘也給一併帶去,到時候大姑娘必定也會帶著大姑爺前往,大姑爺是提督大人的親嫡兄,要想帶上提督大人,明正言順得很,屆時讓兩人碰碰頭,壓根不難。」林婆子腦袋精明,一會就想出法子。

  由於夫人身邊的羅嬤嬤和許嬤嬤都被逐出府了,她自然想趁此機會立下大功,往後好站穩夫人身邊的位置。

  斐潔聞言,不由喜笑顏開。「好,我這就寫信。」

  她正苦無機會將母親從家廟裡救出,沒想到這就有兩全其美的好法子了。母親是老太君最疼愛的麼女,而身為京衛指揮使的大舅更是對母親諸多嬌寵,她先前就想找機會向老太君求救,眼前正巧是絕佳時機。

*             *             *

  攀香院,瑞春剛端了晚膳來,彌冬開了窗,讓夜風送進一屋子晚香玉的香味。

  「把窗關上吧,味太濃了。」坐在榻邊的都蝶引撫著頭低聲吩咐著。

  彌冬趕忙關了窗,和瑞春一道佈著菜,卻見都蝶引依舊撫著額,以指輕按著。

  「表姑娘今兒個是不是撞著頭了?」事發之後,她雖然有仔細地將都蝶引的臉和手腳都看過一遍,但難保不會晚一點才顯現瘀痕。

  「沒,只是頭有點犯疼。」也許該說,今兒個又遇見他了,教她頭疼得緊。

  「奴婢給表姑娘按一按吧。」

  「不用了,你們下去歇著吧。」

  「表姑娘今兒個受到驚嚇,還是讓咱們先留在屋裡侍候吧。」瑞春端了湯遞上。「大奶奶吩咐廚房給表姑娘煲了湯,嚐嚐吧。」

  都蝶引不語,接過湯輕啜著。

  「提督大人真是英偉高大,那時我怎麼也拉不住那匹馬,便見一匹駿馬從對向疾如星火般地竄來,我原以為要撞上了,豈料竟是提督大人趕來,很快制伏了馬,這才沒釀起災禍,要不真那樣直挺挺地撞過去,可不知道要傷到多少人。」彌冬說時還心有餘悸,可面上更多的是對烏玄度的景仰。

  「說到這事……表姑娘,方才奴婢去廚房時聽廚房的人說提督大人向老爺提親,說是對表姑娘有意呢。」瑞春壓低音量說著。她們曾聽主子提起提督大人對表姑娘上心,她們自然都樂觀其成,可這事莫名地流傳出來,就怕表姑娘若真有婚約,這流言會損及她的聲譽。

  都蝶引端湯的手顫了下,隨即疲憊地將碗擱下。「你們先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彌冬和瑞春對看了眼,乖巧地先退到房外。

  都蝶引閉上了眼,暗惱這一世為何恁地不平順,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在作祟,硬是要將他倆給綁在一塊,要不這緣分也太古怪了。

  而那人心思恁地深沉,必定是察覺了斐家後宅不寧,所以明知舅舅不會答允婚事,依舊道出心意,為的是讓後宅的人讓這心意流傳出去,故意要壞她名聲,最終非他不嫁不可。

  她平安地度過了前四世,四世皆未出閣,那是因為沒有因緣就沒有姻緣,可這一世變數為何如此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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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6: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暗潮洶湧的壽宴

  三月初二了,張家老太君七十整壽,雖說是大壽,但張家並未鋪張,只邀請了幾房親戚和姻親。

  老太君出身越國公府,嫁給了當年的鎮朝侯,雖說爵位只到老侯爺那一代,但顯赫身分也足夠庇蔭幾房子孫,如今張家人才輩出,在朝中任官職者不少,眼下就以老太君的大兒子官職最高,是個正二品的京衛指揮使。

  晌午過後,不少馬車來到張府,一時擠了水洩不通。

  「表妹,一會拜見了老太君之後,你就待在我身邊。」下馬車之前,劉氏一如往常婉約低柔地開口囑咐著。

  「多謝表嫂。」都蝶引由衷感激著,因她也清楚今兒個這場宴肯定是場鴻門宴。

  她被舅舅帶進都督府多年,雖也曾見張家女眷來訪,但通常張氏不會要她過去見客,可如今張家老太君過壽,老太君卻點名了要見她……這其中緣故,還真是不用多說。

  尤其,因為老太君過壽,所以舅舅特地允了在家廟的舅母回府,讓舅母帶著表妹前來祝壽,因此自己能做的就是靠劉氏近一點。

  忖著,才下了馬車,便見斐潔挽著張氏從前面那輛馬車下來,側著臉朝她笑著,不像尋釁,倒像有幾分憐憫。

  都蝶引不禁微揚秀眉,想不透這笑意藏著什麼含意。但既想不透也不再細想,跟著劉氏走在張氏後頭。

  由於男女分席,於是男女賓客進了穿堂,便各自往堂地中央的插屏左右兩側走,很快就見到一個婦人迎面而來,年近半百卻是保養得宜,一襲桃色纏枝月季襦衫裙,搭了件精繡的狐帔子。

  斐潔快步向前,嬌軟地喊了聲,「舅母,怎麼一段時日不見,舅母愈加地回春了?」

  「你這孩子嘴這麼甜,一路吃著糖來的不成?」婦人杜氏是老太君的大媳婦,正是家中掌管中饋的,就見她嘴笑著,笑意卻不達眸底,往前幾步熱絡地挽著張氏的手噓寒問暖著。

  「那位便是京衛指揮使夫人杜氏,是個很有手腕的,將老太君哄得開心到交出中饋的高手,不過她和婆母倒不怎麼對盤。」劉氏壓低聲嗓說著,然後拉著她上前打個招呼。

  都蝶引心裡忖著,老太君和張大老爺都寵著舅母,也莫怪張大老爺的妻子會不滿,生出點嫌隙都算合情合理。

  「見過舅母。」劉氏上前婷裊的欠了欠身,像個溫婉的大家閨秀,禮儀動作都讓人挑不出毛病。

  杜氏笑睇著劉氏,雖說她不怎麼喜歡小姑子,但對小姑子張氏的媳婦劉氏還挺有好感的,劉氏出身鴻臚之家,儘管在朝中無舉足輕重,但她舉止合宜,進退有數,和那小姑子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忖著,她和顏悅色地拉著劉氏,咦了聲,問著:「這位是?」

  「舅母她是蝶引,是公爹的外甥女。」說著,她拉著都蝶引。「表妹,還不趕緊跟舅母問好。」

  「舅母好。」都蝶引隨著劉氏稱呼,行了個規制中的禮,垂首淺笑,姿態優雅。

  杜氏不由挑起柳眉,餘光覷了眼張氏母女,心裡笑呵呵的。這女孩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這話套用在她身上是再適當不過的了,莫怪小姑子不待見了,這姑娘面貌姿態都是上上之選,又得斐大人疼愛,比照閨女月例供著,難怪小姑子不滿,處處找碴。

  上個月聽說小姑子被遣去斐家家廟抄經,對外說是祭祖之日將近,小姑子一片孝心主動前往,可誰都知道分明是小姑子闖了禍,買通了人要毀都姑娘清白,卻因為一場大火揭發惡行。

  至於前些日子捎來的信,信上大篇幅寫著都氏如何蠱惑斐大人,以致於斐大人罰她入家廟,甚至將閨女給禁足,母女倆過得生不如死。  

  橫豎,就是一封向老太君討救兵的信,教她瞧了都覺得丟臉。

  「真是個標緻的姑娘,許人了嗎?」杜氏故作熱絡地拉起都蝶引的手。

  「舅舅與舅母已替蝶引留心。」都蝶引噙著淺淡的笑,不冷不熱,恰到好處。

  杜氏見狀,瞧她更是滿意。「一會跟著我拜見老太君,老太君最喜歡像你這般貌美又懂禮的小姑娘了。」

  「多謝舅母。」就她眼前的處境而言,能多個益己者都是好事。

  杜氏正要再說什麼時,突地聽見有人笑喊了聲舅母,抬眼望去,朝著張氏道:「小姑子,大姑娘來了。」

  都蝶引回頭望去,就見是張氏的大女兒,也就是烏玄廣的正室斐泱。

  斐泱盛裝出席,一身喜氣桃紅,襯得粉顏紅潤,艷麗逼人。她一上前便一手拉著杜氏,一手拉著張氏,又不住地對斐潔噓寒問暖,笑臉迎人的說著體己話,從頭到尾都沒瞧劉氏和都蝶引一眼。

  都蝶引倒也不以為忤,畢竟斐泱出閣前就不待見她。

  她乖順地垂著眼,直到一抹熾熱的目光糾纏得教她忍不住微側眼望去,驚見是烏玄度,她隨即又別開眼。

  他怎會來了?是隨著他大哥夫婦一道來的?

  算了,反正男女分席,只要她一直和大夥待在一塊,他也不可能做出太出格的舉措。忖著,杜氏已經熱絡地喊著人入席,她便垂著眼跟在劉氏的身邊走,壓根沒瞧見身後烏玄度朝她的丫鬟彌冬微微頷首。

  進了花廳,裡頭已經有不少女眷各自閒坐著聊天,劉氏拉著都蝶引跟在張氏後頭,安份地垂臉候著,直到一些官夫人瞧見了她,從低聲議論到舉步走到她們身旁,對著張氏問——

  「斐夫人,這位莫不是寄住在都督府裡的那位都姑娘吧。」

  都蝶引聽著,不解她不曾在官夫人的圈子裡出現,怎會有人識得自己。

  「可不是?她是我那苦命姑子的孤女。」張氏揚笑回著,目光落在都蝶引身上是那般溫柔慈祥,儼然視她為心頭上的一塊肉似的,教劉氏不禁暗贊好功力。

  「長得可真是標緻,莫怪神機營烏提督一見傾心。」有人如是道。

  都蝶引心頭一顫,沒想到都督府裡的流言竟然流傳到外頭。

  趕在張氏開口之前,劉氏已經先發制人。「潘夫人,您這麼說可就不對呢,我公爹視表妹為親女,婚事早就替她定下,怎會有人胡說神機營烏提督一見傾心的事呢?婆母,是不?」話落,又笑吟吟地問著張氏。

  如果她沒記錯,這位潘夫人管氏,是斐泱的閨閣密友,嫁了從六品的東城兵馬司指揮使,到底是憑著什麼關係混進今日的場合……還真是不難猜啊。

  都蝶引明白劉氏是在替自己闢謠,心裡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因為劉氏的反應猜測,這流言恐怕是張氏或斐潔所為,就是為了逼她出閣。

  張氏悻悻然地撇了撇唇,笑意隨即抹上臉。「是啊,確實如此,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也不知道是誰故意造謠生事,壞我家外甥女清譽,你們可得幫著闢謠,別跟著胡說。」

  雖說她前些日子一直待在家廟裡,可府裡發生什麼事,她豈會不知道?

  這些話,就是她讓人往外傳的,透過大女兒在官夫人圈子裡走動散布出去的。她也沒什麼惡心,不過是想成就樁良緣罷了,烏玄度要是知曉了,感謝她都來不及。

  杜氏在一旁看著,哼笑了聲便挽著都蝶引,道:「可不是嗎?要不是早知道這丫頭已經有了婚約,我早把人給搶來了。」雖然她不清楚烏玄度是什麼底細,但這陣子朝中人人自危,有一半就是因為烏玄度。

  據她夫君的說法,烏玄度行事果斷,不留情面,在朝中獨來獨往,只與斐家走得近些,倒是個能相交的。可問題是,這可不算是良配,像這種在朝中樹敵良多的人,只會累及家眷。

  光瞧張氏和那些官夫人的交談,她便猜得出她腦袋裡在盤算什麼,不就是要逼得都蝶引出閣,而且還要眼見她嫁得凄慘落魄。

  「是啊是啊,不說了,我得先去看看娘。」張氏見嘴上討不了好處,便拉著兩個女兒往內院走。

  「一道走。」杜氏親熱地挽著都蝶引。

  都蝶引感激地朝杜氏一笑,隨著張氏母女一併進了內院,來到老太君所居的北院,剛好遇見拜完壽的斐家父子與烏玄廣、烏玄度。

  她垂著眼避開烏玄度總是不懂收斂的目光,就在踏進屋內時,便聽斐泱笑得輕佻地道:「瞧,人家可是郎有情呢。」

  都蝶引始終沒吭聲,當不知道她這話是與誰說。

  「誰在說郎有情?」

  房裡傳來老太君的聲音,斐泱斐潔兩姊妹便快一步踏進房裡,雙雙跪在床前,又是撒嬌又是說笑,逗得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

  都蝶引微抬眼,這是她頭一回見老太君,只見她髮色全白,面貌蒼老,可那雙眼卻是精爍清明,可見身子頗為健朗。

  待張氏又上前噓寒問暖了好一會,劉氏才上前說了幾句祝賀的話。

  「乖孩子。」老太君向來喜歡這進退得宜的外孫媳婦,誇了兩句話,目光狀似漫不經心地落在都蝶引身上,不著痕跡地打量了會,才噙笑道:「這位就是都家丫頭了吧。」

  都蝶引從容不迫地向前,朝她行禮,姿態端莊嫻雅,不由教老太君微瞇起眼。姑娘家在外講究的是禮,從禮看出教養和品性,而規制中的禮更不是尋常姑娘能學會的,她能學得如此道地,看來行步側身的各種舉措都是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才能做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與之相較,她府裡的女兒孫女,還沒一個比得上她……忖著,目光不由輕掃過張氏和斐潔,懷疑這對母女信上所寫,恐怕是加滿了油添足了醋。

  張氏被母親的目光看得心虛,不由微側過眼,而斐潔則是忿忿地瞪著都蝶引,惱她最會做表面功夫騙人。

  杜氏靜靜地觀察著老太君的神情,一會後揪著手絹掩去嘴角笑意,向前一步道:「是啊,母親,你瞧這孩子玲瓏慧黠,教人一瞧就喜歡。」

  「確實如此。」老太君不禁感慨。

  都蝶引與斐潔同年,可相較之下,一個沉穩端莊,一個毛躁虛浮,兩人站在一塊,直教她唏噓。

  怎麼一個無爹娘呵護的孤女,竟能養出如此沉靜氣質?

  「老太君,這是蝶引的一點心意,祝賀老太君壽比南山。」都蝶引微側身,跟在後頭的彌冬隨即意會地向前,將一隻小木匣遞上。

  杜氏接過遞到老太君面前,只見匣面一開,鋪著黑絨緞的匣底上擱著一串七彩絡子。老太君一提起,便見是巧手編織的五隻彩蝶,手藝之精巧彷彿那蝶兒快要凌空飛起,杜氏不禁讚嘆不已。

  「蝶引,這是你親手打的絡子?」杜氏詫問著。

  瞧瞧,那絲絛顏色是經過編排的,七彩艷色飛揚著,細看之下彷似有流光在蝶身流竄,怕是宮中珍品也不過就如此了吧。

  張氏母女三個見狀,不禁氣得牙癢癢的,誰都不知道她竟有這好本事。  

  「是,蝶引針線活不行,打絡子還成,所以就給老太君打上五隻蝶,象徵五福臨門。」她想依老太君的身分,什麼稀奇玩意兒沒見過,與其想法子弄些特別的玩意兒,倒不如自個兒打絡子。

  她什麼都不會,就打絡子最是上手,只要給她絲絛,她便能打出各種祥獸花樣,依老太君這年歲,最盼望的莫不就是五福倶全。

  「好,這絡子我喜歡。」老太君輕噙著笑意,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會意的走到內室裡取出一隻木厘。「這是我給都丫頭的見面禮。」

  都蝶引見狀也不推卻,行了個禮後才接下,不由打趣道:「早知道打個絡子就能換份見面禮,我該要多打幾樣了。」

  老太君聞言,對她的氣態大方十分合意,不禁笑罵著,「你這丫頭說這種話,要是傳出去誰敢要你當媳婦?」可惜了,這樣的丫頭要是能當孫媳也算合宜了,但要是娶進門,怕是會讓麼女鬧得家門不寧。

  「蝶引不怕,只要咱們都別說出去就好。」都蝶引神情認真地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逗得老太君放聲笑著。

  一旁的張氏母女三雙眼簡直要噴火了,惱都蝶引竟如此會作戲,哄得老太君都忘了要緊事。

  房裡頭笑鬧了好一會,杜氏見老太君對都蝶引頗喜歡,便藉口要準備進花廳看戲,帶著劉氏和都蝶引先行離開,留暇讓張氏母女說些體己話。

  「娘!」張氏不依地向前一步,滿臉委屈地道:「潔兒信上不是跟您稟報了那都家丫頭多擅於心計,挑撥得夫君將我給趕進家廟,甚至——」

  「住口!」老太君神色一肅,直瞪著被她慣壞的麼女。「那都督府裡是誰當家作主又是誰執掌中饋?你這個當家主母沒善盡本份,甚至使伎倆陷害都家孤女,這事已經傳得滿京城皆知,你還有臉說是都丫頭擅於心計?」

  對於外頭的流言,她原本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見都蝶引,她便知曉是女兒闖了禍,如今還惡人先告狀,要她作主欺人……她是老了,可還沒老到是非不分!

  張氏面色赧然,沒料到這事竟已傳到眾人皆知……到底是誰將這事給傳出去的?「娘,不管怎樣,這都丫頭要是不收拾,我這個當家主母會被人如何看待?今兒個要不是娘大壽,夫君還不肯讓我離開家廟呢,如今中饋都被我那媳婦給搶去了,我這還哪算是個當家主母?」

  老太君聽著,眉頭緊攏。「你也掌中饋二十年了,如今將重擔交給媳婦有什麼不妥的?如果不想回家廟,你倒不如讓都丫頭去跟她舅舅說情,那般蕙質蘭心的丫頭,只要你肯低頭,她沒道理推卻。」

  張氏聞言,臉色漲得發紅。為什麼她得去對個孤女低頭?今天要不是她,壓根不會鬧出這些事來。

  後頭的斐泱見外祖母心意已決,拉住了母親,使了個眼色,讓母親明白,哪怕外祖母不幫忙,今日她也肯定會讓都蝶引永不得翻身。

  一個孤女,能夠嫁給烏玄度那個神機營提督,已是她十輩子的福份了!

*             *             *

  銀亮月輝灑滿了青石板,就連在亭台裡唱戲的角兒都覆上一層淡淡銀輝,看似絕美的月夜戲景,內容卻是極度艱澀,讓觀戲者莫不低頭交頭接耳討論著戲意,藉此揣測聖意。

  「小十五,你說,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

  她笑睇著他,纖指輕撫著他微攏的眉心。「皇上是想成為莊周抑或是蝶?」這戲是她編的,讓宮中的伶人下場作角兒。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討他歡心。

  莊周夢蝶,看似玄奇又荒唐,可細論其意,那份怡然自得底下的豁達,卻是少有人能夠擁有,一如,她眼前的皇上。

  他是被困在宮中的蝶,從骨子裡渴望那份雲遊四海的逍遙,哪怕他有翼,卻只能困在此處終老。也正因為如此,皇上特別偏愛莊周,更愛莊周夢蝶。

  鳳羽笑了笑,瞅她一眼。「莊周也好蝶也好,朕只要有你,便得逍遙自在。」

  「可皇上讀莊周,行徑卻是與莊周大不同呢。」皇上對她份外執著,有時連她都怕,怕他將心只懸在她身上,如果有天她比他先走,他該如何是好。

  他懂悲痛,怕分離,卻不知這些生離死別的痛都是種成長的力量,他這樣只會深陷其中,折磨自己。

  「朕不是莊周,莊周亦不是朕,可咱們追逐的都是一樣,執著。」瞧她一臉不認同,他不禁笑道:「難道他那不算是空執嗎?」

  「狡辯。」她皺了皺鼻,瞧他笑柔了眉眼,銀輝撒落在他立體奪目的五官上,恍若謫仙,俊美得不似人間物。

  在月光下,她不禁向天祈求,願皇上的心性能一直停留在這一刻,悲苦都給她吧,這是她唯一能為他擔下的。

  「……表妹,發什麼愣呢?」

  劉氏的喚聲教她猛地回神,雙眼還直盯著花廳外的亭台。頓了下,她才收拾好情緒,噙笑道:「這兒的亭台真是特殊,我還以為是扎彩樓作戲的呢。」亭台旁扎了紅緞,上頭題著莊周夢蝶。

  「聽說是仿了古宮制的,老太君的母親是長公主,所以連戲台都很講究。」

  「原來如此。」都蝶引輕點著頭,還是不自覺被那亭台給吸引過去。

  西落的餘暉在花廳前的青石板落下燦爛光芒,她有一時間的恍神,以為自己還是那年的貴妃,還陪著皇上看著她編排的戲。

  莊周夢蝶……她腦袋恍惚著,心想著究竟是她夢回千年前的貴妃,還是千年前的貴妃夢著現在的自己?她有幾世的記憶,不斷地累積著,可有時心神如果不夠專注,會被那龐大的記憶給壓垮,甚至懷疑起自己到底是誰。

  閉了閉眼,看著亭台上已經就位的角兒,那重迭的時光讓她混亂著也清醒著,只因她清楚身旁並無她最思念的人。

  只是這戲……都已過了千年,千年後還存在著。

  而皇上呢?那個愛喚她小十五的六郎哥究竟在哪?是如說書人所言那般可怕,抑或是與她一般轉世投胎了?她好想他,每一世的輪迴她都戰戰兢兢地過,盼著他,等著他,彷彿沒有盡頭,她始終割捨不了思念。

  她總說皇上太過執著,可她,何嘗不是?

  不一會,後頭傳來女眷一聲聲地喊著老太君,她與劉氏隨即起身恭迎,卻見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頭,過來和我一道看戲吧。」

  都蝶引有些受寵若驚,瞅了老太君一會便笑吟吟地應承。

  也許她不是什麼使計的能手,但她有雙能看見善惡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對她並無惡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頭,這莊周夢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兒開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會,狀似隨意問著。

  張氏和兩個女兒就坐自老太君的左側,聽老太君這麼一問,正打算回應時,便聽都蝶引輕聲回答著——

  「以往父母尚在時,曾聽父母提起這戲裡說的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說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過是份逍遙自得。」她呢喃著,神色有些嚮往又有些悲傷。  

     看似如此簡單的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參透又能做到的,又有幾人?皇上能放下權勢財富,卻放不下那份痴。

  而她,放不下他的情深。

  老太君看著她半晌,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竟能將一出艱深的古戲看得如此通透,三言兩語便能點出真髓。

  「瞧你說到哪去了?這戲……」張氏話說到一半,便見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聲。

  「都丫頭,要是依你所見,究竟是莊周夢蝶,抑或是蝶夢莊周?」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當年初聽古劇,卻不解其意而朝母親追問的少女,那般執拗,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求個明白不可。

  「老太君,這喻境只能說若是莊周夢蝶乃是莊周之幸,若是蝶夢莊周乃是蝶之不幸,意指莊周夢想著如蝶般自由,也可說但凡是人,多少都是懷抱如此心思的。」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對。「人生在世最學不會的便是放下,孰不知放下了,心神就能自在了。」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夠自由,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與她同守著誓言。

  他們皆非聖賢,也許,他們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尋找一份自在罷了。

  老太君怔住了,不懂一個不過才及笄的丫頭怎能有如此滄桑的見解,卻偏又一針見血地扎進她心底。

  是啊,放下,何其難,太難了……才會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紀了,還為著兒孫傷透腦筋,就怕兒孫們一個行差走錯,回首已是無路可行。

  「好……說得好極!」老太君笑著卻掩不住眸底的苦澀。「都丫頭,往後要是得閒了,便常到這兒走動吧,要是有個什麼的,差人捎封信也成的,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應一二。」

  張氏聞言,臉色刷得慘白,不敢相信母親竟當著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頭,甚至還要大嫂照應她。

  她氣得渾身發顫,卻被斐泱輕扯著袖角,要她沉靜以對。

  一會,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餅,豈料在經過都蝶引身邊時,不慎將茶水給灑在她的裙擺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都蝶引淡瞅了眼,知曉該來的還是避不了,淡噙笑意安撫那丫鬟。「不礙事,不過是裙擺罷了。」

  「這怎成?一會還要開宴,弄髒了裙擺怎麼像樣?」張氏隨即起身將都蝶引給扶起,對著在後頭伺候的彌冬道:「你去馬車那兒拿件二姑娘備用的裙子。」

  彌冬不由看了都蝶引一眼,直覺這也未免太巧合,可都蝶引一個眼神,還是教她乖乖離去。

  「母親,我先帶蝶引到內院裡候著,一會換了裙子便來。」張氏恭敬地道。

  老太君神色冷肅地盯著她,她乾脆把臉一垂,直接拉著都蝶引離開。

  而張氏一走,斐泱斐潔姊妹,甚至幾名交好的官夫人也跟著離去。

  老太君重重地嘆了口氣,氣若遊絲地道:「老大媳婦去瞧瞧吧,別讓她們鬧出事。」

  「媳婦明白。」杜氏應承下來,一起身也跟著嘆了口氣。

  她這個小姑子怎麼就不能消停些?今日是母親七十大壽,可是她哪是開心地替母親祝賀?從頭到尾都將心思擺在都丫頭身上,只想著要怎麼讓人難堪!

*             *             *

  靶場上,一群武職子弟正在大顯身手,然而烏玄度卻是興致缺缺,不在列上。

  「怎不過去試試身手?我舅舅可是大手筆地添彩頭呢。」斐澈走來,熱絡地往他頸上一勾。

  「沒興趣。」烏玄度淡道。

  老太君的壽宴男女分席,女眷在花廳裡看戲,男人們則在靶場這兒射靶,由於張家子弟都是武職,就連往來官員也多是武職居多,一堆武人聚在一塊,除了舞刀弄劍、射箭騎馬還能幹麼?

  無趣。

  「怎麼,你心裡還惱著我爹不將表妹許配給你?」斐澈壓低聲地道。

  「沒有。」他並沒有非要斐有隆答允不可,因為他多的是法子。

  教他心裡不快的是她的淡漠、她的迴避,每每想起,他便得用盡氣力壓抑著體內的血氣翻湧。

  「要是沒有,你怎麼就只打了聲招呼,也不跟他攀談幾句?」他爹可是心底很不舒暢,那天被他頂撞得火氣都冒上來,如今他要是不先低頭,爹也不會睬他的。

  「沒。」

  「哪是沒事?」平常那張臉是面癱得很,可今兒個卻是冰冷得教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尤其是跟外祖母拜完壽後,那臉色更是嚇人了。

  烏玄度微露不耐。「有些差事辦得不妥罷了。」他心底明白要是不給個說辭,斐澈只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哪有什麼差事辦得不妥來著?該不會是五千下營那一樁吧?」聽說他光用蠻勁就將人給掐得屍首分離,令他聽得嚇出一身冷汗。

  就連自己都如此了,更遑論他人,現在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敷衍他。不過那些個言官可不怕,抓著這點參了他好幾回。

  「可不是。」

  「你還是悠著點吧,別將那種邊境手段使到朝中。」

  烏玄度沒應聲。哪有什麼手段,不過是他一時忘了壓抑罷了,不過不可否認成效極好,明面上他像是沒查出蛛絲馬跡,然而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兩位大人。」

  身後傳來聲響,斐澈回頭望去。「潘大人。」

  烏玄度恍若充耳不聞,依舊面無表情地瞧著那頭射靶。

  潘維見烏玄度無意搭理,倒也不以為意。「兩位大人,張恆大人說要較量騎射,不知道烏大人是否參加。」

  烏玄度眼波無溫的望了他一眼,那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神教潘維一陣心驚膽跳,連忙垂眼不敢與他對視。

  斐澈正打算緩頰時,卻見有小廝急步來到面前,低聲說了些瑣碎小事,斐澈眉頭皺了皺,拍了拍烏玄度的肩。「玄度,外祖母那兒有事,我去去就來。」話落,跟潘維打了聲招呼便跟著小廝走了。

  瞬地,現場只剩下潘維與烏玄度,原本這是潘維逮住攀談的好時機,可偏偏烏玄度身上懾人的氣壓,教他話到嘴邊卻是囁嚅了起來。

  「兩位在這裡做什麼?」

  「張大人。」潘維一見是張恆趕忙作揖。「卑職正問烏大人一會要不要較量騎射?」

  「你先去吧。」

  潘維應聲,又再度作揖才離去。

  「烏大人,聽我那妹夫說,你的騎射無人能出其右,在麓陽時,更是因為你站在馬背上,連發三箭取了敵軍大將性命,才得以凱旋歸來,這般了得的騎射,你可得讓我見識見識。」張恆正是老太君官拜京衛指揮使的大兒子張大老爺,年過半百,聲如洪鐘,目光矍鑠。

  他可是聽聞烏家六郎不學無術,在京中橫行霸道,倒沒想到去了趟麓陽,整個人就脫胎換骨了,他細細打量,想替自家閨女招婿。

  「那是斐都督謬讚,不過是在下之職罷了。」

  「是否謬讚,一會便見分曉。」

  烏玄度正忖著如何拒絕,便見有小廝來到他面前。「大人,烏經歷大人身有不適,還請過去一趟。」

  烏玄度不由微揚起眉,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跟張恆告罪后便跟著小廝走。然而才踏出靶場,便見彌冬迎面走來。

  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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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6: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牽一髮動全身

  都蝶引在一幢小院落的房裡待著,她靜心地看著房裡的擺設,至於門窗她方才就瞧過了,已經被落了鎖,她根本就出不去。

  把她囚在這兒,究竟有何用意?

  這裡是張家府邸,是張氏的娘家,就算她真打算對她不利,也不可能挑在這裡,也不能使出太下作的法子……如果張氏要全身而退,就算東窗事發也能撇得一乾二淨,那麼就得將眼前的狀況演成她與人私會。

  反正打一開始,她盤算的就是要壞她清白,就是為了不讓她有機會選秀進宮。

  可要壞人清白,勢必得從今日的賓客裡挑個男的引到此處,看來她是逃不了了,要是能因此讓舅舅打消讓她進宮的念頭也不錯,但要是張氏挑了個聲名狼籍的男人,對方趁機想迎娶她,這倒是麻煩。

  這天底下的人為何總是一再地重複同樣的路子?為何就不能和平共處?

  都蝶引坐在榻上好一會,起身查看是否還有能逃離之處,卻突地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說著,「就在這兒。」

  聞聲,都蝶引回頭看著房間,就連個躲藏之處都沒有,只能認命地等著來人,就在門開的瞬間——

  都蝶引秀致的杏眼圓瞠,不敢相信張氏挑中的男人竟是他。

  錯愕之餘,她定神一想,遇見的人是他,何嘗不是件好事?就算他姿態強硬地求娶,但至少能打個商量吧,況且他這人向來獨來獨往,代表他定是個性情高傲之人,想必不屑於用這種方式強娶她。

  烏玄度直瞅著她,她眨眼即逝的震驚和顯而易見的打算卻是透過雙眼,扎痛他的心。

  為何?

  擁有異能的明明是她,她不可能認不出他是誰,然而她的神情卻說明了她只想逃離他。

  難道,她真的違背了誓言,另有新歡?

  若真是如此,他算什麼?

  千年來,他歷經不斷重生,累積的記憶如山,幾乎快要將他壓垮,有時就連他都錯亂,一時忘了自己是誰,懷疑自己是誰,可因為誓言,他掐住了記憶不敢忘,可她卻放手了……他的痴戀,成了泡沫。

  「烏大人請趕緊離開吧。」都蝶引早已別開眼,就盼他依舊是個君子,別在這當頭落井下石。

  「……如果不呢?」他啞聲問著。

  「你……」都蝶引難以置信他竟然不肯,難道他真與舅母合謀?是她太高看他了?「就算你與舅母連手毀我清白,我還是不會嫁的,要真逼急了我——」

  「為何不嫁?」他話一出口,語氣平靜得教他都不能理解。

  體內有一部分的自己像是要衝破這個軀殼,最終會教他變成什麼樣子,他也不知道,可是因為她在,所以他還壓抑得住。

  都蝶引怔住,不懂他為何執著問這一點。

  「有心儀之人?」他又問。

  「對,我已心有所屬,請成全。」不管怎樣,他都是她的恩人,她不願傷害他,可姻緣是不能強求的,誰都不能讓她低頭。

  烏玄度黑眸微瞇起,帶著幾分癲狂幾分清醒,像是抗拒亦是壓抑。儘管他面無表情,可對都蝶引而言,她幾乎快要被漫天的妖氣給逼吐,痛苦地按著額角,是打從心底怕了他。

  她的反應看在他的眼裡,彷彿與他共處一室都痛苦,心思一亂,體內力量就快要失衡,此時敏銳的感官感覺到空氣中的波動,令他想也沒想地抬手揮開了從身後射來的箭。

  眨眼功夫,折斷的箭掉落在地,都蝶引才後知後覺發現有人行兇。

  「待在這兒。」烏玄度吸了口氣,踏出房關上了門,循著方向而去。

  都蝶引愣在原地,卻思不透方才那一箭欲殺的到底是誰。

  張氏……不致於買兇吧!

  正忖著,門板再次被推開,還沒抬眼便聽見有人喳呼著,「唉唷,都姑娘怎會與男人在這兒私會,方才那男人是神機營提督烏大人吧。」

  都蝶引抬眼,見是那位潘夫人,再見後頭跟著張氏母女和其他幾位官夫人,像是一個個來見證她與人私會似的。

  她撇唇冷笑了下,指著地上折斷的箭道:「潘夫人有所誤解,烏大人是尋剌客而來的,瞧,這兒有枝斷掉的箭,還請舅母趕緊稟報張大人,處理此事。」

  眾人見地上有枝斷掉的箭莫不交頭接耳了起來,就連張氏都覺得古怪,但可不能就這樣教她轉移了話題。

  「這兒離靶場近,許是有人脫靶射來的,倒是你——」

  「小姑子說的是什麼話,靶場在這院落後頭,是要如何脫靶射到這兒來?」而後趕到的杜氏神色凜然,走近都蝶引低聲問:「都丫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烏大人似乎遭到暗算,所以一路追到這兒,以為有人躲在屋裡,與我碰了面之後,這箭從他身後的方向射來,幸得他手腳矯健才沒傷著,方才他又追了出去。」都蝶引話裡虛實摻半,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是說謊。

  張氏再荒唐也不可能買兇,那箭分明是針對烏玄度而來。

  杜氏聞言,隨即召來丫鬟通知張恆,要立刻徹查此事,畢竟今兒個是老太君壽宴,絕不允鬧出任何事來。

  不一會,張恆來到小院落外,杜氏趕忙將都蝶引所說一事道出。

  張恆聽完,濃眉攢緊著,正要女眷們暫時進屋裡避著時,突見兒子飛步奔來,高聲喊著:「爹,不好了,馬兒發狂了。」

  「你說什麼?!」

  「爹,方才正要比試騎射,剛把馬牽來,卻突然有兩匹馬像是發瘋般地疾奔踢踏,無人敢靠近,靶場那兒現在都亂成一團了。」

  張恆聽完,急著要回靶場,卻見有人不斷地朝這頭跑來,後頭果真有馬匹追著,那模樣確實透著古怪。

  「套繩!快,趕緊拿套繩還有劍!」

  就在張恆喊叫時,馬兒已近在十幾尺外,一乾女眷嚇得全都躲進房裡,而本在屋內的都蝶引卻不知被誰給推得踉蹌,跌撲在門外。

  她回頭,門板已經闔上,欲起身時,就聽見——

  「快閃開,快!」

  她心頭一顫,一抬眼,只見馬兒衝進小院落裡,張恆試著要擋,然而他手上什麼都沒有,馬又像是發狂一般,哪怕面前有人,足蹄依舊不停,眼見要踹上張恆,還是他兒子眼明手快地將他拉開。

  可這一拉開,馬就直搗黃龍,朝都蝶引而去。

  她瞠圓了眼,壓根沒法子移動步子,眼見馬兒抬起的前腳要往她身上踩下,一道身影卻突地疾衝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往旁滾了幾圈。

  待止住了滾勢,都蝶引頭昏眼花地張眼,見是烏玄度緊抱住自己,他身上一股腥臭腐爛氣息催得她欲嘔,想也沒想地將他推開。

  本在觀察馬兒的烏玄度突地一震,黑暗無光的眸直睇著她,體內血液彷似逆沖了上來。

  推他?她竟推開他?!

  「玄度,小心!」聞訊趕來的斐澈拔聲喊著。

  「你這輩子休想逃離我。」烏玄度在她耳邊咬牙低喃著,隨即起身,翻身躍落在馬背上,用肘臂架在馬頸上,一使勁便聽喀哧一聲,發狂的馬隨即軟倒在地。  

  不過眨眼功夫,便讓失控的馬倒下,讓眾人驚詫不已。

  一會人全都圍了過來,至於烏玄度對張恆說什麼,都蝶引壓根沒聽分明,她的耳朵裡只不斷地回蕩他霸道的宣言。

  不……她絕不跟這人扯上關係!

  她不是厭惡,而是打從內心的恐懼,不只是因為他快要入魔,更因為他決意得到她的強硬。

  老太君的壽宴準時開席,幾名在場的女眷回到了席上,絕口不提方才發生的事,乃是因為張恆下了封口令,氣得張氏不滿卻又不得張揚,明明這事就已經辦得妥妥的了,偏又不准旁人說出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見都蝶引和張氏母女一道回來,劉氏瞧她臉色慘白,便挽著她低聲問著。

  方才她一時不察教人給調開,一回頭都蝶引人就不見了,連上哪都不曉得。

  「表嫂,我沒事。」她搖了搖頭,示意劉氏別再多問。

  今兒個實在是發生太多事,家宅內醜和官場爭鬥全都混在一塊,可最讓她憂心的是那個男人,他那雙幽深的眸像是要將她吞噬,彷彿她再也逃不開。

  至於男客那頭,幾個在靶場的官員全都聚在小院落的廳裡,由張恆和其子一一詢問,釐清始末。

  「所以,你是逮著了射箭的人?」書房一隅,斐澈壓低聲地問。

  「嗯。」烏玄度意興闌珊地應了聲。

  「可問清楚底細了?」

  「不急,待張大人那兒問明白了再一併談。」烏玄度不耐地起身,見斐澈又跟上,回頭,眸色冷沉像把利刃,劃開兩人的距離,無心再回答任何一個問題。

  他煩,非常煩躁,他需要一點時間壓抑自己。

  「你到底是怎麼著?事不正在查了,還這般心浮氣躁?」斐澈撇了撇唇,不再向前,他很清楚當烏玄度這般看人時,代表他的耐性告罄。

  烏玄度沒回應,看向外頭潑墨般的天色,暗沉得不見星月,一望無際的天空蕩蕩的,一如他被傷透的心。

  她推開他……她說,她心有所屬……

  終於找到她了,可事實卻是如此不堪,他的執著變得可笑,只剩他一廂情願地追求著,而她早已將他割捨。

  這千年來,確定了自己擁有不斷重生的命運,為了累積更強大的力量,他吞食魑魅魍魎。他是如此地堅定,哪怕體內妖氣企圖模糊他的心志,不斷的重生混亂了他的記憶,他卻無一刻將她遺忘,一心尋找。

  如今,她卻不要他了。

  他笑了,抹在唇角的滿是自虐的血腥味。

  折磨,自找罪受。

  這份折磨到底要如何解脫?這千年來他一直找不到盡頭,找不到是苦,找得到更苦,她的捨棄,將他全盤否定了。

  但是,要他放手?

  辦不到。

  她的要與不要之間,無關他的折不折磨,既然一樣是苦一樣是痛,那就陪他一起痛一起苦,囚著她禁著她,一起沉淪吧。

  「玄度?」斐澈低聲喚著。

  如果他夠聰明,這當頭就該離烏玄度遠一點,可是他眸底的悲傷讓他無法丟下他不管。他識得的烏玄度是冰冷無溫的,彷彿天大的事他都不為所動,再苦再難他的眼總是透露著永不摧折的堅毅,可如今他像是迷惘了。

  烏玄度置若罔聞,任憑思念如刃,一片片地剮下他的心。

  斐澈見狀也不敢再擾他,抬眼望著另一頭,張恆正在質問著府裡的下人,藉此抽絲剝繭地查事,府裡的下人來來去去,過了好半晌,終於告了段落。

  張恆啟聲道:「烏提督。」

  斐澈趕緊拍拍烏玄度的肩。烏玄度頂著生人勿近的面癱臉望去,徐步朝張恆走去。「張大人,已有結果?」

  「我問過府裡的下人和馬廄的小廝,已抓出了可疑之人。」張恆說著,指著跪在面前的年輕男子。「他招認了,這個男人叫李二,是城裡的地痞,說是有個人給了他一包藥,讓他混進府裡,摻在馬的飼料裡。」

  烏玄度態度有些漫不經心,淡掃著尚留在廳裡的幾個官員,裡頭泰半的人他都不識得,但斐澈幫他介紹過,所以一個個的底細,他大略是清楚的。

  「張大人,今日要騎射助興是原本就準備的嗎?」

  「嗯,一般武官人家開席之前的餘興節目大略都是如此。」武官人家要不舞刀弄劍,難不成要他們提筆作詩,附庸風雅?

  烏玄度輕應了聲,便問著李二。「我問你,你將毒撒在哪裡?」

  「回大人的話,小的就撒在飼料盆裡。」

  「那時飼料盆裡裝了什麼?」

  這話一問出口,幾個人不禁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為何問得如此巨細靡遺,況且盆裡裝了什麼重要嗎?

  「……牧草。」李二頓了下才道。

  「你的藥是粉還是湯?」烏玄度面無表情地問著,彷似問得沒勁卻又不得不問。

  「烏大人也真是有趣,方才不是說了有人給他一包藥?」潘維好笑道。

  烏玄度踩也不睬他,徑自等著李二回答。

  幾乎是不假思索,李二道:「是粉,白色的粉。」

  「張大人,煩請你派人去馬廄瞧瞧飼料盆裡裝了什麼,順便讓人驗驗毒,瞧那飼料盆是否有毒。」烏玄度一臉乏味地道。

  然,他話一出口,李二的神情隨即一變,潘維接著道:「烏大人,咱們現在該追查的應該是到底哪個男人將藥給了李二,而對方又是什麼居心吧。」

  「張大人意下如何?」烏玄度徑自問著。

  站在張恆身旁的斐有隆輕點著頭,張恆便手一擺,身邊的隨侍立刻領命而去。

  「好端端的,結果卻出了這事。」潘維瞧著那人離去的身影叨念了幾句,又道:「張大人,要不咱們先到席上吃點東西,否則這當頭大夥都餓了。」

  「今兒個扣住你等幾個人,我心裡也過意不去,但為了査個水落石出,也只能請諸位海涵了。」

  張恆拱手作揖,現場幾個官員一一回應,認同他的說法,畢竟今日在張府鬧出了事,不查清楚,他們一個個都有嫌疑,往後要是見面了,誰的心底沒有疙瘩?

  潘維見狀,只能悻悻然地退到一旁,閒散地打量小院落的廳房,就見烏玄度對著斐澈咬了耳朵,斐澈隨即快步往外而去。

  不一會,張恆派去的隨從回來了。

  「回大人的話,飼料盆裡並沒驗出毒,其他馬兒也無異狀,只有一盆飼料裡牧草多了些,許是外頭那匹馬兒的飼料。」

  張恆聞言,和身旁的斐有隆交換了個眼神。

  「我問你,馬廄在何處?」張恆沉聲問著,只因他已聽出端倪。

  莫怪皇上會讓烏玄度接掌神機營還自立刑司,全因他心細如髮,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

  「就、就在靶場西邊啊。」李二本是吞吞吐吐,然一瞧見潘維的眼色便立即大聲喊道:「大人,是那個男人要我這麼做的,其餘的我什麼都不知情,大人要查案得去找那個男人啊!」

  烏玄度蹲下身,不耐地抓住他一根指頭。「聽好了,我不問第二次,直接告訴我,在場者是否有你的同夥?」 

        「大人,哪裡有什麼同夥,我根本……啊!」

  一聲慘烈的哀嚎聲後是聲響亮的骨斷聲,教在場所有人都神色一怔,沒想到他竟當場刑求。

  烏玄度壓根沒打算放過,抓了另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當場折斷,接著是第三根手指——

  「是潘大人、潘大人……」李二氣若遊絲地喊著。

  被點名的潘維立刻低斥道:「你不要含血噴人,這事根本與我無關!你……不會是與誰同夥,故意栽贓我的吧!」

  「不要再折了……真的是潘大人……」李二滿臉蒼白,冷汗密布。

  「你!」

  正巧,斐澈已從外頭走來,後頭兩個小廝架了個手腳被捆綁住的男人。

  「玄度,是這人吧?」斐澈一進廳便問著。

  烏玄度起身望去。「是。」他像拎小雞般地將人給拽進廳裡,抽掉了那人嘴巴裡的布,便問:「誰讓你對我行兇?」

  「行兇?」張恆吸了口氣,怒聲問:「莫非就是他朝你射箭的?」

  「嗯,他讓我給逮著了,捆在園子裡。」烏玄度輕描淡寫帶過,只因教他覺得兇險的是當他回到小院落時,瞧見了差點死在馬下的都蝶引。「之前我就逼問過了,他也言明了是潘大人所為……張大人,今日赴宴的潘姓大人有幾個呢?」

  話落,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齊齊望向潘維。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一個小小的兵馬司豈可能會以下犯上?大人,我是被栽贓的,有人故意栽贓我的。」潘維不住地乾笑著,一雙眼不安份地尋找逃脫之處,可偏偏門邊窗口都站了人,一屋子的武官,他哪打得過?

  「來人,將潘維給我押下去!」張恆怒不可遏地吼道:「將他送進刑部,我要知道他如何膽敢對付我張家!」

  幾個隨從上前要押人,卻見烏玄度懶懶擺了擺手。「張大人,這事恐怕是因我而起,這事我得先跟你告罪。」

  「怎說?」

  「這事很明顯是沖著我來,但也許有人盤算得好,打算一箭數鵰。」說著,烏玄度指向外頭倒地的馬,問著潘維,「潘大人,只要你能告訴我,是誰給你烈火駒帶進張府,那麼……我就不逼供了。」

  潘維臉色變了變,沒料到他竟一眼就認出烈火駒。

  「烈火駒?這……」張恆定睛仔細一瞧,就著廊簷下的燈火,瞧見了那馬耳邊的紅,心頭不禁一顫。

  斐有隆不由低聲對張恆道:「有人要暗算玄度,順便清算舅子,只要這事一鬧開,一旦查出烈火駒出現在這兒,舅子就百口莫辯了。」

  他們自然清楚烈火駒是外族上貢的馬,是皇上養在五千下營的,皇上壓根沒賞賜過誰,誰手上有烈火駒,便是犯了欺君之罪,輕則滿門抄斬,重則株連九族……只能說背後策謀之人歹毒可恨。

  張恆聽完,一把揪住了潘維。「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張大人,你不能光聽烏大人片面之詞就認定是我,你瞧,這兩人分明都是被刑求後認罪的,天曉得是不是烏大人自謀自策的?!」潘維認定了沒有證據,誰都辦不了他。

  「打你今兒個來,我就覺得古怪,今日家母壽宴,只請自家人,你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就夠叫人起疑的了。」

  「大人此言差矣,今兒個老太君壽宴是烏經歷之妻要內子前來,而內子心想大夥都是成雙成對,故才邀請我同行,若大人認為我有問題,那麼邀請之人豈不是得好生查查?」

  「你!」別說張恆,就連斐有隆也快冒火了。

  他沒想到竟是大女兒邀請潘家夫婦前來,竟惹出這事端,要真要細查的話,就連大女兒夫婦也會受到牽連!

  潘維見兩位的神色各異,心底更安穩了。

  就說了,這著棋是使得天衣無縫,真要查他,那就拖幾個一道下水,不信他們毫不在意。

  烏玄度無聲哼笑著,走到兩人面前,拉開了張恆的手。「兩位大人,把他交給我吧,明日早朝前,我會讓他說出實話。」

  「烏大人,要真查下去,說不準你大哥也脫不了關係,你真要查?」

  「查,為何不查?」烏玄度面無表情地道:「難道你不知道我查神機營時,就連族人都沒放過?」

  對他而言,烏家不是他的家,烏家人更不是他的家人,他有什麼不能放膽查?

  潘維傻眼地瞅著他,忙道:「烏大人,我可不隸屬神機營,你無權審理!」

  「怎會?我正在查五千下營烈火駒短少一案,現在你手上有一匹烈火駒,你是關鍵人物,我為何不能審理?」

  「等等、等等。」見烏玄度毫不念手足情真要查,斐有隆趕忙出聲,將他拉到廳外。

  「玄度,這事得要從長計議,一個不經心連你大哥都會出事。」

  「那就出事吧,讓他學聰明一點,又或者是……他乾脆別當官了,省得老是惹禍上身。」他還沒說烏玄廣上回特地在馮家酒樓訂了雅房,讓烏玄斗逼他在那兒碰頭的事,烏玄廣腦袋要是機伶點,就不會傻得聽信旁人的話,中了旁人的計。

  「玄度,這事不是這麼說的,要是……」

  「斐都督,這事如果不查,明兒個定會有人上張家查烈火駒一事,屆時就無法還張大人清白,你說,現在該不該查?」他若是幕後之人,絕不會放過如此大好機會,畢竟京衛指揮使一職實是太誘人了,是不?

  斐有隆不禁頹了肩,看向舅子,心裡清楚要是烈火駒沒處理好,張家非但滿門抄斬,就連斐家都會有事的。

  「還有,斐都督還是管理好後宅吧,今兒個我讓人給誘到這院落撞見都姑娘時,尊夫人及千金都在一旁候著,還有,斐都督不認為那射箭之人的時機未免抓得太好,彷彿就在這兒久候多時?」烏玄度壓低聲嗓道。

  斐有隆愈聽心底愈涼,背上冷汗涔涔。他可以猜想張氏是為了阻止蝶引入宮,所以刻意想撮合烏玄度與蝶引,但那射箭之人呢?他不認為髮妻會歹毒至此,可大女兒與潘夫人本是姊妹淘,要是互通消息,讓潘大人得知,再藉由潘大人背後的幕後黑手刻意策謀……

  這對母女!他平常就三令五申一再告誡,為何都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斐都督既然無法護都姑娘周全,那麼就交給我吧。」不管她如何負他,他還是盼她安好,迫不及待想將她囚在身邊。

  「你……就跟你說她已經有婚約!」斐有隆回過神,簡直要跳腳。

  好不容易前幾日有大臣連奏求皇上選秀,皇上雖沒一口答允,可也收下奏書,這就代表皇上是有意願的,他怎能在這當頭功虧一簣!

  「那又如何?」

  當他說要,他就是要定了!

  當晚,潘維就教烏玄度給押進了神機營刑司裡,一刻鐘都不到,潘維就全數招認,只可惜,他認罪得晚,硬是廢了一條腿。

  那日在五千下營裡,烏玄度的殘虐事跡雖是往外傳,但那群怕死的官吏不敢自曝他,卻知曉實情,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將計就計。  

  他在引君入甕,而有時後宅裡的鬥爭總能幫上不少忙,不枉他刻意在都督府裡放出流言,引得張氏母女動手。

  早朝之後,他求見皇上,將昨晚的事說過一遍,當然,斐泱與潘夫人間的串謀也一併上呈,如此才能佐證潘維的消息是從何得知,又是如何得到先機佈下這一局,陷害忠良又一併暗算他。

  「……烏卿,若是需要人手,朕允你動用神機營的營兵。」藺少淵聽完,真覺得自個兒慧眼識英雄,竟得到如此人才。

  他不查火器,反而先逮五千下營,這點怕是滿朝文武都想不到,此招揪出不少二品以上的官員,也一併揪出昨晚行兇的幕後主使,要說是殺雞儆猴,這一招也幾乎是殺到見骨了,就怕他已經成了眾臣的眼中釘,得好生保護才成,他可不認為他還找得到下一個烏玄度。

  「謝皇上,但臣斗膽,想跟皇上討份恩典。」

  「關於烏玄廣?」他以為他想替他大哥開脫其罪,可事實上這事八字沒一撇,要說沒事,也真的沒事,他自個兒作主便成,哪裡需要討恩典?

  「不,臣是希望皇上能為臣指婚。」烏玄度說時已經單膝跪下。

  「指婚?」在他已經躍至浪頭風尖的時候?

  「臣心儀西軍都督外甥女都蝶引已久,求皇上指婚。」

  藺少淵直睇著他,長指在案上輕敲了兩下。「朕允你。」雖說他不認為像他這樣的男人會心繫在一個姑娘身上,偏他的眼神恁地堅毅,像是非卿莫娶,教他不禁好奇那都蝶引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

  「謝皇上。」

  「婚期呢?」

  烏玄度起身。「下個月中。」

  藺少淵直睇著他半晌。「太趕了吧。」皇上指婚再快也要半年,他竟然只肯給對方近一個半月的時間,這嫁妝什麼的到底該如何準備?

  「整頓藏污納垢的五千下營和將牽扯在內的官員審理定罪,差不多就這些時間。」烏玄度面無表情地道。

  藺少淵聽完不禁搖頭失笑。「烏卿,真能這麼快?」想將二品以上的官員治罪,那可得要有十足的證據,否則一旦給了對方機會溜走,往後想再撒網,恐怕也難以上鈎了。

  他是怕烏玄度急於立功,反給對方脫逃的機會。

  「不難,畢竟已罪證確鑿。」烏玄度瞧他微揚眉似有疑惑,便又道:「皇上,臣一得知私佔烈火駒的官員名單後,便已派人盯梢,今日的事一傳出,幾位官員必定有所動作,臣只需等著收網。」

  毀屍滅跡是最快的作法,但不管是任何處置方式,只要有人盯著,誰都逃不了。

  「好,既然烏卿已有所準備,朕自然成全所願,不等明日早朝,一會朕就下旨意送到西軍都督府。」

  「多謝皇上。」

  他說了,他多的是法子,斐有隆再不肯,也無法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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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5 00:3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指婚聖旨到

  西軍都督府裡,一道聖旨落下,猶如平地一聲雷。

  別說張氏,就連接旨的斐有隆都被聖旨的內容給驚嚇得說不出話,再見手邊的犀牛角軸的玉帛誥書,他眼瞪得老大,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份誥書,張氏也不敢碰,只敢站在桌邊瞧著,可上頭明明確確寫著被封一品誥命夫人的是都蝶引……天底下怎有這種事?!

  「老爺,怎會有未出閣的姑娘封一品夫人的?」她聽都沒聽過這種事!

  斐有隆也半晌不出聲,只因聖旨裡除了皇上將蝶引指婚給了烏玄度外,婚期竟訂在下個月中,兒戲般的荒唐,教他怎麼也說不出話。

  「爹,聽說來了聖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斐澈剛從營裡回來,大步踏進書房,就見爹娘神色錯愕,像是瞧見了多麼難以置信的事。「不會是跟昨兒個的事有關吧。」

  斐澈心急地走向前,探頭瞧著還握在斐有隆手裡的聖旨內容,一雙大眼眨了眨,大笑道:「好他個烏玄度,竟然跟皇上要求指婚!」

  「這有什麼好笑的?!」斐有隆像是從深淵裡清醒,劈頭就罵。

  他等待多年,竟然因為烏玄度計劃一夕破滅,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蝶引可是帝后之命,怎能落在他的手中!

  斐澈撓了撓臉,收斂了笑意。「爹,玄度也沒什麼不好,你不是也很看重他?眼下不過是換了個人嫁給他,對咱們來說壓根沒損失呀。」他那妹子是絕無可能入玄度的眼,如今他看上了蝶引,不是皆大歡喜嗎?兩家依舊可以密切往來,有必要為此氣得吹鬍子瞪眼?

  儘管他不清楚父親究竟為蝶引謀了什麼樣的婚約,但依蝶引的身分能嫁進二品提督府裡,這也算是極大的福份了,想要再攀高,幾乎是不可能了。

  「你又懂什麼?」斐有隆驀地站起身,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我要面聖,我要求皇上撤了這門指婚!」

  斐澈與張氏聞言,都趕忙拉住他。

  「爹,你別胡塗了,皇上都下旨了,你真要皇上撤了指婚,這不是打了皇上的臉?!」斐澈趕忙相勸,就怕父親莽撞行事。「要是衝撞了皇上,再加上昨兒個的事,咱們一家子還能好過嗎?」

  今兒個一早,他就進宮找烏玄度想問昨兒個的事究竟如何處置,可他人不在神機營衙門,他正等著晚點再去問清楚。

  「是啊,老爺,你冷靜一點,你瞧,蝶引都還沒出閣,那封誥的文書都先送來了,這不是意味著蝶引非嫁不可?」張氏直揪著他,怕他真的一路衝出府,屆時斐家就要被抄了!就說了那都蝶引根本就是個災星,剋死了雙親,如今還禍害斐家……說什麼帝后命,我呸!

  「封誥的文書?」斐澈吶吶地道。

  「不就擺在桌上?」張氏扭頭望去。

  張氏的內心是矛盾彆扭的,她竊喜都蝶引這災星終於要出閣,可又不滿她一個孤女竟平白被封了一品夫人,往後她見著她,是不是還得給她行禮?

  斐澈繞過兩人,取起文書一瞧。「看來玄度要陞官了,將要高居一品了。」對武官來說,那已經是頂天的階了,而武官之妻向來是隨其夫的品階而封誥的。「爹,數代前的帝王也曾經在給一位邊境將軍指婚時,破格給了未婚妻封誥文書,那意味著皇上看重邊境將軍,才給其未婚妻莫大榮耀,所以我想昨兒個那件事玄度肯定是處理得宜,皇上龍心大悅之下才會破格封誥,舅舅那兒應該已是無事才對,在這種情況之下,爹要是進宮,打的不只是皇上顏面,往後怕是玄度也會和咱們家斷絕往來,何必呢?」

  斐有隆本是怒氣沖沖想進宮,可聽斐澈如此一說,心便涼了半截。

  昨兒個的事看似沒什麼大不了,可最狠毒的伎倆就是藏在大夥粗心之處,要真是縱放了,今日被抄的是張家,被波及的是斐家。然而因為烏玄度心細如髮,一眼就看出端倪,才教兩家避了禍。

  光這一點,他還得感謝他才成,自己要真的進宮求皇上撤了指婚,恐怕皇上會降罪,與烏家更是半點情份皆無了。

     可是,他的夢怎能就此碎得連渣都尋不得?思來想去,最終將炮口對準了張氏——

  「全都是因為你,昨兒個好端端的為何非得找蝶引麻煩,引得他倆見面又惹來後頭的事端,這事皇上若要追究,你和泱兒都難辭其咎!」

  張氏臉色一變,委屈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昨兒個都罵完了,今兒個還罵?「老爺,這話不是這麼說的,我哪是引他們相見?分明就是烏提督對蝶引上心之事早就傳得眾人皆知,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況且昨兒個要不是烏提督在場,蝶引早就被馬給踩死了!」

  「你不說我還忘了!當初要不是你設了個局將蝶引留在馮家酒樓,會讓玄度有機會見到她,因而上心?!」說來說去,真正教他夢碎之人竟是他的枕邊人!

  「我……」張氏真是百口莫辯,暗惱他竟是新仇舊恨並罰了。「老爺,我已經知錯了,況且這事該怎麼說呢?只能說是姻緣天註定不是嗎?況且烏提督確實不差,他再三救了蝶引,一個女子能嫁此良人,這一生也就足夠了。」

  「爹,娘說的沒錯,玄度是什麼樣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曉,且他也跟我提過他確實喜歡蝶引,如今他又陞官了,往後對爹來說也是一大助力,這甥婿還差嗎?怕是姑姑黃泉底下都感激你了。」斐澈只覺得父親的反應古怪,妹子無法嫁給烏玄度,讓蝶引嫁給他,不也挺好?況且,玄度官是升定了,武職一品可說是除了皇親貴胄無人能敵了。

  斐有隆張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最終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清楚,他倆說得都對,換個方向想,玄度傾心蝶引,往後他這個舅舅有什麼請託,他也難以推卻,再者,進宮換得的富貴權勢真是好嗎?

  朝中局勢波譎雲詭,伴君側豈能鬆心?朝中暗敵不少,昨兒個就差點著了道,就算將蝶引送進宮,就怕再受寵也使不上太多力,倒不如一個烏玄度以一擋百的好用。再者皇上年紀雖輕,卻極具帝王氣勢,絕不容外戚干政和權官把政,否則就不會有先前剷除楚為黨和清算孫皇后一派的事發生了。

  思來想去,眼前的安穩最是難求,他怎會豬油蒙心還貪求更多?要真將蝶引給送進宮,說不準妹子在黃泉底下都要怨他了。

  良久,他才低聲道:「素娘,你跟媳婦好生準備蝶引出閣之事吧。」既然已是無力回天了,那就順勢而為吧。

  張氏連忙應聲,催促著兒子去跟媳婦說這事,趁著兒子離開才低聲說:「老爺,其實蝶引不能入宮也無妨,咱們還有潔兒啊,潔兒又不差,只要多學點宮中禮儀,她肯定比蝶引還要好。」

  她打的就是這個算盤,只要皇上選秀,就將女兒推去,往後她的女兒身分一高,任誰見著了都得拜,就算是一品夫人也得拜。

  斐有隆哼笑了聲,拿斜眼瞅她。「得了,潔兒那模樣進得了宮?你就不怕她那性子進了宮,衝撞龍顏,害得咱們滿門抄斬?」

  「老爺,你說哪去了?咱們潔兒……」

  斐有隆擺了擺手,無意再往下聽。「差人將蝶引喚來,這事得跟她說才成。」

  張氏悻悻然地撇了撇嘴,惱他壓根沒將女兒的親事擱在心上。

  等著瞧吧!

*             *             *

  都蝶引拖著腳步回攀香院,一進房就悶聲不吭地將封誥文書擱在矮几上。

  指婚?

  所以,她現在是真的無路可逃了?正如他那日警告她的,她這一輩子休想逃離他……那男人可怕又霸道,可她怕的不是他那身張狂,而是他似妖若魔的氣息,怕的是她可能真的逃不了。

  「表姑娘,烏大人是個好人,而且他三番兩次救了表姑娘,就算表姑娘不感激,也不致於厭惡吧。」隨侍在旁的彌冬忍不住問了,只因都蝶引臉上的不願表現得太明顯,彷彿要她出嫁是要逼她去死。

  都蝶引沒抬眼,淡聲道:「你是他派來的人,自然說他的好話。」

  彌冬抽了口氣,回頭看了瑞春一眼,不懂表姑娘怎會發現。

  性情較沉穩的瑞春走來,正想跟她好生解釋時,便聽她道——

  「你們下去吧。」

  彌冬和瑞春對看一眼,還是乖巧地退出房外候著。

  都蝶引無力地往床上一躺,撇唇哼笑。難猜嗎?壓根不難。這兩個丫鬟從一進府就眼巴巴地瞅著她,同樣討好的笑臉,打一開始就決意在她身邊當差,後來成了她的貼身丫鬟後更是待她盡心盡意,甚至在那日前往馮家酒樓回府時遇難,彌冬都能臨危不亂地試圖抓緊韁繩。

  尋常的丫鬟哪懂得這麼多?而且她們也不過十數日的相處,值得為主子不顧性命?想必是為了後頭的主子吧。她雖是養在深閨,但她已有幾世的記憶,更遑論她從一開始就是在後宮裡與嬪妃們斡旋,豈會連這麼點眼力都沒有。

  她只是不爭,求安逸,能避就避,不想節外生枝,可偏偏她的處境卻是越發兇險,她實在不懂那男人為何執意要她。

  封誥文書上,她受封一品夫人,是妻憑夫貴,可她根本還未出閣,豈能封誥?偏偏皇上願意為了烏玄度破格,這意味著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她這個孤女又根本幫不上他一分,既是如此,又為何執意要她,如此強求?

  如果能找出原因,也許她就能逃過一劫,可她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可她無法抗旨,不敢拖累舅舅。

  如果只剩出閣一途,那麼,她也只剩一條路能走了。

*             *             *

  翌日早朝,皇上雷厲風行,以烈火駒遭竊為由,下旨要大理寺捉拿數個二品官員問審,其牽連在內的大小官員竟高達八十七人,一時間裡朝中震蕩,人人自危,就怕又是另一波清算,更怕自己無故受人牽累,許多官員差人回府,下令府邸一律朱門緊閉,謝絕所有拜訪。西軍都督府亦然,然而這日晌午還是開了門,讓嫁出去的斐泱進門。

  「怎會有這種事?!」張氏一聽完斐泱的訴苦,整張臉都綠了。

  「娘,現在該怎麼辦?」斐泱愁著臉,如花般嬌俏的面容雖有妝點,但還是難掩頹敗氣色。

  一早管氏就上門找她,說潘維被人押進了大理寺,如果她無法保住潘維,就讓潘維咬住進張府是經她夫婦所邀,屆時他倆都逃不了。

  當場,她就跟管氏對罵撕破臉,惱潘維竟然利用她想栽贓舅舅,因而決意不幫,豈料才過一個時辰,跟在烏玄廣身旁的小廝竟跑回府,說烏玄廣被大理寺的人給押走了。

  「你……沒找烏家的人問問?」

  「烏家沒半個當官的!隔房的全都是些芝麻小官,有什麼用?」平常她視隔房那些個妯娌為無物,從來就沒打算往來,不想讓她們沾自己的光,如今自己還得去拜託她們,她是怎麼也拉不下這張臉。

  「烏玄度啊。」  

  斐泱聽了,只是更用力地皺緊了眉。「娘,行不通的,打他從麓陽回來就不曾到他大哥府上作客,就連一道吃頓飯都不肯,他不會幫的。」說到最後,不禁埋怨了起來。「說來他也真過分,明知道這事這麼辦會連累我跟他大哥,他卻還是這麼做……分明是在報復我。」

  當年是她要烏玄廣將專愛惹是生非的烏玄度給丟到麓陽,也盤算著他一去不回,她就能趁機收了他那房僅餘的房產田地,誰知道他不但活著,還成了皇上面前的大紅人,他大哥幾次想挽回手足之情,他卻是絲毫不領情。

  哼,不要就不要,誰稀罕了!

  張氏自然知道當初的事,要說烏玄度挑這當頭報復,她也是信的,可是——「泱兒,話可不能這麼說,他要是不這麼辦,你舅舅可就要被牽累了,橫豎這事你急也沒用,不如等你爹回來再作打算。」

  「爹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也不曉得,你就冷靜冷靜,等你爹回來再處理。」

  張氏安撫著大女兒,差了婆子到廚房弄些她平常愛吃的糕餅。

  沒一會知曉斐決回府的斐潔也溜到張氏院裡,一得知烏玄廣的事,便道:「姊,你別擔心,我聽爹說有不少官員上奏要皇上選秀,這事再壓也沒幾天,屆時我入宮選秀,要是得了品階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姊夫就沒事了。」斐潔說得滿臉得意,與其說要幫烏玄廣,不如說她是在炫耀日後的榮華加身。

  斐泱白了她一眼,呿了聲。「就憑你也想成為有品階的嬪妃?」

  「姊,你別瞧不起我,咱們爹可是正二品武將,我要是進了宮,難道會連個嬪都當不成嗎?」斐潔不服氣地道。

  「說你沒見過世面,你還不信,二品官員在京城裡滿街是,有什麼了得?京裡最不乏的就是公侯之家,品階不用高,貴在那份底氣,而你……」斐泱心情不好,連嘲笑她的興致都沒有。

  「姊,你別因為自己嫁得不好就想唱衰我,你當初說親時,爹剛好犯事,所以才替你挑了個文官避險,可如今爹的聲勢是如日中天,想迎娶我的,八字不夠重,我可不要。」

  「也是,八字重一點,省得遭你刑克。」斐泱涼涼回咬一口,誰要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最恨的就是當初父親竟將她許給六品小官……她一個西軍都督府的嫡女竟下嫁烏家那種敗落貴族,心裡能不嘔嗎?!

  「娘,你看姊說那什麼話啊!」斐潔知道嘴巴上向來贏不過她,只能轉而向張氏求救。

  「好了好了,你們姊妹……」話未完,便聽見外頭婆子喊著老爺,三人趕緊起身迎接斐有隆。

  「你是為了賢婿的事回來的?」斐有隆一進房劈頭就對著斐泱道。

  「爹,你想個法子救救他吧,他跟這事根本就沒關係。」斐泱低聲央求著。

  斐有隆一坐定,神色冷肅。「我進大理寺見過賢婿了,眼下是沒什麼問題,可我擔心的是你會有事。」

  「我?」

  「潘維向大理寺供出你外祖母壽宴那日,是因為你向管氏透露了能使計將烏玄度給誘引到那小院,他才藉此佈局的。」

  斐泱聽完不禁喊冤。「爹,這真的不關我的事,那是妹妹和娘要我這麼做的!」她不過是為了破除都蝶引擁有的帝后命格,要讓她爹知道都蝶引不過就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孤女,壓根沒他想得那般貴重,可誰知道事情最後竟演變至此?

  張氏和斐潔聞言,臉色齊齊一變,暗惱她竟挑這當頭把事挑開。

  「姊,你這麼說真的很不公道,我只說了要湊合他倆,可我怎麼知道你挑了個好姊妹淘?今兒個是他們潘家夫婦栽贓你,你倒是咬住我跟娘了!」斐潔才真要喊冤,分明就是後宅一點整人的小玩意兒,誰知道會因而讓整個朝廷震蕩。

  「好了!現在是推諉卸責的時候嗎?!」斐有隆不耐地怒斥了聲。「早跟你們姊妹說過了,不要老是玩些花樣整人,如今果然惹出麻煩了!」

  斐有隆話到最後,目光森冷地落在張氏身上,惱她管教不嚴才會如此生事。

  張氏見狀,只能無奈地垂著臉認錯,只因她真的不想再進家廟了。「老爺,都是我不好,是我沒將兩個女兒教好,可眼前這事得要先解決,總不好一會讓大理寺的人上門逮女兒吧。」

  「我能有什麼法子?你以為我能把手伸進大理寺嗎?」大理寺在去年經過皇上整肅後,提用的都是自己人,絲毫不講情面,他能見到烏玄廣已經是給他幾分薄面了,還奢望他去塞潘維的嘴?

  「可如果連爹都沒法子了,女兒……」斐泱泫然欲泣地垂下臉。

  斐有隆表面上瞪著她,心裡卻是不捨。「依我看,這事是玄度負責的,可眼下我跟澈兒也不好找他說,不如你們去拜託蝶引,讓她寫封信給玄度想法子,畢竟被押進大理寺的是他的嫡親大哥,他總不能不幫。」

  「爹要我去拜託她?!」淚水明明在眸底打轉,可一聽見得去拜託都蝶引,斐泱悲愁的神情硬是被憤怒給吞噬掉。「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要不是她,今天會鬧出這些事嗎?」

  她就是個災星,打她進了斐家的門後,家裡就沒一天安生!

  她一進斐家的門,爹娘的感情就生變,再沒多久家裡就被楚為黨牽連,甚至連累她下嫁烏家,如今竟因為她惹上牢獄之災,她還不算是災星嗎!

  「你在胡說什麼?分明是你算計蝶引,如今倒是把錯算在她頭上了?我怎會生出你這種是非不分的女兒!」

  斐有隆作勢要打,張氏趕忙拉住他的手,泫然欲泣地道:「老爺,你打我吧,都是我不好,可如今女兒有難,咱們得先幫她度過這一坎。」

  「得,敢情還要我去找蝶引說?這像話嗎!你們母女倆捅出來的麻煩事,你們自個兒處理,我不管了!」話落,斐有隆撒手就要走人。

  斐有隆才剛踏出房門,府上總管便急奔來稟報,「大人,攝政王和攝政王妃來訪,說是上門為烏提督下聘的。」

  「嗄?」斐有隆呆住,沒料到皇上竟會要攝政王夫婦當保山,愣了一下,趕忙回頭喚著張氏。「趕緊準備一下,跟我一道去見攝政王。」

  張氏也驚嚇得不輕,回過神後,趕緊讓丫鬟婆子過來替她梳化,特地換上了一襲騰紋繡蓮的曳地裙,換了副翡玉頭面後,才趕緊跟著斐有隆朝大廳而去。

  斐泱和斐潔見狀,偷偷地跟在後頭,躲在離大廳最近的一個轉角偷覷著,遠遠的便瞧見堆在廳外滿坑滿谷的聘禮,再將目光挪向廳裡,便見豐神俊朗的攝政王和嬌柔恬淡的攝政王妃,再加上身旁兩列的王府侍衛,那一身氣派威儀,教兩人看直了眼。

  在她們眼裡像山般高的父親,此時正對攝政王夫婦哈腰作揖,正襟危坐地談論著婚事事宜,教斐泱愈瞧眼愈紅。

  憑什麼一個孤女可以莫名得到皇上的注意,甚至還遣來皇室宗親當保山?

  她能有今日,還是她湊成的呢,可憑什麼老天把最好的都給她,卻反讓她成了待罪之身? 

  她都蝶引算什麼玩意兒!

  斐潔哪裡知道姊姊心裡在想些什麼,她只是滿心想著,要是他日她進了宮,她的派頭肯定比攝政王妃要大,還能榮寵娘家。

  兩姊妹站在轉角各懷心思,站了快兩刻鐘也不覺累,直到爹娘親自將攝政王夫婦送到門口才蹵回。

  「呼,嚇死我了,直到現在我手還抖著呢。」張氏回到大廳時,趕忙喝了口茶壓壓驚,畢竟剛剛攝政王夫婦在場時,她連動都不敢動,更別提喝茶了。

  「沒見過世面。」斐有隆難得打趣著,其實別說她發抖,他心裡也跳得厲害。

  「我哪有機會見見世面?」她雖是誥命夫人,可她少有機會進宮,尤其當她面對的是曾經退位的太上皇,如今成了攝政王的人,誰不心底顫著。

  攝政王以往可不若現在和顏悅色,尚未退位之前,他可是暴君,整治得一眾臣子乖得像狗一樣,敢造反就是不要命。

  「就你目光淺,一開始我說要招玄度為婿時,你還嫌棄。」

  「唉,他面貌是好,可問題是他老端著張嚇人的臉,這怎能算是良配?」

  婚事談得融洽,又是如此有份量的王爺夫婦前來,可見皇上對這樁親事極為看重,不免有幾分討好烏玄度的意思,讓斐有隆心情大好,本要跟她繼續調笑兩聲,卻見兩個女兒來到廳外。

  「怎麼跑來了?」斐有隆面有不快地道。

  「爹,咱們又沒見過這般尊貴的人,想瞧瞧嘛。」斐潔撒嬌地挽著張氏。「娘,他日我要是進宮,到時候氣勢定更勝攝政王妃。」

  方才聽到爹娘交談,得知原來爹有意要招烏玄度為婿,教她心驚膽跳,她才不要那種男人。

  「放肆!你這沒規沒矩的丫頭,這話是能這麼說的?」斐有隆惱火低斥著。

  「我說真的嘛,我要是進了宮……」

  「你進什麼宮?皇上今兒個早朝上說了,他不選秀,今年不選,明年不選,後年更不會選,你死了這條心吧。」斐有隆沒好氣地道,壓根不知道小女兒到底是哪來的底氣,認為自己肯定能進宮。

  所以說,烏玄度這婚事來得正好,既然蝶引沒了機會進宮,嫁給他已是最好的選擇了。

  「咦?怎麼會這樣?」斐潔不禁哭喪著臉,像是到手的寶物碎了一地,心酸不已。

  別說斐潔難過,就連張氏得知也嘆了氣。皇后薨逝後,原以為皇上守過了皇后的孝期就該會選秀的,可卻是一年拖過一年,如今甚至言明三年內不選秀,讓一票官家千金打消進宮念頭,看來她也該準備替小女兒覓門親事了。

  可說來也挺嘔人的,老爺本是屬意烏玄度當自家女婿,可偏偏就這樣陰差陽錯讓都蝶引得了所有好處。

  「好了,別提這事,倒是方才提的那事,你們自個說去。」

  斐有隆一走,母女三人彼此對視,張氏才剛要開口,斐泱便怒喊道:「別想要我去求她,我死也不去!」

  她對都蝶引是恨進骨子裡了,還未出閣就得盡皇恩,再想她出閣後就是一品夫人,她就覺得吞不下這口氣。

  她斐泱當年可是名聞京城的才女,曾是多少公侯之家青睞的貴女,可最終歸宿竟是如此不堪,教她午夜夢回莫不痛恨自己的境遇,而如今她最瞧不起的孤女竟要踩在她頭上了,要她怎麼忍受得了。

  要她低頭,她寧可去死!

  斐潔剛得知皇上不選秀,心裡正堵得很,剛好把氣往她身上撒。「姊,這是你的事,難不成你不去卻要娘去?」

  「都別去,都別管我,就讓我去死吧!」斐泱尖喊著,轉身就要走。

  張氏趕忙拉住她安撫著。

  「潔兒,你少說兩句,你姊姊這事不好辦,怎能不管她?還有你,先沉著氣,這事一會我來說,不管怎樣她總得聽聽我這長輩的話。」

  斐泱沉著臉不語,斐潔也別開一張臭臉,張氏費了番功夫,好說歹說地才帶著兩個女兒往攀香院而去。

  都蝶引一聽瑞春通報,便趕緊讓人捲了簾子,起身迎接三人。

  「蝶引,方才攝政王夫婦前來下聘,細談了婚事事宜,將婚期訂在下個月十五,正是花好月圓的好日子。」張氏一來便揚開慈愛的笑,熱絡地牽著她的手。

  「是。」都蝶引垂著臉輕應著聲。

  「這些事我會替你張羅,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謝謝舅母。」

  「不過今兒個我來,除了這事以外,還有一件事……這事得要你幫忙才成。」張氏有些難以啟齒,可為了自家女兒,再難她也得開口。

  「能有什麼事非得要蝶引幫忙的?」都蝶引淺噙笑意,卻不正面答允。

  她想,許是跟老太君壽宴那日發生的事有關,而她唯一聯想到的只有烏玄度,所以她不想一口就答應。

  「這事只有你才幫得上忙,其實很簡單的,就是那天——」張氏將潘氏夫妻的狼子野心說過一遍,卻略過了她們牽線引烏玄度前來。「結果你表姊夫和表姊就受到了池魚之殃,潘大人記恨咱們不幫他,所以緊咬住是泱兒引他前去,如今這事大理寺正在審,你表姊夫也被押進去了,現在就怕你表姊受到牽累。」

  張氏說得真情至性,那是一個母親為女兒擔憂的真實性情。

  可是,看在都蝶引眼裡,感動不了她。她不惡亦不善,純粹認為她們不過是自食惡果,如今卻還要她這遭害之人出手相助,是不是有點好笑?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遭,她今天不會被迫嫁人,愈是往深處想,心裡便會怨,而她只是懶得去怨罷了。

  「蝶引,我娘跟你說話呢,你這樣悶不吭聲的是怎樣?」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斐潔語氣不快地責問著。「不會是要拿喬了?你能嫁給烏提督,還是托咱們的福,要不憑你一個孤女,怎可能成了誥命夫人,說到底,你還要感謝咱們。」

  都蝶引無力地閉了閉眼,連與人鬥的心思都乏。「二表姊,這朝政上的事要我怎麼幫呢?不如請舅舅或表哥去探探吧。」

  「你這是在裝蒜不成?方才我娘都說了這事是經了烏提督的手,如今你是他的未婚妻,只要你跟他說一句話,不就得了?」

  「二表姊,憑什麼我一句話,他就非聽不可?」雖說有了婚約,未婚夫妻在成親前碰頭並不算出格,但這作法還是會引人側目,她不懂,舅母也該懂吧。

  「他喜歡你,自然會聽你的。」儘管斐潔不知道烏玄度是喜歡她什麼,但他會主動跟爹提婚事,那就代表他必定是喜歡她的。

  「二表姊,在宮中,後宮不得干政,在民間,後宅不得越權,難道二表姊不懂嗎?」再者,她並不認為烏玄度會因為她一句話而改變什麼。

  「你在胡說什麼?男人專聽枕頭風的!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要嫁人了就拿喬,你將來所擁有的都是我斐家給你的,你不過是我們斐家養的孤女,身分再高也一樣是斐家收留的孤女!」 

        都蝶引眉頭微皺,話還沒說,房外倒是傳來杜氏的聲響,「唉唷,這是誰家未出閣的千金在聊什麼枕頭風?這話傳出去,這閨女還要不要嫁?」

  張氏聞聲,趕忙迎了出去,熱絡地喊了聲大嫂。

  可惜,杜氏壓根不領情,徑自進了都蝶引的房,回頭環顧張氏母女三人。「這是怎麼著?欺負人家孤女無人可靠,母女三人進了房不把人當人看了?」

  「大嫂誤會了,我是有事拜託蝶引,潔兒只是一時把話說重了而已。」張氏餘光瞥見斐潔又要出聲,趕忙扯著她,怕她又生事。

  「左一聲斐家收留的孤女,右一聲斐家養的孤女,這恩情真是浩瀚,真不知道該怎麼還了,是不?所以你們便要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代替你們去跟烏提督求情,讓他想方設法堵了潘大人的嘴?」她在外頭聽了好一會,實是忍無可忍了才出聲。

  「不是,只是要她寫封信……」

  「人家還未出嫁就先讓她欠下一份情,待她嫁人後,她還能抬頭挺胸與夫君同起同坐嗎?」到底有沒有好生想想後果,還是對她們來說,都蝶引的死活跟她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大嫂說哪去了,夫妻之間哪有欠不欠的說法?」張氏說到最後,臉已經有點垮,笑意早已掛不住。

  「誰說沒有?若是當初你先欠了妹夫一份情再出閣,你在這裡還能有底氣嗎?不怕就此惹丈夫嫌嗎?」

  張氏被堵得無話可說,惡火便冒了出來。「大嫂說的有理,可今兒個在這兒說的是斐家的事,大嫂突來乍到的,未免將手伸得太長了點?橫豎蝶引往後和烏提督是夫妻,與我斐家也算是一家子,替自家人出力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杜氏見她冒火,不禁掩嘴低笑。「小姑子,今兒個我來是奉老太君的意思,因為老太君怕你們母女三個欺壓都丫頭,所以讓我過來探探,只是方才我和夫君先去了提督府,如今……烏提督,不知道你認不認為替自家人出力是天經地義?」

  「……不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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