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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千機門’的雷槍?”海盜船上,闊臉虯髯的大副,腳下輕點飛爪的鋼索,施展輕功登上商船,一刀便劈了一名使用雷槍射下海盜的船員,緊接著對著他的手下喊道,“‘天雷教’教主重金懸賞千機門花九重與耿青夫婦的人頭!有人密報花九重夫婦將渡海躲避追緝,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艘船上的貨物俺們也不要了,能殺的都殺了,能燒的都燒光!找出花九重夫婦!”
被數名保鏢包圍的程嵩,聽見這群海盜想燒他的貨,氣得大罵,“天雷教主是什麼東西,他有老子有錢嗎?這艘船上的貨是他十輩子也買不起的,沒見過世面的混帳!”程嵩舉起防身用的木檑往露出了空隙的海盜身上偷襲,狂毆了好幾下,又趕緊躲到保鏢身後。木檑是一種棍身雕滿了尖錐的武器,就是個不懂武功的商人,卯起勁來給敵人一陣痛打,一下子也打得敵人頭破血流。
然而海盜們聽了指示,霎時間攻船的巨型飛爪紛紛從所有海盜船上射向商船,不分敵我,只要被飛爪砸中,立刻就血濺?命。緊接著更多的海盜攀住飛爪的繩索朝商船襲來,即便船上的人拚命想斬斷繩索,也要能同時應付先行攻上船的海盜緊咬不放的殺招才能得手。
眼看勉強靠千機門的武器帶來的優勢正漸漸消失,花九重在手刃了兩名偷襲他的海盜後,現身道:“花九重在此,既然你們要我的人頭,就放過這艘商船吧!為了天雷教主一點點賞金,卻得罪了龍謎島,值得嗎?”
黑髯大副一聽龍謎島這三個字,卻是笑咧了嘴,露出一口發黑的黃板牙,“你不說,老子都忘了──東方耀揚血洗了俺的船隊,砸了俺的老巢,竟然還設下重金通緝老子,今天真是一吐怨氣的好日子,你們說是不是啊?”他仰天大笑,“全部殺光!一個都不留!”
而另一邊,三名慣于偷雞摸狗的海盜,潛進船艙,發現了耿青母女。
耿青擋在女兒面前,這幾名海盜一見船艙裡竟然還有女人──那白皙的肌膚,婀娜的身段,就是穿上了男裝也不會被當成漢子。
因為龍謎島的通緝,這批海盜在海上流亡,都不知多久沒碰過女人了,當下這幾名海盜為這意外的驚喜樂得沖昏了頭,沒提防一介女流,一番爭先恐後,早讓耿青有機可乘,動作較為敏銳的海盜感覺頰邊一道勁風掠過,靈巧地躲了開來,他的兩名同伴已經兩眼一翻,先後倒地。
他直覺地轉頭看向勁風來處,卻只看見一臉無辜恐懼的耿青母女……
當下這名海盜不疑有他。
到底是誰?這人如何讓他的同伴突然間倒了下來?當下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檢視同伴,終於看清他們脖子上插著一根閃著白光的銀針時,腰下已經感到一陣刺痛,接著整個下身迅速麻痹。
倒地前,那名海盜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耿青母女,卻見耿青抬起的掌心竟開著一朵金蓮花!原來耿青袖子裡藏著千機門的暗器,平時只是一根普通的銅管,射出暗器時,銅管的一端宛如蓮花綻放,暗器便是從銅蓮花的花心處射出的。
此時的耿青,面容平靜,哪裡有絲毫恐懼與無辜?
甲板上傳來的廝殺聲越演越烈,敵人到底有多少?耿青越想越擔心,卻不得不寸步不離地守著稚女。
“不愧是江湖中人人聞名膽寒的千機門蛇蠍女。”一個身形高大如巨人,面容蒼白,雙眼倒吊的男人走進艙房。
這間艙房並不狹小,但這男人一走進來,竟是連呼吸都讓人感覺窒悶。
這人和中了暗器倒地的那幾名海盜不同,他的步伐、姿態與吐納,都顯示這人擁有極深厚的內功與武學修為。
這人耿青自是認得的,也因此在那當下,她不由得冒出了冷汗,甚至有一瞬間感到絕望。
在耿青背後的女兒也惴惴不安地伸手抓住了母親的袖子,耿青並沒有想太多。
耿青並不知道她身後的小女兒那驚人的異能正在覺醒,小丫頭數數兒才剛學會數到九十九,她知道,來襲的海盜船,有三艘,正好九十九名海盜。
但小女孩漏算了這一人,不是因為她還沒學會怎麼往上數,而是直到這人進到艙房裡,她才驚覺這人的存在,她終於像個平凡的孩子那般感到害怕,於是揪緊了母親的衣袖。
“躲進去,別出來。”耿青低聲警告道。
這人原來是天雷教的右護法,天雷教對花九重夫婦發下了天羅地網的追殺令,如今在上天無路,遁地無門的大海上遇上了天雷教右護法,獵物撞上了獵人,無異是甕中捉鼈。
況且,這名獵人,可是殺手界榜上有名的頂尖高手。
“我從不認為取了你們夫婦倆的命對取得玄元圖有任何幫助。”右護法微笑地道,同時他名震江湖的“斷鐵手”卻運足十成功力襲向耿青。
論內力,耿青絕不是他的對手,但眼前耿青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孩子,她的悍然回擊竟也短暫地牽制住右護法。
但耿青很快就發現,右護法的目標根本不是她。耿青直覺地護在女兒身前,而右護法招招都是攻向她身後。
“桓桓,跑。”眼下這艘船上,就是甲板都比這裡安全!
小女孩卻動也不動,只是縮進了床角。
斷鐵手,削鐵如泥,迅如雷擊,頃刻艙房的壁面已經被打成了蜂窩,更不用說耿青身上不知斷了幾根骨頭,衣襟都被她自己的血給染紅了。
但她一步也不肯退,“她只是個孩子,跟玄元圖一點關係都沒有。”
“但是這天底下,只有她,能逼你們夫妻交出玄元圖。”右護法嘿嘿笑,對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已經感到不耐煩,一掌擊飛耿青。
耿青當下宛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毫無招架之力地飛撞向船艙壁面。
桓桓並不是不敢逃。她知道她若逃了,母親必死無疑。
當然,她若不逃,母女倆也一樣難逃一死。
她只是在那當下害怕和母親分開,害怕就此再也見不到母親。
“娘──”
右護法撲向床角的桓桓。
尖銳的惡意,像鋒利的刀刃蠻橫地刺進小女孩的知覺裡,驚醒了因為安逸而沉睡的本能。
小女孩含著淚的驚懼大眼,空靈地,瞪著男人細長的眼……
“桓桓!”耿青勉力爬向女兒,唯恐遲了一步就要承受心膽俱裂的悲痛,可她心知根本來不及,除非天降神力讓她能立刻護住女兒。
那一瞬間她幾乎已經絕望!
右護法單手掐住桓桓的身子,突然頓住。
汗與血從耿青眉頭滑落,模糊了雙眼,她甚至顧不得抬手抹去它們,心臟像要撞破胸腔般猛烈跳動了一下、兩下、三下……她以為天地間的一切都停了下來,又或者時光在她的恐懼之下,被拉長了。
怎麼回事?耿青終於聽見了,艙房外的殺戳仍未停止,海潮猶然自顧自地起落和怒吼。
右護法終於有了動作,耿青想沖上前護住女兒,卻見右護法退了開來,眼裡充滿了恐慌。
耿青不敢有別的動作,她只能看著右護法突然以絕頂輕功,自船艙的視窗翻身跳了出去。
“桓桓!”天塌下來,也不如女兒的安危重要,?管根本不明白發生什麼事,耿青仍然上前抱住女兒,但小女孩只是木然地睜著眼,動也不動。耿青檢視著女兒的身子,只道她心脈一切正常,正擔心桓桓是否驚嚇過度的同時,甲板上傳來海盜們的咒駡與驚叫聲。
“羅本,你搞什麼?利用我們找到了花九重夫婦後,就想過河拆橋嗎?混帳東西!”
“啊啊啊……”天雷教右護法羅本,只是狂亂地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嘶吼,任唾沫自嘴角流淌,眼珠詭異地向兩旁急遽地轉動,同時他的斷鐵手已經插進一名海盜的胸口。
他就像突然失控了的殺人野獸,轉瞬已經殺了二十幾名海盜。羅本的武功原本就不弱,此刻更是如有神助,仿佛多出了三頭六臂與上千隻眼睛,每當有人從意想不到的角落偷襲,下一刻那偷襲者便已死在他的斷鐵手之下。
但,他沒有攻擊任何商船的船員與程嵩的保鏢,因此商船的人都愣住了。
“趁現在!把繩索全斬斷!”程嵩到底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商人的本能,就是無論如何,保住貨物和性命要緊,就算敵人突然中邪了,也絕不是眼前他最該關心的。
以羅本為首,商船開始反擊,將剩下的海盜逼退。這情況雖然荒謬,但一時間?人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只是逼退他們沒用,我必須潛入他們船上破壞火炮,只要我解決了火炮,你立刻讓他們起帆全速逃離這裡。”花九重道。這場災禍畢竟是他引來的。“阿青和桓桓母女倆就拜?你了。”
程嵩一陣無語。他家裡的女人已經夠多了!“等等……”
不給程嵩拒絕的機會,花九重已經施展輕功從甲板上一躍而下。
在花九重之後,想不到羅本也跟著跳回海盜船上。花九重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數一數二,要甩開羅本根本不是問題,卻不料這回羅本竟是從商船上奮力一躍,他的身子像箭一般往天空飛沖,接著直接跳到了海盜船上。
簡直前所未見!是以當下不管花九重也好,商船上的人也好,甚至是那些海盜,全都驚呆了。
而羅本這一跳,也把海盜船的甲板跳出了個窟窿,連商船在內的四艘船也因此劇烈地晃蕩,幸而花九重身手不弱,否則這回可要從繩索上掉到海裡了。
“羅本,你做什麼?”海盜們以土話驚問。
但羅本仍是那副中邪的模樣,開始攻擊船上的海盜,更驚人的是他對所有攻擊毫無反應,持續地以令人瞠目結舌的神速與力量擊斃海盜。
商船上的程嵩見了這幕,立刻喊道:“誰上去幫花九重破壞火炮,回程我重重有賞!剩下的人掩護他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管連夜與海盜們的戰鬥已令?人精疲力盡,羅本的怪異行徑卻讓這群水手相信這一切是海神庇佑,既然有了神助,又何愁打不贏這場仗?於是當下不少人都順著剩下的繩索來個反登艦攻擊。
羅本幾乎是護著花九重一路破壞火炮,百思不解的花九重原想道謝──不說他們夫妻倆與天雷教的恩怨,羅本生性殘酷嗜殺,他眼也不眨地將同船的海盜斬殺盡絕不奇怪,但他明顯幫著他可就離奇了。
更甚者,花九重覺得自己竟想對一個惡名昭彰的殺人魔道謝,感到荒謬至極!
花九重隨即發覺羅本的模樣十分詭異──所有對他的攻擊並非完全無效,他身上仍是受了很重的傷,但仿佛有什麼操控著他的身體,讓他做出這些行為。花九重心裡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眼前沒有他分心思量的餘地,他必須抓緊時機毀壞所有的火炮,毀不了的就必須炸掉,他給了所有隨他反登艦的夥伴一個暗號,令他們盡數撤退,讓商船揚帆離開可能被波及的範圍,他要留下來點燃炸藥。
瘋狂的羅本,宛如浴血的修羅,海盜們光是應付他便已疲於奔命。任何想阻止羅本殺戳的人都會膽寒,因為無論自那個角落攻擊,羅本都能瞬間予以反擊!更何況是他那些完全不考慮後果的殺招──當他一拳擊斃五六名海盜的同時,也毀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瘋了!海盜們陷入混亂。
但花九重是慶倖的,慶倖妻女因此能逃過此劫。他藏身在安置火炮與火藥的甲板下,手裡握著引信和火摺子,他無法再看她們最後一眼,但他並不後悔,只要到了龍謎島,他的妻女就能夠平安。那些對他妻女伸出援手的恩人,他只能來世再報恩了。
花九重點燃引信,距離一切煙消雲散的刹那,短暫到只剩一呼一吸之間的距離,渾身是血的巨人羅本卻在這時一腳踩碎了甲板,降落在他身前,在花九重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的同時,羅本以他沒廢的那只手舉起他,隨著一聲嘶吼,將他丟了出去……
轟──
爆炸的熱流同時將他轟得老遠,他落入了海裡,不算毫?無傷,但確實奇?似地撿回了一條命。當他浮出海面看著火光沖天、正在崩解沉沒的海盜船時,對方才短暫發生的那一切已是震驚得無法言語。
羅本救了他?以殺人為樂的羅本犧牲自己救了他?而且是以令人驚懼的怪力,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救了他?他是不是作了一場荒誕至極的夢?
火光讓鄰近海域亮如白晝,?存的海盜們紛紛棄船逃命。
程嵩命令全員搜尋海面上的生還者有沒有自己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畢竟船員死傷慘重,能否平安到達龍謎島仍是個未知數。
“有船接近!”受了重傷,仍堅守在瞭望臺上的船員大喊。
遠處,黑色海龍戰旗獵獵飄揚,數艘戰船出現在漸露曙光的灰色海平面上,那正是威震湛藍國度的龍謎島海軍,劫後餘生的人們仿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一個個喜極而泣。
貪婪所引來的血腥風暴終於過去了。
花九重讓商船的水手救起後,便直奔艙房尋找妻女,卻見到受傷的耿青憂心忡忡地抱緊自海盜船爆炸後就昏厥的女兒。
龍謎島的戰船順著火光而來,除了逮捕海盜殘党,海軍將領自是認得程嵩這名貴客,因此包括程嵩、花九重夫婦以及桓桓,得以先行乘上最快的戰船回龍謎島,船上的船醫則替所有人作了診治與包紮。
至於昏睡的花雨桓,船醫僅能診斷出她並無大礙,猜想小丫頭也許是嚇得暈了過去。
天才剛亮,一行人便抵達龍謎島的港口。
然而,桓桓卻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天來,花氏夫婦僅能不斷以蜜水和羊奶餵食她,當第五天,花雨桓一邊喊餓,一邊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時,為此焦心不已、衣不解帶的花氏夫婦才終於真正脫離了這場夢魘。
為了養傷,花九重夫婦帶著依然活蹦亂跳的桓桓拜會龍謎島領主、衡堡堡主東方耀揚時,已是一個月之後。
龍謎島可不是個彈丸之地,要前往衡堡所在的明珠城,他們夫妻倆帶著個小丫頭,就是搭上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也得花上三天才能抵達。
大人的事兒,小丫頭可沒心思理會。
這個島好漂亮啊!還有好大好壯觀的城堡哦!
小不點兒一個的花雨桓,圓滾滾粉嫩嫩的臉蛋,像能掐出水來似的,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笑起來時,彎成小月亮,梨渦甜甜地招搖,再用她綿軟如蜜的嗓音有模有樣地向人問好,真是走到哪,大人就疼愛到哪;清早行經一座農村,一個老婦人給了她一串葫蘆果,正午來到一家客棧,客棧老?笑咪咪地買了小鈴鼓逗她玩兒,到了傍晚住進了衡堡,堡主夫人見了她,也喜愛得不得了,直說要把這小不點兒留下來當兒媳婦。
因為一些緣由,花氏夫婦暫時在衡堡住下。
對小丫頭來說,就是換個探險的地方,她可開心哩。
身為堡主的貴客,衡堡又只有六位少主,難得冒出這樣一個小嬌客,整座衡堡還真是任她暢行無阻。小丫頭也鬼靈精得很,她總是能在爹娘急著找她時,立刻從某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冒出來。
畢竟,她知道,若是讓大人找不著,下回她可就不能再亂跑囉!
這一天,趁著爹娘又不知忙什麼去了,小丫頭在城堡裡繼續她未完的探險。
耿青向來只給女兒穿粗布衣裳,實在是她很明白這小鬼靈精,表面上安分乖巧,但每次她回來時,白衣裳一定變黑衣裳,都不知這丫頭怎麼能把自己搞得像小泥球似的。
此刻,小丫頭正趴在某座花園的某一處花圃裡,手肘撐在泥地上,小臉早已沾滿了泥巴。
這兩天,她發現了這座神秘的花園!
為什麼神秘呢?
她在衡堡裡,不管走到哪兒,僕役或東方家上下,只會笑咪咪地說:“要當心,別受傷了喔!”
但每當她接近這座花園,總會有僕役慌慌張張地跑來對她說:“小祖宗,這裡不可以進去。”
東方家的哥哥們則會對她說:“這裡有人在養病,換地方玩耍去吧。”
身為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她當然知道,生病是很不舒服的,生病當然要好好照顧身子,看病養病,所以好孩子知道有人在養病,絕對不能去打擾!
可是……
好難過……好悶……
看!又來了!她一直聽到有人在求救!就在這座花園的深處,從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裡發出來的!
桓桓湯圓似的粉嫩臉蛋,嚴肅得不能再嚴肅,像個成熟的大人那般雙手交握,搭在下巴,認真地思考著。
身為一個好孩子,發現有人在求救,怎麼可以見死不救呢!
於是她開始匍匐前進,目標是那棟漂亮的大房子,藉由花圃的掩護,絕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她今天穿了成套粉櫻色的衣裳,柔軟的頭?在雙耳上方各紮了顆小包子,當她來到大房子的窗臺下,爬出花圃時,粉櫻色已經變成了泥灰色,包子插滿了樹葉,小圓臉也灰撲撲的。
但這絲毫不能影響她拯救屋內的人於水深火熱的決心。
屋裡平日有兩名僕役──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從未自覺這些感知已經超越常人,但她的父母已經察覺了,尤其是在經歷海上那一役之後。慶倖的是花氏夫婦心裡早有準備,他們知道作為桓桓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引導她控制並隱藏這樣的能力。
一名僕役離開去抓藥,另一名則在耳房偷偷打著盹兒。於是花雨桓爬出了花圃後,便小心翼翼地爬上臺階,然後推門而入。
可不是她要這般鬼鬼祟祟,而是不想吵別人睡午覺罷了。小不點兒躡手躡腳地進到求救聲的主人所在的臥房。
衡堡什麼都大,大概是因為龍謎島的男人個個高頭大馬的關係。那床鋪對個頭本就特別嬌小的花雨桓來說,還得踮起了腳尖才能看清床上那人的睡?。
她只知道求救者是個男孩子,想不到還是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美人呢!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四柱大床上,看起來好可憐好寂寞啊!
年紀小小的花雨桓,倒也是挺懂欣賞美人的,當下露出一個垂涎的笑,稚嫩的小臉雖不顯猥瑣,紅紅的臉蛋,笑咧了微濕的嘴角,亮晶晶的大眼滿是嚮往和毫不掩飾的喜愛。
好熱……
病榻中昏沉沉的小美人擰緊了眉,虛弱到無法開口,但那些未出口的囈語,花雨桓卻聽得一清二楚。
熱?桓桓站在床邊的腳踏上,往房裡四下張望,接著便看見床邊架上的銅盆盛著清水,晾著手巾。
銅盆放置的位置有點高,花雨桓理所當然地爬到床上去擰手巾。
花雨桓小小的手,很難把手巾擰乾,而且她黑黑的小手印都抹在雪白的手巾上了,連水面上飄浮的薄荷葉也沾在手巾上。可是小丫頭哪注意得了那麼多?她把微濕的手巾往小美人臉上一蓋,還認真地將它在小美人臉上拍平。
嗚……救命!
被蒙住臉的小美人胸脯上下起伏,艱難地喘著氣。
花雨桓眉頭一擰,跪坐在小美人枕邊,抱胸沉吟,然後終於想起她生病時,母親都拿濕涼的手巾貼在她額頭上──只貼額頭,而不是貼臉!那對她而言可是極稀少的記憶,實在怪不了她胡來。
花雨桓這才趕忙將小美人臉上的手巾拿下來,折疊好貼在小美人額頭上。
小美人看來舒坦許多。
花雨桓忍不住趴在小美人枕畔,手肘撐在床畔,雙手支頰地欣賞起熟睡中的小美人。
其實桓桓也說不出為何覺得他好看,成年人對面相與五官美醜的判定她完全不懂,只是本能地打心底覺得床上的人生得真是賞心悅目。白嫩得好像豆腐腦似的肌膚,看得她口水直流;眼睫毛好長,好像扇子一樣啊。
而且,在小美人身邊感覺很舒服,即便他身上明明有很濃的藥味。
這種感覺並不是五感所捕捉來的,年紀小小的花雨桓也說不清楚。
從花雨桓有記憶起,她的感知就比尋常人多了一感,除了看,聽,?,嗅,觸以外的另一感,什麼都不懂的她也不明白這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是一種直透心靈的感知。
花雨桓喜歡龍謎島,因為這裡的人總是給她像太陽和海風一樣的感覺,活力,豪爽,直接;羅本就讓她害怕。世人常用蛇蠍來形容惡毒之人,對花雨桓來說,蛇蠍一點都不可怕,它們有的只是本性,羅本那一類人才是既邪惡又扭曲。
她也喜歡衡堡裡的人。但現在她知道,原來這世間有這樣的人,?管他沉睡著,但待在他身邊卻是這麼愉悅舒服。
當她看見小美人擰起眉,模糊破碎的囈語連連,花雨桓知道小美人肯定是作惡夢了。她立刻像母親總是安撫她那般貼近他,然後一手在他胸前輕拍。
床很舒服,在他身邊也很舒服,她拍啊拍的,最後自己也睡著了。
當衡堡的女主人鐵?兒,也就是床上病著的東方旋冰的母親來探望兒子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也不知花雨桓怎麼辦到的,東方旋冰在她的安撫下安穩地酣睡著,還主動偎向花雨桓,兩個小傢伙臉蛋對臉蛋,小手貼小手,好似一起在夢境裡玩耍一般,東方旋冰久病陰鬱的小臉竟是前所未見的放?,嘴角甚至勾起淡淡的笑意呢。
負責照顧少主的僕役嚇得跪了一地──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小丫頭何時跑進少主房裡啊!
但鐵?兒只是沖著所有人,食指抵唇,美眸嚴厲地警告他們不得有任何驚擾的動作,再看向床上睡得打起呼嚕的兩隻小豬仔時,卻忍不住?住嘴,有些忍俊不住,又難掩慈愛。
瞧他們睡得多甜啊!可愛的模樣讓她的心都融化了……雖然有只小豬仔顯然在泥巴裡打滾過,但出身古老部落裡的鐵?兒可不在意這些。
孩子就是該放任他在泥巴裡打滾才會長得好!
她從近身侍女重新換來的水盆裡擰了手巾,把桓桓的手臉輕輕擦乾淨,替她蓋上棉被,然後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她身邊機伶的侍女在耳房候著。
冰兒一直以來因為養病,總沒有玩伴,他一定很寂寞吧?鐵?兒撫著兒子難得放?的睡?,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也許那一刻她就有了私心,希望花雨桓留下來陪伴兒子的私心。
鐵?兒忍不住又看著兩個孩子那撫慰人心的甜蜜睡?好半晌,才滿臉笑意地離開。
東方旋冰作了個奇怪又無語的夢。
該怎麼形容這個……其實讓他很煩,但他還是有點開心的夢呢?畢竟從來沒有人這樣“煩”他!
跟花雨桓同樣是五歲的東方旋冰,常常作惡夢,他五歲的生命裡對歡笑的記憶是貧乏的,快樂太少,痛苦太多,他無從擁有能抵抗黑暗夢境的力量。
因為父母當年的小意外,東方旋冰太早來到世上,每個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場生死拚搏,更何況是因意外而早產。而東方耀揚在兩個只能選一個的當下,堅持只留母親,大夫原本真是打算放棄他的。
強悍的鐵?兒卻不肯放棄自己的孩子。總之一番折騰,東方旋冰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卻因早產而體弱多病,龍謎島沒有不強壯的孩子,這是民族天性使然,越羸弱就越要讓他接受磨練,但東方耀揚和鐵?兒卻因為愧疚而捨不得讓他吃苦,只能把病弱的他小心翼翼地養在城堡的深處,用最昂貴的藥材治他的病。
夢境的最初,又是那無止境的,壓迫得他喘不過氣的黑暗,他只能妄想逃到一個安全的角落瑟瑟發抖,等待誰將他自夢中喚醒。
但喚醒了又如何?他得喝那些討厭的藥,得面對磨人的病痛,每當他對窗外的微風與暖陽有任何期待,他破敗的身體就會提醒他,他只屬於陰鬱的角落。
醒著時,希望自己快睡著;睡著時,又希望自己快點醒……也許他其實期待著無夢的永眠。
黑暗在他的夢境裡,有各種駭人的形象,有時是擁有好多頭顱的野獸,有時是有著血盆大口和尖牙的巨人,也有時只是一團噬人的渾沌,它們會追逐他,獵捕他,然後將他一片片撕裂……
他痛恨自己的軟弱,痛恨得只能放聲大哭。
然而,這一回,他正要抱頭哭泣時,猛地發現身旁蹲了顆大湯圓……
喔,是一個綁著湯圓頭,臉蛋像湯圓般白白嫩嫩、好似能掐得出水來的小丫頭。
黑暗中冒出一顆長著五官的湯圓……照理來說很可怕,但這大湯圓渾身散發出一股柔和的、粉色的光芒,而且正沖著他甜甜地、癡癡地傻笑。
她有顆牙不見了,他看得一清二楚。
笑就笑,嘴巴咧得那麼開,很蠢!還有……她嘴角那是口水嗎?好髒啊!
“你在玩什麼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湯圓笑得很巴結,還自來熟地貼過來,抓住他的手臂。
東方旋冰並不習慣有人對他這麼親昵,但他一直以來也很渴望有玩伴,當下臉上只是流露?扭神色,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口水擦一擦!髒死了。”
口水?在哪裡?花雨桓抹了抹嘴角,然後,又扯住東方旋冰衣袖,後者雙眼瞪得又圓又大,他很確定她相當順手地將手往他身上抹!
“髒鬼!不許拿我的衣裳擦手!”他想抽回衣袖,但終究忍住了。
好不容易,有年齡相近的孩子要陪他玩呢。
他上頭五個哥哥,都非常疼他,他們每天輪流來陪他,教他下棋,念書給他聽,說些外頭的趣事。以前哥哥們還會背著他出門看煙火,但某一晚之後他得了風寒,大病一場,哥哥們自責不已,從此他們再不曾帶他出門。
不是哥哥們的錯,他從來不怪他們,可是當他們不再肯冒險帶他出門,東方旋冰卻又忍不住生起哥哥們的氣,最近只要哥哥來看他,不管哪一個,他總是給他們臉色看。
為什麼哥哥們都是那麼硬朗的身子,可以上山下海,做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冒險──他不敢奢望下海泅水,只希望有一天能夠赤腳踩在沙灘上……只要那樣就好,為什麼仍是那麼艱難?明明同個娘胎生的,他卻病弱得連自己都覺得他不如不要出生的好。
痛苦讓人的靈魂衰老,病痛則讓東方旋冰稚嫩的身軀被迫裝載憤慨的成熟。
湯圓看著自己的手,又看著他的衣裳,“那我要擦在哪裡?”她繼續抓他的袖子……哎呀!他的衣裳摸起來真舒服,好滑哦!她摸摸摸……
根本故意的吧!東方旋冰臉頰顫了顫,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這是他的夢吧?是嗎?突然間他也有些不確定了,他究竟是醒著,或作夢呢?
小美人問她的名字耶!花雨桓笑得更討好更巴結了。“我叫桓桓,我的生辰是端月初九,我屬小豬哦。”
丸丸?芄芄?什麼怪名字?
而且,誰問她生辰來著?
但東方旋冰有些訝異。他也屬豬,更巧的是他剛好比她晚一天出生。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真的在作夢嗎?他從未作過這樣的夢,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小女孩。他身邊幾乎沒有同年的玩伴。
她在這裡做什麼?桓桓也很想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回神,就看見了小美人;一看見小美人,她就喜孜孜地跑向他了。
“我也不知道耶。”花雨桓身子左右晃了晃,臉蛋紅撲撲地,有些靦腆。“這裡也是你家嗎?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這丫頭壓根不在意這是什麼鬼地方,只在乎他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東方旋冰有些無語,但化作三頭魔獸的夢魘發出震天咆哮時,他又刷白了臉色。
這究竟是不是他的夢境?又或者是更可怕的──過往的夢魘跨越了幻夢與現實,成為切切實實的存在!
那顆湯圓也被咆哮聲嚇得轉過頭,原以為她會跟他一樣害怕得手足無措,沒想到她只是好奇地眨著大眼,然後一臉崇拜地問道:“那是你養的狗狗嗎?”好大只、好威風哦!
“……”那魔物哪一點像“狗狗”?“不是。”他努力表現出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身子卻不由得瑟瑟發抖。
他真的很沒用!東方旋冰為自己的軟弱氣紅了眼眶。
“那是你們家的馬嗎?”她好奇地朝三頭魔犬走近。
東方旋冰想開口阻止她,卻因為顫抖而僵住。
馬跟狗她就算是分不清楚,起碼也該知道有三顆頭的根本是怪物吧!
“好厲害哦!它有三顆頭,那它不就可以邊睡覺,邊背數數兒,邊和自個兒說笑解悶了嗎?”湯圓竟是一臉羡慕。
“……”他一點也不認為這很值得羡慕!
想不到一晃眼兒,湯圓已經騎到三頭魔犬背上,駕著三頭魔犬賓士在這一片詭暗虛無的夢境之中。
不知錯覺與否,這顆湯圓所跑過之處,黑暗正一點一點地消退。
才周歲就能和山林裡的老虎交朋友的花雨桓,怎麼可能懼怕區區的惡犬?
“喝啊!快跑快跑──”湯圓大聲歡呼,“駕駕!”她扯住了三頭魔犬的毛,像抓住韁繩那般拉扯。花雨桓不曾學過騎術,拉扯的力道既野蠻又不知輕重,三頭魔犬看樣子是痛得四處奔竄,想把背上的小魔星甩下來。
奈何在夢境裡,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才是老大!
花雨桓大膽妄為又單純,她只知道騎在魔犬背上很威風,被甩下來?她可沒經歷過,管屁股底下的魔犬怎麼晃,她都穩穩地坐得很開心。
“……”東方旋冰看著湯圓駕著魔獸跑過來又跑過去,無語至極。
這到底是誰的夢境啊?
花雨桓覺得獨樂樂不如跟小美人一塊兒?樂樂,“毛毛,停下來。”
三頭魔犬顯然無法表達對自己新名字的不滿,只能迫於小魔頭的淫威,在東方旋冰面前停了下來。
“你願意跟我一起玩嗎?”花雨桓用人小鬼大的口吻,有禮地詢問道。
小丫頭曾在江湖上看過那些出身名門,紫袍玉帶的少俠,帥氣地駕著馬,和路上巧遇的姑娘搭?問路,眼前可是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不……”東方旋冰有點羡慕,他不知自己被當成了小姑娘,否則可會氣得不想說話。
騎馬?他過去連想都不敢想!天知道他有多渴望有一天,也能和哥哥們一樣,輕?自如地駕馭著高大的駿馬。
但拒絕還來不及說出口,又一晃眼兒,他已經坐在湯圓背後,三頭魔犬十分巨大,它的背也是高得嚇人,他不得不緊緊抱住小湯圓。
“坐穩了!駕──”花雨桓又威風凜凜地拉扯起三頭魔犬的毛?。
東方旋冰不曾體驗過禦馬賓士的滋味,在三頭魔犬的背上意外的平穩。
兩個小娃子都不知道,花雨桓獨特的異能正是主導這夢境的推手,小丫頭不自覺地侵入了他的思維,將她天馬行空的炫奇幻想帶給了他。
三頭魔犬飛上了雲端,飛越了海洋,湛藍琉璃無邊無際地在他們腳下延展開來時,東方旋冰忍不住發出了?歎聲,驚喜得忘了害怕……
傳說中,東方家是海神後裔,但東方旋冰感到羞愧的是,他從未見過海洋。哥哥們可是三歲就能下海泅水,他卻連海是什麼模樣也沒見過。
花雨桓讓他看見了海的遼闊與壯麗,白雲在他們腳下滑過,虹霓為他們駕起了橋樑,引導他們飛向瀚河。
就是曾經被哥哥們背上屋頂看星星的東方旋冰,也不曾見過這副景象,他忍不住伸手去抓身畔飛掠而過的星子,捉不著也摸不著的星子卻化作五色星塵自他指尖流散,他正驚訝之際,花雨桓已經有樣學樣,伸出雙手去撥弄兩旁往後飛逝的星子,無數光點在她指間碎成炫目的七彩粉光,泛著霓光的星塵漫天飛舞、旋轉,然後在夜空中排列成各種……食物。
葫蘆果,烤雞,驢打滾,麻花卷……東方旋冰都無語了。就不能排成別的圖案嗎?哦!還有豆腐腦!銀色星塵排成一個盛滿了熱食的碗,還冒著蒸氣呢!
但是他怎麼知道那是豆腐腦呢?因為身前的湯圓正抬起頭,大眼亮晶晶地看著星塵排列的圖形,嘴角泛起可疑白光,發出夢囈般的低語──
“好想吃豆腐腦哦……蘇──”
“……”她流口水了!東方旋冰一臉震驚,“髒鬼!”
三頭魔犬一個大跳躍,跳上了棉花似的粉色雲朵上,一團連著一團,粉櫻的,藕紫的,天空藍的,鵝黃、嫩綠,和銀白的。
花雨桓自小跟著父母行走江湖,小丫頭從不以飄泊為苦,她不只期待各種冒險,小小的腦袋瓜子對所見所聞,總是充滿天馬行空的幻想,而這一刻,那些幻想呈現在東方旋冰眼前,讓他目不暇給,連眼都捨不得眨。
呵,話說回來,在夢裡也不用眨眼。
停駐了七彩百鳥的黃金樹、能背起一座城市在沙漠中行走的巨象、花心睡著仙子的巨大荷花,甚至是水底霓光閃爍的奇異都城……真的有那些神奇的事物嗎?東方旋冰真希望三頭魔犬能停一停,讓他把那些事物看個仔細。
接著,他看到另一座虹橋,但腳下怒龍翻騰似的巨浪卻讓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期然,他驚見前方有一座巨大的黑洞,而海水像瀑布一樣灌進深不見底的黑洞裡。
“別過去!”東方旋冰大叫。他沒見過瀑布,沒見過風暴中宛如與風雲征戰殺伐的怒海,但眼前的景象卻那麼真實。
但來不及了,東方旋冰甚至聽見湯圓的尖叫,兩人連同身下的三頭魔犬,一起掉進了黑洞之中──
“啊──”
說好的大俠救美人呢?
這真是一段大俠,美人,與土匪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完全不是他一個老大叔可以插得上話的。天叔看著東方旋冰被花雨桓可笑的小貓飛天式一推,跌滾在泥地上——若是過去,衡堡上下定是為此緊張得雞貓子鬼叫,好似東方旋冰這小祖宗是泥做的,碰都碰不得。
然而如今天叔卻決定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跌倒的東方旋冰很快地爬起來,自己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塵,立刻笑得虎牙森森地朝早就滾成小泥球的花雨桓撲了過去,整座花園都是兩個小鬼的尖叫和笑聲。
天叔總算笑了。
這樣多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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