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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說到這裡,停一下,又對那位斯文老夫子模樣兒說道:“喂!華老大,你不要裝著聽不懂,我這叫指著和尚罵禿驢,明著是罵牛鼻子,事實上可是講給你聽哩!”
一語剛畢,那小圓門外忽有人接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出家人什麼地方得罪了你這老要飯的,背著人罵我和尚禿驢。”
接著又聽小圓門外面另一個聲音笑道:“你這和尚自己找罵挨,人家老要飯的在罵牛鼻子,你硬往自己身上攬,大概不罵你,你有點不舒服吧!”
談笑聲中,小圓門外又走過來一個高大僧人,光禿禿頭頂上烙了九顆戒疤,長眉鳳目,莊嚴中帶著和藹,後面跟著蓬髮毛腿,瘋瘋顛顛的一個人。
鐵書生一看,心裡暗想,這倒好,怎麼今天他們全到三元觀來啦。四個人他認識三個,長衫朱履的是雲夢雙俠的老大儒俠華元,大頭環眼破大褂、細皮白肉的是江南神乞尚乾露,蓬髮毛腿的是巴東分手,昨夜才回武當山的瘋俠柳夢台,只有那個大和尚他不認識,不過已想到一定是黑羅漢三寶的師父、荊山楓林寺方丈一心大師。
肖俊心裡打個轉,趕忙把四位武林前輩往屋裡讓,儒俠華元邁著斯文步子,領頭進了房門。
這間屋子原是張慧龍打坐的靜室,小院中翠竹千竿,紅磚圍牆,環境異常清幽,房子用青石、紅磚堆砌而成,大有四間,古色古香,一派莊嚴,靠東的一間是鐵書生臥房,用松木板從中間分開。
瘋俠先笑著問道:“你近來代師父主持三元觀一切事務,聽說相當勞碌,老要飯的徒弟和老和尚教的黑羅漢都來了,這兩個傢伙都是沒事找事做的人,你不妨給他們幹點事。”
江南神乞尚乾露晃晃大腦袋,冷笑道:“柳老二,你不要在我面前繞圈子耍花槍,老要飯的不吃這個,你帶我徒弟去大巴山時,我可是面對面交給你帶走,現在他回來沒有,我不知道,你可沒當面交給我,我徒弟假如出了事,咱們這筆帳決不能含糊拉倒,你們雲夢雙俠對我老要飯的總得有個交代。”
柳夢台聽完話,笑道:“你這個老要飯的,撒賴撒到我瘋子頭上了,聽你口氣,好像你那位小要飯的徒弟是什麼明珠寶石,你放心吧!就是有姑娘找婆家,還找不到他頭上。”
說畢仰面大笑起來,柳夢台一語雙頭,鐵書生心裡面暗地打鼓,這位瘋瘋顛顛的柳師叔,要是一高興,包不準會說出來他和梅影仙鬧的一檔事,他心裡正在驚疑不定,尚乾露又喊道:“華老大,你得評評這個理,說幾句公道話,一個勁坐那裡,擺著冷面孔叫誰看!”
儒俠華元搖著手中一尺六寸的“鐵骨扇”,笑道:“你這老叫化子裝的什麼糊塗,放著正經不談,一個勁抬槓子磕閒牙。”
儒俠說完話,柳夢台、一心大師不約而同都轉頭看尚乾露,瘋俠笑道:“我說呢!老要飯的今天頂神氣的不得了,原來裝有一肚子牛黃狗寶。你先別活神話現的做給我們看,講出來我們聽聽你的鬼畫符再說。”
尚乾露又搖搖大腦袋,笑道:“本來我和你們華老大來找鐵書生有正經事談,被你們兩個趕到這裡,一打擾只得停下來,你還在逞能,擠著我和人家大和尚說話,其實呢,我那小要飯的徒弟和大和尚帶來的小和尚早就離開武當山,走的沒有影啦。”
尚乾露說完話,鐵書生心裡吃了一驚,一心大師卻一皺眉道:“這東西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敢背了我偷走……”
尚乾露截住了大和尚未完的話,笑道:“大和尚你不要錯怪他,小和尚要不是我那個小要飯徒兒勾引,量他也不敢這樣做,這裡面另有文章,小一輩的自然有他們的看法做法,你這老和尚何苦去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一心大師急道:“佛門人慈悲為主,他卻是性嗜殘殺,離開我無異是出山瘋虎,這東西再見我的面時,要罰去兩條狗腿,替佛門中保留點好生之德。”
大和尚每一句話,都像是支支利箭穿入肖俊胸中,他急急搶前幾步,撲的一聲,跪到大師跟前說:“弟子肖俊願替三寶師兄受責,望大師網開一面,恕三寶師兄下山之罪。三寶師兄和諸兄弟等下山,全是弟子越權私派,家師門規雖然有處置弟子的明文刑典,但弟子既為罪魁禍首,自應一身承受,實在不願再連累三寶師兄無辜受責。”
肖俊一篇話語重心長,俊目放光,字字感人,鐵書生話剛住,尚乾露仰面一陣狂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牛鼻子衣缽得人矣!肖俊你起來,大和尚要是傷了小和尚一根毫毛,你割下我要飯的人頭抵帳。”
柳夢台不理他,卻一把拉起肖俊問道:“你又弄出什麼花樣,快點告訴我。”
肖俊就把余棲霞、小白猿飛馬傳警,羅雁秋隻身追仇蹤,黑羅漢、小乞俠、玉虎兒連夜下山,連萬翠蘋、余姑娘偷走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全說出未。
瘋俠聽完後,道:“這點小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瘋師叔一手全包,牛鼻子真要翻臉怪罪,柳老二和他劃地絕交,割袍斷義。”
尚乾露豎起大拇指笑道:“柳老二真有你的,我老要飯的絕不置身事外,真要鬧翻了咱們索性窩裡翻,老要飯的跟著你走。”
柳夢台接口問肖俊道:“余棲霞是什麼人,我怎麼從未聽過。”
鐵書生沒法子,硬著頭皮說出在巴東義救棲霞的經過,四位風塵豪客聽完,全部皺起眉頭,尚乾露點點頭說:“事情做的沒錯,錯在她是雪山派中緝拿的叛逃弟子,這件事你師父恐怕不能容忍。”
肖俊躬身道:“弟子亦知事非小可,無奈當時情景,迫得她無路可走,勢成騎虎,無法兩全,救人自當救活,弟子只得出此下策,即受責罵懲罰,亦不敢有所怨恨。”
尚乾露聽畢,猛地離坐起身,道:“肖賢侄,你不愧鐵書生雅號,有膽氣。我這老要飯的鐵石心腸,衝著你也要重入江湖一趟,你師父管得住你們武當派門下弟子,可是管不住我們一老一少兩個要飯化子,你放心,我追上余棲霞收她做弟子,巴東救人你就說是諸坤一手所為,牛鼻子要追查,叫他找我算賬……”
他話未說完,門外面人聲接道:“你這老要飯的專在背後罵街,什麼事不能明講,武當山玄門重地,你罵我個人事少,罵別人不怕造孽。”
說著話進來了道袍長鬚、仙風童顏的松溪真人,蠶眉風目,方面大耳,莊嚴中帶著和藹,身後邊跟著小弟子嚴燕兒。孩子不過十三四歲,頭上分梳著兩個小辮,穿一身玄色裹身短裝,白襪子薄底快鞋,小腰裡鼓鼓圍著蚊筋龍舌槍,唇紅齒白面如敷粉,兩個清澈大眼珠兒來回轉動著,清秀中透出一股頑皮勁兒。
張慧龍步入室內,鐵書生搶幾步迎到門邊,撲身下拜,松溪真人揮手命肖俊起立,合掌為禮,笑對一心大師道:“貧道昨夜聞及大師佛駕蒞山,一時間無法分身,不克親迎,今天特來面致歉疚。”
大和尚合掌答道:“張道人世外高人,掌武門正宗門戶,俠名蜚聲江湖,貧僧早慕仙顏,恨無緣拜會,今承雲夢柳二俠引見,得親睹豐采,實慰和尚生平之念。”
張慧龍還未來及答話,柳夢台搶先說道:“我的和尚,你哪來得這麼多客套話,酸溜溜的叫人聽著難過。”
說到這轉頭,又對張慧龍道:“你剛才不是說老要飯的背後罵你牛鼻子嗎?這不是無因而發,現在我乾脆給你講明白,不過你聽了不准發脾氣,柳老二認了瘋命,我這堆窮骨頭決定為你武當派拼出去。這次入川窺察所得,紫虛道人和公孫明都似下定了決心,也許人家已經在逐步行動了,你們不願放手干,最後也非逼得趟混水不可。目前江湖上道消魔長,武林中道義規忌早已瓦解冰消,你就是想講道理,別人也不會跟你講道理。”
說著,他把肖俊巴東義救余棲霞,私派小乞俠諸坤、黑羅漢下山及萬翠蘋等偷下山的事全說了出來。
鐵書生一面聽,一面暗裡偷看師父神色,他想張慧龍聽過之後,定然色變,自己決難逃一頓責罰。哪知出乎意料之外,師父一邊聽,一邊笑著,毫無慍色,這和松溪真人平常性格,處事態度完全兩樣,反而使肖俊心中更覺害怕。
張慧龍點點頭,笑道:“事情雖然是做得不錯,可是他回山後竟一直沒有給我說明,這算不算欺師呢?”
說著話,張慧龍閃電似的目光掃看肖俊,鐵書生驟覺背後冷汗涔涔而下,低頭卻見站在師父身後邊的小師弟嚴燕兒輕輕的搖著頭微笑,那意思是暗示肖俊不要害怕。
果然松溪真人滿面和色,繼道:“要說呢!他身為首徒竟背師誡,應該從嚴懲辦才對,姑念他自入師門從無過失,此次又系出於激憤尚可原諒,就衝著你和老要飯的一番唇舌,我也不便再行究辦,你們兩位總不致於在背後罵貧道牛鼻子長牛鼻子短了吧!”
張慧龍說完話,移步含笑就坐,他這樣輕輕鬆鬆放過肖俊,不要說鐵書生感到奇怪,就是瘋俠和尚乾露也感事出意外,連儒俠華元也看著張慧龍發怔,大家都對這位素來嚴謹,鐵面無私的武當派掌門人的反常態度感到驚愕。
哪曉得事情有著更奇怪的變化,張慧龍就坐後,問肖俊道:“我聽你三師叔說你們在成都認識一位姓羅的朋友,這次追索仇蹤的人,可是你們結識的那位姓羅的嗎?”
鐵書生垂手答道:“弟子自知罪大孽深,又因師父近來鑽研神功,火候正緊,一時不敢稟告,準備師父功力完成之後,自行負荊請罪。”
張慧龍搖頭說道:“我問你那位姓羅的在什麼地方,你們結識經過。”
肖俊忙躬身答道:“歐陽師弟和梁師弟在成都遭雪山黨徒圍擊,羅雁秋仗義解圍,他們結伴東行,通江城中遇上弟子和師弟及翠蘋師妹,半夕長談,意投情合,焚香結盟,暫共患難,他是玉師弟初傳思師聖手神梭羅九峰之子。弟子等結盟之後,同入大巴山勘查雪山、崆峒兩派在川東形勢,遭人陰謀圍擊,多虧柳師叔和諸兄弟偵破敵謀,合力破圍出險,羅雁秋追賊失蹤……”
接著,又把巴東重聚,義救棲霞,瘋俠訪友入荊山,羅雁秋徐州探舅父,定約拜山,合盛客棧路遇仇蹤隻身索敵,余姑娘千里飛馬報警等凡是知道的都說了一遍。只是把自己和梅影仙鬧的一段情債糾紛含糊過去。松溪真人聽過點點頭笑道:“你很膽大,代我主持一下三元觀就敢代師發號施令,派人家客居的人下山找你們義弟下落,自己躲在山上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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