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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翻身做主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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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5: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當家主母第一課

  把食材帶回來,楚默淵親自送進廚房,請鄭大娘處理。

  恰恰遇到鄭芳對鄭大娘說道:「娘,我去淺淺屋裡把碗盤端出來洗。」

  「淺……」話出口,鄭齊立馬更換稱呼。「姑娘醒了?」

  鄭芳奇怪地看二哥一眼。「是啊。」

  楚默淵淡淡一笑,離開廚房,卻意外地聞到一股熟悉氣味。循著藥味,他繞到廚房後方,那裡有個小爐子,火剛滅,藥壺裡的湯汁已經濾出來。

  楚默淵打開壺蓋,順手撿起一根枯枝在藥渣裡翻攪,不多時,他找到熟悉的藥渣,濃眉成結。

  快步走回廚房,他凝聲問:「後面爐子是誰熬的藥?」

  鄭大娘回頭答道:「是周大姊熬的,說淺淺身子弱,得補補,藥已經送過去了。」

  擰起濃眉,楚默淵撒開腿,一路衝回淺淺屋裡,只見周嬤嬤正把葯吹得半涼,遞到淺淺面前道——

  「不熱了,快喝吧。」

  怒目圓瞠,楚默淵搶身上前,奪走周嬤嬤手中的藥碗,順手將藥汁往窗外潑。

  周嬤嬤沒說話,只是看著楚默淵的臉變得蒼白。

  淺淺錯愕,問:「怎麼了?」

  「藥苦。」

  「良藥苦口,嬤嬤擔心我身子弱。」淺淺猜想,周嬤嬤想讓她早點懷上子嗣吧?她能理解,在這時代,楚默淵都快變成剩男了。

  「是藥三分毒,身子弱就多吃點好吃的。」

  他不讓喝?是不想她生孩子嗎?因為尚未成親,怕有損她的名聲?還是他還沒做好當爹的準備?

  很好,她也還沒打算當娘。「英雄所見略同,這是真的,藥補不如食補。」

  周嬤嬤垂眉,低聲道:「既然爺這麼說,那麼就不喝了吧。」

  周嬤嬤離開後,楚默淵走到床邊,二話不說抱起淺淺,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微微抖著。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雙唇抿得死緊,鐵青的臉龐上驚懼仍未褪去。

  「怎麼了?」她輕拍他的背。

  「沒事,只是太久沒有看見你。」

  什麼啊,藉口也不找好一點的。「你去哪裡?」她轉移話題。

  「我去收了山坑螺,挖好竹筍,又抓回兩條大肥魚。」

  「這麼惦記著吃?」她斜眼睨他。

  他沒有回答,啞聲問:「吃過午膳,跟我回將軍府好嗎?」

  「周嬤嬤的腿不是還要再泡上一陣子嗎?」

  「有鄭大娘照顧,沒問題的。」

  「你急著回去?」

  「嗯,文官陸續到遼州,不得不和他們周旋。」

  「好,我去廚房做飯,吃過飯就回去吧。」

  「我送你去。」

  兩人手牽手走出房外,楚默淵將她送進廚房後,繞到周嬤嬤屋裡。

  主僕面對面,她臉上出現一絲驚慌失措。

  拉開長凳坐下,楚默淵沒有指責,只是輕聲問:「為什麼?」

  周嬤嬤咬緊牙關,憋住胸口惶恐,道:「正妻未入門,妾室通房不該有孕,這是楚家的家規。」

  他不爭辯,直言戳破她的謊言。「那是絕育藥。」她打算讓淺淺終生不孕!

  周嬤嬤猛地抬頭看他,他從不管後院的事,這種陰私事他怎麼會知道?

  「嬤嬤知道嗎?我的鼻子很靈,可以輕易辨認各種味道。」

  身子微抖,她緊握拳頭,換言之,他知道了什麼?

  她沒回話,他卻在她的臉上看見答案。

  「是,我知道你也給雪晴、雨晴下藥,你心心念念著要向祖母交代,為什麼給她們下絕育藥?」

  因為味道太怪,他特地把藥渣送到吳大夫那裡問了,方才曉得周嬤嬤背著自己做了什麼。他不願意往壞處想,還找藉口為周嬤嬤解釋,說雪晴、雨晴可能是章氏的人,她怕自己遭到算計,才暗中下藥。

  但周嬤嬤明明知道他喜歡淺淺,明明知道他待淺淺不同,她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女子,她卻……失望盈滿眼,他是那樣地相信她……

  八月的天,周嬤嬤汗如雨下,指甲陷入掌心,恐懼自雙眼爬滿整張臉。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爺那麼聰明,就算沒有證據也一定把所有的事想通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透,娘知道章氏的手段,因此處處防範,我們娘倆下肚的東西,再麻煩她都要親手做,從不假手他人,除了周嬤嬤之外。既然如此,娘為什麼會誤食雷公藤?」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壓抑的沉默逼得她無力招架。

  離開椅子,她重重跪倒在地,重重磕頭。「老奴有罪,爺殺了老奴吧!」

  淡淡地看著周嬤嬤,其實他早就懷疑的,對嗎?他只是不願意承認這個可能性,因為她和娘製造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回憶。

  娘信任周嬤嬤,深信她不會背叛,他便也隨了娘,相信她忠心為主。

  後來他被祖父母養在膝下,卻仍然兩次中毒,明知道自己的三餐全是交由周嬤嬤經手負責,可事發後,他追究的全是祖父母身邊的人。

  他被小廝害過數次,卻刻意忽略小廝是周嬤嬤親自挑選的人,相信他們是被章氏重金收買。

  他不斷告訴自己,多年過去,周嬤嬤盡心盡力守著母親的嫁妝,直到把它們交到自己手裡,這樣的周嬤嬤,怎麼可能背主?

  可,他終究拋不開懷疑,所以讓她到遼州,所以讓她掌管將軍府,所以給她機會證明,自己的懷疑是錯誤的。

  然而她還是對淺淺下手了,她明明聽見他親口承認自己喜歡淺淺。

  「把你知道的全說清楚。」

  周嬤嬤深吸氣,她知道,再瞞也沒有意義了。

  「章氏在大冬身上下毒,只要按月服下解藥,就會沒事,老奴為她做了很多壞事,只求順利拿到每個月的解藥。

  「雷公藤是老奴親口喂夫人喝下的,那天是夫人生辰,很少出現的侯爺中午過來陪著夫人喝酒,酒一杯杯下肚,夫人醉了,老奴送上藥湯,說是解酒藥,夫人毫不懷疑地喝下。

  「可我當時不知道雷公藤會害了夫人的命,章氏明明說那藥只會讓夫人再無所出,老奴心想,當時侯爺已被章氏的美色所惑,根本就很少過來陪夫人,夫人便是想再懷上小公子、小小姐也不可能,這才同意下藥,萬萬沒想到……」

  大冬是周嬤嬤的獨子,用他的性命迫周嬤嬤就範,章氏好手段。「你的意思是,此事侯爺也有份?」

  「不,侯爺不知情,是章氏提醒侯爺,那曰是夫人生辰,兩夫妻在一個屋簷下,卻鮮少見面,侯爺心中有愧,才會過來見夫人,那日兩夫妻談起陳年往事,侯爺喝著夫人親手釀的酒,許是心有所感,才會多喝幾杯。事後有太醫入府,侯爺知道雷公藤與酒共飲會讓毒發加快,由此懷疑上章氏。」

  「往下說。」

  「後來爺三番兩次遇險,侯爺應是看出端倪,侯爺曾經當著章氏的面警告老奴,如果爺出事,就要讓大冬陪葬,自那之後,章氏再不敢逼奴才對爺下手。

  「不久爺離家入軍營,爺不在,老奴沒有了利用價值,擔心被滅口,更擔心大冬身上的毒,於是拼個魚死網破,恐嚇章氏,若不將解藥交出,便到侯爺跟前把所有的事捅破。」

  「不怕她殺了你?」

  「怕!所以誆稱老奴一死,侍書就會帶著老奴的血書和證據去擊鼓鳴冤。章氏的毒手不只伸到大冬身上,夫人、陳姨娘、爺、四爺……事情一旦翻出來,就算宮裡有個章妃,也護不了她。」

  楚默淵記得侍書,她是母親身邊的大丫頭,周嬤嬤與她認了乾親,母親死後,她和一批伺候的丫頭被送出侯府。

  「章氏妥協了?」

  「她不能不妥協,因為她派人四處尋找都找不到侍書的藏身處。」

  「她躲在哪裡?」

  「她易容為男子,跟在大冬身邊,為老太爺做事。」

  「後來呢?」

  「大冬身上的毒解了,老奴讓他帶著侍書逃到徐州定居,老奴不許他們寫信,斷絕和他們的聯絡,繼續留在侯府裡,是為了安章氏的心,也是想為爺守住夫人的嫁妝。

  「老奴很安慰,爺不負夫人期望,長成頂天立地的好兒郎,爺派人到侯府接老奴那天,老奴有說不出的激動,老天有眼,是夫人在上面庇佑著爺!」

  「既然脫離章氏掌控,你為什麼還要對淺淺下手?」

  「離府前,章氏開門見山對老奴說,她要的是世襲爵位,若爺在侯爺請封世子之前沒有子嗣,就不會要爺的命。」

  「你信了她?」

  「皇帝寵愛七皇子,宮裡傳言章妃將晉陞為貴妃,而章氏心機深沉、手段惡毒,行事無所不用其極,就算遼州離京城遙遠,老奴深信她有本事害爺性命。

  「爺可知道章妃手下有不少人?到時若有官員在皇帝面前給爺安上叛國罪名,天高皇帝遠吶。奴才知道爺無心爵位,那麼子嗣就算晚個幾年也無妨,所以老奴才會答應章氏。」

  「你太高看章妃了,不過是後宮婦人。」楚默淵輕哼。

  「不,是爺看低了章妃和章氏,爺可知籠絡朝臣,有多少事是由章氏經手的?二爺、三爺並不像外傳的那麼勤奮向學,為怕真相暴露,章氏不讓兒子到書院念書,卻花大把銀子請西席到府中教學。

  「老奴親耳聽見西席私下點評,說他們資質平庸,連秀才都考不上,可為什麼外面將兩人傳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才俊?為什麼他們做的詩可以在京城名聲大噪,甚至在皇帝跟前露臉?

  「如果老奴沒猜錯,今年秋闈已經結束,不久後二爺、三爺將會榜上有名,參與明年春闈,順利進入仕途。科考是何等大事,章妃能夠輕易操縱成果,爺還認為章妃只是後宮婦人?」

  周嬤嬤的話沉重了他的心,後宮婦人卻能一手遮天,做到科考舞弊,動搖國本,她處心積慮讓章氏去籠絡朝臣,目的是什麼?為了替七皇子鋪路?

  過去楚默淵認定章妃是章氏背後的支撐,唯有除去她才能動搖章氏,因此與四皇子做下約定,這是私事,但如果事涉科考、黨同伐異,背後隱藏奪位隱患……他目光微沉,此事要儘早通知四皇子。

  楚默淵靜看周嬤嬤,半晌後道:「你走吧!」

  周嬤嬤猛地抬頭,爺竟不殺她?她害了夫人性命啊!不敢相信,眼睛緊緊望著他,淚水潸然而下。

  爺和夫人多麼相像,一樣寬和、一樣仁慈,她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

  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周嬤嬤沉聲道:「謝爺不殺之恩,老奴必定日夜祈求上蒼,庇佑爺一世安康。」

  看著伏跪在地的周嬤嬤,楚默淵心情沉重,那曾是他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             *             *

  楚默淵什麼都沒說,但淺淺知道他不開心了,可是問他,他卻說沒事。

  她又不魯鈍,怎會連有事沒事都看不出來?但他不想說,她便也尊重他的隱私。

  他們沒坐馬車,而是共乘一匹馬,一前一後,慢慢回璃原城。 

  他不想說話,淺淺便嘰嘰喳喳講不停,也許哪句話成了契機,他的不愉快會被丟到九霄雲外去。

  「啊——我找到幾棵野茶樹,炒了一些野茶,照理說秋茶味道應該會遜色幾分,沒想到我的手藝好,炒製出來的茶味道很不差,可惜忘記帶回來了。」

  他沒應,只是笑著點頭,那個笑容帶著勉強。

  「我告訴阿齊,等冬天茶樹結籽,盡量採摘撿拾,經過曝曬脫殼,取出果仁,可以拿來榨油。茶油是好東西,燃點高、不易變質,早起空腹喝一小匙,能治胃病,平日把麵煮熟,放點蒜末、醬油,再倒一點茶油,味道棒極啦。」

  他依舊不回話,她只好再接再厲。

  「阿芬問,可不可把茶籽種在後院,往後要茶有茶、要油有油?

  「哪有這麼容易的,用茶籽種出來的茶味道往往不會跟母株一樣,如果要種出質量相同的茶樹,還是得插枝……」

  她是副教授,講起課來便滔滔不絕,那年外公知道她竟然讀農藝系,氣到吃不下飯,她撒了一整個暑假的嬌,才勉強安撫外公。

  舅舅疼她,說:「農家女就該讀農業,以後回來改善農人的生活。」

  舅媽也說:「未來世紀,糧食缺乏是人類必須要面對的重大問題,讀這個好。」

  可最終她沒有回鄉下老家,她變成老師,她有滿腔熱情,想要教出一群熱愛農業的學生,但人算不如天算,會來念的都是因為選校不選系,抱持著先進來再轉系的計劃,這讓她頗傷心。

  「你懂得真多。」楚默淵終於開口,讓淺淺放鬆心情。

  她輕輕一笑,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輕鬆道:「所以年輕人,姊的話要聽,你得多讀點書,書中自有黃金屋,別人可以拿走你的錢,卻拿不走你的知識。」

  「姊?」楚默淵斜眼,和轉頭相望的淺淺對看。

  淺淺咯咯笑開。可不是姊嗎?前世,她可是三十歲的大齡女子了啊!

  馬背上,清風徐徐,頗有幾分秋涼,楚默淵拉開大氅把她裹在懷裡。

  兩人一馬行經石頭山時,淺淺問:「買一座這樣的山,要花多少錢?」

  「買石頭山做什麼?又種不了地,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她不會天真以為裡頭有礦產吧?

  「誰告訴你種不了地的,要不要打個賭,如果我能在十年之內讓不毛之山長滿植被,你就還我賣身契。」

  「不打這個賭,我也沒打算讓你當奴婢。」

  他的話很窩心,即使早就猜出他有這個想法,但親耳聽見他說,感受更棒。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幸福這東西呢,得靠自己雙手掙取才有滋有味,怎樣,打不打賭?」

  「好,你打算怎麼做?」

  「先墾出幾方池塘蓄水,從他處挖來泥土覆蓋石頭表面,在上頭廣植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利用雜草根部的無機物質來分解石頭,使得石頭分化,變成可供耕植的小顆粒。

  「之後,再種植綠肥植物,讓根部向下深扎,在保持水土同時養肥土壤,這樣一來,之後就算什麼都不做,蚯蚓也會被帶進來,蚯蚓將會咀嚼一切阻礙,鬆動土壤、帶進空氣,為各種植物打下生長基礎。

  「緊接著放養雞鴨鵝等等小動物,它們的糞便會滋養大地,綠色植物將會瘋長,蟲鳥大量移居,共生關係產生、食物鏈出現,只要雨量足夠,不需要十年,這座石頭山將會徹底改變地貌。」

  她篤定的口吻、自信的態度,讓他深深著迷,也讓他懷疑……懷疑她不是梅雨珊,而是「余淺淺」。

  入夜前,他們回到城裡,今天淺淺心情很好,主動提出到「有朋自遠方來」,指導廚娘做幾道菜。

  楚默淵心想,臨時回府,府裡沒準備,沒什麼好吃的,便同意了她的話。

  然這次朝他迎面走來的不是袁立融,而是數名京官。

  雖然城中鋪子一間間開,但截至目前為止,「有朋自遠方來」仍然是最大、門碑最好的一家,因此成為京官經常聚會的場所。

  見楚默淵進門,幾個屢次投遞拜帖都沒有下文的官員,早就憋著滿肚子氣,看見他忍不住搶上前,酸言酸語。

  「將軍好大的官威,下官幾次上門求見,都不得其門而入。」

  楚默淵面無表情,不受影響。「不知吳大人找本將軍,有何要事?」

  「我想問問將軍,為何不等文官到任就先頒下一條條政令,不知道這是誰給將軍的權責?」

  「所謂馬上立國,馬下治國,將軍不會以為軍中雷厲風行那套,可以拿來治理百姓吧!」

  某人看一眼淺淺,諷道:「北遼戰事已歇,將軍可把政事交給咱們,空閒下來的時間,大可風花雪月,自在逍遙。」

  楚默淵輕扯嘴角,他早就清楚,文官到來,想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爭權奪利。

  相較他們,已經在此站穩腳跟、開始賺進大把利益的自己,自然會變成眼中釘。

  楚默淵還沒生氣呢,淺淺已經忍不住,搶身上前,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一排男人,氣勢十足問:「不知軍中那套『雷厲風行』用在百姓身上,有沒有百姓跳出來求各位大人為他們打抱不平、擊鼓鳴冤?

  「各位大人求見楚將軍不得,這事很難理解嗎?將軍大人為百姓千里奔波,不在府裡安歇,你們自然見不著人。

  「反觀各位大人,一個個細皮白肉,閒暇之餘不訪民生、不探民情,只會在飯館小聚,聊聊八卦、說說閒話,大人啊,你們勇於屍位素餐,將軍大人可不敢坐領乾薪,道德層次不同,將軍大人學不來各位的行徑啊。

  「大人別生氣,都怪小女子知識淺薄,怎麼都想不通,一心為民、疲於奔命的將軍大人,怎會得了風花雪月、自在逍遙這評語?是不是因為書生嘴裡一把刀,不自省吾身,專門反省他人?是不是因為朝廷文官,正大力主張嚴於律人、寬以待己?」

  她一句句問話把眾人罵得臉色發紫、頭皮發麻。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一個老大人忿忿不平道。

  淺淺看一眼桌上的菜色,裡頭有幾樣東西來自大燕,這些遠到而來的食材,價錢肯定昂貴。

  「小女子很好養的,一碗麵就飽,不像大人們,這滿桌子菜……」淺淺矯情地掩嘴輕笑。「小女子聽過一句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大燕朝的臣官俸祿,大概吃不起這樣的排場吧,莫非各位大人到遼州來,還沒開始做事,先學會斂財了?」

  幾句話說得眾人臉色青白交錯。

  楚默淵抿唇、憋住笑意,還真讓她給朦對了。

  這群人到此,放下行李,先做的不是考察當地民生,而是先到處放消息,把自己的身分官位亮出來,等著人上門送財。

  可惜他們來得太早,富商的量還不足,雖有財可斂,卻拿不了多少。

  於是幾個人成日在客棧裡互相吹捧彼此,提升對方身分,比較冤枉的是……這客棧恰恰好是楚默淵開的,所以……該知道的,楚默淵都知道了。

  幾個臉皮薄的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走了。

  兩、三個臉皮厚的,硬是吞下氣,問楚默淵,「不知道將軍何時有空,爾等能上門拜訪?」

  「皇上忌諱官員營私結黨,大人們何不各行各的事,至於拜訪,就別提了。」楚默淵淡淡笑著。

  官員大怒,問:「連衙門都未建,我們要如何辦差行事?莫非楚將軍是想把遼州大權握在手裡,連一點都不分給旁人。」

  楚默淵一笑,他本來是有這個打算,做事嘛……他手下的人夠用,至少一個頂他們三個,實在不需要他們進來攪和,可皇帝有命,他無法反對,只好先暫時架空眾人,等遼州行政大致成形穩定,他自會將實權釋出。

  「衙門已經在興建當中,至於衙役人手也正在招募,趁著這段期間,大人何不四下探訪,好對遼州風土民情多做了解?」

  像向禹侗做的那樣。他很聰明,且對仕途有強烈慾望,他沒和這群人攪和一起,來遼州的這段期間忙碌得很,他沒等楚默淵招募的人手已自行招兵買馬,並買下宅院充當臨時衙門,開始辦差,如果他不是對淺淺有非份之想,楚默淵倒是不介意與他連手。

  楚默淵的話堵得對方啞口無言,淺淺又及時補上一槍。

  「何謂為官之道?可不是揣摩上意、溜鬚拍馬、結拜拉攏,而是要心繫黎民,為民作主、為民發聲,倘若只是握著權力,操控生殺,盡享利益,豐家富族……要知道,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被淺淺這樣說,剩下的人也待不住了,重重哼一聲,丟下一句「婦人之見」,轉身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淺淺也用力哼回去。「誰准許你們欺負我的男人,有沒有問過我啊?沒禮貌!」

  楚默淵的壞情緒被她一句「我的男人」消滅,他喜歡這個詞,喜歡自己有了歸屬。

  嘴角拉開,沒有鬍子作掩護,他的笑容明明白白。

  從後頭出來的袁立融看見,眼珠子差點落地!爺居然會笑?而且爺的鬍子哪裡去了?淺淺還在忿忿不平,腮幫子鼓著,悶聲說:「這些文人……真不是東西!」

  她忘記自己前世也是她嘴裡的文人。

  「餓不餓?我給你下廚去,順便指導廚子。」

  袁立融聞言,嚇得更厲害了,上回勸說半天她打死不肯幫忙,現在居然願意主動了?這是淺淺降服了爺,還爺降服了淺淺?如果淺淺手藝真有爺說的那麼好,「有朋自遠方來」會不會成了遼州的「聚緣樓」?

  發了發了,袁立融想像銀子從天而降,自己被鎮壓在銀子山底下的樣子。

  淺淺往廚房走四、五步,突然腳步停下,猶豫三秒,跑到他跟前。

  「有事?」楚默淵問。

  「我這樣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害他在文官面前樹敵,害得他日後行事難、難行事?現在才想到會壞事?晚了!

  但他很高興,有人「欺負」自己時,她沒來得及權衡利弊,一心一意為他出氣,他喜歡這種單純的直率,喜歡她沒大家閨秀的自然。

  見楚默淵不語,淺淺皺眉。「對不住啊,我就是護短。」

  額頭應該出現三條線的,他什麼時候成了「短」,不過能讓她護著,他願意當她的短。她的罪惡感讓他不捨,雖然大庭廣眾的,他還是摸摸她的頭、握住她的手,仔細回答:「他們還沒有資格當我的『困擾』,並且,我非常喜歡你護短。」

  得到答案,她開心得意,輕輕地往廚房飄去,臨行前她問:「知道我剛剛在做什麼嗎?」

  「做什麼?」

  「我在跟全世最帥、最有擔當、我最喜歡的男人說話呀。」

  她走了,這次沒有再轉回來,而楚默淵的笑容更深更濃。果然是個流氓,還是個很好哄的流氓,兩句話就哄得她心甘情願受累,心甘情願的喜歡。

  瞄一眼主子爺的表情,袁立融認為是爺被淺淺給收了。

*             *             *

  回到將軍府,楚默淵剛抱著淺淺下馬,駱平就迎上前道:「京裡有信。」

  楚默淵拍拍淺淺的肩膀,溫聲道:「我去書房辦事,你歇歇。」

  他還真是忙啊,也是,新城百廢待舉,他恐怕還得忙上一段時日,她能做的不多,燉煮些藥膳給他進補吧,反正他說啦,這裡的人蔘是蘿蔔價。

  楚默淵進屋,下人們還待在原地,他們的目光不停地打量淺淺。爺對人說話幾時這麼溫和了,莫非她的身分已然不同?

  當中,最敏感的自然是雪晴、雨晴,誰想得到不久前的落魄丫頭竟會搖身一變得了勢。小米熱情上前,抱住淺淺,直說:「太好了,姊姊回來,我又有得吃了。」

  「說得好像有人餓著你似的。」捏捏她明顯胖一圈的小臉頰,比起剛進府時她長大不止一號。

  「沒人餓我呀,可廚娘的手藝哪有姊姊好。」

  幾句溜鬚拍馬,淺淺受不得吹捧,說:「去廚房拿點食材,我下廚。」

  「好。」

  應聲的是小米,但大牛也跟上了。

  淺淺想隨著他們一起進去,沒想到兩個窈窕身影擋在門前,不讓她進。

  抬眼,淺淺對上兩道不友善的目光,她不想迎戰,不想一回府就搞得雞犬不寧,好鬥真不是她的習性。

  可她們的惡意這麼明顯,淺淺很難視而不見。

  「上了爺的床?」雪晴一雙鳳眼盛滿仇恨,好像自己殺了她爹娘,還壞了她家風水。

  淺淺沒應,心裡卻答:錯!是你家爺上了我的床。

  「你以為這樣就是主子了?」雨晴挑釁。

  「沒有夫人、老夫人作主,你連通房丫頭都不是。」

  淺淺翻白眼,她沒想要當通房丫頭啊,她只想當正頭夫人。

  這個表情看在兩人眼裡很拉仇恨,雨晴大怒,指著她的鼻子怒罵。「誰許你這種淫蕩女人進來,沒得污了將軍府的門楣。」

  小米、大牛擔心地看著淺淺。

  打周嬤嬤帶著雪晴、雨晴進門,大家雖沒說什麼,但一個個心知肚明,知道她們是要貼身伺候爺的,說不準以後就是主子了,因此除駱平和周嬤嬤之外,府裡誰敢不對她們低頭?淺淺這樣……會不會招惹麻煩?

  許是人人聽話、人人順從,讓她們越發不可一世。

  可不是嗎,她們在侯府時就是老夫人倚重的大丫頭,老夫人身邊的事都是由兩人管著,爺立下大功,消息傳進京裡,老夫人立馬將她們送到爺身邊,自然是確定了兩人的身分。

  而周嬤嬤要去莊子前又將府裡中饋交到她們手裡讓她們暫時代管,她們怎能不自認為高人一等?

  只是千算萬算,她們沒想到,會讓遠在莊子上的淺淺得了爺的寵,這會兒正心火難平,心氣難消呢。

  看著雪晴、雨晴,淺淺大嘆三聲無奈。好吧,她同意周嬤嬤說的,將軍府根基尚淺,規矩未定,府裡人心浮動、尊卑不分,能用的人挑不出幾個。

  周嬤嬤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想著,將軍府就是家啊,一大群人的家,家人相處哪需要規矩。

  眼前情況擺明是她錯了,將軍府確實需要選拔人才來經營管理,才能分層負責、各行其事,也不至於讓某些人的野心過度膨脹。

  「兩位姑娘的意思是,我沒資格進門?」淺淺問。 

  「你說呢?」雪晴迎視她,她不能弱了氣勢,一堆下人都在看著。

  「我記得爺剛才讓我好好歇歇,既然不能進,好吧,小米、大牛,你們幫我轉告爺一聲,說我到『有朋自遠方來』歇息。」話丟下,淺淺轉頭往外走。

  小米心急,衝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姊姊,不行啦。」

  這是更清楚、更明白的挑釁,雨晴想,爺的態度很清楚,就算想整治這個小賤人,也不該心急,這般敲鑼打鼓的,就算她被趕出去了,她們也得不了好處。

  雨晴連忙扯扯雪晴的衣袖,讓她適可而止。

  雪晴何嘗不知道不能把人趕出去,萬一爺追究怎麼辦?但眼下狀況……她丟不了這個臉啊,所有人都在看她,如果讓那小賤人佔了上風,往後她拿什麼管家。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應該待在書房的楚默淵出現了。

  他走了一段路後又改變主意,京裡的事再急也沒有淺淺重要,所以也往回走,沒想到剛門口,就聽見淺讀下那麼一句。

  沒出息,只會在他面前耍流氓,碰到別人就變成軟腳蝦。

  「這等奴才,膽敢冒犯主子,何必多費口舌,發賣了就得了。」楚默淵走到淺淺身邊,握起她的手,當著眾人再補一句,「我讓駱平把下人的賣身契送到你那裡,要執掌中饋的人,自己得先立起來,不能讓奴才欺負了。」

  爺指的奴才是她們?不對啊,她們是來當主子的,何況那個小賤人怎麼能執掌中饋?她什麼都不懂啊,老夫人也不會同意的……兩人被雷轟得六神無主,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楚默淵看也不看她們半眼,兩顆眼珠子、一顆心,裝的全都是淺淺。

  「你讓我主持中饋?」淺淺也嚇一大跳,不是還有周嬤嬤嗎?她才想著要怎麼幫周嬤嬤擬一套下人管理規則呢。

  「不然呢?讓那兩個沒腦袋的奴才管嗎?」

  淺淺呵呵笑著,對欸,是沒腦袋,才進門就給她難堪,有本事應該暗著來。

  「知道了,雨晴姑娘、雪晴姑娘待會把東西收拾收拾,我讓人把賣身契交給你們,一人再給十兩權充路資,好走不送。」

  楚默淵看著她的眼神既無奈又寵溺,他說:「還是太客氣了,沒有當家主母的氣勢,學學我怎麼做。」

  他還沒有示範怎麼做,雨晴、雪晴聽見「當家主母」四個字,血液立馬衝上腦袋,那個小賤人居然是當家主母?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

  楚默淵看也不看兩人一眼,只對駱平說:「把人賣了,別讓爺再看見欺主的奴才。」駱平眉心微蹙,她們是侯府老夫人專程送過來的,賣掉沒事嗎?但心裡雖這麼想,對爺的話卻從沒打折扣的習慣。

  「來人,把人押下去。」駱平道。

  「是。」兩人應聲上前。

  雪晴、雨晴才要喊救命,就被狠掮了幾巴掌,臉腫得說不出話。

  對這幕,楚默淵視而不見,淺淺的小心肝卻一震一震的,古代主子果然……很猛!

  一路奔波、和文官吵架、指導廚子、修理僕婢……這天淺淺忙得夠嗆,可偏偏某個開了葷的男人食髓知味,那張床板又震動了一整個晚上。

  所以隔天淺淺抱著棉被打死要賴床。

  「真不想起?可我想帶你去秋叔的園子。」昨天回府前,他讓袁立融派人去遞過拜帖,秋叔應該已經煮酒相候。

  「哪個秋叔?」

  拉開棉被,她睡眼迷離地望著他,嬌憨的臉龐讓他忍不住俯下身,吻上她的唇。

  這一吻,本想淺嘗即止,但他控火的功力不佳,於是野火又燎了大草原。

  雙雙泡在大木桶裡,她沒睡,但他抽幹了她好不容易蓄積的力氣。

  趴在他胸口,她有氣無力抱怨,「我早晚會精盡人亡。」

  他呵呵大笑。「那是男人才會發生的事。」但是他沒這個困擾,他只覺得神清氣爽,還可以再大戰三百回。

  「當你的女人太辛苦,這活兒我接不了,我們的友情到此為止吧。」

  掌心在她身上按摩,舒服得她發出呻吟。

  他答:「行,從現在起我們開始談愛情。」

  瞠目,她壓著他的胸膛往上看,對上他的眼,哇咧,又被撩了,他太有潛力,她早晚把他教成調情聖手。

  「這樣看我,我又想吻你了。」

  她連忙低頭,把臉埋回他胸口,她心知肚明,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吻,肯定會有熊熊烈火般的後續發展。

  見她嚇成那樣,他親親她的額,低聲問:「今天還想不想出門?」

  「秋叔的園子很特別嗎?很厲害嗎?」

  「嗯,園子蓋在丘陵上,佔地很廣,分成內外兩個部分,種了玫瑰、桂花、花椒、葡萄……哦,他還蓋了間大暖房,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種不出來的。」

  「他是個農夫?」

  「不,他是個伯爺,很多年前他自京中消聲匿跡,沒人知道他竟跑到北遼買了一座小山,蓋起園林,進到園子裡,你會以為自己回到京城。」

  小時候楚默淵曾經見過秋叔幾回,難以想像的是他會避居北遼,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許是生活裡少了煩擾,他的面貌一如當年,絲毫不見衰老,四十幾歲的人,看起來不超過三十。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跑到北遼定居。」

  「許是覺得傷心吧。」

  「為什麼?」

  「你跟他熟了再問他。怎樣,想不想去?」

  「去,怎麼能不去?非去不可!」要是繼續待在家裡,史上第一宗女子精盡人亡的事件將會發生。

  一路上,楚默淵告訴她,北遼變成遼州時他是怎麼與秋叔相遇,怎麼酒逢知己,兩人成為莫逆,這些日子,管理地方百姓的事很繁瑣,幸好有秋叔大力相挺,讓他事事順利。

  午時過後,他們進了秋靖山的園子。

  就如楚默淵所說,完完全全的燕式建築,連上前迎接的下人也說著燕語,即使他們眉眼深邃、五官立體,一看就是遼人。

  「老爺在靜風堂相候。」說完,僕人在前頭領路。

  但一路行來,淺淺的眼睛不夠看,越看眼睛睜得越大。

  天吶天吶天吶,他是怎麼辦到的?道路雨旁有十幾棵開滿花朵妁桂樹,要知道,桂花雖然生性強健,但栽培時必須保持濕潤,且以砂質土壤最佳,需要全日照,至少得半日照才能養得活,它喜溫暖、耐高溫,可是這裡冬天很冷啊,他怎麼能讓桂花活下來,又長得這樣好?

  「這、這是南邊的花!」淺淺驚嘆連連。

  「老夫有個暖房,冬日時會將盆栽移入。」

  聲音傳來,楚默淵和淺淺同時轉頭,見一名男子朝他們走來,器宇軒昂,面目和藹,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手搖白羽扇,他渾身透著股書卷氣,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

  他朝兩人走近,目光在淺淺身上落定時表情一滯,從此視線再沒移開過,楚默淵微皺眉頭,下意識擋在淺淺面前。

  淺淺所有心思全在開滿枝頭的桂花上,壓根沒注意到秋靖山的態度。

  「這花能摘嗎?」淺淺戳戳楚默淵的後背問。

  「可以。」楚默淵回答。

  糟蹋便糟蹋了吧,誰讓他用那種目光看淺淺,想把她吃了嗎?對不住,能吃的人只有他。

        楚默淵的敵意很明顯,秋靖山回神道:「太乙,帶姑娘到處看看。」

  「是。」領他們過來的下人上前應聲。

  淺淺走到楚默淵身側,這才看清楚秋靖山的長相,又是個好看的男人,雖然比不過燕曆鈞,但絕對不輸向禹侗,尤其那身悠然雅緻的氣質,更是向禹侗拍馬不及的。

  「謝謝秋叔。」

  淺淺明媚一笑,又笑得他失了魂,但楚默淵那雙眼珠子盯得太狠,他低眉失笑道:「太乙,找人跟著,多準備幾口袋子,姑娘想要什麼就摘什麼。」

  聞言,淺淺樂了,迎上楚默淵的笑臉。

  他宣示主權似的,替她整整頰邊碎髮,道:「喜歡什麼就摘什麼,不必客氣,累的話讓他們帶你來找我。」

  「好。」她對秋靖山躬身為禮,然後迫不及待採集去。

  控制不住地,秋靖山的目光追隨著淺淺的背影,心中已是激起驚濤駭浪。

  楚默淵輕咳兩聲,臉色不善。「那是我的女人,秋叔最好解釋清楚。」

  視線移回楚默淵身上,秋靖山臉色凝重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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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5: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賜婚聖旨斷情緣

  他們沒有去靜風堂,而是進了秋靖山的書房。

  他的書房是除了伺候的小廝之外,誰也不許踏入的禁地,即使交情深厚,楚默淵也從沒到過這裡。

  甫推開門,楚默淵就被掛在牆上的仕女圖吸引。這女子……太像了,太像淺淺……望向秋靖山,他眼帶疑問。

  「她就是徐芊芯。」

  徐芊芯?徐妃?娘的閨中密友,同樣因雷公藤之毒而亡的嬪妃?秋叔的話像把斧頭瞬間劈開楚默淵腦中混沌。

  「秋叔,徐芊芯是你嘴裡的青梅竹馬?」他曉得秋叔的愛情故事,卻不知道那人竟是徐妃。

  「是。」

  「秋叔能把你知道的事全告訴我嗎?」

  靜靜看著畫像上的女子,他苦笑道:「你已經知道我和徐芊芯的故事?」

  「對。」楚默淵回答。

  秋靖山和徐芊芯是青梅竹馬,雙方父母雖未交換庚帖,卻早有口頭之約,本以為能結成夫妻,但其實徐芊芯的父親卻更希望藉由女兒的親事光耀徐家門楣。

  秋府雖有爵位,卻人丁凋零,父母早逝,隱有家道中落之跡。

  這樣的親家不符合徐父的盼望,於是不顧妻子、女兒反對,硬是將徐芊芯送進宮中選秀。

  徐芊芯被選上了,對手是皇帝,秋靖山再有不甘也只能認下。

  她的性情溫婉,很快受到皇帝寵愛,她與章妃在成親前本就是好姊妹,進宮之後為求生存,兩人更需要互相提攜。

  「……芊芯懷孕,皇帝經常探望,便宜了章妃,讓她有出頭機會,章妃那時不過是個才人,芊芯卻已經封妃,兩人同時進宮,身分卻是天差地別,皇帝又下令待芊芯產下孩子將再給她提位份。

  「章妃心生嫉恨,竟對芊芯身邊的宮女巧眉下毒,讓她以畸胎換掉嬰兒,但芊芯在孩子生下時看了孩子一眼,她心知肚明有陰謀,曉得孩子被人調換。

  「章妃本沒打算這麼快就要芊芯的命,卻害怕事情鬧出來自己會丟了性命,於是以雷公藤毒死芊芯,巧眉發現時芊芯已經沒了氣息,她與章妃周旋取得解藥,並協助章妃將現場佈置成自盡的樣子。

  「當夜,巧眉趁夜偷偷溜走,離京後不久,她在半路上遇見我,巧眉待在芊芯身邊十年,我一眼就認出她。我懷疑身為宮女的她怎麼能隨意離宮,用了手段,她被我逼得說出事實。

  「巧眉告訴我,她並未照章妃所言將嬰兒殺害,而是把嬰兒寄放在一戶人家,離京時一起將她帶走,她本想親自將孩子扶養長大。」

  「本想?所以後來並沒有?」

  「十五年前,梅丞相還只是個三品官,他進京述職,確定會在京中留任之後梅夫人才帶著下人進京。當時她懷有身孕,不料在半路發動,產下一名死嬰,當夜巧眉與梅夫人同宿在客棧裡,梅夫人傷心不已,嬰孩卻在此時放聲大哭,梅夫人聽見,命人詢問。

  「巧眉編造身分,說自己是寡婦,本想帶女兒投奔娘家人,卻不料娘家不肯收留,只好帶著女兒離開,見女嬰樣貌討喜,梅夫人許是想到自己的女兒,便收留了孩子,將她當成親女扶養長大。

  「之後巧眉遇見我,我便帶著她一路來到北遼定居,兩邊打仗的時候消息不靈通,我不知道京裡的狀況,直到北遼成為遼州,陸續有燕人移居,我才曉得梅大人已經成為宰相,而嫡女梅雨珊卻被賜婚四皇子。

  「我們算了算年紀對得上,梅雨珊很可能是芊芯的女兒,既然如此她怎能嫁給四皇子?這是兄妹亂倫慘劇啊!

  「我本想與巧眉一同進京阻止此事,偏偏一場病讓我出不了門,於是巧眉先行一步,她必須確定將要嫁給四皇子的梅氏女是不是當年的女嬰。但出門沒多久,新消息傳來,梅雨珊被盜匪擄走,壞了名聲,上吊自盡,緊接著京城發生宮變,梅家二房獲罪,梅相爺也致仕了。

  「事情至此已無法挽回,我寫信讓巧眉回來,但她回信說這些年她被罪惡感折磨得日夜難寐,她執意贖罪,想把此事捅開,巧眉告訴我,她要留在京城尋找機會,把當年的事揭露出來,但一個婦人,怎能得見龍顏?這幾天我已經備妥行李,打算進京助巧眉一臂之力,可是她卻杳無音訊,我正派人追查。」

  「不必查了,我收到四皇子的信,他從章妃手裡救下巧眉,只不過她被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目前還無法開口說話。」

  「怎麼會這樣?能救嗎?」秋靖山咬牙,難怪巧眉會突然失去音訊,章妃著實太狠毒。

  「四皇子會儘力。」思索片刻後,楚默淵凝重道:「有件事,必須讓秋叔知道。」

  「你說。」

  「淺淺就是梅府大房的嫡女梅雨珊。」

  秋靖山看著他,不敢置信。「梅雨珊……不是死了嗎?」

  「並沒有,梅夫人暗中救下她,讓她離開京城,半路上她遇見四皇子,是四皇子命人將她送到遼州,讓我照顧她。」

  「她真的是公主?」

  楚默淵蹙眉,回答:「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巧眉親口對我說……」

  「如果她死了呢?唯一的證人不在,皇上會認下淺淺嗎?面貌相似卻無血緣關係的大有人在。」

  秋靖山沉默了,楚默淵沒說錯,皇家認子有那麼容易嗎?她可以是芊芯的女兒,卻不一定能成為皇上的女兒。

  「秋叔,淺淺曾經兩度差點遭人殺害,那些人是領有腰牌的宮廷護衛。」

  「是章妃,既然抓到巧眉,肯定已經從她嘴裡逼出梅雨珊的身分,而巧眉以為梅雨珊已經不在人世,才會透露她的身分。」

  「秋叔,我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

  「我不在的時候,請你搬到將軍府,遼州的政事還不能讓那群官員插手,另一方面,幫我保護淺淺。」

  「你要進京?」

  「對。」

  必須徹底解決章妃這個隱患,否則淺淺安全不保,他無法為母妃報仇。

  過去章妃與他的恩怨是私事,但周嬤嬤的話,證明章妃所圖不小,既是如此,那就是有關朝堂動蕩的大事。

  「皇上沒有旨意,你不能無故離開。」

  「我會想辦法的。」討一道旨意並不困難,京中還有太子和四皇子。「淺淺的身世先別對她提起,我不想她存了希望,卻又失望。」

  「我懂。」

  楚默淵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淺淺的話。

  楚薇娘能助向禹侗前程,他便背棄結髮妻子,那麼又是什麼理由讓他在放棄妻子多年之後突然想要尋回她?難道髮妻能帶給他更大利益?

  如果真有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今生,那麼「更大的利益」指的會不會是淺淺的身分?

  沒有和離或休書,淺淺仍然是他的妻子,為什麼他到北遼卻無法帶回淺淺?因為淺淺和他在一起,堅持不肯和向禹侗走,淺淺的身分讓他不敢勉強,只能說服?

  淺淺沒說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向禹侗對仕途如此汲汲營營,他可以犠牲淺淺,怎麼不會犠牲他的繼妹?

  是的,人性不會輕易改變,向禹侗不會,他也不會。即使他對向禹侗口中的前世不了解,但他相信前世的自己,一知道章妃倒台,必定會立刻對章氏下手,沒有後援的楚薇娘……向禹侗不犧牲她,要犠牲誰?

  「秋叔,這次跟我們一起下山吧。」

  「行。」當初他能為芊芯做的事太少,如今有機會做補償,他怎能不儘力。「說說你的計劃,你打算離開多久、怎麼做,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楚默淵對秋叔的鼎力相助感激不盡,他說了自己的想法,但京裡的事有太子和四皇子,不需要他摻和,重點在於遼州。

  「……招募的人,半個月後將分批送往各文官身邊,昨天我已經提醒官員們要試著了解當地百姓民風……」

  文官需要幕僚,藉由他們了解遼州百態,而楚默淵需要透過幕僚影響文官的決定,所以他會把人送到官員身邊,既是輔佐也是考評,倘若官聲太差,他會想盡辦法把他們調走,或讓他們丟掉烏紗帽,但願這群人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沒問題,交給我。」

  「另外我想請秋叔幫我買下幾座石頭山,雇百餘人開墾山地。」

  在遼州,這樣的山地不少,若能將死山開墾成有生命的山,淺淺說了,越多的綠色植被越能聚集雨量。

  倘若她說的那些真能成功,那麼有充足的雨量,遼州除了小麥、棉花,還可以種植更多有助於民生的經濟作物,因此他打算先買幾座山來試試。

  「石頭山能種植什麼?為什麼要浪費那個錢?」

  楚默淵雖然不像之前那樣緊巴巴的過日子,可也沒有到能大手大腳亂花錢的地步。

  「這是淺淺告訴我的,她說,可以先墾出幾方池塘蓄水,從他處挖來泥土覆蓋石頭表面,在上頭廣植生命力旺盛的雜草,利用雜草根部的無機物質來分解石頭……」

  他將淺淺說的話一一轉述,只見秋叔的眼睛越張越大,雖然有許多辭彙聽不懂,但他當了十幾年的農夫,他覺得可行。

  「你說是淺淺告訴你的?她怎麼曉得這些知識?」

  「她說,是從書上看來的。」楚默淵一點都不相信。

  「哪本書?我這裡搜羅的農事書冊不少,沒看過她講的那些。」

  「我不知道,但她確實對農事懂得很多。」

  「果然是芊芯的女兒……」

  想起舊人,秋靖山眼底泛紅。芊芯也嚮往農家生活,喜歡看農事書冊,他為她搜羅了一箱又一箱,可是她再也用不著了。

  淺淺見到楚默淵的時候,臉紅撲撲的,笑得見牙不見眼。

  更誇張的是,她身後居然跟著十幾個人,每個人身上都扛了兩三個布袋,楚默淵直覺轉頭看秋叔,還以為他會滿臉惋惜,但是並沒有,只看見他的心疼——對淺淺的。

  「你把秋叔園子裡的東西全給收了?」

  「不止,我還去了趟後山,摘很多栗子、核桃和松子,還有你說的花椒,我真找到了!你知道秋叔多厲害嗎?他居然在後山闢出梯田、種植水稻,可惜已經收割,看不到一片金燦燦的稻穀……」淺淺滔滔不絕,興奮的表情像剛逛過大觀園。

  他摸摸她的頭,問:「淺淺,知不知道秋叔為什麼種這麼多植物?」

  「喜歡園藝?對農事深感興趣?嚮往採菊東籬下的悠然生活?」淺淺一口氣猜好幾個答案。

  「答對一部分。」秋靖山道。

  「哪個部分?」淺淺迎上秋叔的視線,他是個溫潤如水的男子,沉浸在他的目光中,簾人感覺很舒服。

  「我曾經很喜歡一個女孩,她總說榮華富貴如浮雲,她對農事深感興趣,我們約定,要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買一座山,開墾、種植,一世吃喝全是自己種養的,我們想要種田織布,教導孩子、陪伴孩子,過著農村小戶的生活。」

  「真好,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我沒辦法帶她一起完成夢想,只好親手為她完成夢想。」

  淺淺凝睇他的臉龐,微微動容。「能被秋叔喜歡的女子,很幸福。」

  「你這樣認為?」

  「是,可秋叔太辛苦了,如果我是那名女子,如果我像她一樣喜歡秋叔,那麼我會希望秋叔過得幸福,會希望有個人陪在秋叔身旁,平平順順、安安心心地過完這輩子,也許來生再相遇,到時別忘記珍重彼此。」

  秋靖山垂眉一笑。真像呵,和芊芯一樣體貼善良……

  「聽說你很會做菜?」秋靖山轉移話題。

  「嗯,我今天得了不少調料和食材,今天就看我大展身手。」

  「他們有沒有帶你到地窖看看?」

  「地窖?」

  「那裡有風乾的辣椒,有今年收成的新米、糯米……很多從田裡收成好的食材,還有春夏採收的蓮子。」

  蓮子?江南的物產?他是怎麼辦到的?「太好了,我可以……去拿?」

  「儘管拿,拿多一點,秋叔要去將軍府打擾幾個月,到時我的肚子得靠淺淺照顧。」

  「小事一樁。」她一拍胸脯,雙手叉腰,像個男人婆似的,她命大家放下布袋,繼續跟著她砍樹開路當土匪去。

  看著她那副流氓樣,楚默淵苦笑。「真不曉得梅家怎會把她養成這模樣。」

  「梅家養不出來,她是肖了她的親娘。」

  「徐姨也像她這樣?」

  「嗯,她有幾分英氣,小時候最大的願望是當俠女,她視榮華富貴於無物,她說自己是野草,不管在哪裡都可以活得鬱鬱青青。

  「芊芯被選入宮時,我一度慶幸這樣的性格不會拘泥過去,我不要求太多,只求她平安,即使天各一方,即使遺憾委屈都無所謂,只要活著就好。」

  誰曉得,即使是她那樣堅韌的女子,也逃不過後宮陰私毒計。

  「秋叔,淺淺說的對,但人生漫長,找個好女人陪在身邊吧。」

  一笑,秋靖山沒回答,他們怎麼會以為他寂寞呢?他們不知道,芊芯夜夜入夢來,他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             *             *

  淺淺確實大展身手了。

  楚默淵點明她的身分,府裡中饋交到她手中,對於經營管理她雖不是太擅長,但她懂班級管理,有楚默淵全力支持,淺淺篩選人才,增聘新員,訂下獎賞規則,分層負責,很快將軍府後院打理得氣候一新。 

  從秋叔那裡拿回來的食材讓淺淺狠狠忙上好幾天,她動員一堆人,做玫瑰醬、果醬、辣椒醬,釀酒、釀醋、腌泡菜、熏肉、做臘味……所有能想到的東西她全做了。

  難得拿到白米和糯米,她運用了個淋漓盡致。

  白米洗凈,在上頭用筷子戳洞,蒸熟後將兩大袋玫瑰花瓣撒入當中,放入酒麴拌勻,收入甕裡,在中間挖出一個洞,封口,釀三到五天,即成玫瑰酒。

  來到遼州,這是第一次她沒有食材匱乏的感覺。

  前天她包粽子,做豬血湯,昨天她把蒸好的糯米放入臼中,搗成黏稠麻糯,裡頭包芝麻、花生、紅豆三種口味內餡,讓愛吃甜食的楚默淵停不下嘴。

  今天她用石磨將米磨成漿,米漿放入棉布袋中,用石頭重壓,壓出水分之後成為塊狀,蒸三分熟,裡面還是生的,但米團已經有了熱度,不能過熟,熟了會太黏,生的壓出來的米粉又會斷掉,因此當中拿捏很重要。

  接下來就像揉麵糰似的,將塊狀米團揉壓擀平,最後成為米片,捲成筒狀,放入大牛幫她做的模具中。

  模具下方有細細的孔洞,經過上頭重壓,細細的米粉從孔洞中流出後,立即送進蒸籠裡蒸熟。

  米粉熟透得搶時間、搶溫度,將米粉甩開,免得黏在一塊兒。

  最後徒手撕開剛冷卻的米粉,現吃的不必曬,要保存的才折成一片片米粉片放到竹篩上面接受陽光洗禮。

  鍋熱,用豬油煸蒜頭,微微變色後倒出,再放入豬油煸香菇、蝦米,陸續放入五花肉、青菜炒熟,放入鹽、醬油調味,最後加入香菇水、蝦米水以及米粉收汁。

  這道菜是大工程,幸好有力大無窮的大牛在旁幫忙。

  廚娘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想在遼州想找到白米已經不容易,誰曉得米不蒸熟了吃,還能這般折騰。

  一鍋米粉、一鍋魚丸湯,再加上剛開壇的玫瑰酒,淺淺把它們送進書房。

  看到淺淺,秋靖山和袁立融的眼睛亮了。

  秋靖山眼睛亮是因為淺淺,每回見她都彷彿看到當年的芊芯,而袁立融眼睛發亮是因為她手上的吃食,她每上一道好菜,他就在心裡盤算可以為飯館帶來多少收益。

  這幾天他們特別忙碌,成天關在書房裡,楚默淵必須將手上的差事交代清楚。

  信已經快馬送進京城,他將章妃籠絡朝臣、科考中動手腳,和淺淺的身世及遭到剌殺等事全告訴四皇子,並請四皇子想辦法,讓皇帝下旨命他回京。

  「真香,又有什麼好吃的?」袁立融起身接過托盤。

  「早上做的米粉,試試合不合口味。」淺淺上前幫他們把碗添滿。

  「這是……」秋靖山端起酒壺。

  楚默淵鼻子靈,聞出玫瑰清香,答:「是玫瑰酒。」

  「對,剛出壇,大家嚐嚐。」

  淺淺話落,三人拿起碗筷,食物入口,連聲讚美,聽得楚默淵與有榮焉。

  昨兒夜裡,他讓淺淺別為一口吃的忙成那樣。

  她說:「我認為,幫喜歡的人親手做飯,是愛他最好的表現。」

  他傻傻地笑了。

  她忒愛他的傻笑,環住他的腰,在他耳畔輕道:「我會陪著你,一直,永遠。」

  然後他吻了她,他的唇在她身上流連,一夜激狂。

  早上她渾身無力,懊惱道:「我今天要做米粉,沒力氣怎麼做?」

  「今天不做。」比起米粉,他更喜歡吃她。

  「不,非要今天做。」她固執道。

  「你開口,讓大牛出力。」

  他不是隨口說說,還真拿了把椅子擺在廚房裡,逼她坐上去,人在廚房進進出出多礙事啊,但她很開心,從頭到尾都沒把椅子搬出去。

  淺淺看著三人的吃相,讓身為廚子的自己很是得意有成就感。

  這時駱平匆忙進屋。「爺,有聖旨。」

  聖旨?三人面面相覷,怎麼可能?四皇子不可能這麼快收到信……危機感浮上心頭。

  「走吧。」楚默淵停滯片刻後道,是福是禍,是禍躲不過。

  淺淺自認是學霸,再硬的書都啃得下去,可這道聖旨,她怎麼翻來覆去都聽不懂它在說什麼?

  什麼叫做賜婚?有沒有人聽得懂啊?

  婚姻當然要挑自己喜歡的對象,才能一世甜蜜,才能攜手走過風雨啊,怎麼可以皇上說賜就賜了?要是娶了個不合心意的,楚默淵不得委屈到死啊?到時是賜還是罰可是兩說呢。

  不合理,皇帝再精明能幹也是個人,怎麼能連人家的婚姻都管上去?楚默淵已經為朝廷付出十幾年青春,難不成還得把下半輩子搭進去?

  楚默淵也愣住了,是誰的主意,竟操心到他身上?

  看一眼宣旨的太監公公和他身後的宮衛,這陣仗……

  他目光一轉,秋靖山會意,上前道:「不知公公高姓?」

  「咱家姓劉。」他似笑非笑睨秋靖山一眼。

  姓劉?劉順嗎?楚默淵濃眉打結。

  「劉公公請稍坐,待將軍備好行李,立刻跟公公上京。」他從袖中拿出荷包遞上前。

  劉公公收下荷包,手一掂量。是銀票吧,挺會做人的,可惜……他微笑,臉上深深幾道溝壑,勾出些許陰狠毒辣。

  「這種事哪需要楚將軍費心,出宮的時候咱家已經把將軍的行李給備妥,回京路程遙遠,還請將軍快點上路,別耽擱了。」

  楚默淵面無表情,道:「既然如此,那便上路吧。」他回頭與淺淺對視一眼。

  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訣別嗎?捨棄嗎?淺淺心頭狠狠一痛。

  她知道的,知道這不是民主時代,知道話不是自己說了算,也知道在握有絕對權力的人面前提出異議,不叫做爭取而叫找死,可是……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放他離開?

  他一走,就會有個名正言順的妻子,他將成為別人的丈夫,他一走,他們之間發生過的通通不算數,他一走……

  想到這三個字,她的手腳瞬間冰冷,心臟凍結。

  她是真的明白,君要臣死,臣得提頭相見,她是真的了解,拉住他是給他找麻煩,她既清楚又明白,但理智清晰,身體卻混沌。

  衝上前,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心似火、手如冰,唯一的念頭是——他不能走。

  瞬間身子僵硬,楚默淵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那是誰的手,他不能引起劉公公的注目,他在宮裡多年,而淺淺的容貌太過危險……

  下意識的,他甩開淺淺。

  低頭,淺淺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他甩掉她?為什麼?因為迫不及待要讓皇帝賜婚?他和向禹侗一樣,把前途看得比愛情重要?因為……對她,他只是玩玩?

  玩玩嗎?是不是因為穿越女和名門淑媛不一樣,她大膽、特殊、有趣、好玩,沒碰過這麼流氓的女人,圖一時新鮮,他便玩上了?

  他其實和這時代所有男人一樣,想要有個中規中矩、擅長持家的規矩女人,所以他想回歸正軌,他渴盼皇帝賜婚?

  看著他寬寬的背影,是這樣的嗎?

  不對不對,她不要猜測,她要他說個清楚明白,他不能用簡訊分手、不能丟出一個目光就要她知難而退。

  快步衝上前,淺淺再度拉住他,她不給他機會甩開自己,急忙道:「你別去,別讓皇帝賜婚,我會幫你把日子過得很好。」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劉公公聽到了,轉過頭。

  楚默淵動作比他更快,他迅速旋身,擋住劉公公的視線。

  他看她了,他的眼光和過去一樣有著濃濃的愛意,這是不是代表,只要能說服他,他就不會要皇帝為他擇定的新娘?

  淺淺揚眉迎上他的視線,眼底盛滿渴盼希冀,她但願能夠留下他的身影,但願他不要轉頭離去。

  「我是說真的,我有很多主意,可以幫你賺很多錢,我有很多專業知識,可以幫你把遼州開發成沃土,我不只能教你通商,還能教你進行國際貿易,我可以為你培養大量人才,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只要政績夠好,你一定能夠陞官,你不需要靠賜婚來得到這一切。」

  她說得那麼認真努力,她眼裡流露著說不出口的恐懼,而楚默淵的心卻沉入谷底。他明白,淺淺把他當成向禹侗了,她在害怕,害怕再次被拋棄?

  「你可不可以不要進京?」

  她軟聲要求,討好的表情酸了他心。

  「不可以。」他硬起心腸,咬牙拒絕。

  他看見她受傷了,但她硬是擠出一絲微笑,企圖說服自己,她聽到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說「不可以」,是因為聖命不能違,是指他無法不遵命。

  對啊對啊,她怎會忘記,這時代的男人從小被教育要忠君愛國,要把皇帝看得比天更高。

  沒關係,愛情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他非去不可,她願意陪他面對,不管皇帝要責難、要批判,她都與他同進退。

  「那我和你一起進京,好不好?」她再度軟聲哀求,幾近討好。

  「不好。」他的拒絕逼出她眼底淚花,十指卻仍然緊緊拽住他,眼角餘光發現劉公公走近,楚默淵急道:「放開我。」

  輕輕的三個字,於她卻如千斤重鎚,她有喘不過氣的窒息。

  「你說……放開嗎?」她需要再問一遍,確定那是他的聲音、他的心意,確定他要她……放手?

  「對。」身子挪個角度,楚默淵遮住劉公公視線,他不確定劉順有沒有見過徐妃,他不能冒這個險,必須快刀斷亂麻。

  「意思是,你要接受皇帝賜婚?」

  「對。」

  「那我算什麼?」

  「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急切的口氣中帶起一絲怒意。

  「姨娘嗎?通房丫頭嗎?」

  「不然呢?你以為自己是正頭夫人?」

  他冷冽的話像刀斧砍上她的心。

  淺淺垂眸,看見自尊碎了一地,驕傲成了齎粉,原來她珍而重之的愛情只是人家的不屑一顧。

  浮起一抹自嘲笑意,再抬眼,她問:「你確定?」

  牙關咬得死緊,但他必須逼迫自己。「確定。」

  她點點頭,目光與他對上。「很好,那你知不知道,我不愛你了?」

  他沒回答,只是試著用高大健碩的身子繼續擋住劉公公視線。

  她抬高下巴,笑得驕傲,卻也笑得讓人心碎。「不知道嗎?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記住,是我先不要你的,不是你不要我。」

  她毅然決然轉身,再也不看他一眼。

  一步一步,她走得無比沉重,每走一步,她便對自己說一句,我不要他了。

  天下何處無芳草,緣聚人聚,緣斷人散。

  對啊,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的亙古永恆,愛情本就是一段接一段,以鑽石比喻愛情,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詞……

  看著她的無助茫然,楚默淵逼自己狠心。「來人,把她關起來,不許她出門一步。」

  淺淺繼續走著,她聽不見了,聽不見他的聲音,聽不見他的心狠,她沒有餘力記掛他,她只能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把心給封住。

  她想,封得夠緊夠密,就能不受傷。

  她想,把他的聲音、他的影子、他的好……把有關他的一切一切通通關在外頭,那麼傷口就不會痛。

  楚默淵轉身,對劉公公一笑,道:「劉公公請!」

  劉公公笑道:「紅袖添香,楚將軍在遼州過得不錯。」

  「公公說笑,只是個不識大體的丫頭。」

  淺淺眼睛一閉,兩顆豆大淚珠墜落,還以為封了心就能夠聽不見,原來還是能夠聽見的……

  她不懂,怎麼會這樣子?還以為自己被珍愛珍重,卻沒到原來她只是個不識大體的丫頭。

  丫頭……怎會覺得這兩個字從男人嘴裡說出是帶寵溺的甜美可愛?明明就只是……丫頭……

  秋靖山快步走到淺淺身前,道:「不要胡思亂想,安心等默淵回來。」

  「好。」嘴上說好,心裡卻疑問,等他回來做什麼啊,再做個不識大體、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丫頭?

  「默淵會回來的。」秋靖山心疼她的傷心,想要安慰她,但眼下情況不好多說。

  「哦。」還會帶嬌妻美妾,然後……也許會再說一句「我會護你一生」之類的承諾,可怎麼辦啊?她那麼貪心,除了他的保護,她還想要更多。

  秋靖山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她不由衷地笑著,合作點頭,卻是再明白不過,不會了,心底屬於愛情的那一個區塊已經死掉。

  淺淺垂頭,乖乖回到後院。有點累,她需要一張床、一床被,她需要認真掃除不該存在的情感累贅。

  「我去找盧將軍。」秋靖山走回袁立融身邊道。

  「好,我安排府裡的護衛。」一內一外,他們必須攜手合作,共度危機。

  淺淺被禁足了,大門出不去,二門邁不開,能進出的只有臥室和廚房。

  心情很糟,但她不是會遷怒的那種人,她安靜而沉默,對每個人微笑,卻不曉得自己的笑容有多麼牽強。

  在他心裡,她只是通房丫頭。

  「只是」?她認為自己是「唯一」,沒想到卯足全力,她成了他的「只是」。

  她誤以為前世的自己帶著拖油瓶,他還願意接納,代表他對她的愛無人能比,原來只因為前世的他沒有拿到一紙賜婚聖旨。

  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很清楚的呀,她很清楚自以為是、自我中心,是再膚淺不過的行徑,沒想到她還是落入自以為是的窠臼,直到當頭棒喝才瞬間清醒,方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大笑柄。

  要是聖旨早來個幾天就好,那麼他不會進莊子,不會出現亂七八糟的吻,不會讓慾望凌駕一切,更不會讓她決定愛他,不會一夜激情,成為他的女人。

  要是寡言的他別把愛情表現得那麼明顯就好,那麼她會多矜持幾分,會認真把他當成掠奪財產的惡主人,保持距離,心才安全。

  要是向禹侗別透露前世經歷就好,那麼她不會多方猜測,用前世經驗告訴自己,楚默淵是值得交付一生的男人。

  要是……她的「要是」沒有發生,事情順理成章發展到眼前的局面,她不曉得是該痛恨自己還是後悔。他沒有錯,在男人心裡,愛情只佔很小的部分,他們的人生不會讓愛情凌駕一切,她不該恨他怨他,他只是做了所有男人都會做的選擇。

     既然他沒錯,她怎能讓自己傷心得想死掉?

  真不公平,可是愛情的世界裡,哪有公平兩個字?從來都是先愛上的那個先輸了,後放手的那個……無法自由。

  但,是他先吻她,是他先喜歡她,是他先說了自己的故事,讓她心疼他,都是他起的頭啊,怎麼倒霉的會是她?

  而且她還在分手時搶先了呀。

  她搶先說:我不要你了,她搶先放手轉頭,搶先把心給封上……

  不懂,她已經佔盡先機,為什麼還是很痛,還是不自由?

  是不是因為……她在自欺欺人?

  其實先愛上的是她,即使她沒有承認?她雖然先轉身,卻沒有真正放手?割不斷愛,扯不開情,所以當愛情長成荊棘,她只能傷痕纍纍?

  怎麼辦啊,她不想痛死,不想悶死、憋死、恨死,那麼……

  她得把心護得牢牢的,得築起堅硬外牆,得把距離拉遠,遠到再想不起他,那麼總有一天,她會百毒不侵,再不受愛情困擾?

  淺淺離開桌邊,從藥櫃裡取出羊躑躅、榮莉花根、當歸和菖蒲,放在研缽中,細細研磨成粉,這是唐代孫思邈所編的《華佗神方》中所錄的麻沸散藥方。

  她是學霸,記憶力好到驚人。

  日本人華岡青洲也想配出麻沸散,以曼陀羅花、川芎、白芷、當歸、烏頭、天南星製藥,他的母親和妻子自願試服,以助完成實驗,結果一死一盲。

  得有多大的愛,女人願意為男人冒險?

  母親以兒子的成就而榮耀,那妻子呢,為何願意為丈夫的成就捨命?

  因為太愛,愛得不顧一切,愛得義無反顧,愛得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她是個自私女人,做不到為他捨棄性命,但既然無法成就他對人生的渴求與夢想,那麼就讓路吧,若她的存在是他的牽絆桎梏,她願意親手斬除。

  她給不起他性命,但給得起恩斷情絕,給得起兩不相欠。

  把磨好的藥粉塞進懷裡,淺淺走進廚房。

  幾個廚娘都是燕人,做的吃食比淺淺剛來那會兒精緻許多,她們一面挑菜一面聊天。「昨兒個我出門採買,猜猜我遇見誰了?」

  「猜不著,你說唄。」

  「我遇見周嬤嬤了,我們都以為她在莊子上養病,沒想到才不是呢,周嬤嬤竟是被爺給趕出將軍府的。」

  「怎麼可能,那是爺的奶娘啊!」

  「我追問了好久,周嬤嬤才說自己做錯事,回不了將軍府。」

  「除非是爺不讓,否則怎麼回不了,可誰不會犯錯?是周嬤嬤把爺給奶大的,沒功勞也有苦勞,爺該奉養她一輩子的呀,怎地如此不近人情?!」

  連周嬤嬤都……淺淺同意廚娘們的說法,那樣沉靜恬然的婦人,他怎麼下得了手?

        「雪晴、雨晴不也如此,那是老夫人送來的,犯再大的錯,也得看在長輩面子上別罰得太過,難不成將軍府還少兩口飯?可為了淺淺姑娘,竟然狠心的說賣就賣……嘖,好歹上過床,成了爺的女人,事又不大,不過是兩方口角……」

  「男人就是這樣,為替新人騰位置,哪會在意舊人心情?」

  「賜婚聖旨下了,淺淺姑娘轉眼成了舊人,看來再過不久,淺淺姑娘也得……」

  「肯定是,大戶人家重規矩,正頭夫人沒生下嫡子,妾室姨娘不得有孕,若娶的是名門閨女,娘家都會要求夫家把通房丫頭清理出去,名門貴族怎捨得女兒出嫁受委屈。」

  「既然如此,爺何必吩咐把淺淺姑娘關起來?」

  「應該是擔心淺淺姑娘在外頭亂講話,壞了爺的名聲。」

  「爺也太小心了,天高皇帝遠,誰曉得遼州的事兒。」

  「來宣旨的是宮裡的公公,爺這麼做是為著表態。」

  「都怪淺淺姑娘沉不住氣,怎能當著公公的面求爺不要進京,爺當然會生氣。」

  「那以後淺淺姑娘的下場……」

  「誰知道,只希望不會比前面那兩個更慘。」

  輕喚聲在耳後響起,小米不知道站在她身後多久,她拉拉淺淺的衣袖道:「爺不會這樣待姊姊的。」

  淺淺笑答:「放心,沒人能作主我的以後,我的下場只有自己能夠選擇。」

  聽見對話,廚娘們轉頭,看見淺淺,尷尬極了。

  「你們下去吧,今天我來給大家煮一道養生粥。」

  「是,姑娘。」

  洗米煮飯,她將藥粉放進米湯中,在米膨脹變得軟爛之後,慢慢將菜肉擺進去,不斷翻攪,免得下面糊掉。

  她把甕裡腌了兩個月的鹹蛋全拿出來蒸熟,切開,再剝兩大盤松花蛋,切成四瓣,剁了蒜頭辣椒灑在上頭,澆一勺熱油,灑上香菜。

  最後再炒兩道青菜、一大鍋紅燒肉,菜式不多,但看起來很可口。

  淺淺用皂角洗凈雙手,對廚娘說:「把飯菜分派下去吧。」

  「是,姑娘。」

  淺淺沒吃飯,她關上房門,收拾衣服細軟,靜靜坐在桌邊等候。

  午時過後不久,不犯睏的下人犯睏了,東一個、西一個歪著頭睡著。

  悄悄地,她從後門走出將軍府,她在街上雇了馬車,朝熟悉的方向走。

  黃昏時分,她來到山腳下,付過銀子給車夫後悄然上山。

  黑夜的山林相當危險,但於淺淺而言,山林再險,也險不過人心。她上山,繞過莊子,朝林子深處走去,在森林裡到處繞了兩個月,雖沒有「閉著眼也不會走丟」的本事,卻也熟門熟路。

  順著山勢往上,將近山頂處有一個寬敞岩洞,那是某一回她和鄭齊、鄭廷上山,刻意「迷路」時意外發現的。

  洞裡乾爽、寬敞舒適,再加上離河邊不遠,取水方便,當時她心想,要是有機會逃走,就先躲到洞裡避居,他們肯定會往山下尋人,到時就能順利逃開楚默淵。

  為此,她在洞門口擺上一堆枯枝充當大門,防止動物進來過冬,又鼓吹鄭齊、鄭廷在中線點蓋一座草寮,在裡頭備上鍋碗瓢盆、棉被枕頭、油鹽米醬、刀子鋤頭、籮筐斧具……偶爾她假裝體力不支,在草寮歇息,偶爾她把獵物放在草寮裡做成美食。

  現在草寮裡的東西都可以派上用場了,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在這裡待上一段時日,直到她被遺忘,直到心自由……

  走過一夜,天色已濛濛亮起,淺淺推開枯枝走進洞裡。

  很幸運,地盤沒有被別的動物佔據,再把枯枝堆起來,往地上一躺,累極、倦極,她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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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6: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懲奸妃求娶公主

  離開遼州不過兩天,劉公公便迫不及待動手。

  深夜,驛館起大火,夜裡風大,火勢一下子燒到楚默淵屋樑。

  門被人自外頭鎖上,楚默淵冷笑,這樣就能關住他?對方未免太小覷自己。他抓起桌子,往門上用力砸去,在屋樑倒塌那刻破門而出。

  誰想十幾個武功高強的宮衛正磨刀霍霍對準他,被濃煙嗆得厲害,他撫胸喘咳同時,無數利箭咻咻咻直衝他射去,楚默淵及時抓起大刀在身前格擋。

  這時數十人從牆外跳進來,二話不說舉刀,見人就砍,一陣混亂過後,傷腿、斷胳膊的宮衛被綁成一串,堆在屋外。

  「將軍,屬下來遲了。」眾人單膝跪地,低頭請罪。  

  「一點都不遲。」如果他們不發動,他拿什麼當藉口把章妃拉下來?微微一笑,他道:「派個人去縣府衙門,把這裡的事說清楚。」

  「是。」眾將領命離去。

  楚默淵坐在另一間屋子裡,冷眼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劉公公,問:「劉公公可有話要說?」

  「楚將軍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咱家動手,你可知道,咱家是誰的人?」

  楚默淵臉上沒有太大表情,只是一雙眼睛爍亮通透。「章妃的人。」

  劉順眉心一緊,眼尾豎起,心慌得厲害。他怎麼知道?難不成楚默淵早就曉得娘娘想要對付他?

  不可能,是誰洩了底?是前陣子派到遼州的那批人?他們被楚默淵抓走,把事情全給交代了,因此才沒有消息傳回宮裡?

  不對,他們的目標不是楚默淵,不可能正主兒沒抓到卻犯到他手上……

  劉公公陰晴不定的目光落進楚默淵眼裡,微哂,換言之宮衛兩度失手的消息並未傳進宮,而章妃尚且不知她想找的人就在將軍府?

  「說吧,你們怎麼曉得梅雨珊在遼州?」

  劉順心一沉,他果然曉得梅雨珊……

  「還在考慮要不要對主子忠心耿耿?你以為殺害皇嗣,章妃還能在後宮呼風喚雨?你現在能想的,是要不要讓你的爹娘兄弟因為你落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皇嗣?他全知道了?!「你……」

  「還在懷疑?劉公公,本名劉順,因為家貧七歲被送入宮中,老家在吃縣,家中爹娘倶在,兄長劉錠育有三兒二女。不只你,章妃身邊的人,一個個我都了如指掌。」

  見他輕鬆說出自己的來歷,劉順嚇得肝膽俱裂。「將軍調查這個做什麼?」

  「和章妃調查我在遼州的作為一樣。」都這為了消滅對方。「你可以不回答,知道這個對我並無好處,我只是好奇,只是不喜歡被人吊著胃口,所以從現在起,我會問你幾道問題,你拒答一個,就會少一個親人。」

  收到的資料裡說,劉順重視親人,這些年在宮裡賺的,全送回老家買田買地,現在的劉家與過去不同,已是村裡的大地主。

  聽他這麼說,劉順蔫了,他什麼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家人。

  「章妃在四皇子身邊放了人,因此知道四皇子將梅雨珊送往遼州。」

  難怪秋叔和巧眉不知道梅雨珊沒死,章妃卻曉得。

  「恭喜你,你已經救下小侄女的性命。再說說,埋在四皇子身邊的暗棋是誰?」

  「宋可兒。」

  「只埋一個?我這樣問一句你答一句可不太好,你別鬧到後來,一個問題只能救回你親人一條胳臂,那就太不划算了。」楚默淵再度恐喝。

  劉順臉色像死人般蒼白,他知道自己再也無力回天,他不指望自己還能存活,只求家人平安。

  「四皇子、太子身邊都有四個,皇帝身邊的福公公也是章妃的人……」他全數交代了。

  「非常好,我喜歡你的態度,你保住你侄兒侄女了。接下來的半路上,章妃還有安排人嗎?」

  「有。」

  「章妃急著除掉我,目的為何?」

  「明年春試過後,廣平侯府二公子、三公子出仕,娘娘打算讓侯爺為他們請封世子。」

        明年出仕?口氣真篤定吶,可見周嬤嬤猜測無誤,而他不死,兩個弟弟怎能當上世子,章妃是該儘快動手。

  「章妃為七皇子圖謀,除在皇上、太子、四皇子身邊安插人之外,還做了什麼?別告訴我沒有,我不是在向你要答案,只是在證實猜測無誤。」

  目光相對間,劉公公倒抽氣,臉漲成深紫色,腦子嗡嗡作響,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了,那四皇子呢?太子呢?皇后呢?難道娘娘做的事全攤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

  身子癱軟,劉順啪地軟倒在地……

  快馬加鞭,劉順被點了穴,一路昏昏沉沉。

  楚默淵與他對換衣服,於是馬車裡坐著虛弱的「楚默淵」和隨身照顧的「劉公公」。楚默淵的人一部份換上宮衛衣服隨行保護,一部份人隱身暗處。

  這個做法保障了前十幾天的行車順利,但後來「劉公公」被認出,接下來一路便不平靜了。

  他們三番兩次遭到截殺,楚默淵身邊的人大半都受了傷,在距離京城剩下三日的路程時,突然湧出二十幾個高手將楚默淵一行人團團圍住,殺聲震天,幸而燕曆鈞收到密信,派出的人馬及時接應。

  一場混戰,人人身上都見了紅,雖然多數傷得不重,但進京城時一行人仍然狼狽不堪。

  燕曆鈞在城門相迎,看見楚默淵身上草草包紮的傷口,紅了眼。他迎上前,細細打量楚默淵,道:「先到我府裡,讓太醫給你看傷。」

  「小傷,不礙事,四皇子,章妃安插的……」

  「全收拾了,幸好你及時提醒,要不……冉莘差點受害。」說到此,燕曆鈞咬牙切齒。

  冉莘與太子妃都遭人下藥,意圖使她們絕育,收到楚默淵的信,他們立刻讓太醫上門,冉莘與太子妃運氣好,中毒不深尚能解,要是再喝上兩、三個月,他這輩子都甭想有嫡子了。

  還以為燕曆堂的事剛過,魑魅魍魎消失無蹤,沒想到暗處仍有鬼魅蟄伏。

  「那就好,先進宮吧。」他想讓皇上親眼看看自己這一身傷,以及……他目光一轉,副將已上前把包袱遞給他。「我有禮物想呈給皇上。」

  「那是……」

  「我們一路上收下的腰牌,近百面,全是宮衛的身分證明。」

  燕曆鈞大驚,一個後宮婦人竟能調動近百宮衛半路截殺?母后都沒有這個能耐。她手中有多少人馬?有多少京官在暗中聽命於她?

  倘若她能操控超過五成的宮衛,那麼是否意謂,再發動一場宮變並非難事……好大膽的章妃,他們都小覷了她!

  「這禮物送得太好,讓章妃罪加一等,父皇之前還不敢相信賢良淑德的章妃會做出這種事呢。」

  不相信枕邊人生性如此殘暴?是啊,他父親不也如此?就算到最後相信,還是得顧全大局,掩飾真相。

  楚默淵嘴角浮上譏誚,是男人太蠢還是女人太精明?

  「你沒將梅雨珊帶回京城?」燕曆鈞有些後怕,差一點他就娶了自己的親妹妹當妻子。

  「她現在叫做淺淺。這一路太危險,我不確定能護她平安,就讓她先留在遼州。」

  「你考慮的對。」

  「科考舞弊的事呢?」

  「當然不會放過,只不過此事牽扯太大,若傳揚出去,有礙朝堂威信,父皇命太子暗中調查。」

  「有結果了嗎?」

  「有,此次的問題並非洩題,而是主考官林學文在封卷時替付錢買榜的人更換卷子,牽連的人有十七名之多,除了你的兩個繼弟之外,章妃還安排進去不少自己人。」

  「皇上打算怎麼做?」

  「幾年牢獄之災跑不掉,仕途肯定是玩完了,章妃已經被軟禁,但消息尚未外傳,父皇打算把章妃的人馬一網打盡。對了,先跟你透個底,太子打算趁你回京,讓廣平侯直接把爵位傳給你,之後你想在京城留任還是回遼州?」  

  這種事不需要考慮,楚默淵回答:「遼州政局未定,建設未成,我想待在遼州,把該做的事完成。」

  一掌拍上他肩頭,燕曆鈞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當初我把遼州交給你,再正確不過。這次回來,你把遼州的情況詳細稟奏給父皇聽吧,父皇很感興趣,還打算過幾年讓太子監國,親自到遼州一趟。」

  將北遼納入疆域是燕家從祖輩就想做的事,能在父皇手中完成,青史定會為父皇記上一筆。

  「我帶來遼州的城市規劃圖,還有目前的發展與政治經營。」

  燕曆鈞滿意一笑,他想楚默淵很快又要陞官了,不過……「你在信上說的,是真的?」他說在不知道淺淺身分之前,兩人已定下終身,就算沒有賜婚聖旨,他也在著手進行回京一事,打算將章氏的事情做一個了結。

  他要掃除所有危機,然後娶淺淺入門。

  燕曆鈞的問話讓楚默淵黝黑的臉上出現羞澀,和他英勇威武的形象不搭。

  「是。」他不迴避,坦言相應。

  兩人對視片刻,燕曆鈞哈哈大笑。「這是好事,我與太子定會想辦法成全你們。」

  想到余淺淺有人要,再不會和冉莘糾纏,燕曆鈞心情大好。

  可……如果皇上不允呢?不怕不怕,萬事有太子呢,連冉莘那樣手藝與身分,皇兄都有本事把她變成自己的王妃,何況一個公主、一個侯爺,般配得很。

  拱手,楚默淵感激不盡。「多謝四皇子。」

  倏地,惡作劇念頭興起,燕曆鈞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有件事,我得先給你透個底。」

  「請說。」

  「其實她不是梅雨珊。」燕曆鈞在他耳邊低語。

  怎麼可能?秋叔看過淺淺,自己也見過徐妃的畫像。「我曾聽過一個傳言。」

        「什麼傳言?」

  「凡是大燕皇室血脈,在鎖骨中間都會有個月形硃砂痣,是真的嗎?」這是他從劉順口中問出來的,卻不敢確定。

  「是真的。」

  「淺淺有。」

  他、他居然……連淺淺的鎖骨都看了,他指著楚默淵,問:「你已經把淺淺給吃了?」

        他沒回答,一張臉卻漲得通紅。

  燕曆鈞翻白眼,不必說了,答案已經寫在臉上。吐氣,燕曆鈞撇嘴道:「我沒懷疑過淺淺的身世,在巧眉清醒後,我就拿著她的證詞問過梅府,淺淺鎖骨的胎記是梅夫人親口向我證實的。」

  「既然如此,你說……」

  「真正的梅雨珊已經死掉,被盜匪擄走後,她受不住謠言批評,上吊自盡——以上是對外說法。但事實上她是被叔嬸害死的,她的堂妹們想要取代梅雨珊嫁給我,成為我的王妃。」

  楚默淵迷糊了,他聽不懂燕曆鈞想要表達什麼。

  「梅雨珊死了,余淺淺的靈魂入住她的身子,所以她確實是余淺淺。」

  靈魂附體?世間有這種事?

  可……確實,楚默淵不止一次懷疑,梅府的家教不可能養出女流氓,所以是真的?如果向禹侗能夠重生,就算淺淺是靈魂附身,也沒什麼好奇怪吧!

  半晌後,楚默淵微哂,有關係嗎?他也有前世啊,前世的他最後和淺淺在一起,前世的他,不計較她曾經結過親,不計較她帶著前夫的兒子,雖然他不記得前世的那一切,但比起淺淺被欺負、被拋棄……靈魂附身算得了什麼?

  燕曆鈞觀察楚默淵,咦,他居然不害怕?太厲害了吧!

  楚默淵這麼有男子氣概,顯得自己很弱,想到冉莘為自己開天眼,第一次看見鬼魂……他全身一抖……

  不行不行,不能輸楚默淵太多,燕曆鈞決定加碼。「你不相信鬼魂之說嗎?我告訴你,真的有。」

  「所以呢?」

  「我可以看得見鬼魂。」

  「很好,然後?」

  還不怕?他指指牆角。「那裡有個流浪漢,五十幾歲,應該是在冬天的時候凍死街頭的吧,他身上還有雪花。」

  「哦。」

  只有哦?沒有更多反應?燕曆鈞和他槓上了。「知道哪裡最多陰魂嗎?告訴你,是在後宮裡,尤其是冷宮,嚇死了,我連靠近都不敢,我本想請旨讓父皇請道士入宮超渡,但冉莘告訴我,只要完成他們的遺憾,他們自然會離開,所以這陣子我可忙了……」

  燕曆鈞說完一大串,楚默淵依舊不動如山。

  額頭浮起三道黑線,燕曆鈞想,這人不是普通大膽啊!

*             *             *

  手變粗了,但她的野地求生能力更上一層樓。

  淺淺分幾次把草寮裡的東西搬進山洞裡,細細佈置整齊。

  她紮好枯枝,密密實實地做成活動木門,割一大堆草,鋪在地上,再放上棉被枕頭,應該能將就一季。

  柴火堆了半個山洞,她不確定遼州的冬季有多長,只能未雨綢繆,盡量撿拾柴火。她從河裡釣上幾十隻大大小小的魚,用樹藤穿起掛在樹枝上,曬出一堆魚乾,她在林子裡到處撿拾栗子、挖掘蕈菇、尋找山薯,儘可能備齊糧食。

  抬頭看著眼前的紅松,如果能夠爬得上去,樹上的球果裡會有數量較多的松子,可惜鄭齊、鄭廷不在,她只能撿樹下的,撿了滿滿一簍子球果,她不確定可以剝出多少松子。

  她試著樂觀的告訴自己沒關係,再努力一點,一定可以找到更多食物。

  但身為現代人最大的困擾是什麼?

  她會煮蛇肉羹,卻不敢抓蛇,她能燉豬蹄,卻不敢獵豬,她會烤羊腿,卻不敢宰羊,她會煮雞湯,但是殺雞……只要它別用無辜的眼神望著她,她可以試試。

  因此她的食材嚴重受限。

  剛來的前幾天,每天吃著單調無味的食物,好幾次她想放棄,但想到想砍她的黑衣人還在,要是回到城裡……要不被黑衣人抓到,要不被逮回將軍府,她不想徒勞無功。

  遼州廣闊,身上銀兩不足,她不確定能不能順利離開遼州,只能盤算著,等春暖花開,在林子裡多挖些珍貴藥材,等遼州往來的商人增多,到時有了銀子,再混水摸魚尋機離開。

  她必須不斷告訴自己,最潦倒的時機已經過去。

  沒錯,已經過去了,好端端一個現代人,不應該跑到古代被拋棄,那簡直是窩囊透頂,她會記取經驗,記得男人不是好東西……

  話到心間,她硬是想不下去。

  因為楚默淵明明沒有對她多好,她卻認定他是好東西,因為他明明趕著跑去被賜婚,她依舊相信他是好東西,他搶走她的錢、他限制她的自由、他對她做的好事很少很少很少,可她就是認定他是好東西……

  她有病嗎?是啊,有病!

  她很笨嗎?是啊,超笨!

  她傻了嗎?是啊,傻得厲害!

  她要不是有病,要不是又笨又傻,怎麼會已經隱居一個多月,依然時刻想起那個男人?她老想著他娶了哪個名門貴女,是不是日日享受畫眉之趣,夜夜在床笫間狂喜?她老猜著,他會不會在吃飯時記起一個為他做玫瑰餅、釀玫瑰酒的女流氓?她還在想,他會不會帶著新娘回遼州,會不會在偶然的機會裡相遇?

  很無聊的眷戀?她同意,但她阻止不了自己。 

  阻止不了記憶中令人安心的氣味,阻止不了在夢中與他溫存的幸福感覺,阻止不了他害羞的容貌闖進腦袋中,阻止不了自己想再一次對他耍流氓……

  「你知道后羿射日為什麼要留下一顆太陽嗎?」淺淺說。

  「不知道。」還是淺淺說。

  「是為了讓我們曬恩愛啊。」還是淺淺說。

  「是嗎?可是我比較喜歡把你曬成人乾。來人!把余淺淺拖下去,綁在城牆上放血示眾。」她親自破壞浪漫。

  「你知道天涯海角在哪裡嗎?」淺淺又說。

  「不知道。」淺淺又說。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願意帶你一起去找。」還是淺淺又說。

  「不必,你最好找個天涯海角窩著,否則……嘿嘿嘿,我會找到天涯海角,親手把你埋掉。」她再度強姦浪漫。

  這種行為很無聊?對啊,誰讓她這麼寂寞,或許有人要說,既然寂寞,那就走入人群,讓人群為你驅逐寂寞啊。

  可,怎麼辦得到呢?

  沒有他,寂寞已在她身上生根,即使被眾星環繞,她依舊甩脫不開空虛孤寂。愛情真的好麻煩,她不想碰、不願想,只要……他的身影,別時時刻刻闖入就好……

  深吸氣,不能放任心情持續低落,她必須陽光、必須積極,一個錯誤的男人、一段錯誤的愛情,不該是阻止她向前的動力。

  再用力吸氣,她揚聲高唱。

  「有時候我懶得像隻貓,脾氣不好時又張牙舞爪,你總是溫柔得能把我的心融化掉,我想要當你的小貓貓……」

  哼著輕快的歌是為了讓自己變得輕快,殊不知她輕快不起來,反而想起他不要讓她當他的小貓貓了,想得心痛、心酸,想得兩道眉毛皺成一團。

  她哭了,摀著臉,哭得無比壓抑。

  她哭得太嚴重,沒發現身後一條腕口粗的大蛇在樹枝間盤踞,朝著她後背吐蛇信子。

  這時一顆石子狠狠打中它的七寸,蛇從樹枝上摔下,掉落在枯葉上頭,啪的一聲,嚇止了她的眼淚。

  淺淺急急轉身,看到躺在地上呈現半昏迷的大蛇,她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卻直覺舉起斧頭狠狠砍了下去。

  不久後,她的背簍裡多了一條蛇。

  兩天後,她發現某個獵人做的陷阱裡面有一隻剛死不久的新鮮兔子。

  這次她不僅收下兔子,還花了一番功夫學習如何做陷阱,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她收下二十幾隻吃得肥滋滋、準備冬眠的兔子。

  再過幾天,一頭摔進土洞裡、撞上尖石,死得莫名其妙的山豬出現眼前,她花大把力氣,利用槓桿原理將野豬從洞裡弄出來。

  收穫獵物後她沒離開,反而在洞邊繞行,想了半天,她跳下洞,往裡頭埋上幾根削尖的竹子,在上方鋪好乾草,可惜這個設計沒有為她多捕獲任何一隻野豬。

  光是眼下這頭就夠她累的了,淺淺就地把野豬大卸數塊,再一塊塊背回山洞前,慢慢處理。

  三番兩次出現的獵物讓她起了疑心,但接連幾天沒有人打擾之後,她樂觀想著,自己終於時來運轉。

*             *             *

  章妃殘害皇家子嗣,奪其封號,賜七尺白綾、一盞鴆酒,死後屍骨送至化人場。

  科考舞弊雖未對外揭發,但十七名考生在密審之後成了階下囚,終生不得出仕。

  這天楚默淵和燕曆鈞皆留宿宮中,與太子、皇帝四人,在御書房裡談到深夜。

  楚默淵將遼州的建設藍圖與商業計劃稟告皇帝,皇帝聽得津津有味,尤其對把石頭山復育成山林、改變氣候的做法,以及將遼州打造為全國最大藥材集散地的計劃問得非常詳細。

  「你說,這是淺淺的想法?」一個女孩子家,竟知道這些,梅相爺果然是個人才,能為皇室教養出這般出色的公主。

  此時的梅相爺絕對沒想到,當年夫人的一念之仁,竟讓他的仕途翻盤,儘管他因二房牽連而致仕,卻因撫養公主長大成人,有恩皇室,再度起複,入朝為官。

  「是,她還提出一州一特色的說法。」

  「一州一特色,什麼意思?」

  「比方錫州雨水足,適合種桑養蠶,朝廷可在那裡鼓吹百姓挖塘養魚,塘基種桑,桑葉養蠶,蠶砂餵魚,魚糞泥塘,又可作為桑田肥料,再引進大量織娘繡手,在錫州打造絲綢之都。

  「比方歙州,那裡萬物不生,卻有大片沙漠和駱駝,這樣的風光是京城大部分百姓沒見過的,可以鼓勵當地百姓在那裡建客棧飯館,並在各地印製小書或話本宣傳歙州風光、廣為流傳,令百姓心生嚮往,慢慢將歙州發展成旅遊勝地。」

  「你有沒有問過淺淺,如果石頭山可以變成山林,那麼沙漠能不能變成綠地?能不能栽種植物,增加當地百姓收入?」

  「臣問過,淺淺說可以,先試著植草、種沙漠植物。」

  「沙漠植物?」

  「對,像仙人掌、胡楊、蘆薈、沙棘、肉蓰蓉……等等。」

  「肉蓰蓉?」

  「那是一味中藥,補腎陽、益精血、潤腸通便,可治不孕、腰膝酸軟。」

  「淺淺也懂醫理?」

  「懂得不多,但能辨認不少植物草藥。」接著楚默淵聊起淺淺的事,她精湛的廚藝,她好財的性子,她挖到一株百年人蔘,連睡著都要放在床上……

  越說,皇帝對這個女兒除了心疼與罪惡感之外越發感到興趣。

  趁此機會,燕曆鈞跪地自首,提及自己將淺淺送到遼州的事。

  分明是不想讓淺淺纏著冉莘不放,他卻能說出一番大道理。「淺淺本是京城貴女,被盜匪擄走之後壞了名聲,兒臣想,留在京城,光是口水都能將她給淹沒了,既然京城無她容身之地,只能將她遠送遼州,託予楚默淵好生照顧。」

  話說得好聽,但皇帝豈是好糊弄的,他冷冷問:「送便送了,為何逼她寫下賣身契?」逼?皇上太客氣,那張賣身契是趁淺淺被迷昏之際,拉著她的手按下指印弄出來的,但燕曆鈞才不會傻得跳出來自首。

  「遼州民風剽悍,聽說某些部落還有搶親習俗,淺淺貌美,如果沒個有力男人護著,怕是無法平安生活。」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只有成為某人的財產才不會遭人覬覦?皇上銳利的目光看得他們頭皮發麻,噤若寒蟬。

  楚默淵知道時機不好,卻還是鐵了心的磕頭道:「臣並未將淺淺視為僕婢,還請皇上為臣和淺淺的婚事作主。」

  作主?難怪太子和老四猛替他說話,還讓皇后來吹枕頭風,話裡話外全是兩人感情甚篤、分不開彼此,怕是……把朕的公主當成通房丫頭了?!

  「淺淺是朕的女兒,身為公主,朕自然要為她好好作主,放心,朕會讓皇后好好在京城給淺淺挑一門好親事。至於愛卿,朕替你選的江氏女很不錯,你早點到江府下聘吧。」

  皇帝那副表情,也不曉得是賭氣還是挑釁,看得燕曆鈞不曉得如何插話。

  楚默淵硬了脾氣,深深一叩首,只道:「求皇上成全。」

  「成全誰?」

  「微臣和淺淺。」

  哼哼,皇帝不語,卻心道:那也得朕的女兒同意。倘若淺淺不樂意,就算毀了清白、壞了名聲,身為皇帝,難不成還養不起女兒?

  太子見狀道:「父皇,江氏女是章氏所挑選,兒臣命人暗中查過,江氏身患隱疾、脾氣暴躁,有傳言江氏身邊婢女常被杖殺,名聲極差,才會養到十八歲也說不上親事。

  「楚將軍悉心儘力為朝廷辦事,要是後院著火,這不是把人給放在火上烹嗎?近日裡京中已有不好傳言,父皇是否要再考慮賜婚一事?」

  太子擺明替他說話,皇帝瞪他一眼,道:「暫且不談淺淺,說說遼州建城,你說已經蓋了三座城?」

  皇帝雖把話題轉開,卻忖度著,暗中派人將淺淺接回京城,想娶他的公主,有這麼容易?

  「第三座已經規劃完畢,動工近兩個月。」

  「之前朝廷沒有撥銀子,你用私款建城,朕不同你計較從中掙得多少利潤,之後的城由朝廷撥款興建。」然後皇帝很可惡地……撥出五十萬兩給他。

  給錢不好嗎?當然不好。

  在他最缺錢的時候,皇帝沒表示,現在新城一座座蓋起,各方商人越聚越多,銀子漸漸回籠,眼看就要賺個缽滿盆溢了。

  楚默淵有之前的經驗,再建幾座城都不是難事,再加上遼州越興旺,房地產就會越昂貴,就在這時候,皇帝卻要橫插一手?這是斷人財路啊!

  楚默淵心知,皇帝是看自己不順眼了,無妨,只要能讓皇帝心氣平,願意點頭將淺淺嫁給自己,其他的都好談。

  何況富不了自己,就幫手下人發家致富,既然他們已經是建城老手,工資翻漲個兩、三倍也不過分。有錢大家賺,畢竟他們一路跟隨自己,本該替他們多爭取福利。

  皇帝要啃他的骨頭,他當然要從皇帝身上刮下一層油,這才公平不是?

  「臣明白,回去後會儘快規劃新城。」

  皇帝輕哼一聲,還算識時務。

  「啟稟皇上,從京城派至遼州的官員尚且不懂遼州風土民情,許多政務不但無法推展,反受阻礙。微臣擅長戰事,對於營商建築、推展政務是外行,幸得秋靖山與袁立融大力幫忙,遼州的建設才得以順利推展。」

  「秋靖山?他在遼州?」皇帝詫異,無官身的秋靖山竟默默在遼州為朝廷做事?!

  「父皇知道秋靖山?」燕曆鈞問。

  「秋伯爺曾是父皇的伴讀,兒臣記得小時候還受過秋伯爺的教導。」太子笑道。

  他還記得秋伯爺個溫潤如水的謙謙君子,當時京裡有不少姑娘想得到他的青睞,可是沒人曉得,在他考上狀元那年,怎會在狀元遊街日失蹤,自那之後消聲匿跡,再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皇帝撫鬚,心底敞亮,當年的事,他並不完全胡塗。「他成家了?」

  「沒有,十幾年前他在北遼買下一座山林,建起莊子,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戰爭結束後,微臣無意間遇上秋叔,相談甚歡,成了忘年之交。而北遼成為遼州,民生凋敝、百廢待舉,微臣屢次相請,秋叔這才下山助微臣一臂之力。」

  「當年朝廷確實欠秋靖山一個官位,你把建設遼州的有功之臣報上來,朕會好好琢磨。」

  「是,微臣代他們謝主隆恩。」

  在前往廣平侯府的路上,楚默淵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使得他嚴肅的五官出現幾分柔和。

  門房看見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從來沒有人想過大爺還能平安回府,這個家,早就人人把他當成死人。

  可是他不但回來了,伴隨他回京消息的是章妃被賜死的消息。

  這幾天,府裡上下亂成一團,章妃的死讓侯爺、老太爺無比焦慮。

  這幾年雖說七皇子年幼,尚無作為,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楚家不但站在七皇子那邊,還出面為他拉攏關係,若不是太子地位穩固,若不是三皇子的逼宮事件弄得人人自危,楚家許是會做得更明顯。

  但即使不明顯,京裡的百官權貴一個個眼睛賊亮得很,能不曉得楚家的盤算?如今章妃一死,七皇子徹底斷了想頭,而宮裡那位……會不會秋後算賬,直接鏟了楚家?

  如今府裡上下人心惶惶,不知會迎來怎樣的局面。

  沒想到章妃的事剛結束,二爺、三爺就被捕入獄,侯爺花大把大把銀子才探得二爺、三爺被關的理由,至於理由是啥,可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知道的。

  這時候能救楚家的只剩下大爺了,偏大爺回京後,寧可在客棧落腳也不願意回侯府,侯爺三番兩次去請,每次得到的回話都是——楚將軍進宮面聖。

  這個消息讓侯爺稍稍安心,至少還有個兒子受皇帝眷顧。

  相較於侯爺的放心,夫人卻是怒氣日盛,這幾日天天打罵下人,搞到人人自危,大氣不敢喘一聲,連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響。

  但……大爺回來了?怎麼辦,是通報還是不通報?

  「老太爺在嗎?」楚默淵問。

  門房一聽,鬆口氣,大爺要找老太爺,那可好,不必經過夫人那關,門房蒼白的老臉透出兩分輕快,道:「大爺請稍等,奴才馬上通報。」

  「不必。」揚眉輕笑,回自己家裡還得通報?不過他不在意,自從母親死去,他再不拿這裡當家。

  大馬金刀走著,他領著屬下往祖父、祖母院落走去,人還沒到,已經有眼尖的下人快步飛奔,去向自己的主子稟報。

  老太爺、老夫人顫巍巍地讓丫頭扶著,迎到門口,看著孫子昂藏的身軀自小徑那端走來,心情無比複雜。

  兒子庸碌,若非章妃照拂,仕途不順,本指望默凊、默禾能為楚家爭光,沒想到這些年的名聲,竟是章氏在後頭操作。

  如今鋃鐺入獄,能否平安返家都是未知數,更別說再入仕途,他們是廢了。

  反觀當年,為躲避章氏迫害,偷偷離開侯府、進入兵營的楚默淵……戰場無情,沒人奢望還能再見到他,誰知十幾年過去,他竟搖身一變成為三品威繼將軍,到頭來,楚家竟是只有這個孫兒可以依靠。

  祖孫相對,心情複雜的何止老人家?

  那年若非祖父母庇護,他無法順利從章氏的手下逃生,但他們也是庇護章氏的兇手,若不是他們顧慮門風,對於章氏的作為不聞不問,母親怎會慘死而又無法伸冤?

  楚默淵對他們,有感激也有怨慰。

  「淵兒……你終於回來了。」老夫人老淚縱橫。

  雙膝跪地,楚默淵行了大禮,道:「三叩首,默淵感激當年祖父母的庇護之恩。今日默淵想自請除籍,求祖父母成全。」

  一句話,像重炮轟上兩位老人家,他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淵兒……」老夫人蹲在楚默淵身前,滿是皺紋的掌心輕撫他的臉龐。「祖母知道,淵兒受苦了,但是……不可以啊!」

  她清楚,這些年來侯府對他不聞不問,他心裡的苦恨,早將當年那一點恩情全給磨滅,他沒對侯府下手已是最大的寬容,但是,不可以……楚家只剩下他了。

  「亂來!」一聲斥喝從身後傳來,楚默淵轉身,目光對上多年不見的父親。

  他恨章氏,但對父親的恨更深,若不是他寵妾滅妻,若不是他的縱容,章氏敢這般肆無忌憚?即使最後他察覺到章氏想對他下手,暗中警告,才有了周嬤嬤那一齣,但既無力護子護妻,就不該娶母親進門,更不該生下他,他和母親的苦痛,他需要負最大的責任。

        楚明文大步朝他走來,怒道:「數典忘祖,連祖宗都可以拋棄,你這種人有何顏面立足於朝堂之上?」

  楚默淵扶起祖母,立在父親跟前。

  直到此刻,楚明文才發現這個兒子竟長成得如此的健壯高大,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勢令人不敢逼視。

  「身為兒子,卻無法為母親報仇雪恨,父親說的對,我確實無顏面立於朝堂,明日我便進宮,親自向皇上請罪。」

  楚明文怒目圓瞠,明知楚家門楣唯能靠他支撐,他卻為著賭氣,寧可不要官位,他這是在逼迫自己處理章氏……

  他何嘗不知道章氏背著自己做過什麼,但章氏為他情願為妾,委身下嫁,自己一世庸碌,無法帶給妻子榮耀,反讓她為著自己的前途時時進宮懇求章妃相助,她知道自己盼著兒子光耀門楣,便想盡辦法為兒子籌謀,也許方法不對,可她做的一切一切,全是為了楚家。

  強忍怒火,楚明文道:「已經過去的事,你難道不能放下?章氏竭盡心力操持侯府,養育子女,這些年來,侯府還能在京中佔有一席之地,她功不可沒。此生是我負她,我怎能在此刻背棄她?」

  「父親自認負了章氏,那我母親呢?當初不是母親拼死拼活非要嫁給您,不是她自毀名譽,捧著腹中孩兒,鬧著要一頭撞死在侯府大門,強逼長輩接納她入門為妾,父親別忘記,母親是侯府三媒六聘、正大光明迎進府裡的嫡妻。既然為妾,就該認分,而非想方設法逼迫正室,陷害嫡妻。再者,試問父親,你說章氏竭盡心力操持侯府,莫非在她未進府之前,母親沒有做同樣的事?當年外公為您的官位可也盡了不少心力,難道父親全忘了?」

  「是,此生我欠玫娘的,下輩子自會悉數還清,可眼下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饒過章氏?就當還報我的生養之恩。」

  「下輩子?如果母親還有下輩子,我相信她絕對不會想再遇見你。你可以無視章氏殺妻滅子的行徑,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絕不會放過她!」

  「你在戰場上殺那麼多人還不夠,現在連家人也想殺了?!」

  這話……真傷人……他為國為百姓而殺人,到父親嘴裡竟成了嗜殺惡鬼似的。

  楚明文的話讓跟隨楚默淵進府的屬下聽不下去,沒有他們在前線賣命,他們這群人可以在京城安居樂業,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章氏?家人?」他譏諷地望著父親,看得楚明文羞慚低頭。「這樣的家人,我要不起,今日自請除籍,從此之後,我再不是楚家子弟。」

  丟下話,他對著祖父母再次三叩首,不看父親一眼,走往楚家祠堂。

  「淵兒、淵兒……」老夫人哭著喚他的名,顫巍巍地跟在他身後。

  祖母的哭聲讓楚默淵硬不起心腸,轉頭道:「倘若祖父、祖母想與孫兒同住,就找四皇子,讓他派人送您們到遼州,孫兒自會讓祖父母頤養天年。」

  看著鐵了心的楚默淵,楚明文氣得吐出一口鮮血,連忙出聲命人攔阻。

  但侯府家丁哪打得過楚默淵的屬下,他們一個個可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於是楚默淵順利取出族譜,當眾人面前將自己名字劃去,帶走母親牌位。

  楚明文摀著胸口,急喘不已,一路追到祠堂前,怒道:「這是你的決定,日後不要後悔!」

  楚默淵似笑非笑反問:「侯爺認為,我會後悔?」

  「我本打算請封世子,由你襲爵,既然你自請除籍,就別妄想家產爵位。」

  楚默淵樂笑了。「侯爺以為我會在乎?我認為平庸之人才會盼著祖蔭,銜著金湯匙出生,遠遠不如親手打造金湯匙。」

  楚明文目光望去,在兒子眼裡看見鄙夷,怒氣陡生,恨不得上前狠狠教訓這個孽子。「當初就不該保你一命。」

  這話更狠,尤其出自親生父親嘴裡,楚默淵對他的最後一絲不忍就此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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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6: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我的世界只有你

  事情經由下人的嘴傳進章氏耳朵,她甚感安慰,丈夫沒在這個關頭拋棄自己,至少爵位、家產還是她的,待幾年過去,兒子從牢獄中放出,就可以從頭來過。

  章氏性格無比堅韌,即便挫折一波波,她仍堅定的盤算未來,不料此刻下人來報,聖旨進了廣平侯府。

  「萬歲、萬歲、萬萬歲!」楚默淵凝在嘴角的笑意,成了一道尖銳諷剌。

  楚明文徹底傻了,而章氏更是沮喪得連死的念頭都有,皇上竟然直接把爵位傳給那個賤種……他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去死?章氏氣得全身癱軟,整個人靠在丫頭身上。

  楚默淵接下聖旨,孫公公笑道:「恭喜楚將軍。」

  「多謝孫公公,辛苦公公了。」

  孫公公是太子的人,他明白,今日之事,是太子在為自己出頭。

  「為主子辦事,哪有什麼辛苦之說。張大人,接下來的事就麻煩你了。」

  太子和四皇子知道楚家現在是什麼情況,也曉得楚默淵為建新城,身上緊巴巴的,再加上兩人想要對皇妹略盡心意,因此隨同聖旨,讓很會算賬的戶部侍郎張學謙跟著上門,清點侯府的財產。

  這可不是分家,而是將財產全數轉移到楚默淵手裡。

  當然,這一點在聖旨上門之前,張大人並不知情,直到楚默淵讓屬下請來楚家祖譜,張大人才曉得楚默淵已經自請除籍。

  既是自請除籍,爵位又落在楚默淵手裡,理所當然地,侯府裡的一針一線都是新侯爺的,其他不相關的人,自然得凈身離開。

  至此,章氏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沒了……全都沒了,二十年的謀劃,二十年的用心計算,一夕之間煙飛灰滅……

  二十年……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

  那年她遇見侯爺,愛上他,繼母惡毒,竟要將她嫁給年近六十的國公爺為妾,她無力反抗,只能委身侯爺,兩人私會,珠胎暗結。

  她在侯府門前大鬧,頭撞石獅,逼得趙玫娘讓她進門,之後她奉承巴結、小意討好,一點一點掙得地位,掙得丈夫專寵。

  徐芊芯死後姊姊上位,她才敢放大膽子謀害趙玫娘,正室夫人死了,嫡子遠走他鄉,侯府成了她的天下,終於輪到她揚眉吐氣。

  丈夫不善經營,她費盡心力,多年來她仗著姊姊的勢力強買強賣、手段用盡,將侯府產業擴大數倍,那些都是要留給她的兒女、孫子的,可現在卻便宜了那個孽種。

  為什麼?是哪個環節算錯,怎會得到這個結局?

  既然不是分家而是交割,事情便容易得多,張大人將裝著銀票和賣身契的匣子交給楚默淵,再捧著一迭房契與地契,道:「將軍,這些我送到衙門裡更換過名字後,親自為您送來。」

  「多謝張大人。」

  「職責在身,將軍別言謝。府裡的金銀首飾和古董字畫,下官待會兒會派人清點登記入冊,整理好後,交予將軍。」

  交代完畢,張大人轉身離府。

  楚默淵送他出門,對屬下道:「張宏,去一趟客棧,把咱們的人帶過來。」

  「是。」  

  「謝序,你去向四皇子借幾個擅於料理後院的嬤嬤過來。」

  「是。」

  「崔重,你將府裡的下人集合起來,爺有事交代。」

  「是。」

  見他如此行事,楚明文氣炸了,怒問:「你到底想怎樣,難道你真敢將親生父親趕出家門?」

  「當年楚大人敢讓愛妾將嫡子逼出家門,如今不過是易地而處,我找不出『不敢』的理由。當然,如果楚大人還想當本將軍的父親,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語罷,他將腰間佩刀遞到楚大人手上。「處置本將軍的殺母仇人!」

  楚明文握住刀子,全身不斷顫抖,他從來都不知道刀子竟是如此沉重,看著妻子哀傷的目光,他遲疑了……

  楚薇娘衝上前,護在母親身前,哭道:「父親,您不可以這樣對待娘啊,娘一心一意全是為了您,這些年的辛苦,您都看在眼裡……」

  楚默淵冷眼旁觀,楚明文這是猶豫了?考慮了?哼,楚薇娘再潑辣,至少有幾分良心,而楚明文……搖搖頭,母親終究是錯付一生。

  鏗鏘,長刀落地,楚明文沒有勇氣下手。

  楚默淵目光越發冷冽,道:「來人,將這三人趕出侯府大門。」

  楚薇娘衝上前,對著楚默淵又叫又跳。「你敢?!你敢?!你這個賤種,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

  「天打雷劈?你母親都不怕了,我怕啥?」

  楚明文垮下雙肩,頹然道:「做事就不能留一點餘地嗎?」

  「此話,楚大人應該問問章氏,當年她殺我母親、謀害我的時候,心裡有沒有想過留餘地?」

  楚默淵眼底深惡痛絕的憎恨,楚明文看得明明白白,兒子恨的不只是章氏,他是連自己也恨上了。

  算了,他窩囊一輩子,就有骨氣一回吧,他拉起章氏,低聲道:「我們走。」

  啪啪啪,楚默淵鼓掌,眼底滿是譏誚。「果然鶼鰈情深。」

  楚薇娘滿腹怨慰,怒道:「憑什麼?我是侯府千金,他是賤種,該走的他,不是我!」

  女兒的尖叫聲鼓動章氏胸口的怒氣,是啊,憑什麼?府裡的錢財都是她掙來的,她無視罵名,手段用盡,為什麼要便宜楚默淵。

  她後悔了,卻不是後悔曾經做過的事,而是後悔當年為什麼要收手,如果殺了他,今天的事通通都不會發生。

  衝動念頭一起,她抓起地上的長刀,朝楚默淵胸口剌去。

  楚默淵冷笑,側身避開長刀,抓住她的手腕,手臂橫劃,刀鋒從章氏臉上由左至右,劃出深深的一道口子。

  突如其來的變數,讓所有人全嚇傻了,頓時落針可聞。

  楚默淵看著父親,冷笑問:「楚大人親眼看見了,對一個處心積慮想殺死我的女人,難道我該養虎為患?」

  接下來幾天,燕曆鈞派人接管侯府,除老太爺和老夫人身邊用慣的奴才之外,其餘下人發賣一空,換上一批新人,同時也幫著楚默淵將侯府的金銀古董、田產鋪子通通賣掉,全數換成銀票,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廣平侯府。

  燕曆鈞派來的管事姓江,每月楚默淵會撥五百兩與他,由他負責府中支出及老太爺、老夫人的用度,往後兩老生活仍然富足。

  而楚明文和章氏……他們怎麼會以為苦難就此結束?皇上還要同章妃黨羽們好好算賬呢。

*             *             *

  看著廳裡的那尊大佛,秋靖山和袁立融焦頭爛額。

  那是皇帝身邊的錢公公,專門來接淺淺入京的,皇帝想認女兒,卻沒知會主子爺,徑自派人來了遼州。

  秋靖山急得火燒眉毛,也不曉得楚默淵收到信沒有。

  那日滿府下人吃過午飯,一個個睡得四腳朝天,清醒後竟發現淺淺不見了,他們急得到處找人。

  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是三番兩次想剌殺淺淺的宮衛。

  因此袁立融帶著兵馬,挨家挨戶找尋人,他們沒把淺淺挖出來,倒是把剌客給抓了,從他們手中捜出淺淺的畫像,方才知道他們是靠畫像找人。

  秋靖山親自審問,他們矢口否認抓走淺淺。

  當中有人道:「我確實發現姑娘離開將軍府,一路跟蹤,本想等離城後再動手,但出城後,她在路邊茶棚叫一壺茶,我也叫了,我一心盯著姑娘,並無察覺茶水有異味,突地姑娘對我嫣然一笑,問『茶好喝嗎』,不久我就暈過去了。」

  於是,秋靖山確定淺淺是自己離開將軍府的,還發現了有人跟蹤,並機靈的甩掉了人。

  那就怪了,淺淺不會說遼語,與遼人同居的機會不大,因此最好的隱居處肯定是新建的兩座城,但他們把城裡每個地方都翻遍,幾乎要掘地三尺了還是找不到淺淺。

  「怎麼辦?」袁立融問。

  秋靖山怎麼曉得該怎麼辦?能用上的方法全用了。

  「是我的錯。」

  那時候太著急,擔心楚默淵半路遭毒手,擔心文官趁楚默淵不在搞小動作,擔心京城、遼州情勢有變……兩人忙得足不點地,卻忘記撥出時間對淺淺說明。

  說明楚默淵的冷漠不是因為無情,而是怕她遭人惦記,說明劉公公是章妃的人,此路一去、危險重重,不能帶她同行,說明把她關在府裡,不是為了禁錮而是為了保護……

  秋靖山道:「再找找吧,也許……」

  接在也許之後,消音,兩個多月過去,那個「也許」的可能性,已經降得很低。

  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錢公公,兩人再嘆一聲。

*             *             *

  楚默淵是在回遼州前一晚才收到信。

  秋靖山發這封信時,錢公公還沒到遼州,信裡只提到淺淺失蹤,提到剌客被抓,以及他們的口供。

  楚默淵跨上馬背,疾馳回遼州,一路上換馬不換人,日夜急趕,餐風飲露。

  秋靖山派來的護衛都是在戰場上吃過苦的,可三、四十日的路程,硬是在二十幾天完成,那可不是普通吃苦。

  冬天到了,冷冽的冷風颳在臉上,就是皮粗肉厚的大老爺也覺得疼痛,一路風吹雨淋,每個臉人上都凍得紅通通。

  終於進入遼州,終於來到將軍府門口,下馬時,護衛們兩腿發顫,不少人胯下磨出血跡。

  楚默淵的情況不會比他們好到哪裡,因此回將軍府時,他們只比錢公公晚了兩日。

  錢公公冷眼看著楚默淵,出京時,皇帝聖諭,別怕得罪楚將軍,最好是該怎麼得罪就怎麼得罪,意思很明白,就是千萬別讓他好過,誰教他沒眼光,把鳳凰當野雞,把公主當通房。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公主帶回京城。

  他衡量過時勢,太子、四皇子都站在楚將軍這邊,因此他雖然領有聖諭,還是不想做得太過分,因此搶先一步秘密出京,想趁楚默淵還沒回來把人帶走,避開正面衝突。

  沒想到,公主竟然失蹤了!

  「不知道將軍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楚默淵嘴唇乾涸、眼底冒血絲,多日未修整的鬍子又讓他變成野人,他沒答話,抓起桌上的茶壺,就著壺口咕嚕咕嚕,把整壺水都給喝光了,才開口道:「公公放心,我會把公主找回來的,公公這幾天先好好休息,靜待消息。駱平!」

  「屬下在。」

  「伺候好公公,公公想去哪裡,就派人陪同。」 

  「是。」駱平領命,但錢公公沒有離開大廳的打算,他只好站在錢公公身後,等著伺候。

  楚默淵問:「秋叔,茶棚是蕭爺爺和孫子開的那家?」

  「是。除非淺淺故佈疑陣,否則無論要回京城或到其他州縣,她只能往南,南邊有軍營駐紮,盤問過剌客後,我又加派人手在州境巡邏,如果淺淺出現,肯定會被發現。」

  楚默淵又問:「找過溫泉莊子了嗎?」

  袁立融回答:「找過,淺淺姑娘不在那裡。」

  「秋叔的山林莊園呢?」

  「找過,我命人一看見淺淺,就把人留下。」

  「知道了。」才剛進府,他又轉身往外走。

  院子裡的護衛,一個個就著水瓢猛喝水,也不知道渴了多久,看見將軍又上馬出門,雖沒命令,但下一刻眾人已飛身上馬,不久後,數騎離開城門,向北行去。

*             *             *

  越來越冷,天沉沉的,好像即將要迎來一場大雪。

  淺淺窩在兩床棉被中,掌心對著火堆烘烤,在亞熱帶的台灣,她沒享受過這種天氣。柴火接連不停地燒著,她想念莊子裡的那池溫泉。

  等待過冬的日子很無聊,對著洞裡一成不變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變傻了。

  她試著唱歌,唱楚默淵批評為「怪裡怪氣」的歌。

  唱著唱著,想到他的溫柔拿去融化別人的心,想到他的氣息變成別人的專屬味道,忍不住哭得亂七八糟。

  她試著說話,模仿他與自己對話,想像兩人在一起的劇情,但發現所有的對話只能是想像,她又哭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

  她不喜歡自己狼狽的模樣,所以拒絕開口。

  不說話、不唱歌,她的舌頭漸漸退化,退化得連腥臭難啃的魚乾也變得沒那麼難以入口。

  她經常夢見他,夢見他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夢見他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他終於熬出頭,從小小的伙夫熬成大將軍,有皇帝賜婚,有岳家相助,連母親的大仇都能得報。

  傻啊,這麼厲害的楚默淵,她竟還叫他算了。

  需要說「算了」的是她,是她這種沒出息、沒本事的人才需要講的話。

  她不再被愛?算了。

  他的承諾變成空話?算了。

  幻想中的幸福失蹤,夢想的一生一世消失?算了。

  因為事實擺在眼前,因為無法扭轉改變,因為不說一百句算了,只會更加痛苦,所以「算了」,是針對她這種人設計的話。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她必須儲存一整個冬季的「算了」,才能在來年春天重新出發。

  用棉被將自己裹緊,只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頭,感受柴火的熱力,瞇著眼,無聊讓她昏昏欲睡……

*             *             *

  向禹侗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走到山洞前。

  男人名喚趙新,是遼人,會說一點燕語。

  自從皇帝賜婚楚默淵一事傳遍遼州,向禹侗便知道,機會來了。

  前世即使有了兒子,淺淺仍然無法與人共事一夫,今生她與楚默淵尚未成定局,他相信她會想盡辦法離開將軍府,因此派趙新潛伏在將軍府外面。

  淺淺沒有讓他失望,她迷昏將軍府下人,從容離開。

  趙新一路跟隨,親眼看見淺淺迷昏剌客後從茶棚裡走出,他對她的大膽深感佩服。他跟在淺淺身後,看她走了三、四個時辰山路,來到杳無人跡的山洞定居,他折服於她的勇敢冷靜。

  三個多月以來,趙新奉命守在淺淺身邊。

  知道淺淺為漫長冬季辛苦佈置時,向禹侗是想導早點出現將她帶走的,但楚默淵的人大動作搜城,幾經思量,他認為淺淺待在山裡更安全。

  本想等過完冬天再做打算,沒想到楚默淵竟然回來了?旁人找不到淺淺,楚默淵未必不能,他決定不再等下去。

  敲兩下門。

  半夢半醒間的淺淺被敲門聲驚醒,是聽錯了?她凝神細辨,不久又出現敲門聲。

  推開棉被,走到門邊,悄悄打開一道門縫……趙新順勢將門推開。

  揚眼,視線對上向禹侗那刻,她手足無措。

  「淺淺,跟我走吧。」

  變得遲鈍的口腔肌肉沒有動作,她靜靜地看著向禹侗,眉心微蹙。

  見她沉默,他激動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前世是我做錯了,我不該為仕途棄你,不該選擇楚氏為妻,不該傷透你的心,我很後悔,那份遺憾太深刻,讓我一世沉淪在痛苦中。

  「同樣的苦,我不想再承受,重生以來,我做的所有努力都為了贏回你,淺淺,原諒我好嗎?我發誓,此生若再負你,定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淺淺看著他,他的眉頭緊皺,他的口氣急切,他的動作隱隱出現控制欲,她知道,向禹侗下定決心要把她帶走。

  可她還是想不透,是發生什麼事讓她突然變得有價值,讓他為離棄她而深感後悔?

  是的,她不相信他,一個把利益放在感情前面的男人。

  搖頭,退後一步,她打算把門關上,但趙新壓著門板,不讓她關門。

  淺淺抬眼望他,趙新眼裡沒有惡意,他只是為著主人而堅持。

  「為什麼連一次機會都不給我?在你心裡,我就那麼罪無可赦?余淺淺,你怎麼能這般辜負我?!」

  隱隱的怒氣上揚,斯文的臉龐閃過冷酷,他死死攥著拳頭,好像攥得不夠用力,拳頭就會落在她的身上。

  這才是他的真面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辜負妻子,她卻不能辜負他?他有權利做錯,她沒有權利不原諒?

  她沒看錯,他確實是個極度自私的男人。

  淺淺識時務,在無人可求助的情況下,她不能硬碰硬,萬一惹火他,他當場把生米煮成熟飯,又能奈他何?這裡沒有強暴罪,失去清白的女人不是嫁了就是自盡,本尊不就是這樣死的嗎。

  垂眉,沉吟片刻,她比出兩根手指。「兩天,想想。」

  兩天……向禹侗心情放鬆,她願意想了,楚默淵的背叛讓她態度鬆動?太好了,他沒猜錯,自己將會與楚默淵立場對調,此生他將是最終的勝利者!

  淺淺並沒有想錯,他確實打算強行擄走她——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

  只是前世的經驗教會他,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招對她不管用,若她在皇上面前告狀,他非但得不到想要的,反會深受其害。

  不過她願意考慮了,向禹侗知道自己的勝算很大,前世的淺淺,不就是因此才會選擇楚默淵的嗎?

  「好,後天一早,我來接你。」他口氣篤定,好像她一定會同意似的。

  淺淺點點頭後,把門關上。

  窩回棉被中,她看著滿山洞的臘肉熏肉和糧食柴火,那是辛苦好幾個月的成績,肯定是帶不走的……算了,就當她命格壞,每次有點積蓄就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失去。

  打開包袱,將幾十兩銀子收妥,再將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打開門,竟發覺趙新守在門口,所以……她逃不掉了?

  兩人視線對上,她問:「蛇,是你?」

  趙新點頭。

  「兔子?」

  趙新點頭。

  「豬?」

  趙新又點頭。

  淺淺搖頭嘆息,天底下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氣。 

*             *             *

  「嘶——」楚默淵緊緊扯住韁繩,馬蹄嘶鳴揚起,落地時差一點踩在向禹侗身上。發現他,楚默淵下意識看向他來的方向,心思微凝。

  向禹侗拳頭攥緊,沒想到他竟來得這麼快,他打算往山莊裡去的吧,他會找到淺淺嗎?不會不會,應該不會,對山林無比熟悉的鄭家兄弟都沒找到淺淺,他怎麼能找得到?所以,肯定不會!

  迎上前,他斂起心緒,拱手為禮。「下官還以為楚將軍會留在京城過年迎親呢,沒想到……還是在此恭喜楚將軍,新婚燕爾,想必將軍事事順心。」

  楚默淵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向禹侗,試圖從他的表情動作中找到蛛絲馬跡。

  「既然將軍已有婚配,不如把淺淺讓給我,下官保證會善待淺淺,倘若將軍點頭,下官立刻到將軍府接回淺淺。」他假裝以為淺淺還在府裡。

  他的話一出,楚默淵心底透出笑意,臉上卻半分不顯,這是欲蓋彌彰吶……

  他有足夠的野心,卻沒有足夠心機,這樣的人,能用卻不能重用,太子要失望了。秋叔和袁立融在城裡到處尋找淺淺,動作那麼大,向禹侗不可能一無所知,既然知道還裝傻……淺淺肯定在山上!

  楚默淵越是沉默,向禹侗越發沒底,他知道些什麼嗎?

  「既然將軍喜歡淺淺,必定知她心性,她是個不容人的,不會願意與人共事一夫,既是如此,將軍何必強留?」向禹侗急著試探他,卻不曉得因此暴露更多。

  原來在他心裡,淺淺是個「不容人」的?

  對善妒的妻子,他肯定認為休棄是理所當然,既然如此,前世的他為什麼還要千里迢迢前往遼州……

  楚默淵決定試他幾句。「我幾時說要讓淺淺與人共事一夫?」

  「可皇上賜婚……」他就不信,男人會把愛情看得比前程重要。

  「沒錯,皇上把『安樂公主』賜給我。」他在語氣中強調了「安樂公主」。

  那是皇上給淺淺起的封號,希望她的苦難從此過去,人生只餘安樂。

  聽到「安樂公主」,向禹侗表情驟變,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楚默淵。

  不一樣了,整整提早十年……前世,七皇子成年,與太子爭位,朝堂風雲詭譎,最後七皇子落敗、章妃倒台,徐妃被害的陳年往事被一名叫做巧眉的宮女揭穿。

  皇帝以為梅雨珊已死,追封淺淺為安樂公主,消息傳出,他才曉得被自己捨棄的妻子竟是公主,於是快馬加鞭前往遼州。

  沒想到淺淺已經嫁給楚默淵,育有兩子,而他的兒子視楚默淵為親生父親。

  他無奈之餘只能回京,卻盤算著如何在楚默淵知道淺淺身分之前將此事操作起來,就算不能獲得最大利益,也得撈點湯汁,誰知半路遇到盜匪,枉斷性命。

  此生他以為自己有大把時間可以更正前世的錯誤,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楚默淵莞爾,從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了。

  果然他前世試圖尋回前妻,重生後想得到淺淺,都是因為知道淺淺的身分,偽君子!

  拉起韁繩,楚默淵不再多看他一眼,帶著人往莊子去。

  看著揚起的塵土,向禹侗一個踉蹌跌坐在小徑上,失望落寞而無助。

  十六歲重生,他一直在籌劃等待,等梅雨珊被盜匪擄走,等她死亡消息傳出,等大燕戰勝北遼、設置遼州,他主動爭取派任,他準備大展手腳,卻沒想到四年等待竟只等到這個下場……

  淺淺不再是他能夠奢望的,而今生絕對不能娶楚薇娘,那麼……只剩下表妹了,前世舅舅一路陞官,在他死亡之前已是戶部侍郎。

  從絕望到複位新計劃,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向禹侗站起,撣掉身上塵土,隱去失落神色,拉起一個斯文溫柔的笑臉。

*             *             *

  鄭氏一家迎出來,楚默淵冷眼掃向鄭廷、鄭齊,寒聲問:「淺淺呢?」

  主子爺的態度讓人心裡發毛,鄭大伯猶豫片刻,道:「姑娘沒有過來,袁先生命人過來之後,這些天阿廷、阿齊都守在入山口,看能不能等到姑娘。」

  鄭大伯態度磊落,莊子不大,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人並不容易。

  所以淺淺是真的沒有進莊子?可是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一名女子怎能獨自在山林裡過冬?

  想至此,心裡越慌。

  「來人,搜山!」楚默淵道。

  「是。」領頭侍衛到外頭分派任務。

  楚默淵看一眼鄭廷兄弟,道:「你們帶路,走一遍淺淺常走的路。」

  「是。」

  兩兄弟帶著楚默淵上山,去采人蔘的地方、挖蕈菇的地方,去瀑布區……直到站在栗子樹前,鄭齊道:「哥,你有沒有覺得樹下的栗子好像變少了?」

  兩兄弟互看一眼,對楚默淵道:「爺,我們去看看那幾棵紅杉?」

  他們加快腳步,走到紅杉木下,情況更明顯了,底下幾乎見不著球果,就算松子被松鼠剝走,球果也會留在原地,但是樹下太過乾淨。

  眾人順著山勢往上,看見覆著雜草的土洞,找到捕兔子的陷阱,人跡越發明顯。

  鄭廷失聲道:「淺淺不會在草寮裡吧?」

  「不可能,那是臨時搭建的,根本擋不了風,住在裡頭熬不住的。」

  楚默淵皺眉道:「去看看。」

  這一看,鄭齊嚇到,草寮裡面的東西全被搬空,這足以證明淺淺確實在這座山上。

  看著草寮前方被人踩過的痕跡,楚默淵毫不猶豫地順著痕跡往上,在走過近兩個時辰後,越走心越沉。

  幾個月來,她一個人在罕無人跡的森林裡生活?會不會碰上危險?會不會害怕?會不會他再沒有機會見到淺淺?

  鄭廷看著楚默淵臉上濃得化不開的鬱色,道:「動物都過冬了,淺淺應該不會碰上危險。」

  這話安慰不了楚默淵,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胸口的鬱悶越來越沉。

  這時前方侍衛折返,快步上前道:「爺,前面山洞有人……」

  話沒說完,楚默淵已經掠過他往前衝去。

  到達山洞時,趙新正把淺淺負在肩上,一面與來人交戰一面往後退。

  投鼠忌器,侍衛們怕傷了淺淺,不敢下重手,只能將包圍圈子慢慢縮小,把趙新圍在中心。

  淺淺沒有被封住穴道,她拳打腳踢,企圖從趙新身上跳下來,但趙新知道淺淺是他的保命符,怎麼都不肯放下她。

  「讓開!」

  楚默淵出聲,侍衛立刻分立兩旁。

  楚默淵冷冷地看著趙新,那目光彷彿他已經是個死人,咻!箭射出,剌穿他的臂膀,趙新吃痛,不得不把淺淺放下來。

  淺淺站直,用力搖頭,試圖把暈眩的感覺搖掉,之後目光緩緩對焦,她竟然看見……楚默淵?

  他怎麼會來?他不是去成親了嗎?古代成親不是要花好久時間,難道皇帝賜的人他不愛,覺得回頭草比較可愛?

  腦袋亂糟糟的,整理不出清晰條理,只見他再度搭弓,箭頭對準趙新胸口。

  數月沒有說話,語言系統變得緩慢,來不及反應,淺淺直覺把手張開,護著趙新。

  她的動作氣壞了楚默淵,怎麼,一個向禹侗不夠,那麼快又搭上新人?

  他邁開大步上前,筆直走到淺淺面前。

  淺淺仰頭看著他的臉,變醜了,眉目又像被刀斧刻過似的,堅硬冷峻,再加上那對緊皺的濃眉,好像天底下人都欠了他似的,還有那把大鬍子,越發像個野人,明明在森林裡當野人的是她啊。

  「他是誰?」楚默淵問。

  淺淺搖頭,她不知道他叫什麼,只曉得是向禹侗的人。

  她搖一下頭,他的心火降兩分。

  楚默淵不認得趙新,趙新卻認得他,楚將軍在遼州太紅,他頒布的每條法令、他做的每件事情,讓即使不是燕人的他也敬重,更是得到大部分遼人的愛戴。

  強忍疼痛,趙新跪地回答:「我、趙新……向大人叫、保護姑娘。」

  所以淺淺能平安在山上待著,他功不可沒?

  心火再降三分,視線望去,侍衛會意上前,把他帶下去療傷。

  鄭齊看見淺淺,抓住她的手嘮嘮叨叨。「你怎麼住到山上來了,怎麼不到莊子找我們?一個人住在山裡,你不知道有多危險嗎?要是碰到猛獸怎麼辦?這兩天恐怕就要下雪了,你就不怕被凍死……」他講一大串後,卻發現淺淺竟沒回半句?「開口啊,你不會說話了嗎?」

  是……不會說了呀,本來太久不用,語言區自然會運轉緩慢,見到楚默淵更是當機得厲害,她越想說話就越說不出話,連吞幾回口水也發不出聲音。

  鄭廷見主子爺那雙眼睛直盯著弟弟的手,都要冒出火光了,阿齊還不知死活。他搶身上前,扯開弟弟的手,道:「別嚇著姑娘,這麼久沒和人說話,得一陣子才恢復得過來。」鄭廷的話讓楚默淵想起淺淺的委屈,心火洩光了,手一揮,所有人識趣得很,帶隊往山下走去。

  只剩下楚默淵了,只剩下他待在她的視線中。

  她發誓過不再見他的,但是見著了,視線卻轉不開,還沒忘記他嗎?

  對啊,這不需要楚默淵站在面前就能夠確定,她總是咬著牙說要遺忘,卻又總是抱怨自己的記憶力太強,她總是說討厭他,卻也總是在夢中相遇時重溫幸福感受……

  她知道女人矛盾,卻不曉得自己可以矛盾到這等地步。

  楚默淵看著她,真的說不出話嗎?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敞開大氅,將她收進懷裡。熟悉的心跳聲在耳邊響起,熟悉的體溫暖了她冰臉的心,她應該推開他的,但……一定是凍壞了,她做不出其他動作。

  就這樣,兩人站在山洞前緊緊相依,一句話都不說,直到第一片雪花落下,沾上他的髮。

  他不是個喜歡說話的男人,面對敵人,他習慣讓手上的武器說話,面對情人,他……習慣讓身體說話。

  於是楚默淵抱起她,走進洞裡,關上象徵門的枯枝。

  火仍熊熊燃著,他放下她,捧起她的臉,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是色女嗎?她不是,但是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這關係到驕傲與自尊的問題,她應該嚴正地推開他,怒斥「請你尊重我的身體」,但是她沒說,因為……哦,因為舌頭不靈活。

  舌頭不靈活,那手呢?為什麼沒有推開他?因為……厚,緊急時候,不要追究這種事了啦。

  他吻上她的唇,她的額頭、她的臉,他的鬍子很剌,磨蹭著她柔軟的肌膚,很不舒服,但……奇妙地……

  是因為那是「楚默淵的鬍子」,不是別人的鬍子嗎?所以在不舒服同時,勾動她的心頭悸動,勾動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然後,尊嚴不重要、驕傲不重要,她的知覺裡,滿滿的裝的都是他。

  他帶著繭的粗礪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身子,讓她泛起疙瘩,卻又盼著這樣的磨擦讓她全身發麻。

  他解開她的盤扣、褪去她的衣服,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向她入侵。她本以為自己的戰鬥力很強,卻沒想到在此刻投降,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她放任自己沉淪。

  他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抽心痛,想得無法自抑,過去幾個月裡想,眼下更想更想。

  他知道自己粗暴了,但他無法克制,他吻住她的唇,進入她的身子,他在她身上宣洩自己的緊張與恐懼。

  是的,從接到信的那刻起,他就緊張恐懼。

  他害怕失去她,失去一個肯喂他吃糖、願意陪伴他的女子,他害怕幸福太短暫,轉眼就消失。

  他沒有爹娘、沒有親人了,她是他唯一的至親,他不可以被拋下,他要她永遠待在他身邊。

  他惶然、他瘋狂索取,他一遍一遍對她說:「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

  這時候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讓她無法硬下心來拒絕,明知道這樣對自己不公平,她仍然敞開身心迎接他。

  一夜雨狂風驟,她在慾海中浮沉,即使累極倦極,他也不願放開她的身體。

  他抱著她熟睡,一路從京城趕回遼州,吊著心、吊著恐懼,他身心倶疲,但手腳仍緊緊環著她,半點不肯鬆懈。

*             *             *

  火光漸微,淺淺從夢中醒來,看見他眼下的青色,心微澀。

  她這是在做什麼呢?不曉得他是毒品,一沾上就會成癮?她怎麼可以放任情慾為自己做決定?

  這是錯的,是無法挽回的錯誤,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她試著挪開他的手,只是輕輕挪動,他立刻警覺驚醒。

  「你要做什麼?」她又要走了、又要逃了,又要把他的心狠狠吊上?

  他的怒氣幾乎要化成實質噴發,但她看見的,不是他的憤怒,而是他的受傷。

  緩緩吐氣,她指指枯枝,道:「火。」

  楚默淵轉身,發現火堆只剩餘燼,起身下床,扔了一把枯枝到火堆裡,不久,火又燃起。

  他回到床上,再度將她抱進懷裡。

  她沒有問任何問題,他卻迫不及待要告訴她所有事情,因為他不要她傷心,不要冒險失去她。

  「我沒有拋棄你,我沒要接受賜婚,但那天我不能不對你狠心,因為你是章妃要找的安樂公主……」

  他的故事開始了,他不是喜歡說話的男人,他更擅長用武力解決問題,但是這一天,他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從他離開遼州的第一天講起,到他返抵遼州的最後一天……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的心情,他的快樂與哀怨、成就與悲傷,他全都一一與她分享。

  當然,他仍舊是擅長肢體動作的男人。

  因此在故事講完之後,他再次進行一場戰役,男人與女人之間的。

  只不過這一回,她心裡不再矛盾,還有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快樂。

  因為他說:「你不必擔心我身邊會有其他女人,因為我不允許你和我母親受同樣的傷害。」

  因為他說:「如果前途和你,我只能選一個,我選你,我不介意和你在這個山洞裡過一輩子。」

  因為他說:「我會證明我和向禹侗不是同類人,但你需要有足夠的耐心。」

  當然,變成公主,有機會修理將她發送邊關的「四皇兄」也挺讓人快樂的,而日後能夠預期的厚賞也教人心生雀躍。

  用力抱住她的肌肉男,淺淺送上熱吻,她要再對他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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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6:5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幸福美滿的以後

  捧著大肚子,淺淺走在山路上,下山的動作很俐落,只不過她俐落的動作讓跟在旁邊的楚默淵冷汗直流。

  這是她的第三胎,成親五年之後第三次懷孕。

  也不曉得是她這塊田太肥沃還是楚默淵勤於耕種,總之,在四歲的女兒、兩歲的兒子之後,她的肚子又有了新貨,原則上,兩個月後寶寶就會加入這個家庭,成為家裡的一份子。

  說起成親這件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那天在山洞裡,淺淺知道所有的故事之後,緊接著又是一番激戰,然後他們回到莊子,看到臉色可以和疆屍媲美的錢公公。

  不能怪他臉臭,實在是因為公主那副被充份滋潤過的神態……讓他怎麼棒打鴛鴦?怎麼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

  他宣讀聖旨,除封號賞賜外,聖旨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是讓淺淺回京。

  幸好淺淺是學霸,文言文還難不倒她,不然那捲明黃布帛只能對牛說話了。

  接下聖旨,淺淺對錢公公說:「還請公公轉告父皇,淺淺身子不便,恐怕不能進京面聖。」

  她的表情曖昧、口氣更曖味,她簡直是明示了,明白表示她肚子裡有楚默淵的種。

  淺淺懷孕,錢公公還能強迫她進京?萬一半路上發生點什麼……那可是金枝玉葉,他承擔不起責任。

  錢公公走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淺淺肚子上,而楚默淵除了驚喜,還有更多的驚嚇,她懷上了,他卻還……過去十二個時辰的激戰,孩子有沒有損傷?

  看著眾人的表情,淺淺大翻白眼,揮揮手道:「放心,裡面除了昨天吃的東西之外,什麼都沒有。」

  「可你剛剛……明明就說得很清楚……」鄭齊支吾。

  「不夠清楚,能把錢公公嚇退嗎?皇上可以任性,我卻不想認命,萬一他真找個人把我嫁掉,我找誰哭冤去?」說完,她笑咪咪問:「有東西可以吃嗎?我餓了。」

  「有!」一句話,滿屋子的人全出去給淺淺張羅吃的去了。

  屋裡只剩下她和楚默淵,她問:「想不想娶我?」

  「想。」回答這種話,不必經過大腦。

  「那就加把勁囉,趕緊弄假成真。」她環住他的腰,笑道:「晚上,看你的!」

  楚默淵紅了耳根。

  流氓、太太太流氓了,他怎麼會愛上一個女流氓!

  那個晚上他加好幾把勁,燒掉不少乾柴,點出無數烈火,然後弄假成真,三個月後錢公公再度出現,送上兩百多抬嫁妝。

  女兒肚子裡有人家的種,當皇帝的任性不起來,只能乖乖認命。

  然後接下來幾年,淺淺孩子一個接一個生,她打定主意要給孤獨的男人生一大窩孩子,讓他們的笑聲融化掉他心底的冰霜。

  她的生子數目還沒達標,但目的已經達標,現在的楚默淵愛玩愛笑,愛抱著孩子到處炫耀。

  遼州正在蓋第十座城,越來越多的商人聚集,讓遼州成為貫穿南北東西的經濟大州。

  楚默淵說到做到,淺淺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在城裡買到,物資之豐,便是京城也比不上,每年遼州上繳給朝廷的稅,可抵三個州,更別說楚默淵給皇帝經營的房地產業,大大地豐盈了國庫。

  因此原本對女婿頗有微詞的皇帝,看在錢的份上,也不能做得太糟是不?

  因此楚默淵的品級一年升一回,侯爺變成國公爺,賞賜一年比一年豐富,楚默淵成了朝廷裡的重要人物。

  而楚默淵那三座城的收入,讓他變成土財主,他買山買地,好讓老婆充份發揮農業知識。

  於是遼州種出來的稻麥、高粱、大豆、棉花……比別處好,收成比別處多,他們成了全國藥材最重要產地,不只如此,這五年裡,他們開墾了三十幾座荒山。

  目前已經有好幾座石頭山,雜草、樹木狂長,估計再過幾年就能開墾一小部分種植經濟作物,淺淺打算在裡頭種植野山參。

  今天他們就是來巡山的,今年又買下十幾座山,僱人鑿池蓄水,把過去的經驗再複製一回。

  坐上馬車,楚默淵遞水給她,口氣凝重。「從現在起到生產前,不可以再出門。」

  淺淺一笑。「接下來我哪有時間出門,各地的管事都要上國公府結帳囉。」

  秋收後,各處的莊子都得把賬本送進府裡,她很清楚各地農產狀況,屆時會憑收支賬冊決定要留任管事或換人管理。

  除莊子之外,楚默淵的客棧越開越多家,有淺淺的食譜和飯店的經營管理概念,「有朋自遠方來」成了外地商人到遼州後入住的第一首選,因此接下來幾個月夠她忙的。

  袁立融和秋靖山有了官職,遼州是他們可以施展手腳的地方,有他們的管理與監督以及楚默淵安插在文官身邊的幕僚們協助,從京城調派的官員各司其職,分層負責,吏治一片清明。

  淺淺曾經在城裡遇見周嬤嬤,這才明白楚默淵為什麼趕她離開,淺淺給周嬤嬤一筆銀子,並遣人送她去尋找兒子、安度晚年,這件事楚默淵知道,卻假作不知。

  雖然沒有抄家滅族,但皇帝將章妃的黨羽一一從朝堂上拔除,因此楚明文連小官都當不成,只能到書鋪裡抄抄寫寫,賺點潤筆費。

  楚默淵的兩個繼弟去年出獄了,出獄後抑鬱不得志,又不肯放下身段工作賺錢,一家五口窩在租來的宅子裡,成天吵鬧不休,一次喝醉酒,兒子竟然打老子,打得楚明文頭破血流、手骨斷裂,大半年都不能靠抄寫賺錢。

  強勢的章氏成天罵罵咧咧,逼著丈夫去找公婆接濟,可惜都被國公府下人給攔阻,日子過不下去了,楚默凊將妹妹嫁給一個五十幾歲的四品官員為妾,本想靠著那筆聘金過上一兩年的,沒想到楚默禾染上賭癮,沒多久錢就沒了。

  愛情、親情一天天消磨殆盡,生活像一柄沉重的枷鎖,壓得楚明文喘不過氣,年初章氏生病,卻沒有銀子可治,兒子不理,楚明文只能眼睜睜看著章氏死去,死後一張破席捲上,送進亂葬崗。

  章氏死後,楚默淵就不再探聽那一家子的消息。

  人都是這樣的,只要生活得夠好,就會忘記過去,因此楚默淵漸漸淡忘過去的不幸,而楚明文卻深陷不幸當中,並且將會被糾纏至死。

  楚默淵摟著淺淺道:「你不必那麼辛苦,我們的錢夠用了。」夠用十輩子了。

  「工作不僅是為賺錢,還是為著成就,眼看大燕百姓不再受飢荒所苦,你不覺得快樂嗎?」

  楚默淵點頭,這點他無法不同意。

  每年因天候關係,多少會有幾個州縣因水患、旱災而缺糧,楚默淵便會派人將遼州的糧米、藥材,以皇帝、太子的名義送往該地。

  此舉不是為了出風頭、博名聲,也不是要積德修來生,他只是希望天底下的百姓都和自己一樣,在最辛苦的時候,有人為他們送來一捧甜。

  那個滋味,會讓人有不放棄的勇氣,讓人願意頂起壓力、再接再厲。

  「爺,四皇兄和冉莘到哪裡了,不是說要來嗎?」

  冉莘在點點之後生下一對兒子,幾個月前,一封書信送到遼州,說要帶點點、木槿和兒子來看淺淺,可都過去四、五個月了,直到現在還沒看到人影。

  「應該快了,許是一面走一面玩。」

  聽說燕曆鈞那對兒子皮到令人髮指,無法控制,常常氣到老子暴跳如雷。

  這就是人生,有個乖巧到教人妒嫉的女兒,自然得補上兩個讓人發狂的兒子。

  「我真想念冉莘和點點,不知道點點還會不會學人說話?不知道冉莘是不是和過去一樣厲害。」

  冉莘很酷,不光因為她會縫屍體,還因為她看得見鬼魂,她是第一個知道梅雨珊換了靈魂的人。

  「點點不再學人說話,冉莘也不縫屍體,不過京城有破解不了的命案還是會請冉莘出馬。」楚默淵臉上帶著淡淡的歉意,如果不是淺淺不停懷孕,他就可以帶她進京,帶她見見許久不見的朋友親人。

  淺淺捧起他的臉,衝著他丟出一臉甜笑,她總是能夠知道他在想什麼。「不是你的錯,是我喜歡很多孩子,生命的延續會讓我更確定,這裡是我的家、我的世界。」

  她知道他的身世故事,也向他交代自己的來歷,她不喜歡秘密,不喜歡對深愛的男人保密。

  將淺淺抱上膝間,他很高興能夠被她看透看穿。

  馬車停下,門房上前道:「京城裡來了貴人。」

  貴人?淺淺驚呼一聲拔腿就跑,忘記自己肚子裡的貨兒,她一面跑一面喊:「冉莘、點點……」

  那動作又嚇出楚默淵一身冷汗。

  冉莘聽見淺淺的聲音,忙拉起點點走出大廳。

  淺淺看見兩人,撲上來,一把抱住她們。「好想你們、好想你們……」又哭又笑,她停不下眼淚和嘴巴。「冉莘,你不知道我多倒霉,四皇兄命人把我迷昏,抓我的手指蓋下賣身契,就因為他誤會我是百合,誤會我會和他搶你……」她早就存下一肚子話想對冉宰告狀。跟隨在後的燕曆鈞聞言猛咳好幾聲,但他就算咳死了也阻止不了淺淺的抱怨。

  不過,另一個聲音卻成功地阻止了淺淺。

  「原來朕錯怪默淵,始作俑者是老四啊?!」

  聞言,燕曆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後背冷汗直流。

  淺淺鬆開冉莘和點點,迎上皇帝的視線,皇帝一左一右牽著她的兒女,滿面慈祥,他笑得不像個威武皇帝,而是像個……父親……

  兩人目光相接,熟悉感油然而生,彷彿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原來,這就是血緣關係,就是血脈相連,原來,她並不是突兀地闖進異世界的生物,這裡有她的親人、她的長輩、她生命的延續……

  看著愣住的妻子,楚默淵一哂,牽起她的手,走向她的父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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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7 11:17:2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人生的輕重價值 千尋】
  
  在淺淺的故事結束之後,這套書走進尾聲。

  很久沒寫系列書,完稿那天有鬆口氣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腦袋退化還是因為腦容量塞爆,記憶力越來越差,因此在寫稿時,凡與前兩本有關的部分,就得翻出舊稿來,一看再看,深怕銜接不上來。

  所以完成稿子後是真的大大地放鬆了心情。

  好啦,來談談淺淺。

  淺淺是個有點小流氓的穿越女,被綁到面癱的大將軍跟前,她使儘力氣想要脫離奴婢的命運。

  在寫這部分時候,我經常想到一首詩——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如果由你來做排序,什麼對你是最重要的?

  我想依現在女性的選擇,肯定大多人會這樣排:一生命、二自由、三愛情。

  現代社會愛情取得太容易,走在路上,男一半、女一半,只要勇敢一點、奔放一點,要製造一場不負責任的艷遇並非太困難。

  因為得到容易,失去便不至於過度傷心。

  但在古代社會呢?愛情是可以想像卻不能奢望的東西,即使想要奢望,也會被婦德女誡給拉回來,在那樣的時代裡,愛情被壓抑再壓抑,於是多數時候只能存在於想像當中。

  而自由更是普通人連想像都不敢的奢侈品,上面的人,用誡條、用輿論,用無數無數的道德繩索綁架人們的自由,好讓其控制弱勢輕而易舉。

  百姓能夠掌握在手裡的,可以為之努力的,只有生命了。

  對於淺淺這個穿越女而言,歷經過死亡,知道生命會生生不息,比常人少了點對死亡的恐懼,而愛情遲遲未至,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自由便成了她積極想要爭取的東西。

  在這樣的過程中,與男主角一再碰撞,撞擊出我想要的火花,希望這樣的火花能帶給親愛的你們,一些些微甜、一點點淡淡的幸福感。

  最後,有件事要拜託大家。

  我本來打算每個星期在粉絲團發表一個短篇小說的,但最近正在和退化的身體機能奮戰,腦袋有嚴重的打結現象,怎麼都想不出新話題。

  可不可以請大家幫幫忙,如果有想法、有畫面的話,請到粉絲團留言給我,剌激一下我可憐的大腦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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