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滿攔江：千萬別得罪心胸狹窄的人

阿拉布拉

唐朝有個詩人，叫王播。
此人喜讀書，不事生產，人生理想就是進入仕途，當個宰相啦什麼的。
他天天琢磨這事，飯就沒得吃。
沒飯吃怎麼辦呢？王播拿眼睛四下一找，咦，附近有家寺院，每到吃飯時先撞鐘，咣，咣，咣，開飯嘍……以後咱就在這兒吃了。
以後寺院鐘聲響起，王播立即趕到，拿起飯碗開始狠吃。
開始時，寺中僧人也沒當回事。但過了段時間，發現他定時准點的出現在鍋前，吃得還巨多，和尚們就不開心了。
於是僧人們就琢磨，嗯，得想個法子，告訴這位施主，你的臉皮有點厚……
於是就有一天，王播聽到寺中鐘聲，立即興沖沖趕到，卻驚訝的發現。寺僧們已經吃過飯了，滿地只有空鍋空飯碗。
原來，這次和尚們是故意先吃完飯，再撞鐘的。
當時王播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受到了十八萬點的傷害。屈辱之下，他題筆在寺院的牆壁上，寫了這麼兩句詩：
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闍黎飯後鐘。
詩成，王播時來運轉。
不久成為朝中宰相。
王播先生的生平告訴我們——這個做人呢，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涅？
王播的理想雖然實現，但故事還沒完。
（02）
話說二十年後，大唐帝國高層領導人王播，親切視察了他當年蹭飯的寺院。進來一看，嘿，他當年題的那兩句詩，居然還在，只是用漂亮的碧紗罩起來了，下面還有標識：敬愛的王宰相題詩處。
當時王播就樂了，拿起筆來，在下麵又寫了兩句：
二十年來塵土面，如今始得碧紗籠。
這個故事，引發了後人無數感慨，許多詩人紛紛題詩發表意見。大概不過是這麼個意思：撞鐘不要太提前，提前撞鐘太混蛋。我餓因此我有理，趕緊給我盛上飯……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昨天，我在第六期心學講武堂上講了這個故事，並提醒學員們，你們是否注意到了，在這個故事中，透露出了王播這個不得志的老書生那滿腹的憤怒、幽怨與暗惡？
如你所知，故事還沒完。
（03）
王播進入官場時，已經是56歲的老頭了，算是老頭得志。
老頭得志最可怕，因為他被壓制了一輩子，滿肚皮的委屈，正琢磨找個人發洩發洩。
但有些人，是很難體諒到老傢伙們這種幽怨心腸的。於是就有個叫陳通方的官員，他才剛剛26歲。見王播都56歲了，還削尖腦殼往領導隊伍裡擠，忍不住當面嘲笑道：嗨，老頭，你都老成這樣了，還有機會晉升嗎？建議你麻溜的扛起你的鋪蓋卷，回家抱孫子吧！
啥？當時王播用火辣辣的眼神，看著年輕的陳通方：你在羞辱我對吧？
我記下你了！
——很快王播當上了宰相，頭一樁事，他立即提名提撥陳通方。
晉升為江西官院。
哇，王播不計前嫌，提撥他最討厭的陳通方，果然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啊。
——撐個屁船！
連和尚不讓吃飯的事兒，他都記恨二十年，又豈會放過陳通方？
陳通方的悲慘命運，就這樣開始了。
（04）
話說陳通方接到升職令，好不開心，曰：還是王哥夠意思，我就知道他一旦發達了，不會忘了兄弟們……
立即扛起鋪蓋卷，前往江西上任。
那年月的路，不好走呀，沒動車沒高速公路，從京師長安到江西，全靠兩條腿走的。
走呀走，走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約摸著江西也該到了。陳通方正打起精神，忽聽見後面快馬疾若奔雷：呔，前面那個人，你是不是前往江西赴任的陳通方？吏部有了新調令，你改任浙東官院了。
啥子？我這走得兩腳磨出老繭，眼看就要到江西樂……
當時陳通方就傻眼了。
可沒辦法，江西那邊沒自己的位置了，再去就沒什麼意思了。
只能掉頭，往浙東方向走。
走呀走，走呀走，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若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不知走了幾多時日，前方，遙見浙東之地。
陳通方精神一振，剛要說話，忽聽身後快馬猶如雷奔：呔，前面那個貨，你是不是前往浙東官院赴任的陳通方？吏部有了新調令，你改任南陵官院了。
不是……當時陳通方一屁股就坐地下了。
不帶這樣玩的，人家眼看快走到浙東了……
可走到浙東也沒用，這邊沒你位置了。
要不，咱們再往南陵方向走？
不走還能怎麼著？
萬般無奈，陳通方咬著牙，再改道南陵，繼續艱難行走——你已經猜到了，等快到南陵，吏部還會有新的改任令下來，他這輩子，就甭想走到地兒！
王播就是要玩死他。
事實也是這樣，陳通方一生，極度絕望的奔波在上任途中，他永遠走不到目標，最終，在一家破爛的客棧裡，勞累成疾的陳通方，陷入貧病交加。
奄奄一息時，他對家人說：這個做人呢，做錯事倒沒多大關係，但千萬別說錯話，千萬別得罪那些心胸狹窄的人。你看我，就因為那麼一句話，讓王播恨我到了這個地步，用這麼陰毒的辦法，活活的羞辱死我。
記住，管好你那張沒邊的爛嘴，一時的口舌之快，會引來極為酷烈的報復！
（05）
人性是光明的，職場是充滿陽光的。
這話，千萬別說給陳通方聽。
也別喝說給秦檜聽。
秦檜，中國歷史排名第一的大奸臣。
但是他年輕時，卻是另一個陳通方。
一個口無遮攔，青春衝動的二貨。
（06）
秦檜，少年得志，進士及第，帶著對職場的美好想像，進入了官場。
進朝廷一看，哎喲不對，怎麼到處都是金兵……
趕上時候不對。秦檜做官時，正好是靖康年，金兵滅亡了北宋，俘虜了徽欽二帝。
佔領了汴京城，金國將領們召開隆重會議，曰：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全面接收北宋政權，但趙氏皇族，太差勁了，他們沒資格再做皇帝了，必須下野。
我們選個不姓趙的漢人，來做皇帝。
就這麼定了。
金兵做出決定，北宋這邊文官武將，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不敢說，那就找腦殼懵懂，缺乏職場經驗的二貨，讓他來說！
老氣橫秋的官員們，紮堆在年輕的秦檜身邊，氣憤的議論起來：太不象話了，真是太不象話了，憑什麼不讓人家姓趙的做皇帝，憑什麼？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此國難之際，要勇敢的站出來，說句話呀，必須要說……小秦，你是青年領袖，最有思想，最有想法。
有話你先說！
當時秦檜被忽悠到腦殼充血，熱血沸騰，大筆一揮，寫了封抗議信，遞交給金國侵略者。
金兵一看，哎呀呵，這個姓秦的小鮮肉，挺有骨氣的嗎。別人都不敢說話，就你膽兒肥。
嘴爛先被撕，膽肥先挨刀！
秦檜小盆友，帶著你漂亮的老婆，跟我們去北方吧。我們那邊正缺倒尿盆的服務生和漂亮坐台小妹，某家嚴重看好你。
走起！
就這樣，秦檜和妻子，被擄往北方為奴。
到了這時候，秦檜才醒過神來。
他被人給坑了！
朝中的那些壞官員，不敢說話，但知道秦檜年輕，沒腦子，易衝動，所以故意鼓動他，刺激他，挑他出頭和金兵死磕。
而後果，則由秦檜一個人……不，由他老婆來承擔。
蠢話讓你說，必然扛黑鍋！
——如果秦檜也知道陳通方的故事，那麼他就會立即明白過來。陳通方，實際上都跟他一樣，是被別人用語言刺激挑動，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小蠢貨！
別人用他們的嘴說話，即傷害了當事人，又把多嘴的年輕人，推入到陷阱裡。
——有些年輕人，滿腦子天真，對人性只有美好的期許，他們在職場或人生中，就有可能遭遇到類似的陷阱。
被坑陷的人，多是落得個陳通方的悲慘下場。
而秦檜，他卻走上另一條路。
——多年之後，秦檜歸來，這時候他已不復再是那個天真熱血的年輕人，他的血管裡，流動的是冰冷、陰梟、無情的毒液。他展開了報復，挾制了整個朝廷，陷殺了民族英雄岳飛，破滅了南宋收復失地的夢想。
秦檜甚至控制了宋高宗。當時宋高宗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如坐針氈，每次見秦檜時，都要在膝蓋處藏一把匕首。
由此可知秦檜心裡的怨毒之深。
這是從職場的陷阱中，爬出來的另一種類型。這類人憤懣的渲泄，會讓整個世界，暗無天日。
——如果，他對人性的負面力量，稍有防範，就會避過陷阱，避過讓自己淪為黑暗的結局。
（07）
我們相信人性是光明的。
永遠相信。
但有些人，不信這個。
比如說，北宋時有個官員，叫呂蒙正，他也跟唐時的王播一樣，官至相位。
赴任之日，就聽身後有人大聲的說：是誰坐了相位？啥？呂蒙正？就憑他那麼個爛人？也配居相位？我看他這不過是交了狗屎運罷了……
呂蒙正先生自述說：我聽著身後的嘲笑，拼命控制自己，警告自己說：別回頭，千萬別回頭！
回頭就是萬劫不復！
回頭，我就會看清楚嘲笑我的人是誰！
看清楚他，我就會立即成為唐時的王播，從此怨恨於心，會用一輩子的時間，用最陰毒的法子，算計他，羞辱他，報復他。我會讓他死得很難看，也讓我自己，淪為一個悲哀的、心胸狹窄的小人！
我不要做做小人！
可是，仇恨是人類的天性，我抗拒不了。我知道自己的心，是極為脆弱的，抵抗不了深淵的誘惑。
我知道自己的心，有黑暗的一面。
所以，我所能做的，就是別讓自己回頭，別讓自己看到那個人。這樣的話，等到我被偏狹怨毒所控制，想要打擊報復時，卻根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就沒法子打擊他，沒法子傷害他。
我抵抗不了偏狹怨毒的誘惑，所以選擇不知道來保護自己。
呂蒙正這番話，可以視為人性的一個標誌性注解。
（08）
呂蒙正的話，讓我們恍然大悟。
人性這個東西，無所謂善惡，率性而為，這才是人類的本質。
所以呢，如呂蒙正這樣，時刻警惕自我內心，才能避免為黑暗所誘惑。而如王播這類，從不反思自我，放任天性中不潔的一面自由流淌，這時候他會成為許多悲劇的源泉，卻偏偏自詡為良知正義。
這時候我們就可以給好人壞人，下個定義了。
好人，大概算是那類知道自己的軟弱，拒絕黑暗誘惑、拒絕傷害別人的人。
壞人呢，情況就有點複雜——但有一點，再醜的癩蛤蟆，也曾有過小蝌蚪的春天。許多壞人也曾是職場上的小清新小鮮肉，只是他們不習慣於反思自我，而是遷怒於人，一旦憤怒任性的爆發出來，多半就成為十惡不赦之輩了——這番話，就是指著秦檜的鼻頭在說了。
（09）
職場是充滿陽光的——前提是，你有足夠的智力，避過那些晦澀的陷阱。
人性是光明的——前提是，你認識到人性的不穩定，時刻警惕不潔的欲望。
你心中有什麼，你的世界就怎樣——前提是，你居於智力制高點，對人際陷阱洞若觀火，並能夠看到這之後那悲哀的人性流露。沒有這個前提卻說這種話，你摔下去就是陳通方，爬起來就可能是秦檜。
你是誰，不取決於自我評價，而是取決於你做了些什麼。
從陳通方到秦檜，其間貫穿的是缺失了前提的糟糕雞湯的毒化作用。王播不知道這個前提，於是他淪為挾私報復的小人。呂蒙正知道這個，他警示自己保持善良。陳通方智力不足，跌入陷阱再也沒機會爬出來。秦檜是個從陷阱中爬出來的人，但爬出來後他已經不再是人。
從歷史到現實，我們的心裡，永遠跳動著這幾個角色。
所以這個做人呢，不可乙太蠢，相信人性中的善，但要時刻警惕惡。從人到獸不過一念之間，起因是愚蠢，而後是惡毒。除非你知道這些，否則不會有自由或快樂可言。
最重要的，是管好你的嘴巴。不說話沒人拿你當死人，別那麼刻意的追求存在感。你說話不過是上下嘴唇一碰，在別人心裡引起的波瀾，卻往往是驚濤駭浪。
職場從不曾存在著陷阱，但當蠢貨跑出來，陷阱就出現了。
蠢貨就是那些不瞭解自我，不瞭解他人，對人性全無半點認知的懵懂者。蠢並不可怕，再聰明的人，也是從一條蠢道上走出來的。
蠢並不可能。重要的是萬不可遷怒於人，無論是做王播，做秦檜，都會讓你的心，終日陰冷鬱鬱，陰梟非常。而人類天性是追求歡樂的，怨恨與陰毒，會吞噬我們的心，讓我們活在陽光中，卻無時不刻感受到地獄般的陰寒。
最後重複一遍：相信人性的善，正視人性的惡，就不會跌入愚蠢構築的陷阱，更不會在這個美麗的世界，迷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