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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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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吉 -【朕也有貞操(上床吧!我的勇士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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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5: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成親這麼多年以來,東方長空不記得他們吵過幾次架。早年是因為他治軍過於嚴厲,進而衍生出衡堡內的人事問題——畢竟堡內的家臣與僕役都有兄弟或兒子在他的軍隊裡。

    後來則是因為孩子的問題。

    其實東方長空也知道,這次恐怕很難像過去那樣,床頭吵,床尾和。

    蘭蘇容當晚就負氣離開天閣,去晴園和兒子一塊兒睡了。

    他也發了脾氣,覺得她完全把他想成冷血的混蛋,難道他就好受嗎?

    東方長空一個人躺在偌大的床上,九年來頭一次,而且一旦開戰之後恐怕他不習慣也得習慣,想到就覺得淒涼。

    又不是只有兒子和她分別,他也是啊!這女人真狠心!他翻身賭氣想,不就不跟他睡嗎?有什麼了不起?老子在外面也都一個人睡!

    可閉眼半天,身邊空蕩蕩的不習慣,妻子不聽他解釋,不理會他的軟言勸慰,紅著眼負氣離去的舉動,更是讓他掛懷。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不知多久,終於受不了地起身,沒穿上外衣就向晴園而去。

    他來到窗邊陰影處,屋裡點了一盞燈,他可以看見她坐在床邊,若有所思看著沉睡的孩子,偶爾抬手抹去頰畔淚水。

    她身上還穿著白色素服。她無法給最疼愛她的長輩送終,如今還要與兩個骨肉分別。

    而他,說絕不讓她受委屈,發誓要讓自己成為她的靠山,卻也既將遠征,在未來最黑暗的日子裡,她最重要的人都將離她遠去。

    他對她好殘忍。

    他默默看了許久,直到她終於吹熄燭火,他才黯然離去。

    東方長空盡可能試著勸慰妻子,希望她明白這是他思考過後最安全的手段。

    “寒夜子前輩所在的海域在夜摩國國境內,大燕任何勢力都不會想和夜摩國水師為敵。而要論學識,論武功,論博學,天下人亦對寒夜子前輩推崇備至,多少名士渴求得到老前輩指點卻無果,前輩曾答應過我會收霽月和朝陽為徒,原本十歲才要讓他們離開去拜師,現在只是提早罷了。”

    “我從沒答應過讓兒子離開龍謎島去拜師!”

    “東方家的男兒都要有武學師父,他們兩個也不例外。”

    “但是你們兄弟都是在島上拜的師,為什麼霽兒和小陽必須離開島上?”

    “憑寒夜子前輩的才學和武功,他不需要投靠龍謎島,他自己就能成為江湖中黑白兩道人人敬畏三分的勢力。我們東方家一直以來對所有武學師父的態度就是絕對尊重,你以為為何豔火嚷著不想再學一劍絕命老前輩的功夫,爹難得對他大發雷霆嚴懲,是為了什麼?要拜入每一位師尊門下,就絕對要遵守他的規矩,否則天下還有哪位真正有實力的英雄好漢願意把一身所學傳授給我們?一直以來那些能人異士願意到龍謎島尋求庇護,就是因為我們對他們有足夠的敬重。”

    “我只要他們平安長大,做個腳踏實地的人,不需要拜什麼了不起的名師!”

    “我也只要他們平安長大,但是這場戰爭,我輸不起!”輸不起。這是他最沉痛的剖白。

    一旦開戰,島上的軍力無法再如過去嚴密,最惡劣的情勢就是他們連龍謎島都失去,一旦決定開戰,他就必須做好準備面對這個最無力的結局。但他其實有些卑劣地把腦筋動到了夜摩國水師頭上,想借夜摩國強大的水師保護他的。

    女皇表姊明白他的心思,必會成全他,他的兩個兒子在那片海域會很安全。

    他不是什麼戰場上的英雄,他只是個輸不起的父親,就算會失去龍謎島,也不想失去兒子的父親。

    蘭蘇容盈滿淚水的眼,直直地看進丈夫眼裡,啞了,喉嚨緊澀而絕望地啞了,只能背過身去,無聲地收拾自己的心碎。

    她還是無法諒解他。

    如果早知道要送走兒子,為何他依舊這麼冷淡?連屬於父親的懷抱與陪伴也吝於給予。

    他們冷戰了半個多月,最後,兩個兒子在蘭蘇容哭得傷心欲絕之下被送走了,在港口時,她抱著兒子哭泣和心疼地叮嚀著任何她想得到的瑣碎小事,讓所有人都相信,他真是個冷血的父親。

    也許他真的冷血,才會無視想要上前抱一下兒子的衝動,只是面無表情地在遠處看著,儘管雙拳握得死緊。

    蘭蘇容一直站在港口,也許她會一直站到船影消失在海天一線間。

    但她倒了下來,像一片枯死的,凋零的葉,輕若飄羽地在他瞬也不瞬的凝視中倒下。

    東方長空比蘭蘇容身邊的人更早有動作,他箭一般飛奔向妻子,抱起臉色蒼白的她直奔梁大夫的院落。

    因為勞累與哀傷過度,他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了第三個孩子,他要所有人瞞住蘭蘇容,他們雖然怨他冷血,卻也知道這是最好的做法。

    然而,那天晚上,是東方長空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自己一個人躲在黑暗中,哭得衣襟盡濕,心傷得不能自已。

    可憐男兒有淚不輕彈,東方長空越是裝作冷酷,堡裡上上下下就越不諒解他。

    家臣們或家僕還礙于他是主子,不會明目張膽表現出來,但家裡上至鐵甯兒,下至幾個弟弟,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宛如他是冷血魔頭。

    倒是東方耀揚對他的決定始終沒說什麼,只偶爾在鐵甯兒恨不得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時,發覺他再不出聲,妻子的怒火會加劇,當下便在一旁贊同地點頭,喃喃抱怨孫子不在他好想念。

    “我是少生了肝給你,還是少生了肺給你?”鐵甯兒越罵越生氣。因為媳婦不在她才敢這麼大剌剌責駡,蘭蘇容養病期間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他們都不敢提起任何相關的話題。

    “我那寶貝小金孫才多大?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在他們那年紀時,在我身邊跟前跟後的,還有堡裡一堆叔叔阿姨的疼愛,你卻把霽兒和小陽送到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

    “雲仙島不是鳥不生蛋的地方,那裡清幽雅致有如世外桃源,當年我和爹拜訪過寒夜子老前輩數次……”東方長空看向父親。

    誰知那老頭見妻子仍然罵得不痛快,只是搔了搔腦袋,“有嗎?我忘了。”娘的!死老頭!當年不是寒夜子老前輩,他們爺兒倆現在魂都不知飄到天上還是地府裡去了。

    鐵甯兒又罵了好一會兒,東方耀揚見妻子罵累了,才打圓場道:“你不是給媳婦熬了湯?”

    “啊呀!差點忘了,都被你這混小子氣得老娘半條命都沒了……”鐵甯兒叨念著,去廚房看湯好了沒,經過長子身邊時還故意用身子擠開他,“閃遠點!老娘現在看到你就有氣!”東方耀揚看了眼兒子控訴的瞪視,摸摸鼻子來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總要讓她罵個夠,憋在心裡對身子不好。”見兒子還是瞪他,他歎了口氣,“都怪你是我生的,咱們家的男人,只有在有了兒子後才會明白,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做同樣的決定。”他按住長子的肩膀,瞥見他眼裡一閃即逝的脆弱,對自己把這死硬脾氣也生給了兒子感到愧疚。

    顯而易見,整座衡堡,只有老爹是體諒他的——但這妻奴的體諒,完全不用期待他能因此不用一個人承受炮火,或者覺得不那麼孤單,老爹最多不跟著大夥一起罵他而已,每當鐵甯兒罵到痛心疾首處,他還會跳出來付議,大贊妻子真是說得太正確太精闢!忤逆她的簡直都沒長眼沒長腦!

    連那幾個臭小子也不諒解他,簡直難以忍受!這幾個連媳婦都沒有的王老五憑什麼不爽他?

    “不知道霽兒和小陽現在好不好?身邊少了他們團團轉,總覺得做什麼事都無精打采啊!”明明嫌那兩個小蘿蔔頭粘人的東方豔火支著頰,看著遠方。

    因為年紀相近,東方霽月和東方朝陽,平時除了爺爺奶奶,最愛來纏這個小叔叔。

    “你小子想偷懶別找藉口。”東方長空閒懶地道。

    “哼!冷血!”東方豔火啐了一聲走開了。

    向來最崇拜他的麼弟竟然是這種態度,東方長空內心是何等淒涼落寞。

    而一向在打仗或謀劃計策時,當其他兄弟都不瞭解他的用心,唯獨老四東方朧明能夠心領神會,並且替他解釋給那些笨蛋聽。但現在連東方朧明看到他,也是一句話都不說地冷著臉閃避他。

    難道真的只有生了兒子的才能理解他嗎?

    “你這什麼態度?”他也不高興了。
    “你儘管為自己的不被諒解發怒吧,身上的血肉被活生生剝離的又不是你。”他就是看不慣大哥到現在還這麼在意自己的大男人尊嚴。

    “你……”

    “才嘗過無法見親人最後一面的悲痛,你又讓她連年幼的孩子都不能留在身邊,咱們不是決定會讓兄弟中至少一個人和一支軍隊留在島上?等戰事情況有些危急再把孩子送走也不遲吧?而且不一定要即刻送到雲仙島,只要進了夜摩國境,表姊可以派軍隊保護他們。”

    “然後讓全天下都睜大眼看清楚他們最後逃到哪兒去嗎?”

    “並不是沒有安全而且隱密的辦法護送他們。”東方朧明冷淡地道。

    對!並不是沒有,但他就是不想賭!

    “懶得跟你說!”東方長空只是撂下這句宛如負傷野獸般的咆哮,轉身離去。

    她真的不懂他的心嗎?

    開戰在即,蘭蘇容明白,她沒有耽溺於哀傷的餘地,她盡可能配合大夫的交代,養好身子。

    她知道,那男人總在以為她熟睡後,靜靜地坐在床畔,握住她的手,帶著懇求與留戀,靜靜地看著她。

    這段時日他都在書房裡過夜。

    當島上的女人開始忙於為征人織寒衣時,她也沒讓自己置身事外。

    她丈夫的衣裳,當然是由她親手縫製。

    當她趁著深夜,被婆婆趕回房間之後就縫著衣服,最後累得趴在桌上睡著時,東方長空走了進來,將她抱回床上。

    他看著桌上一針一線縫製的寒衣,心裡有如針刺刀割。

    她怨他,卻仍是默默地接受了他即將遠征的事實,到最後,連他都無法陪在她身邊。

    說不出口的軟弱,無人理解的脆弱,還有……那對妻子再難以承受的愧疚與心疼,讓東方長空忍不住抱著酒罈坐在空無一人的校武場,把自己灌醉。

    大清早,他的部下發現了他,還沒離開龍謎島的老四和老六將他扛回天閣。蘭蘇容也聽到了消息,被鐵甯兒趕了回來。

    東方耀揚終究幫著兒子說服了妻子,鐵甯兒雖然有些拉不下臉來說一聲原諒,但還是心軟了,聽到兒子喝個爛醉,便讓媳婦回來照顧他,看看小倆口能不能言歸於好。

    因為蘭蘇容身子才康復,老四和老六留下來替大哥換衣裳,清理那一身狼狽。

    “容兒……”東方長空眼皮動了動,夢囈般地輕喊。

    兩個弟弟面不改色地繼續替他脫下一身酒臭的衣裳,蘭蘇容站在窗邊,對他的囈語只是回過頭。

    東方朧明動作頓了頓,對大哥眼角滑下的那滴淚,有些怔忡。

    “我……我真的很失敗……很失敗……我不值得你這樣守護……”待東方朧明和六弟將換上乾淨衣裳的大哥好好安置在床上後,他忍不住對蘭蘇容道:“其實大哥他也不好受。”

    “如果當初他肯多花點心思,我也許不會怨他……夫妻之間有什麼值不值的?”她希望她的兒子,愛著他們的父親;希望她的男人,能夠享受更多的天倫之樂,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

    東方定寰與東方逐風的行刺任務,出了一點意外。

    起因于他們兩兄弟在永安王府上,發現了據說被土匪劫走的賑災義糧,和一群以為自己被某位藩王綁架的老百姓——他們渾然不知自己其實被囚禁在永安王府裡。這讓兩兄弟覺得一陣蹊蹺,東方逐風深入調查之下才知道,永安王這廝總算發現他兒子給他得罪了太多勢力,想亡羊補牢,而補救的辦法就是欺世盜名,讓自己的士兵假扮土匪,搶了當地士紳為了顛沛流離的災民而發起募捐的糧食。這名士紳原本名望不差,募到不少糧食,最後卻因為假土匪劫走糧食,當地的官府查不出土匪來歷,有心人便將矛頭指向發起募糧的士紳,這位士紳最後被逼著以死明志。

    而永安王則以他從東方家搶來的中繼點當管道,將劫來的義糧運回京畿,自己來發義糧。

    發義糧當然要在京畿發,百姓才會擁戴他當皇帝啊!

    東方定寰得知真相後,不顧弟弟和屬下的阻止,潛進王府捉住永安王就是一陣痛打。

    “那些被囚的百姓是你們東方家給我的啟發。”面對東方定寰的質疑,永安王辯解道。他發現東方家讓自己人假扮海盜,三年前他也如法炮製,想不到東方家把他派去假冒的人一網打盡,甚至救走那些他原本想討贖金的百姓。

    “沒理由好人只給你們當吧?我沒有把矛頭指向你們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你所謂的把矛頭指向某人,就像替你募集了義糧,卻被你逼死的林員外嗎?”東方定寰陰沉著一張臉問道。

    永安王的答案顯然惹火了他。

    永安王聲聲肩,“他既不打算幫我,留著也是逆賊。”最後,東方定寰不只光明正大把永安王打個半死……先是半死,後來就死透了。

    東方逐風根本無法阻止他二哥,只能當機立斷,趁亂將那些被綁架的百姓放出王府,讓他們將永安王欺世盜名的真相公諸于世。

    而他手下的探子們,則封鎖了王府,該滅口的滅口,包括那個紈絝子弟永安王世子韋毓倫。他見二哥都把人打個半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當初這混蛋在龍謎島惹出的事,害得他們六弟被父親鞭打一頓的事,這兩兄弟早就怨氣難消。

    結果,這事情鬧得天下皆知啊!人人都知道某個神秘幫派替天行道,把永安王府上下都抄了,由於老五的探子沒有露面,唯一露面的只有東方定寰,東方逐風費了一番心思編出了個江湖豪俠的假故事,有點心思的人都知道這絕對是假的,但那在當下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東方長空聽完老五的報告,又看了看老二臭得顯然不想聽任何訓話的臉,只好道:“是我的錯,我早該知道你拉不住這頭蠻牛,幸虧你夠機伶。”然後他看向心裡有些愧疚,但又不認為自己有錯的老二,“今天是幸運,你的衝動沒有害死兄弟。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你得用兄弟的命當代價才能學乖。”不照計畫走,一火大就憑爽不爽快來行事,這種人在軍隊裡有可能是英雄,卻更有可能害得全軍覆沒。

    東方長空和東方定寰不愧是當了最久的兄弟,也是他們性格裡某些柔軟處,讓他們感情深厚,東方長空瞭解二弟的最大軟肋,他總是偏袒地維護二弟的顏面,罕有真正嚴厲的責怪,因為東方定寰就是最害怕扯兄弟後腿的人,真有那麼一天,東方長空知道他根本承受不住那份痛楚和自責。

    也因此後來一直到出兵前夕,他們兄弟沒起太多的爭執,並且東方定寰答應留在龍謎島隨時支援,並且保護他們最重要的家園。

    就連出兵前夕,東方長空都沒有回房。

    那是入秋時分,蘭蘇容抱著做好的寒衣來到天閣的書房,望著窗外沉思的東方長空立刻回過神來,神情舉止掩飾不住對尚未原諒他的妻子的小心翼翼,卻又不願洩漏太多離別的情思。

    蘭蘇容來到他身前,攤開衣裳在他身上比著,“看看合不合身。”東方長空幾乎是忙不迭的,有些笨拙地穿上那件能夠罩在戰甲外的寒衣。

    “很暖,很舒適。”他絕對捨不得在打仗時拿出來穿!他決定穿舊的就好,雖然舊的都脫毛了。

    蘭蘇容依舊靜靜地立於他身前,仿佛再平常不過那般替他拉整衣裳。

    東方長空看著她明顯憔悴不少的麗顏。

    初識她那時,他不覺得她稱得上美人。婚後這些年,尤其兩人感情最濃烈甜蜜之時,他常常罵過去的自己是瞎子。

    她依舊是他心目中的美人,只是如今他更清楚,他無數次讓她的淚痕幹了又濕,有一天那也許會在她臉上留下無怨無悔的控訴。

    他終於喉頭一哽,一開始有些試探,然後顫抖著手將她擁入懷中。

    “如果有下輩子,你一定要再給我一次機會。”蘭蘇容貼在他胸前的手握成拳,氣他盡說些觸楣頭的話。

    “意思是,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補償我了嗎?”

    “我一面對你,就嘴笨。這下半輩子當然都是補償。”如果他真能結束亂世,回到龍謎島的話。


在當時,他們兄弟認定這場戰役最完美的結果,就是他們逼得朱長義離開無極城,他們兄弟中會有一個人留下來“照顧”小皇帝,也就是成為新任攝政王,他們還沒討論出誰來當這倒楣的角色,但至少這麼一來,龍謎島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最好的補償,就是你得活著回來補償我。”東方長空不知道妻子怎麼會有這麼堅強的力量來面對又一次的生離?她嗓音輕柔沙啞,卻在他心上縈繞,最終他喉嚨緊縮疼痛地開口道:“明天,你別來送我。”他怕再一次逼她觸景傷情。

    蘭蘇容卻堅定地直視他,“目送出征的丈夫是龍謎島每一個女人的傳統,我們的祖先相信女人們的禱念會護佑男人們凱旋而歸。我身為東方家的長媳,身為你的妻子,明天我會在送行的最前端。”東方長空的眼灼熱而刺痛,抬手撫過妻子的髮鬢與臉龐,一絲力氣都不敢使。

    “容兒……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等著我們一家團圓的那日。”她微笑道。

    東方長空也笑了,“好,待到我們一家團圓那日,從那往後我都聽你的。”龍謎島的軍隊第一個進入大燕的據點,是逍遙城。在東方家幾個兄弟的多番奔走,以及江湖中威名赫赫的淩虛宮幫助下,逍遙城早就是東方家的盟友。

    他們的下一步,是在入冬以前,奪下馮瀾城,而除了水路之外,進攻馮瀾城的陸上據點,是接近馮瀾城的寒水城。

    寒水城也是港口,卻是潮汐港,船隻停泊需視潮汐而定,但這座城能作為南進的據點,只是要奪下寒水城卻仍需海上支援。

    原本負責從海上支援的是東方定寰,蘭蘇容卻在得知他們奪城計畫之際,要求東方定寰帶她上船。

    “寒水城城守是我祖父的學生,此人對我祖父感念至深。你讓我一塊兒去吧,也許我能夠說服城守,減少流血傷亡。”東方定寰原本是不肯的,他才闖了大禍,再自作主張,還拿大嫂的安危冒險,有個萬一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但蘭蘇容在靜武堂聽過他們的計畫,心理幾番考量後,認為這是對戰事最有利的方式。“我們才剛開始第一步,東方家的軍隊,再加上逍遙城的,還不到三十萬,任何損失都會讓下一步走得更艱難。”她還讓老六東方旋冰以及被要求好好看家的老麼東方豔火,一起為她遊說東方定寰。

    事實上,他們兄弟都不肯讓她涉險,因此老六和老七的說服軟弱無力。

    可千軍萬馬都阻止不了他們這位龍謎島管家婆!

    最後蘭蘇容答應讓東方旋冰擔任她的護衛,並且在東方定寰沒搞定海港之前,她必須和另一艘船待在守城炮射程之外的海域,這才終於成行。

    東方家的船,是趁寒水城兵力分散之際靠岸。東方逐風在城內埋伏的先鋒部隊潛進海邊的碉堡,制服了裡頭的守軍後,便讓東方定寰上岸,然後兩兄弟直接綁架了寒水城城守。

    只不過,東方定寰又不照計畫的將城守帶到港口時,東方逐風不由捏了把冷汗。

    但真正讓他嚇破膽的,是從另一艘船走下來的人!

    “駱太守,您還識得我嗎?”蘭蘇容拉下遮住頭臉的帽兜。

    有些狼狽的駱子軒看著她,“你是……”這名女子為何似曾相識?

    蘭蘇容微笑道:“當年駱太守到京城,必定上蘭府拜訪您的恩師,有好幾次祖父就讓我在一旁看你們下棋。”她爺爺自吹自擂是棋盤無敵手,實際上呢,對弈的大多是他的學生,誰敢不放水讓他贏啊。

    “駱先生每次總讓祖父生氣地說,您放水放得太明顯,讓他贏得很沒意思呢!”駱子軒總算認出了她,“蘭姑娘!”

    “不知道駱太守願不願聽我這故人一勸……”最後,東方家只費了一點力便拿下了寒水城——當時他們必須由城外進攻寒水城,在寒水城專注於抵抗攻城的敵軍時,他們便由海上進攻。而蘭蘇容堅持非要親自走這趟的原因,除了希望將傷亡減至最低,更因為這一役,時間拖得越久對東方家越不利。

    當東方長空知道妻子親自到前線來,又急又緊張,當下帶了幾名心腹便從逍遙城的大後方疾趕而至。

    那已是第二天清晨,蘭蘇容被邀請至行館落腳,東方長空暴風似地刮進行館,自己人當然沒一個敢攔阻。

    他在妻子休息的院落看到東方旋冰雙手抱著胸坐在石椅上守衛時,臉色和緩了些。

    “回房睡吧。”他拍了拍六弟。

    東方旋冰看了看房間的方向,“大嫂昨夜睡得不太安穩,我和二哥三更交接時她還沒睡。”意思是,別吵醒她!

    “我知道。”東方長空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頭。

    東方旋冰對哥哥們這個舉動有些無奈,但他不像豔火會漲紅了臉佯怒反抗,而是臉頰一顫地忍著。

    見老六離開回去休息,東方長空才走進屋裡。

    他該拿這女人怎麼辦?當他看著她在床上睡得不安穩的模樣,對她的冒險所萌生的氣憤、緊繃、害怕……等情緒,總算煙消雲散。

    他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她!自離開龍謎島,他不願讓自己去想有關她的一切,原來是因為他太脆弱。

    他脫下了斗篷,坐在床畔,怕吵醒她那般地守在床邊。

    也許是不熟悉的環境,再加上心有惦念,蘭蘇容仍是醒了,一睜開眼就看見丈夫有些滄桑的臉龐和凝視。

    她慵懶地沖著他微笑,好像半夢半醒那樣的嬌憨,“你氣我嗎?”他哪有法子對這樣的她說氣話?

    “我害怕失去你。”

    “我也是。”她坐起身,“我嫁到龍謎島這麼些年,在你眼裡,仍然和當初一樣只有傻勁嗎?”她有些無辜地質問。

    她確實有點傻。東方長空笑得溫柔極了,“你的蕙質蘭心和聰穎,是我萬萬及不上的。”

    “那麼你該相信我不會隨便冒險。”

    “我相信,但我還是害怕。並不是你不夠聰明、不夠謹慎,而是我太膽小。”蘭蘇容長睫顫動,她的內心也是。

    天底下有誰會相信,這男人說他自己膽小!

    可他向她剖白自己的軟弱,卻讓她柔情蕩漾,百般眷戀,一隻素手撫上他胡碴淩亂的俊逸臉龐,就如同她的柔荑也不再如未出閣前那般嬌嫩。

    “所以你更需要我。”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在他想反駁時,她食指點住他的唇,“我會待在你們已經平定的大後方。我相信你明白蘭氏嫡女的身份有多大影響力,我祖父桃李滿天下,我母親的娘家更是你在北方能給你最大助力的盟友之一,我想你也同意,打仗時不只要進攻,還得防守——你的後援,我來守住。”

    “我的後援在龍謎島。”他故意道。

    其實妻子心思何等玲瓏剔透?她怎會不知道他打算邊進攻邊搶佔根據地?

    她說對了,她柔性的勸撫對安撫新佔領的城池有莫大的助力,可是他原本只打算讓她娘家那邊的人出面就好,不打算讓她親自涉險。

    “打輸了你要泅水回家嗎?”她微慍地扯了一把他下巴的短胡。

    “我是人稱大海上的驕子,你不知道嗎?游回去有何難?我遊回去後還能繞龍謎島一圈給你看!”要說服丈夫,可比威迫小叔們困難。

    不過她可以多管齊下!

    沒幾天她便召集了來自龍謎島的女衛,以及淩虛宮的宮主們——因為東方朧明開口,淩虛宮宮主水樾自然大方借出宮內高手,成立了蘭蘇容自己的隊伍。

    儘管東方家所有兄弟都盡可能地不讓大嫂有任何危險,但事實是,她們不只全盤熟悉了他們兄弟的作戰方略,並且總能在危急時從最近的城池趕往支援。

    東方長空最終還是接受了他堅強得令他心折的妻來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戰。

    當年回門後狼狽地逃離京城,蘭蘇容從沒想過,再次踏上自小生長的故鄉,她會是一身戎裝,身後百萬雄驍,鐵甲鎧馬,戰鼓震天。

    城外的難民營比記憶中更舊更殘破,而且占地更廣。東方長空早在進入京畿以前就密會了丐幫首領,在京畿一帶的城鎮都有丐幫子弟做內應,並且幫忙掩護百姓走避,京城裡也不例外,而城外難民營甚至也臨時組織了義軍。

    京城蘭家負責裡應外合。在成安垮臺後,蘭家在朝為官者也不再受到打壓,許多蘭氏子弟遠赴各州任要職,東方家一路征戰,蘭蘇容負責勸降,當他們的軍隊掃平大半江山,此勢越發無人能擋。

    縱然朱長義在東方家屢戰告捷時,就將蘭家在軍中擔任要職的人革職,但當東方長空兵臨城下,原本和朱長義狼狽為奸的大都督倪英率先投降——這也不奇怪,這老頭癡肥顢預的模樣,哪裡有一個武將的樣子?還穿得上戰甲也算奇跡了,這麼多年來他拍著朱長義馬屁,憑著他祖上在沙場上威名顯赫,安穩地坐在這個京城武將首領的位置,朱長義若有先見之明,早該第一個把他換掉才對。

    蘭家在軍中依然有深厚的人脈,倪英守南門,守東門與北門的將領則被蘭家勸退,一個說是不願事二主,但也不願弟兄無謂地流血,於是整個城門空空如也;一個卻暗中下令要屬下只管自保,不管殺敵,因此當城門一開,東方家軍隊盡數湧入,那將領一聲令下,全軍便倒戈了;守西門的將領孤掌難鳴,最後也是棄甲投降。

    京畿數場戰役固然慘烈,但東方家進城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因為就連一個小兵都心知肚明,事已至此,何苦做困獸之鬥?

    當東方家軍隊進城後,沒有任何燒殺擄掠,包括主帥東方長空、負責北門的東方騰光,負責西門的東方定寰,負責南門的東方逐風,在進城之際,運足丹田之力,對著百姓揚聲道:“我們東方家,是來教訓朱長義那王八蛋的,除了朱長義,我們絕不對其他無辜的人動手!”這番宣告弓來在場百姓的歡呼。

    而無極城內,朱長義坐困愁城。

    他是個慣於以聲色犬馬來填補空洞靈魂的人,空乏的心智讓他以暴虐的手段來發洩不滿與焦躁。此時此刻,他唯一想到能救自己一命的方法,就是獻上小皇帝的人頭。

    東方家為何而來?不就為了權勢嗎?但只要韋氏皇孫仍在,他們勢必會把矛頭對準自己才能符合大義,所以他們才會說,出兵大燕是為了討伐他。屆時,新任攝政王會是東方長空,而他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如果他獻上小皇帝的人頭,表示願意恭迎東方長空登帝位,他替他們消滅了為別人打仗的理由,理當得到獎賞。

    半生玩弄權謀,與爛泥為伍的人,他看似睜開的雙眼,所見一切當然也只有爛泥。

    當東方家最後判他極刑時,朱長義仍然死性不改。

    “殺了我,你們以為就能博得大義了嗎?天下人會說,你們過河拆橋!利用我殺了小皇帝,卻把一切罪名推給我,無恥地奪下了江山!”天牢裡,他天天如此瘋言瘋語地譏諷。

    “對你這種人,不要說過河拆橋,應該把你丟下懸崖,誰拆橋來著?”獄卒吐了口口水。

    小皇帝沒了,一進入無極城就奔走于安撫宮內六局二十四司的蘭蘇容,直到丈夫非要賴著她才肯用飯,才總算放下一切雜務。

    這一夜,因為沒有他們預期的苦戰,絕大多數士兵仍精神抖擻。東方騰光和東方朧明將士兵們編成四組,讓他們去夜巡以及站哨,三更時交接,至少確保京城在今夜是安寧的。

    蘭蘇容當然想回娘家,但現在明顯不是時候,她只是陪著丈夫,在巡視確認過所有隊伍都得到妥善的安排,並再三叮嚀若有人滋事,軍法處置。然後他們在幹元宮女官的幫助下,分配了一些房間給將領和小叔子們休息,自個兒也脫下戰袍,稍作梳洗。

    蘭蘇容拿著布巾擦著微濕的長髮回到暫住的寢殿內,卻不見丈夫,她直覺地走到殿外。

    東方長空坐在華麗的宮殿臺階上,望著夜空發楞,察覺妻子走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這陣子常常夢到以前,在島上,我和阿寰因為愚蠢至極的小事吵架,老三和老四過來勸架,然後老五跑來說,老六醒了,我們兄弟幾個跑到寧園去,因為六弟退燒而松了一口氣;或者是我們兄弟幾個,在海邊比誰憋氣憋得久,最後一個浮上來的是老五,突然大夥兒發現老麼怎麼不見了?急得到處找,結果那小鬼跑去買糖葫蘆吃,根本沒下水,最後被松了一口氣的我們揍了一頓。

    “好奇怪,在夢裡,老六、老麼都長大了,和我們一塊兒玩鬧。我甚至夢見霽兒和小陽,他們將來就像我們七兄弟一樣,也擁有很多堂兄弟,一群年輕人在島上無拘無束地打打鬧鬧,我們兄弟幾個則老得只能坐在一旁吹噓當年勇……”話說到最後,他說不下去了。蘭蘇容只能半跪在他身後,抱住這個高大英偉得像座巨嶽,內心卻柔軟無比的男人。

    她知道,自出征以來,他沒有一天不想家,沒有一天不想念過去一家團聚,那些平淡的日子,一直以來讓他渴望勝利的理由只有這些。

    但小皇帝沒了。

    “早知道該留一個姓韋的。”他拍著自己的腦袋,語氣有些懊惱。

    蘭蘇容沒說的是,姓韋的當然還有,但那幾位肯坐上這個他們根本不敢坐的皇位嗎?經過這幾年的多番接觸,那幾位早年就遠離權力鬥爭的皇孫,壓根兒不敢再回京城,又有誰敢坐在一個平定了江山,聲望和實力都無比巨大的功臣頭上當皇帝?

    “還是寫信給老爹吧!”東方長空擊掌,“哪有兒子比老子先坐皇位的道理?”

    “……”蘭蘇容真不忍心潑他冷水。

    別說公公的性子不可能聽他的,將來傳位時他還不是要面對?難道想賴給老二或老三?

    “休息吧。”她撫著丈夫的眉眼和髮鬢,仿佛他是需要安撫的孩子。

    他真的需要她的安撫。

    東方長空心想,至少,容兒還在他身邊!來日他們兄弟會如何?爹娘會如何?他有些茫然,但是至少容兒會在他身邊!這樣的領悟讓他激動得眼眶有些泛紅,野蠻而執拗地抱緊了妻子。

    怕她勞累,他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密實而溫柔地將她抱在懷裡。

    只要有容兒,只要容兒在他身邊,一切都不會是最壞的。

    如此殘缺的人間,百般無奈的命運,幸好有她。

    成年人最無奈的一件事,就是不能像稚兒一樣耍賴,因為天塌下來,你就是那高個兒!帶頭打了勝仗還拿下京城的,可就更加連賴床的資格都沒有了。

    東方長空不想這麼快登基,最好拖上個把個月,再冒出個姓韋的,他們談好條件,皆大歡喜。

    “都多大的人了,別這麼孩子氣。”東方定寰抱著胸在一旁,對兄長拖拖拉拉的態度看不下去了。

    多麼熟悉的日常鬥嘴!讓在座東方家幾個兄弟和他們的副將都忍俊不住。

    “你說得倒輕鬆?不然你來!”

    “幼稚!”東方定寰不屑地撇過頭。

    “我警告你,要是我登基,你這就是大逆不道!”東方定寰大笑,“好啊!你快登基啊!這種大逆不道,老子忒爽快!”

    “……”可惡!好不爽!

    “要頒佈政令,你得有正當的統治權。而要盡速平定京城,得先把民心安定下來,讓他們知道誰作主也是必要的。管理和安定一座城,我們已經做過好幾次,方法都有了,接下來就是要盡速昭告天下,這些管理方法的合法性。”東方朧明無視兩個兄長孩子氣的爭吵,一如既往地用冷靜的語氣陳述,希望他們能以大局為重,也讓所有人把心思放回正事上。

    “在朝政完全穩定之前,我們會留下來幫你。你就別婆婆媽媽的了。”東方騰光道。

    “不就自己一個人在京城怕寂寞嗎?我們留下來陪你總行了吧?”東方定寰又嘴賤地說道。

    當下眾兄弟都是想笑又不敢笑,只有東方長空死瞪著他,“你……你就笑吧!你排行老二,到時就讓你一個人回龍謎島去繼承領主之位,我看誰孤單寂寞!”他們確實都有些孩子氣。不願有朝一日兄弟們為了安定天下,各分東西,再也不見。東方逐風聽見大哥這威脅,立刻翻白眼討饒,“拜託!兩位天下萬民景仰的大英雄!不是我要說你們,你們吵起架來真的很幼稚!要是被外人聽到,我們這些當弟弟的很丟臉啊!”

    東方騰光在兩個哥哥發火追著老五打之前先聲奪人道:“先把豔火叫過來,讓他護送爹娘和小花來京城。登基和頒佈令法可以同時進行,這段時間我們就一人負責一個領域,別把事情都丟給大嫂。”對!沒錯,說得好!東方長空頻頻點頭,“別忙壞你們大嫂。”兄弟們各自分配了工作,總算塵埃落定。

    自此,江山易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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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6: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東方長空原本還安慰自己,讓他登基行啊,他要容兒陪他登基!

    新帝登基,同時立後,作為一個陪丈夫出征、謀定江山的糟糠之妻,這絕對天經地義,還是千古佳話吧?他卻沒想到,最後給他難題的,卻是容兒!

    “當初說好了,在戰爭結束以前,霽兒和小陽必須遠避雲仙島。現在天下平定,該讓他們回來了吧?你登基那天,也有儲君在側,這不是很好嗎?”

    “容兒……”他歎氣,唯恐接下來要說的話會惹得妻子傷心失望,“我是說過在戰爭結束以前他們必須待在雲仙島。但我也說過,我們東方家一旦拜入師門,就得遵守師門規矩,他們師父說了他們學成離島才算數。”蘭蘇容果然臉色一白,但是她卻沒有任何吵鬧,“好吧,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家如今坐擁江山,你又是皇帝,更不應該打破能樹立典範的家規。”東方長空正要松一口氣,又聽她道:“那在忙完這邊的事之後,我上雲仙島去陪他們一陣子吧。”她真的好想念兩個兒子!丈夫說著夢見在龍謎島的往事,她又何嘗不是?她夢見兩個兒子終於回到她身邊,壓抑的想念再也不願深藏。

    東方長空傻住,“你去雲仙島,那我呢?”

    “小叔子他們會留下來幫你,不是嗎?”

    “堂堂皇后要千里迢迢上雲仙島……”東方長空該後悔自己說了這句,因為蘭蘇容立刻回道:“那立後的事緩緩吧,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等我從雲仙島回來後再說。”

    “……”雲仙島到京城,何止千山萬水路迢迢?兩個小鬼年輕力壯還無妨,這些年來他除了戰事,最擔心的就是蘭蘇容的身子,只是東方長空這廝真不愧延續了他們家的優良傳統,當下這妻奴一點也不敢反駁妻子的決定,只不過卻仍是絞盡腦汁,在日後一再拖延妻子上雲仙島的計畫。

    登基大典,因為東方長空生性厭惡鋪張浪費——他光想到國家百廢待舉,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錢,就覺得頭髮又白了好幾根,尤其不喜歡要讓妻子忙半天,因此簡單隆重地就辦完了。

    至少那日,他的六個弟弟都在。這六個臭小子,站在文武百官最前方,分立左右,換上了一品王爵所穿的大禮服和冠冕,依舊一個個不掩慣于征戰沙場的英姿勃發,器宇軒昂,看得他一陣欣慰——野猴子穿禮服想不到也挺像樣的,沒在百官面前給他丟臉,很好!

    他的副將和心腹,除了戰時犧牲的那些,也都沒有缺席,他爹娘被安排在帝位右側,百官朝拜天子,接著朝拜太上皇與太后。

    蘭蘇容與眾位女官立於百官之外的左側,他一眼瞟過去,覺得妻子離自己好遠,內心又是一陣彆扭。幸而他爹娘給他生了一副霸氣倨傲的英偉模樣,要不堂堂一國之君,登基之日還使性子,能看嗎?

    接著就是各種的加官封爵,幸而蘭蘇容一進無極城就收服了原本幹元宮的首席女官淩紅葉,淩紅葉推舉了兩名對章禮法規嫺熟的公公,所以縱然他坐在龍椅上,因為覺得悶熱頻頻忍住拉扯帝袍透透氣的衝動,還不小心打了幾個呵欠,所有程式倒也平順地完成。

    妻子陪著他出征,登基之日卻未立她為後,這件事東方長空擱在心裡怎麼想就怎麼不舒服,連睡著了都會被氣醒,醒來見身旁妻子睡得正熟,只好自個兒坐在一旁歎氣。

    後來還是東方朧明提醒他,讓他先立儲君,不管他們倆之間有什麼協議,至少身為儲君的生母,世人也不至於不懂該給她的尊重。

    霽兒的性子像母親,他比較放心,加上立儲立長,也無爭議。因此東方長空登基之日,也順道宣佈他那遠在雲仙島的長子為儲君。

    可東方長空萬萬沒想到,因為他的登基大典未冊立皇后,導致了後來讓他懊悔莫及的局面。

    兆國南方是夜摩國,兩國以盤古山脈為界,夜摩國是多山林國家,永春穀以北的兆國則是多平原國家,兩國同樣幅員遼闊,物產豐饒,得以井水不犯河水。

    東北是龍謎島,而在更遙遠的外海,有羅刹國,與龍謎島是百年冤家。若非羅刹國,龍謎島何必在當年接受大燕招安?

    兆國往西是俗稱西漠或大漠的沙漠,穿越沙漠後,則有繁華與文明鼎盛的諸多大小邦國,他們很早就利用海上航行,和夜摩國做生意,後來那些異國商人也輾轉到了龍謎島。

    他這個龍謎島霸王坐上帝位,又未冊立皇后,除了夜摩國,幾乎各個國家都送了公主過來,賭賭看自家女兒能不能坐上皇后之位。

    如果他能推給弟弟們就好了,偏偏這幾個臭小子當年見識過永安王帶到龍謎島的那些郡主與縣主,對公主更加敬謝不敏,拿著母親要他們娶中原女子為妻當令箭,沒有一個想接收那些公主。

    幸好,他自嘲是土霸王出身,不願唐突公主,就當招待那些公主到京城來玩,要是看中了哪位他們兆國的俊小子,他還會充當月老幫忙牽紅線。

    但是要他娶公主?門都沒有!

    自小生長在龍謎島,母親又來自夜摩國,東方長空真心認為,像夜摩國那樣女人當家也有好處,至少不會一直把女兒送給別人,簡直荒唐,他們家要是有女兒,全天下的男人都別想占東方家女兒的便宜!

    外邦送來公主皇帝不想要?想必是因為孝順,不願拂逆太后之意。於是京城那些世族高門,又開始動起了歪腦筋。

    還真是諷刺,當年他把庚帖天女散花地發,那些貴族一個個在背後嘲笑不已,還認為他選妃似的舉止囂張,現在倒是爭先恐後打探著宮裡何時禮聘和采選女官和宮娥。

    老子偏不選,誰人能奈我何?

    東方長空就不信他可以從海上打到陸地未逢敵手,會讓這些滿腦子想走偏門飛黃騰達的斯文敗類得逞!

    卻不知,這些吃飽了就是在想怎麼經營人脈和謀求權勢的貴族,竟把腦筋動到了皇帝的枕邊人身上。

    儘管未被冊封皇后,到底是皇帝的枕邊人,蘭蘇容回門時仍是風光的。

    “還是容丫頭有眼光,給自己挑了個九五之尊當丈夫。”蘭蘇容的大嫂笑道。

    “可不是嗎?但話說回來,”三房夫人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恭維,“二十一娘要是當初別不識好歹,現在也許都當皇后了呢!”這話真是兩邊都想尋釁,一邊暗指蘭蘇容不得夫家疼愛,若是當年嫁的是蘭蘇芳,早被立為皇后;一邊又奚落眼看著當年原本屬於自己的好運落到了別人家頭上的二房。

    二房哪是好相與的主?當下冷笑道:“我們家芳兒再不濟也是個一品誥命夫人,當年和容兒感情就好,齊哥將來仕途上也不愁沒人提攜。我看是有人現在心裡懊悔當年沒給人家好臉色,如今改朝換代,過去汲汲營營的人脈幾乎都派不上用場,這會兒前途在哪兒還六神無主,就在那裡瞎扯皮吧?”一品誥命的冊封,是感念當年逃離京城時蘭蘇芳的相助。改朝換代,前朝的爵位自然也都不作數,蘭蘇芳只能暫且給表妹一家子一點安撫。

    “你……”眼看兩位弟妹要吵起來,受封陽國夫人的韋菱君道:“咱們蘭家嫁出去的女兒,不管丈夫尊貴與否,都要善盡相夫教子的責任。太子終究是儲君,咱們蘭家與其汲汲營營於仕途與權謀,不如讓自己行得正,走得直,莫要給太子添麻煩!”廳裡原本還想看熱鬧的,這下倒總算想起,未來國君還是蘭家的女兒生的!不管新帝是否會冊封蘭蘇容為皇后,將來太子繼位,也是要追封自己的母親。當下那些抱著看戲的心思想探問一二的,也都安分了。

    難怪蘭府上下好奇啊!新帝一登基,該封的功臣都受封,就連蘭家這邊,過世的老太爺都追諡清河王,蘭朝英則封為祈國公,若非新帝與髮妻感情不睦,為何不冊封皇后?

    蘭蘇容對這些內姹女子之間的無謂爭吵,感覺有些恍如隔世。明明十八歲以前每天都要為伍的,如今倒說不出是懷念或厭煩了。

    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祖父上香,蘭蘇容感傷地站在祖父牌位前許久,直到兄嫂差了人來,請她去說話。

    她被大嫂熱情的邀請到他們院子裡敘舊,縱使當年不歡而散,但那麼多年沒回來過,她也不好拒絕。

    蘭蘇容以為自己已經猜到大哥想說什麼,但沒想到她心裡的任何猜想,都不及大哥說明他請托的目的時,帶給她的錯愕。

    “妹妹,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小芫今年也十七了,我想讓你把她帶進宮裡。”蘭蘇容看著那羞答答的侄女兒,“大哥要讓小芫進宮當女官?”

    “什麼女官?是宮妃!你是皇帝的髮妻,這事一定是你作主,由你帶進宮,小芫在後宮也有個靠山。”如此厚顏無恥的男人,蘭蘇容當下無語至極。

    蘭蘇逸卻繼續道:“新帝登基,妹妹你卻未被立為皇后,大哥都替你擔心。想必將來會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在陛下身邊伺候,小芫是你親侄女,必定會幫襯著你的,等小喬及笄也送進宮去,到時不管封個貴妃或貴嬪,榮顯的都是咱們蘭家。”大嫂見蘭蘇容半晌不語,忍不住想起了人們說東方家的男人懼內的傳聞,當下打趣道:“容兒,你該不會不樂見小芫進宮吧?聽大嫂一勸,男人原本就是三妻四妾,帝王坐擁三千佳麗也不為過。讓自家人進宮幫你一把,總比自個兒和外面的狐狸精鬥個頭破血流好些吧?”蘭蘇容聽得幾欲反胃,“長空是她們的姑丈!”她站起來,有些顫抖地道:“長空將來也許會有後宮佳麗無數,但這種逆倫常只為了鞏固權勢的事,我做不到。”

    “什麼逆倫常?前朝也有姊妹與姑侄一起侍奉皇帝的,你不要自己善妒卻找一堆藉口!我們蘭家竟然出了你這麼一個妒婦,你對得起盡心栽培你的祖父嗎?”前朝內戰多年,這位躲在京城,靠著他的出身領著厚祿的蘭家嫡長子,教訓起人來的模樣始終是那麼理所當然,自以為是。

    難怪朱長義與成安這些人,敢放任內亂不管,躲在京城胡作非為。國家的動盪還不足以讓這些靠百姓血汗供養的貴族嘗到任何苦頭。

    蘭蘇容一想到父親的爵位竟然必須由這種人繼承,就一陣噁心。

    “我真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一樣只會靠裙帶關係,一點長進都沒有。”

    “你……”大嫂連忙拉住丈夫,勸道:“就算把小芫和小喬都送進宮,你依舊是太子的母親。”這句話成功地讓蘭蘇逸把被激起的火氣吞忍了下來,大嫂繼續道:“容兒啊,大哥大嫂再怎樣也不會害你,咱們家的榮辱就系在你們母子倆身上,這不僅僅是為我們,也是為你啊!”

    “如果當年我回門那時,也能感受到大哥大嫂這麼熱切的關愛,爺爺說不定就不會那麼生氣,也許會長命一點吧?宮裡還有事,我不奉陪了。”蘭蘇容說罷便往外走,不理會那個無恥的男人在後頭跳腳。

    來到了前廳,母親想必早就知道大哥想對她說什麼。蘭蘇容對母親並不抱任何期望,大哥的蠻橫自私,本來就是她慣出來的,而同樣自小受祖父寵溺的她又有什麼資格指責?

    “容兒,如果你不要小芫進宮,那麼讓蘭家挑幾個沒那麼親的女兒進宮去也好,你大哥大嫂的話不無道理啊!”

    “我會問過長空和婆婆,如果他們同意,我沒意見。”但丈夫和婆婆會不會答應呢?多年相處下來,她認為婆婆和丈夫根本不會答應這種荒唐事。

    但丈夫如今貴為九五之尊,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蘭蘇容還是認為,如果丈夫真的會有後宮三千佳麗,那也無妨,她依舊盡好自己的責任與義務便是,但與親侄女共事一夫這等無恥之事,她絕對做不出來!

    蘭蘇容還是將采選一事和丈夫與婆婆提了。

    想當然耳,鐵甯兒罵她笨死了!

    “你幹嘛沒事給自己找事?你是元配,是輔佐長空一路征戰到登基的賢內助,你不讓他選妃,天下人誰有資格說一句?”婆婆的天下人,想必不是夜摩國和龍謎島以外的天下人。

    “後宮事務也需要幫手。”她說。

    “後宮事務有女官操持,她們拿錢辦事,將來放出去嫁人宮裡也不會虧待她們。這麼簡單的事你何必弄得這麼複雜?”蘭蘇容知道婆婆是疼她,就像母親也不是不疼她,只是兩個長輩出身不同環境,做法自然大相逕庭。

    她只好把這事和丈夫說了。

    不知道為何,當東方長空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十多年夫妻,到底不是當假的。

    “你要我去跟別的女人睡?”

    “自古以來……”

    “自古以來,我們龍謎島的男人,沒在理別人家有什麼規矩。我要是在乎別人家的規矩,當初就不會把我的庚帖發給五大家族。”

    “但是你現在當的是中原的皇帝,這塊土地上的皇帝每一個都是後宮三千佳麗。”

    “我娶三千個吃閒飯的做什麼?”他想不透這麼浪費錢的事怎麼會有人想做?

    呃,他的意思是,養三千個不做事的女人,很浪費錢。

    丈夫的反應逗得蘭蘇容忍俊不住。

    他們龍謎島的男人過去被中原人戲稱是野蠻人,可這些野蠻的反應在她眼裡,卻比京城那些滿口禮教,實際上厚顏無恥的偽君子可愛多了。

    “你可以不用娶那麼多個。”這不是重點。東方長空瞪著妻子,想以自己的威嚴逼她說心裡話,“你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就不能說得婉轉一點嗎?

    “你也不用夜夜都跟不同女人睡。”

    “那你是要她們進宮來,夜夜守空閨?”蘭蘇容啞口無言。

    是啊,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那些無辜的女人?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跟別的女人睡?”他顯然很在意這問題的答案。

    蘭蘇容看著丈夫像要逼她說出真心話的模樣。

    “我想不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國家,文武百官和百姓會希望看到天子的後宮充實。”又是她想不想不重要。東方長空有些失笑,當年他們初識時,她也是這麼說的。“現在是我們夫妻在說真心話,你管什麼國家百官做什麼?”敢情他是他娘的娶了整個國家不成?

    “但你現在是一國之君。”她希望他別這麼任性。

    “這皇帝難道是老子自己想當的?”他怒道,“老子不當總行了吧?當了皇帝還得被逼著跟別的女人睡,當我是什麼?”種豬還是種馬?

    蘭蘇容見丈夫那些彆扭的小情緒又被掀起,忍不住怪自己說得太冷血無情了,柔荑安撫地貼上他的大掌,“你不喜歡也沒關係,不勉強,我只是提醒你將來這些都免不了。”

    “免不了什麼?老子就不想當種馬,他們還能拿我怎麼樣?”蘭蘇容對他粗魯的言語有些好氣又好笑,“只是充實後宮,和種馬怎麼一樣?”

    “哪裡不一樣?”他反問,問得蘭蘇容啞口無言。

    東方長空看著妻子許久,他知道她出身京城世族豪門,或許難以理解他嚮往的自由無拘。

    來到這個繁華之地、權勢的中心,要他開始學著像他眼裡那些衣冠禽獸一樣把人視為財物,不為了讓他或她們從事勞力生產,只是像所有物一樣地豢養著,他感到厭惡。

    他的祖先深信沒有人應該永世為奴,於是投奔怒海,與所有妄想困縛凡人的枷鎖搏鬥。在他們祖先的船隊裡,有奴隸,有妓女,有罪犯,但在大海上,他們是平等的。

    他心裡還是存在一個微渺卻頑固的希望。他希望他的家庭,他的伴侶,是能懂得他生長的地方,以及他對那個地方情感的人,除了她,沒有誰辦得到。

    見妻子只是沉默不語,東方長空氣悶地背過身,“不是我要說這些京城人,自己髒就算了,還要逼別人跟他們一樣髒。

    那麼愛天天睡不同的女人,自己去睡,不要妄想老子跟他們一樣沒節操!”蘭蘇容見丈夫使性子的背影,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只好傾身向前,安撫地抱住他。

    東方長空越想這件事就越氣。

    他都沒頒旨規定那些混蛋只能娶一個了,他們憑什麼來管他?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當然是他那個只會靠女人走關係的大舅子,他想了個法子,吩咐了留在京城的幾名心腹,和果然非常伶俐能幹的錢公公,然後把他大舅子召到宮裡來陪他喝茶。

    皇帝召見,這是何等榮寵。要做的準備,當然也無比繁瑣,因此當祈國公世子蘭蘇逸在太監的帶領下來到御花園——這京城雖說氣候宜人,但對東方長空這怕熱的人來說,不能露臂膀,不能打赤膊,真要他的命!沒外人時他通常衣裳一脫便圖個自在,可要見臣子,總不能也光著上身吧?

    當皇帝真的很麻煩啊。

    涼風送爽的御花園湖心亭裡,兩旁奴才手沒停地給皇帝?風,站在湖心亭九曲橋前的錢公公一見他的小徒弟在御花園入口打暗號,便知道祈國公世子到了,當下照著皇帝的吩咐,指使宮奴拿杖子使勁往地上敲。

    而趴在地上,臀背抹了一堆似假還真血塊的某位心腹,則開始哀號,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如此逼真的演技令錢公公心裡好生敬佩。

    錢公公瞥見蘭蘇逸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立刻道:“行啦!把人帶下去吧!”他蹺起蓮花指,嫌惡地捏著鼻子,“若不是看在你開國有功的份上,陛下本來想把你打入天牢的,領了這五十大板,該謝主隆恩了。”然後他哼地一聲,仿佛這才發現了蘭蘇逸,“陛下在前頭等您呢。”不管如何改朝換代,天子身前伺候的人肯定失禮不得,當下蘭蘇逸有禮地問道:“錢公公,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他一臉驚疑地看著地上被拖行出來的血跡。

    任誰來探他口風,不該說的話,錢公公自是明白該怎麼四兩撥千斤地把人打發走。但這回是主子吩咐,他還得說得不那麼刻意,“這事本來不能說,但您是蘭夫人的兄長,咱家也只好說了。這人今天一早自作主張想把一名美人進獻給陛下,陛下認為這人其心可議,一怒之下說要打入天牢,後來想想人家好歹開國有功,就賞了五十大板了事。”蘭蘇逸聞言,一陣傻眼。

    錢公公催促道:“別傻站在這兒,陛下等著呢!”蘭蘇逸這才趕緊謝過錢公公,誠惶誠恐地朝御駕而去。

    雖是大舅子,仍是得行君臣之禮。之後東方長空雖然賜了座,卻明顯還為方才的不愉快而一臉怒氣,嘴裡兀自罵個沒停,“這狗娘養的,當老子和他一樣荒淫無恥!竟然想把自己女兒送到我床上?他不噁心我都嫌惡心!老子要不是看在他身為我的舊部,一定把他打到斷子絕孫!他奶奶的!自己無賴好色爛屁股,還要老子跟他一樣?我呸!”這話說得蘭蘇逸如坐針氈。

    東方長空繼續指桑駡槐地罵到痛快為止,然後喝了口茶潤潤喉,看向已經汗如雨下的蘭蘇逸,才拍了下額頭,“哎呀,朕都給忘了……”要自稱朕多麻煩?稱老子他可熟練得很。“大舅子啊……”

    “臣惶恐!”蘭蘇逸急忙跪下。

    東方長空呵呵笑著,“別緊張。朕進京後一直沒空問問容兒家裡這些年怎麼樣,岳父岳母年紀大了,不想折騰兩位老人家,所以才把你叫來問問。”

    “蒙陛下厚愛,臣汗顏,臣妹畢竟還未有任何冊封,不敢擅自以親家身份自居。”東方長空手肘靠在引枕上,心裡冷笑。

    要不是他見識過這傢伙當年怎麼羞辱容兒,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在為自己的妹妹抱不平呢!然而知道這傢伙的性子,這番話八成也只是想揣測聖心罷了。

    反正今天讓他進宮,只是讓他招子放亮點,別再欺負容兒,要不就換他欺負——“這朕也沒轍,容兒和朕鬧脾氣,說想到夜摩國去陪兩個孩子。朕總不能讓堂堂國母跑到別的國家去看兒子吧?”

    “所以……”這話聽在蘭蘇逸耳裡,覺得自家妹妹果真被爺爺寵得無法無天,連冊封一事都要拿喬。“臣有愧,臣教妹無方!”奶奶的!什麼教妹無方?這傢伙臉皮究竟有多厚?東方長空忍住了拿桌上酒盞往他頭上砸的衝動,但他仍是不高興地拍桌道:“朕的媳婦,你要教什麼?”蘭蘇逸立刻跪下來磕頭,“陛下息怒,臣的意思是……當年祖父溺愛幼妹,使得她性子驕縱……”

    “你說誰驕縱?!你才他娘的驕縱!你全家……除了容兒都驕縱!”東方長空終究忍無可忍,抓起酒盞往蘭蘇逸丟去,“誰讓你罵朕媳婦的?你好大膽子!給朕拖下去……”

    “陛下!”錢公公眼見苗頭不對,十萬火急地跑進湖心亭勸道:“好歹是蘭夫人的兄長,陛下還是手下留情,免得夫人回頭又不開心了。”錢公公沒好氣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蘭蘇逸。

    這傢伙真的是蘭夫人的胞兄?怎麼差這麼多啊,一點眼色都沒有!

    東方長空的氣緩了過來,點點頭,“差點忘了,要是容兒不理我……”他又丟了一個酒盞砸向蘭蘇逸,東方長空其實非常肯定不會砸到他,他丟暗器可從沒失過準頭,當下只是想嚇嚇這沒種的草包,只讓酒盞的碎片刮了他一臉。

    “下次再讓我聽到你罵容兒……不,要是給她任何臉色看,說她任何的不是,老子……朕就打斷你的狗腿!”天底下,誰都不准罵他的容兒!

    一般人經過那樣的教訓,理當知道安分了吧?

    但從小到大唯一鑽研的就是如何在官場上鞏固自己勢力,耳濡目染的都是官僚作風的人,想的卻與一般人不太一樣。

    蘭蘇逸仍是想盡辦法在妹妹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畢竟宮裡還是需要女官,不少蘭家或蘭家姻親遠親的女兒被送進宮。

    在三王爺大婚前夕,蘭蘇逸聽說皇帝又和妻子吵了一架,似乎是因為妹妹執意上雲仙島,可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法子絆住她,蘭蘇容終於明白丈夫不打算讓她去陪伴兒子,兩人起了爭執,甚至在騰王大婚隔日的家宴上,東方家一些遠道而來的遠親都出席了,卻獨獨未見蘭蘇容。

    蘭蘇逸倒也不是針對妹妹,只是在他的想法中,蘭蘇容恃寵而驕,時不時和天子唱反調,甚至連王爺大婚後的家宴都這麼使性子不出席,早晚家裡會被她的無理取鬧給牽累。

    何況,在他過往周旋過的官僚當中,嘴上說厭惡為官不正、貪得無厭者,其實私底下貪得才厲害,所以他打死不相信東方長空會拒美人于千里之外。

    他精挑細選多名貌美女子,送進宮之後,讓她們有機會就接近皇帝。

    但他等了大半年,卻半點消息也無。

    原來錢公公和王公公摸透了主子的脾氣,盡可能將帝居與女官們平日打理後宮的地方隔絕開來,帝居外有羽林軍日夜看守,女官們幾乎無法靠近一步。

    至於近身伺候皇帝與蘭蘇容的宮女,都是一些年紀稍大,手腳麻利的老宮女,尤其東方長空除了上朝以外的時間,幾乎都賴在蘭蘇容的坤儀宮裡,坤儀宮的宮女經過錢公公的精挑細選,絕不能對攀上枝頭當鳳凰有任何想望。

    蘭蘇逸不知道,東方長空對錢公公如此安排滿意得很,更加信任這位用心保護他貞操的貼身奴才。

    只是百密也有一疏,儘管這所謂的一疏,是鑽空子的人刻意鑽出來的。

    蘭蘇逸安排進宮的女子當中,不乏對聖寵野心勃勃者,尤其深信自己傾城姿容,普天之下難遇無動於衷的男人。

    多半是眼見長此下去,果真難以接近皇帝,因而有人破釜沉舟地使了一計。

    尚宮局一名女官有了身孕,哭哭啼啼地說自己懷了龍種。

    此番“指控”非同小可,東方長空黑著臉想看看究竟哪個瘋女人竟然敢栽贓給他?

    蘭蘇容早知會有這麼一天,看著丈夫盛怒難消,不熟悉他們夫妻的人恐怕不知道,若不是有她擋在丈夫身前,這男人早沖上去揍人了——哪怕那是個楚楚可憐,連蘭蘇容身為女人都看得有些失魂的美人。

    白映霜賭的就是這一刻,她知道如何展現她容貌的最大優勢,一身素白衣裳和淡雅髮髻,于宮規不符,卻更顯她清麗脫俗。

    她心裡暗恨蘭蘇容擋在她和皇帝之間,卻不知若不是蘭蘇容刻意護在她身前,她早就沒命了!

    召來尚藥局多名太醫會診,確定白映霜果真有娠,而且與她所說,在三王爺大婚隔日皇室家宴過後,聖上因為酒醉將她誤認為蘭夫人臨幸了她,日期上是相符的。

    當時負責照顧東方長空的錢公公急得跪了下來,“奴才那日真是自始至終都在陛下身邊照顧啊……”他心裡清楚,這白映霜能不能成為宮裡的主還是未知數,主上真正會計較的肯定是他的失職啊!

    “朕知道。”東方長空只是冷冷地道,然後走到白映霜身前,蘭蘇容柔荑貼住他臂膀。

    東方長空看向妻子,此刻他竟一點也不關心那女人的誣陷會否成功——他根本不可能讓她成功。

    他更在意妻子的想法,“你相信我嗎?”蘭蘇容看著丈夫眼裡的風雨欲來。

    白映霜不會是唯一一個想這麼做的女人,她只不過是第一個。當丈夫登上帝位,想得到聖眷,賭一次半生榮寵的女子只會前仆後繼,無論是為了自己,或為了家族。這也是蘭蘇容始終不認為丈夫甘願守著她一人到白頭,最後真能如願。

    “我相信你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委屈。”她清楚丈夫在盛怒當中,只好提醒他,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不會讓無辜的人受委屈?

    東方長空那一刻,心裡卻是委屈的。

    他一直就只在乎她的想法,她卻總是這樣模棱兩可,用她出身世家大族的那一套圓滑手段應付他。

    “夫妻那麼多年,你真的想過我在乎的是什麼嗎?我每次開口問你的想法,不是為了他娘的任何無關緊要,老子一點都不關心的那些,而是你真正的感受!我只在乎你的感受,你在乎過我的嗎?”蘭蘇容從沒想過,她那些圓融的做法,原來是這麼傷害著她深愛的男人,他泛紅的眼眶刺痛了她的心。

    “我相信你。”她終於吐實。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要的就是這麼簡單!

    然後他轉向白映霜,“老子酒量還行,雖然沒有老三的千杯不醉,但從朕有記憶以來,就算喝了‘解千愁’那次醉死了,只要沒睡著,對發生過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肚子裡的種到底是不是朕的,朕心裡有數,等生下來就真相大白了。但老子是皇帝,老子最痛恨被欺騙,你就在天牢裡生孩子吧。”這毫不留情的聖裁讓白映霜面白如雪。

    “還有,就算你想像過去宮裡那些人,在滴血驗親時造假,朕一樣不喜歡被這種奸計愚弄,也許朕可以留孩子一命,讓他當個宮奴,但你所做的事,朕要殺雞傲猴。”

    “陛下饒命啊——是……是蘭國舅指使我這麼做的……”白映霜情急之下,供出了送她進宮的主使。她相信如此一來,至少可以在皇帝和蘭蘇容之間埋下嫌隙,或可保自己一條小命。

    “罪人休得胡言亂語!”錢公公急忙道,“陛下可是狠狠警告過……呃,嚴正警告過蘭國舅不准送女人進宮,否則要重打八十大板的啊!蘭國舅怎可能如此愚昧?肯定是你這妖女為求自保惡意陷害!”蘭蘇逸畢竟是蘭蘇容長兄,錢公公明白這傢伙雖然惹人厭,但若是主上不得不對蘭蘇逸做出嚴重的懲處時,他擔心蘭夫人又要和主上鬧脾氣。

    畢竟,關於前往雲仙島探望太子與皇子一事,蘭夫人至今還是沒鬆口要原諒主上,他這身邊的人怎能不多設想些!

    “是真的!宮裡還有許多女子都是蘭國舅要她們假冒蘭氏庶女的身份進宮,我可以供出她們的身份!”錢公公還想說什麼,東方長空阻止了他,“你說吧。”蘭蘇容並不知道東方長空曾威脅大哥一事,但是對大哥竟然安插那麼多女子進宮感到無言又可笑。

    東方長空最終暗地裡饒了白映霜一命,卻對外宣佈,罪人白映霜為了聖寵欺君罔上,所以淩遲處死。

    這麼做當然是要殺雞儆猴,實際上他讓錢公公把白映霜送到遍遠的西部,隱姓埋名,而且命令她再也不准回到京城……嗯,他也不許她去龍謎島,他才不讓這種心機惡女去污染他故鄉那些頭腦簡單的好男兒。

    當東方長空拿著白映霜供出的那些名單,和名單上的女子被逼問出的口供,一下朝就來到坤儀宮,有些無賴地又打算賴上一天不走。

    “你要怎麼懲處我大哥,我沒意見。”其實錢公公多慮了,他沒看過她在蘭家和大哥吵架時的不留情面。

    雖然她也不希望大哥獲罪,但只要他不惹事生非她就謝天謝地了。

    “治罪這種事一直以來就是權謀手段,想判生,就判個行為不檢,想判死,就壓他個欺君罔上。”東方長空大剌剌坐在妻子身邊,貼著她調情,蘭蘇容警告地拍掉他的賊手,卻反被他握住,收進大敞的衣襟裡摸摸揉揉。“其實我想的是拔掉他繼承爵位的身份,讓你家裡品行端正的男子來繼承,所以這得問你。”蘭蘇容看著丈夫,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訝異他會和她有相同的想法。

    她不知道是因為兩人道德感相近——呃,有時也不那麼近——又或者是他總是能看透她的心思。

    “我娘一向溺愛兒子,二哥犯過事,由他繼承爵位恐怕不光彩。三哥……性子懦弱了些,但一直沒犯什麼大錯。”也許是自小活在跋扈的長兄與暴虐的二哥陰影下,祈國公的麼兒性子就和蘭府其他庶子一般畏縮。

    “那麼由他來繼承,你覺得如何?”

    “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如果跳過長房由其他房繼承,恐怕會在京城的貴族間引來閒言閒語,對蘭家同樣不利。

    至少三哥的性子,惹不出什麼事,倒是讓她安心許多。她求的也不過就是娘家安安分分地不惹事、不捲入是非罷了。

    蘭蘇逸於是被拔了世子的身份,東方長空還故意賞了他五十大板,讓他連大吵大鬧都做不到。因世子的身份仍留在長房,蘭蘇容的父母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錢公公宣旨後直怪自己教子無方,希望錢公公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

    錢公公當然把聖上的意思確實帶到——再敢欺負容兒,還把腦筋動到他龍床上,就不只是五十大板了!

    東方長空心裡明白,其實妻子從未原諒過他將兩個稚兒送往遠方。

    只是她太懂事,太為大局著想,始終把這件事像針一樣擱在心裡,繼續扮演她該扮演的角色。而每當她小心翼翼地希望這一次終於能見到兒子,他的阻撓就是再一次將她心裡那根針,往她心窩裡刺。

    每當那一刻,不只她是小心翼翼,他也戒慎恐懼。

    他多麼不願她再受到任何折騰,無論身體上或情感上的。

    至於滿朝那些要他充實後宮的聲浪,其實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就是有那種領了俸祿卻只關心帝王家務事的迂腐人士,非得把他後宮空虛的事大書特書。

    東方長空對付這些明明就欠拳頭招呼,但又不能真的用拳頭招呼的迂腐士大夫,招式目前為止還挺受用。

    第一招就是斜躺龍椅樞耳屎,樞完打個呵欠宣佈退朝,老子什麼都沒聽見。

    第二招就是眼尖的心腹一見到某位特別關心皇帝後宮的大臣準備站出來,立馬十萬火急地將重大議案提出,百姓生死大事當然要緊過他後宮是不是養蚊子這種閒事。

    目前兩招尚且夠用,畢竟多年的內亂,這個國家有太多需要好好修復的地方。

    只不過一旦他在朝堂上行徑太無賴,妻子還是會糾正他,相比起來至少在這種事上跟妻子起爭執,她最多是拿他沒轍,和為了見兒子而起的那些沉默的抗議完全不同,他寧可她拿這種事跟他吵,然後他會表裡如一地痞到底。

    而且至少這些爭執不會讓她傷心。

    雖然她一再要他跟別的女人睡,讓他有點傷心,幸而他身強體壯受得住,他傷心總好過她傷心,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委屈,在床上討回來就好了。

    大治二年,京城在東方家平定天下後,頭一次出現了重大凶案,數名或貶官或流放的前朝官員橫死,而且死狀淒慘恐怖,時人稱為“血屍案”。此案鬧了不小的風波,但終究還算圓滿的收場,雖然桂王東方朧明因為兇手逃逸而受到了一點懲罰,至少被前朝掩蓋的冤屈都得到了昭雪。


    就在血屍案掀起的風波沉寂之後,一名意想不到的奇人來到了京城。

    這位奇人最初拜訪的是焰王府,東方豔火卻因為放走了血屍案的兇手水筠,心虛之下跟著情人一起回夜摩國去了。於是這人只好帶著兩個對京城好奇不已、玩心正盛的少年,又拜訪了寰王府。

    幸虧那天,東方定寰回京城辦點事,要不這位奇人撲了個空,可不知兩個小鬼要怎麼鬧騰了。

    闊別五年多,半大不小的孩子模樣都變了,寰王府的人一時也認不出,可當東方定寰一踏進大廳,兩個孩子簡直高興壞了。

    “二叔!”兩隻猴子一前一後地撲上去,幸好東方定寰身手了得,一手撈住一個。

    雖然楞了好半晌,但東方定寰卻是認出了那名一頭銀白長髮,面容卻俊美年少的奇人。

    “寒夜子前輩!”當年正是他護送霽月和朝陽上雲仙島。

    所以這兩隻猴子是……“兩個小魔頭,長多高了讓二叔看看!”他放下兩個小鬼。

    “長再高也沒用,二叔拎人還是像拎小狗一樣。”東方朝陽喃喃抱怨。

    “那就是你還不夠高!”他揉了揉東方朝陽的頭,看向寒夜子,“前輩怎會到京城來?”

    “我帶著兩個徒兒走訪天下修行,既然來到京城,就讓他們和家人相聚數月無妨,要請寰王殿下帶著霽兒和朝陽進宮。”

    “這當然沒問題。前輩可有落腳處?”

    “小王爺日前上雲仙島時,要我若有機會來到京城,務必要讓他招待。”東方定寰一聽就明白了,“因為不知道前輩會來京城,那臭小子追著媳婦回夜摩國去了,前輩就住我這兒吧!當自己家,別客氣!”安排妥寒夜子下榻,東方定寰立刻帶著兩個小鬼進宮。

    若說他們兄弟七人在戰後一家團聚,了結了跨海征戰以來心裡的懸念;對蘭蘇容來說,直到這一刻,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期待才終於實現。

    “娘,您別哭嘛!我很聽話,這五年來完全沒有搗蛋,不信你問哥哥!”東方朝陽伸手想擦母親的眼淚,可想想自己方才一路上亂跑亂摸,手黑乎乎的。

    東方霽月拿出手巾,蘭蘇容一手握住長子拿著手巾的手,一手握住次子黑乎乎的手,將兩個孩子抱在懷裡。

    五年前,她送走的稚嫩孩兒,長這麼大了。

    聽到消息趕到坤儀宮的東方耀揚與鐵甯兒,雖然也對孫子思念得很,卻有志一同地靜靜站在一旁,想讓蘭蘇容獨佔孩子久一些。

    她等這一日真的等太久,太辛苦了。

    而東方長空,同樣靜靜站在不遠處,其實同樣想念兒子的他,一方面欣喜,一方面慚愧。

    在兒子心目中,他永遠都不會是個稱職的父親吧?

    寒夜子打算在京城停留三個月,東方長空自然給兒子的師父安排了符合他喜好的清幽行館。至於兩個兒子就直接住在坤儀宮了。

    那天在永壽宮臨時辦了一場家宴,難得沒有男女分席,因為席間不准喝酒。大圓桌上,兩個小祖宗坐在一塊兒,一邊是他倆的娘,一邊是他倆的奶奶,蘭蘇容和鐵甯兒身邊則是各自的丈夫,其他在京城的兄弟和他們的媳婦也都到了,畢竟一家人對這兩個小祖宗,這些年來可少不了各種掛念。

    除了遠在夜摩的東方豔火……呃,他除了掛念,應該還有怨念。

    “小叔叔怎麼這麼剛好不在?我多想問他在驚鴻……噢!”差點說漏嘴的東方朝陽,被東方霽月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怎麼了?”蘭蘇容全副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

    “你小叔叔這些年在京畿和夜摩國忙著為民除害,伸張正義,他可以和你們分享的事可多了。”東方朧明若無其事地接話道。

    “小叔叔那麼聰明,他一定可以幫助很多人,我以後也要像他一樣,除暴安良,替天行道!”

    “你這矮不楞登的,練功還老是打混,也想學人家替天行道?”東方定寰可是問過寒夜子這兩個侄子練武的情形,要是練得不夠勤,他日回到京城,他會把人抓到武學去再狠狠鍛煉一番。

    “小叔叔練功也常偷懶啊!”東方朝陽反駁道。

    遠方的某人,想必打了不少的噴嚏。

    “你小嬸嬸可是繼你們二叔之後的天下第一高手,妖魔鬼怪都要閃邊站的。說到這個,你們兩個在島上有沒有遇見中意的姑娘啊?”鐵甯兒夾了兩塊最肥美的蹄膀肉到孫子碗裡。

    東方朝陽皺著小臉,“雲仙島上哪有姑娘……只有母老虎!”

    “母老虎也很好啊!你們小叔叔以前都喊我母老虎。”

    “奶奶才不是母老虎,奶奶是仙女!”

    “哎喲!果然是奶奶的寶貝小金孫,講話就是實在!”一家子被逗得有大笑,有偷偷地笑。

    而相較東方朝陽的活潑,東方霽月雖然安靜,卻不忘替母親和只顧著說話的弟弟夾菜。

    當天除了家裡有孩子的先回王府外,其他人一直在永壽宮聽著兩兄弟描述他們在雲仙島的大小事,一直待到就寢時分,畢竟不只蘭蘇容,兩老對兩個孫子的歸來也是萬分喜悅。

    當母子三人回到坤儀宮,其實嘴裡說還有奏章沒看完的東方長空,卻是悄悄尾隨著妻兒來到殿外。

    雖然東方長空強調,他想讓妻子多獨佔兒子一些,所以只打算在殿外待著就好。可始終在一旁伺候的錢公公其實看得出來,主子對太子和二皇子也是想念得很,就是鬧著彆扭,不知該怎麼表達想念罷了。

    對於丈夫的冷淡,蘭蘇容也只能像以往一樣,對兒子解釋丈夫肩上的責任繁重。

    一旁的錢公公看得很清楚,當夫人說完之後,主子全身都繃緊了,拉長了耳朵,既期待又緊張,不就是也怕兒子說出失望的話語,或是對他這個父親沒有任何期待嗎?

    因此那當下,錢公公也是擰緊了心肝,屏氣凝神地聽著。

    “娘……其實,”那是鮮少開口的東方霽月,打破了在尷尬中顯得漫長的沉默,“這些年,我們並不是一直都待在雲仙島,每年有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師父會帶我們雲遊四海。他說只是躲在安寧的小島上,是無法教我們真正的功夫和學問。

    在戰時我們也到過大燕的某些地方……”怕母親對師父竟然帶他們犯險而不悅,他急忙解釋道:“師父武功真的非常高強!學得他的一半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帶著我和小陽走遍了大燕、夜摩,甚至西漠外的國家。我和小陽看過戰亂是什麼模樣,以前從來不知道我們在龍謎島被保護得多好……”顛沛流離,生死茫茫,那是他們兒時在龍謎島上從未經歷,也不曾見識過的。

    因為,他們以為冷酷的父親,一肩扛下了保護家園的責任。

    東方霽月停頓了半晌,蘭蘇容以為兒子因為見過亂世,心裡起了感傷,他卻懷念地道:“以前在龍謎島時,我和小陽常常偷偷跑去看爹練兵。那時我們雖然很怕他,但還是覺得他帶著將士操練的樣子讓人崇拜極了。”渴望父親關愛的他們,曾經一次又一次鼓起了勇氣想接近父親。

    但父親始終那麼遙遠,有一回兩個人躲在大校武場被父親發現,他以為他們調皮搗蛋,大發雷霆地命陳九把他們送回衡堡。

    殿外的東方長空也想到那一次,他懊悔地抬掌蓋住刺痛的眼眶。

    那一次大校武場正在進行炮彈與弓兵的演練,炮彈和箭矢不長眼,他才會氣急敗壞地罵了他們一頓。

    如果那時他的口吻和善一些就好了,他明明只是害怕他們有任何閃失……從此他們就只敢偷偷瞧,甚至也不敢瞧得太久。

    東方霽月無所謂地聳聳肩,“可是,我們後來知道戰爭是多麼殘酷的事,爹竟然願意為了天下蒼生出兵平亂,我們這次在來的路上遇見到的老百姓,沒有不慶倖戰爭終於結束,天下終於太平的。也許……爹只是把他的肩膀給了天下,我和小陽還是很尊敬他的。”話雖如此,少年的聲音卻不若方才有精神,“我們有那麼多叔叔疼我們了,還有爺爺奶奶,小花阿姨和嬸嬸們,比那些爹娘死于戰亂的孩子實在幸福不知幾倍,所以……”他其實也看得出來,母親對父親選擇了奏章,而不是和他們相聚,有些不諒解。

    “噗——”不知是誰放了個響屁,在夜闌人靜的坤儀宮寢殿內外無比響亮。

    東方長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錢公公。

    不停地往自己屁股後?風的錢公公立刻跪了下來,“萬歲爺饒命啊!奴才晚上吃了太多甜薯了。”他乾笑道。

    東方長空瞪著這個跪地求饒的奴才,還沒想到他們主僕倆一時間該躲到哪兒去,蘭蘇容已經來到殿外,見到坐在臺階上的他。

    “我……剛剛把奏章批完,想說過來看看。”東方長空只得道。

    蘭蘇容見他座下鋪著軟枕,可見不是他說的那般,才剛批完奏章過來瞧瞧。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錢公公,笑道:“錢公公既然甜薯吃多了,就早點回去歇著吧。”若不是錢公公機伶,恐怕丈夫打算在殿外坐一整晚吧?

    “謝娘娘關心。娘娘這麼一說,奴才還真覺得肚子不太舒服,萬歲爺今晚不如就留在坤儀宮,至少有娘娘和四位嬤嬤伺候。”東方長空還想說什麼,錢公公連忙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捂著屁股,又是“噗”的一聲,惹得殿內兩個孩子好奇不已地探出頭來。

    “萬歲爺和娘娘饒命……”

    “快滾吧。”東方長空沒好氣道。

    “謝主隆恩!”錢公公飛也似地跑走了。

    “進來休息吧。”看著丈夫顯得有些笨拙木訥的樣子,蘭蘇容胸臆充滿柔情,走過去挽住他的手臂,“難得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今晚就一塊兒睡吧。”東方長空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任她拉著他進寢殿。

    兩個兒子早就見到父親到來,此刻在矮榻前正襟危坐。

    蘭蘇容一陣莞爾。今晚她讓坤儀宮的嬤嬤,將花廳裡那架矮榻挪到她寢殿的床邊,打算讓兩個兒子睡床,她睡榻上。現在丈夫來了,四個人睡也是剛好。

    “霽兒,你和你爹睡大床,小陽和我睡小床。”她把丈夫推到床邊。

    “你們母子三人睡大床吧,大床舒適,我一個人睡小床。”他也不介意打地鋪。

    “小床哪夠你睡?擠我們母子三人也太勉強了。”三個男的只能乖乖聽從她的安排,她和丈夫之間就睡著兩個兒子。

    “我會打呼。”東方長空雖然坐在床上,但還是有些彆扭。

    “我聽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

    “小陽也會打呼嚕。”東方霽月說。

    “哪有?”東方朝陽第一次覺得哥哥這麼壞心,在爹娘面說他壞話!

    “我每天睡你旁邊,聽你像小貓一樣打呼嚕,有時還像小豬一樣。”

    “才沒有!”東方長空見小兒子漲紅了臉,便道:“男子漢大丈夫,打呼嚕有什麼?在軍隊裡最勇猛的將士都打呼,最臨危不亂的將士則是對著雷聲般的呼聲也照睡不誤。”

    “是!”東方朝陽挺起胸膛。

    東方霽月也一臉驕傲,“不管小陽怎麼打呼嚕,我都睡得著。”東方長空只遲疑了片刻,仍是贊道:“那很好。”以前,他害怕太過輕易的讚美,會害得兒子驕縱軟弱。

    可真的是如此嗎?

    他很害怕,怕自己做不好,教不好,會讓他的孩子毀在他手上。

    有一年,他對豔火說著道理,耐心而且友善地告訴他,為什麼他不應該半途而廢。那一次容兒看見了,一方面她有些動容,一方面她更加不諒解他對兩個兒子的冷淡。

    他對她解釋他的恐懼。兄弟和兒子是不同的,兄弟只要自己負責自己的人生就好。

    兒子也該負責他們自己的人生。蘭蘇容道,難道你認為你的兄弟在你的讚美下,變得更驕傲還是更失敗了?

    當然沒有,他甚至不覺得他們的成功與他的讚美有任何關係。

    那麼為何他卻相信他的讚美會毀了兒子,然後愚蠢的用冷酷將他們推開,在他們成長的記憶中,只剩他的冷酷?

    於是他拍了拍東方霽月的頭,那一瞬間他看到兒子的眼無比閃亮,而東方朝陽卻是一臉欣羡。

    “不可以踢被,睡吧。”他說。

    “是!”蘭蘇容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父子三人行軍打仗似地整齊躺下。

    兩個孩子在京城的日子,白天不是往永壽宮跑,就是往幾個叔叔的王府跑,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就連東方豔火都收到了消息,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來。

    嗯,一是怕兩個臭小子把他們幹的好事說溜嘴,二是,他也很懷念一家人團聚在一塊兒的日子。

    那陣子,東方長空臉皮也漸漸厚了,夜夜都到坤儀宮報到。某一天東方朝陽還彆扭地開口說,今晚他想和哥哥換位置。

    但是,後來連東方霽月都羡慕起弟弟,這聒噪的小子竟然也能纏著父親說上半天的話呢!

    那段時日,錢公公盡可能把宮裡所有事務分配給老練的女官和公公們擔下來,讓蘭蘇容可以陪在兩個兒子身邊。蘭蘇容把錢公公這些細心看在眼裡,自是十分感激。

    前朝在京城西北方十裡處,建造了一座避暑行宮,因內亂荒廢了多年。避暑行宮位在山陰處,盛夏時山風徐徐,清泉環繞,對東方長空來說可是比無極城舒適不知凡幾,因此他在第一年就做了整修,不求奢華,但求能住人。

    在行宮裡,規矩也沒那麼多,皇室成員都能進住行宮,因此一家子決定就搬到行宮小住兩個月,連東方定寰和東方騰光也都帶上了妻子和繈褓中的兒女。

    在行宮,東方長空常帶著兩個孩子和弟弟們一塊兒策馬賓士山林間,玩起他們以前比試的遊戲,羽林軍就讓他們守在山林週邊,宮奴則留著伺候女人們。

    老四的媳婦和老七的媳婦想一塊兒加入男人們的戰局,卻被說勝之不武,當下娘子軍們同出一氣,連老六的媳婦都拉上老六,幫娘子軍出計策,後來卻演變成多組對決,東方長空和兩個兒子一組;老二和老三一組,老四和自己媳婦、老六和自己媳婦各一組;東方豔火衡量了一下眼前堪比龍爭虎鬥的實力陣容,決定拉著自己媳婦當起仲裁。

    當然,因為大哥帶著兩個小鬼,所以他們這兩個仲裁還挺偏心的,時不時就偷偷幫一把。

    林子外搭起的帳篷裡,老二的媳婦和老三的媳婦圍著公公和婆婆討論起育兒經——呃,東方耀揚應該是忙著逗孫子比較專心;蘭蘇容則向寒夜子詢問兩個兒子這些年究竟學了什麼,深談之下她才明白,這寒夜子果真是奇人,更讓蘭蘇容折服的是,儘管寒夜子博學才廣、武功高強,卻更重視兩個徒弟的品格教養,因此才帶著他們走遍天下。

    蘭蘇容這些年因為思念兒子,對寒夜子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就更關注,她早就聽聞正道人士對寒夜子多有敬佩之意。

    兒子有這麼優秀的師父,她該放心了吧?

    身為寒夜子高徒,東方朝陽和東方霽月功夫自然不弱,但他們的對手卻一個個都是妖魔鬼怪。

    首先是東方定寰——誰敢接二叔的招?而且他還和足智多謀的三叔一組呢!

    再來是東方朧明。四叔本身雖沒有求勝心,但四嬸可兇悍了!他們兩個和四嬸對招半天下來,一點好處都占不到。

    那東方旋冰呢?他們心想六嬸是他們熟悉的小花姨,小花姨平日那麼懶散,六叔和她一組,必輸無疑。

    可小花姨根本不知躲在哪裡,六叔的身手卻比他們記憶中更加神鬼莫測,來無影,去無縱!

    他們原以為小叔叔是自認實力不足才轉當仲裁,直到東方朝陽差點失足掉下山崖,神出鬼沒的七嬸長鞭一卷,影子一般將他們兩個帶到安全處,七嬸笑容瀟灑卻有點兒痞地沖著傻住的他們眨眼一笑,然後轉瞬間就像輕風一樣消失無蹤,連他們追上來的父親都沒察覺她的行跡。

    憑小叔叔的腦袋和七嬸的功夫,他們若是下場比試,勝負就更難說了。兩個小傢伙這才終於明白,師父總是警告他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真不公平!他們一個個都是天下頂尖的高手,我們還只是孩子!”東方朝陽撅嘴道。

    東方長空估計兩個兒子應該餓了,轉身去獵兩隻野雞,兩個小鬼就不見人影,幸好也沒跑遠。他讓兩個兒子架篝火,自己處理了野雞的羽毛,接著就地烤起了野雞。當他聽到兒子的抱怨,只是笑著道:“那就努力讓自己也成為頂尖高手。

    你們小叔叔從小就是跟我們一塊兒比賽到大的,不管他輸幾次,他可從沒氣餒過。”

    “那爹以前常常贏嗎?”他們爹可是七兄弟的大哥。

    “沒有。我常常輸。”東方長空老實道,果不其然看見兒子失望的表情。

    以前他就是不願兒子失望,所以很多事選擇沉默。可現在他卻認為,與其教他們怕輸,不如教他們明白,他也會輸。

    “事實上,我從沒贏過。戰場上的勝負是用弟兄們的血肉換來的,那不能稱作輸贏。論力氣,我不如你們二叔;論酒量,我不如你們三叔;論才學,我不如你們四叔;論機敏,我不如你們五叔;論堅毅,我不如你們六叔;而要論悲天憫人,我更不如你們小叔叔。”他看向聽得一臉認真的兩個兒子,“輸給這些,很丟臉嗎?”他們搖頭。

    “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妄自菲薄或怪罪自己不如人。咱們家的比賽向來有個規則,就是不論用什麼手段,只要不使對手或自己受傷,都是允許的,所以無論靠腦袋或靠蠻力,要緊的是你們要發揮自己的長處,然後,絕不輕言放棄。”

    “我們能有什麼長處?”東方朝陽咕噥。

    “古靈精怪,跟什麼人都能打交道,或許也是長處。”東方長空忍住賞他爆栗子的衝動,因為他手油。這幾天可是東方長空當父親以來,第一次知道小兒子這麼聒噪,讓他好氣又好笑。“你們兄弟倆性子互補不足,這些年可以相互扶持,我很欣慰。”他看了一眼大兒子羡慕地看著弟弟因為被父親稱讚而一臉得意,東方長空好笑地想起,自己兒時不也是總想得到父親的認可?

    “但是霽兒的性子像你們母親,沉穩又可靠,是我放心的主因。小陽,你得多聽哥哥的話,將來他的身邊,你必須是一名可靠的左右手,並且適時地做一個諫言者,所以你的性子不能過於浮躁。”

    “諫言者是什麼啊?”東方朝陽問。

    東方長空想了想,讓這聒噪的小子當諫言的人,霽月以後會怪他吧?

    “算了,聽你師父說你不愛念書,這位置你擔任不來;倒是霽兒,書念歸念,練武主旨是強身,你自己身手好,對你有好處沒壞處。”

    “霽兒明白,以後會認真修習師父傳授的武藝。”東方長空哪知道,他這席話可是讓東方朝陽耿耿於懷,日後發奮讀書,尤其瞭解了諫言者是讓他哥多聽他說話,竟有這麼好的差事?哥哥老是嫌他煩,能讓他聽他說話的身份,太棒了!他要念很多書,讓他哥以後天天聽他口若懸河,長篇大論!

    如果東方霽月知道弟弟這想法,恐怕會無語問蒼天吧。

    野雞烤好,東方長空將兩隻雞腿拔下來給兒子,“吃吧。”雖然很多年沒這麼做了,但他對自己烤野味的技巧還是挺自豪的。

    “謝謝爹!”這美味得令人齒頰留香的烤雞腿,恐怕會讓他們兄弟倆往後念念不忘。

    父子三人吃著香噴噴的烤雞,不遠處卻傳來熟悉的女聲:“旋冰——人家肚子餓……”兩個小鬼靈精飛快地看了彼此一眼,然後來到父親身邊低聲說著計畫。東方長空忍著笑意,讓他們去行動。

    至於那天的勝負究竟如何?對東方霽月和東方朝陽兄弟倆,甚至是對很多人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了。

    東方長空見妻子這陣子天天都是眉開眼笑的,決定趁這機會,跟她提立後的事。

    這夜,鐵甯兒讓兩個孫子去陪他們兩老一塊兒睡。東方長空知道妻子想盡可能彌補這些年的空白,所以在行宮裡安排了他們母子三人住在一塊兒,而他又想巴著妻子,當然也就和他們母子三人擠同一個院子了。

    難得今晚兩個小鬼不在,東方長空把握機會爬到大床上,“容兒。”蘭蘇容看著丈夫脫得只剩條長褲,兩手撐在床上,他身後的火光描繪出他肩上和雙臂鼓起的肌肉,她還聞到了他剛沐浴過後,澡豆和屬於他的熟悉氣息。

    她雙頰一熱,若無其事地掩飾著內心令她羞赧的躁動。

    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還像個懷春少女,簡直丟臉!

    “怎麼了?”

    “趁著霽兒和朝陽都在,回無極城後,就把封後的事也一塊兒辦了吧?趁這兩個月,讓宮裡的人去準備,我們一回京城就舉行封後大典。”丈夫的詢問,讓蘭蘇容意識到,也許她果真如大哥所說的,未免也太恃寵而驕。

    他是皇帝,他要立後,還得問過她的意見?

    可經歷了這些事,蘭蘇容也會在這些根深蒂固的尊卑之見中回過神來提醒自己,她的丈夫如今是皇帝,但他骨子裡,是徹頭徹尾的龍謎島男兒,海上霸主之後,而她是他結髮十多年的妻。

    若是在龍謎島,任何時候他想和她商量,又有什麼應不應該?

    “好,你決定吧。”她說。

    東方長空原本開心地想立刻讓錢公公去擬旨,但還沒下床,看著妻子準備就寢的慵懶姿態,當下熱血翻湧,喉結上下滾動,男性在布料遮掩下悄悄蠢動。

    他是傻子才白白浪費今夜的春宵!

    “容兒。”他貼向她,直接將嬌小的她圈在懷裡,“你今天用什麼澡豆?好香。”說著就無恥地將臉貼在她頸間。

    蘭蘇容心跳漏了半拍,佯裝鎮定,“和你一樣啊。”

    “有嗎?怎麼你特別香?”他說著已經迫不及待地吻著她香肩,然後大掌探進衣襟內。

    自她小產後,戰時那些年,他幾乎不敢碰她——不小心乾柴烈火時,他就動手幫她消火,順便自個兒偷偷解決。蘭蘇容以為他不想在戰時讓她有娠,其實他真正顧慮的還是她的身子。

    蘭蘇容的女衛裡,就有三名醫女,而且只要有機會,東方長空就會讓梁大夫為她把脈,這幾年在龍謎島幾位大夫的辛勤照料下,一直到梁大夫說了她身子調養好了,他才敢和她行房,而那也是去年的事了。

    在兩個兒子到達京城以前,只要他們倆不是吵架,他必定是要讓她像世間唯一能融化他的火,將他的無堅不摧、百折不撓,反覆地熔煉過幾回。

    只有她才能教他柔軟熾熱,也只有她能決定他為何而強悍。

    當她衣帶松垮垮地垂在身上,春色半掩半藏,他的欲望已經足夠把他變成禽獸。

    但權柄始終在她手上。

    他的劍只給他媳婦用,要是有人想打歪主意,他會用另一把劍來解決這些妄念!

    他熟練地分開她的雙腿,然後抱起她時,欣喜地發現妻子同樣期待他火熱的灌注。

    蘭蘇容為此羞赧的漲紅了臉,伏在他肩上懺悔著自己的不知羞恥。

    “容兒。”他歎氣,“咱們正值壯年,本來就是精力旺盛,你卻老讓我懷疑我是個欲求不滿的禽獸,而你是當年被我壓在身下羞得只敢把臉藏起來的小處女……”雖然他很愛啦!

    蘭蘇容氣得捶了他一下,“都當爹娘了,正經點。”東方長空一陣無語,“當爹娘就只能正經?那你覺得我六個弟弟怎麼來的?”蘭蘇容又漲紅了臉瞪他。

    這男人怎麼老是愛拿長輩的事調侃啊?真的很不像樣!

    他全身肌肉賁起,汗珠在燭光下像金色的鱗片閃爍,她知道他是為了她而強忍到極限,當下柔情滿溢胸間,伸手抹去他太陽穴滑下的一滴汗。

    他是寵她寵到了極限,她為何還緊捉著自己名門的教養與面子不放?在這連雲與嵐也要被他們的愛火燒幹的夜,她矜持給誰看?

    “長空,我想要你。”似撒嬌,似情話,也似咒語。

    他放下了對理智最後的掌控,將欲望深投她的情海,直到她這片明鏡般的汪洋也掀起風暴。

    他是風暴中翻騰的巨龍,她的皇帝。

    當他抱住飄飄然回到人間的她,蘭蘇容感覺到丈夫在她體內的男性頃刻又壯大,雖然她完全能夠再一次地接納他,卻不禁想起娘家那些女眷勸她的話。

    他正值壯年,需要年輕的女子服侍,而她卻未必能時時伺候他。

    “如果你願意讓別的女人,在我無法伺候你的時候服侍你,我沒有關係的。”她知道他一直很在乎她的感受,娘家的母親卻說,這是因為他疼她,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東方長空瞪著這個掃興的女人。

    這時候不是應該嬌羞地對他說:長空,你的劍只許給我用喔……嗯,他就是下流又無賴,她這個名門淑女當然不會這麼說。他只能沒好氣地道:“你以為這幾年是誰在服侍我?是我的十姑娘!”他舉起兩手,“看到沒?”非常粗糙,不太好用,但有時別有情趣。

    “你可以找你看順眼的。”她忍住笑意,其實自己開口時卻言不由衷。

    東方長空翻白眼,“到底誰告訴你,我需要在你不方便的時候找別的女人服侍?”他要揪出那個人,賞他一百大板!

    蘭蘇容噤聲,東方長空心想八成是她娘家某個重要的長輩,只好道:“你知不知道有些男人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的?”

    “和尚不能娶妻。”她知道啊!

    他要忍耐。對媳婦忍耐是美德!

    “一把劍配一個劍鞘就夠了,為什麼要配好幾個?做人不能太貪心你知道嗎?戰時那些年就是你不在身邊,我都能好好的,什麼需要人伺候都是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鬼話,你們京城人就是太貪心,看看你們奢侈成什麼樣子?”他開始說教了。

    但是……“你可以先出來嗎?”他瞪著她,“不要!”他要繼續辦事!而且依然勇猛無匹地繼續他的好事。

    蘭蘇容雖然哭笑不得,但也無法抱怨。

    她想,她還是別再拿娘家那一套來煩他了。

    因為昨夜她那席話,東方長空隔天雖然讓錢公公帶著他的旨意,回京去籌備封後大事,卻顯然生著悶氣。

    這日他們兄弟幾個照例又玩心大起地比賽射箭和打獵,女人們就在流水和百花環繞的花園裡吃吃水果點心,聊聊體己話。

    鐵甯兒也聽說了蘭蘇容和朝中那些士大夫同出一氣的事,趁著老三媳婦說想把龍謎島送來的一批異邦的好東西撿幾個留在家裡,幾個年紀小的媳婦都過去湊熱鬧,她便對蘭蘇容道:“你覺得長空為什麼不願意納妃?”沒想到婆婆會和她提起這事,蘭蘇容有些訝異,但她仍是老實回道:“為了家規,也為了顧慮到我的感受。”

    “還有一個原因,你從來沒想過。”鐵甯兒見她不解的神情,有些打趣地道:“你嫁進東方家這麼多年,努力適應京城以外的風俗,我以為你應該懂了,為什麼只有你們京城的這一套才是準則?天下不是只有京城。”蘭蘇容啞口無言。

    “的確,長空當的是這中原的皇帝,你在乎中原的臣民怎麼說、怎麼看,那也無可厚非,但是你真的需要為了天下人怎麼想、怎麼看,卻反過來犧牲你的愛情,犧牲長空一直都渴望的回報嗎?”鐵甯兒的嗓音輕柔,可字字句句卻像榔頭敲醒了她。

    她這不就是一直拿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看法,來讓丈夫渴望的單純日子越來越遙遠嗎?

    “婆婆說得極是,容兒明白了。”那天,另一個人的感慨卻讓蘭蘇容有更深的了悟。

    那是原本狀似和她閒聊著天下奇聞的寒夜子,在離去前遲疑了半晌,仍是說道:“霽兒是體貼又極有心眼的孩子,小陽則看似聒噪無心機,實際上處處為父母兄長設想,所以在下這幾日也聽了一些原本不該聽的,雖然不應該我這外人來多嘴,但有些話,不知道娘娘願不願意姑且聽聽?”蘭蘇容不知兩個兒子說了些什麼,但對這位走遍天下,見多識廣的先生有什麼想法,她卻是好奇的,“先生但說無妨。”寒夜子笑了笑,知道他要說的話有些冒昧,卻仍然誠懇地道:“天下癡情女子何其多?可束縛在她們身上的枷鎖千古不墜。如果連娘娘這般扶持丈夫安定家園,甚至為他披上戰甲,陪他打下江山,卻不願與其他沙場上的同袍爭功的奇女子,都不肯為自己爭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教世間其他癡情女子情何以堪?”連她都孤傲得不願爭,世間那些付出了一生卻未必換得真心的女子,豈不淒涼?

    也許,一直以來,她想的都是自己身後的名聲,卻把丈夫的一顆真心視為兒戲。

    那天深夜,蘭蘇容走向還生著悶氣的丈夫,主動依偎。

    他的身子幾乎在她貼向他時,立刻毫不遲疑地,溫柔地為她張開懷抱。

    這麼多年來無論怎麼嘔氣,他至多就是給她臉色看,身子卻老實得很,昂藏剽悍沙場男兒,只為她化為繞指柔。

    “我決定了,”蘭蘇容頭枕在他肩上,嗓音有些沙啞,卻笑著道,“就讓天下人罵我是千古第一妒婦吧!我不在乎,我要你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也只有我一個!”東方長空的身子因為狂喜而有些戰慄。

    她怎麼會以為,她需要向他索討這句承諾?他早就說過一次又一次了啊!

    “你才不是千古第一妒婦!”誰罵他媳婦妒婦?站出來!“但如果要被笑千古第一妻奴,才能讓你相信我真的只要你一個的話,就讓他們笑吧!”笑他,可以;笑他媳婦?不可以!

    大治二年,東方長空如願冊立了他唯一的皇后。而且因為這痞子皇帝老是惡整諫言他應該多多充實後宮的士大夫,久而久之,也就漸漸沒什麼人愛討皮肉痛。

    後世對這個後宮只有一位皇后,偏偏戰功彪炳的皇帝有各種奇妙的注解,但對於能駕馭生平戰事無一敗北的傳奇開國君主的奇女子,卻僅有寥寥數語記載,除了她先後為皇帝生下三名皇子與兩名公主外,僅指她賢淑端莊,對長輩孝順恭敬,更是晚輩們心目中國母的完美典範。

    大兆國史官則記載開國皇帝與皇后是鶼鰈情深,神仙美眷。

    關於史官,其實有這麼一段不為外人知的小插曲。

    話說東方長空怕熱,所以無極城裡後來辟了兩座冷泉池,將天然泉水引至坤儀宮和禦書房後的花園。

    不少大臣都見過皇帝大剌剌地泡在水裡跟他們議政,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某天史官被東方長空叫到禦書房,因為天氣熱,他還大方地邀史官一起下水來清涼一下。

    史官也不是唯一獲得此等殊榮的人,禦書房這座大冷泉池到了夏季,每天都要清洗,有時皇帝會讓他看得順眼的大臣陪他下水聊一聊,反正脫光了都是坦蕩蕩嘛!他們這位陛下可是大方得很。

    一旁的小太監伺候史官下水,水面上還飄著木桶,桶內有美酒和瓜果,供泡在冷泉裡的人享用。

    “愛卿啊!”東方長空還主動靠過來,和這位據說當年非要寫朱長義有斷袖之癖,寫成安心胸狹隘,寫八王爺罵二十三皇子飯桶,結果被鞭打去勢,他還是不肯收斂的正直史官,勾肩搭背,和藹可親地笑道:“朕今天召你來,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聽說你正在撰寫皇后的生平是吧?”史官不說話,死命維持著他的風骨,卻是直冒冷汗。

    “你放心,朕不是要給你下馬威,朕反而覺得皇后的賢良淑德一定要好好地讓你聽明白才行!”然後他開始口沬橫飛地說著蘭蘇容嫁到龍謎島後,怎樣的強忍再也回不了生身家庭,再也無法孝順疼愛自己的長輩,卻善盡當家主母的職責,分擔著丈夫與婆婆肩上的重擔;還講到了她接到祖父的死訊,失去了三個孩子,卻堅強地送丈夫出征,甚至最後親披戰甲,只為了成為他最堅強的後盾……這其中當然少不了東方長空各種加油添醋,說得動人心弦、可歌可泣,到最後不只史官,連一旁伺候的宮奴們都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皇后娘娘堪為千古國母之典範!”史官終於哽咽道。

    “對!就是這樣!”東方長空激動著拍著史官的肩,被一個沙場出身、虎背熊腰的皇帝這麼盡興地拍,身子單薄的老史官差點一命嗚呼。

    “朕跟你說個老實話,”他還和老史官談心來著,“朕臉皮厚,你愛怎麼寫就怎麼寫,朕是個粗人,從頭到腳都粗魯不文的。但朕這輩子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有人欺負容兒,說容兒壞話……”他搭在史官肩上的手,繼續拍打,“你們這個國母真是挑不出刺的,你下筆要憑良心啊!亂編派人的不是,會有報應的,有什麼壞話就往朕身上推吧!朕心胸寬大,絕不會跟你計較,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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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12 00:16:5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金吉】

    終於把七個野蠻人……不,七兄弟的故事都寫完,心裡有點捨不得哩。畢竟兩年多以來,最常想到的就是他們兄弟打打鬧鬧的橋段和畫面,仿佛我也和他們一樣,希望兄弟常聚首。

    所以啊,最後的最後,我就沒有寫到關於龍謎島領主繼承一事。

    原始設定是東方定寰回家去當島主,但這兩年來寫著寫著,我想,要是讓這個老喜歡用拳頭招呼兄弟,卻又最保護兄弟的傢伙一個人回去的話,他會憂鬱到吃不下飯的XD七兄弟都在京城,那老家安不安全?我想我在故事裡也說了,若是能安居樂業,誰會想在刀口上討生活?

    隨著日後天下太平,東方長空自然是讓東方定寰的長子長大後再回去繼承島主之位了,就像東方長空,恐怕等不到兒子而立之年,就迫不及待想帶著容兒過他心心念念的單純日子了吧XD,要是有後宮可無法說走就走(東方長空:計畫通過!)

    這兩年來不斷有讀者問我會不會寫東方長空。(東方長空:朕這不就來了嗎?)前年我還說,主要想寫他們夫妻倆婚後相處的故事,想不到……他們婚前相識的過程,從我起了個念頭之後就欲罷不能啊XD,有了之前幾本爆字數的前車之鑒,我大概知道自己在多少字之後會開始呈現吐魂狀態XD——大概是十二萬字……我好嫩QQ(遮臉)。

    從《絕代明珠》後這症狀很明顯,到了差不多十二萬字數門檻後,我就會開始恍神+死魚眼。也許是因為太習慣寫短篇故事,一旦開始寫馬拉松式的故事,腦海裡就會出現各種伊藤潤二式的想像,然後開始對著可能跟我對話的人碎碎念:還有好多沒寫完……又要爆了……字數好像炸彈倒數計時器一樣讓我很不安……(友:你是喝了多少?醒醒啊!)所以,隨著這種不安,我發明了一種我自稱是“省電模式”的作息。

    就是起床後,除了吃飯,工作,運動,寫稿,WOW(友:看起來很優閑,為什麼WOW也算‘省電模式’?看起來沒有很省,那你不省時都在幹嘛?)(吉:你不懂,玩遊戲是我的掃毒程式,每天醒來都要掃一遍頭腦才會清醒!)以外,需要耗腦力與耗情緒(當然,開心的事除外)的事一律屏除在外,尤其是負面情緒,相信我,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比這更耗精力。

    拜“省電模式”所賜,這次我總沒有虎頭蛇尾了吧XDDDDDDD只不過,因為沒有按照預定計劃在第四章左右進入兩人婚後生活的進度,之後有些橋段就被我濃縮了XD在前幾本故事中,看起來他們夫妻倆主要的爭執點是後宮,各位就當作我當時是在賣關子吧XD其實我想,當了十多年的夫妻,他們還不是感情不好或一般的夫妻,而是在龍謎島上相敬相愛相扶持的一對,到最後還要為了納不納後宮爭吵,就東方長空的個性來說,這恐怕不會是最重要也殺傷力最大的。

    上一本說過,一開始是因為不想讓霽月與朝陽太早出現,而後來是忘了,加上沒有劇情能讓他們出現XD(如果蘭蘇容沒能生下兒子,坦白說這麼虐的故事,金盆洗手已久的金後媽我暫時寫不出來XDDDDDD)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單純只考慮到對方的感受,不去顧慮到對方的家族或家園的利益衝突,是幸福而且奢侈的。

    我想對他們倆來說,十多年來儘管成為彼此最重要的依靠,在這方面卻很難有機會達到共識(畢竟在龍謎島時,不太需要在對方的感受與家族利益間做取捨,在那時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這點同樣很幸運,也很幸福)。

    幸好,痞子就是會把屁股對著所有他不在乎的事物XD,只看著他所珍視的;而蘭蘇容,她只要慢慢地明白她該對誰更加地呵護就好。

    所謂海上放浪男兒,似乎摻雜了我諸多美化的想像XD,在寫這套書的過程中,除了書面文字,我還找了關於海盜的美劇來看,其中“黑帆”是建構在真實歷史與世界名著相互交迭的架構下的作品,劇中的海盜們不同于當時有皇家許可的合法商船,船長就是船上的國王;海盜們在船上實行的卻是民主投票制,每一位船員都是平等的,有別於迪士尼式的誇張與美化,“黑帆”雖然血腥殘酷卻特別真實,也更符合海上男兒無拘無束的精神。

    自然,這也是我想給予的,關於龍謎島與傳統古代封建社會的不同。

    這七兄弟的故事就在這裡和大家告別啦XD未來有機會的話,海盜也許還是會出現在我的創作題材裡吧?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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