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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蜜寵小青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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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在愛裡受傷成長

  火把上火光跳耀著,終年不見天日的牢裡充斥著腐黴味,一入地牢,淡淡的血腥氣迎面襲上,痛苦的呻吟聲斷斷續續鑽入耳膜。

  沈節隨著獄卒緩緩向前走去,牢裡一雙雙空茫死寂的眼睛望著來客,他的心被巨輪碾過,疼痛不已。

  獄卒停在牢房前,粗大的鑰匙插入鐵鍊上的大鎖,喀地一聲,鎖被打開。

  聲響驚動沈青,她抬起頭,傷已經讓太醫包紮過,但臉上仍然一片紅腫,那是他親手打的,打得他掌痛,心更痛。

  拉開下襬,對著女兒盤膝而坐,微涼的手指撫過女兒腫起的左臉。「痛嗎?」

  她搖頭,清例目光迎上,回道:「謝謝爹。」

  進來大半天,想了很多,混沌的腦袋漸漸清明,是父親這巴掌將她從絕對的權威底下救出來。

  阿宸沒說錯,她的爭取只會讓情況更糟,爹也沒錯,他知道唯有當爹的狠心了,皇帝才不會越俎代庖下狠手,外婆更沒錯,她清楚自己的執拗會讓自己吃多少苦頭。

  所有愛她的人都沒錯,那麼不再懷疑了,錯的是她,她該入境隨俗,該遵從這個時代的規則,才能一世安然。

  真是的,穿越多年才想通這個道理,可見她不是天才,她沒有想像中聰明。

  沈節鼻頭一酸,以為女兒要更恨他了,沒想到……「對不起,是爹不好。」

  輕笑,她清楚了,當所有人都靠右走,只有她選擇向左行,本來就會撞得鼻青臉腫,現在不過是一張硯臺把她狠狠撞醒。

  「我其實……其實明白的爹的難處,我知道傳宗接代帶給爹多大的壓力,我也清楚爹有多少的不得已,我只是……不甘心。

  「我無法結束對爹的愛,只能咬牙認定您是害死娘的元兇,唯有這樣的認定才能縱容自己恨您,我想,也許恨過怨過罵過,就能逐漸釋然,就能忘記失去娘親,心多痛……」

  她輕聲說著自己不願坦承的事,聽得沈節心揪心痛,伸手,輕輕撫著女兒的臉頰,說:「既然如此,就用力恨吧,所有的痛,爹來承擔。」

  搖搖頭,爹仍然一如過往的縱著她,「我錯了,我不允許自己放下,卻把爹逼入痛苦絕境,我是個自私的女兒,只想著自己。」

  「沒關係,爹不在乎痛苦,爹願意你自私自利,只要你能夠快活,讓爹做什麼都可以。」他最疼愛的女兒啊,他怎捨得她受苦吃痛,怎捨得讓她在世間孤軍奮鬥?

  「對不起,我想清楚了,以後我們只要記得快樂的那一段,把灰暗的那塊丟掉,想起娘,就想著她的笑、她的美、她的無憂,想著我們好好把此生過完,下輩子再將這世的遺憾彌補起來,好不好?」

  「好,下輩子你再當我們的女兒,我發誓會好好寵你疼你,再不教你受一丁點兒痛苦。」

  她又哭又笑,伸出小拇指。「拉鉤,沒做到的是小狗。」

  一個大男人被女兒稚氣的動作惹哭了,他伸手,與女兒拉鉤。「信爹一回,我會想盡辦法把你從鎮國公府帶出來,我的女兒,我自己養。」

  她又想哭了,小小四品官怎能與鎮國公對上?用命相抗嗎?「不,我想留在殷宸身邊,再博一博,我相信他和爹一樣,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違心之論。」

  「不,是我想明白了,若娘堅強一點,或許今天沈家不會是如今境況,柳氏何懼?不過是個跳樑小丑。」

  「你真這麼想?」

  「是,我真這麼想。」

  沈節滿心安慰。「我的青青長大了。」

  「是啊,大人的世界很殘酷呢。」

  「怕了嗎?」

  「有點,我害怕長大之後必須單槍匹馬對抗整個世界,雖然明知道殘酷是常態,卻仍然無法拒絕長大到來。」她能做的不過是鼓吹自己,在見識過世間滄桑以後,仍然能夠笑得天真浪漫。

  「別怕,爹不會讓你單槍匹馬對抗整個世界。」

  「爹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疼我,即使我蠻不講理、胡鬧又乖戾。」

  「誰讓你是我一輩子的掌上明珠。」

  緩緩吐氣,抱住父親,她的倔強阻止了多少愛?「爹,對不起。」

  他終於等到女兒這句,沈節鼻酸。仰頭,他在心底對妻子說:「蕙娘,你看見了嗎?我們的女兒終於懂事了,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

  ◎     ◎

  教習嬤嬤的板子落在掌心上,彷佛失去知覺似的,她冷眼看著板子上上下下,絲毫不覺得疼痛,或許是心痛太過,其他的疼……便不足以當一回事。

  打完三十板,常嬤嬤嘴裡覆誦著婦德女誡,雙眼卻看著沈青。

  她沒聽進去,常嬤嬤很清楚,沒見過這麼固執的女子,已經三天了,每天三十板,臉上的紅腫褪去,手卻腫得嚇人,皇帝親口吩咐的,她連鎮國公的銀子都不敢收,只是這樣的教訓,對她肯定沒有半分用處。

  把該說的話說完,常嬤嬤看著一臉漠然的她,語重心長道:「是女人都要痛上這麼一遭,就連尊貴如皇后也無法豁免,男人從來就不能被女人拴在褲腰帶上,你要曉事。」

  這是額外的話了,沈青抬眸,問:「誰讓你來勸說的?」

  常嬤嬤道:「你也曉得有人關心你,既然如此,何必讓親者痛、仇者快,日子還長得很,難道你能拗在這裡,打死不往下走?」

  微微一笑,沈青不爭辯。「嬤嬤說的是。」

  「明日就是鎮國公迎娶徐府貴女為平妻的日子,你好好想想,許是下午就會有聖旨,讓你返家。」

  「是。」

  三天,夠她想清楚很多事,只是心仍無法平靜,誠如她對爹爹說的,不甘心吶。

  一段感情結束,最讓人不甘心的是找不到可以恨的人,如果他壞,如果他行差踏錯,讓她可以找到怨他、恨他的理由,或許胸口能夠少痛幾分。

  可偏偏錯不在他,是命運、是強權,是這個世界壓著他的頭、逼他犯錯,教她想恨也恨不起來。

  這種不甘走到最後,會演變成什麼?無疾而終嗎?

  無疾而終,他們的愛情,無疾而終,他們的關係,無疾而終,所有與他們有關的一切一切再一切……

  如果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註定無疾而終,為什麼非要讓她來這麼一遭?歷劫嗎?她又不是仙女,何來下凡受難之說?

  皇帝的硯臺砸出她對現實的認清,砸出她的明白,明白不是所有穿越女都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吹捧與喜歡。

  她不特別幸運,此生與前世一般,她拚了命往前走,她鼓吹自己不畏風雨、不懼險阻,她以為總會走出柳暗花明,走出一段錦繡康莊,誰知……都是一樣,人生始終是她踽踽獨行……

  鐵鍊聲響再起,她抬頭,看見面前站著穆穎辛和陸學睿。

  直覺地,目光在他們身後搜尋。

  穆穎辛道:「不必找,皇上不允許阿宸來。」

  陸學睿接話,「連我們也是求了皇舅舅好久,他才肯讓我們進來看你。」

  點點頭,看見陸學睿左眼上的烏青,是阿宸打的嗎?沈青失笑,對他說:「對不起,害你受苦。」

  一句對不起把陸學睿給石化了,她是沈青欸,是成天到晚翹著尾巴臭美到不行的沈青欸,她怎麼可以跟他說對不起?她的腦袋被皇舅舅給砸壞了嗎?還是被常嬤嬤的板子給打壞了?鼻子突然間酸得厲害,他很想罵髒話。

  穆穎辛也很火大,不是因為她的笑,是因為她的慘狀。

  她怎麼可以這麼樵悴,怎麼可以把她那股不可一世的驕傲給消磨殆盡,才三天吶,不是三十天、三百天,她不是很厲害的嗎?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認輸?

  未來,她還有一場仗要打,失去鬥志,她憑什麼得勝,徐嬌娘可不是易與之輩啊。

  「還笑得出來?知不知道為了你,外面都快翻天了。」穆穎辛怒道。

  翻天?她苦笑搖頭。「別把我說得那麼厲害。」她哪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什麼厲害,你根本就是個禍害!」

  短短三天,她把自己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頓她不吃的飯送到阿宸跟前,他就要發作一頓。

  他家後院那片竹林已經剩不了幾竿竹子,本來這幾天他們應該好好研究對齊國的戰役,但阿宸一顆心被她牽著,哪有多餘心思。

  她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大災星!

  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她怎能笑得這樣沒心沒肺,怎能把痛苦掩飾得教人無法察覺,她就是這個樣,前輩子才會直到死了,他才曉得她過得多痛苦。

  女人不是很會哭的嗎?不是很會鬧的嗎?她可以又哭又鬧,鬧到沒人拿她有辦法,不得不妥協啊!

  可是她仍然笑得雲淡風輕,回答,「既然知道我是個禍害,那就別管我了吧,珍惜你該珍惜的女人才值得。」

  一句話,她把穆穎辛堵得無話可說。

  穆穎辛不說話,陸學睿立馬介面。「你以為我們有多想管你?臭美,你永遠都這麼臭美,要不是看在同窗之誼,誰理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受傷,阿宸有多難受。

  「他是個再沉穩不過的,自姨丈表哥們死後,他再也不肯沾半口酒,他說這輩子要時刻保持清醒,清醒地看著世道如何還他一個公平。

  「可這幾天,他都泡在酒甕裡了,你怎麼可以讓他這麼痛苦?你怎麼可以把他害成這樣,沈青,你太可惡……」

  陸學睿一句句數落,卻不由自主地去翻看她的手心,她的手腫成這副樣兒,他連看著都覺得痛,她卻仍然笑兮兮的,還歪著頭看他,好像他是戲子,正在上演一齣好戲。

  「……你的手很冰,這裡太冷了……」陸學睿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又把穆穎辛的披風搶來,把她的腳蓋得密密實實。「下回要往皇舅舅跟前討不痛快時,一定要記得多穿兩件衣服,要不阿宸會心疼的,你知不知道你把他折騰成什麼樣……」

  然後,他周而復始地說著相同的話,不斷說、不斷叨念、不斷心疼著。

  「是我對不起他。」她輕輕回答。

  不傷心、不難受,臉上笑容依舊燦爛。

  這樣的表情應該讓人放心的,可穆穎辛心慌了,他隱約覺得不對,彎下身,一把扶住她的肩膀,鄭重道:「你沒有對不起誰,沒有人願意情況變成這樣,可時局如此,你頂不住,就要學會彎腰。」

  沈青認真聽著,認真點頭。「你說的對。」

  她的配合讓他更心慌,女人不該是這樣的,他有一屋子女人,他很清楚受委屈的女人會用什麼方式來表達自己,所以……不對勁!

  想敲出她真心意似的,穆穎辛變得多話,「你必須相信阿宸,他不會對不起你。」

  「好。」

  「事情終會過去,雨過必會天青,苦難只是一時的,你必須熬過去。」

  「好。」

  他絞盡腦汁,說出一堆勵志佳句,她每句都回答好、知道、我明白,乖巧到不像沈青。

  她看著他,等他說下一句,然後……

  還能說什麼?該說的全說了,她通通應聲同意,這是規勸人的最佳版本,他應該滿意的,就是皇帝在此,也會因為她的孺子可教感到高興。

  但穆穎辛就是覺得不對。

  「你有話要跟我說嗎?」穆穎辛問。

  她偏頭想了想,回答:「人總是在開解別人時振振有詞,勸服自己時卻執迷不悟,你說,為什麼?」

  是回馬槍嗎?在他為她擔心焦慮的時候拋出這一句,她就那麼擔心他喜歡她?硬著頭皮,他回答,「我像你那麼蠢嗎?我有什麼需要開解的,我好得很。」

  她看著他,沒有非要辯駁。「大概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難要度吧。」

  步出地牢,多話的陸學睿轉為沉默,他抓頭撓腮,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奇怪,青青明明表現得很懂事,為什麼我覺得她要造反。」

  穆穎辛看他一眼,連魯鈍的阿睿都發現了……

  怎麼辦,她把心牆築得又厚又寬,任何人都敲不開了嗎?

  「啊,不對不對,她沒要造反,她是痛得太厲害,常嬤嬤肯定把她往死裡打,皇舅舅太狠了,不行,我得回去找點藥膏,先走了。」陸學睿自言自語說著,之後狂奔起來,像只急著逃竄的野猴。

  看著他的背影,穆穎辛浮起些許笑意。

  陸學睿也喜歡青青對吧?不奇怪,和她相處過的人,哪個不會喜歡上她?

  他以為經歷過一世,他的退出可以讓她安然,誰曉得……早知道……

  早知道又能如何?

  ◎     ◎

  最後一個進牢獄看她的是杜玫,沈青怎麼都沒想到她會來。

  她和穆穎辛、陸學睿不同,看見她的慘狀,沒有罵她、沒有心疼她,只是靜靜地往她身旁一坐,為她敷好藥,與她肩並肩,頭碰頭,像對好姊妹似的靠著彼此。

  「痛嗎?」

  「痛。」

  「後悔嗎?」

  「對什麼後悔?頂撞皇帝、為自己爭取,還是……愛上殷宸?」

  「前面那些,你肯定不會後悔,如果沒有讓你爭過就放棄,你必定會痛恨自己。」沈青猛地抬眼,亮亮的眼睛望向杜玫。原來最懂她的,不是相處多年的穆穎辛和陸學睿,而是杜玫。

  「所以你問的是,愛上殷宸?」沈青問。

  「對,愛上殷宸,後悔嗎?」

  她回答,「不後悔。」

  「為什麼?」

  「積年累月、腐草化螢,長時的蟄伏只為換得數日閃耀,螢蟲會後悔嗎?」

  杜玫沉吟半晌後,搖頭。「所有的渴望與執著,都要付出代價。」

  「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枉走這一遭。與他相愛相戀、相知相守的日子,在我的生命中佔據的部分很少,但我不願意割捨,就算痛也不後悔。」

  「值得嗎?」

  「值得。」

  「但『值得』過後呢?」

  「以前沒想過,但現在得好好想想。」

  然後兩個人又肩碰肩、頭靠頭,認真想起來。

  平和的臉龐不見怨懟,分明兩個女人心裡都有傷,卻安詳得讓人看不出痛,彷佛這裡不是陰暗的監牢,而是青山綠水、白雲藍天,愜意的好友,在風和日麗、百花盛開的季節裡,說著少女心事。

  杜玫先開的口。「以前沒想過,是不是因為認定了愛情會天長地久?」

  「是啊。」

  「天長地久是不是很稀有,才會讓多數的人都不瞭解它是什麼?」

  「是吧,遇上的人肯定不多。」沈青點頭。

  「那你覺得天長地久是多久啊?」

  「不能用多久來解釋。」

  「不然要用什麼解釋?」

  「應該說是……認定你了,認定一個永不反悔的承諾,認定一份永遠不厭膩的感情,並且願意從今天開始到死亡之前,都遵守這個約定。」

  「那是婚姻,很多人不愛了,仍然在婚姻中守節,即使捨棄快樂幸福,即使生活無味仍然守著,這樣算天長地久嗎?守著這樣一份天長地久有什麼意思?」

  「所以啊,約定仍在,感情無存,這樣天長地久便失去意義。」

  「你很看重愛情。」

  「是啊,很看重。」

  「可是愛情很危險呢,一旦愛上,就容易受傷。」

  「愛一個人,便是給了對方傷害自己的權利,還往往是心甘情願,樂在其中,只是世事無常,最怕付出一切,卻換來一身傷。」

  「對啊,最怕付出一切,卻換來一身傷。」杜玫喃喃地重複她的話。

  「你愛穆七,對吧?」

  「嗯,曾經很愛很愛很愛。」笑容在杜玫嘴角張揚。

  「後來呢?」

  「不想再愛了。」

  「為什麼?」

  「因為很累。」

  「是很累,不是很傷?」沈青問。

  她認真思索兩者的不同,然後搖頭,堅持。「是很累,不是體力被消耗的累,是疲于應付日常瑣碎的累,單獨看每件事都不算大,但堆在一起就會被壓垮,而不被愛……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被愛」不是一根稻草,是一塊巨石,是真真切切把你壓垮的力量。」

  杜玫苦笑,伸手攬過她。「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聰明?」

  「對不起,辦不到,誰讓我打出生就是個天才。」

  「天才沒啥了不起,還不是和蠹材一樣,會在愛情裡受傷。」

  「這句話,我無法反駁。」

  「本來就無法反駁,女人只能認命。」

  「這就是天才和蠢材的不同了,蠢材只能將就,天才卻能改變。」

  「改變?」從成親那日起,一生就成了定局,怎麼改變?杜玫不解。

  「杜玫,我想離開……」

  離開?女人可以擁有這個選項嗎?她應該大力反對的。

  穆穎辛讓她來是身懷任務,她必須負責說服她、安撫她,必須讓風風雨雨停在這裡,必須鼓吹她鼓起勇氣,朝前方走去。

  可是,出現一個她連想都不敢想像的選項……怎麼辦?「離開就能全身而退嗎?」

  「可以。」

  然後,兩人互視彼此,在沉默中間交流,兩隻冰冷的手交握著,慢慢地,溫暖了彼此,慢慢地,思緒清晰,慢慢地,杜玫笑出一抹豔麗。

  她說:「我明白了。」

  直到婚禮當天,沈青才被放回來。

  天未亮,杜玫再次進到牢裡,幫她梳洗打扮,為她勻粉換裝,杜玫慢條斯理地做著熟悉的事,她與沈青說著言不及義的話,好像不這樣說話,這些舉動就會和傷心掛上等號。

  兩人都假裝無所謂、假裝很開心,假裝今天即將要發生的事情影響不了自己。

  「王氏鬧死鬧活,說爺沒有雨露均沾,總是偏了江氏。」杜玫說著,然後忍不住笑開。

  「她們居然請你這個正室嫡妻來當判官?」腦子壞了嗎?

  她這樣認定著,卻偏偏所有的人都認為,丈夫娶平妻、她卻鬧到皇帝跟前,這才是腦子壞掉的病徵。

  「是啊,我也想不透呢,是不是因為我太賢良大肚,寬厚仁慈?」

  「這是好還是壞?」

  「好壞各一半吧,好的是,可以把傷心降到最低,壞的是,我都不曉得自己是妻子,還是管事。青青,你認為值得嗎?」

  「值不值得要由你來做評斷,誰都作不了你的主。」

  「也是,有的女人掌了權便覺得安然,有的人非要一份真實感情才感到心滿。」

  「你是哪一種人?」

  「你問錯了,你應該問,我被塑造成哪一種人?」

  她是後者,卻被教育成前者,穆穎辛的感情不屬於她,即便她掌了一世的權,即便所有人都覺得她安然,但只有她曉得,其實……心一直是空著的。

  杜玫沒有回答,但沈青已經知道答案。

  「好了,你看起來很好。」她扶沈青起身,上下打量,沈青不是美麗到令人無法忘懷的女子,但她有股天生魅力,能將所有人都吸引。

  所以殷宸被吸引,陸學睿、穆穎辛被吸引,身為妻子,她應該深深忌妒的,但她無法,因為她也被她吸引。

  「你可以嗎?」可以應付今日的場景嗎?杜玫問。

  「你會陪著我嗎?對不起,我第一次對自己缺乏信心。」

  杜玫與她目光相對,點頭。「我會一直陪著你,半步不離。」

  然後她們像兩個小女孩子似的,勾住彼此的小指頭,走出陰暗潮濕的地牢。

  ◎     ◎

  禮部的人一催在催,但殷宸非要等到沈青回府才肯上徐家迎親,他的堅持急壞了禮部官員。

  終於馬車停下,馬車裡,杜玫與沈青再次對上眼。

  沈青笑著說:「怎麼辦,心還是會痛。」

  「我懂這種感覺,我有經驗。」杜玫笑著回答。

  兩人像戴上面具似的,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經驗教會你什麼?」

  「教會我,痛久了自然會麻木。」

  無預警地車簾被掀開,殷宸出現,他朝她伸手,沈青沒有拒絕,把自己的手伸出去。

  殷痕捨不得握,他知道她手腫,他將她抱下馬車,不顧旁人目光,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裡。

  他想問:「你好嗎?」

  可是不必問,她不好,一點都不好,即使她假裝自己很好。所以他沒說話,只是抱著她,只是把頭埋在她的頸窩中。

  「對不起。」殷宸說。

  她想回答沒關係,但無法說出口,因為有關係的呀,很大的關係,那個「關係」讓她全身都痛,尤其是胸口,尤其是那顆紅通通的心臟,痛得她無能為力安撫他的情緒。

  咬唇,使盡力氣把眼淚憋回去,再用盡辦法擠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她說:「去吧,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手臂一僵,他不想鬆開她,但禮部官員上前催請,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鬆手。

  「走,我們回家。」殷宸說。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並不是拒絕他的提議,而是反對他的話,因為鎮國公府再也不是她的家。

  沈青跟著殷宸進府,杜玫隨後下車,她看見穆穎辛站在國公府門口,眼裡只看得見青青。

  誰說她不是悲劇一員?一樣的,她也得用盡力氣才拉得起笑顏,不過她確實經驗豐富,所以她表現得無懈可擊。

  輕移蓮步走到穆穎辛身邊,杜玫屈膝為禮。「爺。」

  穆穎辛這才看見她。「辛苦你了。」

  她搖頭,心微苦微澀,她騙不了自己,沒錯,壓垮駱駝的不是草,而是巨石,是一顆名為「不被愛」的巨石。「不辛苦,還有事要張羅,妾身先進去。」

  「嗯。」

  再次屈膝,杜玫走進鎮國公府。

  對沈青而言,整場婚禮像個嘲諷鬧劇。

  她笑臉迎人,接下每個賀客嘴裡的恭喜,她不知道喜在哪裡,卻回贈一句句感激。

  沈青的勉強和努力,玉華長公主全看在眼裡,她捨不得媳婦,把她拉到一旁說:「這裡交給管事,你回房休息。」

  她笑著搖頭。「沒事的,我可以。」

  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互望一眼,愁了雙眉。

  喜轎迎回來了,炮仗燃起,這回禮部和上次一樣盡心,把婚禮辦得熱鬧精緻,鑼鼓聲一下下敲在她心頭,她都不曉得自己的心臟可以挨上幾下?

  客人不少,全是給皇帝和鎮國公府的面子,昨兒個宮裡還特地賞下一隻三尺長的紅珊瑚,足見皇帝有多重視這門喜事。

  也是,再過幾天,糧草備足,鎮國公就要率兵出征。

  站在門口,看著殷宸踢喜轎,沈青沒讓笑容遺失,心裡想著,原來他迎親時是這副模樣的呀,可惜自己當時蓋著喜帕沒看見。

  這樣的他很帥氣、無比英挺,這樣的男人誰都想嫁,是她運氣好,搶得頭香,只不過之後的好運氣有人接手了。

  殷宸抬眼,視線與沈青相接,她笑得客氣而疏離,臉上不見半分妒意,他想上前對她說話,她卻朝他點點頭,轉身應酬客人。

  夜深人靜,新人在喜房裡安置下,沈青以為忙過一天,洗過澡就該累得無力心酸了,沒想到躺在床上,依舊輾轉難眠。

  戰況激烈嗎?男孩今夜將要變成大人,她卻提不起勁恭喜他。

  嘴巴說不後悔,還是有幾分後悔,為啥要堅持到及笄啊?為什麼要把他的第一次讓給別人?瞧,連滋味都沒嘗過就要下堂離異了,真不曉得談這場戀愛要做什麼?只圖個心力交瘁嗎?

  不過,怎麼能怨?是她把傷害自己的權利交到他手中,她便只能接受。

  心悶得厲害,她坐起身,想起那年他們在屋頂過年夜。

  沒有月亮,只有滿空星辰,密佈星子的夜空裡,世界變得很大,人卻變得渺小,小到喜怒哀樂不重要,小到再大的事兒也變成芝麻粒子,怨恨離自己好遠好遠,安寧靜逸就在身邊。

  他說:「以後心情不好,就看看星星吧!」

  於是她下床,推開窗,她仰頭看著天上銀河,想像著自己的渺小。

  真的,她努力了,努力不讓自己傷心,努力讓自己平靜,但……她的努力失去效果。

  原本她覺得幸運,至少宅鬥宮鬥這種事與她無緣,沒想到會遇到柳氏下毒。

  然後她到了偌大的鎮國公府,這裡有寵愛她的丈夫,疼愛她的婆婆,她相信這個結果叫做否極泰來,之後再大的雨雪風霜,也會有個叫做殷宸的男人為自己擋著,她只要在他的羽翼下安逸即可。

  誰曉得事情不是笨蛋想的那麼簡單,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世間事總是如此相似。

  怎麼辦?痛吶,光是想像一個女人躺在他胸口,她就痛得無法忍受。

  她的神經系統肯定比別人脆弱,,為什麼所有女人都能忍受三妻四妾,到她身上就變得無法忍。

  關上窗戶,翻出書冊,她逐字逐句地讀著。

  很可憐,命運竟然把她逼到絕地,讓她只能靠念書來平定心情,學霸這兩字在此刻變得分外悲戚。

  ◎     ◎

  天什麼時候亮的?她不是太清楚,只覺得一抹剌目,張眼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牢裡。

  梳洗過,下人送來早膳,看著平日裡喜歡的餐點,覺得索然無味。

  「夫人,公主請你過去一趟。」

  「好。」她提起精神,起身往外,只是腳步分外沉重。

  她知道的,這是身體在對她提出建議,建議自己不要走出這扇門、這座院子,最好像烏龜那樣,用厚厚的殼把自己裹起來,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但成人的世界並不容易,躲避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再深吸氣,她逼迫自己走出安全區域。

  天很藍、空氣很清新,沒有PM2.5的侵擾,這樣的環境很適合移民,只是啊……她對環境的要求比正常人來得高。

  下意識加快腳步,她和殷宸都不喜歡有人跟在身後,所以夫人出門,身後沒有大陣仗,但徐嬌娘不同,她的陪嫁足足有六十幾口,初來乍到,不曉得怎麼安排,沒事可幹,主子出院子,身後便兩兩列隊,跟了不少人。

  但那麼誇張的長尾巴,沈青沒看見,她只看見徐嬌娘手上挽著的男人。

  又一次想要反駁殷宸的話,誰說會一切照舊?

  分明不同了呀,至少站在他身邊,享盡寵愛的女人,再不是沈青。

  目光相對間,沈青想要避開,但徐嬌娘不讓,她拉著殷宸往沈青跟前走來,直到站定T,沈青才正式看清楚她。

  徐嬌娘長得不太漂亮,但也不算醜,畫著濃濃的妝、穿著豔麗的衣裳,再醜的人熱熱烈烈打扮起來,三分姿容也會添上五分顏色,但讓人無法忽略的是她眼角眉梢的傲氣,上勾的丹鳳眼,帶著炫耀目光,對上沈青。

  那是個備受嬌寵的女子,也唯有順心遂意,日子過得逍遙自在的女人,才能驕傲得如此光明正大。

  未語先笑,眉眼含春,昨日她占盡風光,聽說來吃喜酒的客人比娶沈青的時候多呢。

  「這是……」徐嬌娘才說出兩個字,沉吟片刻,道:「先來後到,照理我該喊你一聲姊姊的,可我比你癡長兩歲,再加上我是平妻,並非妾婢,所以還是按年歲排行,我喊你一聲青妹妹吧。」

  這麼急著想壓她一頭?沈青笑睨殷宸,不改變?看吧,早就講過,無法實現的承諾千萬別說,早晚會變成笑話的,果真……

  見沈青沒反應,徐嬌娘熱情地用另一隻手勾上她手臂,道:「待姊姊服侍好相公,得空便去尋青妹妹玩兒,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咱們姊妹倆得好好培養感情。」她依然不回應,只是持續掛著禮貌性的微笑。

  見她一臉漠然,沒有傷心、沒有難受,甚至連發火都沒有……徐嬌娘心中起疑。不對啊,明明聽說她是個妒婦,連皇帝跟前都敢造次,皇帝還為此讓她入獄接受「管教」呀。

  柳眉微蹙,沈青不生氣比生氣更討人厭,好像沒把她看在眼裡似的,怎麼,瞧不起對手?還是認為自己必勝無疑?

  哼,也不想想自家爹爹是什麼身分,沈家拿什麼跟徐家相比?更別說如今開戰在即,皇帝還得重用徐家人呢。

  吞下怒火,徐嬌娘笑得越發嬌媚,她壓低聲音對沈青說:「妹妹服侍過爺,必定知道爺有多勇猛,姊姊今兒個差點下不了床呢,不知道妹妹那裡有沒有得用的膏藥?」

  這是炫耀文,炫耀兩人的水乳交融,很粗糙、幼稚的手法,可偏偏還真的打中她的點。臉色微凜,沈青抽回手退開兩步,道:「母親有事找我,我先行一步。」

  殷宸眉心凝重,口氣卻無比溫柔,他對徐氏道:「嬌娘,你先到前頭等我,我說幾句話馬上過去。」

  「好,別耽擱太久,皇后娘娘還在等我們進宮謝恩呢。」

  「好。」

  目送徐嬌娘離開,殷宸伸手拉沈青,她一閃,將手臂收到背後。

  她拒絕他的碰觸?心微涼,卻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你在生氣?」明知道她會生氣,也明知道這是避免不掉的事情,可是……他把聲音壓低,用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道:「為她,不值得。」

  沈青輕笑,為徐嬌娘生氣?當然不會,不過是個與自己不相干的人,能惹惱她的,只有自己在乎的人。「你現在要和我討論情緒問題嗎?別,會浪費很多時間的。」

  「甭把她的話聽進去,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

  這要求真是強人所難,她淺笑著,拒絕回答。

  「我再過幾日就要離京,你答應過要好好守護鎮國公府,不能食言而肥。」

  這是在逼出她的責任感呢,沈青垂眉,他確實很懂她。

  「不管你心裡想什麼,放著、想著就好,千萬別付諸行動,給我時間,我會證明從來都沒有改變。」

  沈青失笑,怎麼會……他老是認為沒變?

  分明就變了呀,這個家不再是她可以隨心所欲的地方,她開始要選擇避開哪些人、哪條路,她必須忍受幼稚而無理的挑釁,一個不再安心安全、一個失去幸福溫暖的區域,於她而言,哪裡還叫做家?

  這樣的地方要求她全心守護,是不是太過分了?「先進宮吧,有話以後再說。」

  以後再說?殷宸鬆口氣,她願意和自己談?冷酷的五官融化。「好,等我從宮中回來再談。」

  他往前走去,停在不遠處的徐嬌娘往回跑,刻意嬌嗔道:「我等得腿都酸了,爺得攙著橋娘。」說著身子靠上他,他的長臂伸過後背攬住她。

  沈青來自二十一世紀,這種動作連曖昧都稱不上,見多識廣的她可以不在意的,但……還是上心了呢,還是吃醋了、酸了、疼了……

  怎麼會這樣?以為豁達了就無關痛癢,哪知道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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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5: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父兄冤死的真相

  玉華長公主又把自己關進佛堂了,皇帝明白,這是在對自己的抗議,她痛恨徐澈那道奏摺,自然不樂意徐嬌娘當媳婦。

  然皇帝高興的是,常嬤嬤回稟,徐嬌娘眉眼含春,行動蹣跚,新婚夜應是折騰得厲害,而鎮國公府裡的眼線也說,聲響鬧過大半夜,想來這對新婚夫妻對彼此都挺滿意。

  阿宸性子耿直,再加上對沈青有幾分感情,倘若對徐嬌娘心有介蒂,必定不會進洞房,更別說折騰出那麼大的動靜。

  由此可見,阿宸對徐家確實沒有多餘想法。

  對徐家沒想法,那麼對他這個皇帝舅舅肯定更沒有懷疑,既然如此,讓他出去打仗,還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只不過,這對母子肯定又要鬧起來了。

  雖是委屈了玉華,不過沈青還在,有她安慰,事情不會太嚴重。

  聽著老七和阿宸對大齊戰事的看法,皇帝滿意地順順鬍子,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雖然阿宸對軍事沒有太大涉獵,但有老七帶著,他舉一反三、挺有幾分本事。

  而老七這回出去,若是立下大功,回京就可以封王了。

  可惜啊,他一直希望老七接位的,誰曉得他沒有這心思,只一心想拱太子上位,也好,太子仁德,對老七也是手足相親,日後他的富貴榮華少不了。

  「戶部那裡遞摺子上來,說是還得十來天,糧草才能備齊,趁這幾天,你們幾個好好歇歇,接下來的日子,可沒那麼輕鬆。」

  「是。」殷宸、陸學睿、穆穎辛齊聲應和。

  「阿睿,你也別像只猴子似的,成天在外頭野,後天就要成親,成了親就是大人啦。」

  「是,皇舅舅。」

  「你娘對朕挑的媳婦可滿意?」

  「聽說是只母老虎,我娘可樂壞了,說是以後可以好好管著我,這個不行,我是個男子漢吶,她要是不聽我的話,皇舅舅可不可以把她關進牢裡,好好反省。」他噘嘴,對這個老婆沒有半點好感。

  「什麼母老虎?那可是你的妻子,四處壞她名譽,對你有啥好處。」

  「可……我就喜歡溫柔的。」

  「自己的妻子自己調教。都下去吧!」皇帝揮揮手,三人拱手退出殿裡。

  三人一出宮殿,穆穎辛問:「青青還好嗎?」

  「好得了才怪,那頭倔驢子!」陸學睿沒好氣說,想到青青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還說什麼天才,沒用的傢伙。

  殷宸苦笑。「要去看看她嗎?」

  穆穎辛搖頭。「看來你拿她沒轍。」

  「她恨我。」

  「別理她,女人最愛把愛啊、恨啊的掛在嘴巴,哪有那麼多事兒,隨她去鬧,瘋過就好。」陸學睿道。

  「她沒瘋沒鬧,她正常得好像家裡沒有多了一個徐嬌娘。」

  「不會吧,青青脾氣有那麼好?」陸學睿說完,突然想起她在獄中時的乖巧,一陣寒意直往後背上鑽。

  「那不叫好,而是……」

  「山雨欲來風滿樓。」殷宸接話。

  「走吧,我們去看看她。」穆穎辛道。

  「我還得等徐嬌娘一起回去。」

  陸學睿輕嗤一聲。「你對她可真好。」

  青青都沒成天掛在他身上呢,他的身子居然被徐嬌娘給掛了,就沒見過那麼不矜持的女子,也不知道徐家是什麼家教,好端端的怎麼養出一個青樓女子。

  「眼線密佈,阿宸能不對她好?」穆穎辛手肘撞陸學睿一下,對殷宸道。「你等她吧,我先回去接杜玫,現在她更能同青青說上話。」

  「好。」

  ◎     ◎

  沈青在小佛堂外理事,收起帳冊,對管事吩咐幾句後,她將帳冊收回木箱裡,這些東西,她始終沒有帶回屋裡過。

  靜嫻姑姑說:「夫人不必這樣,公主把殷府產業和中饋交給你,代表全心信任,你不必非在老奴眼皮子底下理事。」

  「有姑姑在旁提點,我也能安心些,事情處理好了,我先回去。」

  她剛起身,靜嫻姑姑便握上她的手,道:「別為徐嬌娘對公主心生芥蒂,也別對國公爺失望。」

  她微笑答,「不會的。」

  靜嫻姑姑望著她,從獄中回來後,她變了,變得沉穩安靜,變得沒有多餘情緒,這樣的改變讓人不安。「要不要進去,和公主說說話?」

  「公主在禮佛,怕是會打擾了,下午過來請安的時候再說吧!」

  正在撥動佛珠的手指微頓,玉華長公主愁眉。

  公主?不再喊娘?果然還是心生芥蒂了,可……能怨她嗎?皇帝的一意孤行向來傷人。「好吧,下午老奴熬百合粥,等夫人過來一起用。」

  「好的。」沈青點頭,走出小廳,直到右腳跨上青磚小路,才長長吐氣,是悶吶,理智和感情一再抗爭。

  她很清楚殷宸出征代表著什麼,代表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走到徐澈面前,天高皇帝遠,他可以肆無忌憚、手段用盡,挖出當年父兄戰敗的真相,終於可以為殷家男兒洗刷污辱與冤屈。

  這件事對婆婆、對殷家有多重要,她不該也不能阻止,不該更不能怨恨。

  但……就是無法啊……她眼裡容不下沙子,她自私善妒,她無法和一個與旁人水乳交融、戰況激烈的男人攜手一世。

  「青青。」陸學睿聲音傳來,幾個飛掠,他奔到她跟前,把一個大包袱往她胸前一塞。

  「什麼東西?」

  「人參、鹿茸、靈芝……全是珍貴藥材,我命令你,在我們離京之前,胖回原樣兒。」說著,掐起她的臉頰。「你看看、你看看,只剩下一層皮,本來就長得不怎樣,現在更醜了。」

  「關你什麼事?」

  「要是你出門嚇壞小孩子,那些可是大穆未來的棟樑啊,一個都不能少。」

  「青青。」杜玫跟在穆穎辛身邊走來。

  「阿玫。」她向她伸手,兩手交握,杜玫與她並肩。

  只是她的笑容在看見殷宸身邊的徐嬌娘時,凝結。

  她對穆穎辛道:「把皇子妃借我,行不?」

  「行,可你得擺出主人態度。」穆穎辛笑著回答。

  「你想要什麼態度?」

  「都午時了,不問問客人餓不餓?」

  「真能耐,專挑著飯點過來,也不管人家方不方便。」

  「喂,我們什麼交情?不方便也得方便,快命人送上午膳。」

  殷宸對徐嬌娘道:「你先回屋裡,我陪陪朋友。」

  「為什麼青妹妹可以作陪,我卻不能上桌?爺……」她往他身上貼著撒嬌。

  「一起來吧,別嫌棄就好。」沈青對著徐嬌娘和殷宸客氣一笑,好像陸學睿、穆穎辛、杜玫不是客人,這對新婚夫妻才是外客。

  餐桌上,眾人說說笑笑,氣氛比想像中好,只要徐嬌娘別偶爾插上一句讓人想跳樓的話,不要做出讓人側目的動作,整體狀況算不錯。

  只是這要求對徐嬌娘而言,似乎太困難。

  「爺,你嘗嘗我剝的螺。」

  徐嬌娘拿筷子把蝦夾到殷宸嘴邊,這動作讓陸學睿反胃,當眾曬恩愛?這裡真是鎮國公府,不是哪家窯子妓戶?而這位真的是徐家閨女,不是青樓妓子?

  殷宸沉了臉,道:「放著,我待會兒吃。」

  「好啊,爺得多吃點,把身子養好,上戰場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爹每次回京,我娘都給他熬補湯呢。」

  穆穎辛看出殷宸有強烈的殺人欲望,不過他卻說:「瞧瞧,徐氏多會伺候人,青青,你可得好好學學,免得喧賓奪主,忘了誰才是正室。」

  「七爺這話可說得不對,皇上賜婚平妻,平妻與正室是一樣的,我與妹妹都是伺候爺的人,哪來什麼喧賓奪主。」徐嬌娘一笑,又把手中那盤魚肉往殷宸手邊推,道:「這魚我挑好剌,爺可以吃了。」

  杜玫皺眉,低聲問青青,「她這是在做什麼?」

  「占地盤。」

  「占地盤?」

  「聽過小狗尿尿嗎?同樣的行為。」

  杜玫掩唇輕笑。「你不在乎?」

  「在乎。」不止在乎,還心痛得緊,只……心痛是她的事,何必非要讓所有人看清?

  「學學?」

  「如果那塊地盤得這樣伺候,我認了,割地賠款。」

  穆穎辛也不曉得在剌激誰,拿起筷子,夾了塊魚肉放進沈青碗裡。「你也多吃些,競爭這種事,需要體力。」

  魚肉裡沒有剌,那剌全紮在杜玫心裡了,當著她的面,如此肆無忌憚,穆穎辛啊……從來沒有在乎過她的心。

  也是,她本來就比青青慘,喜歡這件事,始終與她無關。

  筷子停在半空中,笑容微頓,心受傷,但她是個完美女人,她夾來一隻蝦,剝好殼往沈青碗裡放,說:「沒錯,能吃就多吃些,別虧了心,還虧了胃。」

  桌子下,沈青握住杜玫的手,兩人相視,微哂,她沒來得及開口,徐嬌娘先一步搶話。

  她笑道:「七皇子妃可真賢良,自家相公對別的女人那麼好,不嫉妒,反而還跟著照顧,真是不簡單。」

  杜玫沒發怒,反道:「不怪你,你自然不瞭解,阿宸、阿睿、青青、相公和我,我們是一家人,誰對誰都不僅僅是殷勤,還特別在意、特別關心,別說相公給青青夾菜,便是他給青青剝蝦、餵飯,把家裡的好東西全送過來,也沒有妒嫉的道理。」

  言下之意,在座人士,就徐嬌娘不在「一家人」範圍內。

  說完,她夾一筷子肉片到殷宸碗裡,再夾一筷子雞肉到陸學睿碗裡,夾完又道:「青青,你家廚子這道醋溜魚片做得不地道,下回到表嫂家,表嫂讓你表哥去釣魚,親手給你做。」

  沈青失笑,桌子下的手握得更緊。「何必與她爭這閒氣。」

  然杜玫的表現讓穆穎辛一怔,始終覺得她沒脾氣,沒想到……灼灼目光落在妻子身上,他對她,是不是太不瞭解?

  「總不能永遠讓小人得志,未免太沒天理。」杜玫在她耳畔說。

  「天不理,我們自己來理,何必事事求天?」

  「也是。」

  「表嫂,青青,你們兩個別一直咬耳朵呀,有什麼好聽的,說出來大家聽聽啊。」陸學睿嚷嚷。

  沈青揚眉。「我在問表嫂,這世上有沒有後悔藥?」

  殷宸咬牙。沒有的,即使有後悔藥,他也不允許自己吞下去,因為這件必行之事,是他前輩子的後悔。

  「哪有這種東西。」陸學睿一句話否決。

  沈青與杜玫相對望。

  杜玫接話。「有的,丟掉心愛的東西,錯過喜歡的人,就算再哭再後悔,失去便再也不會回來。」

  「是啊,所以我說沒有後悔藥的嘛。」陸學睿道。

  殷宸接話:「有的,哭過恨過之後,定下心來好好想想,也許不要過度執著、不要過分堅持,就會發現,其實心愛的東西,喜歡的人都還在原來的地方,不曾改變。」

  沈青和杜玫同時轉眼,沈青搖頭。到底是誰固執啊,分明是他,已經改變的事,已經丟失的東西,他非要堅持不變,難道同樣的話一說再說,說服了自己,便能說服全世界?

  沈青搖頭。「不,應該說,在遺憾過後,放手眼前哀怨,挺直背脊繼續往前,當下一次遇到值得珍惜的,就不會重蹈覆轍,對未來的珍惜,就是對過去的補償。」

  青青要他放手,她想去追尋下一場奇跡?不!他不給她這個機會,他不允許她放棄,不允許她尋求下一場奇跡。

  ◎     ◎

  還以為經歷過最傷心的部分,接下來的再也傷不了她,沒想到還是痛得厲害,一陣陣地,像有人不斷從上面投下巨石,重力加速度,讓她的心反復被砸碎、捶爛。

  不過杜玫說的對,當心臟長繭,當它習慣疼痛磨煉,疼痛就再也無法威脅自己。

  燃起燭火,既然無法入睡,就起床讀書,讀書總能讓她心平氣和。

  門被打開,沈青抬眼,對上殷宸的視線。

  她又在讀書?她說過,自己是個怪物,讀書會讓她心情平靜。

  她的心紛亂不定嗎?她正在想辦法離開自己嗎?她讀書,卻讓他的心也跟著紛亂不平了。

  碩大身軀向她走近,帶著任何人見著都會下意識避開的氣勢,但她沒有退開,一雙美目定定看著他。

  「不管你在想什麼,都停止你的計畫。」

  沈青苦笑,他從來都瞭解她,她不回答,但臉上的執勘給了答案。

  「你必須學會相信我。」

  「那麼你得先做出讓人相信的動作。」

  門外,細碎的腳步聲響起,沈青渾然不知,他卻一清二楚,那是打不得、碰不得,還得配合著演戲的眼線。

  咬緊牙根,他說:「我絕不會讓你離開。」說著勾起她的下巴,封上她的嘴唇。

  他的動作粗暴,讓她無法退卻,做什麼啊,要霸王硬上弓嗎?她氣急敗壞,不斷捶打他的背,但他皮粗肉厚,她的動作阻撓不了他。

  他吻著她的唇、在她唇間輾轉流連,他不斷向她索取,可是她再也不願意付出,他不是她全心託付的男人……

  「放開我!」

  「我不!」他將她打橫抱起,走往床鋪。

  「你要做什麼?」

  他沒回答,卻用行動給了她答案。

  他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放在床上,她沒來得及翻身下床,他的身體已壓了下來。

  他吻著她的唇,撕去她的衣裳,迫不及待想將她變成自己的。

  發覺他的意圖,她想盡辦法推開他,只是兩人的力氣相差太大,沈青咬牙道:「放開我。」

  「離你及笄沒幾日了。」他不等,因為心太慌,因為失去的恐懼時刻威脅。

  「你已經毀了承諾,你沒有權利這樣對我。」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一句句說著對不起,細碎的吻卻不斷落下,粗礪掌心撫過她的身驅,他企圖用溫柔改變她的心意,企圖讓她忘記怨恨自己。

  但她是何等執拗的女子,一點點的溫柔改變不了她追求專一的意志,她提醒自己不能深

  陷,提醒自己不能成為第二個母親,她很清楚抑鬱而終的過程,她害怕重複那樣的過程。

  濕潤的唇滑過頸項,讓她泛起一股顫慄,她的身子不由自主想向他靠近。

  敏銳的殷宸發覺了,動作更為輕柔,聲音更溫暖,他道:「相信我,我知道你的恐懼,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但是,我絕不會讓你落入那樣的境地,相信我,我有足夠的力量護住你。」

  屋裡的動靜讓屋外的人悄悄離去,殷宸聽見了,但他停不下來。

  他輕吻她的身體,綿密的吻和保證不斷落下,他試圖用愛融化她,今夜,他想成為她的男人。

  輕輕地,他分開她的雙腿。

  然這個動作讓她心中一凜,猛地推開他。「停止!殷宸,不要讓我恨你。」

  「我寧願你恨我,也不要你離開。」說著,粗暴了動作,他將她的雙手控制在頭頂上,試圖再次分開她的腿。

  「你以為我會因為這種事就離不開你?殷宸,你太小看我,我不會,我只會一輩子恨你、怨你,一輩子不原諒你!」

  沈青身子不斷掙扎扭動,她用頭去撞他的胸口,她嘶咬他的手臂,她瘋狂至極,暴怒的模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他想起那個拿著斧頭想砍倒梅樹的女孩,想起她眼底冰冷的恨意,倏地,他的手鬆開,一輩子多長啊,可她輕輕鬆松就能說出口,此時此刻,他看見她眼底明明白白的恐懼與怨恨。

  他後悔不已,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撫。

  見他怔忡,沈青急忙從他身子底下翻出,拉起棉被裹住自己,她縮在床角,帶著警戒的表情像只小獸。

  她的目光讓他受傷了、心疼了,她怕他……她竟然害怕自己?他做了什麼啊!

  「不要怕我。」

  他剛伸出手,就見她頭一偏,將身子縮得更緊。

  她的直覺動作像把刀,剜了他的心。

  「青青,對不起,我只是……」

  「你要我信任你,卻做出讓我無法信任的選擇,你要我別害怕,卻做出讓我害怕的舉動,你可以講出一百個理由,但任憑你再舌粲蓮花,我一個字都不會相信。」她咬著牙,試圖停止顫抖不止的身體。

  她的模樣重擊他的心,看著她,殷宸握緊拳頭,他無能為力了,難道他真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越走越遠?

  她的恐懼染上他,不安重重地壓在他的胸口。

  ◎     ◎

  國公府上下都曉得國公爺有多喜歡新夫人,眼看就要出征,國公爺每個晚上都歇在新夫人屋裡。

  而夫人……沒有發脾氣,日子像往常般過去,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只是顴骨聳起、眼窩深陷,手背隱隱浮現青筋,她以肉眼看得出來的速度消瘦。

  天知道她有多煎熬,明知殷宸身不由己,明知所有的事只是演戲,也明知道這樣的歡愛沒有太多感情成分,心依舊絞痛不已。

  她心眼小?沒錯,她不否認。

  徐嬌娘貼在殷宸身上時,她就會犯病,犯一種名為心絞痛的病。看兩人手牽手,她恨不得把兩條手臂砍成三五截,看他們有說有笑進新房,她恨不得放火把屋子燒了。

  多少次的月黑風高夜,殺人的念頭在心頭燒竄,她一天比一天更害怕,怕哪天忍不住,自己真的會犯下這種蠢事,她害怕這樣的自己,害怕越來越面目可憎的沈青。

  她不想變成這樣的人,可是和徐嬌娘同在一個屋簷下,日日見著,她將會慢慢改變,嫉妒叢生、怨懟日起,直到謀殺所有她對殷宸的感情。

  是徐嬌娘的錯?

  不,她不是壞人,徐嬌娘不過是個被嬌寵慣了的女子,行事隨心恣意罷了。

  重點是,就算事情追查到底,查出徐澈是殷家的仇人又如何?這種事不該父債子還,徐嬌娘不該為此承擔。

  況且她嫁進殷府,已經成為殷家人,古代女子生存不易,她做不到,殷宸怕也辦不到在事後將徐嬌娘逐出鎮國公府。

  再者連日來的寵愛無邊,說不定她腹中已有殷家子嗣,古人多麼看重子嗣啊,換言之,不管徐嬌娘進府的理由原因為何,她已經註定是殷宸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這對古代男人來說不算個事兒,杜玫再好也得忍受穆穎辛一屋子妻妾,並且日後數目還會繼續增長,連陸學睿那樣對女色不上心的男子,正妻才剛入門便已經發下狂語,待功成名就要娶進無數溫柔妾,好氣死他的老虎婆娘。

  所以是她奢求了。

  她不會是殷宸的唯一,徐嬌娘也不會是唯一了,此去一戰功成,除去殷家多年沉癎,他將浴火重生,他的生命將會開啟新境界,到時千嬌百豔、美女常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不想用幾十年的生命,和一群女人對峙、分寵、耍心機,不想把所有的力氣拿來與人爭一畝三分地,即便鎮國公府是塊沃田,她也不願意。

  殷宸離開鎮國公府那天,他在淩晨時分進了沈青的房間,發現她沒睡,她靠坐在床沿,手裡拿著本書,怔怔地看著床邊的畫。

  畫裡是一對夫妻,他們的畫工都不怎樣,但兩人齊心合力,東一筆、西一筆,才把畫作完成。

  畫完,還得在人物頭頂上標注沈青、殷宸,才曉得畫的是誰。

  她說:「重點不是結果,而是過程,畫畫時你開心、我快樂,這才重要。」

  他同意,但看重過程的她,他卻給了一個不好的過程,所以她連結果都不想要了?

  她的不要,讓他很擔心。

  直到暖暖的掌心貼上手背,她才發現殷宸進來。

  最近恍神得厲害,天曉得要把沉穩平靜演到徹底有多困難。

  四目相對,他說:「青青,我要走了。」

  「是。」

  「皇上那邊……你要幫我護著鎮國公府,也護好自己。」

  「皇上那邊不會有問題,徐嬌娘已經順著他的意思嫁進鎮國公府。」

  再加上他這些天「表現良好」,府裡眼線肯定早就把三人的互動報進宮裡,他對徐嬌娘的寵愛,會讓皇帝吃下一顆定心丸。

  「你不必在乎她。」

  「我不會讓自己在乎她。」

  「等我回來,一切都會不同。」

  她一頓,微哂,是啊,會大不相同,他將脫胎換骨、意氣風發,對於此去之後的事,她連想像都不必,就認定他必定勝利,這是她對他的信心。

  只是蛻變後的他,她沒有把握自己要得起。

  「我們好久沒有說說話了。」沈青說。

  「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是我的,是我不給你機會開口。」沈青公平道。

  「我也有錯。」他應該軟磨硬泡,不該為了不讓她在皇帝跟前扎眼選擇緘默,那回的牢獄之災讓他感到害怕,害怕皇帝針對她,屆時他不在,穆穎辛、陸學睿都不在,還有誰能幫她?

  他甚至刻意待徐嬌娘萬般好,刻意讓她煎熬,好讓皇帝放下戒心。

  無關理由,他對她,到底是殘忍了。

  搖頭,沈青明白時間不多,不想在對錯這個話題上繞圈圈。

  殷宸也清楚時間緊迫,道:「我承認自己做錯很多事,但我發誓我一定會彌補,一定會教你心平,所以……給我時間,等等我好嗎?」

  很多話不必出口,他們心意相通,他知道青青將要做什麼,她清楚殷宸在害怕什麼,但即使是這樣的默契,也無法阻止她向前的動力,她對他的信心已經蕩然無存。

  今日他會為家仇放棄她,明日呢,也許會有更多更好的藉口。

  「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喜歡嗎?」沈青問。

  他沒應話。

  「真正的喜歡,就是想要跟他在一塊兒,要舒服自然,要愉快愜意,要時時盼著想著,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過下去就好,不必相互消耗、不必相互虧欠,也不需要轟轟烈烈、撕心裂肺。阿宸,現在的生活我不舒服、不愜意,我不喜歡了。」

  「你恨我。」

  她的一大篇話,竟換到他這個結論?「我不怪你。」

  「違心之論。」

  「為父兄追查真相,你沒錯,忠君愛國,你沒錯,你沒做錯事,我連怪你的理由都找不到。」

  「岳父為子嗣納妾也沒錯,你卻恨上他一輩子。」

  「這就是重點了,所以錯的不是你們,是我。」

  「知錯便改了吧,換一個角度、換一個方式想,你會發現情況截然不同。」

  他的提議很實際,只是很抱歉,她無法接納。

  微微笑著,她從櫃子裡拿出一本書冊。「不知它對你有沒有幫助,你收著吧。」

  裡頭寫著所有她想得到的對敵詭計,一本新版的厚黑學、對敵八十策。

  殷宸明白,她在轉移話題,她不願意知錯能改,不願意給出承諾,所以……她打算一意孤行。

  衝動了,他抱她入懷,這次她沒有乖乖窩進去,她用力想推開他,卻無法敵過他的力氣。

  「放開我。」

  「我不放手!」

  「你身上有別的女人味道,我受不了。」

  對,有再多的理由,用再完美的理論作包裝,掩飾的不過是她的偏狹妒嫉,她就是無法忍受他身上的女人味。

  他不放,他的力氣昭告了他的恐懼。

  她心疼,卻無法勉強自己。

  所以誰說的,誰說愛情很單純,不,愛情從來都不簡單,它脆弱,它禁不起風雨,晨起的陽光初升,它便消融得無影無蹤。

  所以……很抱歉……淚水悄悄滑落……

  ◎     ◎

  離京一個月,首場告捷的戰爭傳進京城,龍心大悅,賞賜一件件送進七皇子府、靖王府、鎮國公府和徐府。

  沈青正在花廳理事,玉華長公主為此從小佛堂裡走出,她打開箱子,冷眼看著裡頭的東西。

  「青青,你喜歡嗎?」

  她連看都沒看,回答,「拿這些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

  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滿意地對視一眼。「是啊,以前殷家的賞賜更多,常常得增辟庫房,才能把賞賜擺進去,所有人都說鎮國公府富得流油,殊不知我寧願傾盡所有,換回人健在、一家和樂。」

  沈青點頭。「沒有任何賞賜比人命更值錢。」

  「你說的對,如果時間能夠倒轉,我不要夫婿成為英雄,我只想與他平安到老、相偕相守。青青……」玉華長公主語重心長地喊她,沈青抬頭,對上她慈藹的目光。「永遠不要做讓自己遺憾的事。」

  婆媳相望,說不出口的話在眉目間傳遞。

  這時,一個不識相的聲音傳來。

  「婆婆可真偏心,與青妹妹感情這麼好,卻老是躲著我。」徐嬌娘一開口就是挑釁。看見她,玉華長公主輕聲道:「靜嫻,扶我進去。」

  「是。」靜嫻姑姑上前。

  徐嬌娘不滿,揚聲道:「婆婆就這麼不待見媳婦?」

  玉華長公主連應聲都懶,起身就要往小佛堂走去。

  徐嬌娘不懂得適可而止,搶身擋在前頭。「就算婆婆不喜歡媳婦,可今天皇上大賞徐家和鎮國公府,功勞是咱們兩家人立下的,怎麼也得辦一場宴席,讓所有人看看皇上的賞賜,也教京城百姓們明白,他們能夠安居樂業是托了誰的福。」

  玉華長公主冷笑。「眼皮子淺的東西,不過是一場勝仗就值得大肆宣揚,果然,沒有底蘊的家族,只能養出這種女兒。」丟下話,她對沈青說:「把東西造冊入庫後進佛堂來,幫娘抄一卷經文。」

  「是。」沈青應聲。

  玉華長公主伸手,沈青上前攙扶,與靜嫻姑姑一左一右將她扶進小佛堂。

  徐嬌娘氣得咬牙切齒,眼看左右無人,以寬袖作為掩護,悄悄地往沈青的杯子裡加入些許東西。

  待沈青回來,看見徐嬌娘對著滿桌子賞賜東摸摸、西摸摸,她問道:「這麼好的東西不用,擺在庫房裡多可惜,我能帶幾樣回屋裡嗎?」

  「你想要哪幾樣,讓下人去跟靜嫻姑姑傳話,娘允了,我自會命人把東西送過去。」沈青不疾不徐回答。

  「哼,小氣。」說著,徐嬌娘一扭頭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沈青失笑,徐家本是小門小戶,之後因為帶援軍阻戰,徐澈才得到重用,可即便如此,大穆也丟失兩座城池,割地賠款,面子盡失。

  武官家庭長大的女孩,自然不會太重視規矩,更別說讀書習字,培養氣度,玉華長公主自然是看不上的,皇帝點這場亂點鴛鴦譜,委屈太多人。

  拿起筆,沈青將對過的禮單一一謄抄後,命管事把東西收進庫房裡,她端起茶水,正準備喝時,水月不知從哪裡跳出來,手一抄將茶盞帶走。

  「夫人,茶涼了,我去換上一盞熱的。」

  沈青困惑,茶水……並不涼啊,何況水月不是待在院子裡,怎麼突然出現了?

  園丁將幾盆初綻的鮮花擺在窗下,不知名的花香氣襲人,沾滿甜香的空氣從窗口漫入,花朵又大又豔,能掐得出血似的。

  沒多久,香味薰染了沈青一身,只是人在鮑魚之肆,久聞而不覺其良,沈青聞久了便也沒注意。

  「夫人,爺寫信回來。」水月拿著信往屋裡跑。

  這封信整整比皇帝的賞賜晚了大半個月,很厚的一迭,她打開信,細細讀過,讀著讀著便心跳加速。

  信中寫到,他們一到邊關,二話不說便將徐澈一派人馬通通關押起來、奪走虎符,在穆穎辛盡展皇子威風後接管軍隊。

  原以為會是困難的事,沒想到邊關將領早就對徐澈大為不滿,就算沒有齊磊帶兵壓境,也有人在暗中醞釀造反,好讓千裡外的朝廷知道,他們受了多少不公待遇。

  也是因為官兵有二心,才讓齊軍在短短幾天內攻破池州。

  殷宸等人迅速重編軍隊,擬定戰術,在齊磊猝不及防間將池州奪回。

  然為了不教皇帝心生懷疑,回報朝廷的捷報中他們仍然把徐澈的姓名加在當中。

  徐澈的同夥張霖、趙進等人,蛇鼠一窩、屍位素餐,全是沒骨氣沒本事、只會巴結奉承之人,刑具一上,當年殷家軍被滅的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

  那年徐澈只是皇帝身邊的侍衛,他擅長察言觀色,小意巴結,頗受皇帝所喜,他窺得帝心,知皇上忌憚殷家,一句功高震主令皇帝心生不安。

  機緣巧合之下徐澈結識齊磊,兩人暗中交換條件,以兩座城池交換殷家眾男兒的性命。

  殷正堂身邊有一名副將名喚雷峻,他是徐澈姻親,兩個積極想往上爬的武官一拍即合,雷峻成了細作,將軍情透露給齊磊,助他奪下城池,而齊磊將蓋著齊國虎符的密信交予雷峻,由他呈到皇帝跟前。

  看到密信,皇上心中不是沒有疑問,只是忌憚鎮國公在前、丟失兩座城池在後,便草率下令,讓徐澈帶領大軍駐紮杞縣,直到殷家全軍覆沒,證實殷正堂通敵實為空穴來風,才下令援軍進入池州。

  在徐澈和齊磊的約定下,齊磊退兵,將池州還給大穆,這一筆功勞自然落在徐澈頭上,從此他取代鎮國公,駐守邊關。

  徐澈接到派令後,第一件事就是殺雷峻,消滅證據。

  事已至此,皇帝再蠢也曉得自己被人欺騙,他想抓雷峻審問,可徐澈上報雷峻戰死沙場。

  死無對證,皇帝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無處說。

  皇帝心虛,卻不願面對自己的錯誤,而徐澈送回來的戰報上,一句「鎮國公誤判軍情、行事魯莽」,解釋了所有的事,也解決皇帝的困擾,從此皇帝將徐澈當成心腹,對他深信不疑。

  而朝堂臣官哪個不是歷練千年的狐狸?皇帝對徐澈的態度擺明已捨棄鎮國公府,從此朝堂再無人敢再提及殷正堂。

  更有那擅長溜鬚拍馬的在朝堂上阿諛不斷,道:「鎮國公誤斷軍情,致十萬大軍盡沒,皇上不但未追究還讓其子繼承爵位,實為仁慈寬厚。」

  也有人在外散播此事,把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打成過街老鼠,只為隱藏皇帝的過錯。

  殷宸輕易便將此事查清,倘若皇帝願意,陳年舊事要水落石出並不困難,但皇帝不但不動作,反而處處掩飾,甚至提防鎮國公府、疑心殷宸,這說明皇帝隱約猜出徐澈有問題。

  明知道的事,卻因為驕傲固執、不肯認錯,因為想在青史上留下英名,打死不肯為殷家翻案,他確實對不起妹妹,對不起昔日好友!

  信末,殷宸告訴沈青,他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們在齊國境內散播謠言,說齊磊與大穆合作,欲藉由戰爭掌握兵權,待兵權到手便殺兄弟、奪皇位。

  殷宸斬釘截鐵道:「我欲取齊地,祭父兄在天之靈。」

  他是個說話算話的男人,沈青相信齊國滅亡之日不遠。

  沈青把信折好,這信必須給玉華長公主過目。

  她起身往屋外走去,水月跟上,她道:「我自己去就行。」

  走下臺階,沈青一心想著信中所言,沒有注意到樹叢裡鑽出十幾條細長的紅色小蛇,牠們像受到什麼吸引似的,在草地上迅速蜿蜒爬行,正朝她的方向前進。

  這時候,數根銀針從高處往下射,將小紅蛇一一釘死在地上。

  銀針閃過,光芒剌眼,她不明所以地抬頭四下張望……沒人?眉眼下垂,深吸氣,她聳聳肩繼續朝前走。

  水月從屋裡走出,一名男子在地上拔針收蛇,她上前,問:「這是啥?」

  他指指正屋窗下那幾盆花。「不知道,那花的香氣引來的,待會兒讓阿土看看。」也許他又要驚歎是好東西了!

  上回水月換下來的茶水,裡頭有黃陵散,阿土說是好東西,曬乾留用。

  夫人新換的皂角,他說裡頭有好東西,悄悄換掉,連夫人屋裡的燈油也加入不少好東西……

  最近徐嬌娘那裡的「好東西」,一樣接著一樣往外送,不知道爺回來,會不會把這些好東西全用回去她身上。

  「花是誰送來的?」水月問。

  「園丁,過去從來不見異樣,這次……去查了。」

  「爺的信送了沒?」

  十天一信,爺要他們把夫人的一舉一動詳細錄下,他們寫得巨細靡遺,除了夫人到七皇子府拜訪時之外,那裡不是自家門庭,很難做到爺要求的「讓夫人神不知、鬼不覺」。

  「你再去屋裡查查有沒有好東西。」水月點頭歎氣。

  她真是不懂了,徐家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怎就有這麼多「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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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5: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徐嬌娘作妖

  玉華長公主一臉複雜地看著徐嬌娘。

  徐嬌娘滿臉喜氣,見沈青進屋,柳眉下意識微蹙,她怎還能像無事人一般,都這麼久了,就算沒病,也得面黃體弱呀。

  勾唇,徐嬌娘笑得很欠扁,她驕傲的模樣更欠扁,但沈青沒有扁她的衝動,因為不過是個不相干的人。

  「青妹妹來了,恰好,那就不必再派人通知你。」

  「有事?」

  「有啊,大喜事呢!」

  皇帝又賞賜徐家了?沈青失笑,徐家很快就要大難臨頭。

  徐嬌娘接話。「最近我老覺得頭暈目眩,還以為生病呢,沒想到大夫說我有喜了,這可真好,婆婆很急著抱孫子呢。」

  臉色一凜,沈青表情微僵,是這樣啊……不難過、不受傷,早就猜到的呀。

  見她如此,徐嬌娘更得意了,她微低頭,做出一臉嬌羞。「我本就有預感,那些天……爺很努力呢,青妹妹別擔心,等爺打勝仗回來,你也有機會懷上的。」

  多麼粗淺幼稚的手法啊,可偏偏每次她都被這種手法給剌傷,真是無語。

  身為執掌中饋的主母,她應該說聲恭喜的,或者命人好生照料,再講幾句類似「需要什麼儘管說」的虛偽話。

  但她講不出口,豁達大肚的那種戲碼她演不來,確實太糟糕,她這種人比起宅鬥文更適合魚兒力爭上游、躍龍門的傳奇故事。

  心頭酸得厲害,苦澀在胸口氾濫,說過幾千次放下的,可……放下難,心寬更難。是因為她還未跳出去,還在痛苦中流連忘返?

  她問杜玫,「失去一個喜歡的人是什麼感覺?」

  她回答,「心熱過一陣,涼了,那人來過一陣,走了,總是用回想過去來安慰自己,卻明白,無論如何再也回不到當初。」

  「這樣的感覺,很難受對吧?」她故作無知地問著,可她的心早在十八層地獄翻騰過數回。

  杜玫說:「其實最痛苦的不是明白已經失去時的洶湧難受,而是在你以為心已經修補好時,卻仍會猝不及防想起時的哀傷。」

  她連失去時的洶湧難受都承接不來,如何接受猝不及防想起時的哀傷?女人真是不聰明,輕易便愛上一個微笑,日後卻不知道要花多少眼淚才能忘得掉。

  忽略徐嬌娘臉上的喜悅,她把視線轉向玉華長公主。「公主,我有要事稟告。」

  玉華長公主看著徐嬌娘的挑釁,胸口發緊。她怎麼就懷上了?這下子徐家女非得成為殷家人,老天爺做的什麼鬼安排!

  玉華長公主對徐嬌娘道:「你回去吧,需要什麼讓人到我這裡來取。」

  徐嬌娘開懷一笑,婆婆從沒這般和顏悅色同她說過話呢,這就是母憑子貴啊,往後鎮國公府裡,只有她橫著走的分兒,至於沈青?哪邊涼快哪邊去。

  還沒顯懷呢,徐嬌娘卻兩手托著腰,讓婢女小心翼翼扶著,慢慢往外走。

  待人離開,沈青把門關起,將殷宸的信呈到玉華長公主跟前。

  玉華長公主讀著,淚流滿面,再三看過後,她顫巍巍地把信拿給靜嫻姑姑。

  「你也來看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玉華長公主啜泣不止,雖說早就猜到,一旦看到事實真相呈到跟前,仍舊遏制不住傷心。

  靜嫻姑姑合掌朝天。「感激老天,謝謝國公爺,若不是國公爺,殷家的冤枉永遠都洗不清。」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老天不會坐看殷家受委屈。」

  「一定是老國公爺在天之靈庇佑,才能讓殷家冤情大白天下。」

  沈青靜靜在一旁陪著,直到她們停下眼淚,方才開口。「公主,我想把管家的事交還給靜嫻姑姑。」

  「為什麼?你別在意徐嬌娘腹中的孩子,將來可以繼承殷家的,只有你的孩子,他們母子不會……」

  「不是的。」沈青阻止玉華長公主往下說。「我不是因為徐氏而鬧情緒,我想全心寫作,認真寫出一部震天撼地的小說——《殷家軍》。光是平反鎮國公府的冤枉不夠,我要大穆全國百姓都明白,殷家給百姓帶來什麼,朝廷欠了殷家什麼!」

  她的話讓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眼睛發出光芒,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管家的事交給靜嫻姑姑,您也不能閑著,我想請您告訴我更多和殷家軍有關的故事,有足夠的資料,我才能寫出更豐富、更撼動人心的故事。」

  沈青很有說服人的本事,幾句話,說得玉華長公主蠢蠢欲動。

  「對,夫人說得極是,就該如此,我們要用這部書,告慰老國公爺和少爺們的在天之靈。」靜嫻姑姑道。

  「好,就這麼辦,我們再打一次團體戰!」

  隱衛的來信中巨細靡遺地寫著府中大小事,看著徐嬌娘的種種手段,殷宸冷笑不止,他不擔心,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隱衛對那些技倆還看不在眼裡,只是青青……她會害怕、會擔心,會認為自己將和母親娘走上同樣的結局?

  他清楚沈青心底的結。

  那個結,他無力解開,他曾經打算用很多的愛和安全把它融解,誰曉得舊結未解,又添上新結。

  ◎     ◎

  穆穎辛進入營帳,大剌剌地拿起桌上的信讀過,越讀眉心越擰,這個徐嬌娘果真不省心。

  拉過椅子,他坐到殷宸對面,道:「別擔心,有杜玫開解,她會想開的。」

  信裡提到兩人經常碰面,多數時候是沈青往七皇子府去。

  這是正確選擇,至少在皇子府裡說話可以隨心欲說,不怕那些眼線傳出去。

  只是進入七皇子府,隱衛無法潛入探聽,不過水月說,每回從皇子府回來,沈青心情都會愉快不少。

  「想開嗎?」殷宸不認為。青青聰明謹慎,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不會出手。

  「不信青青?那你也該相信杜玫,她是大家族教養出來的女子,循規蹈矩,不允許自己行差踏錯,有她在青青身邊勸解,她會懂事的。」

  穆穎辛對杜玫深具信心,前世經驗告訴他,她是個完美妻子,有她掌理後院,他可以一輩子順心遂意。

  殷宸搖搖頭,也許該讓阿睿給青青寫封信,那傢伙的信能讓青青開心。

  水月說,青青常把畫著烏龜的信來回讀了好幾遍,然後給水月解釋信中大意。

  不過那傢伙只忙著給青青寫信,離京至今,竟沒給自己媳婦寫上一封信,如果讓林氏知道,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看一眼穆穎辛,再想想陸學睿,他是三人當中最幸運的,他能夠得到青青,與她共結連理,他只盼著這份幸運能一路延續。

  「阿睿呢?」

  「在審徐澈。」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當年的事啊……再寫幾封厚信吧,把經過詳細說給青青聽。

  「他說要審出不該知道的。」

  不該知道的?與皇帝有關的部分嗎?他是無知無畏,還是膽子太肥?皇家顏面怎麼可以隨意損傷,連承擔家仇的他都不敢將遮羞布一把掀開,只打算用徐澈來止血,阿睿竟然敢?殷宸這般想著,卻沒想到還真的讓他審出與皇家無關但百姓很愛的八卦故事,比方徐澈會與齊磊合作,是因為愛慕齊國三公主,兩人還曾經有過一段情。

  聽到這個八卦,穆穎辛和殷宸大笑不止,哪國的三公主會如此隨便,何況徐澈長得又不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如果與三公主有情的是穆穎辛還說得過去。

  徐澈這是讓人坑了,還真當自己是大齊的駙馬爺。

  比方在邊關戍守,齊磊經常為他送上黃金白銀和美人,因此他放鬆兩國百姓交流,真正落實兩國一家親方案,再比方他的妻子婚前暗戀老鎮國公,讓他心生嫉妒,甚至懷疑徐家長子非自己所出……

  這些八卦豐富了沈青的小說題材。

  「好了,咱們來談談,第一戰告捷,接下來要取哪裡?」

  自信一笑,殷宸道:「衛州和陵州。」

  當年這兩州是由徐澈手裡送出去的,現在他將親手取回。

  ◎     ◎

  收到殷宸的信之後,一個多月過去。

  靜嫻姑姑接手中饋和殷府的產業經營,這對她沒有太大困難,過去就是她一手打理的。

  玉華長公主著手整理與丈夫兒子有關的點點滴滴,提筆記錄成冊。

  而沈青則是沒日沒夜拚命寫稿,她很少出門,就算出門也只是到七皇子府走走,其他時間全用來和《殷家軍》的故事奮戰。

  看她這樣,玉華長公主心疼不已,把心力放在藥膳食補上,精心整治她的一日三餐。

  這讓徐嬌娘非常不滿,她不懂,靜嫻姑姑不過是個奴才,怎麼可以把中饋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她?她更不懂,為什麼懷上孩子的是自己,婆婆親手打理的飯菜卻是送到沈青房裡。

  她非常生氣,可殷宸不在府裡,而下人奴才們慣是會看人下菜碟的,她沒有主子的偏寵,下人便不似過去那般殷勤。

  看著滿桌子午膳,鎮國公府不缺錢,菜色自然不差,但想起沈青吃的全是婆婆親手熬煮的,徐嬌娘心裡越發不滿。

  「錢嬤嬤,你說那邊怎會沒有動靜,照理說,那些皂角蠟油……早該出現效用了啊,為什麼那邊遲遲沒有請大夫?」

  「許是已經出現問題,否則公主怎會對她的飲食上心。」錢嬤嬤開解。

  「你的意思是……那邊悄悄延醫,只是沒教咱們知道?」

  「有可能,我的好小姐,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腹中胎兒照顧好,平平安安生下一個大胖兒子,往後你在鎮國公府的地位自然舉足輕重,其他的事你就別多想了。」

  「我明白,可是一想到婆婆對沈青比對我好,我就生氣,不行,她得快死,不然光是看見她那張臉,我生兒子也不會安心。」

  說著,她抓起桌上碗盤一個個往地上丟,瞬地湯汁油水灑一地,下人被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不敢出聲,只能縮在角落裡。

  錢嬤嬤見小姐如此,忍不住搖頭,小姐被夫人給慣壞了,這種事真不能急躁,鎮國公府可不是徐府,萬一動作太大被發現怎麼辦,到時小姐要如何自處?沈青再不濟也是皇帝親下聖旨賜的婚。

  何況那些東西再用一段時間,沈青的壽命不過剩兩、三年功夫,到時候說不準國公爺都還沒打完仗回京,小姐何必如此忌諱她?

  摔完碗盤摔花瓶,眼看小姐動靜越來越大,要是事情傳出去……

  「好吧好吧,這事交給老奴,老奴必會讓小姐滿意。」

  見錢嬤嬤鬆口,徐嬌娘這才罷手,鬆口氣問:「你打算怎麼做?」

  錢嬤嬤想了想,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     ◎

  揉揉發酸的腰,沈青把謄抄好的第四冊再看過一遍後,伸個懶腰。

  寫稿的速度還算滿意,再過兩、三個月,這套書就可以完稿。

  「夫人,喝點雪蛤燕窩粥。」水月把碗送到她手邊,這陣子水月越發小心,不是出自她手中的東西,絕不讓沈青入口。

  沈青並不遲鈍,幾次下來,她也發現不對勁,但她沒問,水月會這麼謹慎,必定有她的原因。

  喝了粥,把手邊的稿子收齊,問:「馬車備好了嗎?」

  「是。」水月點點頭,今天是夫人和七皇子妃約好見面的日子,自從夫人忙起來,去七皇子府的次數就少了。

  沈青起身,換下沾了墨漬的衣裳走出院子。

  這些天太忙,沒發覺冬天悄悄降臨,雖未降雪,但連白日裡都有了寒意,加上一件大氅,正打算往外走時,水月輕喚。

  「夫人。」

  沈青轉頭。「有事?」

  「公主給爺寫了信,準備著人送出去,您要不要給爺送點東西?」

  她知道徐嬌娘做不少冬衣、皮靴、荷包,打算和婆婆的信一起送往邊關,她卻沒做任何表示,相較起來,身為妻子,徐嬌娘更盡責。

  只是做得越多越掛心,本該淡了的緣分,何必再添上幾筆?

  「你幫我把那幾冊小說謄寫好,給爺送去吧。」水月是殷宸信得過的人,她便也信得過。

  水月愁眉,夫人真心要與國公爺生分?因為徐嬌娘的肚子嗎?

  雖然人人都說,身為女子不該妒忌,但別說夫人了,就是她看見徐嬌娘那副踐相,也想踹她幾腳。

  「夫人,我陪您出門吧!」水月難得地拉起她的衣袖撒嬌。

  沈青看著她,英姿颯颯的女子撒嬌……頗有一番風味。

  沈青向來不愛在身邊帶上幾個下人顯擺,更不愛把人當奴婢使喚,說她民主也好,說她重隱私權也行,總之她不習慣這事。「不必了,你在家裡好好努力吧。」

  水月鼓起腮幫子,她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她是天生的八婆,不喜歡讀書寫字呀。

  沈青拍拍她的肩,哄孩子似的說:「認真抄,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走出院子,沈青看著滿院子的梅樹,樹剛栽下不久,花苞結得少,不過再養個兩年,梅花盛開的季節,肯定很有看頭。

  嫁進鎮國公府將近一年,她把偌大府邸每個角落都摸得透澈。

  他們曾在松樹下對弈,曾經在湖邊釣魚,在竹林裡抓迷藏,在九曲橋上……他背著她緩緩前行,那微風似乎還停駐在臉上。

  誰料得到,這樣鮮明的記憶,轉眼便物是人非,教人不勝唏噓。

  緩步前行,看著這裡的一草一木,她企圖記得更深刻些,好在日後回想,不至於模糊。經過荷塘,裡頭的殘荷已經讓下人撈起,否則留著殘荷聽雨聲倒也是一番滋味。

  婢女琴兒朝一點頭,放輕腳步,朝沈青接近。

  沈青滿腦子想東想西,竟沒發現有人靠近,就在琴兒朝她伸手,準備將她往池塘裡推時,不知哪裡來的兩顆石子打上她的後膝,一個沒站穩,她整個人往荷塘裡栽去。

  咚!琴兒落水聲驚擾了沈青的思緒,猛地回頭,發現有人在水裡載浮載沉。

  怎麼回事?好端端走路,竟會掉進池塘裡,這麼冷的天,要是在水裡泡久,怕是要大病一場。

  反應過來,沈青剛想喚人,就聽見身後驚叫聲響起。

  「快來人,救人吶!」

  是徐嬌娘?她又在作什麼妖?

  沈青沒想明白,但她這一喊,不少下人迅速聚集而來,在一陣忙亂後琴兒被救起來。沈青才要關照人尋大夫為她醫治,就見錢嬤嬤一臉怒容,指著她道:「青夫人,就算您對賜婚不滿意,可看在我們夫人懷孩子的分上,也不該對她下毒手啊!我們夫人肚子裡懷的可是國公府的嫡長子!」

  錢嬤嬤的指控讓下人看著沈青的表情裡添入幾分意味深長。

  沈青沒有辯駁,目光轉向琴兒,只見她瑟縮地躲在後頭,全身抖得厲害,她臉色慘白,嘴唇透著暗紫,沈青暗歎,這是真的要犯病了。

  琴兒見沈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忙跪地求饒。「青夫人,你有氣便發在奴婢身上吧,我們家夫人懷著孩子,受不得這些。」

  看透了徐嬌娘的目的,沈青嘴角勾起笑意,後宅女子真的是好閑!

  沈青的笑看進徐嬌娘眼裡成了自信,徐嬌娘與錢嬤嬤互視一眼,加碼演出。

  「嗚……」眼淚說來就來,徐嬌娘哭得梨花帶雨,倒進錢嬤嬤懷裡,一聲一句。「我剛懷上孩子,就有人容不得我,這鎮國公府住不得,我得回娘家才能保住孩兒……」

  「我的好夫人,現在不是說氣話的時候,您還懷著孩子呢,怎能受得了奔波。我們去找公主,公主定會給您一個說法。」錢嬤嬤轉頭看青青,一副敢怒不敢言模樣,令徐府陪嫁的下人義憤填膺。

  「是的,事關殷家子嗣,公主定不會冷眼旁觀!」

  「若公主不肯為夫人作主,咱們再回徐府。」

  「沒錯,再不濟還有皇上呢,這門婚事可是皇上欽賜的。」

  「公主必會稟公處理,要不傳出去,壞的可是殷家的名聲。」

  下人們你一句、我一句,爭先恐後發表看法,最終,錢嬤嬤挺身站出來,道:「還請青夫人隨同我們去見公主。」

  沈青苦笑,今天的約會不能成行了。「走吧!」

  語出,一群人簇擁著她往前。

  突地,沈青站定腳步,錢嬤嬤以為她改變主意,忙道:「青夫人不走,莫非想要反悔?」

  那口氣態度,沒把她當成主子,反倒像在對待落水狗。

  沈青沒理會,她對琴兒說:「你別跟過來,先回去換身衣服,你!」她指一個殷府老嫂嬤說:「你去找王管事,讓他尋大夫入府給她瞧瞧,免得落下病根。」

  沈青的話令琴兒低下頭,滿臉愧色,雙眼泛紅。

  徐嬌娘不滿了。「琴兒是我的丫頭,不需要青妹妹指手劃腳,想收買人心嗎?甭想!」說完,她對琴兒道:「你跟著來,在公主跟前作證。」

  聞言,琴兒胸口一酸,低聲道:「是,夫人。」眼淚卻不自覺落入衣襟。

  人群離開,兩道身影咻地落地,站左邊的吐一口悶氣。「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練到如此爐火純青,足見功力深厚。」

  站右邊的說:「要不,咱們去公主面前,為夫人分辯幾句?」那兩顆石頭明明就是他射的。

  「你忘記爺的交代了?」

  怎麼能讓公主、夫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可是隱衛啊。

  「沒忘。」可這種事……不出聲很痛苦的啊。「要不,讓水月去?」

  「你傻啦,水月在院子裡抄書,怎麼當人證?」

  「就這麼眼睜睜看她們說謊?」

  「你沒見夫人神情鎮定、胸有成竹,肯定有良策應對。」

  ◎     ◎

  玉華長公主看看沈青、又看徐嬌娘,久久不發一語。

  她明白沈青有多難受,易地而處,她也會如此,哪個女人願意把丈夫讓出去,若不是皇帝出招,宸兒、青青都不會受此委屈。

  可是再不滿,徐嬌娘肚子裡總是有了殷家骨肉,那是她第一個孫子啊。

  當年長媳、次媳、三媳、四媳嫁進殷家,婆媳關係不可說不好,可直到丈夫和四個兒子戰死沙場,也沒留下半個孫子。

  徐嬌娘肚子裡這個……即使他的娘上不了檯面,終究是殷家的骨血……

  自從踏進廳裡後,沈青一語不發,安靜地聽著徐嬌娘和錢嬤嬤控訴。

  「青青,你怎麼說?」

  玉華長公主的發問讓徐嬌娘不滿到極點,人證物證已經擺出來,還要沈青什麼說法?身為婆婆怎麼能這麼偏心?

  目光一凜,徐嬌怒望沈青。

  沈青看向玉華長公主,她臉上有著心疼,卻也有幾分不諒解。

  她懂,這是個重子嗣的時代,對多數家族來說,媳婦不過是生產工具,能生才能證明工具價值,目前徐嬌娘證明了她的價值,而她卻無法證明,所以……

  「是我做的。」沈青道。

  嚴陣以待,正準備對沈青的話做出反駁的徐嬌娘和錢嬤嬤傻眼,她認了?她居然認了?怎麼可能?她傻了嗎?

  錢嬤嬤見機不可失,忙道:「既然青夫人已經認下,公主是不是該做點什麼?」

  見她如此咄咄逼人,靜嫻姑姑怒斥。「大膽!一個奴才竟敢如此對公主說話,來人,掌嘴二十。」

  靜嫻姑姑開口,氣勢一出,徐嬌娘主僕這才想起,眼前坐著的,不僅僅是個婆婆、寡婦,還是金枝玉葉的長公主。

  她不過因為丈夫兒子逝去,心灰意冷、不願理事,並不代表可以任由人搓圓搓扁。

  徐嬌娘正後悔著,已經有人拿來手板,兩名僕婦一左一右將錢嬤嬤壓制跪地。啪啪啪……手板不斷拍在她臉上,力道十足,半點不留情面,轉眼她的臉腫漲發紫不成人形。

  徐嬌娘怒目圓瞠,那一下下像是打在她臉上似的,打狗給主人看嗎?怎能欺她至此!

  如果她夠聰明就該適可而止,但她從來都不是聰明的女人,她沖上前咬牙指著沈青問道:「婆婆這是要包庇那個小賤人嗎?任由她謀殺殷家子孫也沒關係嗎?婆婆非要這麼做,是不是要逼媳婦回娘家告狀?婆婆是不是以為娘家作不了鎮國公府的主?沒關係,還有皇上!」

  玉華長公主氣急敗壞,這是威脅嗎?她不管事,卻不代表她是軟柿子。

  揮開徐嬌娘的手,玉華長公主就要開口,沈青及時拉住她,搖頭低聲道:「公主,眼下別節外生枝,該怎麼罰便怎麼罰,青青並無異議。」

  兩人對視,沈青再次搖頭。

  她沒說錯,翻案在即,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

  深吸氣,將怒火吞回腹中,玉華長公主道:「來人,把夫人請回院子裡,禁足三個月,罰月銀半年。」

  「青青領罰。」她低下頭,跟嬤嬤們往外走。

  對這樣的懲罰,徐嬌娘不滿意。錢嬤嬤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了,沈青居然只是不痛不癢地禁足半年,偏心到這等程度……

  徐嬌娘咬碎一口銀牙,怒氣張揚,不馴的目光狠狠盯在玉華長公主身上。怎麼能這樣?她肚子裡還有個殷家子孫呢,連主持公道都辦不到,她有什麼資格當家作主。

  還待抗議,卻見錢嬤嬤拽住她的衣袖對她猛搖頭,只好歇下念頭,忿忿不平地帶一大群人離開。

  人走了,廳裡安靜下來,靜嫻姑姑道:「我不認為夫人會做這種事。」

  「可是她認了。」玉華長公主道。她知道女人一旦心硬,就會變成另一種人,皇帝這手,生生斷了她和阿宸的感情。

  「許是不想生事吧,她也是顧慮著徐氏的肚子。」靜嫻姑姑道。

  屋外,黑衣人冷眼看著同伴,輕哼:「神情鎮定?胸有成竹?」

  同伴垂頭認錯,是他判斷錯誤。

  「這次給爺的信,你來寫。」丟下話,黑衣人咻地一聲,重回崗位。

  ◎     ◎

  回到院子裡,沈青召來水月,道:「你去公主身邊守著。」

  「為什麼?」

  她把剛才的事說一遍,道:「我擔心徐嬌娘會對公主不利。」

  「她敢!」

  「她沒什麼不敢的。」徐嬌娘看玉華長公主的眼神令人心驚。

  「可是爺命令水月……」

  「撒銀針把小紅蛇活活釘死的,害琴兒跌進池塘的,知道香爐、蠟燭被動過手的……我身邊不止你一個,對吧?」

  水月猛地抬眼,夫人都知道?

  沈青拍拍她的肩,微笑道:「我這邊被防護得滴水不漏,你放心過去吧,公主對你的主子爺而言相當重要。」

  她又說上好一番話,才成功把水月給打發走。

  關上房門,舔舔乾涸的唇舌,深吸氣,三個月……儘快把稿子完成吧!

  ◎     ◎

  胄甲上血跡斑斑,又打了一場勝仗。

  殷宸、穆穎辛已經將丟失的兩座城池搶回來,擅戰的齊磊「與穆穎辛合作,將兩座城池歸還大穆」的謠言已在齊國各地發酵,皇帝早晚會下旨召他回京。

  但殷宸會讓他回去嗎?自然不會,他將想盡辦法纏得對方無法脫身。

  抗旨、坐實合作謠言,打下齊國只是早晚的事!

  「爺,京城來信。」

  剛下馬就有人來報,殷宸快步往營帳裡走去,未卸甲先看信,讀過母親的信後又拆開隱衛寫的,這一看怒火高漲,想殺人的欲望熾烈,這個毒婦!

  不過在看見案上擺得整整齊齊的四本小說時,怒火消停。

  離京數月,青青沒出現他預料中的舉動,是不是代表……她想開了,不再固執?

  這個想法讓他鬆口氣。

  小兵送上熱水,他卸去一身衣裳,坐進木桶中。

  溫熱的水洗去他一身疲憊,見他眉宇舒展,小兵想拍馬屁,笑道:「府裡命人送來不少新冬衣,將軍要不要換上?」

  冬衣?母親信裡提過是徐嬌娘讓人做的。哼,目光一凜,他回道:「燒了,全部燒掉。」

  啥?小兵挖挖耳朵,他沒聽錯吧?

  很累了,殷宸還是強撐精神,打開沈青送來的小說,他越看越起勁,《殷家軍》寫得太好,讓人一讀便入迷,手不釋卷。

  她是怎麼辦到的?父親離世時青青才八歲,可書裡面描述的事,好像一件件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過似的,他有預感,這套書會大賣,會讓父親的冤屈得到平反,會讓百姓明白,當年他們是怎樣地冤枉了殷家!

  「青青……」把書放在胸口,他輕喚她的名字,回想那年春光浪漫,他們一起在草廬前蹲馬步的時光,回想她說著一個又一個的冷笑話,逗得不愛笑的他笑容不止。

  不管時光流轉、四季更換,令狐沖仍然深愛著嶽靈珊……

  ◎     ◎

  放下筆,沈青舒口氣。

  終於完成了!十本一套書,書中將殷家軍的興亡逐一描述,再加上鎮國公與公主的愛情故事,她有預感,它們能顛覆這些年鎮國公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禁足三個月,她將為殷宸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完成。

  「夫人,七皇子妃來訪。」

  「快請。」

  沈青把桌面收拾好,迎到外頭,看見杜玫,連忙上前攙扶,她懷孕了,是在穆穎辛上了戰場之後才發覺有孕的。

  兩人雙雙入座,婢女把點心茶水送上來後,退出房間。

  「也不嫌累,肚子都這麼大了還老往我這裡跑。」

  「不見見你、說說話,心裡憋得慌。」跟府邸裡那群女人玩心計……不是玩不過,只是玩得很厭膩。

  「穆七回來,要是知道我這樣折騰你和他兒子,肯定不會放過我。」

  杜沒淺淺一笑,篤定回答,「他不會的。」

  笑容一僵,沈青輕咬握住的拳頭。「阿玫,相信我,我對穆七……」

  「我知道。別拿我當不講理的女子,我很清楚什麼叫做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只是他的妄念。不談他了,說說你,真不曉得你是怎麼想的,知不知道外頭的人都把你編排成什麼樣了?」

  「知道啊,妒婦唄。」連父親都為此上門關切,幸好婆婆那裡應付得宜,讓父親把心給安回去。

  她的父親啊,聽說祖母又替他找了個女人,父親強烈反對,沈青向杜玫探聽過那女子的根底之後,她說服爹接受,繁兒還小,需要有個母親照料。

  這麼做不是想看柳氏的好戲,而是殷宸離開不到一年,她已經明白寂寞多難熬,娘得不到幸福、她得不到幸福,不代表必須把父親也逼上不幸列車,才叫家人齊心。

  「既然知道,你還不做點事,就不怕……」

  「不怕!」她搶話答。

  「你又知道我想說什麼?」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卻曉得她想做什麼。」

  「說說看,我聽聽你是真曉得還是胡扯。」

  「她不過是想把事情鬧到皇帝跟前,她以為過去皇帝會為了將她嫁進鎮國公府,把我關進獄中,現在必定會為她肚裡的孩子再關我一回。」

  「沒錯,但你別以為她沒有本事,謠言已經在外頭傳遍。」

  「她估計錯了,一來,皇帝不會再度惹惱公主,二來,戰事連連告捷,除第一場池州之役外,後頭的沒聽說有徐澈什麼事,皇帝怎麼可能為了徐澈讓阿宸不開心,她心心念念的事不會成。」

  「沒錯,但你沒猜到,徐家使大錢讓禦史把那件事推到皇帝跟前。」

  「皇帝的反應?」

  「暈了。」

  「怒氣攻心?」不會吧,他竟對徐嬌娘如此上心?

  「不對,皇上這陣子身體狀況反復,太醫悄悄與太子說過,怕是油盡燈枯,熬不了太久,只是徐嬌娘運氣不好,禦史上稟此事時皇帝舊疾發作,現在有不少人把矛頭指向禦史,說國事如麻,還把小小家事鬧到朝堂上,是嫌皇帝不夠操心?」

  「那些文官可不是易與之輩,平日裡就把禦史恨得牙癢,一有機會還不落井下石。」

  「是啊,接下來朝堂會安靜一段時日。」少了那些成天拿著雞毛當令箭的禦史,朝堂上的事會少得多。

  「所以呢?皇帝還能上朝嗎?」

  「今晨聖旨已下,皇上要悉心養病,讓太子監國。」

  「你需要進宮侍疾嗎?」

  「不必,我託病,讓兩個側妃輪流進宮。」

  「能往皇帝、皇后跟前晃,她們很高興吧!」

  「能不開心嗎?世事難測,說不定一轉身就變成正妃呢。」兩人伺候得無比精心,事事親力親為,皇后娘娘都開口嘉獎。

  油盡燈枯嗎?那麼肯定沒多餘心力盯牢鎮國公府吧,她答應過要守住鎮國公府、護好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如今皇帝病重……她不想幸災樂禍,但於她而言,這確實是好事。

  握住杜玫的手,低聲道:「宴會可以操辦了嗎?」

  「不妥,皇帝病著,我又懷上孩子,這時候辦宴會太扎眼,不過我可以邀幾個好友進府陪我聊聊天。」她撫撫肚子,又補上一句。「誰讓我孕中寂寞呢。」

  聞弦歌而知雅意,沈青點頭。「這倒是。」握住她的手,兩人笑眼相望,沈青說:「阿玫,謝謝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杜玫回答,「我知道的,因為我對你也一樣感激。」感激青青,給了自己改變的勇氣……

  沈青沒聽懂她的意思,但沒關係,數日之後她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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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5: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好姊妹一同蹺家

  月前,一部粗陋的馬車從七皇子府後門離開,馬車是負責採買糧食的廚娘管事專用,但內部被改裝得乾淨舒服。

  沈青上車時發現杜玫也在,嚇一大跳,直覺想趕她下車。

  杜玫不著惱,反倒滿面春風問,「為什麼你可以離家出走,我不行?」

  沈青指指她的肚子。「你有孩子了。」

  拐走七皇子妃是大罪,連七皇子的嫡長子也一併帶走,她的人頭還要不要?

  「你的意思是,孕婦沒有追求幸福的資格?女人該為孩子犠牲一切?」

  她的話讓沈青發愣,片刻後她公平地回答,「你有追求幸福的資格。」

  然後她們一起出京,一起往南方走,她們選擇在溪山村定居。

  溪山村不是大村,但離附近幾個城鎮都不遠,最多一、兩個時辰路程,村裡有三十幾戶人家,多半是農戶。

  溪山村之所以出名是因有村後有一座書院,規模不大,但能進去就讀的幾乎是附近鄉鎮學子中的佼佼者,它和青山書院一樣有嚴格的淘汰制度,所以裡面找不到拐瓜劣棗——像陸學睿那一款的。

  邵青再度當上學霸,每次考核都是全書院第一,而懷著孩子的杜玫只能乖乖待在家裡,哪裡都去不了。

  離開鎮國公府時,沈青把嫁妝裡的銀票全帶走,杜玫也一樣,她算准了不再回京城,不光銀票金錠,她連值錢的頭面也帶走。

  眼看杜玫的肚子越來越大,沈青不敢讓她做家事,因此房子剛買下便立刻雇用林嫂子打理家務。

  「林嫂子,隔壁很熱鬧,有人搬家嗎?」杜玫問。

  她躺在床上,臉色蠟黃,一路奔波消耗她大量體力,進村第一天沈青就請來大夫診治,在大夫的嚴重警告下,她再也不敢下床。

  「是啊,搬來四個兄弟,少爺沒跟少奶奶說嗎?」

  沈青又換回男裝,名叫邵青,邵青是登記有案的舉子,剛搬來不久村長就把她的名字報到縣城裡,繼續享受身為舉子的福利。

  在書院裡,舉子這頭銜讓她贏得不少敬重聲音,年紀雖小,人人仍喚她一聲爺,杜玫懷著孩子,無法改扮男裝,便扮演起邵青的結髮妻,郎才女貌小夫妻,剛搬進來就得到村民歡迎。

  「沒呢,昨兒個有些累,相公回來,沒說上兩句話他就催我休息了。」

  「少爺心疼少奶奶吶,要不,滿村子裡懷孩子的婦人還少了,有誰像少爺那般對妻子關心備至。」

  杜玫點頭附和。「是啊,我命好,運氣更好,能碰到相公。」

  「真有那麼好?會不會是娘子沒見過更好的,無從比較。」沈青剛踏進屋裡就聽見林嫂子和杜玫的對話。

  「誰能跟我家相公相比?我家相公可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的男人,連天上仙女看見都會動凡心呢,小娘子能嫁給相公,命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見兩夫妻互相調侃,林嫂子抿唇一笑,道:「我去做晚飯。」

  林嫂子離開,杜玫朝沈青伸手,她握住她的,順勢在床側坐下。

  「我們有新鄰居了?」杜玫問。

  「對,我回來時跟他們打過招呼。」

  「什麼樣的人家?」

  「是四個兄弟,身材偉岸,英姿颯颯,五官長得不一樣,但都挺好、挺正派的人物。」

  「這般好?那肯定會引得村裡的小姑娘動芳心。」

  「還說呢,昨兒個才搬來,今天往村裡逛兩圈,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家臉紅,連書院裡都有人攔住我探聽他們家的事。」

  「你能知道多少,就找你探聽了?」

  「不多,目前只曉得他們的名字很特殊。」

  「多特殊?」

  「金旭、木儀、火曜、土劭,我問大哥怎麼五行缺水,金旭回答:水是妹妹,嫁人了。」

  「他們做什麼的?」

  「瞧那模樣應該是有點家底,並不急著找營生。剛剛在外頭同他們說一會兒話,聽說這兩天金旭、木儀就要到書院報到,說不定會和我成為同學。

  「火曜是個練家子,說要參加武舉,拜了師傅學兵法。至於最小的土劭,我不知道他做什麼的,皮膚白皙、模樣清秀,像個風流公子,只是脾氣有些古怪,不太愛與人打交道,但瞧他的模樣也有幾分武功。」

  「有雇人做飯打掃嗎?」

  「沒聽說。」

  「家裡都是大男人,肯定做不了飯,明兒個我讓林嫂子備些吃的送過去,就當敦親睦鄰。」

  「可以,日後有機會我再提醒他們雇個人。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就是覺得累,幾乎整天都在睡。」

  「累就多休息,家裡的事有人照管,你不要太擔心。」沈青看著憔悴的杜玫,手指滑過她眼下墨黑,輕聲道:「當初就不應該貿然答應你離京。」

  沈青很後悔,太大膽了,竟敢拖著個孕婦千里迢迢離家出走。

  反手握住沈青,杜玫認真回答,「我不後悔,這輩子我沒走過這麼遠的路,我讀過很多書,但大多數的美景風光、凡塵俗世都只能靠想像,這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精彩豐富的時候,要不是擔心寶寶受不住,我真想起來彈琴跳舞。」

  「想彈琴跳舞,以後有的是機會,這陣子你給我安分點。」

  杜玫咯咯輕笑。「遵命,相公。」見沈青仍然憂心,她轉移話題。「不是說要去跟村長探聽京裡的事?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她們出京城不到半個月就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太子登基、改年號正元。

  不多久,連同「戰爭告捷,齊磊被誅殺」傳回京城的,是勾結大齊的罪臣徐澈被押解返京的消息。

  「徐澈未進京,大理寺未定案,玉華長公主已經印好數萬冊小說《殷家軍》,洛陽紙貴,小說被搶購一空,聽說附近的書肆也鋪上貨了。」書院裡的同學爭相搶購,借閱風潮鼎盛。

  「興文齋的小說本就一書難求,新書上市必定造成轟動,很快百姓就會曉得徐澈喪盡天良、禍國殃民的事了。」

  「離京前,我在書稿裡夾了封信,讓靜嫻姑姑雇用說書人在街頭巷弄、酒樓飯館說故事,不知道靜嫻姑姑會不會做。」

  「這麼好的法子,能讓不識字的百姓也瞭解鎮國公的英勇事蹟,靜嫻姑姑肯定會照做,我看徐府的好日子到頭了。」

  「書院中一名同學,家中有親戚住在京城,他說徐澈進京那天,有不少百姓圍觀,徐澈被人丟石頭、砸爛菜、扔臭蛋,狼狽不堪。」

  「殷宸送回來的證據會讓徐澈一族百餘口盡滅吧。」

  「肯定會,叛國是大罪,自古以來沒有人能逃得過。」

  「那麼,他們很快就會班師回朝?」杜玫問。

  「不會,新帝下令讓他們滅了齊國,告慰鎮國公在天之靈。」

  「是新帝的命令,還是阿宸的心意?」

  「自然是阿宸的心思。」這件事在很久以前的家書中已經提及。「以後,不打聽京城的事了,那些都與我們無關。」

  杜玫附和。「好,從此咱們當個安分守己的良民,我負責生孩子、養孩子,相公負責奮發上進。」

  「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我相信。」沈青道。

  「我也相信。」

  只是她們都沒想到,在好日子來臨之前,她們先迎來一場災難。

  ◎     ◎

  立在門外,沈青握緊拳頭,喀啦一聲,樹枝在掌中不知覺間被折斷,斷裂的樹枝紮入掌心,血滲了出來……

  從天黑等到天明,杜玫的叫聲越來越微弱,大夫在門外守過一夜,熬好的催生藥不斷往裡頭送,兩個產婆滿頭大汗,輪流從裡頭端出一盆盆血水。

  血水被潑在牆邊,血腥味充斥鼻息間,看著血水,沈青表情僵硬、手腳冰冷,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動彈不得。

  彷佛又回到若干年前,自己看著母親吐出一口又一口鮮血,她想說話,想要告訴女兒「別怕,娘在這裡,娘沒事」,只是張口,更多的血爭先恐後嘔出來,她眼底盛滿哀傷與絕望……

  母親努力地想要活下來,她總是自問著,「我的青青還那麼小?我就護不了她了?我走了,青青怎麼辦?」

  聽見娘的自問,她貼在門後,緊緊搗著嘴巴,哭得兩眼通紅。

  她很想吼叫——「娘擔心青青,就養好身子,就不要為爹黯然身傷,不為旁人,就為女兒,努力地、認真地活下來……」

  可是她連出聲都不敢,她怕看見娘眼底的罪惡感,怕娘自責自怨,她只能假作無事,然後更恨爹爹。

  是命運嗎?是註定嗎?還是某種莫名其妙的規則?凡是待她好的人,最終都要離她而去?凡是她愛的人,都要傷她一筆?那麼……是不是可以推論出來,她不能愛更不能被愛?

  千萬個悔恨,她後悔帶走杜玫。沈青寧可讓她留在那個教人窒息的皇子府,也不要她死,空氣再自由,都不如活著重要,她錯了,錯得離譜……沈青無比自責……

  林嫂子看著沈青嚇人的目光,忙道:「少爺別擔心,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她的話讓沈青抓到救命浮木般,急問:「都是這樣的嗎?都會流這麼多血?都會叫到無力支撐?都會從天黑生到天明,孩子還出不來?」

  沈青反問讓林嫂子怔住,當然不是這樣的……但大夫和產婆都盡力著,除了安慰人的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臉上淡淡的哀傷,給了沈青答案。

  所以……不是這樣的,這樣不正常,阿玫就要死了,和她娘一樣,要永遠、徹底離開她……

  「不能!阿玫不能死,我進去守著她。」沈青轉身就要衝進產房。

  急切間,林嫂子一把拉住她,阻止她往前跑。「不行啊,少爺,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進去的。」

  「為什麼不能,阿玫是我最重要的人,她正在生死關頭,她需要我。」

  阿玫說過,要和她同甘共苦,要陪她一世,阿玫說:「我很溫柔,我有足夠的耐心,能把你心口的傷痕修補……」

  這麼好的阿玫怎麼可以死?

  都說是她帶著阿玫離開,是她的勇氣鼓勵了阿玫追逐幸福,可是,不對的,她很清楚,是阿玫用最溫柔的力量在支撐著自己,她不能沒有阿玫……

  她甩開林嫂子,卻與從裡面快步跑出來的產婆迎頭撞上。

  「哎喲!」產婆喊一聲,抬頭發現是主人家,忙道:「邵爺,您得做決定,要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已經到這個程度了嗎?必須二擇一了?

  捨棄孩子?不可以的,阿玫對腹中的孩子充滿期望,她們為孩子做了很多規劃,這個孩子承載著她們對未來的期望。

  如果阿玫醒來,發現孩子沒了,會多麼傷心欲絕?可是……不能啊,她不能捨棄阿玫。她承諾過,要帶阿玫遊遍三川五嶽,要帶她歷練精彩人生,阿玫剛脫去身上的枷鎖,剛要過一場不同的歲月,不能就這樣沒了……

  她正要開口,砰地一聲,大門被人撞開,火曜沖了進來,土劭跟在他後頭,身上背著一隻大木箱,誰也沒理會,直接往產房沖。

  「你們……」

  產婆剛開口就讓火曜的掌風給你開,轉眼土劭進入產房。

  火曜轉身對青青道:「邵家弟弟,我弟弟醫術不差,讓他試試可好。」

  沈青說不出話,只能愣愣地看著火曜。

  時間過得很慢,沈青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走,像熱鍋螞蟻、像無頭蒼蠅,她以自己是很有主見、很堅強勇敢的女人,但死亡的威脅將她的堅強勇敢吞噬殆盡。

  終於,在旭日高升時,一聲清亮啼哭傳來,沈青松一口氣,癱坐在地。

  ◎     ◎

  天冷得讓人跳腳,雪積得快一尺深,今年的冬雪很嚇人,許多地方都遭了難,無數百姓房子被壓垮,牛羊豬雞被凍死不少,幸好新帝處理得宜,並未發生暴動,朝廷賑銀不斷往下撥,讓百姓吞下一顆定心丸。

  這是宅子裡最大的房間,中間擺著桌子,靠牆處一架三個大人都能睡下的大床,右手邊兩張桌子,地龍燒得暖和,阻擋了外頭寒冷。

  過去沈青和杜玫分屋睡,然最近幾天兒子造反,每天都要賴在「爹爹」身邊才肯睡,於是三人便窩在一處了。

  杜玫想訓兒子,「慈父」卻道:「天氣嚴寒,大雪封路,我正擔心路不通,家裡備下的木炭挨不到開春,一起睡著好,只要燒熱一屋子地龍,吃穿拉撒睡全在這裡,又暖和又舒福。」

  沈青都這麼說了,杜玫能說啥,頂多叨念一聲,「慈父多敗兒。」

  桌子中間,火鍋正冒著煙,這新鮮吃法是沈青想出來的,有肉有菜、有嫩白豆腐,在寒冬裡,鮮綠色的蔬菜分外難得,她們在屋後搭了個暖房,因此旁人冬天餐桌上見不著的菜蔬,她們家日日不缺貨。

  日子再不好過也要吃上豐富的飯菜,這是她們說定的——從此再也不虧待自己,不教自己受半分委屈。

  她們不僅不虧待自己的胃,食衣住行樣樣不虧。

  自壯壯出生後,她們便翻修起房子,青磚綠瓦高牆,暖房、現代化浴室、沙發……連彈簧床都給折騰出來了。

  日子過得自在悠閒,轉眼她們已經在溪山村待兩年,與左右鄰居結交出感情,村民們很樂意與他們交往,一來一往的,家裡挺熱鬧。

  沈青從外頭回來,一進屋,杜玫趕緊上前為她拍掉身上的雪,再遞上一杯熱姜茶,薑茶下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熱水已經備下,先泡一泡,驅驅寒氣。」杜玫道。

  「誰讓你忙的,這種事讓林嫂子來做就行。」

  「我看雪越下越大,怕路上不好走,就讓她早點回家。」

  「你成天顧慮別人,就沒想想自己的身子。」

  「真不曉得你這麼沒膽子,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放心,土劭說我的身子已經完全恢復了。」

  兩年過去,沈青還沒從她難產的事緩過來,天天盯著她吃藥進補,上個月土劭都開口讓她不必再喝藥了,沈青還是不放心。

  「總是小心為上。」

  「知道、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嘮叨了?」

  「是你不省心,家裡明明花錢雇了人,你還非要自己下廚。」

  「林嫂子身子寒,一到冬天碰到冷水身子就不爽利。」洗衣服可以燒熱水,洗青菜可不行,熱水澆下去菜都熟了。

  「這般收買人心?難怪村裡人人都誇你賢德,幾個臭小子還硬杠上我。」

  「杠上你?為什麼?」

  手一攬,沈青把杜玫攬在懷裡,往她臉上香一口。「因為我娶了個嬌妍美麗、性格溫良恭儉的如花美眷啊,你說,誰不羨慕?」

  「少貧嘴。」

  「什麼貧嘴,我說的是事實,我可是他們眼中的人生勝利組。」

  「又說怪話。」

  沈青呵呵笑開,看著床上的兒子問:「壯壯怎麼這麼早睡?」

  「鬧過一下午,剛才草草吃碗蛋羹就睡著了。」

  兩歲的孩子,聰明得讓人頭痛,從早到晚問為什麼,也只有沈青有本事講一堆天馬行空的故事應付。

  「真是,我寫了個小故事要說給他聽呢。」

  「行!知道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無人能及,行吧?快去洗澡,吃過飯,幫我寫幾首詩。」

  「怎麼,如嬤嬤又上門了?」如嬤嬤是城裡「萬紫千紅」的老鴇,手下的姑娘據說是附近幾座城裡最好的,她常自鳴得意說她調教的姑娘,說第二,沒人敢自稱第一。

  不過沈青認為,如嬤嬤的本事不光是調教姑娘,她之所以成功在於眼光精准、勇於創新。

  杜玫把譜好曲的清平調往她跟前一送,她如獲至寶,從此把邵家小媳婦當成搖錢樹,有空就買一堆好東西上門,再猛力搖兩下樹幹,逼著杜玫再創新作。

  之後,杜玫不僅譜曲,還進出青樓教導姑娘們跳舞,想當年杜玫的舞可是林大家親自教導的呢,當然,不能否認她在這方面相當有天分。

  幾支新曲、幾首新舞,再融入她和沈青喜愛的故事,如嬤嬤只差沒喊杜玫親娘了,去年沈青建議如嬤嬤辦場選美大會,屢屢創新的玩法,讓「萬紫千紅」生意大紅,邵家小夫妻功不可沒。

  杜玫從沒想過,當年為取悅丈夫而學習的琴樂舞蹈,會成為取悅無數男人的本事。

  名門閨秀竟淪落到與青樓女子相交,換了旁人肯定要自傷自悲,可她身邊有個想法與眾不同的沈青,她怎會流於俗套,自怨自艾。

  「上回的《青樓怨》讓生意好上將近翻倍,如嬤嬤想乘勝追擊。」

  《青樓怨》描寫一名女子家道中落、淪落風塵,卻遇上當年的青梅竹馬,兩人再見面,情愫暗生,無奈竹馬事業有成、有妻有子,多情多才的小青梅只能抑鬱而終,這戲打中妓子的心,演來更是入木三分,而男客們看了戲也感觸頗多,對妓子們更加憐惜慷慨。

  能從男人口袋挖出更多金銀,這樣的戲碼自然是成功的。

  「快過年了。」沈青提醒,她可不想杜玫太累。

  「所以我只答應給一首詩、再譜上曲子,曲子不難,詩就勞煩相公囉。」

  沈青哂笑,詩更容易,不就是剽竊,腦子轉兩下就有。

  「好,吃過飯就寫。」她拿起杜玫備下的衣服走往隔壁浴間。

  今晚吃的是魚肉火鍋,沒有擺酒,沈青好學,晚飯過後還要讀書,往往不過子時不熄燈。

  看著幾乎是透明的魚片,沈青比出大拇指,攬過她的肩,笑道:「我的好娘子竟有如此手藝?」

  「這算什麼,我可是從小被訓練要當皇后的,琴棋書畫女紅廚藝、德言容功,哪樣能夠難倒我?」話是笑著說的,只是細辨會發現她的眉心染著鬱色。

  沈青明白,杜玫一輩子都在為當皇子妃而努力,可最終發現,心心念念的良人……不值得她的努力。

  「恰恰是我有福氣,才能得此佳媳。」

  杜玫涮了片魚肉送到她嘴邊。「所以囉,要好好珍惜呀。」

  「魚很新鮮,是林嫂子買的?」

  「火曜送過來的。」

  自杜玫生產過後,兩家結下緣分,杜玫常讓林嫂子做了飯菜往那邊送,也常攬下縫縫補補的瑣碎事,而沈青更幫金旭、木儀開小灶,指導他們練字習文。

  四兄弟也懂得回饋,挑柴送水、看病送藥,事事不缺,從此,兩家人感情越發緊密。

  「這麼冷的天還捕魚,真難為他們了。」沈青道。

  「我問過,金旭說不立業,不成家,男人的事業心就是重。」

  「關男人什麼事?難道你的事業心不重?」杜玫淺笑。

  沈青想想,也對。「你還不是一樣,幾次從如嬤嬤那裡賺到銀子之後心也大了呢,要不是壯壯還小,前幾天你還說想要開個戲園子。」

  「所以事業心不分男女呀。」

  看著一身荊釵布裙的杜玫,沈青拉起她的手翻過,指間出現薄繭。

  以前這雙手有專人打理,現在這雙手卻要打理菜園子、打理廚灶瑣事,過去她的頭髮衣飾、身上每寸肌膚都有下人悉心照料,現在她卻要悉心照料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不必太擔心銀錢上的事,等我當了官,自然不會短了家裡的嚼用。」沈青語重心長道。

  杜玫失笑,她老說要考狀元,但,怎麼能呢?又沒有能護航的穆穎辛和殷宸在。

  她從沒認真看待此事,只當是沈青的幽默,但杜玫相信家裡不會窮,有沈青在、有她在,她們會共築一個幸福窩巢。

  「哪會缺銀子?別忘記,咱們帶多少銀票出門,等開春買幾塊地租人吧,當個四體不勤就能收租過活的包租婆。」

  其實生活上的花費並不多,不必金食玉饌、不需綢衣錦緞,日子一樣可以輕鬆自在,百姓的生活自有別樣的樂趣。

  「跟著我,後悔嗎?」

  「要是沒跟你出京,我才要後悔。」以前不懂得恣情恣意、隨心所欲是何等幸福,現在明白了,再讓她回到金絲籠裡,對不起,辦不到。

  「所有的事都要付出代價。」

  「如果錦衣玉食是我該為自由付出的,我願意。」

  「可是你真的想辜負美好年華,和我演一輩子的假鳳虛凰?」

  杜玫這般美麗聰慧,這般嬌巧可人,她是貨真價實的古代女子,不該生生被耽誤。

  「有什麼不好嗎?」

  「就算穆七不值得,總會有值得的男人。」沈青道。

  男人啊……她搖頭,說:「我只想帶大壯壯,不想受人控制,不想往東卻必須勉強自己往西走,更不想再介意別人的期待與目光。」

  那種宅鬥宮鬥、心機用盡,心血耗極,日日守節守禮,連笑都不敢隨心的日子,她過怕了。「不過,如果青青……不要顧慮我。」

  「如果我怎樣?」她歪著臉,沖著杜玫笑。

  「我們都清楚,阿宸從來都不想辜負你,只是當時的局勢迫得他身不由己。」杜玫總是覺得,離開殷宸是沈青的重大損失。

  「我知道不是他的錯,但問題不在這裡。」

  「問題在哪裡?」

  「我無法與另一個女人共有丈夫。」

  「也許阿宸並未將徐嬌娘當成妻子,于他,徐嬌娘只是一個……」

  「權宜之計?」沈青介入。

  「對,為了讓之後的事情發展順利的權宜之計。」

  「或許吧,但事實上他們有肌膚之親、有孩子,有一輩子都脫不了鉤的聯繫,徐嬌娘再不受他所喜愛,都是他一世無法推託的責任,樂意也好、不樂意也罷,她註定是阿宸的女人。你比我更清楚女人的嫉妒有多可怕,假設我留下,假設阿宸偏寵於我,假設他把徐嬌娘這個過牆梯放在二芳……」

  杜玫接下她的話。「徐嬌娘會恨你,她的孩子會恨你的孩子,一個不健全的環境會讓孩子的性格變異,輕則兄弟鬩牆,重則手足相殘。」

  她懂的呀,一向都懂。

  「對,我無法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無法無視旁人的怨恨,自在地快樂著。罪惡感有很強的殺傷力,它會謀殺我們的幸福、快樂甚至是愛情,我不想承擔那種下場,所以,必須離開。」

  已經講過很多次,她從來不認為徐嬌娘是壞人,也許她嬌恣、任性、犯傻,但絕對不是壞人。

  她所有不好的舉止,都是因為恐懼,都是因為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

  「我明白,但你離開阿宸……太委屈也太遺憾。」殷宸不是穆穎辛,他對沈青的在意,她全看在眼裡。

  「人生何處不委屈?你出生世家,嫁得人人羨慕的好丈夫,但你不委屈嗎?」

  點點頭,杜玫道:「不管怎樣,我只想告訴你,別被我和壯壯牽絆,你有權利做你想做的事。」

  「壯壯不是我的牽絆,他是我兒子。」沈青鄭重回答。

  一笑,杜玫點頭。「知道了,以後就麻煩相公多照顧囉。」

  杜玫為她舀一碗湯,沈青端起湯,輕吹幾口氣,未入口,她輕喚,「阿玫。」

  「怎樣?」

  「過了年,我想回京。」

  「回京?為什麼?」她們千方百計才離開那裡,為何要自投羅網?

  「我要參加會試,順利的話,明年四月,會參加殿試。」

  杜玫抬眉對上沈青,她是認真的,不是玩笑話……「可是,入考場必須搜身,你怎麼能通過?過去有阿宸在,可以幫你避開這一關,如今他不在,你連進考場都難。」

  「我有辦法的。」她是現代女人,不介意身上被摸兩把,何況又不是脫光了查,還隔著裡衣呢。

  要是運氣好,碰到肯收賄的……

  大穆朝選仕很看重人品名聲,考場管理得很好,不只空間舒適還供應三餐,監考的人很多,比例是一比十,想要作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通常童子試、鄉試搜身這道手續會比較嚴謹,而對於已經通過兩層考核的舉子,到了會試這關比較松,畢竟都是好面子的讀書人,誰肯作弊毀名聲,何況舉子都可以當官了,若是因為作弊革去功名,多年努力毀於一旦多可惜,更別說誰會料得到女人竟想和男人搶官位?

  「萬一你運氣好,同朝為官,你和阿宸早晚會碰上。」

  說到殷宸,沈青垂下眉睫,再抬眼時篤定道:「他不會揭發我的。」

  「這麼有把握?」

  「欺君大罪,他不會想看我被砍頭。」「你賭得太大。」

  「是,但我敢賭。」

  杜玫失笑。「你賭阿宸在乎你,賭他願意助你完成夢想,也賭當不成夫妻,他仍想成為你的摯友,在官場上助你過關斬將?」

  「對。」殷宸是個好男人,他重感情、負責任,他對她的好,她從未忘記,若不是註定無緣,她何嘗願意與他分道揚鑣。

  「你這根本不是賭,是綁架,綁架他對你的感情。」

  沈青微笑,卻不反駁。

  她的固執無人能解,若干年前她念書、考取功名,是為了向父親證明女兒不輸男子,如今……她是為了證明,不管在哪個朝代,只要她願意,就可以讓自己過得風生水起,即使她是世人眼中卑賤的女性。

  她有嚴重的驕傲癖。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沈青道:「別想太多,他還在邊關呢,等他回來,說不定我已經外派為官,再見面也許是多年以後。」

  「我寧願自己少想一點。」

  「所以,跟我回京嗎?」

  杜玫搖頭,她和沈青情況不同,她不想回京,就算穆穎辛不在,父母親人舊識通通在,她不願意回到那個讓自己窒息的所在。

  「我在這裡等你,若你外派為官,我便隨你赴任,如果……」真考上狀元,真進了翰林院……再說吧!

  「也好,壯壯小,別折騰他。」

  「如嬤嬤那邊得趕緊交代,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考試的是我,你忙啥?」沈青俏皮地覷她一眼。

  「忙著幫你做束胸,制新鞋、裁新衣,還得想辦法在下面幫你添點東西,讓你在搜身那關能夠躲得過去。」

  添點……噗!沈青大笑,一把抱住杜玫。「還是娘子考慮得周全。」

  「別笑,出門在外,你要是敢拈花惹草,弄出一本風流帳,回來以後看我怎麼罰你!」

  「不敢不敢,我的小娘子,相公必定規規矩矩,平平安安出門,完完整整回來,娘子給添的小東西,絕不敢擅自動用。」

  兩人一說一笑、一搭一唱,寒冷的夜裡,邵家無比溫馨。

  ◎     ◎

  夜深,十幾名黑衣大盜從四面八方向溪山村包圍,他們動作迅速俐落地四處穿梭,最後停在邵家門口。

  原因兩個,一是邵家屋宅看起來最新最好、最像大地主,既然是搶劫,自然要挑肥羊下手。二是老大缺個壓寨夫人,聽說這家女主人長得傾國傾城。

  目光微閃,點頭示意,下一瞬他們竄身,越過邵家高牆。

  他們輕輕悄悄地跳進院子裡,雙腳落地,在雪地上踩出沙沙聲,他們熟練地找到正房,在窗紙上戳破一個洞,將手指粗的竹管伸進去,朝屋裡吹進迷藥。

  沈青把話說得輕鬆,但大考在即,不免感受到幾分壓力,她重複模擬著考題,而身為鶼鰈情深的嬌妻,自然要陪著她。

  兩人窩在一張桌子上,一個念書、一個寫著小說戲曲,一盞濃茶,安安靜靜,夜一下子就過去大半。

  今天也不例外,吹熄燈燭後上床,她們擔心吵醒壯壯,睡不著卻也不好交談。

  沈青不放心把杜玫母子丟在溪山村,但她明白杜玫的顧慮,無法勉強,那個京城,于杜攻而言是限制、壓迫、束縛。

  杜玫心裡也有事,她願意往好的方向想,她但願殷宸與沈青重逢,但願他們前嫌盡釋,再次攜手,她樂意沈青得到幸福,即使這樣自己會有被撂下的寂寥感受。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時,院子裡傳來踩雪前進的窸窣聲,下意識抬起上半身,兩人對看一眼。

  共同生活兩年,她們默契十足,點頭,悄悄下床穿鞋。

  沈青拿起枕下的匕首,塞進懷裡,壓低身子,摸到門邊,杜玫則用最快的速度把壯壯用棉被裹起,塞到床底下。

  就在竹管塞進來同時,沈青一個拳頭破窗而出。

  她以為只是一般宵小,跟在師父身邊幾年,她有自信對付幾個小毛賊,沒想到一跨進院子……天,黑壓壓的一堆人,他們不是普通毛賊吧?

  十幾個人高馬大、身材粗壯的傢伙,站滿一院子,他們的氣息沉穩,下盤穩定,手上握著亮晃晃的大刀,刀鋒上帶著缺口,可見得是慣於砍人的。

  沈青後悔,自己太過輕敵了,還以四海升平、民風樸素、治安良好,再加上自己的身手,不至於有安全上的顧慮,誰知……

  她想出聲提醒杜玫別出來,但太遲了,她還沒開口就有一柄大刀朝她面門砍來,她狼狽的就地一滾,未等她翻身而起,對方的大刀再度砍下。

  「啊……救命!」杜玫看見這情景,想也不想揚聲大喊,這一喊,把自己暴露在賊人眼底。

  十幾名賊子看著這對對瘦巴巴的小夫妻,露齒一笑,果然是肥羊,他們不著急,像貓兒戲耍老鼠似的只派一人上前。

  與對方的輕視不同,沈青和杜玫提起全副精神應對。

  杜玫很清楚,必須離屋子越遠壯壯才會越安全,只是敵我實力懸殊,她必須找機會出門求救,她首先想到的隔壁四兄弟,提起氣,她一面跑一面大喊。

  賊人發現她的意圖,怎能讓她跑出去?

  黑衣人快步搶上前抓住她的長髮往後拉扯,突如其來的力道讓杜玫倒仰,砰地摔在地上,幸而一層厚厚的積雪,讓她不至於受到太大的撞擊力道。

  沈青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對方根本不給她喘息空間,刀不斷往下砍,每次都僅僅差一寸,險險戳上她的身子。

  她尋個空隙冒險後翻,雙腳順勢踢上對方的膝蓋,這一踢用足力氣,她幾乎可以聽見對方膝蓋骨碎裂的聲音。

  另一邊,就著月色,黑衣人發現躺在地上的杜玫長相美麗,豔光四射。

  傳言果然沒錯,這輩子他還沒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莫非是仙女下凡?他看傻了眼,呼吸'窒,忘記拿起大刀往她身上捅。

  見對方怔愣,杜玫拔下發間簪子,嬌弱起身同時往對方身上一撲,趁機將簪子狠狠往他的大腿刺去。

  她是看准的,沈青教過她人體血管分佈,這一紮……運氣很好,簪子紮准了地方,瞬間,溫熱的獻血噴了她滿頭滿臉。

  匪徒們不敢置信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兄弟們,怎麼可能,明明是一對弱不禁風的夫妻,怎麼就傷了他們兩個人。

  盜賊收起輕忽之心,眼神示意,一群人朝沈青和杜玫圍攏。

  一連串動作不過是數息功夫,然這邊的動靜已經驚擾了隔壁鄰居,沈青聽見隔壁有聲音,心頭微定。

  杜玫突然搗起眼睛,一面撲向沈青,一面揚聲哭道:「相公,我怕。」

  見她嬌弱委屈的模樣,為首的盜賊笑了,剛才……只是意外吧。可不是嗎?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別說殺人,怕是殺魚也會嚇得全身發抖。

  他把刀子往後一收,聲量控制得很溫柔,道:「小娘子別怕,爺會寵你,不欺負你的。」

  在杜玫的掩護下,沈青順利取出懷中匕首。

  下一刻,盜匪抓住杜玫的肩膀將她往後拉,就在順勢後仰時,她再度抓起簪子往對方喉間剌去,只是這次沒成功,他握住她的手腕,手掌一掐,杜玫痛得鬆開簪子。

  「是個辣妹子啊,好!我就喜歡這款的。」說著手一推,杜玫往後摔倒。

  就在杜玫被抓同時,沈青舉起匕首看准對手要害,一招接過一招,招招都往敵人身上砍,轉眼撂倒三、四人。

  領頭冷笑,這小子非泛泛之輩吶,趁著沈青被圍困,他自後方舉刀往沈青握著匕首的右手砍去,匆促間,杜玟只來得及往沈青身上一撲,護住她的右手,只是長刀收勢不及,狠狠地砍上她的肩胛,血驀地激噴而出。

  剛把門板踹開的四兄弟見狀眼底噴出岩槳,火曜一聲長嘯,長劍出鞘,金木火土四兄弟齊齊動手,不過轉眼功夫,十幾個人……不,十幾具屍體橫在院中……

  ◎     ◎

  杜玫應該睡的,但傷口痛得太厲害,讓她無法閉眼。

  土劭不滿,冷冷對沈青說:「命救不救得回來得看老天,就算救得回來,養完傷還得養身子,好不容易脫離一天一湯藥,她又要掉進湯藥鍋裡。」

  火曜也對沈青很不滿,寒聲道:「逞什麼能?喊救命會讓你丟面子嗎?當真以為自己能對付得了一群大男人?」

  要不是金旭和木儀帶著一堆屍體去官府報案,她會接收到更多不滿。

  沈青沒有反駁,因為她對自己的不滿,只會更多不會少。

  杜玫剛喝下安神湯,但沈青的自責讓她安不了神。噘嘴,佯裝生氣,她對土劭和火曜說:「別罵我相公,我相公很好。」

  傷患開口,土劭和火曜只好乖乖閉上嘴,出門帶孩子去。

  屋裡清空,杜玫甜甜笑開,軟軟的聲音帶上幾分嗲。「別理他們,他們嫉妒我家相公文武雙全很久了。」

  「笨!」沈青只能擠出這個字,牙齒咬得死緊,滿眼的心疼與憐惜。

  「別用這種目光看我,我會以為你愛我。」

  「你是我娘子,不愛你,我愛誰去。」沈青吸吸鼻子,掩去憂鬱,她知道,杜玫最不需要的是她的擔心。

  大量失血和嚴重疼痛讓杜玫臉色慘白,但她強撐笑意。「真的嗎?說好了,一旦愛上,就是一輩子的事,不能中途變心,更不能回心轉意,就算京城裡鮮花怒放,你也得好好記牢,家花遠比野花香。」

  沈青失笑,杜玫跟著她學壞了,記憶中的大家閨秀去了哪兒?「還有心情說笑話?」

  「不然呢?哭會讓情況比較好?或者我哭一哭,你就不罵我笨?」

  「還是該罵的,誰讓你撲過來?就算你不救我,我都以身相許了,誰都搶不走,幹麼這麼犠牲。你這麼笨,我怎麼放心進京?」

  「誰說笨了,明明就聰明得緊。」

  「哪裡聰明?」這會兒她鄭重考慮,拐都要把她給拐進京。

  「你手傷了,考不了試,我怎麼當狀元娘子。」

  「我的手有你的命重要嗎?」

  藥性上來,杜玫頭昏,思緒混亂,但心頭還記掛著要安撫她的心疼,所以不敢歇嘴。

  「對啊,更重要,你是他在乎的人……青青,我該嫉妒你的呀,攏不住丈夫的心,還要為他維護你……心裡難受啊……想恨你,但你那樣可愛、那樣勇敢,你聰明得讓我好羨慕……青青,我無法幸福,請你一定幸福啊……」

  阿玫竟是這麼深愛穆七?該死的穆七,你到底做了什麼!

  「阿玫不在,我要怎麼幸福?」

  「可以的,勇敢一點、豁達一點、自在一點……就能快樂很多點……青青教我的呀……」頭越來越昏,但笑容半分不減。「我很想變成青青,很想勇敢獨飛,很想……」

  「變成青青有什麼好?她只是表面勇敢,心裡卻比誰都依賴,依賴爹、依賴娘、依賴阿宸、依賴外婆、依賴你……是你們對我的寵讓我有恃無恐,是你們永無止境的縱容才讓我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很廢,杜玫說的對,她總是在對疼愛自己的人做情感綁架。

  杜玫眼神渙散,說不出話了,但笑容未止,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很羨慕也崇拜她的小相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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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6: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你始終在我心上

  雪不下了,不過雪融的天比下雪更冷。

  殷宸和穆穎辛從邊關快馬過來,齊國已經正式納入大穆朝版圖,他們很不負責任地把軍隊丟給陸學睿和沐四海,留他們在那裡接待朝中派過去的文官,處理接下來的善後事宜,那是繁冗無聊的事,他們不想參與。

  當然,也因為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炭盆裡的火很旺,但屋裡氣溫很明顯地下降,兩個主子坐著,不發一語,皺成團的濃眉明明白白地寫著不悅。

  金木火土四兄弟分立兩旁,身子站得筆直,誰也不敢亂動,只有木儀用著和緩的口氣不停地說著。

  「……村裡的男子不是故意給青弟,呃,給夫人使絆子的,他們只是有點吃味,不過夫人很聰明,一眼就發現那個坑,不但沒摔進去,還使計讓始作俑者摔了,土劭落井下石,往對方身上灑了癢粉,那人抓得頭破血流,土劭整整治上大半個月才漸漸好轉。」

  癢是比痛更難忍受的感覺,不但懲罰壞蛋,還從他身上挖出幾十兩銀子,夠他牢記教訓的。

  偷覷著主子爺的表情,木儀無比慶倖,當時如果土劭沒來這一手,現在接受懲罰的就是他們四個了。

  「他們憑什麼吃味?因為青青有本事,哼?」

  一個上揚尾音,讓金旭全身發抖,好像有人兜頭澆他一盆冰塊似的。

  火曜道:「他們妒忌夫人娶到一個美若天仙的媳婦。」

  當初如果只有夫人離家出走,情況會比較好處理,偏偏七皇子妃也來湊熱鬧,她長了一副會招事的容貌,身為相公若沒有足夠本事,怎能護得住?

  上次那個土匪頭兒不就是聽聞七皇子妃的驚人美色,才會相准溪山村動手?

  不提土匪,就說周公子、陳大富和王縣官好了,哪個不是在街上看過七皇子妃兩眼後就生出一攤事。

  女人天生是禍水,尤其美麗的女人,更是禍上加禍。

  殷宸眼睛一轉,原本坐得又直又穩的穆穎辛突然覺得從屁股升起一股寒意。

  穆穎辛連忙擺手,這小子氣勢越來越強,不過在戰場上磨上兩、三年就變成這副德性,要是再讓他待久一點,豈不要變成羅剎。「你不能把這本帳算在我頭上,我還沒怨你家青青拐跑我家媳婦,杜玫可是溫良恭儉、賢德淑慧的好女人,要不是被青青說服,怎會放棄皇子府的好生活,在外頭受風吹雨打?」

  他都還沒抱怨呢,杜玫抽腳跑了,別說家裡的營生沒人管、府裡中饋一團亂,他滿屋子通房小妾一不小心死掉好幾個,想想前世,他的後宮可是一派祥和寧靜,要不是有那麼完美的後宮,他怎能忍受那張龍椅那麼久?

  「給七皇子說說那幾個急色鬼的事。」殷宸道。

  金旭早在信裡提過,只是戰情緊張,他沒拿出來說嘴,並不代表不追究。

  「皇子妃有一段時間身子不好,夫人怕她心悶,常帶她到附近城鎮逛逛,沒想皇子妃花容月貌引來不少爭端,有個叫陳大富的,丟下千兩銀票要買皇子妃回家,夫人不欲惹事,口八諷剌幾句就帶著皇子妃離去,沒想得陳大富不肯罷手,派家丁攔路搶人,夫人身手不錯,再加上金旭和火曜暗中協助,這才脫身。」

  穆穎辛冷笑。「千兩銀票就想買我家夫人?幾時皇子妃變得這麼不值錢?陳大富住哪兒?」

  土劭道:「屬下趁夜逛了一趟陳家,在陳大富的飯里加一點東西,這兩年他那一屋子小妾……他都快被綠帽子給壓垮。」

  「做得好,重重有賞。」

  聽到重重有賞,土劭又道:「更可惡的是王縣官,他以官威逼人,在夫人身上羅織偷盜罪名,將夫人關進牢裡,不給吃喝,逼夫人寫下休書。」

  「行吶,真敢!後來呢。」穆穎辛的聲音讓人害怕。

  「夫人堅持不肯,眼看就要上刑,皇子妃去會了王縣官,自稱是秦尚書的嫡女,以名號嚇人,起初王縣官被唬住,真放了人,回到家裡,夫人和皇子妃氣不過,夫人寫話本,皇子妃譜曲寫戲本,半個月後,一出縣官強佔民婦、欺淩百姓的戲在城裡上演,而酒樓飯館的說書人也開始講這個故事。

  「沒想到好色的王縣官竟然派人進京求證,確定秦明珠嫁給長安伯世子、長住京城,方知自己被騙,知道消息後,立刻重新構陷罪名,想把夫人抓回牢裡。」

  「抓了嗎?」

  「皇子妃代夫人入獄,屬下與夫人推波助瀾,將此事想盡辦法鬧,再加上有金旭搜羅的貪污罪證,最終摘下王縣官的烏紗帽。」

  「嗯,居然敢覬覦爺的妻室,好大的狗膽,只摘了烏紗帽?」一聲嗯,金旭覺得無比慶倖,自己竟有先見之明。

  金旭道:「屬下扮了一回江洋大盜,偷光王縣官的家當,燒掉宅子,他的妾室跑的跑、溜的溜,妻子帶孩子回娘家,王縣官淪落到路邊行乞為生,前陣子夫人看到他時他瘸了一條腿,還施捨他兩文錢。」

  「好、好,做得好,有賞!」穆穎辛樂了,他家青青和老婆能隨便欺負的嗎?

  金土得賞,激起木火的表演欲。

  「再說說那個周公子。」殷宸冷眼射去,一臉怨怪,要不是他沒把媳婦看牢,青青會有那麼多麻煩?

  「周公子不可惡,卻很麻煩,他是夫人書院裡的同學,也是崇敬侯府的小公子,他擅長吟詩,自從拜訪夫人,見過皇子妃後,就神魂顛倒,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沒事就在邵家門外吟詩作詞,盼著見皇子妃一眼。

  「他模樣長得好,又是個讀書人,村人對書院裡的學生都高看一眼,看到好端端的公子爺竟變成這副模樣……那時候,村裡不少小姑娘和婦人妒忌皇子妃容貌,再加上幾個無聊男人常在邵家門外繞,希望有機會看皇子妃一眼,促使了村姑村婦不滿,私底下傳小話,說皇子妃是狐狸精。

  「還有人言之鑿鑿說曾經在半夜看見皇子妃化身狐狸,在外頭竄跑,最後鬧到村人集結,還想把皇子妃抓起來活活燒死,那次夫人為阻止村民暴動受了傷。」

  「有你們在青青還受傷?阿宸,你的人會不會太廢物。」穆穎辛一拍桌子,怒身而起。

  「你的人倒是不廢物,說說看,他們在哪裡?」

  「我這不是信任你嗎,確定你會把所有事都安排妥當。」前世杜玫為他操持一輩子,臨死前求自己放她出宮,那時他沒答應,現在青青需要她陪伴,便想著讓她放放風,自由快活個兩年無妨……要不,他早在府裡亂成一鍋粥時就讓人把她抓回去,安安分分管理後宅了。

  「所以你就撂開手?我懷疑你到底在乎過杜玫嗎?或者你更在乎青青?」殷宸一句話堵上。

  「你在說什麼,早在你們成親後我就拿她當親妹子看。」

  「你的親妹子是平樂公主。」殷宸又堵他。

  「還抓著那事兒不放?她現在已經過得慘兮兮了,幹麼記恨?」

  誰敢欺負青青,就等著讓他記一輩子!

  穆穎辛道:「走吧,快過年了,早點把自家媳婦帶走,好歹暖暖被窩。」

  他橫殷宸一眼,這傢伙肯定是空虛得太久,沒處兒發洩,脾氣才會這麼爆。

  沒想到他竟拒絕了。「不!」

  啥?不?他沒聽錯吧?「你不要,幹麼千里迢迢拉著我到這裡?」

  待在軍營,他好歹還有幾個異國美女可以玩賞,大年夜的也不至於過得太無聊,是他非要回來,來了又不見人,有毛病嗎?

  殷宸給土劭使個眼神,他點點頭,轉身往隔壁走去。

  「青青想考狀元,這事兒你進京跟皇帝提提。」殷宸道。

  「啥?她年幼無知說的話,你還記在腦海裡。」

  「不是年幼無知,她現在還想考。」

  「現在……難道你真的想讓她當官。」

  「有何不可?你跟皇上說,滅齊功勞,旁的賞賜不要,我就要青青心想事成。」

  「誰的賞賜是讓老婆當官,你瘋了!」何況滅齊欸,這功勞是他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嗎?

  「不瘋,這是在為朝廷舉薦人才。」他把手邊金旭送上的紙卷推到穆穎辛面前。

  穆穎辛覷他一眼,打開,沒想這一看……越看越有滋味,他也是當過皇帝的,怎麼會不曉得這些策論對當前穆朝吏治和土地、稅賦改革,有什麼意義。

  「你作弊?」穆穎辛道。

  前世殷宸留朝出仕,這些改革都是他們合力做過的。

  「看仔細一點,我們做的不過是當中的七成,但這上頭寫的遠遠超過。」

  殷宸確實透過金旭、木儀的嘴,在與沈青討論朝堂局勢時提出前世他們曾經做過的改革,但沈青的看法更勝一籌。

  「你的意思是……」

  「這是青青的想法。」而他,必須轉告皇上。

  穆穎辛不敢相信,前世的沈青只是個鬱鬱寡歡的女子,今生不過給了她進書院的機會,她竟有如此重大改變,如果給天下所有女子這種機會,朝堂……還能是男人的天下?

  見穆穎辛不語,殷宸淺笑道:「青青出仕的事,就交給你了。」

  「你就慣著、寵著吧,我等著看青青爬到你頭上拉屎。」穆穎辛狠瞪他。

  「如果她想要的話,無妨。」

  還無妨咧,他真的把沈青看得比自己還重。

  「如果她考上進士,你真要她當一輩子男人?」

  「在外頭無妨,回府當我的妻子就行。」

  「請教,邵青要用什麼名義進鎮國公府?」

  「你不覺得邵青和沈青長得很像嗎?他們是孿生姊弟,沈節愛妻情深,知道岳家無子嗣繼承,便將小兒送給岳家,冠上妻姓。

  「我已經買下鎮國公府後頭那間宅院,挖好通往鎮國公府主院的地道,讓青青可以自由進出,日後姊弟住得近,也好互相照應。」

  「你連這種事都計畫好了你說,房子什麼時候買的。」

  「兩年前。」青青決定考狀元的時候。

  「你、你、你……有人寵妻子寵得像你這樣的嗎?」穆穎辛無語了。

  「你可以試著跟進,或許會發現,這樣的夫妻關係更有意思。」殷宸聽見土劭在院子裡的腳步聲,莞爾道:「我們進京吧,動作快點兒,說不準你還能趕回來跟媳婦兒子過元宵、看燈會。」

  「兒子?你在說什麼?」穆穎辛滿頭霧水。

  前世此時,他膝下確實有二子三女,但前世他並沒有和阿宸出征大齊,才有足夠的時間體力讓他的妻妾們雨露均沾,今生哪來的兒子?

  連杜玫懷孕都不知道?是皇子府的下人對主母比對主子爺更忠心,還是他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後宅?

  「杜玫離開皇子府時已經懷孕七個月。」

  殷宸一說,穆穎辛驚得無法動彈,他當爹了,杜玫生的兒子,是穆棠嗎?是他最寵愛、最優秀也最像自己的長子?

  才這麼想著,土劭已經抱著壯壯站在他面前。

  穆穎辛認出他……是穆棠……眼底鼻間泛起酸意,久違了,兒子……

  他接過壯壯,對殷宸道:「我要帶杜玫和阿棠回京。」

  「不行!」異口同聲。

  但開口的不是殷宸,而是金木土火。

  「為什麼不行?」

  就因為不想讓沈青知道,她們已經被找到?就因為要讓她安心應考,就因為打算讓她達到夢想?就因為……

  「皇子妃身受重傷,無法忍受車馬顛簸。」金旭回答。

  重傷?穆穎辛濃眉一擰,皇子威嚴盡現。「為什麼會受傷?」

  木儀接話,將那一夜的事說個仔細透澈,他越說穆穎辛臉色越凝肅,他從沒想過,杜玫的容貌會給她帶來那麼大危險。

  「她現在情況如何?」

  「已經穩定下來,土劭天天過去熬藥扎針,再過幾日應該能夠下床。」

  「那班土匪呢?」

  火曜道:「我們四人漏夜摸黑,進匪寨下毒,把數百人撂倒,通知官府,派人把他們全給收監,開年後判決就會下來。」

  穆穎辛從身上拿出一塊玉牌,丟給火曜,「告訴官府,他們傷的是七皇子妃,讓他們『秉公處理』。」

  火曜應聲是,心中卻道:這塊玉牌丟出去,還「秉公」得了?肯定會處理到七皇子也心想事成。

  「走吧,我們回京。」青青要參加會考,還有許多事需要打點。

  「行,但我得先看看杜攻。」

  殷宸也想看看青青,將近三年……不知道她的模樣有沒有改變?

  視線轉過,土劭會意。「小皇孫這幾日染上風寒,我藉口喂藥把小皇孫帶過來,待會兒送回去,我會讓夫人和皇子妃早點安置。」

  說來說去,還得靠他一手迷藥,只是……對不住了,青弟、青弟妹……

  ◎     ◎

  「在這裡。」金旭對她招手。

  沈青滿頭霧水離開人群,朝他走去。「不去排隊嗎?早點進去,早點做準備。」

  此次進京趕考,金旭、木儀跟她一起來了,土劭、火曜留下照顧阿玫和壯壯,這樣的安排很妥當,她放心。

  可是她感覺很奇怪,一到京城,金旭和木儀錶現得非常吃得開,以前只覺得他們有家底,兄弟不需營生過日子,但進京後她開始懷疑他們有雄厚背景。

  能不懷疑嗎?因為阿玫的傷,他們拖到近元宵才啟程,到京城時只剩兩天就要進考場。照理說這時間從全國彙聚而來的考生,早就把客棧、租房給占滿,沈青想過最壞的狀況,還準備到城外的松林寺投宿。

  只是這樣一來,考試當天半夜就得摸黑出門,是辛苦一點,但他們三個身上都有武功,不至於撐不下去。

  哪知道一進城門,兩兄弟帶著她東拐西彎,居然拐到考場附近一幢二進房子,這是絕佳住處啊!更厲害的是,他們才到,下人已經備好熱水熱茶熱飯菜。

  沈青狠狠睡兩天把精神養回來,一大早穿上杜玫的特製夾衣,戴上特製小物,準備應付捜身,沒想他們又東拐西拐,帶她直奔考場後門。

  這場景太熟悉了,多年前她曾經歷過,懷疑目光升起。「金旭大哥,這是……」

  「考官林大人是我家世叔,蒙他照應,我們可以不必搜身、提早進考場,對啦,世叔還給咱們留下好位置,待會兒會有人出來帶咱們進去。」

  「原來兩位哥哥身世不簡單。」

  「哪有什麼簡不簡單,不過是傍著大樹好乘涼,當初家祖救林大人一家性命,兩家人自此相扶相攜,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好處也就到這裡,考得上、考不上,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自然。」

  「青弟,上回咱們說過,每年大考的策論都會考與時局相關的題目,你猜,今年會考什麼?」

  這是臨陣磨刀,不亮也光?

  沈青看著木儀的緊張神情,笑道:「不知道,不過該模擬的題目咱們都做過幾回了,應該不會超出太多。」

  「我昨兒個聽到一個消息。」金旭道。

  「什麼消息?」

  「齊國已經收歸大穆版圖,稱為齊州,你想考題會不會與治理齊州有關係?」

  齊國已經收歸?那阿宸……要回來了嗎?頂著這麼大的功勞,現在的鎮國公府在百姓眼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吧,公主肯定很開心,徐嬌娘必定更得意。

  只是班師回朝後,會有多少官員想把女兒往國公府裡塞,這樣的他……會幸福的吧?

  「青弟,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治理?」木儀的聲音喚回她的注意。

  「籠絡民心為上,先讓齊國百姓不將穆朝官員當猛虎野獸,推行新政,必得利用各種管道,讓百姓明白新政對自己的好處,有好處的事百姓才會配合,當然,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施惠。」

  「施什麼惠?」

  「前年我們聽到消息,齊國為了戰事,稅賦提高將近兩倍,百姓苦不堪言,這是齊王給咱們的大禮,只要發佈減稅消息,百姓必能感受到大穆朝的善意,當然,前提是這個消息必須是正確的,不是空穴來風。」

  金旭忙道:「正確的,十足十的正確。」

  他哪來的篤定?同住在一個村裡,他的消息如此靈通?

  「誰告訴你的?」沈青問。

  木儀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夫人的腦子轉得比風車還快呀,他忙把話咬住,「世叔說的,世叔的外甥跟著七皇子打仗,這兩年立下不少功勞,已經升為百戶。」

  金旭盯著沈青,見她信了,鬆口氣道:「施惠之後呢?」

  「鼓勵兩邊百姓交流、通婚,廣立學堂,讓大齊百姓也能入朝為官,當然收攏前朝官員,可用的給予官位,不可用的給予尊崇,那些人能夠帶動風向,讓百姓跟隨……」

  在小吏過來帶人之前,沈青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

  這是主子爺交代的,得讓夫人先在腦海裡梳理一下考題,免得進場心慌。

  金旭和木儀當了一輩子的隱衛,小時候讀過一點書,之後再喜歡也只能私底下念著,這兩年能跟著夫人進書院,純粹是天上掉餡餅,他們從沒想過能夠因此翻身,成為百姓羨慕的官員,怎知竟是這場交談,真的讓他們順利通過會試。

  他們進考場,易了容的小吏對沈青格外體貼,熱水、熱帕子、炭火,旁人沒有的東西,她這邊全上齊了。

  為防作弊,考場裡統一派飯,要不是看不到隔壁考生吃啥,她會鄭重懷疑,為什麼別人的清粥小菜,到她這裡會變成五星級大餐。

  小吏進進出出、無比殷勤,沈青認真應試,始終沒發現那雙深邃的眼睛,或遠、或近,時刻盯著自己。

  他們沒鬆懈,會試過後,沈青和金旭、木儀和平日一樣,早起晨練,接著念書、寫題、作文章,把過去的考題一次次重複練習。

  沈青讀著家裡送來的書信,忖度片刻,問:「金旭大哥,出門時我家娘子已經可以下地,如今都快三月中了,怎麼還不能提筆寫信?」

  心中一窒,他明知故問:「這信不是青弟妹寫的?」

  「不,是土劭哥的字跡。」

  金旭心苦吶,七爺哪肯讓皇子妃接信寫信,七爺認定皇子妃會變壞都是被夫人給帶的,寄回去的信都讓七爺給讀了、回了,信上頭的意思,自然是七爺的意思。

  「青弟也曉得,土劭性子怪,他對自個兒的病人,管得比牢中犯人還嚴,青弟妹應該是沒事,但是要土劭點頭讓她提筆,肯定還得一段時日。」

  木儀急中生智,主子爺下了死令,萬萬不能教夫人分心家事的。

  沈青點頭,這倒說得過去。

  金旭呵呵笑道:「反正殿試過後不久,咱們就得回溪山村,如果青弟有話想對青弟妹說,到時再講不遲,難道青弟還不放心我家三弟、四弟,他們可不是會監守自盜之人。」

  會監守自盜的另有其人……

  沈青莞爾,拿起書繼續往下讀。

  金旭、木儀悄悄鬆口氣,而坐在窗外那棵大樹上頭的男子也悄悄鬆口氣。

  ◎     ◎

  「考上了!青弟考第一!」東邊剛揭榜,提早半個時辰知道消息的金旭、木儀硬是忍到揭榜後才大喊。

  沈青又感覺怪異了,這麼快就知道成績?又是「世叔」幫的忙?

  她曉得自己考得不差,但是第一?狀元兩個字只是她隨口喊喊的,就算她是學霸,考試也得仗著幾分運氣,真沒想到會考第一呢,難道她真的是文曲星下凡?不行,得寫信給阿玫臭屁臭屁。

  木儀興奮地沖到她跟前。「天助我也,要不是青弟進場前的議論,我肯定考不上會試。」

  是策論的功勞?那就說得通了,若不是事前分析整理,或許會寫不完呢,看來她的運氣不錯。

  今年的貢生取一百二十三名,殿試依名次排序,沈青坐在第一排,拿到考題之後她二話不說,振筆疾書。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悄悄看一眼易容成太監的殷宸,搖頭輕歎。

  他那身量,不管站在哪裡都惹眼得很,怎騙得過人?

  阿宸總說沈青精明,可是她直到現在都沒發現阿宸,是真精明還是阿宸老王賣瓜?不過會試的卷子沈青確實寫得很好,一個女人能有這樣的見識,便是男人也及不上,此人才不為朝廷所用,確實浪費了。

  殷宸看著沈青專注的模樣,好像又回到了青山書院,她念起書來……照陸學睿的說法是——身上會發光,閃得人睜不開眼。

  陸學睿私底下曾經問他,「會不會真的有文曲星下凡這玩意兒?」

  每回考了第一,她總要抬下巴,得意洋洋說:「甭懷疑,本人在下我就是學霸。」

  然後陸學睿喊過幾聲臭美後,他們便會一起上飯館慶祝。

  他喜歡她得意的模樣,喜歡看她自信驕傲,喜歡她不可一世,這樣的女人不討喜,可偏偏她就是討了他的喜。

  他想和她一生一世,想他們的人生相交迭,沒有縫隙。

  那年出征,他就知道她會跑,命金木火土和水月明裡暗地守住她。

  眼看半年沒動靜,穆穎辛道:「我說啊,你太擔心了,女人一旦成親,就自動往自己身上套伽鎖,別說想逃逃不掉,就是你求她逃,她也不幹。」

  穆穎辛不瞭解青青,但他瞭解,他知道青青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放棄。

  她守諾,她為爹爹和兄長寫完一整套的《殷家軍》,她在皇帝眼皮底下護住鎮國公府,她完成對自己的承諾後離開。

  原本,他是她的「值得」,值得她放棄願望、夢想,將就在他身旁,一旦他不值得了,她便轉身,重新追尋夢想。

  她沒有生氣,不記恨,她甚至對徐嬌娘的挑釁都沒有做出反擊,她沒讓哭鬧哀傷阻斷前進的腳步,這樣的女人,便是男人也追趕不及。

  他怎麼能夠放手?當然不能!

  這次他會把她握得牢牢的,但是不給伽鎖,助她追夢,他已經訓練好自己的羽翼,他但願與她齊肩,與她共同翱翔碧海藍天。

  ◎     ◎

  她、真、的、考、上、狀、元、了!

  金旭考上二甲二十名,木儀考上二甲三十七名。

  直到現在她仍有如作夢一般,還在雲裡霧裡。

  坐在高大的馬背上,兩旁街道有不少的姑娘對她拋擲手帕和鮮花,無數人的歡呼、無數人的歡欣鼓舞,無數人見證她的成功。

  她是學霸,她念政治系,她幻想過從政當議員、立法委員、市長……一路選上總統,現在她不是總統,但已經感受到當總統的尊榮。

  她很高興,不斷朝百姓揮手,這是她人生最光榮的一刻,她終於可以向爹爹證明,即使是女孩,一樣能夠光宗耀祖。

  「百味樓」上,一個臨窗廂房裡,沈老夫人與沈節安靜對坐。

  殷宸知會過他們未來沈青與邵青的身世說法,日後將會有不少人追問到他們頭上,且沈青的女兒身也在皇帝跟前過了明面。

  「身為女子不遵婦德,都是邵家老太婆把她給教壞。」沈老夫人氣憤難平。

  沈節淡淡一笑。「母親真這麼認為?」

  「不然呢?哪家閨女像她這樣拋頭露面,無德無操守,若她還沒出嫁,我非要把她的頭髮剃掉,讓她當姑子,好好反省己過。」

  「母親可知,青青為何有此番作為?」

  「你還要偏袒她,還要幫她找理由?別忘記,你已經為那個孽女,害得柳氏……」

  沈節截下母親。「不是找理由,是青青出嫁前親口告訴我的,那時她已經以邵青之名考上秀才、舉子,她這麼做,是想向我們證明,不是只有兒子能夠為沈家光耀門楣。

  「我沒偏袒青青,倒是母親非常偏袒柳氏,青青從沒逼柳氏下毒害人,怎能把罪過歸到青青身上,何況柳氏敢對蕙娘母女動手,母親怎麼確定她不會對您動手?

  「我知道娘心裡想著,秦氏已經懷上孩子,便想借機讓柳氏回來,可母親曉不曉得早先您為兒子挑選妻室的消息傳出去時,柳氏暗中收買下人要毒害於您,若不是兒子及時發現,現在您如何能坐在這裡看沈家子孫的風光?」

  沈老夫人胸口微窒,柳氏竟然……「你有證據?」

  「兒子從不信口雌黃,回去,兒子會把證據送到母親面前。」

  樓下一陣鞭炮聲響起,沈老夫人低頭,看著意氣風發的孫女,手指微顫。

  這天回去,沈老夫人沒多說什麼,但養在莊子上,日日承受痛苦,模樣卻越發豐腴肥嫩的柳氏在幾天後死了。

  沈節不曉得自己戳破柳氏陰謀,反而助柳氏解脫痛苦。

  ◎     ◎

  馬背上,沈青臉上笑意不減,心裡卻盤算著得儘快回去將杜玫接到京城,身為狀元,必定要入翰林院,只是得想個辦法讓杜玫即使在京中也能行動自如,過得自在。

  一匹高大的黑馬從後頭跟上,直到與狀元並騎。

  百姓瞠目一看,發現那竟是剛為穆朝立下大功的鎮國公殷宸,他怎麼會在這裡?他與新科狀元有什麼關係?

  好奇在百姓臉上現形,不過無妨,很快他們就知道「邵青」是他妻舅這件事。

  沈青臉上寫的不是好奇而是震驚,她預估過很多狀況,卻沒想過他會與自己並肩而騎。

  繃著臉,她一語不發,而嚴肅的鎮國公卻一反常態地笑眼瞇瞇,對每個人都和藹可親。

  「相信我,我不曾背叛過你。」

  他上來就這一句,讓她怔住,不知該怎麼回應。

  「我沒有和徐嬌娘洞房。」他又道。

  胡扯,徐嬌娘那一臉春色喜意,掩也掩不住,當她是瞎的嗎?

  他自顧自往下說,「她婚前失貞,與表哥曾雄有了首尾,新婚後我抓來曾雄,為他易容,讓兩人共度春宵,曾雄表現良好。」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不曾碰她?」

  她終於肯說話?很好!殷宸不陰沉了,笑得無比張揚。「對,她的孩子不是我的,與她有夫妻之實的也不是我,我從來就不打算與她過日子。先帝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

  「為什麼……」

  「不給你一點暗示?整座府裡能夠信任的,除金木水火土,只有靜嫻姑姑,先帝多疑,如果你不傷心、不吵鬧,如果我們過度和諧,都會引起先帝的懷疑。」

  「金木水火土……你的意思,金旭他們……」

  「對,他們是我的人,加上水月,湊成五行。」

  「既然早知道我在哪裡,你……」

  他轉頭,認真望著她。「我傷了你,不知道該如何彌補,只能助你一把,你想自由,我便給你自由,你想追求夢想,我便助你追求,你不想跟在我後,我便與你並肩,瞧,你做到了。」

  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竟是她錯了?從頭錯到尾。

  「皇帝知道你是女子,卻不想放棄你的才能,他想重用你,只不過即使是皇帝也沒本事扭轉世間規矩,所以辛苦了,以後在外行走,你還是扮成男子吧。」

  金木水火土多年來的悉心照料,他放她自由,卻仍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時刻保護,他連皇帝那邊都疏通了……他還在暗中為她做過多少事?

  她沒問,他卻明白她想問什麼。

  一哂,他輕鬆回答,「周林、陳大富和王縣官,那些為難過你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書院裡給你使過絆子的,一個都別想考過鄉試、會試,而待你好、助過你的,他們福從天降,這個年過得無比幸運。

  「表嫂和壯壯他們有穆七接手,你大可以放心,那幫土匪竟敢覬覦表嫂的美色,我把他們留給穆七了,我保證他們的下場只能用淒慘無比來形容,那個大嘴巴張嫂子……」

  他一件件說、一個個提,他對她過去的兩年瞭若指掌。

  他不是很辛苦嗎?不是忙著打仗嗎?為什麼……

  她的「為什麼」沒有機會出口,因為他搶先回答。「因為你始終在我心上,不曾離去。」

  她……何德何能啊?讓他事事為她著想、為她安排、為她善後,罪惡感現形,她覺得自己糟糕無比。

  他喜歡她的自信,不愛她的罪惡感,於是他轉開話題。「先帝駕崩後,母親將府裡下人全數遣出門,一個不留,再尋的新人皆能聽令于母親。母親刻意放鬆對徐嬌娘管束,她想出門便出門,夜裡不回來也無妨,之後徐澈獲罪,《殷家軍》上架,徐嬌娘心慌,只能找上曾雄訴衷腸,兩人一來一往,再加上閨中寂寞,舊情複燃,一發不可收拾。

  「靜嫻姑姑帶人打上門,事情鬧大,給了休書,讓他們把兒子領走,現在的鎮國公府很安靜舒服,母親已經做好所有準備,等著接你回來,狀元遊街後,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能說不好嗎?他為她做了那麼多、那麼多,婆婆待她那麼好、那麼好,她怎能一心想著自己的夢想,她不該自私的。

  用力咬唇,她啞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何等驕傲的沈青,從不肯認錯的沈青竟然認錯了,真不容易啊。

  但他拒絕她認錯。

  殷宸說:「你是我的妻子,你有過,我來擔,你有錯,我來償,你放大膽量,盡力翱翔,做錯了沒關係,尾巴我來收拾!」

  多霸氣又多甜蜜的話,沈青笑了,滿滿的幸福洋溢。嶽靈珊啊,就該待在令狐沖身旁,才有資格驕縱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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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6:3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幸福一輩子

  老天眷顧,沈青生兩胎就得了四個兒子,三個姓殷、一個姓邵,現在肚子裡頭又懷上了。

  因此「邵青」得告假養病,「沈青」卻得時常進宮與皇帝論政,若不是每回都有殷宸陪著,肯定會有「皇帝看上臣妻」的八卦消息傳出來。

  孩子一個個蹦出來,鎮國公府出現過去的繁榮熱鬧,玉華長公主心情開朗,好久不練的武功重拾起來,這下子不只身子骨好了,人看起來年輕,連性子也變得活潑。

  每天早上,玉華長公主帶著兩個大的學字,靜嫻姑姑給兩個小的說書,還陪他們玩大半個時辰,下午便讓師父帶他們習武,孩子的笑聲充斥著整座鎮國公府。

  吃過飯、牽著孩子們消食後,奶娘把小少爺們帶回屋裡小睡片刻,婆媳倆和靜嫻姑姑累得歪在軟榻上,有一句沒一句閒聊。

  「娘,這一胎不會又是雙胞胎吧?」沈青憂心忡忡。

  聽沈青這麼說,玉華長公主道:「有什麼關係,咱們鎮國公府養得起。」

  「可我肚皮累啊。」

  玉華長公主逗她,「這倒是大實話,當年我懷五胎,可累慘了,要不……給阿宸納個妄,你休息休息。」

  「娘這話不地道。」

  「嫌棄我不地道?怎不嫌棄夫妻倆像牛皮糖,黏呼呼的,從早到晚都掛在一起,肚皮想要沒個動靜也難。」

  靜嫻姑姑看婆媳倆鬥嘴,笑著插話。「誰讓咱們國公爺能幹,誰家男人有本事讓妻子胎胎懷倆。」

  沈青皺皺鼻子,「偏心,怎麼說阿宸能幹,不說我肚皮有容乃大。」

  她一說,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全笑成一團。

  「等這胎生下,皇帝那裡告個假,讓阿宸帶你去齊州走走吧,阿玫不是想你想得緊?」

  當年打仗,穆穎辛在外征戰,新帝登基後沒給他封號。

  直到滅了齊國,夾著大功勞,皇帝封他為齊王,以齊州作為封地,這些年,兩夫妻把齊地經營得穩穩當當,讓皇帝那張龍椅越坐越安穩。

  「可皇帝那裡……」

  「後悔了吧,受皇帝看重,不是啥好事。」

  「娘不愛我當官?」

  「娘呢,心小,有舒心日子過就不想爭鬥,有男人靠就不想奮鬥,只想舒舒服服地玩小孩,把孩子一個個平安帶大。」

  「那好,咱們分工合作,我來爭鬥、奮鬥,娘負責給我帶小孩。」

  「又打團體戰?」

  「不行嗎?」

  「行,我敢說不行,阿宸就敢哭給我聽,我那兒子啊,有了媳婦就不要娘,一顆心全偏到媳婦身上去啦。」玉華長公主佯歎。

  「看見囉,這就是媳婦的本事啊。」

  這話又哄得玉華長公主和靜嫻姑姑捧腹不已。

  站在門外,殷宸靜靜地看著這幕,心中喜悅又溫暖……這是他記憶中的家,是他最美好的光陰。

  這些年來,青青的存在讓他剛硬的五官變得柔軟,他越發愛笑愛說話,也越發快樂了。

  玉華長公主目光轉過,看見門口的兒子。

  她始終覺得對不住阿宸,她的不甘願帶給兒子沉重負擔,讓他經常在惡夢中驚醒,小時候愛鬧愛折騰的阿宸被她壓迫得忘記自己,他日夜惦記著復仇,他被責任壓得喘不過氣,他再苦再累也得逼自己挺直背脊。

  兒子的苦,她全看在眼裡。

  幸好老天為他送來一個青青,送來他曾經失去的幸福。

  微微一笑,玉華長公主道:「還看、還看,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啦。這個壞媳婦,也不知道給我兒子下什麼蠱,讓他眼裡誰都看不見,只看得見你。」

  沈青下巴一抬,臭屁。「都說了我是天才啊,誰讓你們不信的,我的本事啊,可大著呢!」

  玉華長公主一臉的受不了,揮揮手,道:「快把你媳婦帶走,你娘快吐啦。」

  殷宸向母親請安後,扶著沈青離開。

  殷宸環著她的腰,柔聲道:「皇上放行了,等你這胎生下,身子調養好,我們就去齊州。」

  「皇上有那麼好說話?上次我說到嘴皮子都破了也不肯理我。」

  「你太好說話。」

  「我這種人還好說話,講講,你怎麼說通皇上的?」

  「我說,再不放行,我們夫妻就雙雙退隱致仕。」

  「你行啊,連皇帝都敢威脅。」她比大拇指按一百個贊。

  殷宸微笑,這算什麼,只要是她想要的,就算殺人放火,他都會辦到。

  「不過我答應皇上,要把沿途的山水風光、百姓風俗、地方吏治寫下來,寄回京裡。」

  「還是得工作,有月俸嗎?」

  「有。」

  「好啊,勉強不吃虧,做了!」就當出差囉。

  「師父很想你。」

  「哼哼,師父?那個沒責任感的傢伙,他是想我還是想我的燒雞?」

  「師父娶妻了。」

  殷宸拋出震撼彈,沈青嚇得一個沒站穩,差點兒摔倒,幸好他及時扶住。

  「不會吧?師父他都……」鐵樹開花,不對,是老竹開花,那是壽將盡的表徵啊,不會吧,她家師父將不久人世?當徒弟的非得去見他最後一面不成。「是哪家的小姑娘,對方想要遺產嗎?」

  「不是小姑娘,是老太太,是師父思慕多年的情人。」

  「蔣欣?」天啊天啊,可以寫一部文藝愛情小說了。

  「對。」

  倒抽氣,她急了,輕拍肚皮,說:「兒子啊、女兒啊,求求你們快點出來,娘有要緊事要辦啊!」

  噗哧,殷宸大笑。她怎麼每胎都跟孩子做這種商量?

  環著她,他親親她的額頭、她的臉頰,輕輕對她說:「不必急、不必趕,我們會有長長的一輩子,慢慢做,終歸做得完。」

  一輩子……

  沈青笑了,對啊,他的一輩子加上她的一輩子,他們的一輩子會很長、很甜、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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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5 04:06:44 |只看該作者
【後記】專一的愛情  千尋

  我承認,這本書寫到一半時,我變心了。

  所以打開新檔案寫下杜玫的故事,因為不懂愛情的穆七,和為愛情忍耐一輩子,卻恍然大悟、發現自己的丈夫根本無心無愛的杜玫,他們在我心底不斷碰撞出火花,逼得我低頭,所以……這本書拖得有點久。

  這是很糟糕的部分,我總是期待男女主角專情,但我對他們卻不太專情。

  其實「對愛情專心」這件事情,是每個年輕男女都深刻盼望的,問題是就算一夫一妻成了制度,就算時空背景提供了男女熱戀、確定彼此的機會,但專情仍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有人說,時間會變、行為會變,感情自然也會改變。

  有人說,婚姻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制度,一夫一妻是種無聊的限制。

  甚至有人說,一對一根本就是在壓縮人性。

  這樣的話聽多了,到最後「專一」好像變成某種不該存在的苛求。但儘管如此,世間男女依然渴盼著。

  沈青便是這般苛求著專一,即使父親納妾情非得已,她也無法原諒,她傷害最疼愛自己的父親同時也自傷,她不快樂,她積極追求成就,她想證明些什麼,卻忘記幸福也是種重要追求。

  我花很多的時間來鋪陳殷宸和沈青的感情,要讓對男人死心的女子再度重拾信心並不容易,我最喜歡的部分是幾個少年在吵吵鬧鬧間濃厚了感情的那段,我喜歡這樣的純粹與乾淨。

  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太囉唆。

  嚴格來說,這是篇甜寵文,一個在前世終身未娶,卻為一顆雞蛋、一顆鴨蛋在掌心的溫暖,記取兩世的殷宸,在遇見沈青那刻,用自己寬大的掌心包裹那雙握住斧頭的小手。

  這一包覆,便是一生一世。

  我想,這樣的幸運是所有女子的盼望,只是與專一一樣,可遇不可求。

  不過也因為沒那麼容易,才會特別讓人著迷,在新的年度,我祝大家都能得到這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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