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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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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吉 -【願嫁紙老虎(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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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1 00:33: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因為腳破了皮,泡在熱水裡會疼,但山上濕冷,又極渴望能讓她的腳丫子暖一暖,東方定寰於是以手巾泡了熱水擰乾,貼在她腳上輕輕擦著。

    “唔……”走了一天又凍得手腳冰冷,這麼貼著熱手巾,真的很舒服啊。

    “會疼嗎?”東方定寰完全不敢太過使勁。

    “很舒服。”爾雅有些忍俊不住道。見他專心替她擦腳,她心裡也為自己對他那樣不講情面的喝斥感到愧疚了。

    就算他成為王爺不過短短數月,在此之前,他也是龍謎島的少主,這輩子誰敢給他氣受?她卻讓他這般替她又是端熱水,又是擦腳的,她就算再生氣,也該想想自己是怎麼被疼愛的吧?

    “寰哥哥。”

    他沒抬頭,只是專注做著手上的事,也許知道她想為龔少奇說話,更不想開口了。

    爾雅忍不住想,她那句話看來是真的傷了他的心。回到學院裡他們住宿的地方後,他的沉默有別於過去,眼神是暗淡的,簡直就像……

    爾雅斂住笑,她覺得拿眼前這男人來和狗相比實在太可惡,可是她真的忍不住想到家裡養的“小虎子”——她家養的那頭獒犬——每次被老太翁罵時的模樣。小虎子自尊心是很高的,每次都站得直挺挺地挨駡,可是耳朵和尾巴卻垂了下來,眼神也滿是傷心無辜,好半天都無精打采的,一定要老太翁親自喂它吃豬骨頭,表示原諒它了,小虎子才恢復精神。

    東方定寰從沒怨過她什麼,甚至他也從未抱怨過身邊的人,一旦認了,便默默地做他能為身邊的人做的,還怕臊地不許她表現得太感恩戴德,太見外。

    其實這傢伙心很軟,她好好說,他未必不會聽。

    “今天老李說要考核,要我們兩人一組,到山上的廢屋舍去取回令旗才算合格。本來和我一組的是諫議大夫之子……”爾雅為自己竟還記不住同窗的名字感到羞愧,但這也不能怪她,誰教他們每一個都愛把自己爹的官職掛嘴邊啊!“你也知道那傢伙,不知為何對我們不太友善,我當時也很緊張,不知道該怎麼辦,想不到龔少奇那孩子站了出來。”她頓了頓,見他沒有阻止她說下去,便繼續道:“其實我覺得,他和你很像呢。”無視東方定寰瞪了她一眼,她繼續往下說,“如果你知道有個姑娘女扮男裝,保護她的人不在她身邊時,卻被分配到對她有敵意的人同一組,而接下來一整天他們得在深山裡度過,你不會伸出援手嗎?”

    東方定寰臉色有點難看,爾雅忍住笑意。臉色難看只是代表他動搖了,心軟了,正全力抗拒被她說服,這男人真是越來越好猜。

    “之後上了山,龔少奇就堅持至少離我三步遠,有一段路特別難走又無處攀扶,他還去折了根樹枝,讓我抓著樹枝的一端,他自個兒抓住樹枝的另一端,這麼大費周章的,就是不想失禮了。想來他父親那麼多年來在攝政王身邊臥底,卻沒忘了好好教兒子呢。後來發現吊橋的繩索被砍斷了,我們不得不繞遠路,走到我腳破皮了,他不得已才扶我下山。”結果好不容易脫困,卻有一頭野獸沖上來揍了他一拳。

    東方定寰頭垂得低了些,看來是明白自己做得過分了。爾雅立刻道:“都是我不好,沒顧慮到你得知我被困在山上,一定很著急,我應該好好和你說才對。你原諒我好嗎?”

    明明是他不由分說沖上去一拳把人家打飛,她最好有機會“好好說”!可她這麼柔聲軟語地給他臺階下,他哪能不被安撫得服服帖帖?當下臉上浮起一抹臊色,“是我出手太快,”他臉上的臊意越來越明顯,甚至不好意思再看著她,眼神飄忽,“我以後會聽你說。”他索性低頭擰手巾,專心替她擦腳。

    爾雅笑看著拿發頂對著她的男人,适才明明氣他氣得要死,現在卻覺得他實在太可愛了。

    “不生氣了?”她曲起膝蓋貼近他,東方定寰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有些驕傲地撇過臉,把水倒掉,又從大水桶裡舀了一盆熱的折回來。

    這次他是挨著她坐,仿佛不經意,坐得離她又近一些。

    爾雅趁他擰手巾時,小臉湊向他,在他頰上親了親,“別生氣嘛,寰哥哥。”

    她噘起嘴,撒著嬌,東方定寰一陣沒好氣。

    明明生氣的是她吧,他哪敢生她的氣啊?於是他威嚇似地將唇印上她的,仿佛在說:老子才不是示弱!

    可吻著她時,卻又不經意流露出屬於男人的,彆扭的眷戀與撒嬌。

    爾雅滿足得想歎氣,她伸手在他頸後安撫般地輕撓,在兩人結束這個吻時,鼻尖和臉頰仍不住地廝磨。“以後再也不凶你了,對不起,嗯。”她只差沒拍著他的頭安慰。

    東方定寰哼了一聲,掩飾心裡那股因為被安撫了的酥軟與歡喜。“無所謂,找早就說過我娶了一頭母老虎。”老子沒在怕的!

    爾雅真是好氣又好笑,都想打他了。

    “等會兒去看看那孩子吧?”她道。

    “等你腳好了再說。”

    “爾家的藥很有效,今晚就去。”她是不想他今晚愧疚得睡不著覺啊!她還不瞭解他嗎?剛到武學那天,因為踩了人家一腳,跟她要了藥,把藥偷偷放在人家的睡房門口,還怕被她發現,她都沒提呢!

    龔少奇的院落聚集了不少人,東方定寰和爾雅一踏進去,原本三三兩兩的閒聊聲戛然而止,學生也好,師父也好,全都神色複雜地偷覷著他們,想瞧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瞧。

    爾雅的腳還是疼,而東方定寰臉色有些難看,她知道他不自在,只好若無其事地拉著他上前扣門。

    屋裡的梁大夫原本不讓閒雜人等入內,直到聽見爾雅的聲音,才答應讓她進屋。

    “情況還好嗎?”見到屋外那陣仗,她有點擔心。

    龔少奇坐在床上,屋裡除了梁大夫,還有祁問天,其它學院裡的師父都被擋在門外。梁大夫醫術名震天下,加之又是新帝派來的人,被擋在門外的眾人自然也不敢多說什麼。

    梁大夫似笑非笑地瞥了東方定寰一眼,“在我醫過的所有寰王拳頭下的倒楣鬼當中,這位算是相當幸運的吧。”就是鼻樑斷了而已,不至於嚴重破相,何況這孩子正是青春年少,有得是機會復原。說起來東方家這群野蠻人,恐怕找不到臉上身上沒斷過幾根骨頭的,他不都能把他們醫得人模人樣?

    東方定寰聽出梁大夫的揶揄,忍不住道:“我打小孩子跟打大人當然不會一樣。”要不,七弟早被他打死了。

    “你打小孩也太狠了。”有幾個孩子禁得起他這麼打?梁大夫心裡猛翻白眼,故意取笑,“爾姑娘,你可得盯著點,以後打孩子還是你來吧。”

    “……”東方定寰漲紅了臉瞪著梁大夫,爾雅也同樣一臉紅,卻有些忍俊不住。

    被說是小孩子,龔少奇不禁有些不服氣,“我只是毫無準備,否則不至於受傷的。”

    爾雅看他不像有大礙的樣子,心裡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我跟他解釋過前因後果,他也明白自己錯了。他不是會欺負人的人,是因為太擔心我才失了分寸,我欠你一個道歉。”爾雅怕東方定寰拉不下臉來,便開口道。

    東方定寰可不是會白白讓女人替自己道歉的男人,“是我該說對不住。我太莽撞,如果你心裡有怨氣,我讓你打回來,打到你氣消為止,絕不還手,說到做到。”

    上位者向自己道歉,令龔少奇也不自在極了,“毆打王爺是重罪吧。”他覺得有點好笑。

    “我不需要這條法令,如果你不放心,那麼我替你擔保,不會讓任何人因為這個原因降罪於你。”

    “我也不需要以牙還牙。”其實他更期待有機會能和他比試呢!除了東方家年輕的戰神讓他好奇之外,東方定寰曾以蓋世武功名震江湖,只可惜一直到東方定寰身份暴露,他都沒機會與他交手,以後看來更是希望渺茫了。“如果真要打回來,也是為了切磋武藝,絕不需要王爺打不還手。”

    東方定寰挑眉,臉上的笑幾乎是欣賞的,“好,等你把傷養好,到時我會將你當成平輩,不會手下留情。”

    “一言為定。”少年笑得神采奕奕,儘管牽動傷口讓他擰起眉,卻無法阻止他開懷大笑。

    男人要冰釋前嫌,還真可以是轉眼之間哪。

    “關於斬斷吊橋繩索的人,請王爺給老朽一段時日,待老朽查明真相,定會給王爺一個交代。”祁問天知道這事可大可小,就看東方定寰怎麼定奪了。他並非想循私,畢竟身為學院主持他也有責任,況且今天幸好沒鬧出人命,若是不嚴正做出懲處,學院的公正恐怕蕩然無存。

    東方定寰一臉深沉。這老頭若不開口,他確實有打算私下解決相關人等,能攆多遠就攆多遠。但他既然開口,他也必須尊重他身為主持的立場。

    “這件事能否交給我調查?”龔少奇開口要求。

    屋裡幾個成年人聞言,心裡想著,這孩子究竟是有乃父之風,或者只是不甘心被陷害?

    只聽龔少奇又道:“如果王爺信得過我的話,我能夠在三天內給王爺一個交代,但是我想知道若揪出兇手,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幾個大男人不約而挑起眉看著他。

    東方定寰道:“我想我到這裡來的目的很清楚了,就算沒有這件事,武學裡所有不適任的師父與學生,我和聖上討論後不會讓他們再留下來,至於那兇手當然也一樣……”他看向一臉擔憂的爾雅,早猜到她對陷害自己的人都有婦人之仁,恐怕是因為兇手若是學生,她擔心他對小孩子的懲戒太嚴厲。

    這幾日,只要聊到那些曾對她出言不遜的學生,這妮子總不忘提醒他,他們仍是孩子,就怕他對他們太嚴厲。

    都十幾歲了,怎麼會是小孩子?再說耍耍嘴皮子是一回事,陷害人又是另一回事。東方定寰瞪了她一眼,“兇手若是師父,按照律法,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若是學生,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懲戒也不可少,照學院裡的規定,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我認為這人只是想讓我們無法通過考核,再加上也許原本就對我或東姑娘有心結,至於後果,他可能沒想那麼多。”龔少奇道,“畢竟我和東姑娘繞了另一條遠路下山,一路倒是相當平靜。如果真有心加害於我們,在斬斷吊橋繩索之前就會設下埋伏。”眼下東方定寰王爺的身份也瞞不住了,那人恐怕很快會因為害怕而露出馬腳。

    “你真有把握把人找出來?”東方定寰其實挺好奇這小子是不是誇口。

    龔少奇想了想,“九成把握。”

    “好。”沖著這小子的自信,他倒是挺欣賞他的。“那麼事成之後可是功勞一件,你想要什麼獎賞?”他故意試探地問。

    龔少奇一愣,似乎沒想過這回事。

    爾雅抓緊機會道:“對啊,你不是說你有想做的事?你幫了我那麼多次,也讓讓我們報答一回。”

    龔少奇有些不自在,“不用了。”他堅定地回視東方定寰,“我想做的事,我會靠自己的實力去爭取。王爺和王妃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要王爺對武學上下的懲處能公正不偏私,不縱容苟且為惡之人,但也不牽累無辜,就是最好的獎賞。”

    “你小子挺會說話的啊。”東方定寰笑道,其實這小鬼說他想靠自己實力爭取時,他是有些動容的。沒辦法,他這人就是偏?認真上進的孩子。

    龔少奇臉上浮現臊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也許不知道,那種真的有心為民除害,卻無力回天的無奈。”

    眾人心裡都有了領會。儘管當朝氣像一新,當年大理寺卿畢竟也抑鬱多年才等到平反,但他的父母、妻子、手足'部下因此而犧牲者眾,據說龔少奇是讓他父親的師父帶在身邊,才能躲過一劫。爾雅突然想到,這就是為何龔少奇會說,他父親認為待在軍隊比較單純的原因吧。

    “我知道。你儘管去查吧,休養好身子,把事情查清楚最重要,不必急於在三日內給我答案。”東方定寰頓了頓,又道:“除此之外的其它都是小事,我不會追究。”

    兩人再三請梁大夫務必要照顧好龔少奇,便告辭了。東方定寰特意避開那些在龔少奇門外,等著跪王爺祈求原諒的老老少少,從後方的窗子,乘夜色而去。東方定寰也知道這妮子根本是硬撐,腳其實還疼著,當下不由分說地背著她走在樹林裡。

    “對不起,我情急之下害咱們身份敗露了。”

    “反正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咱該瞭解的,裡裡外外,上上下下,也都沒錯過。何況若是知道我哥為何召我回去,你恐怕也會迫不及待想回去。”他頓了頓,決定賣個關子,怕她今晚太興奮,恐怕不只是不肯睡,還非得連夜趕回京城不可,那實在太危險了。

    “什麼事?”有什麼是她知道後,會迫不及待想回去的?

    “回去你就知道了。”

    爾雅噘起嘴。他越不說清楚,她就越好奇啊!

    難道是……她臉紅了紅,“是我們的婚事嗎?”她小聲地問。

    東方定寰噴笑出聲,讓爾雅小臉暴紅,他笑到抖動的雙肩更是讓她氣極了。

    “我總算知道你有多希望快點嫁給我了。”這真讓他得意又開懷,渾身輕飄飄的啊。

    “才沒有!”她氣得握拳打他,“是你賣關子,我隨便亂猜的!”還笑?太過分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她猜到那邊去,覺得逗,也覺得這妮子可愛。“別急,下一個就輪到我們了。”

    “不理你了。”她把臉埋在他肩上,本來真想不理他,但他沒再吭聲,又讓她覺得有點在意,“到底是什麼啊?”

    早知道就別說,瞧她好奇的。“什麼?”他裝傻。

    爾雅噘嘴。決定有骨氣一點,他要賣關子,她偏不買!哼!

    幸好這妮子不是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否則他還真不知怎麼應付。但他相信這個消息對她來說,肯定會比他倆的婚事令她更開心。

    隔日一早,天還濛濛亮,兩人就告別了一早來送他們的祁問天和梁大夫,駕著馬車回京城。

    當然,東方定寰與尚德的緣分並不僅僅於此,一年多以後,東方長空決心改革武學,而被委任執行這項鐵腕改革政策的尚德新主持,正是東方定寰。在寰王軍令如山的督導下,尚德成為日後有心報效國家的習武之人嚮往的第一學府,也是可想而知的。

    兩人在晌午前進了無極城,東方定寰直見去見皇帝,回稟這趟任務的心得結論。其實東方定寰很好奇,讓爾雅跟著他到尚德,根本是替他製造機會吧?

    仔細想起來,他的家人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這趟爾雅女扮男裝,在只有他能掩護的情況下,他們倆不會天雷勾動地火!擺明瞭想法子要把這難得的兒媳婦趕緊綁在他身邊。他對家人這麼怕爾雅跑掉感到無語至極。

    他要是瞭解這些年來,東方家上下為他的婚事不知有多麼著急,就不會這麼想了。

    “嗯?反正結果看來還不錯。”東方長空無辜地露齒而笑,這主意是集眾人的智慧而成,至於有哪些人,反正計畫都成功了,大夥等著喝喜酒也就罷,他這大哥反正黑臉也扮慣了,就再扮一次了。

    東方定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至於爾雅,依然被請到永壽宮,本以為是讓她陪老人家聊聊天,想不到在永壽宮裡,等著她的卻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人。

    “哥?”她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不是嗎?在永壽宮正殿上和兩名東方家兄弟高談闊論的,不正是早以為被白一飛處決的爾旭人?

    “坐下來慢慢說吧,小雅才回京,肯定累壞了。”鐵甯兒立刻賜座,讓宮人送上茶點。

    開明城前城守爾旭人,是個膚色黝黑,深刻的五官看來有幾分夜摩國血統的男子,雖書卷氣息濃厚,但想來是身陷囹圄讓他磨練出一身滄桑。

    兄妹倆見面,自然是無比歡喜,爾雅急著想知道大哥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既然沒死,為何現在才來找她?

    原來,白一飛在東方家的軍隊進到開明城前,趁夜將爾旭人帶到城外,要私下處決,畢竟在城內處決,恐怕紙包不住火,白一飛也怕爾氏宗親的人和他反目,但想不到卻被一群流民給壞事了。

    這群流民有大燕人,也有夜摩人,平日就是在城裡行竊和要飯,有時則搜刮戰場上的屍體身上的財物,或偷墳地裡的祭祀品過活。

    大燕內亂連年,各地的流民自行組織起來以求自保,爾旭人遇到的這一群是由一名夜摩人所率領的,全因為爾旭人容貌有幾分像夜摩人,他們於是出手相救——

    當然,也順道劫走了押解爾旭人準備行刑的那幾名士兵身上所有東西。

    但那時他已被毆打得意識模糊,夜摩人救了他,把他帶回他們的山寨,等爾旭人恢復意識,為了躲避白一飛的耳目,他便跟著這群夜摩人到處流浪。

    東方家讓夜摩遊俠保護開明城後,他也得到了消息——消息傳到他所在的城鎮,已經過了好久,當時南方安定的也只有開明城,他和那群遊民在戰場和戰場之間來來去去,一時間無法回到開明城,他也不忍心丟下他們。

    “你可以捎信告訴我們你的下落。”爾雅說道。

    殿上的男人都沒說什麼,只有爾旭人點出了妹妹的天真,“小雅,恐怕你對困苦的理解還太少。跟那群人到處流浪的日子,我知道就是身上一塊布都極為寶貴……

    而且恐怕也髒得讓人難以接受,如果我送一塊乞丐破布當信箋,真有人願意拿那東西當回事,那還得要我有筆墨才行。”

    爾雅臉頰一紅,她怎麼忘了,就是兄長托人送信,也要找到一個人,肯替一個乞丐模樣的陌生人,送一封不知能不能拿到跑腿費的信。

    “但幸好老天垂憐,我仍是回到開明城,更幸好我的樣子沒變……”他嘿嘿一笑,流浪的日子讓他變得豁達了。“我回去時,你已經出發往京城來了,我在家裡休息了幾日,便跟著過來,主要是想親自謝恩,並且替流民請命。方才我和幾位王爺正是討論著這件事。”

    “流民問題始終是國家隱憂,爾公子的經歷,我認為有助於朝廷提出對這問題的解決策略。”老四東方朧明道。

    “好啦,你們討論了一上午,也該休息喘口氣了。”太后道,“晌午了,正好小雅回來,咱們就一家人一起吃頓飯吧。”

    爾旭人看來有些訝異,爾雅心想兄長應該不是為了她和東方定寰的事吧?她想家裡長輩應該有提過才是。

    “草民蒙受天家恩典已是惶恐,舍妹三生有幸能覓得良緣,草民更是欣慰,實在不敢與天家平起平坐。”爾旭人畢竟是讀書人,太后賜座時他已經坐不太住了,現在還要同桌吃飯?他連忙跪了下來。

    “親家再這麼說,我可要生氣了。”鐵甯兒叉著腰道,“小雅,把你哥扶起來,在這永壽宮,長輩之禮我受,三跪九叩就免了。今天是這天下平定以來我最開心的日子,我的兒子都回來了,媳婦也都在身邊,這麼大好日子,若是在龍謎島,肯定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慶祝,親家和貴客,我們也絕不見外。我一早開開心心地就等著這頓團圓飯呢,你這樣不是掃興嗎?”

    爾旭人低下頭,想想自己也挺可笑,不是說都看破生死了嗎?他慚愧道:“太后教訓得極是,晚輩受教了。”


    鐵甯兒點點頭,“那就好。”

    爾雅雖未過門,但在這日倒是有幸見識到她未來的婆家吃團圓飯的陣仗——女人小孩一桌,男人一桌,中間還得隔著寬敞的過道。吃過一回,她終於明白這實在是有必要性。

    “砰”!有人飛了出去……

    “沒事,我們吃我們的。”大嫂容兒安撫嚇了一跳的爾雅。

    “匡當”!不知誰打碎了盤子。

    “這藕粉桂花糕真好吃,怎麼和永記的味道這麼像啊?”三弟妹程紫荊完全無視她丈夫正被灌酒。

    “就是永記的,娘說好吃,這次宮裡早早去和永記訂了。”

    乒乒乓乓……還沒完啊?!老六和老七為何又打起來了?

    “大嫂,二嫂,三嫂,娘說等會兒讓我們挑些宮錦宮紗,中秋以前好把王府打點好,我不知怎麼挑,你們可以幫我看看嗎?”老六的青梅竹馬小媳婦花雨桓苦著臉,低聲問道。

    容兒知道她自小所學與一般人家的閨女全然不同,加上和男孩相處慣了,在衡堡裡幾乎沒同年紀的女伴,面對兩個新嫂子,難免有些緊張,卻也極想要和她們親近。容兒性格豪爽可親,她嫁進東方家最久,和花雨桓最是熟稔,當下義不容辭地當起三個弟妹的中間人。

    “紫荊見多識廣,爾雅也熟於主持家族節慶祭典,小花若有不懂的,雖然我在宮裡難以援手,儘管向兩位嫂嫂請教就是。”容兒又對著程紫荊和爾雅解釋,“小花因自小研習機關兵器之術,和他們七兄弟一塊兒玩慣了,男子學習的她可能都略通一二,但要當家可有得學,兩位弟妹若有餘力,可要多幫她一把。”

    “那些女人家的工作我也不熟,都是讓我三妹去辦的,不過挑東西倒還可以,等會兒幫你看看。”程紫荊說道。

    “龍謎島和京城的習俗我也略知一二,如果有什麼不懂,可以來問我。”女人家之間的話題聊開來後,爾雅也漸漸能無視後頭那群吃飯都不肯好好吃的野蠻人了。

    連飯也不好好吃,這群男人也太幼稚了吧?雖然爾雅也明白,管教一個野人容易,管教一群野人……啊,想到都可怕。

    “太后真辛苦。”她忍不住咕噥,以為自己說得夠小聲了,坐她對面的花雨桓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對啊,娘要管教七隻野猴子,可辛苦了。”

    鐵甯兒和容兒有些好笑地瞥了花雨桓一眼,想到爾雅今天第一次跟大夥吃飯,便道:“聽說爾氏重倫理,講禮節,你們也是大家族,這樣的荒唐想必沒見過,真是讓你見笑了。”

    “倒也不是,我們家若節慶作醮,家族裡的孩子一起吃飯時也會嘻鬧,不過我阿太會拿拐杖打人,我阿太功夫很好,就是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都會怕,再會跑的年輕小夥子,做錯事,絕對躲不過我阿太的拐杖。”

    花雨桓不好意思說,鐵甯兒以前也拿棍子追著七兄弟打呢!但他們一個個不是輕功了得,就是貧嘴至極,再兇悍都沒轍啊!

    “他們幾個自小習武,加上龍謎島的人,大節日吃飯一定要喝酒,不是一杯一杯的喝,是一甕一甕的喝!以前衡堡裡逢年過節吃飯,還要宴請部下的家眷,幾十個大男人一起喝酒,再加上他們七兄弟十五歲就有了自己的部隊,有時為了一件小事,也許老五的部隊就和老四的一言不合打起來了,你就可以想像娘以前有多辛苦,我新婚那夜,某人還喝得醉醺醺,快把我給氣死了。”最後這句,容兒壓低了聲量道。

    爾雅和程紫荊聽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程紫荊心裡想,她以前應付姨娘和妹妹們就嫌煩,真是太嬌嫩;爾雅則想著,比起來,爾家本家和分家那些數不清的屁孩,說起來也沒那麼難管教。

    “你們也別以為我有三頭六臂。”鐵甯兒好笑道,“女人家管教孩子固然辛苦,有時把問題丟給你們那口子,也不失一個方法。被氣極了,回房去抹抹淚,撒撒嬌,一家之主的威嚴比什麼都好用,他們的爹冷冷喊一聲跪下,可比我拿棍子追著打罵有用多了。”都不知該感慨真是一群不肖子,還是慶倖丈夫無論理是什麼,都是替她撐腰。

    說的也是。不過當下幾個女人心裡都想,不知哪天她們這桌娘子軍陣容也能壯大起來,能讓她們合力教訓教訓老在幾杯黃湯下肚後,關起房門折騰她們的臭男人!

    爾氏兄妹在京城的落腳處,自然是寰王府。只不過向來感情極好的兩兄妹歷劫重逢,有說不完的話,東方定寰只好安分點,要嘛別去打擾,要嘛摸摸鼻子一旁當花瓶了。

    然而這夜,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在尚德那段日子,雖然每晚睡前都要躲起來解決勃發的欲望,實在辛苦,可心上人的軟玉溫香在側,抱著還是挺舒服的,現在只剩自個兒一個人,真是說不出的空虛寂寞冷啊。

    於是二更一過,他便悄悄來到寰王府給爾雅安排的休憩處。與爾旭人正好是相鄰的院子。他還特地確認過大舅子熄燈睡了,才溜進爾雅住的院落。

    他敲了兩下門,又想,若是爾雅睡了呢?萬一吵醒大舅子也不好,於是他索性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溜了進去。

    這行徑,還真是和採花賊沒什麼兩樣。

    爾雅本就沒睡,門一開她就發現了。

    “誰?”也許因為在寰王府,她不認為有誰能闖進來,所以只是小聲地問。

    東方定寰很快來到她床邊,一手捂住她嘴巴,“是我。”

    爾雅坐在床上,看著他掀開床縵,坐在她床畔。

    “睡不著嗎?”她看他雙眼在黑暗中熠熠發光,有些取笑地問。

    “來看一下。”他挺著背坐在床緣,雙手抱胸,“你睡吧,我一會兒就回去。”

    “……”敢情他是睡前還要盯著她才放心嗎?最好她被他這樣盯著,還能睡得著。爾雅心想這傢伙無非就是不好意思說自己身邊沒了她睡不著,便把身子往後挪,“就挨著睡一晚,應該不礙事。”她實在是不舍他隔日又無精打采的。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苟且行事,欺負姑娘家?

    想是這麼想,東方定寰仍是脫了鞋,躺上床,還裝模作樣躺得直挺挺的。

    怎麼回事呢?他怎麼覺得她房裡風水比較好?床睡起來比他的舒服,屋裡味道聞著也清爽……

    爾雅忍著笑意,將被子分他一半,輕輕靠向他,額頭抵著他肩膀,放鬆地閉上眼睡了。

    “……”竟然睡了?不知為何東方定寰有點失落,雖然她對他的信任讓他心裡挺舒坦的,可就是彆扭地覺得少了什麼。

    他伸展身子,試著挪了挪姿勢,最後索性放棄掙扎,翻身面向她,將她抱在懷裡。

    鮮嫩可口的小嫩肉,被包在衣裳底下,還是一樣透人,露出衣裳外的肌膚,像豆腐腦那般的滑嫩,勾人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豐盈的唇瓣,甚至是規律的呼吸與起伏,都讓他心癢難耐,男性蠢蠢欲動。

    可是連他自個兒都沒發覺,過去數個夜裡,夜夜相擁而眠,他仿佛不經意被某種力量給馴服了,情願維持著這樣的蠢動,也不輕易擾她安眠。

    他把臉貼在她發頂,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的床真的比較舒服。

    爾雅在黑暗中睜開眼,忍不住勾起嘴角,他那聲歎息既像嗚咽,又像撒嬌啊。

    也許她會這麼大膽,只是不忍心他沒人陪罷了,她這陣子常常想起以前他在開明城臥底時,總會不經意發現他一個人在角落,吃飯也好,發愣也好,或者可能是觀察著誰,好像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

    鐵甯兒說過,老二就是那種爹忙著領地內的大小事,娘忙著照顧弟弟們,他會自個兒去添飯,自個兒在角落努力吃飯,吃完還自個兒收拾,自個兒洗碗……一回過神來,他一個小不點兒已經把自己打點好,準備上床睡覺了。

    可能有點自作多情吧?可爾雅覺得好心疼呢,她想陪伴他,靜靜的就好。

    她伸出手環住他,在他頸背上撓了撓,甚至安撫地揉了揉他的發真的很舒服很好摸啊!

    然後在他的臉貼向她時,她大膽地在他唇間吻了吻,鼻尖與鼻尖輕輕廝磨,“睡吧。”她安撫地道。

    然後,東方定寰覺得那“仿佛少了些什麼”的空虛,被填滿了。

    他倆一夜好眠。

    其實東方定寰天沒亮就自離開了,不想別人對她指指點點。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接連著數夜,爾旭人仍是發現了。
    儘管爾家受到夜摩國的影響,那也不代表爾家的女人讓一個男人在她房裡過夜,是能夠對家人交代的事。爾旭人的臉色讓爾雅知道兄長非常的隱忍,以及失望。

    “哥。”她自知理虧,低下頭來。

    爾旭人將寰王府的奴僕都遣開了,才挑明瞭質問妹妹。爾雅預料過兄長不會贊成,但他的失望卻讓她有些手無足措。

    “我們什麼都沒做……”她越說越小聲,知道這句“什麼都沒做”未免太過避重就輕。

    若不是怕她有孕,根本早就什麼都做了!

    她竟然用這句話辯解,讓爾旭人臉色更難看,“不管你們做了什麼,你這是不將生你養你的人當一回事了。你還是爾家的女兒,卻像個……像個……”他指著唯一的親妹妹,畢竟是個正經的讀書人,說不出那些羞辱人的難聽話來。

    “我跟寰哥哥早就互訂終身,天家籌備下一場婚禮也需要時日,更何況……”

    她不想將自己一時的意亂情迷推給家裡的長輩,囁嚅半天仍是作罷。

    爾旭人忿忿地揮袖,兀自冷靜半晌,才道:“你們兩情相悅,我絕對祝福,也滿心歡喜,但你們連這點時日都不能等,怎麼讓人相信你們互訂終身的誠意?”

    誠意跟等不等哪有關係啊。雖然覺得大哥真是古板過頭,但自己實在拿不出個理來,也就只能認分地挨訓了。

    “我是你哥哥,我相信今天換作天家有女兒,陛下和王爺們也不可能接受。你讓家裡的人怎麼面對你的婆家?”

    能怪兄長食古不化嗎?哥哥的顧慮是世道所趨,家裡的長輩也好,天家的長輩也好,偷偷地在背後推波助瀾,也不表示他們就能視世俗於無物,而且站在親人的立場,他的失望和痛心也是情理之中,爾雅只能好言安撫。

    但爾旭人明白,妹妹和王爺兩情正濃,同處一屋簷下,王爺又是上位者,要強硬阻止他們做出逾越的事來根本不可能,基於種種考慮,不到兩日,爾旭人親自向天家辭別,幾乎是有些強勢地,沒讓天家有任何留人的餘地,帶著妹妹即刻出發回開明城。

    其實爾旭人也是賭了一把,看透他想法的東方騰光阻止二哥想強勢留人的打算。

    “不把他們留下來,我媳婦跑了你賠我嗎?”鐵甯兒跳腳。

    “娘,您先聽我說。”東方騰光笑著按住母親的肩膀,“我認為爾親家正是為了妹妹,賭賭看天家究竟有沒有誠意。”

    鐵甯兒沉默半晌,還要怎樣才算有誠意?這些讀書人真麻煩。

    “若對天家來說,將爾姑娘看做“囊中物”,也就是認定爾姑娘早已是東方家的人,大哥當然能直接下旨,強勢留人——以天家的權勢逼他們留下,也許爾家會屈服,但咱們這和就強搶民女沒什麼兩樣。”

    其實呢,骨子裡就是強搶民女沒錯啊!要不怎麼會故意讓二哥帶著爾雅上武學?

    但人家就是盼望女兒嫁進來能得到尊重,有這樣的堅持也合情合理。

    強調自己是海盜後裔,這和姑娘花前月下時,調戲她可以這麼做,但對人家家裡的人可得拿出世俗的那套來,才算得上有誠意啊!就算他們家認為搶個喜愛的姑娘回家疼是天經地義,也總得把人家家人安撫好吧。

    “所以,仍是照規矩來吧,我想爾當家就是希望天家派上大隊人瑪律家提親,這也確實是咱們家欠爾家的。”

    “但這要三五個月的……要是……要是……”鐵甯兒想到自己出的餿主意,“要是小雅有了怎麼辦啊?”她終於知道緊張了,“宮裡擇定的吉時偏偏又急不得,這些日子裡小雅要承受兄長的責備,不是度日如年嗎?”

    “擇定的提親之日在一個月後的吉時,已經緊鑼密鼓地安排了,到時老四會負責率隊到開明城去,不過沒說二哥這會兒不能先追到開明城去啊。”新人婚前不能見面這鬼約束,獨獨他們兄弟怎麼樣都是做不到,還不如就當作沒那回事吧。

    一聽到能追著爾雅上開明城去,自爾氏兄妹離開京城後便一整天灰溜溜不想理人的東方定寰精神也來了。

    太后擊掌,“對!你這小子立刻給我追到開明城去,管你怎麼跟親家軟磨硬泡,一定要說服他們歡歡喜喜把女兒嫁過來,否則我看你……出家當和尚去算了,省得我還操心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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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1 00:33: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擔心爾雅會受到兄長責備度日如年,倒是太后多慮了,不過爾雅想著東方定寰落寞的模樣,才離開京城,已經捨不得他了呢。

    爾旭人終究是疼妹妹的,東方騰光猜的也沒錯,他無非就是想賭一把,讓天家儘快到開明城來提親,只是回程的一路上,他完全不提東方定寰罷了,兄妹倆和過去一樣聊著這段時日以來的所見所聞。當然,爾雅可不敢提在武學的事。

    這一路上平平安安地回到開明城,兄妹倆全然不知道後頭跟著個大老虎似的保鏢護著。

    爾氏兄妹回到開明城時,日頭還未下山,才進城就被一些人認出來,老百姓早知爾雅是上京接受封勳和獎賞的,爾家上上下下受封爵位者,包括已故或仍在的,有老太翁,老太夫人,爾旭人兄妹,爾旭人的髮妻,以及兄妹倆的父母、祖父母等,可說是滿門喜慶。

    “爾當家能活著回來,還接受封勳,真是老天有眼啊!”

    有人立馬到爾家去通報他們兄妹回來了,爾總管很快就領了人來迎接。

    爾家一片熱鬧,爾旭人估計護送天家賜下的獎賞的車隊,約莫晚個十天才會到,便宣佈三日後宴請鄰里父老,十日後另佈施白米,人群這才緩緩散去。

    兄妹倆平安回家,老太翁領著族人祭祖,眾人忙進忙出之際,爾總管也忙得暈頭轉向,到處發落大小事,一個轉頭,卻發現隱身暗處的東方定寰,當下吃驚地大喊:“王——”爺字還沒出口,東方定寰一把搗住他的嘴,兩人躲進窄小的過道。

    “王爺,您這是……”面對又是恩人又是天家又是姑爺的東方定寰,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時機,莫名其妙地偷偷出現,爾總管激動得渾身發抖,內心的疑惑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不喜歡人家喊我王爺。”東方定寰道。

    不喜歡,底下人還是得喊啊!但爾總管也挺機靈,立刻笑道:“姑爺。”

    嗯,聽起來還不錯,挺爽的。東方定寰點點頭。

    “姑爺是和族長、大小姐一塊兒回開明城的嗎?”怎麼想怎麼怪,堂堂王爺起碼該有大隊人馬護送進城吧?

    “我偷偷跟過來的。提親的日子遠在一個月後。”東方定寰的語氣聽來很不滿。

    爾總管笑著道:“應該的,禮數上的事,急不得。姑爺不用擔心,小的一定替大小姐把出閣之事辦得圓圓滿滿。”

    “我知道。我只是來確認她平安到家。”

    這意思是……“姑爺要回京了?”

    “我會在開明城住到提親日。”

    “那小的這就去給姑爺備房……”

    “不用了。我是偷偷來的,別說出去,我去住小狗子他們的大雜院。”東方定寰說罷就走了。

    堂堂王爺住大雜院?爾總管越想越不妥當,回頭去把祭祖的事先交代下去,然後偷偷和老太翁稟報。老太翁指示他跟著王爺到大雜院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再從爾家這兒發落。

    義塾的課剛結束,孩子們便結伴到田裡,撿稻草或抓田鼠,賺點零錢貼補家用。小狗子也已經能和其它孩子打成一片,他抓了田鼠喜孜孜地要回大雜院給阿婆加菜,冷不防地被人從身後提起了衣領。

    “誰?”他大叫,轉頭一看,驚訝的神情立刻變成了大大的笑臉,“王大哥!”

    一時興奮過頭,卻忘了改口。

    “臭小子,蹺課嗎?”是不是長高了一點啊?東方定寰大掌輕易握住小鬼的頭頂。說起來他和年少的男孩兒一向處得很好,大概是因為有五個弟弟的關係。

    “才不是,早下課了。”小狗子有好多話想對這個義兄說,一時間也沒想到堂堂王爺怎麼會沒帶上任何隨從便出現在此,拉著東方定寰一路閒聊回到大雜院,嘴巴幾乎沒停過,“現在城裡的人會讓我到他們田裡幫忙抓田鼠,”以前光是接近就會被趕呢。“我抓的可是比別人都多!”

    回到大雜院,東方定寰發現這裡和他去年來住時有相當大的不同。

    “因為王大哥……不,東方大哥的關係,大家開始相信過去錯怪我們了,爾雅姊姊也請爾家的人出錢替大雜院修葺屋舍,現在我有自己的書房了!”小狗子畢竟還是孩子,不像大人見了東方定寰會惶恐地喊王爺。

    小狗子帶著東方定寰回到大雜院,果不其然引來軒然大波。

    “是王爺啊!”立馬有人跪了下來。

    “王爺千歲”

    “王爺是大雜院上下的再造恩人,想不到竟然還能再見到您,老身死也瞑目了……”

    東方定寰一陣無語,他原想偷偷在大雜院住下不會被發現,卻沒想過他畢竟在這裡住了幾日,大雜院上下怎會不認得去年扮作啞巴,還救了全城的大英雄?

    這邊大雜院裡仿佛迎神似的跪了一地,那邊外頭的人聽見?嘩,也好奇地跑進來一探究竟,得知是王爺回到大雜院來,紛紛走告鄰里……

    “原來王爺真的住過大雜院?”東方定寰的相貌,城裡不少人也是見過的。

    “可不是嗎?就是因為有王爺的貴氣,才把大雜院老老小小的穢氣給除得一乾二淨,現在大雜院可不一樣了,這是王爺住過的寶地啊!”

    “我們全家多虧有了王爺,要不早被白一飛逼死了啊!王爺真是活菩薩……”

    東方定寰臉色難看極了,可這些百姓非但不覺得他臉色難看,還覺得他那面容真是神聖莊嚴不可侵犯,回頭要趕緊請雕刻師父刻像,讓大家供起來早晚三炷香膜拜才是。

    小狗子又是高興又是尷尬,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尾隨而來的爾總管來到東方定寰身邊,小聲道:“姑爺,小的看您不如還是住爾家吧,爾家家大業大,這附近也有清靜的獨門院落,我派人給您打理好,不只方便隨時探望大雜院老小,有什麼事小的也能為您奔走,這不是更完美嗎?”

    東方定寰想想也有理,便點頭答應了。

    雖說是偷偷來到開明城,但東方定寰可沒忘記此行的主要任務。

    一大早,爾雅和爾旭人一前一後要來給老太翁請安時,卻見東方定寰已經坐在老太翁起居室的軟榻上,正在和老太翁對弈,爾總管則在一旁替兩人泡茶。

    “阿太!寰哥哥!”爾雅一臉訝異。東方定寰出現在這裡已經極不可思議,更讓他們兄妹瞠目結舌的,是他竟然一大早就在阿太房裡。

    老太翁抬手制止了兩兄妹出聲,凝神看著棋盤,好半晌,哈哈大笑,移動棋子吃了東方定寰的棋子,“可惜老朽發蒼齒搖,已不復當年勇,只能在棋盤上和王爺一較高下了。”

    “生不逢時,沒能向一代宗師討教,晚輩無限遺憾。”

    “王爺也不必感慨,爾輩是英雄造時勢,老朽是區區山林野叟,只盼贍養天年,能夠開創太平盛世,非你們莫屬。”

    兩個身份都是他們必須下跪的,一大早互相吹捧的不亦樂乎,看得爾旭人都覺有些彆扭了。實在怪不了他,對東方家他雖然心存感激,可還沒明媒正娶就把他妹妹拐了,他對東方定寰心裡還是有一點點疙瘩。

    “寰哥哥什麼時候到的?”爾雅仗恃老太翁疼自己,也不忌諱上位者沒允許自己打岔,直接開口問道。

    “昨天你們進城,王爺後腳就到啦,要不,你們以為這一路上真能風平浪靜?”

    老太翁站起來,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爾旭人,“既然這兩個兔崽子終於睡醒了,王爺一塊兒早饔吧。”

    爾旭人再怎麼有意見,爾家長輩對東方定寰這佳婿可是滿意得不得了,雖然一大早爾雅就讓她哥哥拉著到處視察奔忙去了,東方定寰也沒閑著。

    “王爺千萬別跟旭人那小子一般見識,”爾家老太夫人,與京城裡那些大戶人家的老太夫人完全不同,那些富貴人家的老太君雖慈眉善目,卻有一股不可冒犯的威儀,爾老太夫人駝著背,可腳步靈敏,雖然牙齒已經七零八落,卻仍然愛笑,嗓門宏亮,看起來倒像一般農戶家裡好客的老奶奶。

    “他們的爹娘死得早,旭人幾乎是亦父亦母亦兄地教導並照顧他唯一的妹妹,對王爺這樣的妹婿,他肯定是沒什麼好挑剔的,那小子就是心裡鬧彆扭啊。”老人家說著,還哈哈大笑,取笑著自己的曾孫子。

    “晚輩明白。”雖然這麼說,但東方定寰卻找不到機會可以和爾雅單獨相處。

    每次打探到爾雅被爾旭人帶到爾家某個產業去視察,東方定寰就算特意想製造巧遇,也總會因為各種理由被耽擱或拖延住,讓他忍不住懷疑全開明城的人都打算幫著爾旭人扯他後腿呢……

    “武者之道,貴在忍與毅也。”爾老太翁的嗓音冷不防自又一次堵人落空的東方定寰背後響起。

    “老太翁。”即便貴為王爺,東方定寰恐怕到老都會依照自己認定的禮儀行事。

    爾老太翁氣度非凡,面對堂堂王爺的問候只是點了點頭,“老朽正要到爾家的鄉塾去一趟,王爺不如與老朽同行吧。”

    方才那小廝告訴東方定寰,大小姐和族長視察鄉塾去了,東方定寰正想找人問鄉塾在哪兒,加上此行原就是前來與爾家長輩交流,東方定寰沒多想就答應了。

    “這所鄉塾,雖是爾氏宗族所辦,但爾氏並沒有任何所有權,僅有供給與管理的義務。”老太翁道。

    東方定寰和老太翁走在農家正忙於收成的田埂間,田裡的農人未必識得東方定寰,但對爾老太翁可不陌生,一個個都揮著手或拿下斗笠打招呼,老太翁或笑著揮手,或和鄰人問候兩句,據說已經八十八歲的老人家腰脊筆挺,步伐穩健,手上那根拐杖實在看不出有多大作用,不時舉起拐杖指著遠處某座房舍樓宇或工坊,講述由來與用處,歷史民情甚至曾發生過的天災人禍,老太翁無一不知曉,嚴然是一座活寶庫。

    東方定寰本就不是出入皆需備車座的嬌貴公子,最多就是騎馬,可開明城不比京城和龍謎島,在密集的街市裡騎馬,一不小心可是會踩死人的。

    不過,他訝異的是這近鮐背之年的爾老太翁出入也完全靠步行。

    “包括這鄉塾周遭所有的田莊和房舍,也都是屬於鄉塾所有,所得用來支付給鄉塾的夫子。雖名義上是爾家所有,但爾家立下了家規,就是所有祖產都賣了,這裡也絕不能變賣。王爺應該知道是為什麼。”

    東方定寰想了想,不禁有點佩服,“為了給子孫留後路?”

    “沒錯。爾家歷代不少擔任城守或州牧,也曾有在前朝入京為官者,然而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穀。這世上最是無常的,就是富貴名利,先人就是要爾家子弟即便家道中落,也能歸隱山林,種田讀書,這就是養浩然之氣的道理。”

    雖然東方定寰一向很討厭讀書,但他倒是非常贊同“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句話。浩然正氣什麼的他是不懂啦,但精進和鍛煉自己確實比拚搏千秋大業可靠得多了,因為那是一個人頂天立地的最根本啊!

    亂世平定,皇朝初興,大哥採納太宰之言,百廢當中首當復興的,是民生與教育,而且將會文武並重,也不再如前朝輕視工匠,舉凡造船'機關、工程、航海之術,都將設置與太學並立的學府。

    讓子弟專心讀書,應該是百年大業,不容存疑與馬虎,即便是東方家也該仔細籌畫。也許正是今日所見所聞,讓東方定寰下定決心為兄長整頓武學吧。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鄉塾所在的校舍,庭前爾家兄妹來時乘的馬車還在。

    “這兩個兔崽子倒還比王爺和我這老頭子更嬌貴。”

    東方定寰沒說什麼。他媳婦嬌貴,他絕對沒意見;但媳婦的長輩說話時,他的嘴巴不需要帶在身上。

    兩人繞過校舍,東方定寰看著寬大而窗明几淨的廳堂上讀書的孩子們,忍不住想起自個兒以前上課必打瞌睡的模樣。

    他們在校舍後方的藏書閣裡遇見了正巧要離開的爾氏兄妹。

    “寰哥哥!”爾雅一臉欣喜,但見老太翁也在,雙頰不由得一紅,“阿太。”

    老太翁沒取笑曾孫女,倒是爾旭人睨了妹妹一眼,才請安道:“王爺,阿太。

    阿太和王爺怎麼會到這兒來?”

    “過來看看。”

    “是嗎?真是巧,草民正好有一事極需要王爺援手,不知王爺肯不肯相助?”

    儘管數日來,這大舅子不斷巧立各種名目要他幫忙,一再地把他從爾雅身邊拉開——也不算從她身邊拉開,因為總是他好不容易“巧遇”爾雅,還來不及說上幾句話呢,大舅子就把他支開了,是可忍,熟不可忍啊!但對方終究是大舅子,而且有些忙確實只有他使得上力,他只得道:“請說。”

    “詳細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爾旭人一臉無辜和誠懇,“新任駐軍統領是朝廷派下來的,目前正在監督城牆修葺工程,但好像出了些問題,不知如何是好,我原本答應他回頭再請示王爺,但既然王爺在此,不知可否請王爺直接移駕過去一探究竟?”

    “哥!”爾雅都看不下去了。修牆這種事根本不需要東方定寰定奪些什麼,哥哥根本吃定東方定寰這幾日完全“有求必應”。

    “我會過去看看。”東方定寰回道,仍在尋思該找什麼藉口留爾雅單獨陪他說幾句話。

    爾旭人不待他再開口,便道:“對了,小雅,咱還得趕到糧倉去,太晚可會來不及!”他說著拉住爾雅便要走,爾雅掙扎也不是,不掙扎也不是,只好癡癡地和情郎相望。

    東方定寰一臉陰沉。這爾旭人存心這麼整他,他恐怕找再多理由也沒轍啊!

    被兄長拉著穿越中庭和穿廊,來到用來作為夫子居所的四合院時,爾雅才氣呼呼地甩開兄長的箝制,“你真的太過分了!”

    “什麼?”他還裝傻。

    “堂堂王爺,被你像小廝一樣使喚,人家敬你是大舅子,但你也該有點分寸吧?”她不想驚擾到不相干的人,只得溫溫地道,但眼裡怒焰熊熊燃燒。

    真是女大不中留。爾旭人歎氣,“既然是堂堂王爺,他可以拒絕我的請求。”

    爾雅快被氣死了!她強逼自己冷靜下來,有些難過地道:“他也許來不及救你,但他收到素不相識的你的求援信後,便隻身冒險前來,你難道不能看在這點上,對他有起碼的客氣嗎?可不可以不要再欺負他了?”她真的好不舍,每回他費盡心思找到她,總是才看一眼又被支開,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來,可他總是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欺負他?”爾旭人對妹妹這麼形容感到好笑,“我聽說他一拳就打碎了城牆,你卻說我欺負他?”

    爾雅瞪著他,爾旭人心虛地閉上嘴。

    “你不瞭解他,但很快就會瞭解。”她忍不住心疼又好笑地道:“他呀,確實在武力上是強悍得無人能欺,可是一旦他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時候,就只有任人欺負的份,就因為你是我哥,所以你可以欺負他,但別太過分了。”

    “我確實沒料到他什麼都答應,又那麼鍥而不捨。但小雅,你們還沒成親,若是你成天和他廝混,別人會怎麼看你們?我就擔心你們出雙入對,還沒嫁進帝王家,你的閨譽已經任人嚼舌根,對你和你的婆家是好事嗎?”

    “現在和我鎮日出雙入對的可是你。”爾雅沒好氣地反駁。

    “好吧,我准你們每日見一次面,但不能超過一個時辰,也不能被外人瞧見。”

    不就好大方?爾雅雙手叉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阿太都沒這麼囉嗦,我懶得理你!”她直接轉身跑走。

    爾旭人正要追出去,卻聽得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左腳!”

    他直覺將左腳縮向後防備偷襲,隨即想到不對勁,卻已經來不及,頭頂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拐杖!

    他痛得眼冒金星,流下男兒淚。

    “身手如此遲鈍,反應也無比愚鈍,你這些日子都幹什麼去了?”老太翁一手負於身後,一派閒適地從他身旁走過。

    “阿太……”爾旭人一邊撫著腫起包的頭頂,一邊求饒道。他可不想都這年紀了,還得跟族裡的小鬼一塊兒罰蹲馬步。

    “扮演惹人厭的岳父,也要適可而止。”老太翁道,“別在這兒礙事,走吧。”

    “……”阿太都命令他走了,他如果硬要去追爾雅,只是討打而已。沒辦法,他只得必恭必敬地跟在長輩身後,“阿太好像很中意那小子。”這不是疑問,根本是肯定的答案。

    雖然早知家中長輩都站在東方定寰那邊,但連阿太都開口,讓爾旭人訝異極了。

    “習武之人,尤其又位居上位者,最難在“收”。這收字,不只是武藝上,更是品性上,懂得“收”的人很多,但要“收”得既不傷人亦不傷己,仿佛天經地義,甚至俯首甘為孺子牛,誠可貴也。這樣的男人,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你妹妹老大不小了,你想讓她當老姑婆不成?”

    他可沒說不讓她嫁,再說他怎可能說不?對方是帝王家啊!

    “總要讓他知道,爾家不是沒大人。”

    啪!爾旭人忍住哀號,一手撫住屁股。阿太那根拐杖打起人來,跟鐵條一樣又重又狠啊!

    “輪得到你來說爾家有沒有大人?”

    “……”他錯了,他閉嘴。

    爾雅往回跑沒多遠,也就只拐了個彎,便撞見了應該是追著他們兄妹而來的東方定寰。她胸口一熱,仿佛再不捉緊就沒有機會那般,撲上去抱住他。

    為何她覺得,她和他已經分開好久好久?

    東方定寰伸手摟住伊人,這段日子以來咫尺天涯的寂寥,夢裡想念,夢醒孤單的煎熬,終於得到了安撫,美好得有點不真實,恨不得兩人緊緊嵌合著,依偎到老,再也不分開。

    爾雅這才想到,這是自離京以來,兩人終於能好好說句話,她退開來,忍不住抬手,安撫地撫過他的發,“寰哥哥這幾天有睡好嗎?”吃飯時他都和爾家人一塊兒,他就坐在老太翁身旁,爾雅知道爾家可沒敢虧待王爺,餐餐至少給他備上五碗。

    東方定寰按住她貼在他頰上的手,不自覺地頭微傾,仿佛主動貼向她柔荑那般。爾雅知道這完全是他不自覺的舉動,每次總是忍著笑意,刻意不阻止也不點破,讓兩人都能好好享受那純粹的溫存。

    “不太好。”他故意道。

    她早知道他會這麼撒嬌,柔柔地笑著,“忍著點哦。”她又撫向他的耳朵,有一瞬間他幾乎要眯起眼睛了。

    “不用理我哥了,我們走吧。”

    風輕日暖,柿子紅與稻穗金織就了南方深秋的風景,葉影與風痕撥弄的是野薑花的香氣,也許她可以帶他到那片開滿忘憂草與含笑花的林間,覓個安適處,這次他可以枕在她腿上偷一會兒好眠。

    轉到鄉塾外的小路,路兩邊是葉子已轉黃的白楓,這兒和東方定寰與老太翁來時的方向相反,他記得來時遠遠便看見深黃色田野盡頭,便是一排淡金色的白楓,迤邐著往山林和城裡去。東方定寰原本和爾雅並肩走著,迎面來了一對從山林裡摘了野菇和野菜要回城的老夫婦,老翁即便拄著拐杖,佝僂著身子,另一手仍是握住同樣彎著腰緩緩而行的老伴,在金色的天與地之間,仿佛成就了永恆。

    東方定寰看著那對老夫婦,又看了看爾雅,半晌又看著老夫婦。

    那對老夫婦似乎是認得爾雅的,在錯身而過之際朝她點了點頭,爾雅也輕輕回禮。

    爾雅接著察覺了東方定寰兜轉個沒停的視線,抬起頭,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東方定寰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勾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爾雅雙頰緋紅,為他那難得的細膩柔情,卻有些孩子氣又難掩羞赧的表達方式,幾乎要克制不住臉上甜甜的笑意。

    在田野間忙農活的人們和來往鄉人們暖暖笑意的注視下,東方定寰並沒有放手。

    以後當然也不放!哼!

    “寰哥哥要住多久啊?”爾雅問得有些忐忑,害怕知道答案,但又不想接下來錯過了和他相處的時刻,再讓哥哥這麼胡鬧下去,他可能都要回京了,再見面也是數個月之後。

    對如今的他倆來說,若兩地相思,簡直度日如年啊。

    白楓樹的盡頭,是一片緩坡,視野極佳,平時只有孩子們在義塾或鄉塾下課後,才會跑上來玩耍。他徜徉在含笑花的香氣裡,頭枕著伊人的大腿,果然無比舒服,他還故意側臥身子,狀似不經意那般將臉貼向她小腹。

    真想撲倒。但是要守規矩才能娶媳婦,他只好安分。

    爾雅紅著臉,忍住捏他耳朵的衝動。

    “住到把你娶回家為止。”大腿太舒服,舒服到他下定決心,大舅子再找碴,他就不按“普通人”的方式來了!之前是想給親家留個好印象,所以他盡可能地安分守規矩,要是再阻擾他,他就……他就偷偷跑進爾雅閨房裡賴著!

    “……”她漲紅臉,好氣又好笑。

    一個月後,皇室提親的人馬與載著聘禮的車隊由軍隊護送,到達了開明城。往後數個月裡,京城到開明城之間忙著皇室婚禮各個程式的人馬不曾停歇,沿路各大城的行館也在這時開始佈置迎親隊伍休憩的據點。

    東方定寰終於在來年暮春,帶著他的新娘,一路洞房……呃,一路平順地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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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1 00:34:10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嫁入皇家沒幾個月,爾雅的肚子就傳來喜訊,不管是開明城或京城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在來年初春,冬雪消融,紅梅競豔的時節,東方家入主中原後第一位小郡主終於誕生了,封邑就在開明城所在的商州,封號為“開明郡主”。

    小郡主的名字呢,夫妻倆聽從了太后和太上皇的建議,交給小傢伙輩分最大又長壽的長輩起名,算是尊重爾氏男女並重的傳統,亦是讓小郡主沾沾福氣,於是爾家老太翁給小玄外孫女命名為“世媞”。

    這東方家難得的女娃兒很好帶,除了吃,就是睡,餵奶喂到一半還會睡著呢。

    爾雅的兄嫂特地從開明城來探望她,笑說她孩提時也是這麼好養,少哭鬧,讓父母省了不少心。

    只有一件事,爾雅不知該是傷腦筋或是無奈……呃,其實更多的是好笑。

    那就是——東方定寰完全不敢抱女兒。

    旁人或許覺得王爺太過冷淡,但明眼人一瞅就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每回誰抱著他女兒,他就一臉的又羨又妒又哀怨,連家裡幾個兄弟都抱過那萬金小郡主了,就他硬是佯裝面無表情,毫不在乎,可眼裡卻透著一股哀怨——誰抱他女兒,他雙眼就沒離開過誰,看得爾雅都覺得好笑。

    當爾雅抱著女兒時,他一定緊挨在身旁,一刻都捨不得離開。

    孩子長得很快啊,她可不想丈夫覺得遺憾。

    東方定寰去年就接下尚德學院主持一職,她不願他奔波辛勞,更不想兩人分居,索性就挺著肚子陪丈夫搬進學院裡,只帶上了兩個能幹的老嬤嬤、四名護衛,和兩名幫著照顧世媞的奶娘,慶倖的是尚德學院占地廣?,挪出個院落作為王爺和王妃的居所不成問題。

    這日,她和奶娘嬤嬤都打點過了,一夥人依言退到房外。

    東方定寰入內來時,爾雅把剛穿好衣裳的女兒抱起來,“噯,你來得正好。”

    她不由分說將女兒塞進他懷裡,明顯感覺到這大男人渾身僵硬。

    “我肚子疼,奶娘我吩咐她去廚房了,你替我顧一下。”然後她不管東方定寰有任何反應,轉身就出了房間。

    然後,力拔山河氣蓋世,一拳打碎石牆仍面不改色,宣稱不愛動刀動槍,卻總是一拳打得敵人面目全非的東方定寰,抖著手“捧”著繈褓中的女兒,動都不敢動一下,簡直化成了石頭一般。

    她好軟,好小,好輕!他真的好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傷了小傢伙。

    東方世媞臉頰鼓了鼓,小身子扭動了一下,伸了個懶腰……

    某人差點驚叫出聲,連額頭都冒出汗來了。

    他是不是手勁太大了?

    東方定寰僵硬地,顫抖地,將小傢伙貼向自己懷裡,用手臂抱著圈著。

    輕點輕點!他不住叮嚀自己。

    躲在臥房外,傭僕們也好,爾雅也好,忍笑忍得好痛苦啊。

    東方世媞呼嚕了兩聲,也不知是被自己的呼嚕聲吵醒,或是睡飽了,緩緩睜開眼,看著難得好近好近地、總是盯著她發呆的二愣子。

    噢!她醒了,會不會覺得肚子餓?東方定寰緊張地四處張望,不知如何是好,想開口喚人,又怕自己嗓門太大嚇著小傢伙。

    大概是覺得這二愣子緊張的模樣很有趣,小世媞咧開還沒長牙的小嘴,嘿嘿笑得流口水。

    噢噢噢!她笑了!好可愛好可愛啊……

    “小雅!”他難掩興奮地小聲喚著妻子,身子仍是無比僵硬,從方才就沒敢離開原地半步。

    為什麼她一直流口水?很餓嗎?東方定寰好擔心。

    “乖,爹沒奶喂你,等你娘回來,讓她喂你吃飽。”他學妻子一手輕輕地拍著女兒,看著她不斷流口水,恐怕真是餓壞了,好心疼啊。

    爾雅笑到肚子都疼了。她又躲了一會兒,好讓他抱女兒抱久一點,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房裡。

    “小雅,女兒是不是餓了?一直流口水。”

    爾雅終於忍不住地噴笑出聲。

    有了第一次,要再嘗試也就容易了。後來,在妻子的指導下,東方定寰總算知道怎麼抱繈褓中的孩子了。而自從他學會怎麼抱女兒之後,除了妻子,誰也別想從他懷裡把女兒抱走!

    一回生,兩回熟,兩年後接著出世的長子及一對孿生子,也幾乎都是東方定寰一手抱一個帶大的,調皮搗蛋的長子和孿生子多虧了有東方定寰這當爹的,孩子王似的帶著他們,否則爾雅可真會一個頭好幾個大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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