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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心機男の小茉莉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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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2: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你為了割葉子,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他的眼睛瞠大,冷漠被憤怒取代。真的很想掐死她!
  「厚,你很誇張,哪有傷痕累累,只是擦破皮啦,我外公說,這種傷用口水擦一擦就可以了。」她從桌上抓起「長老」和「小孫子」在他面前晃晃。「你喜歡大的還是小的?」
  把她的蟋蟀抽走,蔣擎勾住她的脖子,二話不說就把她拖出門。
  「喂,你要去哪裡啊?」
  她正在被「強迫」,但是聲音裡可沒有強迫的感覺。
  去醫院!他只在心底回答。
  「你要出去玩嗎?」
  他不說話。
  「對嘛,悶那麼多天,你一定很無聊吧,沒關係,我帶你去看雲,告訴你哦,我有一個秘密基地,在那裡你可以看到……」
  他繼續保持沉默。
  「喂,我們和好了對不對?我們又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對不對?接下來每一天……」
  接下來,他們不會再有很多的每一天。蔣擎又在心底回答。
  【第五章】
  她很可愛,他能容許自己愛上她嗎?
  答案是,不可以。
  她單純得讓人輕易鬆開心防,他可以對她卸下心防嗎?
  答案是,不可以。
  從來沒人像她對他那般熱切專注,他可以貪圖這份認真,不顧一切?
  答案是,不可以。
  關於小今的一切,所有的答案通通指向不可以。
  他不能和她有交集,他必須維護姐姐的權益,情勢上,他和她們母女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對立,他不願意,但角色編派中,他當定壞人。
  決定了,他再不能急事緩辦,只能速戰速決,他必須在自己的心情失控之前,做出最恰當的處理。
  初遇小今那天,他本就大定主意速戰速決的,沒想到一顆沒家教的桑椹和一張可愛到讓人想多看幾眼的笑臉把他留了下來,整整五十四天。
  他換下寬鬆的卡其褲和花襯衫,穿回自己的衣服。
  真難相信,他居然能穿著土到無法形容的舊衣裳到處跑,這對優雅高貴的天秤座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可它就是發生了,在小今甜得漬心的笑容裡,他盼不到自己的衣著,也看不見她好笑的碎花洋裝。
  他衣服上的紫色印記幾乎被洗乾淨了,小今的外婆很有一套,居然用一把糯米就能變出這樣的魔術,不過,她會變的魔術多到不能勝數,好比那些草仔稞、甜粽、拔絲地瓜……
  她用熱情變出一道道他從沒吃過的小點心,在涼風徐徐的夏夜裡,替他的胃添上一絲暖意。
  外婆不多話,但是對他很好,他心知肚明。
  這裡的每個人都對他好,他們無條件將他視為親人,無條件為他奉獻,絕對料想不到他的出現,是要對他們刺上一劍。
  顧不了這麼多了,他會用盡辦法來補償他們,但這些補償方式中,沒有任何一種是破壞姐姐和姐夫的婚姻。
  深吸氣,是當劊子手的時候了,雖然他厭惡自己。
  下樓,蔣擎走進院子裡。
  賀巧眉坐在魚池邊,用勾子把池中心的蓮蓬勾過來、剪下。
  突然,他記起小今夕說話過的話。她要他多留一段日子,她要用蓮心熬茶替他降火氣。
  現在蓮子結成了,但他再沒有權利喝上這樣一碗茶。
  他走到賀巧眉身邊,直直站著,太陽曬在他身上,他替她留下陰影。
  她抬頭看他,不多話,淺淺笑起。
  她走到廊下,把蓮蓬裡面的蓮子一顆顆剝出來,嫩白純潔的蓮子跳進橘色的塑膠桶裡,咚咚咚,敲著清新節奏。
  蓮子讓蔣擎聯想到小今,茉莉花也讓他聯想到小今,所有純潔的、乾淨的東西都會讓他聯想到小今。
  她是天使級人物,是那種會讓自慚形穢的女子。
  「你有話對我說嗎?」賀巧眉抬眼,淡淡的笑,像春風拂過,恬適宜人。
  「對。」
  「也該說了,你來這裡已經五十四天了呢。」
  什麼意思?她知道他的來意?她猜出些什麼?濃墨的劍眉斜飛,射出一張嚴肅的面容。
  「說吧,我在等你。」放下手中的蓮蓬,她站起來,面對他。
  「你覺得我該說什麼?」
  「你不是偶然來到這裡的,你有目的……嗯,或者說是有某種任務吧。」
  黃總經理打過電話給她,說有一個年輕男子在探聽她,她想不出有誰會探聽自己,後來,蔣擎來了,答案呼之欲出。
  也只有「他」會透過黃總經理連結自己。
  喬宣終於想起她了,是嗎?既然想起她,為什麼不親自走一趟?不管她的等待值不值得,他都該給一個答案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蔣擎驚訝,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成功。
  「只是猜測,我不確定。」她輕輕歎氣,等了那麼久,什麼事她都變得不確定了。
  「在你的猜測中,我的目的是什麼?」蔣擎的臉結上寒霜,謹慎而小心。
  「我不知道,頂多能猜出是喬宣要你來的,剩下的,就一無所知了。」她搖頭。
  他的心情瞬間放鬆,她實在不是一個談判高手,才一下子就翻出所有底牌,和他這樣的奸商打交道,她沒有半分勝算。
  但她要是奸詐一點、有心機一點,他會好過很多。
  見他不說話,賀巧眉遞給他一枝未綻的蓮花,輕輕巧巧地笑了。「知道嗎?你的畫有喬宣的風格,連簽名都有他的影子,但……我想,你不是畫家,雖然他已經把所有畫畫技巧都傳授給你,但你的圖畫裡面,沒有靈魂。」
  她看過他替小今畫的素描了?
  沒錯,姐夫這樣批評過他的畫,他說他很努力,但是成不了畫家,因為他的畫沒有靈魂。
  「他還掛記著我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他自己不來?是不能來嗎?老太太仍然阻止他來見我?」
  她問一大串問題,然後閉嘴,笑了。她到底要他回答哪一個?
  「老太太死了,你們之間已經不關老太太的事,他不能來,是因為他的腳不能走路,這些年,不管走到哪裡,他都需要妻子幫忙,他……很愛他的妻子……」
  他殘酷,用這種方式殺人,但他所受的教育裡面,對敵人善良就是對自己殘忍。
  「他又結婚啦?唉,我早就想到過,不然,這麼多年……至少該捎來隻字片語啊。」
  賀巧眉面無表情,教人猜不透她的心情,只能從她垮下的雙肩略略看見傷心。
  「既然你早就想過,為什麼不肯早點死心,另外建立家庭?」他追問。
  「我不願意相信啊,我以為鎖死想像力,逼自己耐心等下去,終會等到一個結局。」她淒絕一笑,輕語,「畢竟,他還是派阿擎來了,不是?」
  一顆晶瑩淚珠落在潔白的蓮子上面,瞬地,滑進縫隙間。
  「我來這裡,也幫不了你的忙。」
  賀巧眉沒說話,沉默的她,連淚水都是沉默。
  很久,他們就這樣面對面站著,她默默垂淚,他靜靜看著她的委屈。
  終於,又開口說話,「喬宣的腳怎麼了,為什麼不能走路?」
  「他被抓走那天,想跳車回到你身邊,沒想到出車禍,被後面來車撞個正著,從醫院醒來後,他的下半身癱瘓,和這裡有關的記憶全數消失,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來過臺灣。」
  所以,他忘記她了,忘記得理所當然,連讓她出口責怪的機會都沒有?命運待她……真刻薄……
  「然後呢?」
  「之後,他的身體慢慢恢復,並且接手家族企業,十幾年前,娶了一個很好的妻子,兩個人互相扶持,日子過得很幸福,前幾個月,他突然恢復記憶,才要求我到臺灣找你。」
  原以為喬宣薄幸,怎知竟是命運弄人。賀巧眉輕搖頭。
  「他愛他的妻子嗎?」笨,到現在她還關心摸不著、看不透的愛情,未免太蠢。
  「對。」
  他和她,不是可以走在一起的人。這句話,喬宣的母親說過,但當時,他們都不向這句話低頭,他們對彼此發誓要牽手一輩子。
  可是,人爭不過命。
  「喬宣有沒有後悔過……再婚?」竟問出這麼可笑的問題,連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沒有。」
  他看著她的傷慟欲絕,拳頭緊握,憎恨自己是個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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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2: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擦去淚,她抬頭看他。「既然如此,他何必要你來找我?」
  「他要我找到你,確定你是不是……和他一樣幸福。」
  他再度揮刀,用口口聲聲的幸福來逼迫她的絕望,他比自己所知道的,更惡劣。
  知道她的幸福之後呢?把便可以理所當然的繼續自己的幸福?賀巧眉苦笑。
  「他的妻子,是個很好的人嗎?」
  「是,她無怨無悔的照顧殘疾的丈夫十幾年,再加上難以相處的婆婆……但是,再辛苦委屈,她也沒有過半句怨言。多年扶持,他們互信互愛,再也離不開彼此,但是喬宣覺得對你很抱歉,希望能知道你的近況,知道你的生活是否無虞。你想回到他身邊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替你安排,至於他的妻子……我們再想辦法。」
  他在下賭注,賭賀巧眉的善良,賭這段日子的觀察,自己沒看走眼。
  能怎麼安排?三人行的世界無法成立,她有愛情潔癖,不容許瑕疵在她的愛情裡現形。
  況且,她怎能逼他的妻子退出?阿擎說得很明白,人家無怨無悔的照顧、無限制的妥協忍讓,這十幾年,對方過得和她一樣苦呀。
  只是,她怎甘心啊。
  她還以為阿擎是薛平貴的前哨站,特來測試王寶釧的心情是不是數十年如一日,確定了她的心他便要身騎白馬走三關。
  她還以為阿擎是要為她帶來幸福的天使,將要為她圓起多年相思夢,為她預約下一場幸福門票。
  「給我一個答案,我會照著你的意思去辦。」
  蔣擎心狠的催促著她給答案。
  她的意思嗎?她想見喬宣,想把問題丟給他作案,看在他單選題裡,選擇她或她。
  她想指責他違背了承諾,害她堅守一場長長久久的夢,偏又不讓她的夢得到善終。
  她想怨他,怎麼可以情緣未了便斷了心、忘了情;她想恨他,恨他的愛情善變,恨他的心不如她情堅……
  可是,見了、罵了、怨了、恨了又如何?她的愛情潔癖仍然在,他與結髮妻子仍是互信互愛……
  背過蔣擎,她仰頭,吞下忿忿不平。「告訴他,我很幸福,不勞費心。」
  「他現在很富裕,有能力給你們……」
  「不必,既然他決定放掉我們,就不要有罪惡感,不必企圖想要補償什麼,我和小今什麼都不缺。」只缺一個又是父親又是丈夫的男人,他給不起,她不會硬逼。
  「你有權利要是的。」他加重口氣。
  吞下哽咽,賀巧眉轉身面對他。「請你不要把這些事告訴小今,小今一直在等待她的父親回來,我不希望她的夢想破滅。」
  蔣擎苦了臉。這是怎樣的一對母女?
  女兒怕媽媽心碎,勉強自己相信父親終會回家的神話,而母親怕女兒夢想破裂,強要隱瞞丈夫再不會回家的事實。
  心,隱隱作痛,他恨透自己。
  他眼底的同情和她眼中的絕望對峙著,她說不要有罪惡感,不要企圖補償,他卻沒辦法剔除罪惡感,沒辦法不補償。
  這時候,小今從屋裡跑出來,兩根長長的辮子在身後甩動,她奔到母親和蔣擎的面前,看著兩人。
  「哦哦,臉色不對哦,你們吵架了嗎,蔣擎,你真了不起,全世界沒有人有本事把我罵惹火——」
  賀巧眉勉強拉起笑容,截下她的話,「阿擎要回美國了,跟他說再見吧。」然後,提著裝滿蓮蓬的桶子進屋。
  阿擎要回美國?!
  小今頓時手足無措,兩顆眼珠子東飄西蕩,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落腳。
  可不可以別走啊,可不可以再留幾天,可不可以不要……不要把她當成生命中的過客?
  愛笑的她,現在嘴角向下飆,甜甜的酒窩蓄滿酸酸的淚水。她的阿擎,要走了呀……
  頎長的身子半倚門框,蔣擎不想面對姐夫,卻不能不站在他面前。
  原則上,這次的任務不算失敗,賀巧眉很好說話,他不過說明現況,她便鬆開手,他以為她不甘多年等待,會很難纏,沒想到,她是他見過最特殊而且最了不起的女人。
  他圓滿達成目的了,卻有滿滿的挫敗感,分明大贏,卻失落得不想說話。
  行李箱裡面滿滿的,全是小今準備的禮物,茉莉花茶、情人果、桑椹果醬、山藥烙餅,還有她號稱即將失落的傳統工藝——葉編蟋蟀。
  他空手去,回來時,帶滿了不願意帶回的東西。
  鼻子發酸,他仍然不承認,自己的心已經落在那裡。
  賀巧眉對小今說:「阿擎要回美國了,跟他說再見吧。」
  小今發傻了,呆呆看他,呆呆扯住他的袖子不說話。
  他以為她要問:「你不是說要多留一點時間嗎?我們不是計畫好了,要帶帳篷去看流星雨,氣象局預測半個月後會有流星雨呀,我們這裡沒有光害,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可是,她沒這樣子問他。
  他不知道,她有一顆纖細敏感的心之外,還有一張擅長演戲的笑臉,很多時候,讓他分不清她的性情是樂觀活潑還是憂鬱寡歡。
  他只知道,下一秒,她又掛起招牌笑容,甜甜的、香香的,像茉莉花那種,扯扯他的袖子笑說:「什麼嘛,原來不是我做錯事,而是因為你要回去才心情不好啊!」
  他沒回話,這次,他明顯看出他的刻意。
  她的笑越張揚,他的心情越低落。
  「你原始人啊,要回美國就回美國嘛,反正現在有手機、電話、電腦……再不然還有郵局啊,大不了你寫信給我,我們可以聯絡的方式有幾千種,幹麼裝酷!」
  她胡言亂語說一通,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她就拉著他往屋裡走。
  「你真的今天就要走嗎?」
  「對。」再留下,痛的是賀巧眉,他不想再替自己添罪。
  「馬上就要走了嗎?」她追問。
  他願意多待一會兒,但他沒有權利,賀巧眉垮下的雙肩,強忍的淚水,刺激著他的心。
  「對。」他說。
  「連半天都不行嗎?」
  「不行。」
  「那就真的沒辦法了……啊,來不及了,快點快點,你也來幫忙!」
  小今拉著他進廚房,從冰箱和廚櫃裡找出瓶瓶罐罐,再翻出一個回收的塑膠袋裝起來。
  「這個茉莉花茶是新焙的,只要不打開可以放好久,回去以後,你要記得用密封罐裝好哦。」
  然後,她說了她母親和母親的茉莉婚禮——
  他們的婚禮很小,觀禮人只有父母親和哥哥及幾個鄉親,媽媽的婚紗是外婆親手裁的,頭紗上面的茉莉花則是由媽媽自己縫綴上去。
  小小的婚禮,小小的新娘,小小的禮堂裡面全是茉莉花香。
  他們的婚禮在茉莉花盛開的季節裡進行,爸爸信誓旦旦說終有一天,要給妻子一個盛大婚禮,並且應允她,到時候,禮堂裡面也要充滿茉莉花香。
  他對著鄉長說:「我發誓要出人頭地,讓巧眉為我感到榮耀!」
  媽媽說:「不管你有沒有出人頭地,你都是我的榮耀。」
  爸爸說:「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媽媽說:「我會愛你,這輩子、下輩子。」
  他們的結婚誓詞感動了在場的觀禮人,這場茉莉婚禮,茉莉愛情在眾人的見證中,走入高潮。
  他們比任何夫妻都要恩愛,夫唱婦隨,爸爸走到哪裡,身後都跟了一朵小小茉莉,他拿著畫筆,一筆一筆勾勒美景,也勾勒著自己的愛情。
  媽媽拿著棒針,織起毛衣,在炎熱的夏季裡編織丈夫溫暖的冬季,也編織未來一生的相依。
  他們口口聲聲說愛情,以為愛情會生生世世永不停息,沒想到,他們的愛情和茉莉花一樣,只能綻放在短短的夏季裡。
  冬天未走完,爸爸的母親找到他們,活生生將他們分離,分手前,爸爸拉住媽媽的手說:「等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
  就是這句話,讓媽媽耐心等著,等待下一個夏季花來,茉莉傳奇再度回來。
  送他到車站的路上,小今在路遍找到一顆倒地鈴,她拔下所有成熟果實,一顆一顆……送出她珍藏的心情。
  他一定會補償賀巧眉母女!
  離開臺灣之前,他匯一大筆錢到小今的戶頭,以後,他還會陸續匯錢進去,他決定,照顧小今,是他最重要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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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2: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想到小今,蔣擎又笑了,發自肺腑的笑。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種叫做開心果的果實,它的另一個名字一定是賀惜今。
  「你找到巧眉了嗎?」喬宣問。
  喬宣和妻子沒有生小孩,早把蔣擎當成親生兒子對待,他看著既是兄弟也像兒子的蔣擎,眼底有單單的哀傷。
  當年,阿擎和妻子一起進入喬家,第一眼,他就喜歡上這個倔傲孤獨的男孩。
  他盡心教育栽培他,而他回饋的,是對等的重視與崇拜。
  阿擎長大,二話不說的替他接受他最痛恨的家族企業,從來,阿擎都是他最倚重的人,只不過這次,他對他……很失望。
  阿擎整整消失兩個月,這兩個月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去尋找巧眉,他天天在家裡等待,等得心焦氣急。
  後來,他等不及了,找上征信社,沒想到人家只花了五天不到的時間,就在阿擎踏進家門前的兩個小時,傳真給他有關巧眉的所有消息。
  他看到照片、看到資料,簡直不敢相信,二十幾年了呀!柔弱的她,怎麼可以這樣堅定?
  「找到了。」他實話實說。
  「巧眉過得好嗎?」
  「她很幸福。蔣擎忽視心頭的罪惡感說。
  「阿擎,我看著你長大,你騙不了我。再告訴我一次,巧眉過得怎樣?」喬宣板起臉孔,在心底懇求,懇求他別讓自己幸福。
  「她過得很幸福。」蔣擎依然堅持。
  賀巧眉有一個好女兒,有一雙支持她的父母親,沒道理不幸福。
  「你選擇欺騙我?」
  喬宣歎氣,握住輪椅把手的五指顫抖。他真的真的不想對阿擎失望,可是他,怎能不失望?
  「如果賀巧眉不幸福,你會怎麼做?」蔣擎回給他的,是個全然冷漠的眼神。
  於是喬宣沉默。
  他不知道,他沒想過那麼遠。
  他只知道巧眉沒結婚,知道自己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兒,知道巧眉的哥哥已經離開家鄉到北部開創事業,也知道巧眉始終在等他回去,他恨不得插翅飛到臺灣,恨不得馬上見到他的妻女。
  只是……阿擎問倒他了。蔣欣怎麼辦?她是他名正言順的結髮妻子,他們相依多年,他能漠視這段感情?
  「所以,你必須相信賀巧眉很幸福。她要我轉告你,不要有罪惡感,不必企圖想要補償什麼,她都不缺,她的幸福會自己打點。」語畢,蔣擎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房間。
  你必須相信賀巧眉很幸福……你必須相信賀巧眉很幸福……
  阿擎是對的,但他做不到,半分都做不到。
  喬宣把頭埋入手心裡,很痛苦很痛苦。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壓在他的肩膀上,軟軟的聲音像清流,流進他心底。「把巧眉姐帶回來吧,我會和她好好相處,也會把惜今當成親生女兒。」
  他抬頭,看見妻子理解的眼光,感動莫名,他握住妻子的手,說不出滿心感激。
  「別這樣看我,我不是神,我也會嫉妒。」蔣欣淺淺笑開。
  前夜,丈夫對她說了賀巧眉的故事,她因為他們的愛情深深感動,如果男主角不是自己丈夫,她一定會為賀巧眉叫屈,會想盡辦法把這對男女牽扯在一起。
  「對不起。」他環住妻子的腰,把頭埋進去。
  「欠我一句對不起的,是命運,不是你。」出車禍不是他的錯,她愛上他更不是他的錯,她能怪誰?
  「都是我的錯。」他把妻子拉到膝上,緊緊擁抱。
  她是個好女人,默默付出,真心相挺,這些年來因為她在,化解了他和母親之間的無數爭執。
  「我不怪你,你也別怪阿擎。他為了我母親,怎樣都不肯和家裡的三個異母弟弟有交集,同樣的,當然會為了我想盡辦法架起防火牆,隔離你和巧眉姐。」
  她知道自己是阿擎的責任,母親在遺囑中把自己託付給年紀尚小的阿擎時,她就清楚,負責任的弟弟絕對會把她擺在第一位。
  「我怎能怪一個想維護姐姐的弟弟?」
  「要是他不這樣子挺我,我才會對把失望呢。」蔣欣捧起丈夫的頭,誠懇的說:「我打電話讓蔣烲去找巧眉姐,說服她一到美國來一場好嗎?如果她還是不願意過來,我們就回臺灣找她。」
  蔣昊、蔣烲、蔣譽是她的異母兄弟,這些年,他們常找機會想要親近他們姐弟,不過固執的阿擎卻沒有融冰之意。
  「阿欣,謝謝你的體諒。」他眼底閃著感動。
  她別開視線,鼓勵自己寬容。
  「啊……我好久沒回臺灣了,當喬家的媳婦真不簡單啊。要是巧眉姐不肯原諒你,我們非走這一趟的話,你可要表現好一點,讓我在娘家出盡風頭。」
  喬宣笑了。得妻如此,夫婦何求?
  「阿欣,我永遠不會負你。」
  她回頭,試去眼角淚水。「這句話我收下了,以後你要是偏心巧眉姐,我一定拿出來和你理論。」
  愛屋及烏,是很多女人都會做的事吧。
  如果巧眉姐知道喬宣有妻子,願意為了他的幸福把手放開,她怎麼不能為了他的幸福做到分享?
  她會做到的,為了心愛的人,一定會!
  【第六章】
  入秋了,秋老虎殺氣騰騰。
  太陽在天空乖戾,午後,空氣裡沒有半點風,靜止的樹梢、靜止的街道,所有人都躲在家裡睡大頭覺。
  小今的外公外婆和媽媽也一樣,躲在房間裡,一支電風扇從左轉到右、從右轉到左,讓涼風來應付炎熱的下午。
  小今穿著媽媽的碎花洋裝,頭頂戴著大草帽,腳板踩著一雙陳舊卻乾淨的白布鞋,騎著舅舅的老鐵馬,卡啦卡啦的在田裡漫遊,活脫脫像從五零年代走出來的古人。
  洋裝是媽媽的,不必改尺寸,穿起來剛剛好,上次她穿這一身衣服,還讓阿擎嘲笑。
  他是不會大剌剌笑她啦,只會悶著嘴嗤笑,他以為他這樣很紳士嗎?錯,這比指著她大笑,更讓人厭!
  所以她生氣了,買來的冰棒不分他吃。
  他也不勉強,坐在蓮霧樹下靜靜觀賞她一個人舔兩支冰棒,手忙腳亂的模樣。
  他就是這種人,不會生氣,不會大笑,所有情緒到了他身上,通通自動縮小。
  是他不在乎這個世界,還是他過於內斂?不了,她只知道要怎麼樣惹他開心,怎樣觀察他快不快意。
  對於觀察他,她練就了一身好功力。
  他不愛笑,但兩邊嘴角稍稍上揚時,她就知道,他其實好快樂。
  如果嘴角只揚一邊,表示他在憋笑,而且,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正在高興。
  如果他嘴角抿成一條線,別誤會,他不是生氣,只是很努力、很努力,不讓人發現,他真的很快樂。
  很ㄍ-ㄥ的男人對不對?
  她不懂他在怕什麼,難不成害怕一旦讓別人發現他很快樂,快樂就會被剝削?她無法理解他的ㄍ-ㄥ,因為他們的生活背景不同。
  那麼,他生氣時會怎樣?
  要觀察他生不勝其,就不能看嘴角了,要看他的濃眉。
  眉頭皺代表懷疑,眉頭緊代表困惑,眉毛直了代表他正火大,他很少火大,少數的火大狀況之一,是她爬樹受傷那回。
  離開這裡那天,他提著她給的瓶瓶罐罐走在前面,在這裡很難叫到計程車,她只好陪他走到公車站牌前面。
  「你回去。」
  同一句話,他對她說過好幾遍,公車站牌離她家很遠,一來一回,她不是烤成小鳥幹就是曬成黑木炭,但她不介意,反正她是天生的白皙美人。
  「不要。」她再好說話,也有脾氣坳的時候。
  「你跟來到底要做什麼?」他的眉毛是直的,她知道,他很火大。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眉毛直、嘴角緊,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嚇人,可是,她沒讓他嚇到。
  「我還沒有跟你說再見。」
  小今嘟嘴,滿腦子想著,還有什麼招數沒使出來,如果能再讓他多待幾天就最好了。
  「再見。」蔣擎匆匆丟下兩個字,敷衍得過份。
  「不是我說的,不算。」她耍賴到底。
  他歎氣,轉過身,加快腳步走往站牌。
  「聽說,美國的維骨力是真的,‘下次’,你可不可以幫我帶兩瓶回來,外婆的膝蓋不好,應該補一補。」她想預約他的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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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3: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他不應。
  「我在電視上面看到美國人元旦的時候,會在時代廣場倒計時,你會不會去啊?如果你去的話,可不可以拍照給我?」
  到時候,他就會回來了吧?半年可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蔣擎還是不說話。
  「你知不知道我的籃球打得很不賴,你回美國幫我帶一雙小尺寸的喬登籃球鞋好不好?如果能再買一顆籃球送給我就更好了。」
  籃球?她這種小個頭根本是讓人家打著玩的,還是乖乖待在家裡醃芒果青吧。想是這樣想,他依舊保持沉默。
  「聽說美國的熱狗又便宜又好吃,下次回來帶一大包好不好?我們在院子裡面舉辦烤肉大會?」
  蔣擎受不了了,終於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你是跟來要禮物,還是想跟我說再見?」
  「要禮物……就是為了不想說再見嘛。」嘟著嘴,她輕輕說。
  沒有心機的她,一下子就露裡底,看向他的大眼睛裡蓄滿淚水。
  「笨蛋。」
  他開口,忍不住地伸出大掌將她的頭攬進懷裡。
  他再沒說其它的話,但小今認定了他的動作,那個動作的意思就是——笨蛋,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幹什麼依依不捨。
  於是,她在他懷裡笑開懷。
  她知道,他會回來,會帶回籃球鞋、維骨力、熱狗和……她送給他的倒地鈴。
  叮鈴叮鈴,她壓兩下手鈴。
  前面沒有行人,路上沒有來車,她按鈴聲純粹為了心情高興。
  蔣擎會回來,肯定會!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當她扯開喉嚨大聲哼歌時,突然,一陣不在預期中的天搖地動震撼了寂靜的午後光陰。
  她的把手沒握好,東拐西拐,腳踏車直接摔進路旁的溝渠裡。
  她站不起來,及腰的水把她的衣服弄濕了,她猛地灌進兩口水,掙扎著抓住旁邊的水泥地。
  她全身都痛,明知道受傷了,卻沒有時間去檢視自己的傷口,因為……最可怕的一幕正在她眼前延展。
  她眼睜睜看著路在眼前斷車兩截,破碎的柏油路面以一種猙獰的面目回望她,她手中握住的水泥溝牆瞬間分裂,路邊的樹木倒了,轟轟,幾聲劇響,遠處樓房也跟著倒塌。
  尖叫聲、哭號聲,聲聲打進她耳膜,像深山裡的暮鼓晨鐘,震撼著她每一根神經。
  短短幾秒,大地撕裂了自己,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怎麼會,怎會天地變色?前一刻,她還高高興興哼歌,怎麼會……
  終於,土地停止搖動,她踉踉蹌蹌從溝渠裡爬出來,想拉起水渠裡面的破爛腳踏車,但使盡了力,卻辦不到。
  放棄了,她跛著腳,往家的方向跑。
  外公外婆和媽媽都跑出來了吧?他們家的房子很堅固,外公常常自豪說,他的房子沒有偷工減料,都是用最結實的鋼筋水泥蓋起來的。
  沒錯,她的家才不會有事,她得快點回去,免得外公外婆擔心,媽媽一定又要念她是野猴子了,大熱天的不在家裡待著,成天往外跑。
  跑著跑著,看見路斷了,她得手腳並用,繞遠路,攀爬著變成小山谷的柏油路才能回家。
  回家……怎麼變得困難重重?
  她恐慌憂鬱,在心底重複呐喊:媽媽別擔心,我在這裡,我沒事,我馬上回去!
  人家都說母女連心,媽媽一定可以聽得見她,一定知道她平安無事。
  小今越跑越觸目驚心,阿發嫂家的房子全倒了,嬌姨家半倒,連洪伯的警察局也夷為平地。
  她應該停下腳步去看看他們需不需要協助,但是,真對不起,她沒辦法呀,她得趕快回家,讓外公外婆看到她,好小孩不能讓長輩替自己擔心。
  她越跑越快,小腿上面蜿蜒著幾道紅色鮮血,細細地,密密地交織,像張網子,網住了她前進的腳步。
  跑啊,再跑快一點,不久就可以看到家了!外婆肯定會站在門口等她,媽媽絕對會著急得跑到外面大喊小今、小今……
  「媽媽,小今在這裡,再等一下下我就到家了!」她對著控無一人的道路大喊。
  倏地,她停下腳步,發怔。
  通往家裡的小徑斷成好幾截……啪地,她的神經也跟著繃斷了。路變成這樣,那家呢?家還在嗎?
  阿發嫂的家、嬌姨的家……小今的家……
  不會不會的,她猛搖頭。對啊,她在想些什麼啊?她的家沒有偷工減料,是外公督軍,一磚一瓦慢慢蓋起來的,怎麼會禁不起短短幾秒的震動?對啊對啊,型號他們家的房子是鋼筋水泥,真材實料,地震水災風災通通都不怕。
  房子沒問題的,是外公太固執,她早就跟外公說得到鄉公所申請馬路拓寬,都是外公說這條路只有我們家的人會經過,幹麼把路拓得那麼大,浪費國家公幣。
  瞧,她是對的吧,路斷成這樣,下次舅舅、表哥們回來,車子肯定開不進去。
  她爬過路邊的果園,從那裡找路回去,很多樹都倒了,未熟的果實落了滿地,她非得發揮她小猴子的超高本領才能穿山越嶺,回到家裡。
  待會兒她要跟外公炫耀,誰說當小猴子不好啊?
  她一面爬一面自言自語,她有很話要跟媽媽講,如果媽媽擔心爸爸回來找不到路的話……
  她摸摸口袋裡的存款簿,很好,還在,她願意把錢貢獻出來,再蓋一條一模一樣的路,到時,爸爸就不會迷路了。
  終於,她回到家裡了,正要松一口氣,可是擺在眼前的,那個讓她引以為豪的家……怎麼變成斷垣殘壁?斷垣殘壁……那個斷垣殘壁是她的家嗎?會不會她繞錯了路口,走錯方向?
  視線縮過,她看見木頭做的、被砸得稀巴爛的小鳥信箱,看見被房子壓垮的桑樹,鏤花欄杆變得歪七扭八,兩層樓的房子傾倒……
  「媽!
  霍地,尖銳的大喊從她喉嚨裡爆出,她從不曉得自己的聲音這麼可怕,她害怕、恐懼、無助的顫慄在她全身各處發作。
  「媽!」她放聲大喊。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頭靠在飛機窗上,幾千公尺的俯視,小今再也看不見故鄉家園,窗外只有白茫茫的雲層,隱住她的思念。
  半個月,她恍恍惚惚的活過來了,卻仍然沒辦法把那些畫面做一個完整的串聯,只有偶爾,一個畫面跳出來,一個畫面跳出來,刺激著她的痛覺神經,扯緊她的心。
  媽、媽……她雙手用力扒著,那些磚啊、石啊,那些她以為可以保障家人安全的鋼筋水泥,無情地覆蓋住她的親人。
  它們摧殘著她的手心、五指,鮮血滲出來、疼痛越來越重,但她只是一心一意想著,石塊下面的外公外婆和媽媽,更痛、更無助。
  「外婆……再忍一下,小今來救你……」她沒有權利哭,她死咬住唇,恨恨的掘著、挖著。「外公,你在哪裡?你叫叫我,讓我聽見你好不好?」
  她喊了又喊,喊不出他們的回應,是暈了、厥了,還是他們埋得太深聽不見?
  不、不、不會死的,通通不會死啦!外公外婆最疼她,捨不得丟下她,媽媽知道她膽小,不會獨獨留她……對,他們不會死,小今還小,還要他們照顧。
  「媽……外公……婆……」她呼天喚地,卻喚回親人的疼惜,她淚流滿面,流不盡滿心哀戚。「媽……你在哪裡……我找不到你啊……媽!媽……」
  一雙大手壓住她的肩膀,那份溫暖讓她有種錯覺,是阿擎回來了。
  「阿擎……」她抬頭,接觸到的卻不是熟悉的眼神,而是陌生的溫柔。
  淚水沿著腮幫子滑下,點點串串及她的聲音嘶啞,喊不出傷慟。
  「我幫你。」來人朝著她點點頭,卷起袖子。
  他的眼神支持了她,有他加入,她知道自己又多了勝算。
  她會找到外公外婆和媽媽,她會救起他們,然後他們要重新過著以前的幸福生活……
  小今低頭,看著裹滿紗布的雙手。
  聽說,這雙手縫了幾十針,可是竟然半點疼痛感覺都沒有,聽說有一根十幾公分的鐵釘紮進她的手掌裡,造成破傷風,可她覺得……沒有信筒來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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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3: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她發高燒了嗎?沒印象耶,那些天,她在水深火熱中度過,區區的身體發燒算什麼。
  「傷口在痛嗎?身旁的男人對她說。
  她看他一眼,好陌生。
  他是誰?她記不得他的五官,但記得他溫柔的眼神。
  「謝謝你幫我。」十幾二十天了,他的眼神一直陪她撐過苦難。
  「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專屬天使,只要你需要,我就會出現。」
  他的嘴沒有笑,臉沒有笑,但他有一愛笑的眼睛,帶著讓人安全的笑意,告訴她,有我在,你放心。
  那天,他看見灰頭土臉的她,據說他喊她的名字喊了十幾次她都沒有聽見,她只是專心挖著腳下的石塊,執意要把它們全部搬完。
  直到他的手覆上她的肩,她才抬起頭。她的喉嚨乾涸,發不出聲音,但他大概聽家她的心在喊救命,於是他回答「我幫你。」
  最後,他們一起找到三個人。
  她最重要的親人啊,是在睡夢中去世的嗎?為什麼被那麼重的石塊壓住,表情可以這樣安詳?
  摟著外婆,看著身邊並躺的外公和母親,她不斷自問他們真的死了嗎?為什麼漂亮得幾乎看不見傷口?!
  一定是在大地震之前,天使就帶他們飛進天堂,所以,他們沒有痛、不會驚惶失措。
  可是他們手牽手一起走了,怎會忘記帶上她?她是他們最疼愛、最寵的心肝寶貝啊!
  這筆帳,肯定要算,他們不可以看見美麗的天堂,就忘記她會哭、會害怕,不可以放下小今,忘記她有多麼害怕孤寂。
  她怨啊,又好氣,氣得眼淚自作主張,趁她無能為力之際,自顧自的落下。
  抱抱媽媽、抱抱外公,沒有了,蔣擎走了,媽媽走了、外公外婆也走了,那幾隻老是在黃昏逛到他們家門口要東西吃的貓咪也失蹤了。
  大家通通離開她,只有寂寞自願留下。
  淚水流幹了,她再也掉不出新淚,全身很熱、也很冰冷,只覺得突然間這個世界與她再不相干,她成了世界邊緣的過路人……
  遠處,那個有溫暖眼神的好心男人背著她,一通電話打過一通。他也有家人埋在瓦礫堆下嗎?也和她一樣,焦心著親戚的安全嗎?
  她應該安慰他、祝福他的,可她辦不到,她沒有力氣幫助別人,她被滿滿的哀慟壓得喘不過氣。
  「我聯絡到直升機了,他們會馬上過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舅舅的電話,我替你聯絡他們?」
  他認識她嗎,為什麼知道她有個舅舅?她沒問,因為沒有力氣。
  下意識地,一串數位從嘴裡吐出,她給了他大表哥的電話。
  茉莉花茶埋在石塊底下了,它們殘酷地連同母親的愛情一併埋下,媽媽的等待終於蓋棺論走,她,始終等不到父親。
  淚水是冰的,雨水是冰的,大地是冰的,但她很熱,她像浴火鳳凰,在火焰中燒灼、疼痛。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啊!你發燒了……」
  聽著男人的呼喊,突然間,她咯咯輕笑。
  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在這種不浪漫的夜裡,她喜歡唱著浪漫歌曲取悅阿擎。
  仿佛間,她回到那些夜晚。
  那時候沒有大地震,沒有流離失所,媽媽的房間隱隱透著亮光,外公的房裡,收音機傳出主持人賣藥的聲嘶力竭,他和她,背靠背,坐在席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輕輕地,她放下外婆,赤著腳站在雨中,用粗嘎的嗓子唱歌,用被乾涸血跡塗滿抽象畫的雙腳翩然起舞。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心上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沒有新茶了呀,新茶全埋下瓦礫堆下,她的心啊,怎麼向阿擎表示?
  不,他不上山了,他再不會為她暫停,母親的獨角戲由她接演,她要開始自言自語,從今以後,每分鐘都活在記憶裡,能怎麼辦呢?有的人就是註定演出悲劇呀。
  是誰導演這場戲,在這孤單角色裡
  對白總是自言自語對手都是回憶看不出什麼結局
  自始至終全是你,讓我投入太徹底
  故事如果註定悲劇何苦給我美麗演出相聚和別離
  她舞過一個又一個的圓圈,笑得好開心,她不知道,一個又哭又笑又唱歌的女人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不過,無所謂,都無所謂了。
  家沒了,阿擎再也找不到她,她的認真投入變成沒有未來的笑話,美麗相聚、痛苦別離,她的心啊,拉扯、撕裂,碎得拼不回原形。
  「在想什麼?」蔣烲問。
  她回頭,看見關懷眼眸,曉得自己又恍神了。
  「你是誰?」她輕問。
  他呵呵大笑,這句話她問過很多次,卻從沒有一次記住。
  不過蔣烲沒生氣,他知道她很努力了,從離開災區到現在,她強抑悲傷、合作乖巧、聽話懂事,尤其在舅舅舅媽和表哥們的圍繞下,她始終表現得很堅強。
  她是個自我克制力很強的女孩。
  不管誰跟她說話,她都點頭,偶爾還會夾帶幾個微笑,說句「不要擔心,我沒問題」之類的話,好讓親人放心,但一背過身便開始恍神,洩露出最真實的茫然無助。
  「你太傷我的心,沒有任何一個主人可以忘記她的天使叫什麼名字。」他輕點她的額頭,帶點寵溺意味,她是他見過,最特殊的女生。
  「對不起。」
  小今還以為自己很善良,不會害別人傷心。
  「我原諒你,不過,這次你要記好了,我的名字叫做蔣烲。」
  她用力點頭,但蔣烲依然不認為她會把他的名字輸進腦袋裡。
  「我以為你會選擇留在舅舅家裡,他們很疼你。」
  那天,三個表哥圍著她,輪流對她講話,三個人全投反對票,反對她飛到美國找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
  「我會回來。」她說得篤定且認真。
  她已經長大,大到不需要仰賴父親或母親才能生活,她只是想找到答案,想問問父親,為什麼他可以對媽媽承諾愛情,卻又對愛情置之不理,她必須為母親多年的等待找到一個合理的結局。
  三個表哥拿她沒辦法,只好拼命在她耳邊叮嚀,要她經常打電話回來。
  「好吧,不管怎樣,記住,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會盡全力幫你。」蔣烲拍拍她的手背,走到飛機後面的洗手間。
  他接到姐姐蔣欣的越洋電話,聽到了一個讓人動容的愛情故事,二話不說就立刻和姐姐託付的征信社取得聯絡,拿走所有和賀巧眉有關的資料。
  他很清楚,自己的多事絕對會惹多蔣擎對他們兄弟更不諒解。
  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也許他天性中習慣對弱者付出同情,也許為了討好蔣欣,總之,他把事情攬下來了。
  他找了個風和日麗的假日,駕著車子,從都市駛進鄉村,模擬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也許他會被人用掃帚掃出家門,也許他會被罵得饅頭包,也許他會被有正義感的村民一人一口水,全身沾滿酵素……
  他想過各種狀況,卻沒想到會碰到地牛翻身。
  可怕的地震,震掉他所有的假設。
  地球病了,處處天災人禍,讓自以為是的人類吃盡苦頭。
  發現地震時,他把車子停在路邊,找了個空曠地區等待地震過去,地震之後,他沒有打道回府,照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前進,沒想到車子越往前開,兩旁的建築物越讓人觸目驚心。
  直到路斷了,他的車子再無用武之地,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執念,他把車子停下,用走的、用爬的、用繞的,用盡所有能用的方法走到賀家莊園。
  他幫了小今,從頭到尾,她不斷跟他說謝謝,禮貌而客氣,表現出良好的家教,但他很清楚,她從沒認真記住他是誰。
  他知道她把自己關在傷心的圈圈裡面,只用假面目對人。
  喪禮過後,他表明來意。
  她沒有震驚,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她沒有開心、快樂、怨懟或分開,只是漠然地問他,「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到?」
  她問出重點。
  要是他早一點到,她的母親不會等待落空,要是再早一天,說不定她們會跟著他一起到美國,避開這場天災。
  阿烲也氣自己,要是早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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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3: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她的表哥滿對她到美國,可她堅持跟著他走。
  她的舅媽苦口婆心要把她留下,她理解親人的焦慮,在機場時,她抱住她的舅媽說:「我會回來的,等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之後。」
  她的大表哥給了她一支手機,告訴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跟他聯絡,二表哥在她口袋裡面塞了一大堆錢,再也不擔心金錢會寵壞她,而三表哥卻直接訂了機票,告訴她,「找答案不需要花太久的時間,如果你五天之內不回來,我就飛過去把你接回臺灣。」
  他們對小今的父親有諸多不滿,可是他也沒辦法討厭那個人,因為他人是他的姐夫,因為那人是個好人。
  【第七章】
  小今從皮包裡面找出信封,那是大表哥上飛機之前交給她的,他說,裡面有他好朋友的手機號碼,住址和照片,如果她碰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打電話求助。
  她苦笑,均頏表哥太擔心了,她要去見的人是親生父親而不是虎故破啊,虎毒都不食子了,爸爸怎會對她怎樣?何況是他派人來接她,又不是她一廂情願找上門。
  她走這一趟,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一個說法,一個讓她能夠心平氣和的道理。
  她不是偏激人物,也從不對父親的歸來保存希冀,她不愛恨著一個人,不愛心存不平,她的人生還很長,不想恨著父親過完這輩子。
  所以,她必須走這一趟,為自己也為母親。
  打開信封,她抽出信紙。
  轟!映入眼中兩個字讓她震驚。
  蔣擎?
  她激動了。
  大表哥口中的好朋友居然是蔣擎,是啊是啊,難道她老覺得阿擎的名字很熟悉,她一定在哪裡聽過相似的名字……
  啊!她記起來!外婆生日那天,表哥在餐桌上說了很多關於蔣擎的事,他們說他是個人物,有能力、有擔當,均楷表哥說,可惜她不是林志玲,否則還想藉她去和人家攀關係。
  瞧!有緣份的人,走到哪裡都會兜在一起,誰想得到他會是均頏表哥的好朋友?
  太好了,見過父親,她就要馬上去找阿擎!
  見面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有了,她要很瀟灑地對他揮揮手,問:「嗨,想不想我?我是空運來美的賀惜今。」
  心在激烈狂熱間,她抽出照片,看見預期中的那個男人。誰說,他們不是很有緣份?
  等於我,我很快就去見你。小今心裡喃念著。
  她把照片壓在胸前,微微喘息的胸口起伏不定。
  探探自己的額頭。真糟,又發燒了,老是這樣燒燒退退怎麼可以,要是把她的體力全燒光了,她哪來的力氣去找阿擎?
  吸吸鼻子,小今跟空服員要一杯開水。
  她得快點好起來,她要拎起行李去找阿擎,告訴他,她的茉莉花沒了,他的花茶還有沒有剩下,可不可以分她一些些。
  茶也清耶水也清呦清水燒茶獻給欣賞的人
  情人上山你停一停情人上山你停一停喝口新茶表表我的心
  他會為她表心嗎?甜甜的笑浮上她苦苦的臉。老天爺從來就不是刻薄人物,它就要把阿擎送到她面前了呀!
  坐在父親面前,小今靜靜聽完所有故事,控制權高漲的祖母、車禍事件、喪失記憶……一件連著一件。
  這就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命運嗎?她能恨誰?
  母親專心愛父親,沒錯。
  父親為了回到母親身邊,出車禍、喪失記憶,沒錯。
  父親的妻子?自然更沒有錯了,她只是嫁給一個好男人,愛上他、為他付出,這樣的女人錯在哪裡?
  假若愛上父親是錯誤,那麼母親呢?她連連錯了二十幾年啊!
  好吧,她可以把歸納在素未謀面的祖母身上,可是,恨一個作古的老人,對她有什麼幫助?
  只是呵,她不理解,如果註定分離,為何還要人們相聚,如果無緣相守何必相愛難舍?是愛情苦人,還是人們甘心被愛情所苦?
  算了,追究不了那麼多,她要的答案出爐了,父親從未背叛過母親,他愛媽媽,只是這份記憶被腦傷壓抑。
  勾勒,回臺灣後,她可以心安理得在母親面前訴說父親的故事,可以理直氣壯告訴母親,父親的愛同她一樣堅定,他們的愛情或許在這一世結束,但彼此有心有意,來生一定可以再續。
  她的心情恢復平靜,完成這一件,又記掛另一樁,她包包裡面的信封,信封裡面的男人,明天,她就要去拜訪他。
  她有權利的!
  小時候她生病,吃完藥,外婆會給她一塊糖,她抿著唇不敢接,因為媽媽說愛吃糖的小孩會變笨。
  外婆笑呵呵告訴她,「在嘗過苦頭後,你有權利替自己爭取一顆糖果。」
  對,她有權利。
  這段日子,她嘗遍人生所有苦難與不幸,她有權利替自己爭取一些甜蜜,沖淡她滿心滿嘴的苦楚。
  「小今。」喬宣輕喚女兒。
  她有巧眉的眼睛、巧眉的鼻子、巧眉的嘴,還有巧眉長到腰間的長頭髮,她簡直是巧眉的翻版。
  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個女兒,見到她第一眼,他立刻愛上她。
  「嗯?」小今從沉思間回神,看向父親。
  血緣是種奇妙的東西,她從沒見過年輕之後的父親,但在第一眼便認出他。
  她以為自己會對父親感到陌生,誰知道,見到他,她便毫無理由相信,這個人就是爸爸。
  媽媽常說爸爸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她信,因為自始至終,他都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不算壞,媽媽一直在等你,她相信你會回去。」她不說謊,以坦誠的眼神注視他。
  「對不起。」他應該排除萬難回臺灣的。
  他是太害怕了,害怕看見巧眉和另一個男人的幸福生活,害怕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涼,膽小的他,錯過了心愛的女人。
  「媽媽有很多張你的畫,每次看著你的畫時,臉上都掛著幸福微笑。她說,你一定會成為成功的畫家。」
  淚水順著臉頰落下,「我沒有成功,我很多年沒有拿畫筆了。」巧眉是他夢想的唯一支持者。
  「你還喜歡畫畫嗎?」小今問。
  喬宣抬起十指,那是一雙老昧愚鈍的手。」喜歡,可是我的手……」
  「那就為媽媽繼續完成你的夢想,好不?」爸爸的夢也是媽媽的夢,媽媽說,她愛當畫家太太。
  喬宣看著女兒,那眼神、那份單純相信,他感動莫名。巧眉把女兒教養的很好,這二十幾年來,巧眉比他更有成就。
  「我盡力試試看。」他握住女兒的手,緊緊。
  「你留下來的畫都埋在瓦礫堆下了,可不可以再畫一幅送給我?」小今問。
  「沒問題。」
  「憑你的印象畫下媽媽的模樣好不?我想放在媽媽的骨灰壇旁邊。」
  「可以。」
  巧眉的模樣在他心中深刻,何況他還有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小今在身邊,他不愁畫不出。
  「那,我給你舅舅的住址,完成後,你把畫寄過去,我回臺灣收到以後,會給你打電話。」她露出一抹笑,該辦的事情結束了。
  喬宣頓時著急起來。「你要回臺灣嗎?你不打算留下來?」
  不語,她沒想過留下,就算真要留在美國,她也只會為另一個男人留。
  「給我機會當一個好父親,好不?」喬宣態度誠懇,握住女兒的手不肯放。
  「我沒說過你不是好父親。」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不知道女兒在遠方等待他回家。‘不知道’不能夠成立罪名。
  「留下吧,我保證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蔣欣也加入勸說行列。
  「舅舅在等我回去。」她親口答應過舅舅的。
  喬宣急切的說:「我也在等你啊,知道有你之後,我每天都在盼望團聚,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可以嗎?不行吧。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至少先找到蔣擎再說,她要找到他,見面、敘舊,如果他的心情和她有那麼一點點雷同,她就要向他告白。
  她要告訴她,她好喜歡他,一場天災讓她看清楚很多事現在不做,可能會永遠錯過。
  如果被拒絕呢?
  也沒關係,至少確定自己不曾錯過,不必浪費心情等待不可能的結果,她在母親身上學會,錯過是人生最大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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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3: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她願意留下了嗎?
  小今的沉默,被蔣欣解釋為猶豫,她輕輕壓住她的雙肩,認真說:「小今,從你和阿烲上飛機那刻起,你爸爸就沒辦法定型,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老是推著輪椅在前庭逛來逛去,還以為這裡和臺灣只有三十分鐘的距離,他真的很盼望你能夠……」
  「大姐,你不要逼她。這段日子夠小今受了,先讓她先休息幾天,至於要不要留下來,以後再說。」蔣烲插話,暫時解了小今的圍。
  「我多糊塗,小今肯定累壞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呢,我真不應該嘮嘮叨叨說一大堆。走,我帶你到房間,有什麼話晚才再說。」
  蔣欣領身往樓上走,小今跟在她身後,蔣烲說得對,她累壞了。
  「小今,知道你要來,我們買了好多東西,回房間看看你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們再重買……」
  蔣欣急著和小今建立交情,從知道大地震發生那天起,她便決定代替她的母親疼愛她。
  打開門,她領著小今進房。
  房間很大,除了寢具之外,還有一組小沙發、電視、音響、書桌、電腦和擺滿書籍的書架,裡面的書全是蔣昊幫忙張羅的,征信社給的資料裡提到小今是個文字工作者,她會需要用到這些東西。
  另外,還有身為女生都會喜歡的衣櫃,蔣欣一手佈置二十坪大的穿衣間,裡頭慢慢地掛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居家服、小禮服、運動休閒服……琳琅滿目。
  持此之外,一雙雙陳列的鞋子也亂了小今的眼睛,更別說那些她根本分不出廠牌的包包了。
  她看了穿衣間一眼,輕輕撇嘴。
  她不需要這些,她有媽媽的舊衣服,有一雙怎麼穿都不會破的市場牌白布鞋,包包是媽媽用一塊花樣特殊的棉布縫的,高中的時候她背到學校裡,同學還誇獎她很時尚。
  她在乎的不是時不時尚的問題,而是媽媽的設計被同學肯定。
  「小今,你看這套衣服你喜不喜歡?」
  蔣欣從衣架上面挑出一件嫩綠的長T恤,T恤腰間皺折處綴了一串別致的琉璃珠子,她找了一件純白色的緊身七分褲搭在下面,秀給小今看。
  她敷衍地點了點頭,她還是喜歡媽媽的舊衣服,那些好穿的碎花小洋裝,復古的好有味道。
  不過,她無法拒絕蔣欣的好意。
  「這是芬蒂挑的,她說這件衣服的顏色很有春天的味道,小女生會喜歡。」
  春天?
  不對,這樣的綠讓她聯想到剛打下來的芒果青,一根長長的竿子用力打下去,幾片葉子連同青芒果一起掉下來,她眼明手快,張著大塑膠袋,在芒果落地之前接個正著。
  阿擎打芒果,她接,他們是最佳芒果二人組。
  「芬蒂?就是——」蔣烲睜大了眼。
  蔣欣截下他的話。」沒錯,就是你未來的嫂嫂,年初阿擎和芬蒂訂婚的時候你沒到,今天晚上我約了芬蒂來家裡吃飯,你可得和嫂嫂好好套交情。」
  阿擎?她在說阿擎嗎?
  天……她在想什麼呀,不對,她說的是阿晴、阿檠、阿勤,總之,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阿擎。
  他們在討論一個她不認識的男生,而那個男生有個叫芬蒂的未婚妻……
  沒錯,就是這樣子。
  小今頭又昏了,熱氣在鼻孔裡面翻攪,攪得她心浮氣躁。
  真是無聊,她又不認識什麼阿晴、阿檠、阿勤的,幹麼聽見人家訂婚就脾氣暴躁?
  肯定是累翻了。
  「沒問題,套交情我最在行,聽是阿擎的未婚妻是名門世家,長相脫俗又漂亮,萬一被我看上眼拐走的話,他肯定會恨死我。」蔣烲笑眯眯的開玩笑。
  名門世家、脫俗漂亮……很好啊,這麼好的形容詞,怎會讓她噁心想吐?她一定病得很重,居然看見黑色深淵在眼前,吸引著她往下跳?
  隱隱約約,有些聯繫不起來的東西牽扯著小今的心,仿佛她手中握有一把鑰匙,只要拿起來打開,一切就會豁然開朗。
  可是……不想啊,她不想打開它,不想要豁然開朗。
  略過這段吧,不管是哪個阿勤,不管他有多麼美麗的未婚妻,通通不幹他的事。
  明天,等睡飽養足精神,她就要去找自己的阿擎,就不知道阿擎是否仍然珍視她給的倒地鈴……
  蔣擎關上電腦,對著空白螢幕發呆。
  她忘記他了吧?
  回美國後,他沒日沒夜忙著,是故意的,他很清楚自己在躲避些什麼。
  只要夠忙,讓一大堆無聊的數字占滿腦袋,只要在每個疲勞轟炸的會議裡面流連,他就會沒時間想念。
  想念……是啊,是想念。
  他想念那些沒事做的下午,小今帶著他爬到老樹上面,坐在樹梢喝著冰冰涼涼的茉莉花茶,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聊。
  他的話很少,她的話很多。因此她不知道他的家人、背景、工作,而他知道全部的賀惜今,連她小時候暗戀的班長、無疾而終的戀情,都一清二楚。
  「那個時候剛好是芒果盛產的季節,上學之前,我都爬到樹上拔一顆芒果送給班長,我們班長人帥脾氣又溫柔,全班女生都暗戀他,功課永遠拿第一名,最厲害的是他常常代表我們班去參加演講和作文比賽,而且每次都得獎耶!」
  阿擎的表情是揚揚眉,不置可否。
  不過是小學的比賽,很強嗎?他的獎牌獎狀多到四處亂丟,三不五時還送人做資源回收,也從沒拿出來說項啊。
  「班長對我特別好哦,午睡的時候我睡不著,偷偷在下面看小說,他看見了,卻偷偷放水,不把我的名字記起來。還有啊,老是不在的自習課裡,有時候我忍不住想講話,她也不會把我叫到後面罰站,他對我實在太偏心了,同學常常嘲笑他男生愛女生,還在黑板上面畫一顆愛心,上面寫著林俊超VS。賀惜今。」
  小今一面說一面笑,笑的花枝亂顫,第一次,他覺得她的笑容很礙眼。
  「然後呢?」
  他在心底不爽那個不懂得行政中立的班長。
  「就我愛他、他愛我啊,我們兩個一直愛來愛去,直到芒果季節過去,我們家的芒果樹上再也找不到芒果之後,他!那個壞蛋林俊超——」說到這裡,她突然擠眉弄眼,表情猙獰。
  她的表情讓他很期待。
  「他怎樣?」
  「他就開始記我的名字了!我氣死啦,跑去找他理論,他居然說誰叫我不繼續送他芒果,壞蛋,他愛的居然不是我,是我們家的芒果樹!」
  聽到這裡,他哈哈大笑,突然覺得行政不中立的男生很可愛。「如果再見到他,你會怎麼做?」
  「什麼叫做如果再見到他?我要見他還不容易,他現在在北部念醫學院,每年寒暑假都會回來,高中畢業後舉辦同學會,一碰面,我伸手就跟他要一簍芒果。」
  「他給了嗎?」
  「才不。他吝嗇得咧,說自己是窮學生,不過我有逼他發誓啦,等他當醫生以後,我看病可以免收掛號費。」
  他被她臉上‘賺到了’的得意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免收掛號費是很大的福利優惠嗎?要是以後他走泌尿科,就不信她會去省這個錢……
  蔣擎垂下眼,淡淡笑開,手裡的鋼筆轉啊轉,在隨身筆記上面寫下一個、兩個……成串成串的賀惜今。
  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生,也是個徹頭徹尾矛盾到底的女生,有可愛的一面,也有敏銳纖細的一面,她可以活潑,也可以多愁善感,聰明卻經常裝傻,他相信她獨立堅強,可她又處處表現出對父母長輩的依賴。
  這麼矛盾的女生,讓他不自覺思念……
  打開抽屜,他拿出她送的禮物,之前,他擔心過不了海關,所以在離開臺灣之前,還特地先把東西寄回來。
  小今給的茉莉花茶他捨不得喝,怕喝完了,就聞不到她的專屬味道。
  她送的倒地鈴,他把它們播在陽臺的花盆裡,沒幾天居然長得鬱鬱青青,果然很有野草的特性。豐收季節裡,他要買一個玻璃罐,收藏無數顆思念心。
  還有,小今的蟋蟀已經變色,褐褐黃黃,再不復當時的鮮嫩翠綠,總有一天,她對他的思念也會變了顏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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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4: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他相信光陰是所有東西的稀釋劑,只要時間夠久、夠長、夠遠,感覺就會漸漸被沖淡。
  歎了口氣,他閉上眼睛,記憶間長長的辮子在她身後甩動,俗到不行的碎花小洋裝被風一刮,吹到大腿上,他拼命暗示她,她卻半點也不在意,照樣穿著裙子爬上樹。
  外婆老說她是小猴子,這麼野的猴子,會不會有一天,被某個男生馴服?
  這個念頭讓他不舒坦,迅速別開心思,他不要想。
  拿出抽屜裡面得三千片拼圖,輕輕撫過盒蓋,那是特華雍在一八五四年完成的作品,‘獵場看守人與他的獵犬’,他筆下的動物就像人物肖像畫一樣,有個性、情緒,畫作中,仿佛能聽到蓄勢待發的獵犬們興奮的吠叫聲。
  這是他走到櫥窗時不經意發現的,沒有太多考慮就買了下來,他不拼圖,熱愛拼圖的是小今。她說,如果這個世界每件事被拼壞了,都能像拼圖一樣打散,一片片、一塊塊,慢慢用耐心重新組裝起來,不知道有多好。
  他明瞭,她一直認為,父母親的愛情是被拼壞的那一幅圖片。
  捏捏眉心,蔣擎刻板的臉孔裡面有藏不住的疲憊,手指在獵犬身上幾度徘徊,苦笑,又把拼圖收回抽屜。
  這是一份永遠送不出去的禮物。
  「經理,芬蒂小姐到了。」
  「請她進來。」
  芬蒂是他在一場晚宴裡認識的女孩,聰明、落落大方,是標準的大家閨秀。研究所畢業以後留在家族企業裡幫忙,她的工作能力相當強,在華人圈中有一點名氣。
  見過幾次面後,雙方都認為感覺不錯,加上兩人都有意思定下來,便在年初選了日子訂婚。
  他們是很適合的一對,這點,沒有人可以否認,至於感覺……他說過,他不需要愛情。
  他的人生指頭權利義務,追求目標這兩件。
  「是。」特助退了出去。
  不多久,芬蒂進門。她踩著一雙復古黑色包頭鞋,一身亮黑色緞面改良式旗袍,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白皙,丹鳳眼更有東方味。
  她很懂得打扮自己,復古兩個字在她身上真正落實,至於小今,五0年代的打扮看不出復古味道,只覺得她從頭到腳土到爆。
  幸好小今的眼睛夠大,靈活可愛,也幸好她夠白,沒有被太陽曬壞的暗沉,更幸好她嘴邊的酒窩夠迷人……
  不知不覺,他又想起小今……這不是好現象。
  「你在想什麼?」
  他回神,發現芬蒂正沖著他笑。
  「沒事。」他搖頭,打開公文。
  「喂,你是個很差勁的未婚夫耶,看見未來老婆居然沒有半點熱情反應。」芬蒂似笑非笑的說。
  「對不起。」他板起臉孔,冷漠不由自主浮上。
  他不夠熱情是天性使然,甚至不會對女人笑們不會因為女人的行為而影響心情……
  但,真是這樣嗎?他現在有一點不確定了,曾經,他的笑聲在夏夜裡清朗。
  「喂,你看不看電影?」在樹上,小今用腳尖踢踢身下的他。
  「不看。」他在看商業雜誌,沒抬頭。
  她又問:」你有沒有看過六人行?」
  「哼。」英文破到不行的人竟然和他討論美國的肥皂劇?他照看他的書。
  「喂喂喂,阿擎先生,你的口氣很不屑哦,你看不起我的問題嗎?」
  「你聽得懂劇中的對白?」一直被吵,他乾脆吧書放在另一個枝椏交界處。
  「有中文字幕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哦。」她不知道中文字幕翻不出英文的精髓有趣?
  「我也看實習醫生,好看得不得了,尤其他們在手術臺上面的時候,好帥氣哦!我最愛那個黑人醫生,可是第三季他就不演了,編劇居然不娶那個韓國人,實在好討厭。」
  他笑笑,不理她。
  他的英文不是普通破,而是破到不能再破,連Dr。Burke說不出來,什麼黑人,韓國人,她在搞種族小說嗎?」
  「哼,你不說話,因為你沒看過!」
  「我看過兩集。」
  「才兩集,我把三季通通看完了,我贏!」
  連看電視影集都能比輸贏?他冷笑。「我以為東方人看美國影集是為了學美語,你的外遇程度好像……」
  「很不錯啊。」她接話。「This is a book。That is a dog。My name is Mary……」
  她不說還好,一表現英文程度,他就忍不住捧腹大笑。這是美語嗎?不對,這是英文課本上面的句型範烈!
  「喂,用這種嘴臉笑人,又沒有考慮過別人的自尊啊?我就不相信你的英文有多強!」小今用手指頭戳他「堅挺」的腹肌。
  他眉頭連皺都沒皺,一串嘰裡呱啦的英文就從他嘴裡流利說出,她歪嘴瞪他,兩頰鼓脹。
  「怎麼了?」吧憋著笑停下英文,用中文問。
  「你在罵我。」
  「沒有。」他舉兩手發誓。
  她一臉不信。「不然呢剛剛用英文說什麼?」
  「我說,我能理解,某些人的腦容量裝不下兩種語言。」話一說完,他馬上帶著雜誌滑下樹幹。
  小今被他氣得放聲尖叫,「臭阿擎,你死定了!」
  他笑,她叫,很久很久,他沒有這樣子無憂笑過。
  【第八章】
  「沒禮貌,我在跟你說話,你居然在傻笑!」芬蒂兩手插腰,佯慎。
  蔣擎敘述回神,甩掉腦袋裡的小今,收起表情。「對不起,我沒聽見你的話。」
  「我說,我要是真的跟你計較身為未婚夫的熱情的話,早就活活氣死了!」
  他置若罔聞。「今天晚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會議要開,最好呢,我識相一點離開,不然的話會讓你感到很困擾。」
  芬蒂瞭解的一彈指,把他要輸歐的話模擬了十成十。
  蔣擎失蹤了兩個月,她遍尋不著他的人,手機不接,E-mail不收,連蔣欣都不著地他去了哪裡,好不容易等到他回國,他卻常常藉故不合她約會。
  理由很簡單,除了忙還是忙,她不著地過去那段時間他去了哪裡,做過什麼事,只隱約嗅出情況不對勁。
  他不一樣了。
  以前他也忙,也是三次約會兩次爽約,但沒有這回避得這麼明顯,她是女人,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他們之間有問題。
  可是,她太瞭解他的性格,若他真的不打算和她履行婚約,也不是那種會閃閃躲躲、閃爍言詞的男人。
  他會直接對她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結婚,如果有什麼可以彌補你的方法,請告訴我。」
  他並沒有這麼說,那麼是哪裡發生問題?
  她追問過,他不答,她猜想過,卻猜不出可能是的答案,她很清楚,只要他不肯說,誰都沒有本事從他嘴裡逼出任何事。
  她明白,愛上這種男生必須學會寬宏大量,必須體貼他對工作的熱忱,必須接受他對女人的漫不經心,必須確定愛情對他不會重要,不管有沒有自己,他都不會失意,不然,有沒有婚姻枷鎖困住兩人都一樣,他們早晚會勞燕分飛。
  「對不起,我真的很忙,我很長一段時間不在——」
  「不行,再忙,今天晚上都得空出時間。」
  她截下他的話,手一扶,完美的臀部做上他的辦公桌,修長優雅的長腿交叉,閃閃發亮的唇蜜勾動誘人笑容。
  口紅……蔣擎看著她的口紅又笑了。
  「誰規定所有的女生都啞擦口紅,那種東西有怪味,對身體不健康。」小今吐舌頭,做鬼臉。
  「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不是我發明的。」
  「要口紅嗎?很簡單。」她咚咚咚跑進屋子裡,從冰箱裡抱出一大盆冰涼的桑葚,直接擺在他盤坐的雙腿間。
  「做什麼?」
  「吃掉。」
  「我剛吃飽。」他明明記得外婆說這些呀留到明天熬果醬用的,下午他和小今蹲在大水桶便洗桑葚洗到腰酸背痛。
  「你不是要口紅嗎?把它們吃掉,保證不只口紅,連‘舌紅’也有,要不要試試?天然有機,補血養氣哦。」說著,她捏起一顆碩大的果實,一步步向他逼近,要往他嘴唇上面塗。
  他哈哈大笑,左右手各抓一顆,壓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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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4: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她又尖叫起來。「啊——你幹什麼?!」
  「我幫你塗腮紅。」有了腮紅,她更像外婆口裡的小猴子。
  「好啊,要玩誰怕誰!」小今火大的抓起他的手,用腋下夾住,搶過他手裡的桑葚,擠成泥塗在他的指甲上。
  蔣擎又晃神了。芬蒂心底的不安逐漸擴大,她勉強擠出笑臉,推推他的手臂。「喂,你有沒有專心聽我說話。」
  從回憶間被拉回來,蔣擎有一絲不耐。「你說什麼?」
  「我說欣姐要我們回去吃晚飯,家裡有客人。」
  「客人?」姐姐從不需要他回去替她應付什麼客人的。
  「對啊,聽說蔣烲帶了一個女孩子來美國,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吧?我還沒見過蔣烲呢,聽說他長得很帥對不對?」
  是那個傢伙,煩!
  異母兄弟中,就數他最煩,蔣昊、蔣譽很知趣,不會拿著熱臉來帖他的冷屁股,他只要表態幾次,就能拒絕他們的糾纏,不像蔣烲,像貼皮糖,粘得讓人受不了。
  至於女朋友更不用提了,蔣烲換女朋友和換保險套一樣勤,今天的女朋友,明天的陌生人,如果風流有排行榜的話,他一定年年穩坐第一名。
  「哎呀,你這個人啊,長輩的事情我們又管不了,何況分分合合是這個時代的產物,都十幾年過去了,你還在怪伯父,就真的太過分了。」
  芬蒂的手撫摸著他的手臂,蔣擎沒有感覺,她的手不像小今,軟軟甜甜地貼附他的心。
  他的沉默,促使了芬蒂的尷尬。
  「你是我見過最固執的男人,你真的認為婚姻都該天長地久嗎?」她皺皺鼻子,呐呐地說。
  看著她,蔣擎又想起小今。小今也會對他的話不以為然,但她不會皺鼻子,她會吐舌頭,用紅紅小小的舌頭對他挑釁,他不生氣,只覺得想笑。
  他的笑覺神經一定拉在她的手裡,她一扯,他就控制不住的笑容可掬。
  不行,他不能一直想著小今。
  他直視芬蒂。「如果你沒本事和我天長地久,就別和我一起跳進婚姻。」
  「……我真幸運,碰到你這麼尊重家庭傳統的男人……也好啦,至少以後不必擔心外遇問題,老公永遠是我的,誰都別想和我搶。」芬蒂順勢找臺階下,她知道上一個話題以及惹惱了他。
  蔣擎沒答話。
  她聳肩。「好了啦,不聊嚴肅話題,你還要多久才能下班?我在這裡等你,我希望不要空手回去,至少要準備一點禮物給欣姐和蔣烲的女朋友——」
  她還想再多講幾句話,但蔣擎以及先一步把注意力放進公文裡。
  不管是蔣烲還是他的女朋友,都不值得他費心。
  蔣烲是個擅長炒熱氣氛的人,有他在餐桌上,熱鬧非凡。
  小今穿著一套全黑洋裝,蔣欣為她挑的,曉得她還在服喪,這樣的心情撐不起五彩繽紛的顏色。
  她的長髮披散,襯得那他血色的臉頰更加蒼白,她融不入熱鬧氣氛裡,只好靜靜地坐著,陪笑。
  「小今,休息得怎樣?」喬宣問。
  她勉強拉出笑臉。「還好,謝謝。」
  「是我的錯,小今累壞了,我還拉著她拼命說話,對不起啊。」
  蔣欣盛了一碗熱湯放在她手邊。這是她特別交代廚房足的養氣藥膳湯,她得幫小今好好調養身體。
  小今太瘦,阿烲告訴他們,過去幾天她強忍情緒合著大家,替親人辦完喪事,為了不讓長輩擔心,她總說自己沒關係,可以撐得過去,她在人前笑,人後哭,勇敢堅強是她的表演項目之一,用來安慰人心。
  那麼年輕的女孩子怎能承受?著一切蔣欣的心疼全寫在眼底。
  「我沒事。」小今合作,低頭喝湯。
  「要是我有滿屋子的東西想送人,我會和大姐一樣聒噪。」
  蔣烲夾一筷子牛肉刀小今盤子裡,他都數不清她幾餐沒吃東西了。
  「你最會說話,難怪阿昊、阿譽說你的女朋友一個接一個交不完。」蔣欣笑他。
  蔣烲揮了揮手,誇張的擠眉弄眼。「那是污蔑,他們沒有女人緣,就合力抵制我!」
  「真羡慕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要是阿擎可以跟你們建立兄弟感情,不知有多好。」
  蔣欣搖頭。母親是阿擎心中的痛,他沒辦法放下,沒辦法原諒父親,稚嫩禁錮自己,不容許自己開心暢意。
  「姐,不必擔心啦,那個傢伙早晚會發現我們是好人,不會老是用冰水潑我們。」蔣烲不意的大笑。
  「阿擎怎麼還沒有回來?他不是答應要回來吃晚飯?」喬宣直瞄餐廳門口。
  「芬蒂有打電話啦,阿擎聽見阿烲在就鬧彆扭。放心啦,他一定會回來,芬蒂說,怎麼樣也要回來見見未來的小叔。」蔣欣說。
  他們才是一家人吧,阿晴、阿烲、阿欣、芬蒂,至於賀惜今……是境外移民。
  她不屬於這裡,她的家在有茉莉花和芒果樹的鄉下,而她的心,以及飛到阿擎身旁,她想回家,也好想見他。
  一陣笑聲傳來,人未到,聲先到,芬蒂才進餐廳就直嚷嚷著肚子餓。
  「噢,你們沒等我們到就先開動,實在太傷感情了。」芬蒂表現得很熱絡,她搭著蔣欣的肩膀,彎腰聞聞滿桌子的菜,微笑說:「真偏心,我當客人的時候菜色都沒這麼豐富,蔣烲依賴就有好吃的……」
  小今沒聽見她在說些什麼,她的視線被芬蒂身後的男人緊緊抓住。
  四目相對,說不出口的震驚在兩人心頭。
  小今滿心懷疑。
  阿擎為什麼在這裡?世界這麼小,走到哪裡都會牽扯牽絆嗎?他是客人吧,和她一樣是境外移民吧,他馬上就要告退,字這場讓人不自在的夜宴告退吧?
  不不不,是她弄錯了,是她又出現幻覺,對啊,她還在發燒,頭那麼昏沉,心那麼紛亂,何況她滿腦子想著阿擎,當然會把每個男人都看成阿擎。
  這麼一想,她便釋懷微笑了。
  假裝沒看見‘幻影’,她低著頭喝湯。湯很不錯呢,她要學起來,回去煮給舅媽嘗嘗。
  她為什麼在這裡?蔣擎的震驚不下於她,突如其來的憤怒席捲了他的知覺神經。
  他冷酷的銳眼射向蔣烲。是他多事,自作主張?
  所以賀惜今曉得他的身份,曉得事情始末,也曉得姐夫正在尋找她媽母女,所以她出現了,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告訴他,他的費心破壞沒有成功?!
  她恬適淡然的笑容更加激怒了他,憤恨席捲他所有的知覺神經。
  「阿擎,芬蒂,快點坐下來吃飯。」蔣欣離開座位,替他們張羅碗筷。
  對嘛,他就是叫做阿晴,她才會把他和阿擎聯想在一起。小今對自己搖頭,抬眼,再看一次'阿晴'。
  這個「阿晴」的西裝很高檔呢,可她比較喜歡穿著舊衣服的阿擎。
  「阿擎」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有點剛硬冷漠,不像她的阿擎,剛洗完頭,用毛巾隨意擦乾、亂蓬蓬的模樣,帥得讓人別不開眼睛。
  阿晴冷,阿擎也冷,但冷冷的阿擎在熱熱的鄉下有了溫度,嘴角常掛著掩飾不去的笑意,不像這個阿晴,瞠大雙目,仿佛要把人吃下肚。
  哈!她又不是屏東黑鮭魚,哪有那麼好吃。
  小今的小臉在在打擊著蔣擎,一股無名的憤怒油然而生。
  是示威嗎?還是挑釁?
  她不應該出現的,他給她很多錢,讓她保有幸福的生活,發誓照顧她一輩子,不讓她受半點辛苦,為什麼她要出現,破壞他們的平靜?
  現在她來美國了,下一個是誰?賀巧眉嗎?再然後呢,她要姐夫和姐姐離婚,跟她媽一起建立新家庭?
  沒錯,她媽握有勝算,姐姐和姐夫沒有小孩,而賀巧眉有一個女兒,她媽的贏面大得多,可他發誓,絕對不讓這種情況發生!
  小今恍惚的想,這個‘阿擎’真怪,她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他看著她的眼睛直冒火?
  算了,不關她的事,反正明天她就要去找她的阿擎,跟他把話說明,如果他要她留下,她願意試試異鄉歲月,努力在這個陌生國度裡種起香香甜甜的小茉莉。
  說不定,茉莉花能在這裡盛開,說不定她會在這裡找到幸福,也說不定上蒼為她安排了另一場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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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31 09:04: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阿擎,不必用那種表情看人吧,我難得啦這裡做客。」
  悄悄地,蔣烲把位置挪到小今身邊,以保護著之姿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他不要她被嚇到。
  蔣擎雙瞳冒火,熊熊大火幾乎要將兩個人燒融。
  他生氣蔣烲維護小今,生氣才幾天她就有了新的擁護者,他對礙眼的蔣烲射出兩道銳利眼光。都是他多事,不然那個笨蛋絕對找不到這裡!
  「阿擎,你在做什麼?快點坐下啊,芬蒂,你也一起來。」蔣欣回座,發現氣氛不對,看看弟弟再看看丈夫,不知道原因。
  「你不餓啊?我可餓壞了,都是你那些討人厭的公事,要不然我老早就填飽肚了。」
  芬蒂硬是把男友壓入座位,她也感覺到氣氛不對,不過她聰明的知道,眼前不是討論的好時機。
  她拿起筷子替男友夾菜,迅速找話題緩和氣氛。「欣姊,你有沒有認識的攝影師?我想和阿擎先拍一些照片佈置禮堂。」
  「我們這裡不時興拍婚紗照,不然在臺灣有很多婚紗攝影公司。」蔣欣順勢把話題帶開。
  「對啊,我還滿喜歡那種假假的照片,把婚姻變得浪漫許多。」說著,芬蒂小鳥依人地靠在男友身上。
  新娘子很漂亮呢,「阿晴」可以娶到這麼美麗的新娘真是幸運。小今對芬蒂點頭,心底卻不明所以地冒出酸水。
  芬蒂回給她微笑,不吝嗇地對她釋出善意。「嗨,我叫芬蒂,聽欣姊說,你的名字叫做小今。」
  小今整顆腦袋亂紛紛的,恍神得很凶。
  無所謂,好幾天了,她經常這樣子恍恍惚惚,只要繼續保持笑容,偶爾點點頭就能應付過去。
  「你長得好可愛哦,你是阿烲的女朋友對不對?」
  她微笑、點頭、應付。
  這樣的微笑加點頭不只嚇到蔣烲,連蔣欣、喬宣都一口氣嚇進去了。才認識幾天,他們就成了男女朋友?
  不會吧?!喬宣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他理解頓時失去親人的無助,可是光這樣子就愛上一個男人……
  「真的嗎?阿烲,小今說的是真的?」蔣欣火速追問。
  蔣烲眼光繞著圓桌轉一圈。
  他也希望有人來告訴他,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但阿擎的眼神太詭譎,小今的笑臉又太不真實,或許他是該扮演一下關鍵角色。
  挑眉,他一派輕鬆自若,演出自己最擅長的花花公子。「幹麼這種表情啊?小今那麼可愛,我喜歡她有什麼難以理解?」
  蔣擎倏地握緊拳頭,青筋在額間跳躍,高漲的怒焰幾要將人燃燒。
  賀惜今果然隨便,當初她二話不說就邀請初見的他到家裡長住,現在又可以跟著陌生男人遠渡重洋……來者不拒,是她的人格特質?
  怒火一寸寸延燒,他只想打掉她臉上的微笑。
  虧他還以為她心思單純,虧他還思念她的純真可愛,是他被騙了,還是被一個笨蛋欺騙?
  有趣,小今是他的弱點嗎?蔣烲輕輕揚起笑意。
  「阿烲……你的女朋友不是很多嗎?」蔣欣憂心忡忡。她知道阿烲是個好人,但不適合涉世未深的小女生。
  「那是我沒碰到正確的物件,說不定小今是我今生的依歸。」蔣烲玩上癮了,勾住小今的肩膀,表現得很親熱。
  小今沒推開他,連他們一大群人在討論什麼都沒聽進去。
  她牢牢記住自己是客人,應該保持笑容、保持風度,滿腦袋瓜裡全想著明天。
  明天她要打電話給阿擎,告訴他她到美國了,她很想他,想得把陌生阿晴當成阿擎。
  蔣擎緊握的拳頭緊緊松松,他想斬斷蔣烲的手,更想扳住小今的肩膀把她搖醒。
  一個對愛情專心的母親,怎會生出四處獵金龜婿的女兒?是不是只要見到正確目標,她便奮不顧身撲上去?是不是賀巧眉教會她,愛情是虛偽騙局,懂得現實的女人才抓住想要的生活?
  「真甜蜜,今生的依歸耶。阿烲,你是最浪漫的情人,我要是你女朋友,一定會幸福到不行。」芬蒂微笑著說。
  「可惜我有小今了,不然,我一定會追求你。」蔣烲一面對芬蒂說話,一面夾菜到小今碗裡,額頭還趁勢靠上她的額。「乖乖,多吃一點,明天我帶你去暢遊紐約,這裡是我的地盤,我會讓你大開眼界。」
  他刻意把大開眼界說得曖昧,笑看著蔣擎眼裡的狂怒,忍不住歡欣鼓舞。
  以他對男女之間的瞭解,他可以大膽假設,蔣擎愛上她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刻意靠近小今,在措手不及時,親上小今的臉。
  砰!火山爆發,他成功激怒異母兄弟。
  蔣擎用力捶桌子一舉,霍地起身沖到兩人面前,一把抓起小今,在眾人驚呼中,有如颳風一般把她帶出家門。
  【第九章】
  蔣擎把小今塞進車裡,她傻傻沒反應,只是望著他張揚的怒氣,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他在生氣她把他當成阿擎嗎?大概是吧,那麼,只要跟他說聲對不起就可以了吧?
  撥開頰邊長髮,她張大眼睛看他,努力不把他當成阿擎,可是……真的抱歉,她頭腦錯亂了,東看西看左看右看,不論她怎麼看,他就是像阿擎。
  是因為他的名字也叫阿晴嗎?
  她得看心理醫生了,不然老在半夜醒來,聽見媽媽在床邊唱歌,耳邊老是聽見外婆叨念她是小猴子,這些就算了,就怕路上隨便碰到陌生男人,也通通把他們當成阿擎,糊裡糊塗跟著人家走。
  「對不起。」她氣弱地對他說一句。
  蔣擎沒回話,專心駕車,兩隻眼睛死瞪住車窗外,沒這麼做的話,他一定會失手砍人。
  小今舔舔嘴唇,覺得很熱、很渴,他什麼時候才要載她回爸爸家?她想喝那碗很好喝的藥膳湯,想喝很多果汁……冰箱裡的桑棋汁還有沒有?加上幾個冰塊,再炎熱的夏天也能應付過去……
  恍惚間,她回到滿是茶園的家鄉,外公的電視機裡正在播映看不膩的本土劇……
  她在笑!她居然在笑?!他已經氣得滿肚子火,她竟若無其事地撇開嘴角微笑?!
  小今頭靠在窗邊,側臉望「阿晴」。阿擎的眼睛、阿擎的鼻子、阿擎的嘴……慢慢慢慢……她對自己的幻想妥協。
  夏天的風吹過阿擎的發梢,他該剪頭髮了,到他們家一個多月,他都沒進過理髮店。
  那時她拿來剪刀要幫他剪頭髮,他打死不肯,奪下她的剪刀,把她壓進沙發裡面。
  可她哪裡會這樣子就投降?開玩笑,去問問她的外號,原子小金剛不是當假的,當然要反抗再反抗,於是,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放到他的胳肢窩下面,咯吱咯吱,他翻過身,笑得滿臉通紅。
  哈哈,怕癢的男人最怕老婆,外公說這種男人才能嫁。
  她想測試阿擎是真怕癢還是裝怕癢,不管他怎麼躲,她都有本事把手指頭擠在他的胳肢窩下方。
  終於,他發狠了,一個用力翻身,把她的兩隻手抓到頭頂上,壓在抱枕下。
  他笑、她尖叫,他的腳跨壓住她不安份的小短腿,她用腰力把他扭下來,一個不小心,他的唇貼上她的唇。
  甜甜的、香香的,是夏天的味道。
  溫溫的、濕濕的,有南風、有芒果香。
  短暫的接觸,他們像被電擊般、迅速跳起身,兩個人背貼背,眼睛卻轉向沙發的另一邊。
  好半晌,她嘟著嘴,噙著笑意。有點呆、有些傻,有很多的不知所措。
  好半晌,他皺著眉,掛著茫然。有點悶、有些愣,有很多的不由自主。
  兩顆心在狂跳,失頻的呼吸、紊亂的思緒,他們都被脫序演出惹得心慌意亂。
  最後她吐了口長氣,掛起茉莉花笑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照舊,半句話都不說。
  外公常笑他們,說阿擎的舌頭少了半截、小今的舌頭多了半截,他的話全被她說走了。
  他少、她多,好得很,就截長補短呀,接吻的時候,就會恰恰好了嘛……
  哎呀呀!她不知道怎會在那當頭想起外公的話,紅紅的臉,紅得更透徹。
  不行再尷尬下去了,為了尷尬,浪費好玩的下午,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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