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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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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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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01:0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只聽楊淑儀又道:「姐姐,我看杜家的兩個女娃兒都十分清麗可人,太子妃有姐姐疼著,妾身不敢搶,那另一個叫恒言的女娃兒,妾身真是愛在心口的,如今太子妃既是嫁了過來,日後也常帶恒言進宮來玩兒。」
  楊淑儀一邊說著,發上的紅寶石玲瓏簪子,一晃一晃的,初晨的日光投在大殿上,可以看見楊淑儀半面映在日光中的臉。
  杜婉詞不知怎的,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的罪過楊淑儀,便是慣來在沈貴妃跟前扮豬吃老虎的楊淑儀,這次竟然這般沉不住氣。
  難道是為了恒言?
  沈貴妃見楊淑儀這般沉不住氣,微微笑道:「妹妹既是喜歡恒言,本宮明日便招她入宮來陪你,本宮記得,彤玉也喜歡她可是?」
  一旁正玩著皇嫂給的荷包的彤玉,從裡頭剛剛摸出幾塊兒紅寶石,聽到沈母妃問她,笑道:「是呀,恒言姐姐深藏不露,果然是一個名符其實的‘憊賴’小娘子,彤玉也不好久沒見到她了,昨個太子哥哥大婚,我還跑去來著,以為自家姐妹出嫁,恒言姐姐怎般也會來的,竟然沒找到。」
  說著,彤玉鼓起了小臉,將手中的荷包和紅寶石隨手一抓扔給了身後的宮女,跑到沈母妃跟前道:「明日言姐姐來,給楊母妃半日,給玉兒半日吧!」邊說邊拽了沈貴妃的袖子,撒氣嬌來。
  彤玉是宮中唯一的公主,是以,沈貴妃雖與劉修儀芥蒂深,卻十分寵愛這個唯一的帝姬,此時見她這般憨態可掬,點著彤玉的額頭,笑道:「好,好,好,依了你!」
  杜婉詞出宮的時候,一張臉已然十分蒼白,若不是翠微扶著,怕是連轎子也上不去。
  她不知道,不過進了一次宮的杜恒言,是如何讓這後宮最受寵的女子們喜愛的,難道僅僅是一隻舞嗎?
  都亭驛內,溫赫匆匆地過來找耶律蒙德,五月的趙國已經有些炎熱,他一路從京郊騎馬回來,已然大汗淋漓。
  書房內耶律蒙德正在查看趙國皇帝送給他們的隨禮單子,見他回來,將單子撂在了一旁,見他行色匆匆,不由皺眉道:「林蘇氏那邊可是出了什麼事?」
  溫赫忙稟道:「啟稟王爺,今日梁王的人進了林蘇氏的院子,試圖將人強行擄走,屬下見狀,半路將人救了回來,藏在了小主子的莊上。」
  溫赫口中的小主子正是杜恒言。
  當日杜恒言得知林蘇氏這邊的隱秘,立即便帶著慕俞來都亭驛求助,梁王的封地雖在滇南,但是好色的名頭一直在京中都如雷貫耳,她是慕俞的母親,杜恒言不能不救她。
  如果眼下杜呈硯沒有不喜于殿下跟前,杜恒言也不會來耶律蒙德這邊來求救。
  耶律蒙德皺了眉道:「讓紮顏備了車馬,帶了侍從,去言兒京郊外的莊子上小主,散出消息去,就說紮顏近來與慕俞日益臭味相投,恨不得抵足而眠。」
  溫赫道:「主子,若是這般,得告訴郡王真相了!」眼下,耶律紮顏尚不知道杜恒言和耶律蒙德的關係,一直在揣測中,自從上次誤以為叔父看上了恒言而遭了暴打後,耶律紮顏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打聽,私下裡,暗戳戳地想著法子坑溫赫。
  溫赫也是怕自己快扛不住郡王的攻勢了,想到這裡,不免面上又出了一層汗。
  耶律蒙德思索了一會道:「告知他便是,讓他在外人跟前不要太露了痕跡,言兒的身份不便在趙國公開。」
  溫赫忙笑道:「小的定會囑咐,王爺放下。」
  耶律紮顏聽到溫伯說完, 久久反應不過來,呆站在書房裡。
  外頭蟬兒在苦患樹上一聲又一聲地叫著,聲音似乎格外的擾人, 耶律紮顏模模糊糊地想到他好像和皇叔說過, 慕俞和杜恒言兩情相悅,希望皇叔不要橫刀奪, 奪愛……
  耶律紮顏的心口好像猛然被澆了臘月的冰水,全身上下, 冷颼颼的, 慌張地拉著溫伯的手:「溫伯, 救我,救我,皇叔會殺了我。」
  溫赫擺手笑道:「小郡王, 莫要亂想,當務之急還是趕緊與我去京郊見言小娘子吧!」
  耶律紮顏頭一次知道皇叔還有一個至親骨肉在這世上,而且還流浪在趙國,一想到那個在京中名聲不好, 備受杜家姐妹打壓的女孩兒,竟然是皇叔的嫡親女兒,他的妹妹, 心頭百般滋味翻湧上來。
  又想到先前阿沂差點害得她溺水而亡,瞬間更覺得十分愧對這個妹妹,他和阿沂都依靠著皇叔長大,過著衣食無憂、奴僕簇擁的生活, 而皇叔真正的女兒卻在趙國寄人籬下,艱難度日。
  恒言妹妹,貴為丹國郡主,便是嫁給趙國太子也是使得的,不過,一想到他與慕俞十分投緣,心裡也覺得慕俞雖然身份差些,但勝在人品貴重、學識卓越,恒言妹妹嫁給他,也算相得益彰。
  耶律紮顏一路恍恍惚惚的,一會笑一會皺眉,一會歎氣,自言自語的不知道在琢磨什麼,等到了京郊杜恒言的莊子上的時候,耶律紮顏一個翻越,將馬繩扔給身後的侍從,直往裡面疾步走去。
  杜恒言和慕俞聽到外面的動靜剛剛出來,便看到耶律紮顏闊步走過來,步履匆匆,見到她二人的時候,眼睛裡似乎瞬間迸發出一種喜悅的感情,杜恒言和慕俞面面相覷,不知道耶律紮顏這是怎麼了?
  耶律紮顏走到杜恒言跟前,笑道:「沒想到恒言,你竟是我妹妹。」說著一拳錘在了慕俞的肩上,「我可成了你妻舅!」
  慕俞明白耶律紮顏是知道恒言的身份了,拱手道:「見過大舅子!」
  一會兒待耶律紮顏從知道自個有個妹子的情緒中穩定下來,慕俞又帶他見了林蘇氏。
  耶律紮顏先前便將慕俞視為至交好友,眼下知道了杜恒言這一層親緣關係,更是掏心掏肺地為慕俞出主意。
  「梁王守在滇南,眼下肅王虎視眈眈,梁王這邊,陛下定然會睜隻眼閉隻眼,按恒言妹妹所說,華嚴庵的舜菀郡主是梁王的眼線,那這一兩年林伯母在京城待著便不甚安全。」
  恒言接話道:「我們準備帶婆婆去蜀地。」
  耶律紮顏皺眉道:「蜀地匪亂為患,你們兩個去尚有諸多不便之處,何況林伯母呢,左右還有個把月,等我的郡王妃選定,我便要回丹國,到時候趙國必定會重新選派一位禮部官員或鴻臚寺卿隨著郡王妃去丹國,我們不若將林伯母扮成郡王妃身邊的嬤嬤。」
  將母親放在耶律紮顏身邊?
  林慕俞從來沒有想過,推辭道:「怎好如此麻煩郡王。」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耶律紮顏搶道:「又不是在我們那待一輩子,待趙國時局穩定,太子登基,或者你們在蜀地定下來以後,再來接伯母也不遲啊!」
  杜恒言明白慕俞的顧慮,旁的不說,將婆婆一個人單獨放在丹國,便是婆婆自己怕是也會不適應,「郡,哥哥忘記了,趙國女子自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深閨中的嬌小姐,婆婆更是出自書香門第,怕是也不能夠適應丹國的生活,勞哥哥費神了。」
  「不,我願意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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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01:01: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不知道什麼時候林蘇氏又去而複返,掀了簾子進來道:「我困在庵裡十多年了,一直以為自己的命運大抵便是在庵裡枯度了,不成想,如今天上掉下禍事來,竟迫得我不得不離開,既是如此,我倒想去外頭看一看。」
  林蘇氏拉了恒言的手道:「你們不過才十幾歲,便有勇氣出去闖一番天地,我已三十有二,旁的不說,用腳出去走一走,定然也是可以的,再說,這不還有郡王爺隨行看顧。」
  兒子雖然有心護她,可是畢竟還太年輕了,她跟在他和恒言身邊,不定便是一場禍事,不如自己出去走一走,在外頭的生活,即便有些許不順當,也好過庵裡十多年來如一潭死水的日子。
  杜恒言沒有想到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婆婆竟然也有想出去看一看山河的想法,一時又覺得,或許對於寡居的婆婆來說,隱姓埋名去過另一段人生,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正說著,忽然門外林二進來道:「少夫人,宮裡貴妃娘娘派公公來傳話,傳喚您明日進一趟宮,讓您準備準備。」
  慕俞聽到要喚阿言進宮,立即緊張道:「可說了有什麼事?」
  林二笑道:「屬下剛悄悄打聽了一下,說是今日太子妃進宮,彤玉公主和淑儀娘子便想到了許久沒見少夫人了,是以才派人來傳喚。」
  慕俞聽到這裡,猶有些不放心,正是梁王這個事兒的節骨眼上,他擔心若是梁王知道他和阿言將娘藏了起來,會不會來報復他們,他自個倒不怕,就是怕波及阿言。
  杜恒言聽是彤玉和楊淑儀,心裡便定了些,對慕俞笑道:「淑儀娘子在,不會有事的,慕俞放心便是。」
  耶律紮顏道:「明日我讓皇叔進宮一趟,若是有事,皇叔也能照應一下。」
  一旁的林蘇氏歎道:「給吾兒吾息添事端了。」
  杜恒言勸慰道:「娘,你怎麼這樣說呢,我和慕俞自小身邊都沒有娘親,現在您跟著我們住,每日裡憂心我們起居飲食,這是我和慕俞多大的福分啊!」
  一番話說得林蘇氏也紅了眼,想到這兩個孩子自幼當真是孤苦伶俐,自此林蘇氏越發每日裡打起精神給恒言和慕俞做好吃的和各種好看的衣裳,這是後話,當下不提。
  只說當夜慕俞擔心恒言第二日獨自進宮,一直緊緊地抱著恒言,又暗恨自己年紀尚幼,不能夠保護阿言,一晚上愣是眼睛都沒合上。
  第二日一早,恒言看見慕俞厚重的黑眼圈,湊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忘了,楊淑儀是我姨母,不會有事的。」
  辰時初,宮中便派了馬車過來,杜恒言換了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齊胸襦裙,外頭罩著一件玉渦色錦綬藕絲窄袖直領對襟長褙子,梳了斜鬢近香髻,戴了一頭紅寶牡丹頭面,左腕上套了一隻姑奶奶林關氏給的血玉鐲子。
  整個人看上去又素雅又端莊,也不乏活潑。
  到了宮中,沈貴妃看見的時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對著身邊的楊淑儀笑道:「難怪你們喜歡,今個仔細看,才發現這小娘子通身上下透著一股活泛勁兒。」
  楊淑儀搖了搖手中的團扇兒,嬌嗔地道:「姐姐,妾身好不容易發現這麼一個有趣兒,你可不准和妾身搶,太子府裡,可還有六位美人兒呢!」
  沈貴妃昨個才從陛下那裡得到沈清薇接到宮中來待產,但是那個孩子生下後卻當做沈家子嗣教養的消息來,心中十分暢快,也樂得看楊淑儀在她跟前插科打諢,當下便笑道:「本宮不搶妹妹的,妹妹快將人兒領會你的雲錦閣去吧,一會彤玉可要來搶了。」
  楊淑儀當即笑盈盈地帶著杜恒言去了自己的雲錦閣。
  讓從雲和扶雲去拿她收藏的首飾和布料來,獨自帶著杜恒言在榻上坐著,半晌悄聲道:「貴妃娘娘不喜杜婉詞,有貴妃娘娘護著你,杜婉詞也不敢動你。」
  杜恒言這還是頭一回和楊淑儀單獨相處,感激地道:「謝謝姨母,為言兒費心了,言兒準備去蜀地,倒是阿寶,言兒怕是帶不走。」
  想到這裡,杜恒言猶豫了一下道:「實不相瞞,言兒觀太子殿下似乎看中了阿寶。」
  杜恒言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忍不住去看楊淑儀的臉色,卻看楊淑儀愣了一下後,微微笑道:「太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秉性純良,若是他來看顧阿寶,又要我在宮中,阿寶倒不會委屈。」
  她前些時日見過阿寶以後,一直擔心阿寶日後的容顏怕是又是一樁禍事,可是若是太子護著,她倒放心些。拍著恒言的手道:「緣分這事說不準,你我也不必守著那什麼唬弄人的禮法,這事我不會怪你,你莫憂心,你待阿寶的心,我是知道的。」
  阿寶才八歲,那麼一張臉,已經藏不住了。
  杜恒言先前還怕楊淑儀介意母女二人都分別嫁給了皇家父子,眼下見楊淑儀不以為意,也松了口氣。
  又道:「阿寶還小,日後言兒不在京中,只能勞姨母多費心了!」
  楊淑儀笑道:「放心便是!」
  杜恒言從宮中出來,帶了彤玉公主和楊淑儀賞的許多吃的玩的,便是沈貴妃也賞了一套祖母綠的頭面。
  自古前朝有什麼事,最先有動靜的便是後宮,若說揣測聖意,後宮的娘娘們怕是個個都比朝中的大臣們厲害,京中一時都隱隱在傳,皇上怕是將對林家上兩代的恩寵都一起賞給了林慕俞。
  自那以後,杜恒言便不再出門,倒是在莊子上住了下來的耶律紮顏,每日裡和慕俞去後頭的山上打獵,一開始兩人在山腳下打些野雞野兔,莊子上的人還能吃的完,當有一天二人帶了一頭野豬回來的時候,恒言和林蘇氏簡直驚呆了。
  恒言只留了一對野豬蹄,剩下的都送到南北涮鍋店去了,墨林看到來人送的一頭豬的時候,也是目瞪口呆,他這裡都是涮鍋,肉類都片成片的,這一頭豬,要吃到什麼時候?
  且眼看就要到六月了,肉食也不能儲存太久。
  過幾天近來汴京城大火的南北涮鍋店推出了野味火鍋,還推出了各類燉菜和鹵菜,比市場價便宜五分之一,還推出了抽獎活動,但凡抽到獎的,不僅當日所點的菜品打三到九折不等的折扣,走的時候,還會送一份精心準備的肉食,有麻辣兔頭、鹵豬頭肉、檸香小排、糖醋排骨、醬香豬肚等等。
  京中有時候還能聽到人議論,也沒見菜市上肉價有波動啊,怎的這南北涮鍋店像買肉不要錢一樣。
  又推出了易消食解膩的菊花茶、檸果茶、酸梅湯等,且都是免費的。
  不到十日,南北涮鍋店的生意已經火爆到排隊來吃飯的,排了長長的一條街。
  如若不是涮鍋這東西沒有鍋沒有炭火吃不成,那些人怕是都願意在街上站著吃了!
  明明已經到了五月,涮鍋這東西這般燥熱,生意倒比春上的時候好了數倍不止,京城裡但凡開食肆的都忍不住來南北涮鍋店看一看,想找出一條同樣發財致富的捷徑,可是除了他家的肉實在是不要錢一樣,也沒看出什麼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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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除了近來傳的十分熱鬧的南北涮鍋店, 另有兩件事在京城中也頗為熱鬧,一件便是官家開始替丹國的郡王爺耶律紮顏選郡王妃了,世家小娘子都在備選的名單中, 另外還要選幾名官宦家的小娘子做陪滕或是女官。
  一時京中在婚齡又尚未出嫁的小娘子人人自危, 深怕選到了自個。以丹國和趙國的關係,若是能保五十年的太平, 她們大約可以平安地活在丹國,若是這期間, 但凡一方撕了盟約, 她們這些嫁或陪嫁到丹國的女子, 怕是都逃不過一死。
  在小娘子們恐慌的情緒中,另有一件事也在京中惹得人心惶惶,便是太醫局中的好幾位太醫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像開玩笑一樣,這些太醫的面部和手足一夜之間集體出現潰爛,太醫局的諸位太醫查遍醫術也不知他們得的是什麼病。
  前幾日朱雀門外有個道士卜了一卦,說這些太醫犯了陰私事兒, 神靈降罪。
  一時傳得沸沸揚揚,得了怪病的太醫家人出門都遭百姓指指點點的,婦人皆飲淚不止。
  遠在京郊的杜恒言聽李菁劈裡啪啦地說完, 笑道:「書院的夫子們一直教我們德言容功,又輔以琴棋書畫來讓我們陶冶情操,哪知道我倆學了這麼些年,還是愛聽這些趣事兒。」
  李菁也不由笑道:「以前在書院中我功課便最差, 倒是阿言你,若是讓夫子們知道我把你帶壞了,怕是又得搖頭哀歎。」
  杜恒言心想,她原本頭上還頂著一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呢,夫子們又豈有不知的,大約她們喜愛的女孩兒,便也是自由自在的女孩兒吧。
  李菁做在庭院搭起來的秋千上,晃著腿,想起以前書院的生活,有些感懷地道:「聽說沈夫子已經進宮了。」
  沈夫子眼下已經成了沈婕妤,搬進了椒蘭殿的偏殿,沈貴妃攬下了照顧沈婕妤的責任,杜恒言猜想這個孩子,怕是定然會生出來的,就是不知道日後會怎麼樣了。
  李菁頭微微後仰著,望著五月的天空,陽光從葉子裡漏下斑駁的光,「阿言,我覺得女子的生活真是無趣,在閨閣中的時候尚可找小姐妹們踏青放風箏嘮嘮嗑,以後嫁了人,便鎖在高牆深院中了,小妾通房還有女使的,大約沒一日能清靜下來。」
  這個時代的女子大概便是讓男子逐獵的物件,沈夫子成了寡婦,回到了書院教書,也沒逃脫這個命運。
  杜恒言笑道:「也不一定,也許丹國的女子不是這般活著呢,我聽說丹國還有女將軍呢!」
  李菁立即坐直了身子,驚喜道:「真的嗎?我還沒看過女子穿過鎧甲呢!」
  「我也是聽慕俞說的,若是有機會,我倒也想去丹國看一看。」
  正說著,紫依過來稟報:「主子,外頭有一個女子,自稱叫詩詩的求見,奴婢看她面色惶然,似乎確有要事一般,主子您看?」
  「詩詩?」杜恒言默念了一遍,便想起來是誰,心裡一緊,忙跟著紫依去了前頭。
  她記得上次在南北涮鍋店見到詩詩的時候,詩詩是和她打聽牡丹的消息,難道那些人查出了什麼?這般想著,杜恒言的腳步不由便加快了一些。
  待前院裡頭見到詩詩的時候,杜恒言簡直不敢相認,她穿著一身僕婦的衣裳,頭髮亂糟糟的,前額和鬢髮有些潮濕,面前正放著一盆污水,像是剛洗過臉一樣。
  紫依輕聲道:「她要求拿一盆清水來淨面。」
  杜恒言點頭,紫依便端了污水下去,守在了門外。
  屋內的詩詩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求林夫人救命!」
  杜恒言看著她,一顆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眼中瞬間閃過戾氣,那些人真的查出來了!
  寒聲道:「你既然敢求到我這裡來,便知道,那些人也會追來。」她這裡又如何留得下她。
  「林夫人,奴,奴知曉了安平侯府的隱秘,特來報信!求夫人救命!」杜恒言心口一松,安平侯府?白家?難道不是牡丹的事?
  待詩詩磕磕絆絆地說完,杜恒言才明白,原來詩詩說的確實不是牡丹的事兒,前些日子白問光被強人暗襲打得腿骨斷裂,白家求了官家,請遍了太醫局的所有太醫過去診治,沒有一人有法子,白家人漸漸開始死心,但是為了安慰脾氣日益暴躁的白問光,三天兩日裡便換一個新鮮的唱曲兒的女伎人回去陪著,白問光看中了詩詩,便將她留在了身邊。
  但是也是動輒打罵,生氣的時候,熱水熱湯,插畫的瓶子,鎮紙,但凡是他手頭可以夠到的,都往詩詩等女伎人身上招呼,姐妹們夜裡抱著頭痛哭不止,但是,又尋不到合適的時機逃跑。
  直到詩詩一日伺候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白問光一邊扔著湯碗,一邊罵「趙元益怎麼還不死!」
  後來她便更加用心地伺候白問光,他暴戾的時候仍著他打罵,也不躲閃,甚至膝行求他息怒,終於獲得了白問光的垂憐,問她為何如此,她只說當年在樊樓見過公子,一直暗念於心。
  後來白問光便讓她貼身伺候,她留了心眼,一直留意白問光和侯府眾人的交談,有一天跟著去太子府裡伺候白側妃的女使回來,說白側妃說她喜歡的簪子丟了,讓白家再送一支一樣的簪子給她,那一夜白問光滿臉紅光,拉著她的手說:「他快要報仇了!」
  詩詩隱約猜測,怕是安平侯府要報復太子,是以趕緊扮作倒夜香的僕婦,偷偷逃了出來。
  事關緊急,杜恒言立即便派人去將慕俞喊了回來,與慕俞簡單說了事情的經過,便讓慕俞去一趟東宮。
  慕俞一聽便皺了眉,囑咐恒言將人看好,立即翻身上馬,朝東宮去。
  杜恒言見慕俞走了,才回來見詩詩,見詩詩枯坐在小杌子上,渾身不住地哆嗦,五月的天,她卻好像墜在冰窖中一般。
  杜恒言這時候才發現她手腕上沒有恢復的傷疤,讓紫依去尋了藥膏來,對詩詩道:「我只是一個秀才的夫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護得住你,等殿下回話吧!不過你安心,你今日來找我之事,除了我夫婦二人,便只有太子殿下知道。」
  詩詩額上的冷汗稍微緩了一會,以頭磕地,白淨的額頭立即便撲起了一點灰,看起來是真磕的,感激道:「謝謝林夫人!」
  直到這時候,杜恒言才有心問一句:「你為何會來告訴我?你可以去府衙的。」
  詩詩抬了頭,明眸裡含了笑意,「奴婢相信夫人!」她見過林夫人兩次,她看她的眼裡,有過好奇,有過驚訝,卻從來沒有鄙視。
  另外,詩詩不敢說的是,杜恒言長的像昔日有恩於她的牡丹,當初她說牡丹的時候,杜恒言眼裡的神色,分明是識得的,可是杜恒言卻並沒有將她滅口。
  這一點,詩詩卻不敢說。她知道,林夫人頗為忌憚從她口中提出牡丹之事。
  不過一個時辰,慕俞便回來了,陪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隨同的,還有張憲和太子頗為看重的幕僚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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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杜恒言帶著李菁和阿寶出來迎接,趙元益翻身下馬,笑道:「林少夫人大婚後,似乎比在閨閣中更添風采!」
  杜恒言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面上不動聲色地道:「殿下謬贊。」
  一行人進了屋子,自有慕俞招呼,杜恒言便帶著李菁和阿寶避開了,往日裡她並沒有這樣的自覺,只是剛才她雖低著頭,卻一直能夠感覺到有一束灼熱的光在她頭頂,十分不自在。
  張憲看著恒言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微微握緊了拳頭,剛才那張薄薄施以淺淡朱粉的臉上,透著的微紅,便一直浮在腦海中。
  一旁的賈先生見張憲神色不對,心裡不由暗暗發急,怕張憲失魂落魄的模樣落在了林承彥的眼中,未免又是一樁事兒,不著痕跡地踩了張憲一腳。
  卻不想,一直陪著趙元益的林承彥,一早便看出了張憲的不正常,心裡卻並不以為意,若是當日娶阿言的是旁人,在再次看到阿言的時候,怕是心口也會撕心裂肺的疼。
  趙元益並沒有將詩詩帶走,也沒用召見詩詩,只是提了想見一見阿寶,被杜恒言一句男女七歲不同席打發了。
  趙元益碰了一鼻子灰,並不氣餒,杜恒言疼惜阿寶,他只有更歡喜的。
  反正,不過個把月,杜恒言就得跟著林承彥遠走蜀地,到時候他就把小阿寶接進東宮去做個小女使。
  現在的趙元益尚不知道,杜恒言一早便防了他一手。
  詩詩的事後不久,杜恒言便聽說白問光夜裡翻身不小心從床上摔了下來,又摔斷了右手,安平侯府裡每日裡更是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杜恒言直覺近來汴京城中諸事詭異,整日裡窩在莊子裡不再出門,與林蘇氏在家中研究刺繡,她手拙,每每看到林蘇氏手中活靈活現的精美刺繡都驚歎不已,林蘇氏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心裡便十分熨帖,不過幾日間又給兒息做荷包,又是做裡衣。
  杜恒言有次見她晚上仍舊點著油燈在趕工,再也不敢誇林蘇氏繡工好了,拉了她一起去看慕俞和耶律紮顏打獵。
  林蘇氏知道恒言的好意,拒絕道:「言兒,我還能再為你們做幾件繡活兒,也就這些日子罷了,你啊,就讓娘安安心心地做了吧,不讓娘這心裡,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她將慕俞留在老家,十多年都沒有相見,心裡不是不自責的,可是,她又怕自己回了林家,反而給林家招來禍事,只得躲在庵裡。
  杜恒言見林蘇氏堅持,便也不再相勸,遂了她的意。
  林蘇氏在莊子上住到第十二日的時候,宮中給耶律紮顏賜婚的聖旨下來了,選的是李禦史中丞家的小娘子李菁兒。
  杜恒言聽見消息的時候,看著來傳消息的溫伯,不可置信地道:「怎麼會選了李菁?」
  李菁雖然是她的好友,可是不得不說,在講究門當戶對的這個時代,一個禦史中丞家的女兒與郡王之間差的可是天塹的一條鴻溝。
  溫伯笑道:「小主子,這是郡王自己選的,趙國陛下怕是不日便要冊封李家小娘子為郡主,倒也配得。」
  耶律紮顏自己選的?
  杜恒言想到這些日子耶律紮顏似有似無地在她跟前提過三四回李菁,她竟然都沒往這上頭想!!!
  阿寶伏在她膝上,抿著嫣紅的小嘴笑道:「阿姐,郡王哥哥在衙門裡的時候,便護著李家姐姐了!」
  杜恒言愕然。
  東宮中, 杜婉詞聽到王嬤嬤說耶律紮顏選定的郡王妃是李菁,也吃了一驚,她想起以前, 李菁還和她一起懟杜恒言來著, 是什麼時候開始,李菁跟在了杜恒言身後?
  王嬤嬤見太子妃在晃神, 上前兩步道:「娘娘,老奴聽聞慧安師太早年認了李菁為義女, 說是在華嚴庵裡常見到李菁隨母去禮佛。」
  「慧安師太?」正在出神的杜婉詞聽到嬤嬤提起這個有些耳熟的名字, 一時不由看了過去。
  王嬤嬤見她表情, 提醒道:「慧安師太是林蘇氏,林家的長息。」
  是杜恒言的婆母!
  「你是說,李菁與耶律郡王的婚事其實是林老相公一手促成的?」
  王嬤嬤低垂著眼, 平聲道:「老奴也不敢妄下定斷,只是老奴猜測,不乏有林老相公參與其中的可能性。昔日,耶律蒙德一直逼迫林秀才認其為義父, 林秀才不知道是出於何種原因沒有聽從,但是將林秀才認父與林蘇氏認女一事聯繫起來,可以看出, 林家與耶律王爺確實是頗有淵源。」
  或者說,他們千方百計希望趙國人知道耶律王爺與林家的淵源。
  耶律蒙德希望趙國人知道,林家背靠的是他們這一棵大樹。
  也就意味著,如果趙國有人要動林家或林家的人, 得提前惦念一下盟友之國丹國皇室的心情。
  杜婉詞默然半晌,點頭道:「我明白嬤嬤的意思,總之,杜恒言是動不得了。」
  王嬤嬤沒有做聲,便是默認了。
  杜婉詞輕抬眼簾看了她一眼,問道:「聽說殿下前些日子裡去了杜恒言在京郊的莊子,可打聽出來,除了杜恒言和林承彥在,還有哪些人?去的又是哪些人?」
  問到末尾一句的時候,杜婉詞不自在地輕輕轉了轉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鐲子。
  近來太醫局好幾位太醫出了事,旁人不知,她心裡是明白的,那些都是當時被張相府請去替張憲診斷過的太醫,她不知道子瞻哥哥,到底猜出了幕後之人每有?
  她也不知道,在他知道自己無病的真相後,又會如何去面對杜恒言。
  「老奴不曾聽說,這便派人去打聽,稍後有了消息,老奴再來稟報!」
  杜婉詞心中突突的,揮了手讓王嬤嬤退下。
  翠微進來道:「娘娘,白側妃在殿外求見!」
  白采苓?
  杜婉詞強打了精神道:「讓她進來吧!」
  「是!」
  杜婉詞望著翠微出去後,微晃的水晶簾子,五月末的風吹過,好像能夠嗅到郊外野地裡薔薇花的香味兒,視線移到一隻粉釉長頸梅花汝窯瓶中插著的茉莉小花,清雅的一小束,翠微把它修整的十分別致,不過即使插花得技藝再鬼斧神工,也沒有自然的神來之筆更有天真的意趣。
  眼下陳側妃頗受殿下恩寵,便是陳家也已經是太子殿下的人,薛清漣家中一團亂糟糟的,另兩個美人母家地位低,也不受殿下待見,並不值得她費心思去拉攏。
  唯一能夠讓她費這個心的,尚且只有白采苓。
  二人再見,不過數月時光,卻已然不再有少女時代的爛漫,白采苓盈盈下跪的時候,杜婉詞冷眼旁觀,直到白采苓的腰肢彎下去,頭貼了地面兒,才忙叱著兩邊伺候的宮女,「我沒注意,你們也沒看見嗎?還不快快扶側妃起來!」
  白采苓微微咬了牙,不過數月,這一座宮牆已經教會了她隱忍,面不改色地笑道:「姐姐,妹妹給您請安是應當的,姐姐可不能再因顧念我們往昔的姐妹情分而縱容妾身,不然可就是讓旁人說一句:墜了皇家威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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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杜婉詞笑道:「那些虛禮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這裡只有你我姐妹二人,又何必如此!」
  白采苓接到了預期中的橄欖枝,忙應下,上前接過宮女手中的美人捶,「姐姐既是說不必遵從俗禮,妹妹今日便斗膽在姐姐面前扮一回小女使了!」
  主殿中一派妻妾和睦,很快便有人報到了陳側妃那裡,陳語冰笑道:「太子妃娘娘怕是現今還不清楚白家沾惹上的黴運兒,怕是六月的酷暑天也曬不幹白家的黴菌了!」
  在皇城腳下,安平侯府的世子爺能夠被強人打斷腿,若說沒有上位者的授意,陳語冰自認是不信的,可是就是不知道昔日有肅王府撐腰的杜婉詞,如今怎麼變得這般鼠目寸光。
  難道太子對安平侯府的冷淡還不足以說明一切?
  五月二十八,李菁被封為甯安郡主。
  六月初二,耶律紮顏和李菁大婚,婚禮在都亭驛舉行,杜恒言和還俗了的林蘇氏一起前往,汴京城中來了許多貴婦人和閨秀。
  這是杜恒言在京中第一次出席士階層的聚會,以前她雖是杜家的小娘子,趙萱兒從未帶她出去應酬,眾人印象中的杜家小娘子,只有杜婉詞,杜恒言更像是一個提不上檯面的名字。
  林蘇氏是李菁的義母,杜恒言在這場婚宴中理所當然的是貴賓,是以當眾位夫人和小娘子見到杜恒言負責招待女眷的時候,在起初的疑惑過後,都又覺得好像由杜恒言來接待也說得過去。
  杜恒言也並不準備討好這些常年身居高位的夫人和小娘子,只是依照規矩,將她們迎到接待女眷的庭院,讓女使上茶上瓜果糕點。
  李菁的花轎在汴京城外繞了一圈才在辰時正的時候到了都亭驛,根據耶律紮顏的要求,這一次婚禮是按照趙國的風俗來辦的。
  新嫁娘送到婚房後,只剩下杜恒言與李菁兩人的時候,杜恒言拉著李菁的手,笑道:「這下子你當真可以去看丹國的女將軍了!」
  李菁仰頭笑道:「以後,阿言來丹國,可以有落腳的地方了!」
  杜恒言笑著說「是」,摸了摸李菁今日格外嬌媚的臉,輕聲道:「丹國路途遙遠,不要急著趕路,慢些也無妨。」她不希望李菁這般早便捲入丹國的紛爭。
  李菁回握著恒言的手道:「阿言,我不怕的,你不用擔心我,我一直想出去看看,又苦於自個是女兒身,到了丹國以後,我或許還可以也嘗試著帶出一支女兵來呢!」
  李菁這些日子與耶律紮顏雖沒有見面,但是兩人一直有書信往來,知道了許多耶律國的風俗,比如在他們那裡,如果年輕女子守寡,定然會被許多人勸再嫁;一戶人家如果只有一個女兒,一般都會有很多男子願意去做女婿,丹國女子不以瘦弱為美,而是健壯為美。
  杜恒言見李菁眼裡一直蘊著光一般,並沒有說什麼旁的話,她想大概李菁到丹國後就會明白,在她眼前的除了各種新奇的事物以外,還有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未知的前路和未知的險境。
  耶律紮顏遲遲沒有回國,既是一直在尋覓一位趙國的女子聯姻,以加深丹趙兩國盟約的穩固,另一方面,她聽慕俞的意思,眼下丹國也不太平,丹國國主耶律麥隆正在清掃耶律哈哥的遺部,是以,耶律紮顏與李菁大婚後第三日便要回丹國了。
  晚上回到家裡,杜恒言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慕俞摟著她,「阿言,你是在擔心李菁嗎?」
  「是啊,丹國現在局勢不明!」
  慕俞揉了揉她的頭髮,笑道:「你以為耶律紮顏為什麼大婚後再回去?官家會派楚王爺當出訪的使者,另外也會以護送的名義,讓楚王帶兵去。」
  杜恒言輕聲問道:「慕俞,我們是不是不該讓娘也跟著去」
  「我問過娘了,她說她想去看看,她說,她希望她以後的人生能夠只為自己而活,不需要再有太多的牽絆。」暗沉沉的夜裡,慕俞的聲音像一聲聲歎息。
  杜恒言察覺到慕俞說這些話的時候,手輕微地顫抖,側身抱了他的腰,她明白慕俞心底的痛苦,他好不容易和娘在一起了,可是又不得不分別,眼看著娘走向他望不到的地方。
  六月五號,太子趙元益將丹國使臣並楚王爺送到京郊,杜恒言和林慕俞也前去送別,杜恒言抱著李菁,哽咽著說了一句:「我的姑娘,往後的日子裡一定要幸福!」
  李菁給恒言擦著眼淚,笑道:「阿言,你放心,我在丹國等你!」
  使臣催著上車,李菁揮手和杜恒言告別,杜恒言淚眼朦朧地望著她離開,她在這個時空唯一的同性朋友,只有李菁,短短的幾月,她們分享了許多秘密,一起經歷了許多膽戰心驚或喜悅明媚的時刻。
  今朝分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菁兒,你一定要幸福!」
  杜恒言對著揚塵而去的馬車,默默地喊了一聲。
  林蘇氏裝扮成女官的模樣,也跟在李菁的馬車裡,望著站在城門外的一對小兒女,盈盈微笑。
  林蘇氏望了眼後頭趙國送嫁的車隊,想起兒息昨夜伏在她的耳邊說:娘,我希望下回再見到您的時候,您尋覓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和慕俞都希望,有個人能慰母懷。
  六月初六, 林承彥在樊樓宴請好友,秦鈞、郭英東、景川平和陳巍山都在場,杯盞觥籌交錯中, 陳巍山要喊樊樓前些日子裡頗出名的樂伎詩詩來, 焌糟苦笑道:「不瞞諸位小郎君,詩詩早些日子入了白家。」
  景川平皺眉道:「這裡的樂伎不都是賣藝不賣身嗎?怎麼去了白家?」
  焌糟一時呐呐, 不敢言。
  陳巍山收了手中的扇子,點了點一旁的景川平, 示意他稍安勿躁, 問道:「可還有別的姑娘?」
  焌糟忙道:「閣遙姑娘在。」
  待焌糟出去, 陳巍山歎道:「詩詩年紀尚幼,竟進了白家那虎狼地,怕是已經凶多吉少。」說著, 仰頭灌下去一盞酒。
  話說回來,雖然詩詩年幼,今年才到這樊樓來,因為歌聲動人, 人長得美,像一朵初夏清晨間含苞待放的百合,是以不過半年, 便在京中眾多郎君間頗有名氣。
  景陽侯府自來以詩書傳家,景陽侯管得很嚴,是以,景川平也就知道詩詩的名號, 並不知道其中的內裡,見陳巍山似乎面有淒淒,不由奇道:「怎地了?」
  林承彥道:「你不知道,白家最近買走了許多樂伎,回去陪著白問光,白問光臥床以後,折騰死了好幾個小嬌娘了,陳兄大概是可惜詩詩姑娘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秦鈞睜大了眼,奇道:「皇城腳下,白家敢這般草菅人命?」
  陳巍山放了酒盞,醉意微醺道:「什麼不敢的,眼下太子剛娶了肅王府的外孫女兒,肅王府正在勁頭上呢,白家可是肅王府的母家,不也跟著雞犬升天,誰敢管白家的事兒?」
  陳巍山想起詩詩那小妮子,你摸一回她手,她都要紅著臉不敢抬頭,一雙眼眸濕漉漉的,像受驚的小鹿一般,心裡又是一陣揪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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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林承彥微咳了一聲,不經意地道:「詩詩出來了,拙荊前些日子在大相國寺見到了她,回來還和我說了一回,她說是要回徽州老家。」
  陳巍山紅著眼道:「好,好,活著就好!」
  秦鈞幾個一時面面相覷,不想整日裡只知鬥雞走狗的陳巍山竟然對一個小樂伎這般癡情。
  林承彥默默給幾人添了酒,想著回去還要和娘子商討詩詩的去處。
  酒過五巡,幾人從樊樓出來的時候,都已有些醉意,秦鈞拉著林承彥的衣袖,磕磕絆絆地道:「慕俞,慕俞啊,我真是引狼入室啊!」
  林承彥扶了他,聽他言辭奇怪,不由問道:「二郎,可是出了什麼事兒?」秦鈞家中排行第二。
  秦鈞倚在林承彥身上,自言自語地道:「慕俞,我的妹妹自幼嬌慣,怎可,怎可屈居他人之下呢!」
  林承彥聽這話百思不得其解,知道只是家中姊妹的事,便也不放在心上,租了馬車,讓車夫將幾人送回各家。
  秦鈞上車的時候,忽拽著林承彥的衣裳,口裡泛著酒氣,仰著頭問:「秦晉之好,如何?如何?」
  慕俞心下一頓,皺了眉,「二郎,你醉了,快些回去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箬竹,箬竹啊!」秦鈞放了手,面容有些癲狂。
  東華街上,林承彥見有許多果脯,掏了十五文買了一包香棖元,又買了二十文的金絲党梅。
  秦鈞一到府門前,便被小廝扶了進去,立即著人去拿了醒酒湯來,秦夫人過來的時候,看到兒子醉醺醺的,氣得掩淚,「二郎,你怎地也這般不爭氣呢,白日裡醉成這般!」
  秦鈞拉著娘的手:「娘,是我害了箬竹啊,是我害了箬竹啊!」
  秦夫人神情一震,眼睛巴巴地望著兒子:「二郎,你,你此話是何意?」
  秦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昏頭昏腦地道:「箬竹得的是相思啊,是,是慕俞!是我將慕俞帶入家中的,是我,是我!」
  秦夫人「呀」了一聲,拿著帕子的手立即撫著胸口,氣息不勻地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主子,奴婢自幼就跟著您,您這回去蜀地,奴婢怎麼能不在跟前伺候著呢!」
  阿寶從巷子外頭買了糖葫蘆回來,正小口小口地舔著上頭紅豔豔的糖球,一進院門便聽到紫依姐姐哽咽的哭聲。
  小跑到阿姐的廂房裡,便見紫依姐姐匍匐在地上,抱著阿姐的腿。
  杜恒言見到阿寶回來,招了她過來,哭笑不得地道:「我只說了這次出門不帶她。」
  紫依用袖子抹了淚,紅腫的眼睛看得阿寶都心疼,忙過去給她吹吹,紫依斷了抽噎,面容堅定地道:「主子,奴婢不嫁人,奴婢願意一輩子伺候在主子跟前!」
  杜恒言無奈道:「紫依,你知道我素來最信任你,可是你要是也跟著我走了,阿寶怎麼辦?阿寶這邊還要靠你給我遞消息呢!」
  「哇」地一聲,小阿寶嘴裡含著半顆糖葫蘆,開始放聲大哭,眼淚說來就來,涕泗橫流,杜恒言頭皮已經開始發麻,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阿寶,你太小了,阿姐不能帶走你啊!」
  「阿姐,你也不要我!」小阿寶說著便沖出了廂房,杜恒言一急,忙站了起來,眼看著院子中慕俞從外頭回來,把阿寶提溜了進來,好笑地問恒言:「阿寶這又是怎麼了?」
  杜恒言攤手道:「一個兩個都不願意留在京城,都想跟著我們往那蠻荒地界去!」
  慕俞一早知道不帶阿寶的,可是看著紫依也在抹淚,皺眉道:「紫依你也不帶嗎?」
  紫依聽到姑爺給她求情,紅腫的眼裡亮了一點光,乞求地看著主子,懇聲道:「主子,奴婢生是你的人,奴婢誰也不跟啊!」
  杜恒言正煩心,忽然心下一頓,有了主意,彎腰扭了紫依 的耳朵,恨鐵不成鋼地道:「我讓你留在京城,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嗎?除了阿寶,還有墨林讓你看著呢!眼下南北涮鍋店就要在東華街面上開分店了,墨林以前又不是我跟前伺候的,沒有一個我身邊的人在,我在蜀地,又如何放心的下呢?」
  紫依心上一寒,「主子,您是說,他可能會背叛您?」
  杜恒言淡笑不語。
  紫依卻好像從主子的神態中,明白主子未盡的話語,「奴婢定當幫您看好墨林和南北涮鍋店!」
  阿寶看著紫依認命了,心中更慌,一雙小腿在半空中踢騰得更加用力,「我要跟著阿姐,阿姐你不守諾言,你說好會照顧阿寶的!嗚嗚——」
  杜恒言在紫依身上尋到了方法,便準備在阿寶身上如法炮製,稍微思索了一下,面上有些為難地道:「原本,我和慕俞這次去蜀地,怕是會有危險,想讓阿寶幫我在京中做些事兒的,關鍵的時候,我和慕俞的命還等著阿寶救呢!」
  在阿寶瞬間斷了的抽噎聲中,杜恒言話鋒一轉,歎息道:「可是阿寶這般不願意,那便算了吧,你後兒和我們一起走吧!」
  小阿寶呆了一下,「阿姐……」
  慕俞看著阿言不過瞬息,便安撫好了紫依和阿寶,坐在一旁端起了茶喝,今個泡的是忍冬花茶,前些日子他便見紫依在院子裡頭曬著新摘的忍冬花,六月的天,心裡竟也覺得十分的涼爽。
  聽著阿言十分有耐心地忽悠著阿寶,要怎樣做才能救他和恒言,阿寶蹙著小眉頭,十分認真,不時點著小腦袋,儼然真的將此事視為她二人性命攸關的大事。
  慕俞卻並不覺得好笑,他這趟去蜀地,既是避肅王府的風頭,也是要替父報仇,或許,有一天真的便入了那般生死攸關之際吧。阿言也知道這些,所以,才堅決不會帶阿寶去,而紫依,是她要留下一個信任的人,照看阿寶和杜家的阿翁阿婆。
  慕俞見阿寶平息了下來,想起今日樊樓中的事,問恒言:「阿言,我今日見巍山似乎十分中意詩詩,倒想起來,詩詩你準備怎麼安排?」
  杜恒言聽到陳巍山,不由臉上便帶了笑,「哦,陳公子素來流連花叢中,竟對我們詩詩一往情深不成?」
  林承彥想到陳巍山往日裡不成調的模樣,點頭笑道:「嗯,今日以為詩詩還在白家受苦,一個人喝了好一會兒悶酒,我說詩詩去了徽州老家,他竟說了句,活著就好。」
  杜恒言聽到這裡,面上也不由動容,陳巍山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世間事的公子哥兒,她一直以為他是沒心的,可他對詩詩,倒好像真的有那麼一點心,沉默了一會道:「我準備帶著詩詩入蜀。」
  正在喝茶的林承彥,一口茶險些嗆住,「阿言,你說真的?」
  「嗯,詩詩留在京中有諸多不便,我們到了蜀地,身邊也要用人,倒不如讓她跟著我們。」詩詩的存在,對楊淑儀一直是個隱患,眼下還沒有人挖掘出來其中的聯繫,可是,若是有人尋著了一點蛛絲馬跡,對將要留在楊淑儀身邊的阿寶,定然極為不利。
  她上次入宮,已經當著楊淑儀和彤玉公主的面提起家中有一姨母之女,和她容顏也頗為相似,彤玉公主當即便想將人接到宮中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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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她答應緩些日子送到宮中來給彤玉公主看一看,到時候借個由頭,便將阿寶留在雲錦閣中。
  以楊淑儀在宮中的地位,守護一個女孩兒已然沒有問題,又有太子從旁照看。
  她之前準備將阿寶放在東宮的,但是想到白家連太子都敢暗害,還有什麼事是他們不敢的?太子又常在外行走,不如楊淑儀整日在宮中,可以時刻將阿寶帶在身邊看護。
  阿寶的身世,杜恒言是準備連太子都瞞著的。
  晚上, 杜恒言和慕俞在油燈下說著明日帶阿寶進宮的事兒,紫依在外頭輕輕敲了門,「主子, 秦翰林府中的夫人來拜訪。」
  「秦夫人?要見我嗎?」杜恒言愣了一下, 她好像和秦夫人沒有什麼交集啊。
  「是的,主子, 您見還是不見?」
  杜恒言不由看向了慕俞,慕俞暫態想起今個秦鈞的話, 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但是在言兒灼灼的目光中, 還是微咬了嘴唇,爭取坦白從寬。
  杜恒言聽完了,伸手摸了摸慕俞的臉, 眼裡閃著精光,似笑不笑的,倒讓慕俞心裡一陣驚怕,忐忑地道:「阿言,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你要相信我!」
  林承彥一邊說著,一邊便將阿言抱緊了。
  杜恒言心中好笑, 面上還是不顯,淡道:「回來再說,我先去會一會吧!」
  林承彥要跟著一起去,杜恒言攔了他, 歎道:「畢竟是秦鈞的娘親,我們不可無禮。」秦夫人又挑了晚上來,想來她也不想讓人知道這事。
  紫依進來幫杜恒言重新綰了發,簡單的一個墮髻,插了一根烏木梅花簪子。
  秦夫人今日聽了兒子的話,一直惴惴不安,箬竹看著柔弱,自來卻是個強脾氣,她以為她夜裡染了風寒,一直臥床不起,不成想竟是為了林承彥,細想起來,女兒是林承彥大婚後的第二日跟著兒郎出門呢,回來後便病倒了。
  眼下林承彥還未走,她就開始病著,日後林承彥去了蜀地,秦夫人想到這裡,不由又歎了口氣。林家的小女使過來奉茶,大約十歲左右的年紀,雙頰微紅,眼眸水亮,十分可愛嬌憨的模樣,心中想著,大概杜恒言是個好說話的。
  正想著,便聽到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便見兩個人影過來,前頭一個打著燈籠的,大概是林家的女使,那,另一個,是杜恒言?
  秦夫人心上一時有些慌,她還沒想清楚自己來見杜恒言是否合適,眼看著人便到她跟前了。
  杜恒言先前在宮中也曾遠遠見過秦夫人一眼,當下笑道:「不知秦伯母來訪,有失遠迎。」
  娉娉嫋嫋的一嬌蛾,著了一件芙蓉色窄袖襦衣,青色襦裙,許是剛沐浴過,帶著皂莢和茉莉花的香味兒,手腕上套著一隻血紅玉鐲子,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清爽雅致。
  秦夫人面帶歉意地道:「是老身打擾了少夫人清靜。」
  杜恒言搖頭笑道:「我家良人與貴府郎君乃是至交好友,恒言初嫁入林家,便已聽良人提及多次,原想著前去貴府拜訪伯母的,不想伯母竟也有此意。」
  面前的小娘子溫婉端淑,秦夫人暗暗點頭,林蘇氏確實好福氣,竟得了這麼一位兒息。
  秦夫人想到自己的來意,面有赧顏,可是一想到病床中的女兒,還是硬著頭皮道:「其實我這次來,實是有一事想要請教少夫人,若是考慮不當之處,還請林少夫人見諒。」
  杜恒言心道,果然來了,面上笑道:「伯母但說無妨。」
  「我家箬竹戀慕慕俞已久,彼時慕俞尚未與少夫人有婚約,箬竹生性倔強,按理說,秦家是書香門第,實做不得這等與人為妾的勾當,但是,實不相瞞,箬竹眼看與慕俞之間無望,竟似乎存了死志,已臥病在床月餘,可憐我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孩兒,自來乖巧懂事,我是將她疼在心口都怕化了的。」
  秦夫人說著便落了淚。
  杜恒言默然,怕是慕俞這傻子,還不知道自個禍害了秦家的妹妹。
  杜恒言垂眸,「秦府門第清貴,此事翰林大人怕是不知吧?」雖然她也同情秦箬竹,不過,斷不會因為小娘子為著慕俞害了相思病,她便要將她接到府中當妾的。
  秦夫人見杜恒言接話,忙擦了淚,搖頭道:「我家官人尚不知道,不過,若是林少夫人同意此事,我家箬竹不會以秦家女的身份進林家。」
  杜恒言不動聲色地問道:「伯母的意思是,給箬竹重新尋一個身份」
  秦夫人點頭,「暫且讓箬竹跟著你們,日後你們若再回京城,我便當第一次見箬竹,覺得她十分肖像我的女兒,認她做義女。」
  秦夫人並不準備讓女兒為秦家帶來怎樣的榮譽,她只是希望女兒開心地活著,甚至不惜讓女兒做妾,不過杜恒言並不準備將自己的同情心留在這上頭。
  按照慕俞說的,他和秦箬竹前後也見不到五次,她就不信,還真有人對著一個只見過五次面的人害了相思致死的。
  杜恒言想了一回,對紫依囑咐了幾句,轉過頭來對秦夫人道:「伯母,秦家是士林清貴之家,若是有女兒為妾,定然墜了秦家的聲譽,此事當不可行。」
  在秦夫人又憤怒又詫異的目光中,杜恒言笑道:「不過,我這裡有一個法子,可以緩一緩秦家小娘子的症狀。若是箬竹妹妹願意重新去看外頭的風景,豈不是無名無姓地跟著林家好?」
  「恒言說的當真?」秦夫人幾乎喜極而泣地問道:「當真有法子救我那癡丫頭?」
  杜恒言點頭,正說著,便見紫依抱了一摞子的書來,杜恒言看著最上頭的「鳳竹公子」心口一陣揪疼,她收集了這麼些年的話本子,竟然要送給別人了!
  秦夫人瞅了一眼,便知道是些什麼東西,以往她是自來不會將西廂之類的話本子給女兒看的,不過眼下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讓人抱著這些話本子,和杜恒言告了別,臨走的時候,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問了一句:「今日,我觀林少夫人似乎並不準備給慕俞納妾,不知日後若是有貴人賞賜美人,少夫人又當如何?」
  杜恒言笑道:「伯母言重了,我雖有不給良人納妾的心思,但是也要我家良人准許才行,若是他自己動了心思,又豈是我能攔著的。」
  言下之意,我家慕俞並沒有看上你家女兒!
  秦夫人頓覺受了辱,頭也不回地走了。
  紫依關了院門,跺腳道:「主子,這夫人真不知好歹,你幫了她,她還要刺你!」
  杜恒言道:「也算不上幫,不過是看在秦鈞的面上。」若是秦鈞妹妹真因慕俞而出了什麼事,秦鈞大概會一輩子怪罪慕俞吧。
  可是慕俞這傻子,到今個禍水都到了家裡了,才搞清楚狀況。
  晚上慕俞抱著恒言一夜不撒手,恒言怎麼睡都覺得身下的手硌得慌,翻來覆去的,可是慕俞就是不撒手,她稍微一掙扎,慕俞抱得更緊,兩人鬧到大半夜,才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杜恒言眼下一片青黑,紫依拿了剝了皮的雞蛋在恒言眼皮上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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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小阿寶知道今日進宮,一早便自個穿了衣服,抱著一個柏木小匣子,坐在恒言房裡的小繡凳上,她知道,今日以後,她就要留在宮中了。
  等恒言梳妝好,阿寶把小匣子遞給阿姐,低聲道:「阿姐,這都是我存的私房錢,都給你。」
  杜恒言一愣,打開來看,有一些金珠子銀珠子,見裡頭還有些珠釵花鈿,有些是她給的,有些大概是阿婆給的,還有一些看著更精緻貴重的,大概是太子殿下這些日子給的。
  杜恒言抱起阿寶,親了她軟乎乎的臉,心疼道:「阿姐不缺,阿寶自己存著當私房錢,等存夠了,阿姐也給阿寶買間店面,好不好?」
  阿寶點頭:「好,我等阿姐回來。」阿寶說著便紅了眼,小小的人兒,還生生地憋著,不敢在杜恒言跟前掉金豆子。
  杜恒言看得也要有些於心不忍,可是又實在不能帶阿寶去蜀地。
  辰時宮中派了馬車過來接二人,杜恒言牽著阿寶上了馬車,阿寶一直膩歪在杜恒言的懷裡,一遍遍說著,要阿姐給她寫信,沒有錢用了,要和她說,遇到危險了,也要和她說。
  紫依在一旁看得又好笑又忍不住掉眼淚。
  沈貴妃再次見到阿寶,只略過第一眼時眼裡的驚訝,便恢復了狀態,對楊淑儀笑道:「你三個往一塊兒站,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楊淑儀也笑:「臣妾有時候懷疑,大概我們真是一家子的,也許多年前我們楊家走失了女孩兒吧。」
  劉修儀緊盯了阿寶的臉,淡道:「大概走失了兩個女孩兒吧,杜家小娘子和她的小女使可不是一個娘親呢!」
  杜恒言心口一跳,忙看向了沈貴妃,只見沈貴妃似乎並不以為意,招手喚了阿寶過去,問她多大了,喜歡什麼,末了摸著小阿寶梳著雙丫髻的小腦袋道:「是個乖孩子。」
  又問杜恒言,「你明日便去蜀地了?」
  杜恒言笑道:「是的,娘娘,今個也是特地過來和貴妃娘娘,淑儀娘子、修儀娘子和公主辭行。」
  沈貴妃摸著阿寶的頭,笑道:「蜀地路途遙遠,這個孩子留在宮中和本宮作伴吧!」
  杜恒言一驚,悄悄看向了楊淑儀,卻見楊淑儀正望著她笑,心裡忽然便定了,大概是楊淑儀提前和沈貴妃說了,立即笑道:「阿寶得娘娘的厚愛,是阿寶的福氣,只是阿寶自幼性子野,日後在宮中有失禮之處,還望貴妃娘娘多多海涵。」
  沈貴妃望著彤玉笑道:「這是個性子野的,你可不一定能欺負到人家!」
  彤玉公主聽說這個和恒言姐姐一樣的小女娃兒留在宮中,早已十分歡喜,又聽說是個性子野的,更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早就想要一個能和自己玩的女伴,而不是一味的捧著她,縱著她,阿諛奉承的宮女們。
  「恒言姐姐放心,我會照顧她的!」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想到阿寶委屈的小模樣,杜恒言喉嚨也有些哽咽,車子出了東華門,紫依問道:「主子,要不要去一趟書肆啊?您的話本子都送給秦家小娘子了。」
  杜恒言一想到自個接連送出去兩個心頭愛,悵然道:「去書肆問問吧!」
  杜恒言是書肆的老主顧了,掌櫃的見杜恒言來,已經梳了婦人的髮髻,不由愣住,沒聽張家衙內娶親啊?接著又想起,前些日子好像聽說張家衙內和林老相公家的小衙內一起爭杜家的小娘子,一時便猜測,這位張家衙內看中的這位小娘子想來當真是杜家的那一位。忙笑著過來,「小娘子,您許久沒來了,近日又來了一批新的話本子,您要不要看一看?」
  杜恒言挑了幾本,問掌櫃的,「我先前存的鳳竹公子的話本子都不見了,不知道掌櫃的這可還有存貨?」
  掌櫃的皺眉道:「店內書籍多,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給小娘子找齊,不若晚些時候,小娘子派人來取?」
  杜恒言點頭,說好晚些時候由紫依過來拿。付了今個選中的幾本話本子走了。
  掌櫃的看著人走遠了,忙自個去了一趟張相府,鳳竹公子的話本子賣的甚好,店內早就一本不存,不過,他想張小衙內,手頭上怕還是有的。
  張憲聽說掌櫃的來意,讓葉門搬了一個書匣來,交給掌櫃的道:「就說知音難覓,這些都是送給她的。」
  掌櫃的連忙應著,看樣子,張家小衙內對杜家小娘子還是一往情深啊,心裡不由感歎,張家小衙內忙活了那麼些年,卻還是沒有將杜家小娘子娶回府中。
  晚些時候,杜恒言看著紫依帶回來一匣子鳳竹公子的書,聽她說這些都是鳳竹公子送她的時候,還驚訝了一下。
  紫依看主子出神,輕聲道:「主子,我怎麼覺得這鳳竹公子好像認識你一樣?」
  杜恒言拿了一本書出來翻了翻,是新的,似乎是他自己藏著做紀念的,瞪了紫依一眼,「我們又沒有留姓名,他怎麼會知道,大概掌櫃的找不到書,去和他買,他一時心情好,送些給我罷了。」
  紫依有些不相信,她以前就覺得鳳竹公子書裡頭的佳人好像就是照著自家主子寫的一樣,若是書肆裡沒有書了,掌櫃的說沒有便成,也不過幾兩銀子,掌櫃的又何必去找鳳竹公子買呢?
  紫依有些想不通,可是見主子並不以為意,也不敢再問。
  杜恒言和林承彥出京的這一日, 杜家全家送到了京郊外,元氏抱著軟軟的孫女,一直以面去貼恒言的面頰, 眼中蘊著淚, 「我的乖孫女,要早些回來看阿婆, 要寄信回來。」
  杜恒言自跟著杜家來京中,一直都受到阿婆和阿翁悉心的看顧, 此時一別, 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眼看著阿翁阿婆兩鬢霜白,杜恒言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
  「阿婆,言兒會常常給您寫信的, 您和阿翁一定要好好愛惜身體。」
  林老相公並沒有來送行,派了林二和林三過來,說是要慕俞帶走。
  武月皎也來送行,月餘不見, 武月皎似乎瘦了許多,武家目前在給她議親,是以, 她也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遠遠看了慕俞一眼,對著恒言道:「阿言,你真幸運, 總是有最好的給你選。」
  杜恒言搖頭道:「不,月皎,我們選的時候,別人也在選。」她選了慕俞,前提是慕俞也願意選她啊!
  武月皎一怔,半晌道:「阿言,你說的對。此去路途遙遠,一路珍重。」
  杜恒言見她有些神傷,猜測大約是議親的物件,她都不怎麼滿意,想著同窗一場,月皎人也挺好的,勸勉了一句:「月皎,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你自來性子活潑,想來日後也是有厚福的。」
  武月皎抿唇笑道:「謝謝你,阿言。」
  辰時初,林二便催著走了,不然晚上就得在野外住了,杜恒言坐在馬車裡,對著送行的人揮手,阿翁阿婆,爹爹,武月皎,秦鈞,景川平,郭英東,陳巍山。
  張憲站在城牆上,看著馬車消逝在官道上,放目遠望,他好像一直都是站在高處看著她走遠,以前在茶樓上,現在在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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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葉門從下頭上來,走到主子跟前,輕聲道,「主子,有一個開口了,是肅王府。」
  張憲冷笑:「誰出的面?」
  「趙延平。」葉門說出這一個名字的時候,渾身竟輕輕瑟縮起來,肅王府買通太醫局的泰半太醫,說自家衙內患了不治之症,終身不能育有子嗣。自家衙內怕不能夠給杜家小娘子一個完整的家,而選擇了退出。
  直到杜家小娘子大婚那一日,主子跟在杜家的婚轎後面,有人來阻止他的時候,主子才發覺,會不會是有人不想他娶恒言,所以精心設置了這麼一場騙局?
  當找了陳鶴太醫來確診身體無礙以後,葉門至今記得主子當時的頭髮好像是根根豎起來一般,他第一次想到「怒髮衝冠「這個詞。
  「趙延平?」張憲望著林家的馬車剛剛在官道上印出的車印,目裡猶如一塊寒冰。
  坐在馬車中的杜恒言尚不知道,她走以後,京中肅王府迎來了張憲瘋狂地報復。
  杜恒言上一輩子也沒有來過蜀地,一路從京城過來,看什麼都很新鮮,尤其是看到許多的山頭河流的時候,拉著慕俞問:「慕俞,你說這些山頭裡,會不會藏著很多寶藏啊?」
  她小時候就覺得,山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可能你看著是一座荒山,但是千百年前,也許這裡還曾有過炊煙,你看著十分平靜,只有風吹著草木在動,可是草木之下,必定掩藏著各種各樣的動物。
  如同在歷史的風沙裡,掩藏了多少或激蕩或幽咽的聲音,越到益州的時候,杜恒言就發覺慕俞的神色越發的不對勁,如同她對各種川河的喜愛,她想在慕俞心裡,卻是有心結的吧。
  杜恒言想到他們此行的目的,眼看著要到益州的時候,拉著慕俞在一些荒山頭上四處晃蕩,和他一起辨認各種草藥、蛇蟲,雖然時常也會遇到野豬、熊這類具有攻擊性的獸類,但是好歹林二叔和三叔也在,安全尚無虞。
  慕俞見她對山這種自然景物十分好奇,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帶她將安江縣附近的山頭爬了好幾個,起初帶著她打些野雞野兔,後來見阿言對野雞野兔也沒興趣,兩人便漫山遍野的找什麼山洞啊,地洞啊,惹得林二叔幾人哭笑不得。
  詩詩自出京以後,便十分自覺地成了恒言的貼身女使,每日裡照顧恒言起居,對慕俞卻避而遠之。
  詩詩見恒言每每看姑爺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一次伺候恒言梳頭時忍不住問道:「主子,既是擔心姑爺,您又為何不直接與他說呢,奴婢看姑爺自來十分聽得進您說的話。」詩詩是覺得,既然擔心,可以不必去益州啊。
  銅鏡裡頭的人兒笑道:「他有他自己的意願啊。」這一趟不來,不禁慕俞,便是林阿翁也會放不下吧。
  林楠,曾經讓整個林家為之驕傲的長子,肩負著整個林家的希翼,他的隕落,對林阿翁、林蘇氏、關林氏而言,都是一個不忍提及的痛楚。
  林家的沒落,從這時候開始。
  當年圍繞在林家周圍的門生故舊,即便對林家尚有幾分惦記,也不過是同情,是感恩,林家原本可能的四世三公的輝煌夢想在此處斷裂,林家作為趙國士林中的領袖地位開始讓步,加上林巍的各種瞎折騰,昔日的餘風已然所剩無幾,林阿翁希望慕俞可以一鳴驚人。
  而林楠的死,是林家無法忘懷的傷疤,他們要在歷史的斷裂處重新縫合。
  而對著一個家族的志願,杜恒言又怎麼忍心攔著慕俞。
  等到恒言看著慕俞已經十分熟悉各種山頭地勢和植被蛇蟲獸類的時候,便沒有再流露出去上頭探寶的意願了,一行人又行了兩日,到了益州。
  這時候已經是七月初八了,等著檢查進城門的時候,杜恒言掀了車簾子往外頭看,忽然一陣疾風從她面前掃過,慕俞忙護著頭往後頭,只見一個俊俏小郎君騎著一匹棕色的高頭大馬疾馳而過,守門的士兵顯然是識得他,忙放行。
  林三叔問一旁的人,「這位郎君好身手,是哪家的?」
  那人上下覷了林三叔一眼,「呵,老兄外地來的吧,這個啊,是我們知州家的小郎君,天生有神力。」
  慕俞輕聲道:「原來是吳師伯家中的小郎君。」
  恒言問他:「是阿翁信裡說的那位吳師伯?」
  慕俞點頭:「嗯,現在的知州是吳師伯,當年隨著我爹爹一起來的益州,多年未見,不知道眼下如何了。」
  她記得當年慕俞的爹爹被肅王爺舉薦,來益州當知州,他當時帶的自然都是林家或林家一派的人。就是不知道這位現任知州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林家又是怎麼樣的態度了?
  車後頭等著進城的見這邊聊吳知州家的小郎君,都插了話過來,「吳小郎君今年不過十四歲呢,正在和應家小娘子議親呢!」
  「應家?不是徐家嗎?」
  「哎呦,老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徐家是書香門第,知州老爺看得上,可是吳小郎君看不上啊,說什麼不喜歡柔弱的女子。」
  眼看著路人為了到底是應家還是徐家吵了起來,輪到慕俞這邊的馬車檢查了,杜恒言即便沒有聽完,也只得離開。
  進了城門,街道上十分熱鬧,放眼望去,道路整潔,路旁的銀樓、衣裳鋪子、香粉鋪子、珠寶鋪子、酒樓、茶館、鐵匠鋪、竹篾鋪,看得人眼花繚亂,攤販立在道路兩旁,並不越矩,杜恒言聽剛才百姓談論這位知州,也並沒有貶意,想來吳知州在益州尚得人心?
  林二前幾日打頭陣,已經在益州城東麋鹿巷子租賃了一座二進的小院落,幾人進了城門便只撲麋鹿巷子去,路上恒言看到有許多賣扇子的,便上前挑了一把白竹梅花扇子給慕俞,笑道:「我覺得文士是不是都應該有一把隨時可以打開的扇子?」
  杜恒言挑的這把白竹扇子,是以白竹為骨柄,用雪白光亮的細藤絲纏繞在扇柄上,扇面是用竹篾絲編織而成的,在陽光下看上去細巧發亮,猶如鋪上一層薄薄的銀粉,扇面上隱隱露出盛開的點點梅花。
  慕俞見她喜歡,笑著掏了一百文錢,收錢的僕婦見到,忙搖頭道:「郎君,我們這不收這錢,要鐵錢!」
  慕俞不由皺了眉,他們竟忘了蜀地流通的是鐵錢,而不是銅錢。一旁的林三忙道:「主子,您稍等,我這便去銀鋪兌錢。」
  不一會兒恒言便見林三叔拿了千文鐵錢過來,給了僕婦一百文,幾人再往麋鹿巷子去。
  他們租賃的院子在麋鹿巷口第一家,出行倒是挺方便,院門上頭有一塊匾額,上書著「慕廬」,杜恒言側頭對著慕俞笑道:「竟與你的字合了一個。」
  林承彥一邊給恒言扇著扇子,一邊笑道:「這名字取得有幾分別致。」院門上的福壽圓滿鐵漆門環一塵不染,擦拭的十分潔淨,隱隱反著晨光,林承彥瞥了一眼,覺得有些怪異,問林三叔:「這邊讓人打掃了嗎?」
  林三叔笑道:「都整理過了,這屋子原來一直便有人看著,傢俱鋪面都十分潔淨,主子看看一會可要再添置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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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因從京城出發的時候,已經六月,杜恒言便沒有帶過多的被褥,只帶了一床墊被,一床蓋被,此時聞言,笑道:「添些碗筷和被褥、竹簟吧。」
  詩詩一邊整理著床鋪,一邊笑道:「主子,是不是還要添些花瓶?」
  杜恒言環顧了一下,確實沒見到花瓶,想著詩詩到底是精心教導過的,比她這個半調子小娘子還雅致,笑道:「挑些好看的,也不必貴重,你下午隨我一起去!」
  杜恒言望著詩詩嫵媚又清朗的一張臉,忍不住叮囑道:「日頭大,我們戴冪籬吧!」
  詩詩一愣,笑著點頭。相處一月,她十分慶倖自己當初從安平侯府逃出來以後,投奔了主子。
  東宮裡頭, 杜婉詞正坐在黃花梨嵌螺鈿牙石花鳥長方桌前翻著帳本,聽到翠微的稟報,如蔥根般白淨的手指便頓住了, 淡淡地問道:「楚王府準備將壽陽郡主許給張憲?」
  翠微頭皮微麻, 「是的,主子, 前些日子壽陽郡主去書肆,偶遇了張衙內, 說, 說是一見傾心!」
  杜婉詞哼笑了一聲, 「一見傾心嗎?」
  趙元益帶著內侍過來太子妃住的寢殿外頭,撲面便迎來一陣涼氣,長長地籲了口氣, 扇著手中的扇子正準備進殿,外頭宮女晴月小聲地喊了聲:「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妃在裡頭嗎?」
  「在的!」
  趙元益見這宮女舉止怪異,他來了太子妃的寢殿,她竟然都不通報一聲, 不由皺了眉,「你是從哪個宮過來的?」
  晴月低著頭掩下內心的微瀾,輕聲道:「奴婢以前在椒蘭殿伺候!」
  母妃的人?趙元益沒有再理, 看了旁邊的內侍桂圓一眼,桂圓立即揚了嗓子喊了一聲:「太子殿下到!」
  裡頭正在說著張憲的主僕二人立即都白了臉,杜婉詞問道:「外頭今天是誰在伺候?」
  翠微想了一會,道:「是晴月!」
  杜婉詞不滿地瞪了翠微一眼, 翠微連忙幫她整理了裙裾,這麼會功夫太子殿下已經進來了,遠遠地和杜婉詞打招呼:「婉婉,今天我在外頭聽了一件趣事,你肯定有興趣。」
  杜婉詞有一瞬間的受寵若驚,她和殿下雖是成婚了,可是殿下對她自來淡淡地,雖也不曾給過她冷臉,但是二人至今都沒有圓房,有時候倒也會來她這坐坐,但都是她說話,殿下聽著,這還是頭一回,殿下這般高興地找她聊天。
  「哦,不知是什麼事兒,太子哥哥這般高興?」
  翠微忙讓外頭的小宮女上解暑的綠豆湯,眼睛瞥到還跪在地上的晴月,心頭一喜。
  趙元益從外頭回來,確實一身暑氣,看殿內四角都擺了冰盆子,一邊扇著扇子一邊道:「還是婉婉這兒涼快」,喝了兩口冰鎮的綠豆湯,消了身上的火氣,才道:「壽陽妹妹被許給子瞻了!」
  「轟隆」一聲,杜婉詞直覺兩腿微微顫抖,忙依著旁邊的椅子坐下,用帕子掩了半張臉笑道:「什麼時候的事啊?」
  趙元益又連喝了兩口綠豆湯,扇了扇子道:「今日爹爹才下的旨,這麼會兒,怕是宣旨的已經到了張家和楚王府了,子瞻孤家寡人一個,孤看著也甚覺寂寥,壽陽妹妹性子爛漫活潑,又不失端莊,想來日後定當是一對賢伉儷。」
  太子越說越高興,先前杜恒言和林承彥大婚時,他攔了要搶親的子瞻,後面幾日一直看他魂不守舍,杜恒言跟著林承彥去了蜀地,他像換了個人一樣,對太醫局的幾位太醫動了異常的手段,眼看肅王府要對子瞻動手了,與楚王府聯姻,現階段,肅王府便是要針對子瞻,也不敢做的太明目張膽。
  再者,壽陽妹妹性子活潑,與杜恒言脾性有幾分相似。趙元益這般想著,覺得壽陽郡主與子瞻簡直是天作之合。
  杜婉詞看著太子殿下高興的勁兒,壓下了心尖上的銳痛,面上也陪著笑,道:「太子哥哥好像日子沒在我這兒用膳了,今中午要不就在這邊用膳吧?」
  太子一聽,沉吟了一瞬,道:「改日吧,今日答應了母妃,若是再忘記,母妃要不高興了。」
  既是沈貴妃留人,杜婉詞自是不敢有微詞,不知道為什麼,貴妃娘娘不喜歡她,每次她去請安,看她的眼神都淡淡的,有時候陳語冰還能上前去說笑幾句,到她開口,沈貴妃面上便十分寡淡,她也不想再自討沒趣,是以除了初一十五正常的請安日子外,她都不去宮中。
  太子走後,王嬤嬤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閃了出來,輕聲稟道:「娘娘,老奴打聽到近日貴妃娘娘身邊常有一個女童陪著說笑,說是楊淑儀的雲錦閣的人,似乎也不是小宮女,殿下似乎十分喜歡,每次在沈貴妃那裡用飯,必有那小女童陪著。」
  杜婉詞嗤笑了一聲,「嬤嬤,便是殿下真喜歡,那也是個女童罷了,嬤嬤多慮了。」
  王嬤嬤笑道:「娘娘說的是,是老奴多慮了,不過那女娃兒好像是從杜府出來的,宮中的宮女都喊她‘阿寶’!」
  杜婉詞猛地站了起來,剛才還閑閑的眉眼暫態淩厲起來,「阿寶?」
  王嬤嬤見她似乎十分在意,心下暗暗嘀咕幸虧自己報了上來,看來確實是一大患。
  杜婉詞沒有想到,杜恒言竟然沒有將阿寶帶走,她那麼喜歡阿寶,竟然捨得將她送入宮中,陪著楊淑儀和沈貴妃,她難道不知道宮中步步是雷池,一不小心,她的阿寶就要粉身碎骨!
  明明以前,杜恒言是願意拿命護著阿寶的!
  除非,杜恒言確定阿寶在宮中比跟在她身邊安全,那杜恒言這般下結論的底氣在哪裡?宮中是誰護著阿寶?楊淑儀?還是沈貴妃?
  想到太子剛剛眉目間的脈脈溫情,不自覺翹起來的嘴角,杜婉詞忽地福至心靈,「是太子!是太子!」
  腳下一個踉蹌,杜婉詞跌坐回椅中。杜恒言卑鄙地用一個八九歲的小娃娃套住了太子!
  再想到太子剛才特地來和她提及子瞻哥哥與壽陽郡主的婚事,杜婉詞直覺自己好像陷入了看不見邊際的沼澤地,一直往裡頭陷,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殿中一時亂成一團。
  林承彥收拾妥當以後,便帶著林老相公的帖子去吳家拜訪,當年爹爹來益州任知州的時候,吳振是爹爹最為親近的謀士,十二年以後,一切都物是人非,爹爹已經成了益州山紋上的枯骨,而吳振住進了爹爹曾經的州衙。
  招待林承彥的是吳家的管家,聽林承彥說是京城林家,忙請了林承彥進去入座,自去了後院找老爺。
  吳振正在扳著臉數落自家的不孝子三天兩頭在鬧市裡縱馬,見管家匆匆過來,壓下了火氣,問:「什麼事兒?」
  管家來不及擦額上的汗,趕緊稟道:「老爺,京城林家的小郎君拜訪,老奴引他進了前廳裡候著。」
  「爹,什麼林家?」吳家幼子吳麒麟見爹爹聽了「京城林家」便面色凝重起來,好奇道:「林老相公的孫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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