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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雲溪 -【吃貨皇后命(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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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蘇禧是聽皇帝跟前的常公公說的。昭元帝準備退位,正在命禮部的人寫詔書。

    衛渢今天晚上回不來,就勞煩常公公來支會自己一聲。她將常公公送走之後,捧著手爐在廊下站了一會兒。

    這輩子昭元帝退位得有些早了。她記得上輩子衛渢登基的時候,正是年初六,如今生生提前了兩三個月。不過轉念一想,她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跟著改變了,衛淵起兵造反,昭元帝力不從心,這個變故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次日辰時,昭元帝退位的詔書果真擬好了。昭告天下後,便要準備新帝即位一事。

    衛渢尚未從宮裡回來,蘇禧始終有種不真實感。她命聽雁拿來自己的綠綺琴,坐在臨窗榻上,想了想,隨手彈了一曲當年谷先生教過的《鴻鵠志》。許是太久沒有碰琴的緣故,指法都生疏了。若是被谷先生聽見,定是要說她丟了師門的臉。

    倒是稚言、稚語兩個小傢伙頗給面子,老老實實地坐在對面,仰著小圓臉兒,伸出肉呼呼的手掌興高采烈地看著蘇禧,口中“咿咿呀呀”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蘇禧見他們兩個高興,就又彈了一首《還歸去》。這時已經找回了一些感覺,大抵是這首曲子前面有些壓抑,兩隻粉團子不笑不鬧了,聽著聽著,大眼睛裡就騰起了水霧。

    蘇禧見哥哥稚言小嘴一扁,像是要哭,趕緊停手,抱住他軟軟肉肉的小身子,一邊哄一邊道:“不哭,不哭,我們去外面玩好不好?阿娘帶你和弟弟去采雪吧。”

    今年的雨雪格外充沛,昨兒夜裡又下了一場雪。

    蘇禧喜歡喝用雪水煮的茶,清甜甘冽,回味無窮,每年這時候都會采一甕雪,留著將來煮茶。

    稚言趴在蘇禧肩上,粉嫩嫩的小臉蹭了蹭蘇禧的臉頰,不知有沒有聽懂她的話,反正是不再哭了。

    蘇禧收拾了一下,就帶著他們去了後院。聽雁、聽鶴分別抱著他們跟在後頭,蘇禧用指尖掃了一點玉蝶梅樹上的積雪,回身輕輕點在稚言的鼻尖上,稚言一涼,皺巴著小臉哼哼唧唧地往繈褓裡縮去。蘇禧輕笑了笑,用拇指拭去他鼻尖的雪花,擔心他和稚語凍著,沒一會兒,就叫聽雁、聽鶴抱著他們先回屋了。

    蘇禧捧著五彩團花紋小甕,道:“我一會再回去。”

    丫鬟和兒子們離開後,蘇禧繼續墊著腳尖掃梅樹枝頭最上面一層的積雪。

    旋即,聽見後面有腳步聲。她以為是聽雁或者聽鶴回來了,就頭也不回地問,“稚言、稚語睡了嗎?他們剛才看了雪,給他們多蓋一層被子,我聽娘親說……”小娃娃生病最難好了。所以她才將他們看得格外緊。

    只是話未說完,便被一雙手臂從後面環住了腰,緊接著一道聲音從頭頂傳來,低醇悅耳:“怎麼不關心關心我?”

    蘇禧一愣,轉身,就見衛渢垂眸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她差點拿不穩手中的五彩小甕,好奇道:“庭舟表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衛渢接過她手中的小甕罐,昨晚一夜未眠,眼底有一圈淺青色。“聽丫鬟說你在這裡采雪,便過來了。”說著將小翁罐舉到她頭頂,輕輕鬆松掃下她剛才死活夠不著的那一株樹枝。

    蘇禧仰頭望著他,有點欲言又止。他看起來跟沒事人似的,昨晚發生了什麼,她其實想聽他親口對自己說。

    小姑娘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我很好奇”,衛渢如何看不出來。他握住她的手,果真冰冰涼涼的,哄道:“這裡太冷,一會回屋再說。”

    蘇禧抿唇點了點頭。見甕罐裡的雪已經采得差不多了,就沒有在這兒久留,掃完了附近幾棵玉蝶梅樹上的雪之後,跟著衛渢回了屋中。屋裡燒著暖暖的地龍,稚言、稚語在隔壁間睡著了,蘇禧命丫鬟拿來煮茶的用具,坐在朱漆嵌螺鈿小桌後面,一面燒煮雪水,一邊托著腮幫子看向對面,道:“庭舟表哥昨晚休息了嗎?”

    果不其然,衛渢搖了搖頭。

    昨晚昭元帝為了轉交機務,一夜未眠,他自然也沒有闔眼。今早宣告詔書後,他便回了晉王府,到現在已經連續二十個時辰沒有休息。

    蘇禧有點心疼,思索片刻道:“你還是先去睡一會兒吧,到了傍晚我再叫你。”

    “無妨。”衛渢道,隔著一張矮桌刮了刮她的鼻子,“喝完你煮的茶再睡。”

    蘇禧不僅會跳舞彈琴念詩,於茶道上也有幾分學問。只不過自從嫁給衛渢後,就一直沒有機會煮茶。

    衛渢既然這麼說了,她便沒有堅持趕他去睡覺,雪水沸騰後,再放入白毫銀針,撇去上頭的浮沫。待茶水沸騰了三次,才用白紗布墊著紫砂壺,倒入杯子裡。

    衛渢端著茶杯,沒有著急喝,而是徐徐問道:“日後的宮殿你想起什麼名字?”

    蘇禧眨眨眼,有點反應不過來。

    衛渢笑了笑,解釋道:“皇后娘娘未故,我想你應該不會住在昭陽殿,就讓人在宣室殿后面重新修建了一座宮殿,不日就能建成了,你想想起一個什麼名字。”

    宣室殿是帝王的寢殿。衛渢命人重修的那座宮殿,與宣室殿只隔著一間穿堂。

    蘇禧沒料到他動作這麼快,忙道:“我還沒有想好。”

    兩人隔著一張桌子,衛世子不習慣這麼遠的距離,喝完茶之後,就讓丫鬟把桌子撤了,攬著蘇禧的腰將她抱入懷中,這才覺得踏實。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沒關係,慢慢想。”

    蘇禧扭著身子,跪坐在衛渢對面,努力與他平視,“庭舟表哥,陛下是怎麼說的……”

    衛渢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慢悠悠道:“言官和內閣大臣支持我十日後登基。”

    十日後,不早也不晚。蘇禧點點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抿了抿粉唇不吭聲了。

    衛渢抬起她的小下巴,凝視她的眼睛:“皇后想跟朕說什麼?”

    蘇禧拍開他的手,嗔了一句“不正經”。少頃,還是忍不住,勾著他的手指,輕輕地問:“你登基之後,陛下後宮的妃子怎麼辦?”

    依照大燕的規矩,新帝登基後,生育過皇子皇女的妃子繼續留在宮中成為太妃;那些被皇帝臨幸過,卻沒有生育過孩子的妃子則會被送往皇家寺院。然後……那些既沒有生過皇子皇女,也沒有被皇帝臨幸過的,則根據新帝的意思,看是納入後宮,還是遣散回鄉。

    蘇禧擺弄著衛渢的手指頭,有點悶悶不樂。

    她是信得過衛渢的,可是信不過那些言官。

    衛渢只有自己一個妻子,連通房也沒有,登基後一定會有大臣勸他廣納後宮。他身處那個位子,一開始根基又不怎麼穩,時間長了,真的能拗得過那些大臣嗎?她仔細想了一下,想知道上輩子衛渢登基後究竟納了幾個妃子,卻一點印象也無。

    上輩子她不喜歡衛渢就算了。可是這輩子知道了他的好,被他寵著疼著,她就自私地不想跟旁人分享這份感情。

    衛渢看見蘇禧蔫耷耷的頭頂,有些好笑,擰了一下她的小臉,“你說怎麼辦?”

    “唔……”疼。蘇禧捂著臉頰抬頭,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道:“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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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0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衛渢很好說話,彎唇:“好。”

    蘇禧抿著嘴角,又問:“那如果大臣勸你納妃子呢?”

    衛渢靜靜地看著她,薄唇微彎,既不回答,也不表示。就在蘇禧心涼的時候,他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側臉,意思是——“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蘇禧沒見過這麼會趁機佔便宜的,抿著粉唇,不情不願地捧著他的臉“吧唧”一口。

    衛渢沉沉輕笑。“幼幼,有你一個折磨我就夠了。再多幾個,我怕會吃不消。”

    蘇禧推開他,這個人實在太不會說話了。

    衛渢低笑,親了親她的眼睛,補充道:“我心甘情願被你折磨。”

    衛渢雖未登基,但是卻要每日處理朝政。

    十日之後,是舉辦登基大典的日子。前一天蘇禧和稚言稚語便被接到了宮裡,臨行前她去寄安堂拜別了晉王衛連坤。

    衛連坤身穿玄紫色長袍,與蘇禧剛嫁進晉王府時沒什麼區別,只是鬢邊多了幾根白髮。他看著蘇禧懷中的孫兒,臉上沒什麼波瀾,只在稚言伸手要祖父抱時,才露出些微動容。他移開視線,道:“要走就趕緊走吧,免得耽誤了入宮的時辰。”

    蘇禧給自己的寢殿起名為無雙殿。無雙殿尚未建好,裡頭的擺設也不齊全,她就只能先住在衛渢的寢殿。

    衛渢一大早就去了中和殿接受百官朝拜,舉辦登基典禮。

    傳玉璽、上尊號、冊封皇后、祭拜宗廟,一應事情完畢後,已到了掌燈時分。

    衛渢從前頭回到寢殿,遠遠地看見殿裡燃著油燈,燈光昏黃,窗戶上映出一道纖細的身影,和兩個小奶娃娃的影子。

    兩名綠裳宮娥上前,屈膝行禮。“參見陛下。”

    衛渢一襲玄色冕服,兩袖繡著四團龍紋,腰授玉帶,頭上的冕冠尚未來得及摘下,眼前垂著十二旒玉珠,正是帝王最正統的一套冠服。走進宣室殿之後,宮娥上來褪去他的冠服,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

    宮娥們不敢違逆,低眉斂目地喏聲應是。

    衛渢走進殿內,就見八扇紫檀嵌百寶屏風後站著一抹纖細的身影。

    蘇禧正在端詳屏風上的百花卷春圖,聞聲看來,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指著畫道:“庭舟表哥,這是任先生的畫。”她對畫的研究雖不深,但一直喜歡任先生。

    “你若是喜歡,我命人把他的畫都收集起來。”衛渢捧起她的小臉,問道:“稚言、稚語呢?”

    蘇禧道:“方才睡著了,我讓嬤嬤把他們抱進屋裡了。”說著見衛渢衣冠整齊,想必是累了一天,就踮起腳尖幫他摘下頭上的冕冠。

    於是,宮女們就見剛才清貴疏冷的新帝為了遷就皇后娘娘,自然而然地低頭,絲毫沒有剛才她們準備給他更衣時的排斥。

    而氣質高華、端方幽嫻的皇后娘娘抿著粉唇,精緻的臉頰含著軟乎乎的笑意,一到陛下跟前,就成了嬌氣可人的小妻子。宮娥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頭。她們都沒見過皇后娘娘這般漂亮的女子,就像畫裡落入凡塵的仙女似的,肌骨無暇,容貌嬌豔。剛才蘇禧垂眸溫柔地哄兩個兒子睡覺時,她們身為女子都看呆了。

    當初皇后娘娘沒被接進宮的時候,她們聽說陛下只有娘娘一人,皆不太相信。

    如今親眼一見,便覺得恍然大悟。

    見過了這樣的容貌,其他的庸脂俗粉如何還能入眼?

    這廂,蘇禧伺候衛渢換好了衣裳,料想他還沒用晚膳,就讓人做了幾樣菜式。

    用過膳後,衛渢去淨房洗了澡,出來後仍有些疲憊,伸手揉捏了兩下眉心。蘇禧體諒他最近忙得腳不沾地,就讓他躺在自己腿上,一邊輕輕按摩他的太陽穴,一邊問道:“庭舟表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衛渢沒有睜眼,想必是累得不輕,低低地“唔了一聲,懶洋洋道:“什麼事?”

    蘇禧道:“聽雁、聽鶴年齡也不小了,她們伺候我七、八年,我雖然捨不得,但也不能耽誤了她們。我想給她們相看一門好親事,挑個良辰吉日讓她們嫁人了。”

    衛渢道:“她們是你的丫鬟,一切聽你的安排。”末了掀眸,輕輕一笑道:“朕的皇后,這點話語權還是有的。”

    油腔滑調。蘇禧嗔了他一眼,嘴角卻微微翹了翹,故意問:“那還有什麼事,是我沒有話語權的?”

    衛渢握住她的小手,輕輕婆娑她的手心,慢慢道:“除了政事和房事,其他都聽你的。”

    蘇禧:“……”

    蘇禧飛快地甩開他的手,就見殿裡的宮女們紛紛低下頭,想必都聽見了他的話。她紅著臉,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他腦子裡除了那檔子事,還能不能裝點別的?

    結果是,不能。

    夜裡蘇禧被衛渢按在檀木髹金游龍戲鳳紋大床上,床榻寬敞,仿佛沒有盡頭,就像蘇禧現在的感覺一樣。她指尖緊緊攢著繡金床單,擰著眉心,被衛渢狠狠一撞,晶瑩的淚花就從眼角溢了出來。她帶著哭腔,可憐巴巴道:“嗚嗚,不要了……庭舟表哥,饒了我吧。”

    太久了,她感覺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睡前聽衛渢說,明日要去祠堂祭拜祖先,一大早就要起來。她原本打算早早歇息,誰知道衛渢一到了榻上,疲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直把她折騰到了現在。

    她這會兒已經瞌睡得不行了,卻又不能閉眼。每次快睡著的時候,衛渢就故意把她弄醒,讓她根本沒法入睡。她張開小口,貝齒咬著繡金龍鳳紋的床單,淚水打濕了長長的眼睫毛,小媳婦一般承受著身後的疾風驟雨。

    次日清晨,衛渢是饜足了,可憐了蘇禧,身子沒有一點力氣,根本不想起床。

    衛渢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唇邊噙著淺笑,“一會要去祭祖,幼幼,別賴床了。”

    蘇禧慢吞吞地扭頭,掀開一隻烏溜溜的眼睛。不說話,只拿眼睛控訴他。

    他還好意思怨自己賴床?昨晚要不是他,她怎麼求饒他都不聽,她能這樣嗎?蘇禧抿著唇,輕輕地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不過她曉得今日祭祖的重要性,倒也沒有賴床太久。

    洗漱完畢,宮娥捧著皇后的冠服走進來,伺候蘇禧更衣。皇后的衣裳比皇帝更加繁複,明黃色的大衫,上頭繡著四合如意雲紋,戴鳳冠霞帔,一應穿戴妥當,已是小半個時辰後的事。

    蘇禧本就生得好看,這身衣裳非但沒有掩蓋她原本的顏色,反而成了她的陪襯。若是氣質不夠的人,穿這般隆重顯貴的衣裳,會被衣服本身奪去眼球。可蘇禧沒有,她從殿裡走出來時,廊廡下的宮人只覺得眼前一亮,便是蓬蓽也能生輝,再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身衣裳了。

    衛渢靜靜看了一會,伸手牽住她的手。走了一會,他輕輕一笑,道:“幼幼。”

    蘇禧扭頭看他,“嗯?”

    同色織繡四合如意雲紋的廣袖下,兩人的雙手交握,大手輕輕揉捏她的小手。衛渢道:“你好美。”

    蘇禧抿抿唇,彎起一抹甜甜淺淺的弧度,小聲的,大言不慚道:“我知道呀。”

    衛渢目光露出些許無奈。大概是想這姑娘臉皮怎麼變厚了,殊不知蘇禧都是跟他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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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到了祭壇,文武百官下跪叩首,呼完了萬歲,又呼喊“皇后娘娘千歲金安”。

    蘇禧沒見過這般大的場面,腳步微微一頓。若說今早之前她覺得當皇后跟以前沒有什麼區別,那麼現在就見識到了。難怪這麼多人追求權勢,因為權力的確令人嚮往。她略略看了一眼,底下跪著的官員大部分她都見過,就連她的外祖父內閣首輔殷周興,和威遠將軍呂馳也在其中。

    她站在祭壇上,承受著長輩的跪拜,很有些不自在。衛渢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她很快回神,跟上他的腳步。

    一應流程下來,蘇禧舉止得宜,不慌不忙,沒出什麼差錯。

    就是磕頭的次數太多了,每到一位先祖靈位前,都要下跪磕頭。蘇禧皮嬌肉嫩,兩個時辰之後,終於祭拜完了天地祖先,她的額頭也紅紅腫腫的,沒法看了。

    衛渢領著她走下祭壇,下面的官員還沒走呢,他就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額頭,心疼道:“疼嗎?”

    蘇禧下意識“嘶”一口氣,往後避了避,誠實地點頭:“疼。”

    對面幾個官員掩唇咳嗽了一聲。帝后公然秀恩愛,他們幾個官員看得老臉一紅。

    衛渢對他們有意無意的提醒不以為然,表情不變,仿佛沒聽見似的,牽住蘇禧的手往回走,道:“回去我給你上點藥。”

    蘇禧乖乖地點頭,被他牽著走。

    “陛下。”一名穿暗紅色圓領袍的大臣上前,叫住衛渢。

    衛渢回身,“姬大人有何事?”

    蘇禧看了看此人身前的補子,是雲鶴花錦紋,應當是一品文官。

    姬大人道:“臣這兒有幾本奏摺,希望陛下早日批閱。還有前陣兒北方遭遇雪災一事,急需朝廷撥款賑災,當時太上皇身子不好,這事兒就一直拖了下來……”

    衛渢想了想,“先將摺子放到禦書房,朕一會過去就看。”

    姬大人頷首,沒什麼事了,恭送皇上皇后離去。

    蘇禧不想耽誤了衛渢的機務,走了一段路,就體貼道:“庭舟表哥去書房吧,我自己回去讓人搽點藥就行了。”還是賑災的事更重要一些。

    衛渢看著她光潔額頭上的一塊紅痕,蹙了蹙眉,安撫道:“不急於這一時片刻。先請太醫給你看看,別落下什麼疤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最愛漂亮的,要是留了疤,指不定該怎麼難過。

    蘇禧眨眨眼,說了聲好。

    回宣室殿的路上,遠遠地看見前方行來一群女子,容貌上層,姿色迥異,或腳步輕鬆,或面色哀苦。

    正是昭元帝沒有臨幸過的後宮佳麗。因衛渢發了話,如今都要被遣出宮了。

    這些女子中不乏有姿容絕麗的,有些年紀看上去跟蘇禧差不多,十六、七歲,穿著水波紋灑金對襟裳,挽著高髻。她們有的是朝廷官員之女,被送進宮來籠絡帝心的,有的是從各地選上來的貌美佳人。

    許是在宮裡生活得久了,一個個規矩極好,便是被遣送出宮,各有各的心境,也沒有大幅度地表現出來,規規矩矩地低頭走路。

    不知誰先看見衛渢和蘇禧,蹲膝行禮道:“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緊接著一片人都呼啦啦蹲了下來,向帝后行禮。

    衛渢垂眸看了一眼,道了聲平身,沒有多餘的語言,準備帶著蘇禧回宣室殿。

    幾位佳麗悄悄抬眼打量這位新帝。恰好衛渢走過她們身邊,只看見一張側臉,眉峰英俊,薄唇冷漠,他雖然沒有表現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但卻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陛下只有對著身邊的皇后時,眼神裡才會露出一絲人情味兒。

    再看一旁的皇后娘娘,穿著華麗隆重的冠服,頭戴雙鳳翊龍冠,盼倩淑麗,皓齒峨眉,美得可贊可歎,宜喜宜嗔。她眼波輕輕流轉,不經意地落在她們身上,叫許多自詡容貌不凡的後妃都自愧不如。

    就見蘇禧眉心微微蹙了蹙。後妃們以為皇后娘娘不耐煩看見自己,一時不安,把頭埋得更深了。

    殊不知蘇禧只是覺得額頭太疼,這才皺了皺眉。不過她看著她們忐忑的模樣,也沒有出言解釋就是了。

    正準備走的時候,一名穿桃色織金茶花紋大袖衫的女子忽然從人群裡走出來,“撲通”跪在衛渢面前,淚眼婆娑道:“求陛下賜妾身一條生路。”

    衛渢腳步微頓,眉頭幾不可聞地皺了皺。半響,才聽他淡漠地問:“何事?”

    蘇禧被這突然沖出來的女子嚇了一跳。待緩過神後,仔細看了看她的眉眼,倒是個容貌秀麗、清新脫俗的美人,尤其此時兩眼含淚,楚楚可憐,頗讓人心疼。

    女子姓高,昭元帝未退位時,是正五品的才人。她低頭舉起帕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妾身是被蜀州知府送入宮的。蜀州何知府趨炎附勢、魚肉百姓,倘若,倘若讓他知道妾身被攆出宮外,妾身定沒有好下場的……”

    蜀州知府何百章貪贓枉法,衛渢早有耳聞,只是他剛登基,尚未來得及整頓。他目光淡淡,沒有言語。

    高才人繼續拭淚。她身子單薄,哭得梨花帶雨,更像是弱柳扶風。“妾身懇請陛下讓妾身留在宮中,妾身定一心一意服侍陛下和皇后娘娘。求陛下成全……”

    倒是沒有拐彎抹角,意圖明顯。

    蘇禧抬眼,看向她後頭的十幾位後妃。這些人也都怔怔地看著高才人,大抵是沒料到她膽子這麼大,公然攔了帝后的輿輦。

    如果衛渢這時候答應了高才人的請求,那剩下的後妃也都有理由請求留下了。若是衛渢拒絕了高才人,那就是不通情達理,冷酷無情。倒是拋給衛渢一個兩難的選擇。

    不過衛渢若真這麼輕易被難道,就不是當初清貴冷淡的衛世子了。他淡淡地,語無波瀾道:“宮裡不缺婢女。”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高氏的服侍。說著叫來身後穿曳撒的宮人,吩咐道:“將她們送出宮門,免得路上又衝撞了什麼大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眼,道:“再有什麼事,告訴徐公公即可。”

    高氏被衛渢不留情面地拒絕了,本就臉上一臊,眼下又聽見衛渢說“衝撞”,霍然抬起頭,神色惶惶。

    衛渢沒有看她,直直從她面前走了過去。

    蘇禧擺駕跟上,路過高氏身邊,想了想,還是沒有停下。

    帝后的輿輦從她們面前經過,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仿佛她們只是無關緊要之人,在他們的面前驚不起一絲波瀾。佳麗們看看自身,又看看跪著的高才人,想起皇后娘娘由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容的臉龐,不由得感慨,皇后的教養果真極好。

    “嘶……輕點。嗚嗚,好疼。”

    蘇禧並非是不吃醋,只不過在外人面前,要端出一副大度得體、端莊嫻雅的皇后形象罷了。暖閣沒人,她拿濕漉漉的眼睛瞅著衛渢,扁扁嘴,有些酸溜溜道:“陛下魅力無邊,高氏見了您第一面,就想留在您身邊無名無分地伺候您。”

    她也只有在這時候,才露出小女孩的嬌態。

    衛渢曉得今兒一早累著她了,她本就不是端高架子的人,如今為了做好皇后,暗地裡吃了很多苦頭。他對她滿心滿腹的心疼,不過聽了她這番話後,還是忍不住加重了給她搽藥的力道,揉了揉她的額頭,“小白眼狼,我這麼做是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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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蘇禧疼得哽咽一聲,捂著額頭往後挪了挪,嗔怪地看著他,不肯再讓他碰了。

    美人榻統共就這麼大,她躲也躲不到哪裡去。衛渢重新把她撈回來,摁在懷裡,輕輕拍打了兩下她的小屁股,道:“下回再說這樣的話,不怕我真收了旁人?”

    蘇禧拚命掙脫他,扭著身子跨坐到他的腰上,小拳頭攢著他的衣襟,仰起臉,小小地憤怒了一下:“你敢?”

    衛渢沒見過她這種模樣,既覺得新奇,又覺得可愛。他低低一笑,把藥膏隨手放在一旁的朱漆方桌上,親了她一口,“幼幼把我看得緊一些,我自然不敢了。”

    稚言、稚語四個多月,鬧騰得很,她每天都花大把的精力照看兩個孩子,經常把他疏忽了。衛渢對此不滿很久了,只不過前陣子忙的事情多,就暫且忍住了,如今萬事都告一段落,孩子他爹總算有機會邀寵。

    衛渢這麼說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晚衛渢批閱完奏摺,從禦書房回到宣室殿,就見寬敞的龍榻上空無一人。

    依照規矩,皇帝的龍榻是不允許旁人睡覺的,便是皇后也不行。不過底下的人知道,蘇皇后與前面兒的幾位皇后不一樣。陛下將她當眼珠子一般疼著,同榻而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早就默認了這一行為。

    衛渢問殿裡的人:“皇后呢?”

    宮婢屈膝道:“回稟陛下,娘娘在麟軒殿陪伴兩位小皇子。”

    麟軒殿是旁邊的偏殿,稚言、稚語就睡在那裡。衛渢聞言,不自覺地皺皺眉,大步往麟軒殿走去。

    平時陪著兒子就算了,連晚上這點時間都不留給他,他白天的話都白說了?

    到了麟軒殿,果見床榻上並排躺著三個人。蘇禧微微蜷著身子,垂著長睫毛,酥頰粉紅,儼然睡熟了。兩隻粉粉嫩嫩的奶娃娃躺在她懷裡,稚言握著她的手指,稚語唆著自己的手指頭,小臉嘟嘟的,睡得不知多香。

    衛渢從床頭香幾上取過一個虎皮撥浪鼓,放到大兒子稚言手中。稚言鬆開蘇禧的手指,他俯身,沒有弄出絲毫動靜,把蘇禧從榻上打橫抱起,往宣室殿走去。

    躺在宣室殿寬敞舒適的龍榻上,蘇禧迷迷瞪瞪地醒了,一邊揉眼睛,一邊道:“庭舟表哥怎麼把我抱回來了?稚言稚語呢?”

    衛渢覆在她身上,咬住她的耳朵,“幼幼,你有了稚言稚語,就不要了我嗎?”

    蘇禧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什麼,眼睛都睜不開地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裡拱了拱,睡意濃重道:“稚言稚語今晚不知怎麼了,一個勁兒地哭,怎麼哄都哄不住。我只好留在麟軒殿陪著他們,一不留神就睡著了……”說著說著,好像笑了一下,語氣嬌嬌的:“你連自己兒子的醋都吃,小氣鬼。若是被大臣們知道,陛下私底下是這個樣子,看不笑話你。”

    衛渢:“……”這個小姑娘好像越來越牙尖嘴利了。

    他低頭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帶著些懲罰的意味,直到將她吻得氣喘吁吁,他才貼著她的唇瓣,一張一合道:“他們還管我私底下什麼樣子?我親自己的皇后,他們也要管嗎?”

    蘇禧張口輕輕喘息,還沒睡醒就被親得有些七葷八素。“你……”尚未說完,衛渢就再次低下頭,含住她的舌尖,吮弄起來。

    轉眼就到了臘月三十,除夕這一日。

    衛渢提前幾日處理完機務,晚上在宮裡設了一場宴,替蘇禧慶生。沒有邀請朝中的大臣,只請了殷府和蘇府兩家人,和順園裡的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到了場。

    蘇禧帶著兩個小粉團子見了家人。稚言、稚語比剛出生時可愛多了,前兒兩人一起長了門牙,一咧嘴便露出小小的糯米牙,十分討喜。殷氏對這兩個孫兒愛不釋手,抱抱這個,抱抱那個。弟弟稚語是個自來熟的,也張開肉呼呼的小手“咿咿呀呀”抱祖母,把殷氏高興極了。

    殷氏親了親稚語的小肉臉,看向一旁的二兒媳宋可卿,笑道:“什麼時候能抱到祉哥兒的孩子,我就圓滿無憾了。”

    宋可卿正舉著娟帕給稚語擦拭嘴邊的口水,聞言臉上一熱,動作也隨之停了。她垂著睫毛,赧然道:“娘……”她和蘇祉成親才一個多月,哪能這麼早有身孕呢。

    宋可卿的神情黯了黯。況且她不知道蘇祉對她是什麼感情,他總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有一次他出門辦事,很晚才回來,她擔心他在外面餓著,就命人布了一桌菜,自己也沒用晚膳,一直等著他。可是他回來之後臉色卻不太好,只皺著眉頭說以後不用等他。後來他們雖一起用了膳,可蘇祉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似乎對她的行為不太滿意。

    宋可卿不清楚他是不喜歡自己等她,還是不喜歡跟自己一起用膳,或是不喜歡自己這個人。

    這些事她沒跟任何人說過,偶爾想起時,才會疑惑一下。她既然嫁給了蘇祉,不管他對她是什麼態度,她都會全心全意地對他,當好他的妻子的。

    殷氏瞭解兒子的性情,大概知道一些什麼,一邊輕輕拍打小外孫稚語的後背,一便安撫宋可卿道:“祉哥兒性情有些冷淡,不過心腸卻是好的。可能有時會委屈了你,你多擔待擔待。時間長了,他自然會知道誰對他好的。他若做錯了什麼,你儘管來我這裡說便是,我替你做主。不過你們小倆口過日子,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磨合,我能管得了一時,卻不能管得了一輩子。這裡頭的門道,還得你自己摸索。”

    殷氏這話聲音低,加上宴上熱鬧,只有一旁的蘇禧聽見了,旁人都沒有聽見。

    宋可卿的臉更紅了,輕輕應了一聲。“兒媳曉得。娘,兒媳從不覺得委屈了。”

    那邊蘇祉被殷府的二爺殷長旭纏著喝了幾杯酒,他面色不改,殷二爺倒是醉了。蘇祉偏頭,向殷氏和宋可卿那兒看去,就見宋可卿微垂著眸,面頰泛紅,不知娘與她說了些什麼。

    他繞開人群走過去,殷氏瞧見他來了,笑道:“祉哥兒,快來看看稚言稚語。”

    蘇祉看向繈褓中的兩個奶娃娃,同樣精緻的臉龐,同樣烏溜溜的眼睛,仔細分辨,便能看出一個更像衛渢,一個更像蘇禧。他俯身,抱住更像蘇禧的小稚語,逗了逗他的臉蛋。

    稚語沒怎麼見過這位二舅舅,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瞅著他。

    殷氏道:“瞧這倆孩子生得多討人喜歡,比你和禮哥兒小時候還要標緻漂亮。”

    蘇祉笑了笑,沒有否認。

    殷氏又道:“何時你跟可卿也能生個這麼漂亮的娃娃……”

    那邊宋可卿動作微頓,大抵是沒料到殷氏會在蘇祉面前提起這事。

    蘇祉視線微垂,只能看見宋可卿的頭頂,和她微微泛紅的耳後根。過了一會,他才淡聲道:“應當用不了多久。”

    宋可卿:“……”

    殷氏高興地直說好。稚語不曉得大人們在談論什麼,見祖母高興地笑了,他也跟著笑,“咯咯”的笑聲清脆不斷。

    蘇禧從二哥懷裡把小兒子接過來,柔軟的指尖點了點他的鼻尖,無奈道:“你笑什麼?你聽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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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0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稚語眨巴眨巴眼睫毛,望著蘇禧,似乎在思考娘親跟他說了什麼。

    過年這幾日,朝廷官員們雖然放假了,但衛渢還是每天都忙碌著。宵衣旰食,披星戴月。

    蘇禧心疼他太累,就每天把兩個兒子哄睡以後,命小廚房做了點心,去禦書房看他。

    衛渢揉捏了捏眉心,拉著她的手把她圈進懷裡,枕著她的頸窩休息了一會兒。

    蘇禧一動不動,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頭,“庭舟表哥以後每天都會這麼忙嗎?”

    長此以往,身體哪吃得消。她總算知道昭元帝為何早早地就身體虧空了。

    衛渢呼吸一口她身上清清甜甜的香味,道:“只這陣子忙碌一些。待處理完太上皇留下的政務後,就好多了。”

    譬如蜀州知府何百章一事,他已經命巡撫去調查了。

    蘇禧總擔心衛渢的身體累垮了,就每日都讓禦膳房熬一鍋補中益氣、緩解疲勞的湯。時間久了,她便學著自己下廚,給衛渢熬煮湯湯水水。先是烏雞人參湯,她跟禦膳房的師傅學了整整一下午,足足煮了兩三個時辰,雞肉燉得酥爛,她提前嘗了一口,倒是像模像樣的。

    送到禦書房,衛渢正在桌案後面批閱奏摺。

    蘇禧盛了一碗,把粉彩小碗端到他面前,然後就捧著雙頰坐到他對面,笑盈盈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衛渢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就見對面的姑娘笑眼彎彎,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什麼好笑的?”

    蘇禧問:“好喝嗎?”

    衛渢頷首:“尚可,雞湯熬得太久了,下回可以讓禦膳房……”說著頓了頓,似乎猜到什麼,看向蘇禧,愣愣地問:“是你熬的?”

    蘇禧大方地點頭,“是呀。我見庭舟表哥每天這麼辛苦,怕你把身子累壞了,到時候未老先衰,我和稚言、稚語可怎麼辦呐。”

    衛渢看著碗裡的湯,不言不語。對面的姑娘喋喋不休地問:“到底好不好喝?”

    衛渢朝她招招手,“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蘇禧乖乖地過去了。剛一走到跟前,就被衛渢帶進了懷裡,他又喝了一口湯,低頭吻住她的雙唇,撬開她的貝齒,勾著她的舌尖糾纏,同時也把湯送進了她的口中。

    良久,衛渢用拇指拭去她唇邊溢出的液體,看向懷裡氣喘吁吁,雙眼水霧濛濛的姑娘,低聲詢問:“我怎麼不知道,我的幼幼還會煮湯?”

    蘇禧抿抿嘴角,摟著他的腰,小聲道:“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不做就是了。”

    “喜歡。”衛渢薄唇貼著她的額頭,低低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過了元月十五,太上皇留下的機務漸漸處理完了。官員們也紛紛上衙門銷假,重回朝中。

    人一旦清閒下來,就容易找事情。

    先前蘇禧生了一對雙生子,這些大臣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提起。今日早朝的時候,六科給事中謝廣文站了出來,說皇室雙生子乃是不祥之兆,為避免日後禍亂,懇請陛下做出取捨,只能留下一個兒子。

    有謝廣文開了頭,另外幾個言官也陸續站了出來,都是要求衛渢取一舍一的。

    蘇禧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是宣室殿的小公公長順告訴她的。

    長順為人機靈,頭腦活絡,在宮裡走動得也勤快,什麼事情都能打聽得到。

    蘇禧坐在藤面羅漢塌上,搖撥浪鼓的手頓了頓,許久才道:“陛下怎麼說的?”

    長順掖著兩手,老實巴交道:“陛下什麼都沒說,好像把謝大人斥了一通,就散朝了。”

    蘇禧抿唇一笑,倒像是衛渢的作風。

    長順看了眼趴在榻上,穿著同樣寶藍色繡金小襖的兩位小皇子,斟酌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跟陛下說說?”這麼可愛的兩位小皇子,拋棄哪一個都不捨得啊。

    稚言、稚語聽不懂大人說什麼,見娘親不搖撥浪鼓了,就伸著時胖乎乎的手臂去夠。哥哥稚言抓住撥浪鼓的手柄,學著娘親剛才的動作晃了晃,撥浪鼓清脆的鼓聲再次響了起來,兩隻小團子高興了,小肉腿蹬著軟榻,興高采烈起笑起來。

    蘇禧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必了,陛下這會兒一定在忙著,我就不打擾了。”

    她相信衛渢,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

    他肯定跟自己一樣,不捨得舍去任何一個孩子。

    到了晚上,衛渢從禦書房回來。蘇禧就跟沒事人一樣,伺候他換下厚重朝服,用過晚膳,若無其事地提起另一件事,“我聽底下的宮人說,無雙殿就快建好了。到時候再添置一些傢俱,我就和稚言稚語一起住過去吧。”

    衛渢握住她的手,擰眉道:“宣室殿住的不好嗎?”

    蘇禧眨眨眼,說“當然好了”。然後又道:“可是宮裡不是有規矩嗎?我要是一直住在宣室殿,就壞了規矩,底下言官們肯定又要說你的。”

    就聽衛渢好像低咒了一句“見鬼的規矩”。蘇禧驚訝地瞅著他,這是她認識衛渢以來,第一次聽他罵人。原來清貴高冷的衛世子被逼急了,也是會說粗話的。

    蘇禧忍俊不禁,“那你說怎麼辦?”

    衛渢皺著眉頭,冷聲道:“就住在這裡,我看誰敢有異議。”

    於是無雙殿就暫時空了下來,裡頭什麼都建好了,就是遲遲不見主人住進去。以六科給事中謝廣文為首的言官們為了雙生子一事,鬧的不可開交,一說雙生子不吉,二說日後立了太子,容易手足相殘。

    謝文廣道:“陛下若是難以抉擇,可以按照降生順序決定。留長子,棄幼子。幼子祭天……”

    衛渢面沉如水地端坐在龍榻上,淡淡道:“謝大人說雙生子不吉,可有依據?”

    謝文廣道:“臣縱觀史書,皇室皆沒有雙生的例子,便是有,也是早早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朕真如你們所願,扼殺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樣的人,你們敢擁戴麼?”衛渢面無表情地問。

    幾個言官面面相覷,方才還義憤填膺地諫言,如今被衛渢一句話撅回姥姥家,誰都不吭聲了。

    謝文廣是個老古板,仍舊不死心,堅持道:“陛下是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為之,臣定當理解陛下……”

    衛渢神情冷淡,目中含著涼薄的譏誚,看向下麵的謝文廣,道:“既然如此,朕記得謝大人的兩個孫兒也是雙生子。謝大人認為雙生不吉,為何不正身率下?讓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謝文廣拿著笏板的手猛一頓,想起自家孫兒可愛的臉龐,忽然就無話可說了。

    衛渢淡淡地睨了底下官員一圈,不容置喙道:“這件事日後誰都不許再提。誰若是想提,就先手刃了自己的兒子再來見朕。”

    他甩了甩龍袍,“退朝。”

    蘇禧聽小公公長順說,言官們上朝的時候,誰都不再提她兩個兒子的事了。

    長順把衛渢那日早晨的語氣學了一遍,甩了甩袖子道:“……退朝!”說著湊到蘇禧跟前,狗腿道:“娘娘沒看見,陛下真是英武不凡,聰明睿智,果決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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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蘇禧看見門口的身影,懶得聽他把話說完,就牽著雲龍海水紋馬面裙走過去,笑盈盈地停在衛渢跟前,“庭舟表哥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你不在書房看奏摺嗎?”

    長順趕緊掃了掃袖子,跪在地上向衛渢請了個安。

    衛渢看了眼長順,再看向面前俏生生的皇后,有些無奈:“他跟你說了什麼?”

    蘇禧上前牽住衛渢的手掌,帶著他往內殿走去,“你都不跟我說這些,我沒辦法,只好問他們了。宮裡的日子怪沒意思的,我就把長順公公叫過來解解悶……”

    那邊長順公公立即表態,“娘娘看上奴婢,是奴婢的榮幸。”

    衛渢眯了眯眼睛,揮揮手把他攆出去了。

    “我不告訴你,是怕你知道後胡思亂想。如今事情都過去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衛渢捏著蘇禧的手心道。

    蘇禧歪頭想了想,道:“如果那些大臣還是不鬆口,非要你做出一個選擇……你怎麼辦?”

    少頃,衛渢慢吞吞道:“那我只能選你和孩子了。這樣的皇位,不坐也罷……”

    不等他把話說完,蘇禧就伸手捂住他的嘴。緊接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換了個輕鬆的話題,“我剛才跟聽鶴學煮了一鍋羊肉湯,正準備給你送過去,你要不要嘗嘗?很好喝的。”

    衛渢低笑說好。

    次日,衛渢上朝之後,宣室殿伺候的下人全換成了宮女,一個太監也沒有了。

    蘇禧如何不知是衛渢吃乾醋,昨兒她跟長順多說了兩句話,他臉都沉下來了。長順不過是個太監,他連太監的醋也吃……小氣吧啦的,也不怕遲早酸死自己呢。

    一眨眼就到了初春,萬物復蘇,百花齊放,御花園裡頭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蘇禧最近在為聽雁、聽鶴相看親事,她們兩個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她們跟了蘇禧這麼多年,蘇禧不想委屈她們,想把她們嫁的風風光光的。

    聽鶴家裡頭有一門指腹為婚的親事,對方等了她八九年。“奴婢沒什麼志氣,就想回去與他好好過日子……”

    蘇禧點頭答應了,轉頭問聽雁,“聽雁姐姐呢?你想讓我做主,還是家裡已經替你安排好了親事?”

    聽雁“撲通”跪下,道:“奴婢只想跟著姑娘,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無妨。”

    蘇禧倒了一杯芙蓉花茶,看向對面海棠樹上盛開的花朵,花簇後站著一個人。她彎了彎眼睛,笑道:“你不想嫁人,可是我看有的人卻等不及啦。”

    聽雁不解,循著看去。就見李鴻遠遠地站在對面,一身金吾衛衣裳打扮。

    聽雁臉紅了紅,低下頭去,平日裡大大咧咧的人,這會反而忸怩了起來,“奴婢聽娘娘的。娘娘若是覺得他好,奴婢就嫁給他;娘娘若是覺得他不好,奴婢就不嫁。”

    蘇禧早就看出他們倆人有貓膩了,當初聽雁求李鴻教她武功的時候,李鴻的眼睛可從沒離開過她身上。

    蘇禧笑笑,故意問:“如果我覺得他不夠好,想為聽雁姐姐再看看別人呢?”

    “……”聽雁有點著急了,但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半響才憋出一句:“娘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模樣,瞧著悔得腸子都青了。

    晚上,蘇禧把聽雁和李鴻的事跟衛渢提了一下,“要不要問問李鴻的意見?”

    衛渢正在寬衣解帶,面色不改道:“李鴻年紀也不小了,我見他對你那丫鬟頗上心。你定個日子,就將他們的婚事辦了吧。”

    蘇禧說好,四月頭裡沒什麼好日子,五月又太晚了,她就在三月底挑了一日。

    時間有些趕,不過皇后娘娘親自安排,倒也有條不紊的。

    蘇禧賞了聽雁一座宮外的宅子,聽雁就在那裡出嫁。

    李鴻自從官升正四品上階的羽林中朗將後,也建了自己的府邸。聽雁出嫁這一日,府外鑼鼓喧天,熱鬧非凡。蘇禧跟衛渢說了一聲,也悄悄地出宮看熱鬧了。她坐在翠蓋朱纓的馬車裡,見聽雁蓋著喜帕,被李鴻牽著走進府邸,才返程回宮。

    這頭,禦書房。

    文淵閣大學士韓錦坤和都察院右都禦史姬營並排站在跟前。

    衛渢合上一本奏摺,漫不經心地問:“韓大學士和姬大人找朕有事?”

    兩人對看一眼,姬大人上前道:“陛下,如今已經開了春。您先前遣散了太上皇的後妃,如今後宮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為了日後子嗣著想,是否該擴充後宮,雨露均沾……”

    衛渢頭也不抬,道:“朕沒有這個打算。二位若是為此事而來,可以回去了。”

    姬大人毫不氣餒,把韓大學士推了出來,誠懇道:“陛下,韓大學士的小女兒知書達理,溫婉淑嫻,除了身子有些虛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您若是不反對,不如擇日就將她送入宮裡,服侍您和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衛渢終於扔下筆,清清冷冷地睨了姬大人一眼。

    姬營立即住口。

    衛渢垂眸笑了笑,指尖不疾不徐地輕輕點著桌案,慢悠悠道:“姬大人聽不懂朕的話?”

    姬大人行大禮道:“臣一心為了陛下著想,懇請陛下諒解。”

    衛渢勾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為朕著想,還是為你們自己著想?姬大人,你當朕的後宮是什麼地方,隨便一個病秧子也能塞進來?”說著,視線微微一轉,落在大學士韓錦坤身上。

    韓錦坤擦了一把汗,替自家女兒解釋道:“小女雖身體孱弱,但並無病症,這兩年靠著藥材滋補,已經大好……”

    衛渢淡淡:“所以就急著往外推銷了?”

    韓錦坤一噎,無言以對。

    衛渢重新拿起一本奏摺,不留情面道:“回去吧,此事不必再提了。”

    姬大人還想再說,但是見皇上低頭看奏摺,一副不欲搭理他們的模樣,就只好跟著韓大學士一塊退出了禦書房。

    本以為這事就告一段落了,畢竟衛渢說得無比清楚。沒想到幾天之後的早晨,衛渢和蘇禧一起去和順園向太上皇和皇太后請安的時候,韓玉馥正好也在裡頭。

    韓玉馥來得比較早,坐在皇太后下方的玫瑰椅中,穿著湖水藍的織金大袖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淺低著頭,正在回答皇太后的話。抬眸見衛渢和蘇禧來了,趕忙起身行禮,道:“臣女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衛渢收回視線。蘇禧雖不知她為何在這兒,還是虛扶了一下,道:“起來吧。”

    落座後,皇太后解釋道:“玉馥的母親韓夫人是哀家的手帕交,聽說哀家最近睡得不好,就讓玉馥進宮來看看哀家。”

    蘇禧從聽鸝手中接過一個紫檀浮雕的食盒,遞給太后身旁的姜嬤嬤,道:“兒臣向太醫打聽了一下,太醫說您可能是氣血不足了,建議您多用養心補氣的膳食。正好兒臣最近學著做膳食,就給您熬煮了一碗桂圓蓮子湯,你趁熱嘗嘗吧?”

    她有這份心,皇太后自然是極高興的。姜嬤嬤盛了一碗湯,皇太后喝了一口,疑惑道:“怎麼這甜味兒,跟平時不太一樣?”

    蘇禧解釋道:“兒臣擔心放太多白糖對您的身子不好,就用蜂蜜取締了白糖。蜂蜜性平,能補虛潤肺,還能夠促進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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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皇太后放下釉裡紅小碗,一邊拉住蘇禧的手拍了拍,一邊笑道:“你這丫頭,真是有心了。”

    蘇禧抿唇輕笑。太后娘娘平日對她和衛渢諸多照顧,她自然也要回報太后娘娘。

    衛渢雖不是她太后的親生兒子,可她對他們一直和藹敦睦,從未因皇位一事,就對衛渢冷眼相待。這樣好的嫡母,怕是天底下都難尋。

    坐了大半個時辰,衛渢還有機務等著處理,就沒有久留,和蘇禧先行告辭了。

    那邊韓玉馥也站起來,朝皇太后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母親還在家中等玉馥傳話,時候不早,玉馥也該告辭了。”

    皇太后沒有挽留,尋了一個嬤嬤送她出門。

    韓玉馥走出和順園時,衛渢和蘇禧尚未走遠。

    就見蘇禧的水藍色蠶絲細褶裙不慎被路邊的薔薇花的刺勾住了,而陛下……則彎下腰,細心地,親自替她解開裙子的倒刺。那般昳麗挺拔的男子,蹲在皇后娘娘面前,抬眸看向她時,眼裡都是寵溺和無奈。待終於分離了裙子和薔薇花刺,陛下彎起食指,輕輕敲了敲皇后的腦門,道:“走路也不看著點。”

    蘇禧自認理虧,沒有反駁,忍不住辯解:“……是風吹起來的。”

    韓玉馥走到他們後面,屈膝行禮:“陛下,娘娘。”她出宮的路正好是這一條。

    蘇禧回眸,頓了頓,道:“韓姑娘不必多禮。”

    韓玉馥直起身,視線微微轉了一轉,在衛渢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又移開了。她捏著手心等了一會兒,見帝后沒有開口的意思,斟酌許久,才道:“陛下,聽說前陣子父親找了您,還惹您不快,您千萬別放在心上。父親對您忠心耿耿……”頓了一下,又道:“您不想納臣女,臣女毫無怨言,只求您別怪罪道父親的頭上……”

    蘇禧看向韓玉馥。

    衛渢聲音古井無波,不摻雜絲毫感情道:“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該賞該罰,心中自有定奪,不會因你的話而有所改變。”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極度平常的話,“至於納不納後妃,更與你無關。朕鍾愛皇后,這輩子只會有她一個人。”

    衛渢極少在人前表露他的感情。

    蘇禧嫁給他一年多了,似乎從沒有聽過他這般正式地說“鍾愛”自己。一時有些怔愣。剛才聽韓玉馥的意思,她大概猜到是朝上的大臣們逼著衛渢納妃子了,她沉默不是因為這個,而是韓玉馥的舉止。

    姑娘家的直覺向來極准。對待感情一事,更是敏感。何況關係到自己的夫君。

    韓玉馥看著衛渢的時候,雙目瀲灩,含著傾慕。她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衛渢,雖然掩藏得極好,但那眸中的羞嬌,卻是怎麼都藏不住的。她忽然提起納妃一事,不知是想表達自己明事理,還是想給蘇禧添堵。

    蘇禧承認是有些堵著了。

    她不知道這回事,衛渢也從未與她說過,好像這件事成了他們之間的小秘密,只有她被排除在外。

    這件事若是利用的好了,就會成為蘇禧與衛渢之間的一個小疙瘩。不管如何,總歸是離間了他們的感情,那她就有機會順利進宮,留在衛渢身邊。

    蘇禧看著韓玉馥,從前只覺得她是一位弱不禁風的姑娘,沒想到卻是工於心計的。

    然而衛渢那句話,無疑堵住了韓玉馥所有後路,與她設想好的情況都不一樣。

    韓玉馥先是一愣,旋即慌張無措地搖了搖頭,著急道:“陛下誤會了,臣女……臣女沒有那個意思……”

    衛渢倒是一點不給姑娘留情面,清清冷冷道:“沒有最好。”

    韓玉馥錯在不該自作聰明,朝堂中事,豈是她一個女子能異議的?這是衛渢的禁忌。況且韓玉馥反過來將了衛渢一軍,韓大學士忠心耿耿,他若是懲罰了他,那就是不明事理的昏君。衛渢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自然不容許旁人反過來掌控自己。

    臨走前,他對韓玉馥道:“人貴有自知之明。希望韓姑娘下回能擺對自己的位置。”

    韓玉馥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看著衛渢和蘇禧走遠,站在原地久久沒有挪步。

    她承認剛才是故意那麼說的。她想引起衛渢的注意,讓他知道有她這麼個人。之前幾次見面,他的眼裡都只有蘇禧一人,便是看見自己,也只是略略掃了一眼,她都不知道他是否認得自己是誰。

    韓玉馥第一次看見衛渢時,就被他身上矜貴尊榮的氣質吸引了。他豐神俊朗,金尊玉貴,一襲黑裘氅衣更襯得他面如冠玉,雅量不俗。他看著蘇禧的時候,眼神溫柔,滿懷關心,那一瞬間她很羡慕蘇禧,能遇到這樣疼愛、寵溺自己的男子。

    後來又遇見了幾次,她曉得衛渢是有婦之夫,強忍著視線不去看他,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得知父親想把自己送進宮裡。明知宮裡是個深淵,她卻竟然有一絲歡喜。一想到日後就能陪伴在他的身邊,便是不能跟蘇禧相提並論,但她也覺得很滿足了。

    可是衛渢剛才的話,無疑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韓玉馥想起方才衛渢彎腰替蘇禧解救裙子的光景,低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那般恩愛的兩個人,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又怎麼會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衛渢沒有回宣室殿,而是直接去了禦書房。

    他坐在漆金桌案後面批奏摺,蘇禧就搬了一個檀木玫瑰椅,舉手托著腮幫子,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眼睛亮晶晶的,噙著一點慧黠得意的笑,像一隻小狐狸似的。

    衛渢假裝沒看見她期期艾艾的眼神,低頭翻了一本奏摺,寫下幾行字,伸手又要拿另一本。蘇禧飛快地把手摁在一摞奏摺上,衛渢終於抬眼看她了,她抬了抬下巴,驕傲得頗有些揚眉吐氣,“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衛渢唇邊噙笑,故意道:“說什麼?”

    蘇禧嘟了嘟嘴,學著衛渢剛才的語氣,氣定神閑,風輕雲淡,“朕鍾愛皇后,這輩子只會有她……”

    話沒說完,就被衛渢伸手用力捏了一下鼻尖。她捂著紅紅的鼻子往後縮了縮,水汪汪的眼睛瞅著他,“……我想聽你對我說這句話。”

    衛渢道:“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那不算。”他是對著韓玉馥說的,又不是對著她說的。蘇禧分的很清楚的。衛渢總是在歡好的時候逼自己說很多羞人的話,比如“喜歡不喜歡”,“愛不愛我”,又或者“幼幼,你舒不舒服”……可是他自己呢,卻很吝於表達自己的感情。蘇禧覺得很不公平,憑什麼總是逼著她說呀?明明每次歡愛的時候,最舒服的是他。

    衛渢唇邊含著若有似無的笑,少頃,站起來,修長如松的身子慢慢俯了下來,附在蘇禧耳邊道:“幼幼,我有多愛你,晚上你感覺不到嗎?”

    蘇禧:“……”

    她真是討厭極了衛渢一言不合就開黃腔!

    無雙殿分明已經建好了,一應用具也擺設完畢,只要她願意,隨時都能住人。可是衛渢卻不許她住進去,偏要她住在他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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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1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到了晚上,衛渢洗完澡,抱著蘇禧往內殿走去。她雙腿纏著他的腰,嬌處被撐得滿滿的,她聲兒顫抖,面露紅潮,緊緊地攀著衛渢的肩膀,生怕自己掉下去。衛渢每走一步,對她來說都是一次折磨,她光潔的額頭粉汗如珠,剛洗完澡的身子很快就又濕淋淋的,張著小口,輕輕喘息,不舒服地嬌嬌氣氣地“嗯”了一聲。

    終於被放到床上,衛渢覆身而上,含住她的小嘴,堵住了她口中誘人的輕呼。

    蘇禧被他折騰了一個時辰,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半蹙著眉頭,閉著眼睛承受。

    她原本是自己洗澡的,不知衛渢什麼時候回來了,無聲無息地進了淨房,來到她身後。後來……後來蘇禧就什麼都想不了了,被他架在漢白玉池壁上,咬著唇瓣,雙目迷離,在他懷裡一次又一次地被送到高峰。

    她一想到明早要面對收拾床單的小宮女,就忍不住一陣羞臊,身子也更敏感了。

    床單每次都被他們弄的不堪入目,淩淩亂亂。蘇禧側著小臉,因為閉著眼睛,聲音就聽得格外清楚。殿外的風聲,朱漆條案上龍鳳巨燭燃燒發出的“嗶啵”聲,以及那纏膩的水聲……

    情至深處,好像聽見衛渢沙啞纏綿地說了一句“幼幼,我只愛你”。

    蘇禧再問的時候,他就附在她耳邊說:“幼幼,再給我生一個女兒吧。”

    衛渢一早就想要女兒了,如果長得像蘇禧更好。稚言、稚語雖然他也很喜歡,可總歸是沒有女兒貼心,兒子是用來鍛煉的,女兒才是用來嬌寵的。

    只不過前陣子蘇禧生子,對身子的損傷太大,在她的身子沒養好之前,他是不敢貿然再讓她有孕了。

    對於女兒來說,自然是他的幼幼更加重要。

    日子過得很快。兩個兒子半歲這日,稚言吃完奶水,正趴在藤面涼榻上玩耍,見蘇禧從外面進來,抬起精緻漂亮的小臉蛋,張了張口,糯糯地叫了一聲“娘娘”。

    蘇禧以為自己聽錯了,震驚片刻,走到榻沿把稚言抱在懷裡,問道:“稚言,你剛才說什麼?”

    稚言把小腦袋擱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半響,又含糊不清地叫道:“娘,娘……”

    可把蘇禧高興壞了。一般的孩子八個月以後才會說話,她家稚言半歲就會了。那邊弟弟稚語見哥哥跟娘親說話,許是有點著急了,扶著朱漆嵌螺鈿小桌站起來,趔趔趄趄地走到蘇禧跟前,然後一鬆手,“撲通”一下撲進蘇禧懷裡,“唔啊……”

    蘇禧想教稚言說別的話,比如“爹爹”、“弟弟”,可是他好像只會這一個字,抱著蘇禧的脖子,用他軟軟糯糯的小奶音反覆地說“娘娘”。大概是殿裡的宮人總是重複這兩個字,久而久之他就記住了。

    不過他說的不大清楚,乍一聽有點像漏風的“涼涼”。

    饒是如此,蘇禧還是很高興。

    晚上蘇禧把這事跟衛渢說了。衛渢笑了笑,道:“朕的兒子自然是天資聰穎。”

    稚言學會說話沒幾天,稚語也開口叫了“娘”。兩個兒子沒一個先叫“爹爹”的,衛渢分別拍了拍倆人的小屁股,“你們把朕這個父皇放在哪裡?”

    稚言、稚語懵懵懂懂地瞅著他。就見稚語張開肉肉的小手臂,對著他深情地喊:“娘,唔,娘娘……”

    蘇禧忍不住“撲哧”一笑。

    眨眼就到了兩個兒子一歲的時候。稚言和稚語的性格越來越分明,稚言喜靜,稚語好動。哥哥稚言喜歡聽蘇禧講故事,麟軒殿大部分開蒙的書蘇禧都給他念過;弟弟稚語愛擺動小玩具,調皮搗蛋,每天拖著父皇親手給他製作的小木劍“噠噠噠”跑來跑去。

    周歲抓鬮時,衛渢在浮雕螭龍紋大圓桌上擺了許多東西。有書,有金銀珠寶,還有筆墨紙硯等琳琅滿目的東西。蘇禧把稚語抱到桌子上的時候,穿著寶藍色衣裳的小團子慢慢看了一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什麼讓他感興趣的東西。

    蘇禧和衛渢對視一眼。衛渢命身邊的宮人去禦書房取來一樣東西,不一會兒,宮人捧著藍田玉玉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就見稚言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的亮了亮,緊接著踉踉蹌蹌地走過去,一下子撲到那塊玉璽身上,抱住不肯撒手。

    衛渢早就看出這小傢伙對玉璽感興趣了。每回蘇禧抱著他和弟弟去禦書房時,他就書也不看了,抱著那塊玉璽好奇地又舔又咬,把玉璽弄得滿是口水。小崽子,小小年紀就覬覦他爹的皇位。

    輪到弟弟稚語的時候。稚語撅著小屁股,對他哥哥選擇一塊破石頭很不理解,他肉呼呼的手臂一伸,就緊緊地抱住了一把通身嵌寶石的玉柄長劍,舉到蘇禧面前,邀功似的拖著小奶腔道:“娘親……要,這個。抱抱。”

    蘇禧把他從桌上抱下來,鼻尖蹭了蹭他嫩滑的小臉,道:“稚語喜歡這個嗎?”

    大概是蘇禧懷孕的時候吃鵝蛋的功勞,兩隻小團子皮膚一個比一個光滑細嫩,白嫩嫩,滑溜溜的,叫人愛不釋手。

    稚語笑著點點頭,然後從蘇禧身上爬下去,朝著哥哥稚語“登登登”跑過去,口中叫道:“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稚言被他爹抱著,正皺著小眉頭,思索爹爹怎樣才會把這塊石頭送給他,就見弟弟跌跌撞撞地跑來了,然後一把撲上來,抱住他們父皇的腿,仰著小腦袋,興致勃勃地說:“娘親,親我。”

    稚言:“……”

    衛渢:“……”

    父親和兒子爭風吃醋就算了,這兩個小團子之間,也常常為了娘親親誰爭寵。稚語活潑嬌氣一些,常常摟著蘇禧的脖子撒嬌,口中嘟嘟囔囔道:“娘親,親親。”

    蘇禧就依言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而哥哥稚言則更沉默安靜一些。每次蘇禧親完弟弟不親他,他就耷拉著小腦袋,默默地把玩自己的小腳丫,然後抬頭,巴巴地望著蘇禧,道:“稚言也要……”

    直到蘇禧親了他一口,他才彎起烏黑明亮的眼睛,心滿意足地繼續翻書去了。

    前幾日衛季常與呂惠姝成親了。衛渢封衛季常為慧王,並賞賜了他一座府邸。

    成親那日,蘇禧帶著兩個小團子一塊去看了。場面很是熱鬧,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在場。稚言和稚語沒見過這般熱鬧的場面,睜著好奇的大眼睛骨溜溜張望。他們是今上僅有的兩位小皇子,許多大臣都認得他們,加之皇后娘娘就站在後面,想認不出來都難。

    不少夫人領著自己的孩子上前行禮。這兩個小傢伙倒是不怕生,無論誰上來,稚言都是沉沉穩穩的,稚語則笑得眼睛彎彎的,很快就跟幾個小傢伙玩成一片了。

    慧王府後頭有一架秋千,蘇禧抱著稚言、稚語去後面玩了一會兒。回宮以後,這倆孩子就鬧著也想要一架秋千。

    衛渢知道以後,輕輕敲了敲兩個小傢伙的腦門。“秋千是小姑娘才喜歡玩的。你們兩個男子漢,坐什麼秋千?等日後母后給你們生了妹妹,妹妹才可以坐秋千。”

    於是這兩個小傢伙就記住了,成天纏著蘇禧問:“娘親什麼時候生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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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蘇禧嗔了衛渢一眼。衛渢低低一笑,提著兩個兒子的衣領提到跟前,道:“你們娘親害羞,這個問題父皇替她回答。”說著似笑非笑地揉了揉倆兒子的腦袋瓜,慢悠悠道:“只要日後你們不纏著跟娘親一起睡,就會很快有妹妹的。”

    倆人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在思考,妹妹重要,還是跟娘親睡覺重要。

    稚言和稚語一歲多了,每天晚上都喜歡跟娘親一起睡。要是醒來看不到蘇禧,還會大哭。這讓皇帝陛下很頭疼,他想跟皇后親熱吧,還總被這兩個小崽子打擾。

    最後這倆小傢伙道行不夠,還是被衛渢給騙了,從此老老實實地睡在麟軒殿,等著娘親給他們生妹妹呢。

    不知是不是最近稚言、稚語纏她纏得比較厲害,晚上蘇禧被衛渢折騰了一夜,次日起來雙腿都是軟的,她一坐起來,腿心兒便流出溫溫熱熱的液體。她羞臊地疊起雙腿,推了推衛渢的肩膀,“你快去上朝……別看。”

    衛渢遲遲收回目光,含著她的唇瓣吮了吮,這才起身更衣,去了太和殿上朝。

    天氣從溽暑轉至初秋,天氣不再如夏季那般炎熱,漸漸涼快了起來。

    衛德音常常來找稚言、稚語玩兒。德音今年快七歲了,模樣繼承了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優點,生得皓齒峨眉,瓊鼻妙目,笑時兩頰有甜甜的酒窩,十分好看。她今日來的時候,恰好殷氏帶著蘇柏羽進宮來看蘇禧。

    “皇嫂嫂,我給稚言侄兒和稚語侄兒帶了好吃的點心……”衛德音邁進殿內,笑吟吟地開口,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嵌青花瓷畫小插屏旁邊蘇柏羽。她腳步一頓,旋即眼睛明亮,高高興興地叫道:“柏羽哥哥。”

    後面的姜嬤嬤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她:“殿下,您叫錯了。”

    衛德音“哦”一聲,然後不太習慣地改口:“柏羽侄兒……”

    就見蘇柏羽的小臉變了變,有點繃不住的趨勢。他比衛德音大了三歲,又在學堂上了兩三年的功課,自然知道“姑姑”和“侄兒”是什麼關係。他別開視線,沒有答應。

    衛德音也不在意,笑眯眯地來到他跟前,讓嬤嬤把紫漆食盒放到螺鈿小桌上,墊著腳尖取出一塊桂花糖糕,送到蘇柏羽手中,甜甜道:“……給你吃。”

    中間停頓了一下,是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好了。每次她叫“柏羽侄兒”的時候,柏羽哥哥的臉都臭臭的,好像不喜歡這個稱呼,於是她也就不怎麼叫了。

    蘇柏羽穿了一件藏藍色繡忍冬紋的長袍,十歲的小少年,已經初具男人的模樣,眉眼清俊,鼻樑高挺,長得比一般的少年都高。他看著手裡白白糯糯的點心,再看了看衛德音的小臉,不知第多少次提醒:“……我不吃甜的。”

    衛德音笑笑的,一點也不在意,“那柏羽哥哥給我吃吧。”

    蘇柏羽伸手,正準備還給她,沒想到這小丫頭就自動自覺地張開口,腦袋微微向前,以為他要喂她。

    蘇柏羽動作微頓,盯著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地喂進了她的口中。

    衛德音一口就把整塊桂花糖糕吃進去了,撐得腮幫子鼓鼓的,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笑眯眯的模樣十分滿足,蹦蹦跳跳地去一旁找稚言侄兒、稚語侄兒玩了。

    蘇柏羽瞧著她的背影,半響,慢吞吞跟了上去。

    這邊蘇禧和幾個孩子其樂融融,那頭衛渢卻要面對幾個大臣的聯名上書。

    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問題,衛渢這一年以來都聽得麻木了。這個說他應該擴充後宮,那個說兩個皇子太少了,他應該延續皇室的子嗣。說著還呈上來幾幅畫卷,說是太后娘娘過目過的,裡面畫著世家勳貴中尚未說親的年輕貌美的姑娘。

    衛渢看都沒看,就命跟前的德公公把畫像扔進了炭盆裡。火苗迅速地竄上來,很快就吞沒了畫像,沒一會兒就全部燒沒了。

    衛渢起身,往外走去。

    六科給事中謝廣文忙道:“陛下,您去哪裡?”

    衛渢回頭看他,不鹹不淡,稀疏平常道:“謝大人不是說朕子嗣單薄嗎?朕這就回去跟皇后延續香火,有什麼問題?”

    謝文廣狠狠一噎,緊接著老臉一紅,再也說不出什麼阻攔的話。

    衛渢收回視線,拂袖而去。這些老頭兒就是日子太清閒了,成天想著找事情,有事沒事就到他跟前添一添堵。正好今夏西北地方大旱,衛渢就安排謝文廣跟著賑災的官員一併前往西北,讓他吃一吃苦頭,省得整天在他跟前亂晃。

    有了謝文廣的前車之鑒,這些言官們就安分多了。加之衛渢已經有了倆兒子,嚴格意義上來說,子嗣並不太著急,所以就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提擴充後宮的事了。

    中秋節這一日,宮裡舉辦了一場宮宴。邀請了不少高官眾臣,在太液池賞月。

    宮宴尚未開始的時候,幾位夫人聽說陛下為了皇后娘娘遣散後宮,獨寵一人,既是感歎,又是羡慕。當初蘇禧未出嫁時,她們都是見過面兒的,那時候便知道蘇禧是貴女圈子裡有名的美人。可過去這麼久了,她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難道還會比以前更好看不成?

    那位文淵閣大學士的女兒她們也是見過的,清麗脫俗,就像一朵潔白的荷花,乾淨素雅。

    聽說陛下為了皇后娘娘,當面拒絕了韓姑娘。

    然而當蘇禧分花拂柳,款款從園子後面走出來時,所有人都立即沒有聲音了。

    蘇禧穿著大紅繡金寶相花紋的大袖衫,底下是墨綠色玉女獻壽雙膝襴馬面裙,兩種極其豔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妥帖好看,美到極致,叫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見她梳著高髻,靡顏膩理,皮膚比十幾歲的小姑娘還要細膩白嫩。舉手投足,般般入畫。

    不知誰先回過神來,下跪行禮,緊接著所有人都跪下,道:“皇后娘娘金安。”

    蘇禧讓她們都起來。宮宴快結束時,蘇禧聽身旁的夫人說文淵閣大學士的女兒韓玉馥前不久剛剛定親了,親事就定在今年年底。她對旁人的婚事是不怎麼上心的,只是感到有一點點意外。

    她以為韓玉馥喜歡衛渢,會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入宮呢。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平心而論,皇宮並非什麼好去處,倘若不是衛渢在這裡,蘇禧也不願意長久地住下來。宮裡太沒意思了,成日就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宮殿裡,想出宮一趟還要興師動眾的,一點也不自由。

    許是蘇禧的怨念傳達給了衛渢,中秋節後,衛渢連著忙碌了幾天。這日一早,便命人收拾了一些東西,帶著蘇禧和稚言、稚語去了郊外的莊子上休假。

    莊子建在隆安山對面的平堂山下。這座山不比靈斯安山大,但是風景更加秀美,山後面有一座湖泊,山光水碧,景色靈秀。因先前這快地被昭元帝規劃到了囊中,所以才沒人敢在這兒建別院。不過昭元帝退位後,就隨著皇位一塊傳給了衛渢。

    莊子很大,裡頭的佈局也很精緻。院子門前種了一棵古老的銀杏樹,金黃色的葉子鋪了一地。稚言、稚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兩隻小傢伙兒都稀奇的不得了,紛紛鬆開蘇禧的手,扭著小身子往前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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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 00:1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稚語跑得太快,蘇禧還沒跟上去,就見他“撲通”一下直直地摔倒了。

    蘇禧心疼得不行,正準備過去哄他,沒想到這小傢伙竟然不哭也不哭,慢吞吞地爬起來,彎腰拍了拍衣裳的枯葉和泥土,就邁開小腿繼續往前跑,“哥哥……哥哥等等我。”

    稚言在前面等著他,見弟弟白白嫩嫩的小臉摔得灰頭土臉的,低頭摸索一番,從袖子裡掏出一塊蘇禧給他擦過鼻涕的白色娟帕,遞給弟弟道:“給你,擦擦臉。”

    稚語不傻,坐馬車時見到娘親用這帕子給哥哥擦鼻涕了,噘噘小嘴,嫌棄道:“鼻涕,髒。”

    稚言:“……”

    蘇禧在後面看著,笑得眼睛都彎了。見大兒子稚言默不作聲地把帕子收回去,她才摸摸倆人的小腦袋,把小兒子稚語帶到廊下,見他身上沒有什麼地方摔傷的,這才給他重新換了一身衣裳,讓他繼續跟著哥哥玩兒。

    衛渢只休了三天假,三天裡他帶著他們母子三人去後面放風箏、釣魚、射箭,兩個小傢伙兒玩得不亦樂乎。到了該走的那一日,倆人說什麼都不肯走,一人一邊撲過去抱住衛渢的腿,仰著小臉央求地道:“父皇,不走……嗚嗚,不要走……”

    衛渢拿這兩個小崽子沒辦法,提起兩人的後衣領,對上兩雙烏溜溜的圓眼睛,道:“你們還想住幾天?”

    兩隻小傢伙對望一眼,稚言想了半天,舉起肉呼呼的小手,露出三個手指頭。

    衛渢點點頭,“那就再住三天。到時候誰若是耍賴,誰就是小狗。”說著把倆人放下來,拍拍他們的腦袋,看向對面含笑的蘇禧道:“去吧,跟你們的母后保證。”

    於是兩隻粉團子“登登登”就跑過來了。

    衛渢讓李鴻和常鵠回宮把他的奏摺送來別院。為了多住幾日,他只好在這裡辦公。

    這日蘇禧親手熬了一碗湯送去隔壁書房,回來後正好稚言、稚語午覺睡醒了。倆人想去外面玩兒,蘇禧見天氣不錯,不想拘著他們,就去書房詢問了一下衛渢。

    衛渢思忖片刻,道:“我抽不出身,讓李鴻和常鵠跟著你們吧。傍晚之前記得回來。”

    蘇禧頷首說好。那邊衛渢不放心,又道:“別去後院湖邊。”

    那片湖很深,衛渢帶著他們出去的時候,也沒有讓稚言和稚語靠近過那片湖。

    出門時,稚言和稚語一前一後抬著一架老鷹風箏,歡歡喜喜地去了別院後面。

    蘇禧不怎麼會放風箏,當初她跟蘇柏羽一塊兒放風箏的時候,可以足足放了小半個時辰才放起來。她站在一旁的大槐樹下,就讓李鴻和常鵠先把風箏放起來,稚言和稚語跟在他們身邊,小尾巴似的,風箏飛到哪兒,他們的小腦袋就望哪兒,活脫脫兩株縮小版的向日葵。

    風箏放起來後,稚語就舉著雙手,跟在李鴻後面邊跑邊道:“稚語要放風箏,我要放風箏……”

    李鴻把風箏的線交給他手中。不過他太小了,小手沒有力氣,大部分時候是李鴻握著他的手,“幫”他放的。

    哥哥稚言不跟弟弟爭,仰頭看見一隻蝴蝶從面前飛過,伸手抓了抓,沒抓住,他小腿一邁,就跟著蝴蝶往後面跑去了。蘇禧見狀,吩咐李鴻看好弟弟稚語,舉步跟了過去。

    稚言身後跟著兩名宮婢,一開始以為這兒沒有危險,就落後了幾步。

    就見稚言走著走著,突然,前面樹林裡沖出了一名神態慌亂的女子,穿著杏黃衣裳,鬢髮蓬鬆。來到稚言跟前,定定地瞧著粉團子稚言。

    兩名宮婢被此人的模樣嚇住了,愣了一瞬。

    就這一瞬,稚言就被對方緊緊地抱住了。

    對方臉貼著他粉嫩的小臉,沒頭沒腦道:“孩子,我的孩子……”

    稚言被她勒疼了,也被她嚇著了,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害怕得想哭。

    蘇禧趕過來看到這一幕,心裡一驚,在看見對方的臉厚,又驀地往下沉了沉。她往前走了兩步,細細地打量她。

    雖然她瘦了很多,模樣也憔悴了,可蘇禧依舊認得他。不是旁人,正是傅儀。

    傅儀緊緊地抱著稚言,淚水奪眶而出。那邊李鴻和常鵠聽到了動靜,迅速趕了過來,正要上前解救,卻見傅儀另一手裡拿著一支銀簪子,就抵在稚言的心口。

    兩人頓時不敢輕舉妄動。

    蘇禧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雙手輕顫,紅著眼睛看向傅儀,緩緩上前幾步:“儀姐姐,把稚言還給我……他不是你的孩子。”

    傅儀看著跟以前有一些不同,她根本不敢刺激她,只能講道理緩和她的情緒。

    傅儀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往後退了兩步,緊緊地勒著懷裡的稚言,搖頭喃喃道:“他是……你休想騙我,他分明就是我的孩子。”

    稚言害怕極了,娘親就在對面,他卻不能到她的懷裡。他被傅儀勒得肋骨疼,大大的眼睛裡噙了一包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再堅強的孩子,也有恐懼的時候。

    “娘親……稚言疼……”稚言伸著雙手,想回到蘇禧懷裡。

    蘇禧心疼不已,又擔心傅儀傷了兒子,緊張得呼吸都停止了。“你先放開他,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我幫你去找你的孩子,你把稚言還給我……”

    傅儀充耳不聞,警惕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抱著稚言就往後跑。

    蘇禧心驚膽戰,“快攔住她!”

    接著,李鴻和常鵠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分別從兩邊制住傅儀的肩膀。傅儀雙臂失力,抱著稚言的手陡然一松。就在稚言掉落時,對面又迅速趕來一人,及時地接住了稚言,穩穩地把他抱在懷裡。

    蘇禧的心落回肚子裡,雙腿一軟,就差點摔倒在地。

    “娘娘!”宮婢忙扶住她。

    那邊傅少昀抱著稚言,舉起袖子擦了擦小傢伙的臉上的淚痕,輕聲哄道:“你叫什麼名字?沒事了,好孩子,不哭了。再哭你娘要心疼了。”

    “嗚嗚……娘親,抱抱。”稚言沒有聽傅少昀的話,淚水吧嗒吧嗒地落下來,伸出小小的手臂,望著幾步之外的蘇禧,委屈地要抱抱。

    蘇禧從怔愣中回神,趕緊上前,從傅少昀手中接過孩子,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心疼地哄道:“娘親在這裡,稚言不哭……”

    稚語見哥哥哭了,踉踉蹌蹌地從後面走過來,胖乎乎的小手拽住娘親的裙子,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安慰道:“哥哥……哥哥別怕。父皇說,男子漢都不哭……”

    稚語尚未滿兩歲,只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許多話都說得不利索。磕磕巴巴,努力搜刮著肚子裡的詞語。

    平時都是哥哥穩重,弟弟調皮,目下倒是反了過來,弟弟一本正經地安慰哥哥,哥哥趴在娘親肩頭,哭得抽抽噎噎,肉肉的小背脊一抽一抽的,可憐得心酸。哭了一會兒,許是哥哥稚言覺得弟弟就在看著,扭頭在蘇禧頸窩默默蹭了蹭眼淚,緊緊摟著蘇禧的脖子,眼睫毛被淚水打濕了,輕輕掃在蘇禧的脖子上,癢梭梭的。

    倆孩子一個趴在蘇禧懷裡,一個站在蘇禧腳邊,粉雕玉琢的小臉,極其相似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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