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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毛毛雨 -【逗妻(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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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翌日早上,蔣氏親自送女兒出門,看著馬上顧盼生輝的女兒叮囑道:“騎馬走得快,你們出發的早,肯定能趕上那邊對歌,路上就慢點走,別一口氣直跑。”

    謝瀾音乖巧點頭。

    蔣懷舟笑道:“姑母放心吧,瀾音膽子小,讓她跑太快她也不敢。”

    “我是嫌風大,誰告訴你我不敢了?”謝瀾音馬上瞪了過去,替自己辯解。

    蔣氏笑笑,摸摸白馬腦袋,又叮囑幾句,目送兄妹倆與陸遲一起走了。

    三道背影,兩高一矮,影子被晨光拉的長長,轉瞬就拐過了巷子口枝葉繁茂的老槐樹。李氏收回視線,看看旁邊的小姑子,輕聲感慨道:“以前我就是這樣看你們兄妹與陸遙一起出門的,轉眼間咱們孩子都這麼大了,歲月不饒人,過得可真快。”

    蔣氏打趣她,“大嫂是不是在埋怨當初大哥沒帶你?”

    李氏笑著拍了她一下,都快當祖母的年紀了,竟然還說這種俏皮話。再說當初蔣欽是想帶她去的,怪她不會騎馬也不敢騎,不過回來聽蔣欽沒正經哼那些有些露骨的曲子給她聽,她倒慶倖自己沒去。

    北城外。

    三騎快馬先後出了城。

    蔣懷舟與陸遲故意讓著謝瀾音,讓她走在前面,也是顧忌她的速度,不想讓她累到。謝瀾音初次去僮山,正在興頭上,一口氣跑出十幾裡地才慢了下來,深色斗笠下小臉紅撲撲的,額頭鼻尖兒都冒了汗。

    “歇會兒吧。”蔣懷舟勒住馬,體貼地勸道。

    謝瀾音底下顛地不舒服,聞言乖乖下馬,放開馬韁去路邊樹蔭下溜躂活動筋骨。蔣懷舟跟上去,將竹筒遞給她,“喝吧,這筒專給你預備的,我沒動過。”

    表哥心細,謝瀾音展顏一笑,接過竹筒喝水。剛打開塞子,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謝瀾音以為又是同去僮山湊熱鬧的哪家公子哥,背轉了過去,對著遠處田地喝水。

    “好像是袁公子。”陸遲眼力最好,走到蔣懷舟身前道。

    謝瀾音聽了,一口水喝岔了,迅速拿開竹筒,低頭嗆了起來。

    這都遇上幾次了,不會真的那麼巧吧?

    不用蔣懷舟替她拍背,謝瀾音自己平復了會兒,扭頭望去。

    蕭元馬快,已經到了跟前,目光在三人身上掃一圈,笑容裡不掩詫異,“三位也是去僮山的?這就是懷舟的不對了,我問你西安有什麼值得去逛的地方,你獨獨漏了僮山,若非我昨日在街上聽人提及今日僮山熱鬧,有此巧遇,竟不知你還對我藏了一處。”

    再不屑找藉口,為了不讓人懷疑,也得說上一番。

    蔣懷舟喜歡他不俗的見識,這番偶遇意外又高興,坦然解釋道:“不是我刻意隱瞞,只是沒料到袁兄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如果不是這丫頭央我來,我肯定不會專程跑去聽人唱歌。”

    謝瀾音嗤笑一聲,“三表哥忘了就是忘了,何必拿我當藉口?你若是沒去過,怎麼識的路?”說完走到自己的白馬旁邊,安撫地摸摸馬鬃,白馬溫順地蹭蹭主人的手,卻還是繞到主人另一側,不敢挨那匹黑馬太近。

    小表妹不給面子,蔣懷舟無奈地朝蕭元笑。

    蕭元望向遠處的青山,笑道:“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對歌選婿這等奇聞,想親自去領略也不足為怪。三位是馬上上路,還是再歇息片刻?”

    蔣懷舟看向小表妹。

    謝瀾音察覺男人視線也投了過來,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扶著馬鞍上了馬,用行動代替了回答。小姑娘頭戴斗笠先行一步,蔣懷舟搖頭失笑,也去上馬。

    蕭元望著前面嬌小的白衣身影,沒有追上去,與蔣懷舟並肩走在後面。

    陸遲看了他幾眼,不知為什麼,雖然男人舉止守禮,他卻覺得對方好像對自家姑娘有了些意思。單論容貌,此人倒是配得上姑娘,只是聽三公子說言,這人身份神秘,怕背景不簡單,陸遲怕姑娘因他惹上麻煩。

    正在思量,身側有人看他,陸遲看過去,對上盧俊冷漠的側臉。

    陸遲失笑,識趣地不再窺視。

    中間又歇了兩次,眾人抵達僮山山腳時,陽光正暖,林間鳥語花香,景色怡人。

    山腳有幾戶農家,蔣懷舟來的次數多,與其中一戶已經熟悉了,將馬匹停在那裡,他與陸遲分別背上乾糧,準備好了,看看蕭元身後的箭筒,打趣道:“如果袁兄失手沒打到獵物,我分你些乾糧。”

    “若我僥倖有所得,咱們同烤野味兒。”蕭元朗聲回道,陽光從枝椏間穿過落在他身上,照得他面如冠玉鳳眼明亮,宛如林中明珠,光彩奪目。

    謝瀾音默默移開了視線。

    如果真的有緣分,那他們與這位袁公子的緣分也太深了,算上今日,似乎已經偶遇了六次?

    說是巧合,未免太巧,若是對方有意為之,是為了接近富甲一方的舅舅家,還是……

    再次偷看過去,見男人神情專注地與表哥談笑,謝瀾音垂眸,右手悄悄攥了攥袖口。

    他對她並沒有過失禮的舉動,應該是她想太多了,她再美,畢竟不是所有男人都好色。

    確定對方對自己無意,謝瀾音便主動走在陸遲身邊。

    “姑娘小心。”剛上山,山路還算好走,陸遲卻怕姑娘頭回走不穩當,格外謹慎。

    謝瀾音扭頭笑他,“我又不是小孩子,連這種路都……”

    才說完,腳下踩到一處被落葉掩蓋的小挖坑,驚叫一聲,身子不由朝前面歪了過去,幸好蔣懷舟就走在她前面,她伸手去抓他的時候蔣懷舟及時攙住她,免了這一趔趄。

    眾目睽睽之下丟了臉,謝瀾音臉紅紅的,瞥見男人轉了過來,她莫名不敢去看,低頭裝委屈。

    她這樣,蔣懷舟也不好奚落她,歪過身子,讓小表妹走在自己前頭,出事他好看得見。

    謝瀾音聽話地點點頭。

    她換了位置,蕭元看著方便,與蔣懷舟說話時目光偶爾投過去。小姑娘側臉紅潤,耳垂白皙如凝脂,都是難得的美景,他卻只盼著她張開那櫻紅的唇,說上幾句給他聽。

    盼的太緊,又不能逗鳥般主動去撩,還要接蔣懷舟的話,一心分作幾處用。眼看前面山路較陡,蕭元只顧盯著她纖細的身子怕她摔了,沒料自己也有失足時,一腳踩空朝前面踉蹌而去。

    跌倒時扶最近的人是本能,但蕭元忍住了,沒去抓她,全力穩住身形。

    趨利避害也是本能,那邊謝瀾音見他這麼大的塊頭朝自己撲來,生怕自己被他扯下去,想也不想就往旁邊躲。

    蕭元已經站定了,看著那遠離自己的鹿皮小靴,又氣又笑。

    今日他不教訓她一頓,她不知道什麼叫感恩。

    “袁兄怎麼也學瀾音了?”蕭元差點摔個跟頭,蔣懷舟虛扶一把,笑著打趣道。

    蕭元面不改色,望著狹窄清幽的山路道:“平時養尊處優,沒怎麼走過山路,讓諸位見笑了。”

    飛快看了謝瀾音一眼。

    謝瀾音躲完了就心虛了,正悄悄觀察他神色,想知道他有沒有察覺,一對上他洞若觀火的鳳眼,謝瀾音就像做了壞事被人抓住般,熟練地裝沒事人一樣往前走,腳步還特別輕快。

    蕭元嘴角翹了翹,朝蔣懷舟點點頭,幾人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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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走到深處無路可尋,就變成了蔣懷舟在前面領路,謝瀾音走在他與蕭元中間。

    “再轉個彎就是了。”連續走了小半個時辰,蔣懷舟額頭見汗,一邊擦一邊指著前方的拐角道,“這地方視野好,只是山路難走,來這邊的人就少了,小時候我跟大哥也是誤打誤撞找到此處的。”

    因為沒有路,謝瀾音累得氣喘吁吁,爬華山都沒這麼累過,根本沒力氣抬頭看,低著腦袋喘氣,眼睛只盯著表哥的靴子,他走她就走,甚至都懶得抱怨他瞎折騰。她是來聽歌的,能聽到就行,何必非要走這麼遠?

    蕭元久居宮中,平時也很少走動,但他內外功夫兼修,這點小路還不算什麼,呼吸依然平穩。不急不緩走在後面,看著前面小姑娘頭頂的男子方巾,聽著她越來越重的喘聲,很是享受。

    謝瀾音並不知道自己成了旁人眼裡的景,終於快到山頂了,聽表哥讓她伸手他要拉她一把,謝瀾音長長地舒了口氣,喘著抬起頭,還沒看清人影,鞋底踩松了一塊兒山土,人也朝後倒了下去。

    “小心!”

    沒等蔣懷舟嚇得停了心跳,蕭元立即上前一步,穩穩將謝瀾音抱到了懷裡。

    他胸膛寬闊,攬著她腰的手臂修長有力,謝瀾音驚魂未定抬起頭,就對上了男人白皙俊朗的臉龐,那雙鳳眼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像在笑她是個只顧自己的小人,而他則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翩翩君子。

    惱羞成怒,謝瀾音剛要狠狠推開他,蕭元已先退後一步,低聲賠罪:“事出突然,唐突之處還請五姑娘見諒。”

    謙謙有禮,要多君子就有多君子。

    可是真君子,會因為那點小事用眼神諷刺她嗎?

    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謝瀾音賭氣不理他,也不理會表哥善意的訓斥,搶先爬上了山頂。

    山前是一片山坳,清爽的風迎面出來,讓人心曠神怡。面對僮山鬱鬱蔥蔥的美景,謝瀾音不知為何笑了,好像剛剛那點小愉快都沒關係了,環視一圈,興奮地回頭,“三表哥,他們在哪裡對歌?”

    小姑娘站在山巔,頭頂是湛藍晴空,腳下是茵茵草地,她一身白色衣袍,明眸皓齒,看得四個男人都是一怔。

    謝瀾音看出來了,見蕭元也盯著她出神,她莫名歡喜,咬咬唇,迅速轉了過去,眼裡都是笑。

    其實他也是有點喜歡她的吧?

    否則怎麼會厚著臉皮留在馬場看她騎馬,怎麼會要求與她一起逛街,又跟到了僮山來?

    心砰砰的跳,餘光裡見他停在了她左側,謝瀾音悄悄看了過去。

    蕭元也在看她,為她方才轉身時含嗔帶笑的目光,那一瞬,她眼裡的光彩太迷人,他甚至忘了她的聲音。

    目光相對,有些東西不必言明也心裡有數,謝瀾音微紅著臉低下了頭。

    說不清為什麼,有時候明明很討厭他,可是確定他喜歡她,她忍不住高興。

    或許她也有點喜歡他了?

    謝瀾音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現在很歡喜,有別於親人帶給她的幸福。

    蕭元卻分辨不出她是羞紅了臉還是累紅的,他只知道,她好像不生氣了。

    “他們就在那裡對歌。”蔣懷舟沒留意兩人的異樣,看著兩側的山坡道。這裡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山坳,說是山,都不算高,其中東西兩座相對,距離更近,謝瀾音他們所在的是北峰,距離較遠。

    “看見了沒,那裡有人影。”蔣懷舟指著西坡一處地方,示意小表妹看。

    謝瀾音興奮地點頭,“那邊是姑娘,我看見她們頭上的銀飾了!”而且姑娘們的裙子顏色鮮豔,在綠樹裡很是顯眼,可惜距離太遠,根本看不清具體容貌,只能看到人影走動。

    蔣懷舟給她介紹選親的大致情形,“其實他們是兩個村子的人,兩個村子裡哪個姑娘該嫁人了,哪個漢子得娶妻了,彼此心中都有數,亦有提前看對眼的。今日對歌時,雙方母親陪姑娘們站在西坡,父親們站在東坡,如此對準夫婿知根知底,防止有人搗亂。”

    “那生的太醜的會不會娶不到姑娘?”謝瀾音好奇地問。

    蔣懷舟敲了敲她腦頂,“有醜男人自然也有醜姑娘,具體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人家自有辦法,咱們看個熱鬧就是。走吧,應該快開始了,咱們去樹底下坐著聽。”

    謝瀾音正好累了,就跟表哥一起去歇息。

    蕭元走在蔣懷舟另一邊,盧俊主動走向另一顆樹,陸遲猶豫片刻,隨他去了。

    謝瀾音摘了斗笠,托著下巴,眺望遠處青山。

    望著望著,山坳裡突然響起姑娘宛轉悠揚的曲調,山風鳥鳴伴奏,唱給對面的眾少年郎聽。

    那曲詞樸實無華,直接喚出了“阿哥阿妹”,謝瀾音第一次聽這麼直白的曲子,身上起了一層小疙瘩,臉也跟著發燙,可在這青山綠水間,直白的曲子卻沒有一絲粗鄙之感,謝瀾音很快就被其吸引,忍不住走到山崖邊上朝聲音來處眺望,想見見那姑娘是何模樣。

    看不見,一曲落了,東坡上緊跟著響起男兒嘹亮的歌喉,唱詞更粗獷。

    謝瀾音笑彎了腰,紅著臉跑回來,重新坐到表哥身邊,“這人唱的真難聽,是我我才不選他。”

    蔣懷舟隨著曲子輕敲摺扇,斜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人家山裡的姑娘就喜歡嗓門大的漢子,嗓門大說明身板好力氣好。你還別嫌棄人家,就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些漢子也看不上你。”

    “你再說!”他竟然拿她與山裡人相提並論,而且還是貶斥,謝瀾音氣得搶他扇子。

    蔣懷舟笑著起身,挪到了蕭元那邊,“袁兄挨著她吧,這丫頭講不過我就動手,你幫我擋著,她就不好意思打我了。”

    “看你們兄妹玩鬧,真是讓人羡慕。”蕭元笑著道,往謝瀾音跟前挪了挪,嘴上同蔣懷舟說話,眼睛卻看向了面前的小姑娘。

    他目光像是會說話,謝瀾音不用看也知道,立即戴好斗笠,遮住了大半張臉不給他看。

    蕭元閉上眼睛,腦頂抵著樹幹,沉浸在隨風飄來的野趣十足的小調裡。

    聽著聽著,聽到她小聲哼唱,輕輕柔柔的,似有若無。

    蕭元莫名緊張,不敢睜開眼睛也不敢動,怕她受驚不唱了。

    但謝瀾音並不是每個姑娘唱她都跟著唱的,只有覺得好聽的,她才會情不自禁隨著調子哼一會兒,輪到男人們唱,她大多時候都是笑,笑得比唱的還好聽。

    蕭元動了動手指,克制住了去碰她的衝動。

    他真的喜歡這姑娘,聲音也好,嬌氣狡黠的性子也好,他想帶她回去,他來養她。

    可是不行,他沒有理由,她才十三,上面兩個姐姐都沒出嫁,輪到她還早,而且,她要走了,而他不知還要在西安住多久,才能回京。她是只逍遙快活不諳世事的黃鶯鳥,他是生在養在皇宮那所牢籠裡的獸,她無憂無慮,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就連此次進山,他都另有目的。

    日頭越升越高,蕭元站了起來,同蔣懷舟道:“我去碰碰運氣,你們在這兒等著?”

    下午還有幾場對歌。

    謝瀾音悄悄扯了扯表哥袖子,她也想去看打獵,留在這裡多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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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蔣懷舟對小表妹向來有求必應,便站了起來,看著山下道:“一起去吧,山裡有條河,你去打獵,我們去河裡抓魚,然後就在河邊開火,那裡收拾東西方便,吃完咱們再上來。”

    蕭元點點頭,請他帶路。

    這次蔣懷舟三人走在前面,他與盧俊落後。

    走到之前那個拐角,兩側突然有黑衣人沖出,還沒動手先撒了類似麵粉的東西過來。蔣懷舟陸遲都以為是石灰粉,立即閉上眼睛,陸遲上前迎敵,蔣懷舟護著驚慌害怕的謝瀾音往後急退,沒走幾步,蔣懷舟身子一軟,山嶽一般壓向了謝瀾音,謝瀾音大驚,努力去扶表哥,眼前忽的一黑,她也倒了下去。

    轉瞬五人都昏迷在了地上。

    兩個黑衣人互視一眼,個子高的將謝瀾音扛到肩頭,另一個在前面領路,二人熟練地往山裡跑去。他們是城外的青幫,只要銀子夠,什麼差事他們都敢做。

    深山裡一處山洞中,西安知府方澤一身青衣頭戴笠帽站在山洞前,想到一會兒謝瀾音就將成為他的人,自得地笑了。他就在這山洞裡要了她,事了拂衣去,蔣家人再有本事也查不到他頭上,日後見面還得敬他一聲“方大人”。

    既占了便宜瀉了火,又不會惹麻煩上身,簡直是一箭雙雕。

    謝瀾音很難受,胸骨疼,像是有什麼東西一直頂著她,要敲碎她一樣,人也如置身風頭浪尖,顛得她想吐。

    痛苦地睜開眼睛,看見自己垂落下來的長髮,倒著垂下去,被風吹亂,看見黑衣人靴子急促交替,在人跡罕至的草叢裡急速行走,她感覺到顛簸,是因為被他抗在肩頭。

    之前發生的事,一下子都記了起來。

    謝瀾音本能地想要掙紮呼救,忽聽有人說話,“買主為何選那麼遠的山洞?都快翻過一個山頭了,真他娘的累人!”

    扛著她的黑衣人腳步頓了頓,似乎在擦汗,脾氣倒還好,喘著解釋道:“離得遠被人追上的機會就小,忍忍吧,一千兩銀子,夠咱們吃香喝辣一輩子的了!”

    同夥嘿嘿笑,“是啊,拿了銀子咱們兄弟就換個地方幹,蔣家人在西安城也算是一霸,被他們抓出咱們,沒咱們好果子吃。”

    黑衣人點點頭,望望前面的山坡,往同夥那邊走了過去,“不行了,我背不動了,這個山坡你背她上去,剩下的路我繼續背,快了,翻完這個小山頭就到了。”小姑娘再輕,他都背了小半個時辰了,急匆匆的,走起山路太辛苦。

    “行。”同夥很好說話,蹲到地上,讓他將人扶上來。

    謝瀾音就趁兩人交接的時候猛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喊救命。蹲著的同夥愣住,剛剛背著謝瀾音的黑衣人則慌亂地追了上去。看著周圍幽幽的荒草野樹,聽著後面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謝瀾音又怕又急,眼淚落了下來。

    知道這樣跑下去自己肯定不敵這兩個人販子,謝瀾音迅速拐了方向,躲到一顆樹後,趁另一人靠近前時哭著求黑衣人,“這位大哥,我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你也知道我舅舅家有錢,只要你送我回去,我們給你五千兩,更多都行!”

    母親一直勸她好好在家待著,她不聽,哪熱鬧就想往哪去,現在她後悔了,只要這次能平安回家,以後母親說什麼她聽什麼,再也不出門了!

    看著兩個漸漸包抄過來的黑衣人,謝瀾音淚如雨下,害怕地往後退。

    美人一頭青絲披散,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兩個黑衣人看得眼睛都發直,不過他們做的是殺人放火的勾當,更看重的是錢跟命,面對美人心智也算堅定,由一人哄小姑娘,“你真能保證你舅舅會給我們銀子,而不是直接命人將我們押送官府?”

    謝瀾音現在怕得不行,分辨不出他們話中真假,看到一絲希望就想抓住,連連點頭,“是,五千兩在我舅舅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只要你們送我回去,便是我的恩人,更多的我們都願意出,絕不會追究!

    矮個子黑衣人停住腳步,詢問地看著同夥。

    高個子摸摸下巴,盯著謝瀾音道:“也好,那咱們原路折回去,走吧。”說著先朝前面走去。

    謝瀾音沒有傻到馬上相信他們,故意保持了一段距離,瞥見後面的人想要靠過來,她立即往一側跑。矮個子笑了笑,快走兩步去追同夥,可就在謝瀾音鬆口氣的時候,突然朝她拐了過來。謝瀾音大驚之色,朝斜方向奪路而逃,前面高個子早就盯著她了,狼一般撲了過來。

    惡人緊追不放,謝瀾音拚命往前跑,左手臂突然被人拽住,謝瀾音一個趔趄朝地上栽了下去,黑衣人沒料到她會摔了,慌亂中踩了她腳。謝瀾音這會兒哪顧得疼,跌倒時袖子撞到地上,感受到匕首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謝瀾音急得將匕首抽了出來,哆嗦著對準兩人,腳疼站不起來,她就坐在原地,死死瞪著兩人,“你們別過來!”

    高個子豈會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看在眼裡,繼續朝她走。

    謝瀾音胳膊抖得更厲害,只顧著防備他,斜刺裡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她的匕首搶了過去。與此同時,高個子餓狼般沖上前,輕輕鬆松將謝瀾音提了起來,抓起事先準備好的破布就往她嘴裡塞,“乳臭未乾的臭丫頭,還想跟我們鬥!”

    謝瀾音絕望掙紮,眼看高個子又要扛她,一支利箭忽的急射而來,準確無比地沒入高個子左胸。

    劇痛來襲,高個子失力松了謝瀾音,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看見了,跌在地上的謝瀾音也看見了,帶著血的箭頭從他胸口透了出來……

    高個子身形一晃,一頭朝謝瀾音栽了下來。

    謝瀾音尖聲驚叫,以手撐地拖著腿爬向旁邊,堪堪躲過了高個子,正要回頭看是誰射的箭,身側又傳來利箭破風時,扭頭一看,矮個子同樣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

    前一刻還要抓她去賣的人,頃刻間雙雙斃命。

    謝瀾音怔怔地看著兩具屍體,猶如剛從噩夢裡醒來,驚魂未定。

    直到遠處傳來腳步聲。

    謝瀾音心中一緊,卻在看清來人熟悉的冷漠臉龐時,痛哭失聲。

    她真的得救了,不用擔心回不了家了……

    從小到大第一次遇到這等驚險,謝瀾音一哭就收不住了,低頭抽噎,帕子濕透了不能用,想要用袖口。蕭元站在她旁邊有一會兒了,見她哭得越來越狼狽,再也看不下去,將自己的帕子遞給了她。

    謝瀾音接過,繼續哭,好在最害怕的勁頭已經過去了,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認識他們嗎?”蕭元指著兩具屍體問。

    謝瀾音最後抹了抹眼睛,搖頭,“好像是人販子,要拿我賣錢。”說話還帶著哭腔,有點啞了,更顯得委屈噠噠的。

    蕭元受不了這聲音哭訴委屈,攥了攥手。

    如果陝西已經落入了他手中,他定會殺了方澤替她報仇,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用得上方澤。

    方澤與沈捷心腹是姻親,算是沈捷的親信,等他利用杜鶯兒將方澤收為己用,方澤就成了他埋在沈捷身邊的眼線,日後一旦反水,對沈捷的打擊更大。換個新的知府,他還得想辦法收服對方,知府取得沈捷信任也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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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所以他只能救她,暫且不能幫她報仇。

    而救了她,蔣家也欠了他天大一個人情。

    “走吧,你三表哥他們隨時可能清醒,別讓他們擔心。”收回思緒,蕭元看著她肩膀道。

    他是真的想救她,但到底還是摻雜了私心,不夠純粹。

    謝瀾音試著動了動腿,左腳踝一動就疼。

    蕭元皺眉,抬起她腿就要脫她的靴子。

    “你做什麼?”謝瀾音急著阻攔。

    蕭元回頭看她,目光坦蕩,“檢查你是不是扭傷了腳踝。”

    謝瀾音是好人家的女兒,雖然愛玩,對自己的身體還是很愛惜的,哪怕有點喜歡他了,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想隨便給他看,側過臉小聲道:“那麼疼,肯定傷了。”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看了。

    蕭元識趣地放下她腿,頓了頓,看著她腳問,“那你自己能走嗎?”

    謝瀾音搖了搖頭,看他一眼,咬咬唇道:“你幫我找根粗點的樹枝,我撐著走。”

    “撐拐杖很費力氣,就算你能堅持走完山路,以你的速度,怕是天黑也走不回去。”蕭元平靜地分析道。

    謝瀾音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她難道要直接說請他扶她或背她嗎?話本故事裡,這種事情都是救美的英雄主動……

    “我背你走,快些。”蕭元突然轉了過來,伸手要扶她。

    謝瀾音驚訝抬頭,額頭幾乎碰到他白皙的下巴,他挨得那樣近,鳳眼裡是她披頭散髮的樣子。

    謝瀾音一下子紅了臉。

    他俊逸如初,她卻狼狽之極。

    小姑娘臉紅紅的,眼圈也紅紅的,嬌美又可憐,蕭元眸色微變,別開眼道:“你不反對吧?”

    謝瀾音蚊呐般嗯了聲。

    蕭元就讓她右腿單腿用力,他先扶她起來,他再蹲下去。謝瀾音看著身前寬闊的肩膀,突然什麼都不怕了,慢慢地趴了上去。

    蕭元托起她腿彎,穩穩站了起來。

    他山嶽般拔地而起,謝瀾音身子本能地往下墜,怕掉下去,她往上蹭了蹭,腦袋快搭在了他肩頭。突然這麼親密,謝瀾音悄悄看他,正好蕭元也看過來,四目交接,謝瀾音匆忙低頭,掩飾般問他,“你,你沒有昏迷嗎?怎麼追了上來?”

    她聲音近在耳邊,蕭元情不自禁緊了緊手臂,儘量平靜地道:“我們走在後面,吸入迷香的少,我醒了先來追你,我的手下守著他們,免得還有別的歹人。”

    謝瀾音輕輕“哦”了聲。

    這輕柔的聲音勾起了蕭元的夢境,他喉頭發緊,迅速轉移心思,“你容貌太過出眾,以後儘量避免來這種荒山野地,最好只隨父母出行,否則再有下次,未必有這麼好的運氣。”

    這話說到了謝瀾音心尖上,她又後悔又難為情,不知怎麼表達自己的後悔,就又“哦”了聲。

    蕭元抿緊了唇,不說話了。

    兩人靜了下來,只剩他長靴踏地的腳步聲,謝瀾音反思過後,腦袋往後挪了挪,偷偷看他。

    “今日多謝你了,若不是你,我怕活不成了,”她真心感激地道,“如果以後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袁公子儘管開口,我會竭力報答袁公子的救命之恩。”

    蕭元沉默。

    他想要的報答,是她以身相許,為他說一輩子的話,可她還小,他現在也沒有那份閒心。

    “我想聽你唱曲。”走了幾步,蕭元望著前面的荒草地道。

    分別在即,他想聽她唱一首完整的曲子,日後回味。

    謝瀾音懷疑自己聽錯了,疑惑地問他,“你說什麼?”

    蕭元頓足,偏頭看她,“上午在山頂,無意聽到姑娘哼曲,袁某除了愛鳥,便是喜歡音律,姑娘真想報恩,就唱首曲子給我聽吧。”

    唱曲報恩?

    心頭就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謝瀾音自嘲地重複道:“袁公子救了我,只需我唱曲就行了?”

    喜愛音律,讓她唱曲,他把她當成僮山裡民風開放的村女了,還是當成酒樓裡的賣唱女了?她寧可他求金求銀,甚至求份人情。可笑她竟然還以為他喜歡她,看來在他眼裡,她只是個可以任意羞辱的姑娘,或許正因為她不像其他貴女那般溫婉守禮,他才敢提這種過分要求?

    蕭元聽出她語氣不對勁兒,連忙解釋,“姑娘誤會了,我對你沒有任何輕視之心,你不願……”

    “我唱,你想聽什麼?”謝瀾音仰頭,對著樹梢道,將眼裡的淚憋了回去。他想聽她就唱,從此以後兩清。

    她聲音低了冷了,蕭元越發不放心,蹲下去,然後他扶著她轉身。

    他想看她的臉,謝瀾音扭頭不給他看。

    蕭元突然想到家裡的黃鶯鳥,不高興了也是亂動腦袋。

    “生氣了?”他笑著問她,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

    謝瀾音繃著小臉不理他。

    蕭元無奈地笑,重新將她背了起來,輕輕地顛了顛,“罷了,不用你唱了,我先是救了你,又說錯話惹你生氣,咱們已經兩清了,你不再欠我什麼。”

    “不用,我沒那麼不講道理,”謝瀾音不用他裝好人,“你說吧,到底想聽什麼。”

    她在氣頭上,非要他說個曲,蕭元不知為何想到了被她嫌棄難聽的一個漢子唱的曲,整首曲子翻來覆去幾乎就四個字,忍笑說了出來,“阿妹嫁我。”

    謝瀾音心跳陡然一滯,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只是在說曲,登時氣得紅了臉,用力推他肩膀,“你放我下去,我不用你背了!”

    他哪是厚臉皮,簡直無恥!

    蕭元咧嘴笑,說什麼都不鬆手,她又用拳頭砸又蹬腿抗議,他都不管,笑著聽她罵他。

    管她唱曲還是罵人,只要她說話就夠了。

    兩人一個心情愉快地聽,一個氣鼓鼓的罵,隨著男人穩健的步伐,很快就走遠了。

    另一邊山頭,方澤等了很久不見人來,耐性耗盡,派帶來的長隨去探探。

    約莫兩刻鐘後,長隨氣喘吁吁趕了出來,聲音慌亂,“老爺,那二人都死了,被箭射死的!”

    方澤大驚,“怎麼可能?”

    蔣懷舟陸遲都只會些勉強能自保的功夫,他請的可是青幫裡排的上名號的兩個人,出道後從來沒有失手過,怎麼這麼容易就死了?還是用箭殺死的?

    他並未聽說蔣家有人擅箭。

    “回去查查,看今日是否另有人陪他們同行。”計畫落空,方澤攥緊了拳頭,領頭出了山洞,準備從另一小道回城,走出一段距離又頓住,思忖片刻道:“算了,不用再查,免得露出痕跡。”

    謝瀾音出了事,蔣家人必會追查兇手身份,他可不能主動送把柄過去。蔣欽為人世故圓滑,在侯爺那裡都有幾分情面,他若因為這種不入流的事與蔣家鬧僵,侯爺未必會站在他這邊,畢竟侯爺雖然雄霸一方,品性還算正直,不喜底下官員為非作歹。

    至於那個謝瀾音……

    如此難得的絕色錯之交臂,他還是有點不甘心。

    男人臉皮太厚,謝瀾音罵了一陣得不到任何回應,他不放她下去反而將她抱得越來越緊,她偷偷瞧著,他唇角上翹似乎心情還挺不錯的樣子,頓時沒了興致,閉上了嘴巴。

    蕭元還沒聽夠,但他做不來主動討罵的事,便一心走路。

    山路難行,他走得應該很累,謝瀾音這個被人背著的也覺得累,特別是脖子,得一直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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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還有多遠?”看著周圍陌生的林木,謝瀾音小聲地問。

    “來時我追了他們小半個時辰,現在走得慢,大概還得走三刻鐘。”蕭元呼吸還算平穩。

    山裡綠蔭滿地,但他累得額頭出了一層細汗,謝瀾音看見了,本就不多的怨氣也就散了。

    若是隨便來一個男人要求她唱曲,她定要讓表哥們打他一頓,但這人不一樣啊,他救了她,免了她被人淩辱,而且他平時舉止頗有君子之風,現在回想,剛剛提出的唱曲也有點玩笑的意思,似乎真的沒有惡意。

    他是真君子也好,她自己找理由為他開脫也好,反正謝瀾音現在無法厭惡這個不知疲倦認真背她走路的男人。除了小時候父親表哥們背過她,謝瀾音還沒被一個外男背過,而他動作那麼體貼,將她托的高高,不用她使勁兒攀著他。

    陽光從枝葉空隙漏下來,偶爾照亮他俊朗的側臉,謝瀾音脖子真的酸了,她將左手搭在他肩膀,臉貼著自己的手背躺了下去,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後腦勺對著他。察覺他扭頭看過來,謝瀾音臉上發熱,細聲替自己解釋,“脖子酸了。”

    嬌嬌的聲音,像黃鶯鳥餓了時叫著告訴他它餓了,也像夜裡黃鶯鳥將小腦袋縮進脖子之前的一聲輕輕啁啾,告訴他它累了,它要睡了。

    蕭元喜歡黃鶯鳥,也喜歡她這個比黃鶯鳥還要更嬌更招人疼的小姑娘,心軟似水,低低嗯了聲。

    他繼續走,她耳朵貼著手背,手背貼著他肩膀,聽到的腳步聲好像都變了些。

    漫不經心地看著頭頂枝葉,謝瀾音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猶豫片刻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真是荒謬,他都背著她了,她都有點喜歡他了,竟然還對他一無所知。

    她是陳述的語氣,說不說隨他,蕭元聽出了小姑娘的暗示,眼簾低垂,“姓袁,單名一個霄。”

    謝瀾音無聲地重複了一遍,只琢磨這個名字可能蘊含的寓意,沒有多想,繼續問,“哪個字?逍遙的逍?”

    蕭元笑了笑,側頭看她後腦勺,“雲霄的霄。”

    她喜歡玩,無拘無束,他志在九天,長路漫漫。

    謝瀾音聽岔了,新奇地轉過頭來,“元宵的宵?”說完想到他姓袁,不受控制笑了起來,水漉漉的桃花眼戲謔地望著他,“你是不是上元節出生的啊?否則家裡人怎麼給你起了個湯圓的名字?”

    她笑的壞,看他的笑話,蕭元也是經她提醒才發現這個假名的紕漏,但話已出口,沒法再改,他就看著她笑,看得她紅著臉重新轉了回去,這才以德報怨,邊走邊道:“你名字不錯,‘誰家瀾音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杭城’,可是出自此句?”

    這輩的謝家姑娘們都是“瀾”字輩,謝瀾音只有最後一個字是專門取的,聽他居然念了一句詩,謝瀾音很是驚訝,“這是誰的詩?我怎麼……”

    話沒說完,對上他意味深長的鳳眼,謝瀾音突然想起來了,那是唐朝詩仙青蓮居士所作,只不過原句是‘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被他改動了兩處,將她的名字加了進去!

    “你,你無賴!”

    生氣時打自家表哥打習慣了,謝瀾音也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哪有用姑娘閨名打趣的?

    “我這是恭維。”蕭元很冤枉,他明明在誇她。

    謝瀾音瞪他一眼,迅速趴了下去,這次忘了墊手,直接挨著他肩膀。生氣是做給他看的,其實眼眸緊閉,臉紅紅的,腦海裡情不自禁反覆念他為她改的詩。

    她臉頰發燙,透過衣衫傳到了他肩上,蕭元輕輕顛了顛背上嬌小的姑娘,突然有點不想走了。

    他從來沒有如此輕鬆過,什麼都不用考慮,只要逗她就夠了。

    但再長的路都有盡頭。

    “前面就是了。”蕭元輕聲提醒道。

    謝瀾音慢慢轉了過來,因為知道表哥陸遲只是吸了迷藥,身邊還有他的護衛守著,她並不是很擔心,腦海裡想的全是他。看著他累得微微泛紅的俊臉,回想一路他小心翼翼沒讓她顛一下,還在路過一張大蜘蛛網時故意繞了一圈,她很不舍。

    “出了這種事,我娘恐怕不會再讓我出門了。”她看著他,委婉地提醒道。

    不能出門,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真的喜歡她,應該會同樣失望,甚至有所表示吧?

    蕭元腳步不停,走一步呼吸都重一下,心無旁騖般囑咐道:“你腳上有傷,是該好好休養,就算好了,也別再輕易出門了,人心叵測,到底誰想害你,恐怕親眼見到你才敢相信。”

    他沒有精力養她,但他希望她一生順順暢暢的,別再生波折。

    他話裡除了客氣的關心,沒有任何不舍,謝瀾音心慢慢涼了下去,不甘心地還想再試探試探,但女兒家的矜持讓她開不了口。

    “公子!”聽到腳步聲,盧俊迎了下來,見到尊貴的主子竟然背著人,震驚地忘了動作。

    蕭元抬頭問他,“三公子他們怎麼樣了?”

    “他們吸入的迷香較多,我掐過一次人中,不管用。”盧俊配合地扯謊道。他不習慣說假話,但主子有令,他照樣能說得天衣無縫,而且這話也不假,掐人中確實不管用,他只是沒有用別的手段罷了。

    “再去試試。”避開盧俊要幫忙攙扶的手,蕭元喘著道。

    盧俊知道該讓蔣懷舟兩人清醒了,馬上去幫忙。

    蕭元跨上最後一段山路,謝瀾音抬起頭,見表哥昏睡在地,她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低聲道:“放我下去吧。”

    蕭元點點頭,將她放到了蔣懷舟身邊。

    蔣懷舟人中都被盧俊掐紅了,疼得醒了過來。一看表哥睜開眼睛,謝瀾音心底不好同蕭元發洩的後怕委屈都湧了出來,撲到表哥懷裡哭。蔣懷舟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撫,看著她淩亂的長髮,眼裡迅速恢復清明。

    蕭元及時解釋了一番,末了道:“兩位若想追查下去,我願意再為你們領路去找那兩具屍首。不過五姑娘腳上受了傷,我覺得還是先回城為好,安頓了五姑娘咱們再回來,也可多帶些人手。”

    “袁兄救命之恩,小弟無以為報,”小表妹死裡逃生,蔣懷舟先讓她坐著,他起身,鄭重朝蕭元行了一個大禮,“今日起,袁兄便是我們謝、蔣兩家的恩人,日後只要袁兄有所差遣,我等定竭力報答。”

    “懷舟客氣了。”蕭元立即扶他起來,有些不悅地道:“懷舟僅憑幾次見面交情就贈我以寶馬良駒,今日五姑娘被人劫持,即便是陌生人我也會出手相救,更何況懷舟待我一片坦誠?再提報恩,便是存心要與我疏遠。”

    報恩這種事,用得著時出手就是了,平安無事時說再多也都是空話,蔣懷舟不再贅言,再次朝蕭元行禮。自家姑娘失而復得,陸遲對蕭元的感激不比蔣懷舟少,跟在一旁行禮。

    “好了,別再多禮了,時候不早,咱們下山吧。”蕭元看一眼垂頭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勸道。

    蔣懷舟點點頭,走過去將小表妹扶了起來,他背她下山。

    謝瀾音乖乖趴到親表哥背上,歪頭時長髮落下來,透過被風吹亂的烏髮,她最後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俊美男人,想到他說的即便她是陌生人他也會出手相救,最後一絲綺念都沒了,苦笑著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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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2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人家不喜歡,那就不喜歡吧。

    蔣懷舟心疼小表妹,走了一段發現她默默不語,以為她還在害怕,故意說笑話給她聽。謝瀾音知道表哥的好意,只是她現在不想說話,肚子突然咕嚕了一陣,她看看已經偏西的日頭,小聲撒嬌,“三表哥,我餓了。”

    她聲音不高,但所有人都聽到了,陸遲立即從食袋裡取出一塊兒油酥餅遞給她,順勢走在她旁邊,隨時準備再遞一塊兒。

    有了吃的,身邊還有人如此關心她,謝瀾音重新打起了精神,撥開頭髮,接過油酥餅後先笑著遞到蔣懷舟嘴前,“三表哥也餓了吧,你先吃一口?”

    蔣懷舟心中沉重,一點都沒有食欲,笑著自嘲,“我在地上睡了一個時辰,不餓,瀾音吃吧。”

    謝瀾音就自己吃了起來,哭濕的帕子當時就扔了,發現餅沫兒掉在了表哥肩頭,她嘿嘿地笑,“三表哥衣服髒了,回家我給你洗。”

    “少油嘴滑舌,快點把腿養好我就燒香拜佛了。”想到嬌氣可愛的小表妹險些被人賣了,不是死就是被人百般羞辱,蔣懷舟眼睛發酸,心裡自責極了,恨自己沒用,又打定主意以後不再帶小表妹來這種荒山野嶺。

    謝瀾音繼續吃餅,清脆作響,吃完一塊兒,扭頭跟陸遲要水,儼然又成了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

    蕭元在後面看著,心情複雜。

    下了山,謝瀾音在農戶家重新梳頭,還是男子打扮,因她無法騎馬,蔣懷舟將小表妹抱到自己馬上,兄妹倆共乘一騎,催馬慢跑。表哥懷裡寬闊舒適,謝瀾音閉著眼睛靠著他,聽一路馬蹄噠噠。

    一側蕭元不時瞥向蔣懷舟緊緊抱著她腰的手臂,越看胸口越不舒服。

    但人家是表兄妹,他沒有立場反對。

    快進城了,蔣懷舟邀請蕭元主僕隨他去蔣家,蕭元笑著回絕,只讓他有空請他吃席,其他感激就不必了。蔣懷舟人在馬上,懷裡還抱著小表妹,沒法硬拉他,目送蕭元主僕縱馬離去,他摸摸小表妹的腦袋,快馬回了自家,陸遲半路拐去請郎中。

    進了府,下人們紛紛震驚,蔣懷舟只稱小表妹走山路不慎摔了腳,免得傳出去惹人非議。

    女兒第一次離她這麼遠,蔣氏自女兒走後就開始擔心了,一聽女兒帶傷歸來,立即趕到了邀月閣。謝瀾音要脫鞋看腳,蔣懷舟避嫌在堂屋等著,看到姑母來,想安撫幾句,蔣氏擺擺手,示意待會兒再說,急匆匆進了屋。

    鸚哥低頭站在榻前,已經幫謝瀾音脫了靴子,正在慢慢往下褪白綾長襪,因為傷口出了血,襪子沾著肉,謝瀾音疼得眼中轉淚,連聲催她慢點。蔣氏見了那個心疼啊,怕鸚哥笨手笨腳,她將丫鬟攆走,親自俯身幫女兒。丈夫謝徽偶爾受傷,纏紗布上藥都是她做的。

    “怎麼摔的?”終於脫了襪子,蔣氏托著女兒白嫩嫩的小腳丫子,盯著那一片紅腫的腳踝看,眉頭緊皺。其實外傷看起來還好,只有一點破了皮流了血。

    謝瀾音經表哥提醒了,不能在丫鬟們跟前說實話,咬定不小心摔的。

    摔都摔了,蔣氏除了心疼無可奈何,聽說郎中已到,她瞪了女兒兩眼,接過鸚哥遞來的短襪,動作輕柔地替女兒穿好,褲腿再放下來,只露出受傷的地方。

    準備好了,吩咐丫鬟去請人。

    李氏與頭髮花白的老郎中一起走了進來,蔣濟舟之妻林萱跟在後面,她們來倒不讓人意外,謝瀾音看著被劉嬤嬤領進來的方菱,很是詫異。

    “五表姐,聽說你摔了腳,我來看看你。”方菱站在一旁,小聲地道,關切地看著表姐的腳。大概是在蔣家住了幾天了,七歲的女娃沒有之前那麼拘束,放開了很多。

    謝瀾音客套地笑笑,“沒事,表姐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阿菱不用擔心。”

    方菱點點頭,走到了蔣氏一側。

    老郎中仔細檢查謝瀾音的傷勢,詢問一番後,摸著鬍子道:“表姑娘傷勢無礙,臥床休養五日便可消腫,行動自如,這點破皮傷也不會留疤的。”

    蔣氏松了口氣,與李氏同送他出去,由蔣懷舟領著郎中去開藥方。

    屋裡方菱見表姐沒有大礙,她乖巧地叮囑表姐好好養傷,領著劉嬤嬤出去了。回到娘倆住的別院,劉嬤嬤先送方菱回她的廂房,再去上房與謝瑤回話,“姑娘,五姑娘只是摔了腳,小傷,養幾日就好了。”

    謝瑤失望地撇了撇嘴。她和離被趕出府,在蔣氏母女面前丟了臉,聽說侄女從山上摔下來,她自然盼望侄女傷的重一些,讓她也有機會看場熱鬧,再裝模作樣關切地慰問一番……

    得知只是小傷,謝瑤沒了興致,繼續安心養身子。

    那邊父兄們都回來了,趁眾人都過來看病,蔣懷舟將丫鬟們打發出去,把實話說了出來。

    謝瀾音靠在床頭,見母親嚇得臉都白了,想到當時的驚險,眼裡再次浮上淚,靠到過來抱她的母親懷裡,安撫母親也是安撫自己,“娘別怕,沒事了。”

    蔣氏如何不怕,如花似玉的女兒真被拐走,會落得什麼下場?

    謝瀾橋也後悔地不行,拉著妹妹的手保證道:“以後瀾音想去哪兒姐姐都陪著你。”

    謝瀾音破涕為笑,乖乖地道:“我哪都不去了,就在家待著。”

    蔣氏現在什麼都不想說,緊緊抱著寶貝女兒,生怕女兒突然丟了。

    李氏也過來哄外甥女,一旁蔣懷舟壓低聲音同父兄們道:“我本來想派人去將賊人屍首抬回來的,路上仔細想想,抬回來動靜太大,牽涉的人也多,傳出去對瀾音的名聲不好。”

    蔣欽頷首,仔細琢磨了一番外甥女聽到的賊人談話,沉聲道:“確實,不必再去了,西安城周圍明知咱們家財勢還敢動手的,無非那幾個專幹這種勾當的幫派,你派人暗中打聽,看看哪個幫派少了人,同時也摸清楚今日都有哪些人物在僮山出現過,咱們慢慢查,但千萬不能讓人聯想到瀾音身上。”

    言罷肅容對蔣氏道:“妹妹放心,瀾音不會白受驚嚇,早晚我都要把背後的買主揪出來。”

    追查真凶只能靠兄長,蔣氏出不了什麼主意,倒是想到了女兒的救命恩人,望著蔣懷舟道:“懷舟,你替我轉告袁公子,就說為掩人耳目,咱們不便馬上登門道謝,過陣子瀾音受傷的風聲淡了,我再攜禮拜訪。”

    蔣懷舟知道袁公子不喜這些人情往來,但他救了小表妹,姑母肯定要去道謝,便點點頭,“一會兒我就過去一趟。”

    蔣氏又起身勸蔣家眾人,“好了,瀾音只是受了點小傷,你們也不用惦記她了,忙去吧。”

    蔣欽哄了外甥女幾句,領著兒子們要走。

    李氏手快拉住長子,當著蔣氏的面囑咐他,“這事就別跟你媳婦說了,我知道她嘴嚴,但少個人知道我就少擔份心。”

    蔣濟舟明白,正色同蔣氏保證道:“姑母放心,濟舟心裡有數。”

    蔣氏慈愛地笑笑,侄子轉身後,她嗔怪地看向李氏,都是一家人,難道她還不信侄子們?

    人都走了,謝瀾音在母親姐姐的陪伴下吃了碗牛肉雞蛋面填肚子,吃飽了就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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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3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蔣氏看著女兒睡著,才領著次女離去。

    謝瀾音卻毫無睡意,面朝床內翻個身,睜開了眼睛。

    不想想他,但她忍不住,初遇後的一幕幕,特別是今日山中兩人獨處的情形,不停在腦海重複。

    她第一次對男子動心,可惜……

    傍晚蔣懷舟從蕭元那邊回來,過來看小表妹,從懷裡摸出一個青釉瓷瓶,笑道:“袁兄知道你腿上有傷,又送了一瓶玉蓮霜給你,我趁機問了,這是他身邊人家裡的祖傳秘方,外面沒有賣的。”

    謝瀾音看著他手裡的青瓷瓶,咬咬唇,還是接了過來,心裡百轉千回。

    他送藥給她,是關心她,亦或也僅僅出自客氣?

    謝瀾音老老實實在屋裡養了五日便能下地走動了,但經過那一場驚嚇,她再也不想出門。

    “娘,你在看什麼?”早飯後,謝瀾音陪表嫂說了會兒話,回到香園找母親,見她手裡拿著一封帖子,謝瀾音好奇地走了過去。

    蔣氏笑著將帖子遞給女兒,“這是我讓你三表哥擬的,一會兒讓人送去袁公子那兒,明早我親自過去感激人家,瀾音要一起去嗎?”女兒的年紀,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既然與袁公子已經見過幾面了,還是救命的恩情,蔣氏覺得女兒還是跟著去比較合適。

    謝瀾音神色不變地接過帖子,腦海裡卻浮現男人雲淡風輕的冷漠臉龐。

    他都不喜歡她,她還過去做什麼?

    她可不是喜歡誰就要厚臉皮黏上去的人,再說謝瀾音也沒覺得自己真就非他不可了。那人容貌俊朗,氣質脫俗,武能馴服野馬,文能信口改詩,又救了她一命,謝瀾音找不到不為他動心的理由。但他不喜歡她,謝瀾音也就收了心,她是正正經經的官家姑娘,容貌同樣萬裡挑一,還愁遇不到其他好男子,何必非要惦記一個對她無心的?

    “我不去,我哪都不想去。”將帖子還給母親,謝瀾音腳步輕快地走了,有那功夫去見一個外人,不如多陪陪舅母。

    蔣氏只當女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又心疼又欣慰,姑娘家,還是少出門為好。

    喊來陸遲,讓他去送帖子。

    蕭元收到帖子,看看籠子裡的黃鶯鳥,命葛進去準備明日招待客人用的東西。

    主子喜歡的姑娘要來了,葛進著實費了一番心思,廳堂裡的擺設瓷器務必做到樣樣都是難得的好貨色,卻又很彰顯底蘊,不能讓謝家母女誤會主子是個土財主。

    蕭元坐在書房,透過窗子看葛進使喚小廝進進出出的,暗暗好笑,等葛進忙活完了,他過去看了一番,讓葛進搬走一些純粹用來炫耀的器物字畫,想到明日還可以再見她一面,看她嬌美的笑聽她輕聲細語,心情也不錯。

    然而次日門房報客人來了,蕭元一襲錦袍迎出去,卻只見眉眼與她有幾分相像的蔣氏,旁邊跟著蔣欽蔣懷舟父子,身後是端著禮匣的丫鬟小廝,暗暗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她嬌小的身影。

    心裡不受控制地失望,面上絲毫不顯。

    蕭元笑著上前行禮,舉止落落大方,言辭溫潤謙和。

    蔣氏驚豔於他的容貌氣度,再想到這是女兒的救命恩人,越看越喜歡,好一番感激。

    客套過了,蕭元請三人去廳堂喝茶,說著說著隨意般問道:“五姑娘腳傷可好了?”

    蔣氏笑道:“好了好了,勞袁公子關心,本想帶她過來親口向您道謝的,可惜那孩子受了驚嚇,現在哪裡都不願意去了。”

    蕭元微微頷首,憶起當日她坐在草地上失聲痛哭的可憐樣子,有些走神。

    本以為能見面,結果沒見到,心裡免不了生出異樣,只有真的見了,才能平復。

    接下來的幾日,蕭元領著葛進盧俊又去城裡逛了幾圈,走路時忍不住在街上在人群裡尋找她的身影,然而一次都沒有見到。

    轉眼就到了四月十五,明日謝家母女就要動身歸杭。

    晨光漫進內室,蕭元躺在床上,看著床頂掛著的黃鶯鳥,終於還是作了決定。

    蔣家。

    離別在即,謝瀾音一日比一日捨不得舅舅家,上午跟在蔣懷舟身邊看他調香,下午與舅母表嫂娘幾個一起打牌聊天,每天都覺得時間不夠用。昨天跟蔣懷舟約好今天釣魚,謝瀾音將姐姐表嫂也叫上了,四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湖邊。

    柳蔭清涼,湖風怡人,說是釣魚,四人嘴就沒閑過,歡聲笑語。

    蔣懷舟的小廝長安突然趕了過來,“少爺,袁公子來了,說是知道姑奶奶一家明日要回杭州,他提前來送別。”

    蔣懷舟立即站了起來,同女眷們道:“我先去接人,你們繼續聊吧。”

    他大步走了,謝瀾橋扭頭問依然盯著湖邊的妹妹,“瀾音要不要過去看看?”那是救命恩人,今日一別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人家主動來送了,她們出於禮節,應該露面的。

    “不去,男客來自有表哥招待,我一個姑娘做什麼去?”謝瀾音拉起魚鉤瞧了瞧,見沒有釣上魚,將魚漂往遠處甩了甩,桃花眼目不斜視,專注極了。

    謝瀾橋疑惑地看了妹妹兩眼,總覺得僮山一行後,妹妹老實地像換了個人。

    謝瀾音打定主意不去見,蕭元這一次自然又是失望而歸。

    夜裡躺在床上,蕭元久久難眠。

    他隱隱有種感覺,她好像在故意躲著他,可是細想起來,她又沒有躲他的理由。

    明早她就要走了。

    蕭元胸口發悶。

    他第一次捨不得一個姑娘,或者說,除了皇位,他第一次對外物生出了渴望。

    他不想她走。

    可她不是黃鶯,他也還沒有隨心所欲的資格。

    或許,她的聲音還會變化?她才十三,她還小,長著長著變了聲,就不是他喜歡的那種了?

    這樣想想,似乎沒那麼不舍了。

    翻個身,蕭元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他罕見地沒有起來晨練,葛進湊在門外聽了聽,聽不到動靜,回想這半個月主子都有些心神不寧,常常對著鳥籠走神,再想到今日謝家五姑娘就要走了,葛進輕輕歎了口氣,默默候在外頭,沒有敲門打擾。

    旭日東昇,城門之外。

    謝瀾音挑開馬車窗簾,回望西安古城巍峨的城牆,無聲笑了。

    沒什麼好留戀的,世上好男人那麼多,錯過這一個,還有更好的。

    最後看一眼城門,謝瀾音放下窗簾,乖乖坐了回去。

    謝瀾音娘仨去西安時坐的馬車,顛簸了一個多月才到,返程時拐到江上乘船,一路順流直下,竟趕在端午前一日進了杭州地段。

    謝瀾音從船篷裡走了出來,聞著家鄉濕潤清新的空氣,視野所及青山綠水,頓覺渾身舒暢。

    “還是回家好,在舅舅家住了那麼久,我都曬黑了。”

    伸懶腰時瞥見自己的手,謝瀾音舉著瞧了瞧,小聲同跟出來的姐姐感慨道。

    杭州水汽較重,日頭沒那麼明晃晃的。

    “黑什麼,現在瞧著與以前根本沒差別。”謝瀾橋反身背靠在欄杆上,看著妹妹笑,“知足吧,旁人家的女兒除了遠嫁,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出去瞧瞧,咱們這一路可是逛過好幾處名山大川,將來老了回想,亦不虛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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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3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她一身男裝,桃花眼熠熠生輝,裡面是對四處遊歷的嚮往,謝瀾音突然有些可惜,左手手肘搭在欄杆上,拄著下巴惋惜道:“姐姐若是個男子,定不輸表哥們。”是男的多好啊,既能償了姐姐的心願,又能免了母親被人指點看低。

    謝瀾橋垂眸看妹妹,笑得胸有成竹,“不是男子,姐姐也不會輸給他們,你看咱們大姐,爹爹身邊的侍衛有幾個能打得過她的?”

    這倒也是。想到長姐練劍時遊龍走鳳般的風姿,謝瀾音踮腳翹首朝遠處的碼頭望去,興奮極了,“爹爹大姐肯定來接咱們了,我看看這裡望得見不。”

    謝瀾橋也跟著她看。

    姐妹倆身後的船篷裡,蔣氏心裡有點緊張,悄悄往鏡子裡瞥了好幾眼,怕自己妝容哪裡出錯。來回來去三個月沒見丈夫了,久別重逢,她當然希望以最好的姿態去見他。

    三十出頭的女人,因為思念感情恩愛的丈夫,怕身邊的丫鬟們誤會故作端莊沉穩,眼角眉梢卻藏不住嬌羞歡喜,再加上平時精心保養,看著仿佛年輕了十歲。而隔壁的船篷裡,才二十二的謝瑤因為小產又急著回家,路上吃了些苦頭,面色泛黃,竟比嫂子還顯老。

    聽著外面兩個侄女興奮歡快的談話,謝瑤靠在榻上,黛眉微蹙,卻是近鄉情怯。

    方澤道貌岸然冷漠無情,她不後悔與他和離,可和離對一個女人的名聲影響太大,娘家人會不會看不起她?父母疼她,肯定不會,但她有三個嫂子還有一群侄子侄女。大哥是同父異母的,脾性謝瑤瞭解,不是在意後院瑣事的人,頂多大嫂背地裡笑話她。二哥是她真正的長兄,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謝瑤在二哥面前不必抬不起頭,但二嫂……

    想到她出嫁前與二嫂鬧過幾次不快,這次那小肚雞腸的女人准會逮住機會報復回來,謝瑤心煩意亂地攥了攥帕子。

    都怪二哥沒本事,文不成武不就,花錢給他買官他還看不上,整日只知道遊手好閒,偶爾自憐兩句懷才不遇。若他像三哥一樣年紀輕輕就當了戶部郎中,領著妻子去京城住,她就可以少面對些冷嘲熱諷了。

    “娘,我想出去看看。”七歲的方菱在船裡悶了這些日子,終於要上岸了,不免興奮,走到榻前,怯怯地請示道。

    謝瑤看向女兒。

    女兒模樣隨她,生了一雙美麗的杏眼,只有眉毛與負心漢有些相似。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最親的人了,是毫不猶豫選擇要跟她走的乖女兒。看著女兒膽怯的眼神,謝瑤心中的戾氣突然都沒了。

    為了女兒,她也要挺直腰杆,否則她輸了底氣,女兒在表姐們身前更將惴惴不安。

    她這輩子就這樣了,但女兒好好養著,將來還有翻身的可能,再替她爭一口氣。

    “阿菱等等,娘領你出去,”放下拿在手裡做樣子的話本,謝瑤挪到榻前,一邊穿鞋一邊笑著對女兒道:“三舅舅在京城,過年才能回來,二舅舅在家,今天他肯定來接咱們了,興許你大表哥也跟著來了。”

    母親要陪她,方菱高興極了,聽母親只提了兩個舅舅,仰著小腦袋好奇地問,“大舅舅呢?”

    三個舅母,她只見過和藹可親的大舅母,自然對大舅舅更好奇些。

    謝瑤嘴角一抿,看看雕花的窗子,她蹲到地上,扶著女兒肩膀低聲囑咐道:“阿菱記住,只有二舅舅三舅舅是你親舅舅,大舅舅不是外祖母生的,娘跟外祖母都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是真心喜歡阿菱。到了外祖母家,阿菱跟二舅舅家的表哥表姐玩,不許去大舅舅的院子,懂嗎?”

    方菱不是很懂,但她想到了五表姐的香膏,五表姐身上一直都是玫瑰香,給她用的卻是蘭花香,跟鸚哥桑枝身上的香一樣。

    原來不是親表姐,怪不得五表姐不喜歡她,給她用丫鬟的香膏。

    好像明白了母親的話,方菱懂事地點點頭。

    船上地方不大,謝瑤母女說話謝瀾音也聽到了,聽方菱問完大舅舅裡面就沒了聲音,她諷刺地笑了笑,同姐姐耳語,“准是在說咱們家的壞話,你信不信?”

    謝瀾橋看看謝瑤住著的主艙,不置可否。

    “二表姐,五表姐。”方菱先走了出來,看到兩人,猶豫了下才喊道。

    謝瀾橋笑著點點頭。

    她從小就喜歡去母親的嫁妝鋪子裡玩,深諳與人相處之道,有些事情心裡清楚就可,不必喜惡都表現在臉上,旁人過來寒暄,她同樣虛以委蛇,若扭頭就走,落到外人眼裡反倒落了下乘。

    她笑得明媚,方菱悄悄攥了攥手,總覺得這個表姐並不討厭她。

    轉瞬對上五表姐同樣的笑臉,方菱小手慢慢鬆開了。

    母親說得對,笑得好看,也有可能是裝出來的。

    方菱本能地回了表姐們同樣的笑臉,然後就跟在母親身後去了前面。

    一個小丫頭,謝瀾音謝瀾橋音都沒放在心上。

    又行了一刻鐘,眼看官船即將靠岸,謝瀾音回了裡面,戴好帷帽準備下船。

    官船專有一個碼頭,臨近端午親戚們走動較為頻繁,不過謝瀾音他們運氣不錯,船過來時碼頭很是空曠。頭戴帷帽站在姐姐旁邊,謝瀾音一眼就看到了堤岸上的父親長姐,高興地恨不得馬上飛過去。

    岸上,望著即將靠岸的船,望著船頭仿佛長了些個頭的兩個女兒,謝徽罕見地露出了笑。

    他身邊,謝家長女謝瀾亭目光也溫柔了些。

    “大姐我可想你了!”將手交到長姐手裡,謝瀾音一上岸就抱住了比她高出將近半尺的長姐。父親身材頎長,母親也是高挑的個子,她們三姐妹在同齡姑娘中都是拔尖的,十六歲的謝瀾亭最為挺秀,謝家長孫謝晉東與她同歲,就站在旁邊,兩人個頭難分伯仲。

    妹妹帶著帷帽,謝瀾亭不方便跟她說話,拍拍她肩膀算是回應,然後朝那邊剛上岸的謝瑤喊了聲姑母。

    直到她開口,聲音清脆明顯是女兒音,謝瑤才終於相信這個一身天青色長袍的清冷少年郎真的是蔣氏長女。目光挪到侄子謝晉東身上,謝瑤再不甘心,也必須得承認,論氣度,親侄子竟然輸給了一個姑娘。

    “瀾亭十六了吧,還沒說親?”謝瑤忍不住問道。她是真的想不通,蔣氏到底想把女兒們教成什麼樣,三姐妹站在一起,只喜歡玩樂的謝瀾音倒算得上最正常的一個。

    她這樣問,謝瀾音謝瀾橋不約而同笑了。

    謝瀾亭已不帶一絲感情地回道:“瀾亭尚未說親,謝姑母掛念。”

    什麼都不解釋,只大大方方地承認,聽著客氣,但也頂得人胸口發悶。

    謝瑤面子上過不去,還想刺兩句,她親哥哥謝家二爺謝循咳了咳,皺著眉頭道:“都先上車吧,這裡人多眼雜,回家再敘舊。”

    妹妹從小便不讓人省心,這次一聲招呼不打就與方澤和離了,還帶著外甥女回來,往後嫁人都不好嫁,他跟母親都很頭疼。好好的四品知府夫人讓她給折騰沒了,她還有閑功夫操心侄女?人家親爹親娘都沒管,她管有什麼用?不嫌丟人!

    心中不快,語氣就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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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3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謝瑤猜到兄長在埋怨她衝動和離,抿了抿嘴,將女兒帶到跟前,“阿菱過來見過兩位舅舅。”

    謝徽是大舅舅,天生冷臉,謝循是二舅舅,臉色難看,方菱以為舅舅們都不喜歡她,攥緊了母親的手。

    小女娃怯怯的,謝晉東瞧著可憐,主動將表妹牽了過來,“阿菱走,表哥領你去坐馬車。”

    他眉目俊朗,笑得燦爛好看,方菱安心了些,瞅瞅母親,見母親點頭,她乖乖跟著去了。

    謝循謝瑤兄妹立即跟了上去。

    碼頭只剩自家人,謝徽看向久別的妻子,面冷,目光裡藏著火。

    蔣氏被他看的不好意思,牽住小女兒道:“咱們也走吧。”與丈夫擦肩而過時又回頭叮囑長女,“瀾亭別騎馬了,咱們娘四個坐車。”

    謝瀾亭知道母親想她,點點頭。

    到了馬車前,謝瀾亭先扶兩個妹妹進去,她想扶母親,瞥見緊挨著母親而站的父親,便抬腿跨了上去。蔣氏因為長女的“識趣”臉上更熱,上車時察覺丈夫果然沒正經地捏了捏她手,隔著帷帽狠狠瞪了過去。

    謝徽看見也當沒看見,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餘光裡瞥見車中小女兒鬼靈精怪地望著他,立即轉身去了前面。

    “爹爹心虛了!”車簾落下,謝瀾音偷偷地笑。

    “一回家就胡說八道。”蔣氏摘下帷帽,瞪了一眼小女兒,回頭就去拉長女的手,目不轉睛地打量,“我怎麼看著好像瘦了,是不是又出去剿匪了?”

    去年有幫山賊鬧事,丈夫領長女去了,蔣氏擔心地整晚睡不好覺。

    在至親面前,謝瀾亭臉上的冷融了些,平靜地回母親的話,“今年府城各處風調雨順,並無山賊鬧事,母親可能太久沒見我,才覺得我黑了。”

    她一板一眼的,蔣氏無奈地歎口氣。

    都怪丈夫,旁人求子都去拜觀音娘娘,丈夫倒好,嫌寺廟人多帶她去了關公廟,結果關公真顯靈了,送了她這樣一個模樣脾氣都隨她爹的長女。次女女扮男裝很容易看出來,長女,只要她不開口,披上一身戎裝,恐怕說她是姑娘旁人都不肯信。

    母親問完話了,謝瀾音擠到娘倆中間,仰頭問道:“大姐你看我是不是黑了?”

    謝瀾亭盯著小妹花瓣似的臉蛋看了看,實話說道:“好像沒什麼變化,瀾音又換香膏了?”

    長姐沒看出自己黑,謝瀾音放了心,笑著道:“是啊,就是三表哥新給我配的美人嬌,我在西安去了那麼多地方都沒曬黑正是因為用了它。大姐,我讓三表哥配了不香的帶回來,你也用吧?大姐這麼俊,曬黑了就不招小丫鬟喜歡了。”

    說完想起舊事,撲到母親懷裡笑了起來,憋都憋不住。

    蔣氏看看被妹妹打趣卻面無表情的長女,又氣又好笑。

    那年陳氏故意弄了個貌美的丫鬟來,偷偷調教了一陣,派來勾引丈夫好給她添堵,結果那丫鬟在花園裡瞥見長女,以為是大少爺謝晉東,鬼迷心竅忘了陳氏的囑咐,跑到長女面前搔首弄姿……

    被長女以瘋了為由拎到陳氏面前,逼得陳氏發賣了人。

    “孫女見過祖父祖母。”

    謝家廳堂裡,謝瀾音謝瀾橋姐妹倆一起上前,朝坐在主位上的謝定夫妻行禮。

    謝定自小練武,身體強健,如今剛好五十歲,頭髮烏黑不見一絲灰白,臉上雖然有了皺紋,依然可見年輕時候的俊朗,幽深眼眸光彩不減,不怒自威,不愧是曾經的江南第一猛將,就是現在,除了謝徽等屈指可數的後起之秀,也很少有人敵得過他。

    看到兩個明豔動人的孫女,謝定笑得很是和藹,“嗯,瀾橋瀾音又長個子了,怎麼樣,在你們舅舅家玩的好嗎?”

    妹妹嘴甜,謝瀾橋示意妹妹答話。

    對於謝定這個親祖父,謝瀾音感情有些複雜。

    其實祖父與陳氏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但祖父與祖母的婚事是兩人還在娘胎裡就定下的,曾祖父曾祖母都是守信義的人,不許祖父與陳氏來往。長輩有命,祖父只得迎娶祖母過門,婚後與祖母相敬如賓。那邊陳氏卻一直不肯再嫁,拒了幾次婚事,一心癡戀祖父,祖母在世時兩人似乎有些首尾,祖母去世當年,陳氏就進了門,年底早產生下一子,很多人都懷疑陳氏進門前就有了孩子。

    父親喜怒不形於色,對祖父對陳氏都十分冷漠,小時候謝瀾音剛更得知那些陳年舊事時,以為父親怨恨祖父,也賭氣不再搭理祖父,父親卻教訓了她一頓,不許她不敬長輩。謝瀾音聽父親的話,繼續給祖父當孫女,後來見祖父對父母還算維護,還很支援兩個姐姐做她們喜歡做的事,甚至親自提點長姐功夫,對她也是寵愛有加,謝瀾音就將替祖母抱的不平壓到了心底。

    畢竟好好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提祖孫間的情分,祖父是一家之主,跟他打好關係,陳氏想要使什麼麼蛾子磋磨母親也得忌憚祖父三分。

    “挺好的,就是離家這麼久,想祖父了,可惜我瞧著祖父比年初我們走的時候還要精神,看來是一點都沒想我跟二姐。”謝瀾音很是委屈地瞥了祖父一眼,熟練地哄道。

    孫女嬌俏可人,謝定忍不住笑,點著謝瀾音道:“你啊你,真不知道性子隨了誰。”

    “我是您孫女,肯定隨了您啊。”謝瀾音狡黠地笑。

    謝定搖頭失笑,一旁陳氏面無表情,眼睛望著門口,似乎都不屑看謝瀾音姐妹。

    謝家三姑娘謝瀾薇最見不慣堂妹甜言蜜語奉承人的樣兒,輕輕哼了聲,故意抬高聲音與方菱說話,“阿菱第一次出遠門,路上還習慣嗎?”

    方菱一下子見到這麼多親戚,有點認生,聽表姐問話,她拘謹地點點頭。

    陳氏瞅瞅可憐巴巴的外孫女,歎口氣,吩咐自己最喜歡的孫女:“瀾薇,阿菱初來乍到,你領她去花園裡逛逛吧。”

    謝瀾薇十四了,只比謝瀾橋小幾個月,心思通透,猜到長輩們有話說,笑著走到方菱跟前,一手牽她,另一手牽著她六歲的同胞弟弟謝晉西,姐仨一起往外走。

    陳氏朝長孫謝晉東擺擺手,“你也跟著去,多陪陪阿菱。”

    謝晉東恭敬應是,跟了上去。

    陳氏又看向大房的三個孫女,目光冷了不少,“你們姐仨也下去吧。”

    謝瀾音掃一眼斜對面的謝瑤,悄悄看向母親,陳氏若只想與謝瑤說貼己話,不會單攆他們幾個小輩走,留下母親,是不是要遷怒了?

    蔣氏淡然自若,用眼神安撫女兒們不用擔心。

    三姐妹一起退了下去。

    轉眼廳堂裡就只剩謝定陳氏老兩口,謝徽蔣氏夫妻,二爺謝循與其夫人,以及和離回來的謝瑤。

    打發丫鬟們下去,陳氏冷臉質問女兒,“和離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跟我們商量一聲?你眼裡還有沒有我跟你父親?”

    謝瑤登時紅了眼圈,走到她身前跪了下去,拿出帕子抹淚,哽咽著道:“娘,他們欺人太甚,女兒一日都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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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7 21:3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陳氏已經在信中得知了來龍去脈,恨極了方澤與那個賤人,也疼極了唯一的女兒,因此她剛剛的火氣只是個引子,另有他用。此時女兒哭訴了委屈,陳氏立即將怒火轉向了蔣氏,“出事時你妹妹剛剛沒了孩子,衝動之下考慮不周還說得過去,你身為長嫂的怎麼不幫忙勸勸?是不是因為對我心懷不滿,看到妹妹出事便袖手旁觀幸災樂禍?”

    謝定皺皺眉,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謝徽端坐在太師椅上,目光隨著妻子的裙擺移動。

    蔣氏離座,走到二老中間,平靜地道:“我從未對母親有過不滿,不知母親為何有這種誤會。妹妹出事時,瀾音她們姐倆勸了一次,我與我嫂子也趕過去勸她三思,妹妹聽不進勸,也不許我們去找孩子們姑父轉圜,此事劉嬤嬤可以替我作證。後來妹妹領著阿菱去了我兄長家,我兄長又親自過去說項,一家人都希望他們夫妻和睦,只是妹妹態度堅決,我們實在插不上手。”

    “沒耽誤濟舟娶親吧?”謝定終於開了口。

    蔣氏垂眸道:“沒,勞父親掛念了。”

    謝定點點頭,低聲訓斥女兒:“你啊你,從小做事就欠考慮,便是鐵了心和離,也不急一時片刻,何苦沒養好身子就要離開?還跑去了親家,咱們家的臉都讓你丟到西安去了!”

    謝瑤低著腦袋,一聲不吭,只抽搭著哭。

    二夫人看著小姑子喪氣的樣,想到小姑子出嫁前沒少給她添堵,她心裡痛快,繞繞帕子,起身勸道:“父親,母親,妹妹在外面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已經夠可憐了,好不容易回了家,你們就別數落她了,還是先讓妹妹回去休息休息吧,養好身子要緊。”

    小姑子是二老的掌心寶,她才不信他們是真的不喜謝瑤了。

    “行了,都散了吧,老大媳婦也趕緊回去歇歇。”謝定聽女兒哭得腦仁疼,說完了自己先走了。

    蔣氏朝婆母行個虛禮,與丈夫並肩離去。

    “辛苦你了。”回大房那邊的路上,謝徽握住妻子的手,低聲道,眼裡隱含愧疚。

    他見過妻子做姑娘時的逍遙快活,所以也知道妻子為他忍受了多少委屈。

    蔣氏輕輕掙脫他的手,朝他笑了笑,“沒什麼苦的,出去一趟,瀾音瀾橋都懂事了許多。”不願丈夫因那些不值得掛心的瑣事自責,蔣氏笑著給他講孩子們在西安的表現,“瀾橋行事越發穩重,瀾音啊,這丫頭會騎馬了……”

    端午佳節,錢塘江上賽龍舟。

    杭州城每年端午都會舉辦龍舟賽事,熱鬧不下於上元花燈節,謝瀾音特別慶倖她們娘幾個回來的及時,昨晚早早歇下,一夜好眠後起來,神清氣爽。

    換身男裝打扮好了,謝瀾音去正院給母親請安。

    昨晚夫妻倆小別勝新婚,蔣氏也才起來不久,面色紅潤如新開的牡丹,眼角眉梢風流盡顯。謝徽去前院了,蔣氏心不在焉地聽管事媳婦回稟這段時日家中瑣事,腦海裡全是床幃中丈夫的百般柔情。

    冷冰冰的人,吹了燈就徹底換了樣了。

    “娘今天用了什麼胭脂啊,臉色真好看。”謝瀾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了,見娘親對著茶水發呆,神情甜蜜溫柔,顯然沒有因為謝瑤的事受到影響,她也跟著高興,笑著走了過去。

    蔣氏立即回神,沒有理會她的俏皮話,視線在女兒身上轉了一圈,先打發三個管事媳婦下去,才故意奇怪地問女兒:“你怎麼又這樣打扮了?不是說再也不出門玩了嗎?”

    謝瀾音被賊人扛著的時候確實是那樣想的,但好了傷疤忘了疼,她最多不再去荒山野嶺,可沒打算一輩子都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乖女,此時母親笑話她,謝瀾音熟練地替自己找藉口,“我只說不單獨跟三表哥出門了,可沒說永遠不出門,今日有爹爹大姐陪著我,我,我不信我還會不小心扭到腳。”

    堂屋裡還有丫鬟,她及時改了口。

    謝瀾亭正好走了進來,聞言皺皺眉,讓丫鬟們下去,她低聲問母親:“母親回來時,舅舅可有查到什麼線索?”昨天二妹跟她說了小妹的事。

    蔣氏搖搖頭,敷衍了過去。

    其實兄長有點懷疑是方澤做的鬼,因為西安城裡敢得罪蔣家的青幫真沒有幾個,除非買家比蔣家來頭更大。而那陣子蔣家只因為謝瑤觸了方澤的黴頭,方澤又曾經看女兒看呆過。

    但兄長也只是猜測,即便確實是方澤做的,想要報復回去,也得從長計議,讓女兒們知道也沒有用,徒添煩惱罷了。

    “好了,那個不用你們操心,今天出去時小心些,別掉到江裡去。”蔣氏迅速轉移話題,意味深長地看著小女兒道。

    謝瀾音假裝沒聽到,扭頭與長姐說話。

    一會兒謝瀾橋也到了,娘四個說了會兒閒話,一起去給陳氏請安。

    三姐妹一溜的男裝,簡直跟三個兒子似的。

    謝瑤昨日哭過一次,今日跟沒事人一樣,長嫂進門她動都沒動,照舊坐在陳氏旁邊,打量三個侄女一眼,好意勸蔣氏,“大嫂,瀾亭她們三個都不小了,你怎麼還如此縱容她們?看看這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誰家夫人看了喜歡啊?”

    蔣氏無奈地附和道:“可不是,只是她們個個都主意大,我想管也管不了,就隨她們去吧。”說完笑著囑咐方菱,“阿菱千萬別跟表姐們學,姑娘家還是穿裙子好看。”

    方菱不知該不該點頭,看向母親。

    謝瑤碰了個軟釘子,順勢就道:“是啊,阿菱還是多跟你三表姐玩吧,三表姐溫婉大方,這才是咱們謝家姑娘該有的樣子。”

    被誇了,謝瀾薇悄悄挺直了腰背,笑盈盈看著方菱。

    方菱想到昨日三表姐送了她很多好東西,也笑了,沒再往大舅舅家的三個表姐那邊看。

    謝瀾音並未留意那邊,只與自家姐妹說話,等謝定等人來了,一大家子一起用早飯。

    謝定是武夫,不是特別看重規矩,對女兒孫女的教養更是不怎麼插手,都交給妻子兒媳婦們各自管,都是血緣至親,只要沒有犯大錯,教成什麼樣他都稀罕,因此見到三個侄女穿男裝也沒說什麼,飯後他領頭,帶著孩子們去江邊看龍舟賽。

    謝家租了一條氣派的畫舫,與杭州知府柳家的船並排領先。

    謝循妻子二夫人便是柳家的女兒,當初見謝循一表人才,看著也頗有些學問,便開開心心嫁了過來,結果謝家三個爺,老大功夫超群,現任杭州守備,將來應該能接替謝定的位置,老三去京城戶部當官,前途大好,只有謝循不頂用。二夫人心中不喜,一看到娘家人,就領著女兒謝瀾薇去那邊做客了。

    兩個兒子她不敢領,怕惹公爹不喜。

    二兒媳走了,謝定看看旁邊的二兒子,無聲歎了口氣。兒子不爭氣,確實委屈人家知府千金了。

    “將軍,薛僉事求見。”謝定身邊的劉副將在下麵揚聲通報道。

    謝定笑了,看向長子謝徽,“他這會兒不該在龍舟上準備比賽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薛九是謝徽營下的僉事,官居六品,也是謝徽最器重的心腹。

    謝徽道不知,目光在長女身上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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