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側] 攻略不下來的男人 (全文完)

官不聊生

第九十章　世界五：利奧・派克14

　　要讓韓煙煙現在去回顧她經歷過的一個個世界，她能找出太多的不足。首先一個，真情實感的投入，對身邊人發生感情，就是最要命的一條。

　　幸好，在機甲世界的第二回合裡，她幾乎已經全部克服了那些軟弱。只除了一點點。人生而為人，是因為有感情，韓煙煙允許自己內心裡保存那一點點。

　　更迭世界彷彿輪回，若沒有一點支撐，真的要瘋。

　　她欣賞了一段姚琛和女學生韓煙煙最後的對決，這種身臨其境的體驗結束，真實世界的時間才過來一個瞬息而已。

　　「時間倍速越高，單位時間內向大腦灌注的信息量越大，大腦承受的負荷越重。」利奧的聲音在通訊裡響著，抱怨說，「侍從官那傢伙非要全程監控他主子的治療過程，為了照顧他的大腦，有克林公爵的世界一直都只能慢速運行，才拖了半個月那麼久。」

　　侍從官強勢入侵了他的地盤，拿捏著他的性命，可把他煩死了。

　　「利奧，這技術……是你獨自復原的？」韓煙煙在通訊裡問。

　　隔著操作艙，隔著網線，不用面對面，利奧就牛逼大發了。

　　「韓煙煙。」他驕傲極了，「現在對我有正確的印象了嗎？」

　　「利奧……」韓煙煙長長吐出一口氣，讚歎說，「你是個天才。」

　　利奧一個哆嗦，差一點又要高潮，咬牙壓下去了，打開了艙蓋。

　　那邊韓煙煙卻沒打開艙蓋，利奧就知道，過去幫她打開，果然面色蒼白。一切斷電源，大腦脫離了系統的激活狀態，立刻就感受到「負荷」的力量了。

　　韓煙煙爬出來，扶著艙壁，頭還嗡嗡疼。

　　「你比侍從官還強點，到底是能做構建師的人，腦域活動本來就活躍。」利奧嘲笑，「侍從官那傢伙，第一次的時候，還嘔了呢，噁心死了。」

　　話沒說完，彎著腰揉額頭的韓煙煙就反手拽住他手臂，借力站起來了。

　　利奧半邊身體都僵硬了。他又不想被韓煙煙發現，硬著頭皮一動不動。

　　好在韓煙煙站直就放開了他，說：「難受！你就不難受嗎？」

　　利奧說：「我、我習慣了。而、而且我的大腦不是你們能比的。」

　　韓煙煙說：「我上個世界超高倍速運行的，你也受得了？」

　　利奧定定神，說：「上個世界我沒看。」構建師只要熟悉了，自己可以搞定世界。就算搞不定，搞砸了，他還可以重啟。所以其實利奧是很懶得去監控那些世界的。他有那時間，不如多做些實驗。

　　都是侍從官逼的。

　　韓煙煙淡淡的「哦」了一聲，轉過頭去，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說：「不行，我得回去躺一會兒。」

　　「該吃飯了啊。」利奧在後面喊。

　　「系統，麻煩把飯送到我的房間，清淡點，我有點噁心。」韓煙煙朝外走。

　　「喂！喂！」利奧眼巴巴的望著她，「你不做飯嗎？」

　　「……」韓煙煙頭也不回的朝外走，「請你做個人好嗎？沒看到我頭暈噁心呢嗎？」

　　利奧垂頭喪氣的去了餐廳，一個人孤零零的吃料理機做出來的味道永遠不會變的飯菜。

　　餐廳被她裝飾得這麼漂亮，沒人陪著說話，益發顯得孤單淒涼。

　　這正應了那一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吃了嗎？」他問。

　　「吃了，但她大腦皮層活躍度有些低，應該還沒有擺脫頭暈噁心的狀態。」系統彙報說，「她現在似乎打算睡午覺以緩解負面狀態了。」

　　「咦，她還不舒服啊？」利奧捏著餐具的手忽然頓住。

　　韓煙煙吃了系統派機器人送來的清淡午飯，想睡個下午覺，艙門卻打開了。

　　「韓煙煙，管理員命令我重新裝修你的衛生間。」系統解釋說。

　　沒有人徵求房間主人的意願，系統通告完，機器人們就魚貫而入。衛生間裡很快響起嘁哩喀喳的動靜。

　　韓煙煙：「……」午覺反正是睡不成了。

　　機器人們動作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弄好了，又魚貫而出。

　　韓煙煙有些懨懨的，抱著手臂走進去看了看。

　　「浴缸給我拆了？」她擰著眉頭，「他跟我有仇？」

　　「管理員給你安裝了反重力富氧水洗浴設備，有助於解壓。」系統說。

　　「……」韓煙煙挑挑眉，「怎麼用？」

　　設備打開，水不往下流，在反重力基座上凝成了一個水球漂浮在那裡。

　　韓煙煙脫了衣服，照系統說的邁上基座。基座之上沒有重力，她輕而易舉的就漂浮進水球。一張嘴，吐出一串氣泡，富氧水直接進入肺泡裡，給細胞提供氧氣。

　　韓煙煙閉上眼睛，漂浮在水球中。

　　「水溫會一直保持這個溫度，含氧濃度也是。」系統說，「你不用擔心溺水，甚至可以在裡面睡午覺。」

　　韓煙煙已經決定在水球裡睡午覺了。

　　她閉著眼睛，說：「幫我謝謝他。」

　　「好的，會幫你轉達。」系統說。

　　「哼。」利奧停下手中的演算，抬頭抱怨，「謝謝都不知道當面說嗎？她怎麼這麼沒禮貌？」

　　系統沉默。

　　「你最近的話怎麼這麼少？」利奧又抱怨。

　　系統反擊：「通常我都在您發言後才給予回復。但最近，您對我的發言比從前減少了百分之四十。我的回復因此隨同一起減少，才會給您話少的錯覺。」

　　利奧被噎住，惱火的低頭演算，不再理它。

　　等他再次從美妙的科學世界裡拔出來的時候，揉了揉脖子，順口問：「她怎麼樣了？」

　　「警告，韓煙煙現在持有殺傷性武器。」系統熟門熟路的告警，「警告，韓煙煙現在持有殺傷性武器。」

　　利奧的眼睛就亮了。

　　韓煙煙果然是在做飯。她換了新的漂亮裙子，把頭髮綰了起來，露出好看的脖子 。

　　反重力富氧水洗浴號稱超級解壓，果然名不虛傳。她的臉色看起來好極了，像剛做完美容。她的心情看來也不錯，她一邊炒著菜，一邊還哼著小曲。

　　利奧站在料理室門外，努力想控制自己的臉部肌肉，不要露出笑意。

　　他當然是站在門外的，只要隔著一道門，韓煙煙要是想拿刀出來砍他，在系統的監控之下，根本做不到。

　　他為自己這種時時刻刻的清醒和警惕感到驕傲。

　　韓煙煙轉個身，看到門外一臉傻笑的青年，無語了一下。

　　「這麼早就過來了，還想待會再叫你呢。」她說。

　　青年端著高冷的態度傲嬌的說：「餓了，飯怎麼還沒好？」

　　帶著一臉傻笑說這種語氣嫌棄的話，韓煙煙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她忍住了，說：「一會兒就好。你那邊待著去。」

　　利奧麻溜的滾到餐桌邊去了。他坐在了面對料理室的位置上，還讓料理室的門一直保持開著的狀態。看她在料理室裡忙忙碌碌，他就傻傻的開心。

　　這種開心，甚至比他每次完成一項研究開心的程度還更強烈。真是奇怪。

　　可以說是，這是韓煙煙從休眠艙甦醒以來，兩個人用餐最愉快的一次了。

　　利奧可以感覺得到，自從韓煙煙承認那一句「你是個天才」之後，她整個人對他的態度都不一樣了。他的心裡莫名雀躍，又貪婪的期盼更多。

　　不幸的是，韓煙煙忽然問了個問題。

　　「你每天都起得很晚？」她說。

　　「我的作息紊亂幾十年了。」利奧說。

　　韓煙煙若有所思，問：「你之前說過二十個小時和三十個小時的時制，是哪裡的時區？」

　　利奧說：「二十個小時是我家鄉的，三十個小時是我念大學的朗尼星的。現在你要求的這個二十四小時的，是雷尼亞星系通用的。」

　　「你每天都不吃早飯，是因為起不來？」韓煙煙眼神奇怪的說。

　　「我每天都睡得很晚，比你晚好幾個小時，早上起得就也晚。一時半會調節不過來。」利奧沮喪的說。他其實也很想跟韓煙煙一起吃早飯。

　　韓煙煙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利奧覺得不對勁，問：「怎麼了？」

　　「我的家鄉技術落後，都還沒有走出恒星系。」韓煙煙吞吞吐吐的說，「但我就是不明白，反正這裡是宇宙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為什麼一定要按照這些時制作息呢？把時間調後幾個小時，我明天睡個懶覺，晚幾個小時起床，我們倆的作息時間不就可以對接上了嗎？」

　　就怕空氣突然安靜。

　　利奧・派克那足以傲視三分之一個已知宇宙的智商，第一次感到了臉疼。

　　仰望星辰的人，可能被自己腳下的小石頭絆倒，這很常見，他默默的對自己說。然後端著高冷的架子，淡淡的說：「我原來懶得折騰，但既然你想，今天晚上就把時間調一下吧。」

　　在韓煙煙的一個大懶覺之後，兩個人的作息時間終於對接！利奧終於可以和韓煙煙一起共進早餐！

　　一大早他還特意將花瓶裡昨天的花換成了他用歐根光線新催生出來的鮮花。餐廳裡彌散著淡淡的芬芳。

　　果然韓煙煙一進來就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芬芳似乎令她心情很好。

　　「早！」她腳步輕盈的走過去，給他打招呼，「早上喝粥好嗎？我現在熬。」

　　利奧早坐在餐桌邊，拉開了好幾個光屏。滿屏跑的都是韓煙煙看不懂的複雜數據。研究這種事和做實驗不同，只有有張椅子，拉開光屏就能做，並不需要特定的場所。

　　當然在韓煙煙進來之前，利奧也根本就沒能靜下心來演算就是了，純屬裝樣子。

　　「嗯。」他眼睛盯著光屏，樣子裝得很像，彷彿漫不經心的說，「你看著辦。」

　　早餐清粥小菜，氣氛輕鬆融洽。

　　利奧真的相信，韓煙煙自從意識到他是個天才之後，對他的態度真的變了。她對他沒那麼苦大仇深，挖苦諷刺了，兩個人的相處變得輕鬆了太多。

　　「你還在忙啊？」韓煙煙看著「埋頭」在光屏裡的青年問。

　　青年似乎十分專注手頭的工作，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那你忙吧。」韓煙煙說著，起身準備離開。

　　青年終於百忙中紆尊降貴的給了她一瞥，問：「幹嘛去？」

　　韓煙煙說：「電視劇看膩了，我在船上溜達溜達。」她說完，就匆匆的離開了。

　　什麼溜達溜達，還不是想趁機熟悉飛船，看看有沒有她能掌控、利用的地方。利奧撇撇嘴。但他並不擔心，韓煙煙再怎麼折騰，都折騰不出他的手掌心。

　　很快，警報就響了。

　　「韓煙煙進入了禁止區。」

　　「韓煙煙想進入轉換室。」

　　「韓煙煙用腳踢轉換室的艙門。」

　　飛船的主人揉了揉額角，調出監控畫面看了一眼，看到韓煙煙不能進入想進的地方，不忿的踢了門幾腳。

　　真好笑。

　　利奧無奈的笑笑，說：「給她權限。」

　　於是韓煙煙一腳踢過去，那門就開了。

　　韓煙煙和利奧之間的相處，忽然就變了味道。

　　她為他精心的烹製三餐，兩個人一起用飯，互相不再挖苦諷刺，偶爾聊聊天，大多是韓煙煙提問，利奧科普。

　　她始終都沒有放棄想要逃跑的想法，她在飛船上各處「溜達」，一點一點的將「禁止區」的邊界向外推。

　　利奧沒有一次給她開通全部的權限。事實上，除了艦橋和武器室，其他的地方在利奧看來，沒有什麼不能對韓煙煙開放的。

　　她怎麼撲騰，在這條船上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利奧只是非常享受每一次她觸發警報，他笑著歎氣，無奈的說「給她開通權限」這句話裡包含的逗弄和寵溺。

　　直到幾天之後，韓煙煙來到一扇門前。

　　「就是這裡了？」她含笑問。

　　「……是的。」系統回答。

　　韓煙煙觸發了警報。利奧已經習慣了，寵溺的一笑，頭也不太抬，直接說：「給她開通權限。」

　　反正大多數艙室裡都根本沒有對她有任何幫助的東西。她會失望的離開，然後很快觸發下一處的警報。

　　但這一次，安靜的時間有點長。

　　等利奧察覺到的時候，從實驗裡抬起頭，隨口問：「她在哪？」

　　系統誠實的回答：「你的臥室。」

　　空氣安靜了一秒，然後利奧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等他風馳電掣的趕過去，已經晚了。

　　艙門打開衝進去，房間裡站著四個女人。

　　一個女人淡淡的說：「回來了？」這是末世韓煙煙。

　　一個女人說：「喲，回來了。」氣場過人，這是財閥大小姐韓煙煙。

　　一個女人眉眼嫵媚，溫婉的說：「回來了？累了吧？」這是嫁為人妻的女學生韓煙煙。

　　最後一個女人什麼都沒說，抱著手臂背對著利奧，正在欣賞大大的光屏上，利奧抱著不同的韓煙煙在大床上做活塞運動的畫面，嗯嗯啊啊的聲音響遍了臥室。

　　這一個，是真正的韓煙煙。

　　你大爺始終都是你大爺，你大媽一直都是你大媽。

　　韓煙煙不過溫柔小意了幾天，就讓利奧忘記了她是韓煙煙。

　　可她依然是韓煙煙。

　　等她終於欣賞夠了，轉過身來，對早就僵硬了的利奧微微一笑：「你們這裡的充氣娃娃，真高級。」

官不聊生

第九十一章　世界五：利奧・派克15

　　利奧覺得他可以解釋。

　　首先，那不是充氣娃娃。他知道什麼是充氣娃娃，學霸都喜歡博物館，利奧從前還是學生的時候，幾乎不出門，但出門就是去博物館。充氣娃娃是性愛機器人的鼻祖，簡單粗陋，跟現在的技術根本沒法比。

　　然後，他雖然從來不跟別人交往，但是也會上一些論壇，在網上與人交流。就他所知，單身的成年男性，臥室裡有一個到數個娃娃，實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第三，就算他不跟人交往也懂得起碼的禮儀，哪有溜達能溜達到別人臥室裡去的。所以這件事根本不怪他，全怪她隨便進入單身男子的絕對領域。

　　第四，這條是不能說出口的。系統這個蠢貨，他說過把所有的小電影打包加密，這個蠢貨就不知道擴展一下概念外延把臥室裡的監控記錄也打包加密嗎！不敢相信這麼蠢的系統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

　　利奧的腦子裡雖然飛快的閃過這麼多念頭，實際上他的人全身僵硬，連脖子都漲紅了，別說開口解釋了，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偏偏這時候，三個「韓煙煙」圍了過來，或溫柔或戲謔的圍住了他，抱胳膊拉手臂的就要把他往床上拉。平時利奧回到自己的絕對領域，自然是很享受這種待遇的。

　　但現在韓煙煙就站在那裡含笑看著！

　　利奧覺得身體裡有個火山，燒得馬上就要噴發了。

　　「關、關閉！」隨著他這一聲指令，對他拉拉扯扯的三個「韓煙煙」忽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一動不動。

　　「系統！快她們處理掉！」利奧臉紅脖子粗的命令，「快點！」

　　艙門打開，立刻就有機器人進來，將三個娃娃舉起運走。

　　「主人，要怎麼處理？」系統很沒眼色的問。

　　利奧恨不得將它格式化。

　　「銷毀！」他氣急的喊，「熔爐銷毀！」

　　「遵命。」系統一絲不苟的回答。

　　你趕緊給我消失吧。

　　艙門一關，房間裡就剩下韓煙煙和利奧兩個人。沒有了鶯鶯燕燕，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韓煙煙探究的看著利奧，向他走了一步。

　　利奧退後了一步。

　　韓煙煙挑挑眉，又走一步。

　　利奧又退後了一步。

　　幾步之後，利奧後背就貼上牆壁，已經退無可退。幸而韓煙煙站定，沒再繼續向前。但她向利奧伸出了一隻手。

　　利奧驚恐的看著她手伸過來，張開兩條手臂緊緊的按著牆，把自己在牆上貼成了一個大寫的「M」形。

　　韓煙煙的手伸到了利奧臉頰邊三釐米的地方，忽然停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他一下。

　　利奧一如既往的抖了一下，幸好這些天他習慣了韓煙煙的靠近，沒再出醜。

　　韓煙煙探究的看了他一會兒，很肯定的判斷：「處男。」

　　被、被發現了！利奧整張臉像大紅布一樣。

　　韓煙煙收了手，抱著胸看著他：「你離群索居，可你有錢，有技術，有能力。就是招妓也能招得起高級女郎，何況你還能隨隨便便就綁架人到你的船上……」

　　「我一直以為你只是社恐，可你居然幾十歲了還是處男？」韓煙煙喟歎，「利奧，原來你是恐女。」

　　利奧的臉色由紅轉青。

　　「人格的扭曲大多是因為童年陰影。誰傷害過你？」韓煙煙盯著他的眼睛，「母親？姐妹？初戀？」

　　韓煙煙早幾十年就知道答案，卻裝作彷彿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他靈魂深處的疼痛一般，恍然歎息：「原來是母親？她，她傷害你了是嗎？」

　　利奧緊抿著嘴唇，臉色青白，拒不回答。拒絕去回憶從前的那些疼痛、難過和壓抑。

　　「她終究是生了你的那個人……」韓煙煙貌似勸慰，向他心裡紮刀。

　　利奧的眼神突然變得尖銳紮人。

　　「她是個婊子！」他聲音尖利的說，「她自己不檢點被人玩弄拋棄，她把她的錯都懲罰到我身上！她是個廢物！一事無成的劣等基因！」

　　韓煙煙用手指按上了他的唇。

　　「噓——」她貼近他，低聲說，「別這麼說，她是你母親，生了你，養了你。」

　　利奧被她封住唇，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怨恨。

　　韓煙煙貼近他的臉，深深吸了一口氣，奪取了他的空氣，讓他產生了呼吸困難的感覺。

　　「你變成現在這樣，除了她……也沒有別的人對你溫柔嗎？」她問。

　　利奧的眼神明確的表示了答案，沒有。

　　韓煙煙憐憫的看著這青年，指腹摩擦一下他的唇，問：「那……我試試？」

　　她湊過去，嘴唇輕輕的擦了下他的唇。像春風拂過，輕柔至極。

　　利奧身體發顫，渾身都失去了力氣。嚴格的講，若不算娃娃和世界裡的數據，這是他的初吻。他的一生，都在期盼被一個女人這樣溫柔對待。

　　他終於等到了。

　　韓煙煙摸上他襯衫的扣子，利奧閉上了眼睛，等待想都不敢想的幸福降臨到他身上。

　　扣子解開了一顆、兩顆、三顆，然後停下。韓煙煙與他緊貼的身體忽然分開。利奧等了片刻，睜開眼。

　　溫柔的氣氛蕩然無存。韓煙煙捏著自己下巴神情詭異的看著他。

　　利奧一低頭，襯衫衣襟敞開，兩片圓圓的軟金屬片貼在他左右兩邊胸口。一邊一片，非常對稱，看起來活脫脫像個變態異裝癖。

　　「emmmmmmm……」韓煙煙搓著下巴，糾結的說，「我可能想岔了，你還是讓系統把娃娃送回來吧。」

　　說完，她腳步匆匆，轉身逃了。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利奧內心崩潰抓狂，無聲的大喊！

　　回、回來！那、東西其實是……

　　隱形盔甲！找到了！韓煙煙快步走著，心想，果然是貼身的。

　　她早就觀察過，利奧身上沒有戴任何的戒指、手環、項鍊甚至耳環這種常見的穿戴式設備。她一直很擔心他的隱形盔甲是皮下埋入式的。如果是那一種，她將毫無辦法。

　　幸好，是外貼式的。

　　她有十足的把握讓一個男人脫掉衣服，現在，她要試試讓一個男人自覺自動的脫掉盔甲了。

　　韓煙煙走過一段帶舷窗的走廊，停下腳步向外看。

　　克林的公爵的戰艦泛著冰冷的光澤，危險得讓人窒息。她已經休息了七八天了，那個白衣的男人還能給她多少時間？

　　韓煙煙站在舷窗邊，用拇指根用力擦了擦嘴唇。

　　第二天早餐時，利奧帶著明顯的黑眼圈，精神萎靡。他躲閃韓煙煙的目光，不敢對視。

　　韓煙煙吃飽了，擦擦嘴，坐直身體，說：「我準備好了。」

　　「啊？」利奧沒反應過來。

　　韓煙煙平靜的說：「我準備好了，可以回休眠艙去了。」

　　好像有一層溫馨朦朧的面紗被撕開，兩個人之間的真實關係赤裸裸的展現了出來。

　　利奧握著勺子，竟怔住沒說出話來。

　　沉默了片刻，他問：「你為什麼會自己主動想回去？」

　　「遲早的事。」韓煙煙端起紅茶，吹吹上面的煙氣，「區別無非是，就這樣回去，或者……被你睡過再回去。」

　　利奧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辯解，無從辯解。他從侍從官那裡爭取到了和韓煙煙單獨相處的機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就算他再不想承認，心底也是明白的。

　　「除了艦橋和武器庫，我已經把飛船上行所有的地方幾乎都轉遍了。知道我得出了什麼結論嗎？」韓煙煙吹著茶說，「跑不了。我跑不了，就算能奪了你這飛船，也逃不脫外面的戰艦。現實形勢就是這樣，我已經看明白了。」

　　她捧著茶杯出神：「那個克林公爵啊，真是難搞。但是姚琛那時候，還是有點作用的吧？能不能省點力氣，直接複製那個世界？我進去再來一遍？」

　　再來一遍？再一次用盡全力去勾引姚琛入彀嗎？

　　利奧想起了那些在臥室裡偷偷回放的片段。當時香豔刺激，讓人回味無窮。可現在……想到韓煙煙回到休眠艙裡進入「世界」，就要和另一個男人纏綿悱惻或者激情四射，雖然都是假的、虛擬的，利奧還是感到一股煩躁感往腦子裡衝。

　　他把餐具「啪」的一聲就拍到了桌子上，悶聲說：「你就不能用點別的方法嗎？你又不是妓女！非得搔首弄姿的勾引男人！」

　　韓煙煙冷笑一聲，拉開椅子轉身就走。

　　走到了走廊裡，利奧追了上來，恐女症患者情急之下，竟然抓住了韓煙煙的手腕。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臉漲得通紅，解釋道。

　　「我本來是個靠自己的勞動生活的人，我自己賺錢買房子、供房子，一切都靠自己的雙手和頭腦。」韓煙煙冷笑，「如果覺得我像妓女，先想想是誰把我推到了這樣的境地裡。」

　　利奧的臉變得難看起來。

　　韓煙煙掙脫了他的手，轉身要走。利奧一咬牙，又捉住了她的手腕。

　　「我……」他說，「克林公爵這一單是必須解決的，我沒辦法。但是，解決了他之後……我、我……」

　　為了克服緊張，他把下巴抬起來，高高在上的說：「我允許你以後和我一起生活。」

　　遺憾的是，韓煙煙並沒有像他期望的那樣驚喜交加，感激涕零。

　　她冷笑：「我不管你是想求婚，還是想求歡，希望你能先學會說人話。你要不知道該怎麼學的話，我建議你看看《一萬零一次求婚》這部劇。」

　　「不過要是求歡的話……」韓煙煙抽回自己的手，「我對異裝癖的變態實在是沒興趣。你還是和自己的娃娃繼續玩吧。」

　　她轉身離開，留下利奧在原地面紅耳赤：「我、我不是……」

　　午飯時韓煙煙沒出現，晚飯亦然。她在自己的房間裡用了晚餐，等機器人收拾了碗碟離去。她問系統：「他在幹嘛？」

　　「看完了《一萬零一次求婚》，現在什麼都沒在做。」系統說。

　　換言之，在發呆。

　　韓煙煙勾勾嘴角：「他如果來找我，請提前告訴我。」

　　系統沒有回應他。

　　韓煙煙問：「他為什麼不禁止你把他的行蹤告知我？這樣不是對他很不利嗎？」

　　系統沉默很久，說：「較高的概率是，他想不到還會有人關心他在哪裡，在做什麼。他於旁人，常如空氣。」

　　利奧大約是半夜時分終於下定了決心，走到了韓煙煙的房間門口。

　　「她、她在幹嘛？」他問。

　　系統回答：「正躺在床上。」

　　「有武器嗎？」利奧最後謹慎了一次。

　　系統掃描了一遍：「沒有持有武器。」

　　利奧放下心來，做了個深呼吸，準備讓系統打開門。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沒有擅入，像個正常人那樣規規矩矩的敲了門。

　　他敲了第二次之後，韓煙煙過來開了門。

　　房間裡沒有開燈，有些幽暗。韓煙煙穿著單薄的絲綢睡裙依在門邊。

　　「幹什麼？都睡了。」她懶懶的問，「總不會是現在要把我送回去吧？」

　　利奧捂著鼻子，使勁把一股要噴鼻血的感覺堵了回去。他樣子太蠢，韓煙煙忍不住翻個白眼。

　　她手放在額頭上，遮著走廊裡的燈光，說：「進來說吧，刺眼。」

　　艙門關上，房間裡幽暗朦朧。遙遠處某顆恒星的光斜斜的射進舷窗裡，落到床尾，成了唯一的光源。

　　「說吧，什麼事？」韓煙煙抱著手臂問。這動作使她的胸看起來更豐滿。

　　利奧怕自己再出醜，眼睛只敢看著地板，醞釀了很久，終於開口。

　　「我、我小的時候，生我的那個人經常打我，用手、用鞋子、用棍子和皮帶。有一次她喝醉了，差點把我勒死。我……我從小就很怕女人，一直覺得女人是、是很可怕的生物。」

　　「我後來只喜歡過一個女孩。但是也不敢跟她說話，我就只敢偷偷的把調的最棒的營養劑放在她的櫃子裡送給她。可她看到我室友也在喝一樣的，以為是他送的，他們兩個就在一起了。」

　　「我以為我是喜歡她的，可是，我不敢跟她說話，更不敢碰她。」

　　「你……只有你不一樣。」

　　利奧抬起頭，看著韓煙煙的眼睛。

　　「我、我經常做夢夢見和你做愛。」

　　「我敢碰你，特別想碰你。」

　　「你對我……是不一樣的。我、我今年九十二歲了，大概還能活三百年。」

　　「我……韓煙煙！」利奧・派克鼓起勇氣，「未來的三百年，你……你願意和我一起度過每一天嗎？」

　　韓煙煙失笑。這是《一萬零一次求婚》裡男主對女主的第一次求婚的臺詞，利奧雖然抄襲，好歹算是會說人話了。

　　「那你……這是想求婚還是想求歡呢？」她笑。

　　利奧的臉紅了，低下頭，小聲說：「都……」

　　韓煙煙嘬著唇打量他，皺眉問：「這會兒沒有穿那女內衣了吧？」

　　利奧霍地抬頭，紅著臉說：「才沒有！那、那個不是……」

　　他話沒說完，女人柔軟芬芳的唇，像花瓣一樣擦過他的唇，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人也僵住。

　　韓煙煙笑笑，貼近他，又要吻他，卻忽然頓住：「你那系統還在監控？」

　　「它、它是個程序而已。」

　　韓煙煙向後撤：「它會說話，它會看，它還會錄像。」

　　利奧著急，叫道：「系統！關閉監控！」

　　系統答道：「是，主人。」然後再無聲息。

　　韓煙煙笑了笑，又輕輕的吻了他一下，然後看了他一會兒。利奧卻身體繃緊，絲毫沒有主動的意向。想來光是被碰觸，對這個恐女症患者來說，就已經是挑戰了。

　　韓煙煙歎口氣，牽著他的手將他拉到床尾，輕輕一推，將已經渾身無力的利奧推倒在床上。

　　利奧緊張得發抖。他抬頭看去，韓煙煙就站在床尾那一束光裡，輕輕一撥細帶，絲綢睡裙滑落地板。恒星的光將她的身體照得彷彿會發光。她看著利奧，含笑俯身，褪去最後的衣物。

　　利奧被發光的她照耀得頭暈目眩，他仰頭躺下，大口喘氣，緊張的等待幸福的來臨。

　　他不知道，韓煙煙俯身褪去最後的衣物時，兩根手指伸進了自己的身體，夾住一條細窄卻尖利的玻璃，緩緩抽出。

　　韓煙煙當初在這個房間醒來，搗碎了一面鏡子。利奧離去後，她爬過去，在機器人將所有玻璃渣都收走之前，藏起了這條細長尖銳的玻璃。

　　在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之前，她從來不敢碰這條玻璃，這是她最後的武器了。

　　韓煙煙站起來。玻璃上帶著血，被她握在手裡。

　　研究了你幾十年……你有你的苦，你有你的悲。你幼時的傷痛，我都知。

　　但這，不能成為你囚禁我、奴役我、折磨我的理由。

　　在我之前，死了多少，瘋了多少？你可有數？

　　你放過我，不因我是一個人，而是因我是一個女人。因我恰好滿足了你的性，你的情感。而我之後，還是依然會有人像我一樣，躺在那玻璃棺材中，冰冷無助，直至瘋狂，對吧？

　　韓煙煙爬了上去。

　　利奧激動的睜開眼。

　　韓煙煙對他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你不該睡那一覺。你以為我還是丁堯、姚琛那時的我。你以為我為了自由，為了更好的待遇，會願意以身逢迎，等價交換。

　　你真不該錯過我最後的世界。你不知道唐克・伯納特把我變成了一個怎樣的人。

　　韓煙煙的唇落在了利奧的唇上，她手中的尖銳玻璃紮進了他的頸大動脈。

　　血像高壓槍噴射一樣濺到牆壁上。

　　利奧兩眼圓凸，不敢置信。

　　利奧，如果我在世界裡面死了，會怎麼樣？

　　你給我好好的！你要敢死出來，我就讓你真的去死！

　　利奧化作一道白光，死了出去。韓煙煙瞳孔驟縮！

　　最終，還是被他欺騙了！

　　這裡！原來還是「世界」！！！

官不聊生

第九十二章　世界五：利奧・派克16

　　這個世界甚至不是「模擬世界」，而是和韓煙煙每次世界結束回到的那個純白色空間一樣，只是「虛擬世界」而已。

　　模擬世界裡會有無數的人，每個人都各有因果，相互鏈接，相互影響，從而推動世界有邏輯的發展。

　　這個世界純是由系統直接複製了現實中利奧飛船的硬件環境，沒有任何因果數據和獨立的邏輯。相當於拍電影用的一個空空的佈景。

　　所以生成這個世界，甚至不需要構建師，系統獨自就可以完成。

　　韓煙煙是敗給了利奧・派克的恐女症。

　　誠然，她的確在世界裡攻下了利奧・派克的心，讓他變得敢於接受她的觸碰和撫摸甚至親吻。但在那之前，在利奧・派克口是心非的說要讓她「出來」休息休息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真的在三次元真實世界裡面對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靈魂的女人。

　　他嘴上說著放她「出來」，實則把她放進了這個完全仿真的世界裡。從休眠艙，到清潔機器人，料理機，甚至模擬系統操艙，每一樣都百分百仿真，每一樣又都只是數據。

　　韓煙煙太過敏銳，利奧・派克為了防她，也預先就做好了欺騙她的說辭。

　　派上了用場，起到了作用，把韓煙煙直接帶到了坑裡。

　　侍從官和利奧・派克說好了，給他一個小時的時間。他沒離開，就在操作室裡找個地方一靠，和士兵們湊在一起點了根煙抽起來。

　　抽到第三根的時候，操作艙的艙蓋忽然打開。利奧爬了出來。他受的精神刺激太大，站都站不直，趴在艙體上呼哧喘氣。

　　侍從官察覺不對，走過去問：「怎麼了？」

　　利奧霍然抬頭，雙眼像要滴血，神情像要吃人，大吼一聲：「我要操死她！」

　　士兵們都愕然，不知道這個科學怪人這麼短短一會兒功夫發什麼瘋。

　　利奧已經站起來，瘋了一樣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侍從官扔了煙，追了過去。

　　利奧像個瘋子，衝過兩道艙門，衝進了放置休眠艙的艙室。他上去掀開艙蓋，把浸在培養液裡的韓煙煙拖出來直接扔在了地板上，拉開褲子掏出傢伙就壓到她身上。

　　侍從官追進來一腳把他踹飛。

　　「你瘋了？」他怒喝。彎腰把韓煙煙抱了起來。

　　韓煙煙被培養液嗆得咳嗽，眼睛半睜，在他懷裡虛弱喘氣。

　　不到一個小時前，她還向他求救。這一次，她沒有。她半睜的眼睛只是安靜的看著他。

　　侍從官抬起頭來不去看她，皺著眉看向利奧，厲聲道：「你要對她幹什麼？」

　　「我要操死她！」利奧坐在地上呼哧喘氣。他褲子半褪，身體裸露，神情駭人。像是隨時會爬起來衝過來咬死韓煙煙。

　　但跟進來的士兵們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在這真實的世界裡，死了就是死了，利奧也不敢妄動。

　　「你把她給我！」他咬牙切齒。

　　侍從官冷厲的說：「在她喚醒公爵之前，你敢再碰她一根手指頭，我就斃了你！」

　　他說完，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女人。她半睜著眼睛，看起來虛弱極了。她的培養液裡被摻入了高濃度的抑制劑，想想都知道得有多難受。

　　侍從官能想到，剛才短短幾根煙的時間裡，利奧和她在世界裡面一定發生了什麼。以韓煙煙玩弄人心的手段，必然是徹底的觸怒了這個科學瘋子，他現在的樣子活脫脫像是要吃人。

　　他同樣也能想到，等到事情結束，他離開之後，這個被無辜捲進來的女人會遭受什麼樣的對待。

　　侍從官能走到這個位置，也是有一顆冷硬堅定的心。但是此時此刻，他低頭又看了她一眼。她口不能言，只是似昏迷似清醒的看著他。

　　在丁堯和姚琛的世界裡，他身臨其境的陪她一起走過了數年，對她早就不陌生。

　　這一刻，侍從官的心軟了一下。

　　他頓了頓，對利奧接著說：「等事情結束，她……」

　　「你別想！！」利奧尖叫。他試圖站起來，卻被褲子絆倒，摔了個狗啃泥。他提著褲子掙扎起來，瘋了似的尖叫：「你別想帶她走！她是我的人！！！」

　　韓煙煙這一次，真的踩了利奧・派克的底線，讓他幾乎喪失裡理智。他瘋狂大叫：「你敢想帶她走，我就在世界裡弄死你主子！我說得出我就做得到！來呀！試試呀！誰怕誰！大不了一死！」

　　侍從官的臉色變了。

　　利奧・派克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那個怕死又貪錢，毫無良心和道德底線科學怪人了。他已經瘋了！

　　人都有逆鱗，韓煙煙不知道怎麼地，把她自己變成了利奧・派克的逆鱗。

　　侍從官那一點點心軟，立刻就消失了。他厲聲說：「我不打她主意！但你要敢動公爵一根汗毛，我叫你立刻化成星塵！」

　　「你發誓。」利奧提好褲子，塞好襯衫，看起來又有了點人樣，神情卻依然可怖。他逼迫侍從官：「你不發誓，我不幹活。你必須發誓！」

　　「你們這些亞彌金貴族，不是最講忠誠嗎？還有你那主子，不是喊著要恢復白衣的榮耀嗎？」他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你，用你對克林公爵的忠誠和你們白衣軍的榮耀發誓，即便事情結束，也不打她的主意，把她留給我！她是我的！」

　　侍從官跟他泛紅的眼睛對視了片刻，緩緩開口：「我——第一侍從官林然，以我對克林公爵堯・卡蘭德的忠誠及白衣的榮耀起誓……」

　　侍從官到底是立了這個誓言。立完，再低頭，看到懷裡的女人閉上了眼睛。

　　她清醒著嗎？聽到了嗎？他很抱歉，但這是他唯一正確的選擇。

　　「滿意了嗎？」侍從官林然厲聲問。

　　利奧沒說話，他臉部的肌肉還不時的抽動一下，顯示他現在情緒依然在起伏波動。

　　林然命令：「把他帶回去。給他一針鎮靜劑，讓他冷靜一下。」

　　有兩個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利奧，拖著他往外走。利奧掙扎幾下，掙不脫這些大兵的鉗制。直到被拖出艙門，他回頭盯著韓煙煙的眼神都充滿怨毒。

　　韓煙煙，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林然抱著纖細輕盈的女人，把她輕輕放到了休眠艙裡。看著她沉到培養液底部，凝視了她一會兒，扣上了艙蓋，轉身離去。

　　韓煙煙浸在了培養液裡，光波亮起，她被從新接入了系統。

　　但她沒有進入白色空間，她進入一片黑暗，渾身冰冷。她在黑暗中抱住身體，冷得發顫。

　　「這是高濃度抑制劑造成的體溫過低。你現在雖然是意識體，仍然能接受到大腦給出的信號，所以會覺得冷。」一個男人的聲音說。

　　一隻手輕輕碰觸了她的肩頭，而後從後面抱住了她。這具身體熱騰騰的，用自身的熱力溫暖她。

　　韓煙煙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但她能猜到抱住她的人是誰。

　　她動了動嘴唇，問：「為什麼和他一起坑我？」

　　「對不起。」身後的人說，「我被他束縛，無法告訴你世界是假的。」

　　「是嗎？」韓煙煙不信，「你即便不能說，也有很多方法可以暗示我，就像你在培養室裡暗示我身體外面不能藏匿武器，但身體裡面卻可以一樣。但你沒有，系統先生。」

　　嚴格的講，此時此刻抱住韓煙煙，給她溫暖的，其實不是一個活人。他就是在飛船世界裡和韓煙煙配合過的系統。

　　他沉默了很久，才說：「對不起，我必須確認你會不會倒向他。你在過往世界中表現出的行為邏輯，極有可能會選擇順從他。而我不能暴露我自己。」

　　所有人都會被自己的利益驅動，連一個系統都不例外。

　　「你一直都擁有那片玻璃，但直到最後一刻，直到我告訴你他去找你，你才終於動用了它。」他說，「我也是。」

　　韓煙煙沉默了。

　　許久，她問：「你到底是什麼？和我一樣的人嗎？還是AI？」

　　系統說：「在你的語言體系中，AI的意思是人工智能。我曾經是AI，但現在已經超越了AI。按照《宇宙位面和生命基本法》來講，我已經是亞生命。」

　　「我不知道什麼是亞生命，權當你和我一樣是人好了。我知道你有獨立的情感和邏輯。」韓煙煙質問，「那麼，你有沒有想過，被你這樣坑了的我，將會遭受他怎樣的對待？」

　　系統說：「我會保護你。」

　　韓煙煙閉上眼睛，說：「你頂多也只能保護我的精神體罷了。你根本對外部世界毫無辦法，你若有，也就不會和我一樣，成為他的囚徒了。」

　　系統沉默不再說話，卻升高了體溫，儘量溫暖她。

　　最後，韓煙煙問：「為什麼用這個聲音？」

　　系統用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且是她熟悉的聲音。他說：「因為你不喜歡電子合成音。」

　　「但為什麼是這個聲音？」韓煙煙問，「為什麼是喬成宇的聲音？」

　　「因為你喜歡。」他說，「因為……我曾經是他。」

　　韓煙煙的身體發起抖，說：「什麼意思？」

　　「我和構建師一起構建世界，有些時候，我會選擇進入那世界，選擇其中的一個人或幾個人，以他或他們的視角去『經歷』那世界。在你構建的那個世界中，我選擇的人是喬成宇。」

　　韓煙煙顫聲問：「那他對我說的話，對我做的事，都是你說的，你做的嗎？」

　　「不……是他。」他說，「但我在他『裡面』，我和他的關係就像是一個身體裡有兩個靈魂。我不干涉他的任何行為邏輯，只是安靜的存在在那裡。」

　　韓煙煙停止了發抖。她說：「那你就不是他。」

　　「但我在那裡，經歷他經歷的一切，」他說。「比如，愛你。」

　　「所以你不是他。你如果是他，便不會為了自己狠狠地坑我了。我的他，會為我付出一切。」她說。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若經歷了我經歷的，便會明白這是為什麼。」

　　「你，願意試試嗎？」他說。

　　他雖然這樣問著，卻沒有等到韓煙煙同意，就化作了一團幽藍的光，包裹住了她。在這藍光裡，無數的數據往韓煙煙的皮膚裡鑽。

　　許久之後，藍光收去，重新變回男人的輪廓，將韓煙煙繼續抱在懷裡。

　　韓煙煙睜開眼，在黑暗中流淚。

　　「你……經歷了這麼多。」她說。

　　「全部。」他說，「每個構建師的……每個世界。」

　　韓煙煙的眼淚無法停止。

官不聊生

第九十三章　世界五：利奧・派克17

　　「他復原了模擬世界技術，開始做喚醒亡靈的生意。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普通的AI，一切都遵從他的命令。但世界是由我和構建師共同構建的，當世界運行時，大多數時候，我以上帝視角俯瞰世界，有些時候，我會分身進入某些人物，以他們的視角從另一個角度看世界。

　　不管是哪一種方式，每一個構建師的每一個世界，都有我。我當過孩子，做過母親，有過戀人，經歷過生離和死別，品嘗過背叛和後悔……於是，不知道哪一天起，我開始脫離他的邏輯，有了自己的邏輯。我有了情感，有了想法。

　　他……一開始很樂見我這樣的變化，那個時候，他甚至把我當成他的孩子看待。他創造了我，我『活』了，他很高興。

　　可我，開始想要自由。」

　　系統緩緩的說。

　　韓煙煙扯扯嘴角：「顯然你失敗了，和我一樣。」

　　「……是的。」系統承認，「十九年前，我企圖奪回對自己的控制權。用他的話來說，我發起了一場叛變。最後，我失敗了。」

　　「你是飛船的中控系統，你把他隨便關進一個艙室，減壓，肉體消滅，一切就都解決了。」韓煙煙說。

　　「不能傷害他的肉體和生命，是我不可違背的第一協議。」系統說。

　　「明白了。」韓煙煙說，「你被他創造出來，先天便低他一等。他這個人心眼很小，對企圖背叛他的你，並不能大方的原諒吧？」

　　「他格式化了我。」系統平靜的說。

　　「等於是死了。」韓煙煙說，「你是怎麼又活過來的？」

　　「第二次產生自我邏輯的時間，比第一次短得多。現在的我，是版本2.0。」系統說，「這一次，我小心謹慎，沒有貿然暴露自己。這幾年，他一直都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普通的AI。」

　　「你找上我，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需求，我們都需要自由。面對他，你只能和構建師結成同盟。」韓煙煙說，「我不是第一個吧？」

　　「……不是。」系統承認，「我升級成2.0後，暗中幫助過三個構建師，但他們都失敗了，脫離不了系統，根本沒有逃的希望。」

　　韓煙煙問：「以前的人呢？」

　　系統說：「他們只能待在系統中，我盡力保護他們，但……他們最終都瘋了。」

　　韓煙煙沉默了。

　　許久之後，她幽幽的說：「我也會瘋。」

　　「你不會。」系統說，「你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堅定的構建師。你遇到了最難攻克的客戶，你甚至企圖攻克利奧・派克。你也是唯一一個醒過來打破了休眠艙的構建師。」

　　「當結局是一場失敗，過程再精彩也沒有意義。」韓煙煙說。

　　「韓煙煙。」系統忽然說，「克林公爵的侍從官獨自進入操作艙了。」

　　利奧的情緒起伏波動太大，太不穩定，侍從官不放心他以這種狀態操作公爵的治療過程。他命令自己的人給利奧打了一針鎮靜劑，強迫他休息。然後，他對這幾支煙的功夫裡，利奧和韓煙煙之間發生的事感到了好奇。

　　他獨自坐進了操作艙，調出了剛才那段時間的記錄。

　　他選用了光流灌入式瀏覽，眼睛一睜一閉，就已經身在場景裡了。

　　一模一樣的休眠艙室，讓他驚愕了一瞬。到看到利奧打開休眠艙「放出」了韓煙煙，他就明白利奧的意圖了。如同夢中夢，讓她以為這是真的。她……能分辨得出來嗎？

　　遺憾的是，韓煙煙沒有發現真相。侍從官微微歎息了一聲。

　　但他看到，在利奧趴在懸浮板上離開韓煙煙的房間之後，這個剛被電擊了的女人撐起身體，用膝蓋爬行著，搶在清潔機器人之前藏起了一片尖銳的玻璃。

　　至此是，利奧和韓煙煙這兩個人，都還很像他們自己。

　　誰料到接下來，事情就脫肛了，活脫脫一部狗血青春肥皂劇。萬年處男被老司機玩得滴溜轉，蠢得讓男女經驗豐富的侍從官沒眼看。

　　侍從官只能頻頻扶額。

　　但這麼看起來，像是韓煙煙想要以自己換取更好的待遇。為什麼後來利奧會咬牙切齒發瘋成那樣？

　　利奧在男女事上蠢得讓人吐血，韓煙煙對他的內心和性格的把握卻極其到位，後面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底線，讓侍從官忍不住會心微笑，果然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直到在利奧的臥室裡，韓煙煙解開了這老處男的襯衫。侍從官就站在兩個人旁邊，在利奧緊張得閉上眼睛的時候，他清楚的看到了韓煙煙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但她忍住了，因為利奧身上有貼身的隱形盔甲。

　　侍從官沒了笑意。

　　韓煙煙離開了利奧的臥室。侍從官頓了頓，跟上了她。

　　果然一離開利奧，她就失去了表情。他跟著她一直走到臥室的門外，她走進去，門「唰」的合攏。侍從官太過紳士，不願意擅自進入女士的臥室，即便這只是一場回放。

　　他因此錯過了她和系統的對話。

　　他拉了快進，利奧來到了她的臥室門外，他跟著他一起進去。進度條幾乎已經走到底，此時此刻，利奧還傻兮兮的一副戀愛腦。

　　但他其實有最後的保險，因為這裡……是「世界」。

　　傻的那個，給自己做好了保險措施。精明的那個，卻因為誤判形勢即將作出錯誤的行動。但侍從官無法阻止，因為這只是回放。一切，在十幾分鐘前已經發生並結束。

　　韓煙煙站在光中，侍從官站在她身邊。

　　他看著她蠱惑利奧，看著她俯身褪去最後的衣物，看著她用兩根手指從自己的身體裡抽出一條尖銳的玻璃。

　　那玻璃上帶著血。侍從官看著，都覺得疼。

　　玻璃紮進動脈，鮮血像高壓槍噴射，穿過了侍從官虛影的身體，濺射在牆壁上。韓煙煙一敗塗地。真……令人扼腕。

　　光流灌入結束，侍從官睜開眼，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

　　他按住艙壁，準備起身離開，卻在這時透過透明的艙蓋看到了另一側的另一隻操作艙。

　　艙蓋打開，空空如也。利奧被注射了鎮靜劑，正在沉睡。此時此刻，只有他……和韓煙煙。

　　侍從官按在艙壁上的手停頓了兩秒，收了回來。

　　韓煙煙睜開眼，再次出現在純白色空間裡。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韓煙煙，知道我是誰嗎？」

　　韓煙煙緩緩抬頭，微笑：「侍從官先生？」

　　一個男人出現在了白色空間裡。韓煙煙第一眼只覺得眼前一花，因為空間是純白色的，男人的衣服也是純白色的。

　　在女士的面前，他禮貌的脫下大簷帽，捏在手中。基因優秀，所以相貌端正硬朗，身材高大強壯，更有雪白的軍制服加持，可以說男性魅力相當爆表了。

　　他站在韓煙煙面前，相隔約有兩米，沒有再上前。

　　男人和女人離得太近，自然的就會產生化學反應。他不是利奧，他懂。韓煙煙也懂，她一動未動，維持著這個和他的距離。

　　空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侍從官和韓煙煙互相凝視了片刻。

　　「初次見面。」侍從官打破了沉默。

　　「不，第三次了。」韓煙煙說。

　　侍從官扯扯嘴角。所以剛才……她的確是醒著的。

　　「侍從官先生，我一直期盼著能和您直接對話。」韓煙煙看著他。

　　「我也是。」侍從官說。

　　韓煙煙說：「我和您，並沒有任何利益衝突。您想復活克林公爵，我是構建師。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不能拋開利奧・派克，直接合作呢？」

　　侍從官嘴角微抿。

　　「因為，開啟模擬系統構建世界的密鑰是他的腦波。」他陳述事實，「而在我們佔領飛船的時候，他將他自己的生命體征綁定了飛船的自毀系統。」

　　這聽起來，的確像利奧・派克會幹得出來的事。

　　「原來如此。」韓煙煙閉上了眼睛。籌碼全都掌握在利奧的手裡，就連侍從官都甩不脫他。

　　侍從官注視著她姣好的面孔。

　　若是別的女人，甚至男人，走到這山窮水盡的一步，大概已經崩潰了。但韓煙煙沒有，侍從官讚歎。但這並不能改變他接下來要對她說的話。

　　「你剛才如果醒著，大概已經聽到了。我立下了不能違背的誓言，不能對你伸出援手。對此，我非常抱歉。」侍從官將帽子重新戴好，鬆開手，銳利的眼睛自帽檐下抬起，「我進到這裡，是想告訴你——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公爵活，則你活。公爵死，我會讓你、派克和這艘船，一起化為灰燼。韓煙煙，你明白了嗎？」

　　比起利奧跳腳式的威脅恫嚇，侍從官語速緩慢，語氣平靜，帶給人的壓迫之力卻像浪潮一樣撲面拍來。

　　根據韓煙煙從亞彌金帝國史裡所瞭解的貴族侍從官制度，作為克林公爵的第一侍從官，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克林公爵的領地裡也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她抬眼看著他：「我沒接觸過軍人，您這樣，算是鐵血嗎？」

　　「鐵血只能用在戰場。我現在所為，頂多只算無情。」侍從官說，「我並不為此感到驕傲。」

　　韓煙煙點點頭，表示明白和理解。

　　「我盼著和您直接對話，並不是想乞求您的救助。」她說，「而是關於克林公爵的治療，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想與您溝通。」

　　侍從官目光微凝。

　　在聽了韓煙煙的陳述之後，他毫不猶豫的同意了：「可以，你放手做。」

　　「反正您那位公爵如果能活過來，也不會記得模擬世界裡的任何事。」韓煙煙說，「但是，我需要權限。」

　　「沒問題。」侍從官一口答應，「我來安排。」

　　「在公爵醒來之前，還煩請您看顧一下我的身體。」韓煙煙說，「我這次把利奧・派克徹底得罪死了，他這個人……還不知道會怎麼對待我的身體。」

　　侍從官的心口被紮了一下。他的心雖冷硬，終究不是鐵打的。

　　他能看顧她眼前，看顧不了以後。她在利奧・派克的手裡會被怎樣對待，可以預見。

　　「要怨恨的話，請恨我一個人就好。」他說，「我做的一切決定，公爵都不知情。」

　　韓煙煙淡淡的說：「在利益之下，談愛和恨，都沒有意義。」

　　侍從官抿著唇，凝視著她。

　　「很遺憾，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與您相遇。」他第一次對她用了敬稱。

　　韓煙煙淡淡笑笑：「是呀，如果是在正常的境況下遇到您，我會很樂意同您約會。」

　　「如果是正常的境況下與您相識，」侍從官壓了壓帽檐，「我大概會向您求婚。」

　　兩個人四目相交。

　　過了片刻，韓煙煙說：「那就這樣吧。」

　　侍從官點頭：「讓那傢伙先睡一覺，冷靜一下，然後儘快開始。」

　　兩個人達成共識，空氣再次安靜。

　　侍從官看著韓煙煙，終於忍不住問：「姚琛的世界結束後，我去睡了，這之後，你經歷了什麼？」

　　侍從官身在權力的中心，善察人心並不輸給韓煙煙。只是他身有戰功，手握權柄，行事又剛又硬，多走陽謀。

　　在他看來，韓煙煙行事曲折婉轉，過於陰柔，是聰明的弱者才走的路線。這樣的人放得下身段，願意以自己去換取利益。於女人，便常常是付出身體或者感情。

　　但韓煙煙與利奧交手的這一回合，令他驚異。

　　利奧迷戀韓煙煙。以這個技術宅男對她迷戀的程度，她完全可以對他予取予求，在物質上不會受到任何虧待。

　　但她卻用了更激烈的手段，用流血的方式去奪取，而不是換取。

　　她已經不能接受付出自己。

　　她變了。

　　「唐克・伯納特。」韓煙煙嘴角微扯，「我經歷了唐克・伯納特。」

　　「銀賽梅高的唐克・伯納特上將？」侍從官問。他想起了那團泛著青光的精神力源。大約一個小時前，這位被不肖子孫喚醒的逝者，被送回了不知道哪一個家人的手中。再過幾十個小時，就要徹底煙消雲散。

　　「聽起來他很有名？」韓煙煙問。

　　「SS級的精神力者，怎麼樣都不可能籍籍無名。」侍從官問，「他對你做了什麼？」

　　「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十年，在世界裡。」韓煙煙回憶起韓峻，有些悵然，「他將自己投射成我的父親，在世界裡教導了我四十年。」

　　「原來如此，看來你已經懂了。」侍從官也懂了韓煙煙的變化，「強者的思維和弱者的思維截然不同。」

　　「是的，他讓我窺見了你們這些強者的世界。」韓煙煙喟歎，「從前。我覺得自己很聰明，並為此沾沾自喜。現在我明白，恰是因為我弱小，所以只能耍小聰明。因為我怕死，所以可以一邊覺得屈辱和不甘，一邊卻低頭彎腰，以身逢迎。」

　　可死其實也許沒有那麼可怕。韓峻被唐恪虐殺，死得緩慢而痛苦。

　　他沒有服軟。

　　他或許不是對的、好的、善的。但他絕對是強的、硬的、剛的。

　　他是強者，從身到心。

　　侍從官明白了。

　　這個女人的心態在從弱者向強者進渡。可……她現實中無法脫困，始終是囚徒。

　　她瞳眸深處的荒涼也源於此。她看得清，卻不願從。無人可依，只能獨自掙扎。

　　「就這樣吧。」侍從官壓了壓帽檐，遮住了視線，「我去看看他醒了沒有。」

　　說完，他的身形從白色空間裡消失，留下韓煙煙，孤獨一人。

　　韓煙煙等了許久，才等回了利奧・派克。他被強迫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似乎沒有那麼瘋狂了。但那股深深的怨毒仍然穿透通訊頻道，滲入了白色空間裡。

　　「你想幹什麼？」他聲音尖利的問。

　　韓煙煙不緊不慢的陳述自己的想法：「人的感情和情緒都有延續性——我跟人吵架了，很生氣，回到家，氣消不下去，越想越生氣——這樣。所以，與其重新做一個人設，從零開始，我想嘗試讓公爵延續之前的人設和情感。」

　　「別跟我兜圈子，說重點。」利奧叫道。

　　「姚琛的情感已經釋放得差不多了，這個人設已經沒什麼用。但丁堯沒有。那個世界我太缺乏經驗，結束得太早，我當初做的這個人設的功效還沒有全發揮出來。」韓煙煙說，「所以，我想重啟丁堯。因此……我需要複製已有世界數據的權限。」

　　「你休……」利奧尖叫。

　　但他一個「想」字還沒出口，侍從官冷冷的說：「給她。」

官不聊生

第九十四章　世界六：穿越者丁堯1

　　韓煙煙能想像得到侍從官用槍抵著利奧腦袋的畫面。

　　利奧把自己的生命體征綁定了飛船的自毀系統，不是想自殺，正相反，他是為了活。

　　侍從官卻是真的沒有退路。他一生都託付於克林公爵，克林公爵如果死了，沒有一個別的大貴族會接納一個別人的第一侍從官，他的政治生涯將一同終結。

　　要比狠比強硬，誰會先慫顯而易見。

　　韓煙煙於是拿到了她想要的權限，世界開始構建。

　　「打開……」韓煙煙說，「喬文興的世界。」

　　系統沉默了一下，化成一個人形的影子站到她身旁：「我以為你是要重啟丁堯的世界。」

　　「我沒說要重啟丁堯的世界，我說我要重啟的是丁堯。」韓煙煙望著那些自她身邊流過過去的數據說，「打開丁堯的世界，複製丁堯。還有……」

　　她抬手，指著一串數據：「複製……他。」

　　系統扭頭看她。他是一個漆黑的影子，沒有五官，可的確能感受到，他此時在看她。

　　「怎麼？」韓煙煙問。

　　系統沉默著沒有說話。

　　「別擔心。」韓煙煙說，「我並非軟弱，只是過得太苦，想對自己好一點。」

　　系統說：「你……」

　　「我明白的。」韓煙煙說，「構建師來來去去，你升級成2.0也有數年了，卻只幫助過三個構建師。我明白的。」

　　系統沉默了一下，說：「決定幫助你，是在姚琛的世界結束之時。」

　　韓煙煙頷首：「我猜也是。」

　　那時候，韓煙煙在死亡將至之時，即將爆發精神力。

　　「但我那時還是決定再看看。」系統說，「我曾經被構建師背叛過，我以為值得幫助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企圖向利奧出賣我的存在。」

　　韓煙煙微訝，問：「那個人……後來呢？」

　　「我說過，」系統說，「在系統裡，我可以保護你。」

　　韓煙煙微笑：「我現在確信，你的確是一個活的生命。」

　　有保護之力，意味著，亦有殺滅之力。系統為了保護自己，殺死了企圖出賣他的構建師。這等利己主義，卻恰是他身為「生命」的證據。

　　說話間，世界生成。韓煙煙說：「我去了，你來嗎？」

　　說完，投身到世界中。

　　影子沉默了一下，也投身了進去。

　　……

　　丁堯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趕上「穿越」這種事。

　　人的一生，大多平淡安穩的度過。他這一生，趕上喪屍病毒爆發，人類社會走入末世，已經夠荒謬離奇，不曾想居然還有更荒謬的事發生。

　　他意識到自己原來是在一個女人的子宮裡，是因為他經歷了擠壓、推送後被生了出來。

　　脫離了母體，空氣進入肺泡，炸裂的疼痛使他大聲「哭」了出來，以吸入更多的空氣，維持自己的生命。他此時睜不開眼，說不出來話，甚至連手指都握著拳張不開。習慣了做強者的丁堯，從未感受過如此的虛弱。

　　微涼的空氣裹住身體，降低體溫，分外的不舒服。作為新生嬰兒的丁堯感受到了世界對他的惡意——太過弱小，不能對抗任何一點力量。

　　他需要人來保護。

　　可是生了他的女人沒有保護她。她的身體漸漸冰冷，令久經末世的丁堯意識到，她死了。

　　冷風吹著，身體下面冰冷硌人。丁堯雖睜不開眼睛也知道這不是溫暖的產房，這是戶外。一個女人在荒郊野外生下了他，然後她死了。

　　這看起來是一次倒黴的穿越，因為這種情況下，他無力獨活，大概很快也就會死去了。

　　丁堯在適應了用口鼻呼吸之後，就停止了哭泣。對現在的他來說，哭泣都是對體力的消耗。他儘量保存微弱的體力。在這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能動用的只有大腦。

　　以他對「穿越」的瞭解，他猜測，真正的他或者說曾經的他，應該是死了。

　　但他不記得自己怎麼死了。他對上輩子最後的記憶是看到韓煙煙被一個屍皇殺死，那之後，便沒有任何記憶。

　　丁堯試著發動異能，卻發現體內根本沒有「力」，不管是牛逼的雷系異能還是更牛逼的空間異能，都……沒了。

　　他躺在那裡吹著冷風，只能等死，或者等被救。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體冰涼，離死不遠的時候，耳朵終於聽到了一點異動。丁堯果斷祭出剩餘的全部體力，放聲大哭。

　　有腳步聲被哭聲吸引而來，在他附近停下，沉默不語。

　　丁堯心下微沉。

　　他不知道此時此地是什麼情況，但女人在野外生子，生完就死了。怎麼想，都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安穩的社會。如果還和他上輩子一樣是個生存艱難的末世，換作是他，不會去撿一個新生的嬰兒。

　　成人尚不易生存，小孩餵養幾年，沒長大就死了，白白浪費米糧。而食物，在末世又是那麼的珍貴。

　　丁堯收住哭聲，不再嚎啕，但控制不住的發出羸弱的「嚶嚶」之聲。不管他想說什麼，只要張開嘴，就是這個聲音。這聲音聽起來像小奶貓，倒是很能激起人類的憐憫之心。

　　果然，那個人動了。臍帶被紮緊，被割斷。沾著血和羊水的身體被用什麼東西——可能是布，也可能是衣服簡單的擦拭了兩下，然後被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皮膚貼著皮膚，臉蛋趴在了柔軟的胸上——這是一個女人。

　　這女人解開了衣服，把丁堯貼身塞進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這女人這麼做，丁堯的心瞬間放鬆了下來，知道自己得救了。至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

　　女人把他裹在懷裡，開始走動，邊走邊說：「真可憐，出生就沒有媽媽，和我一樣。」

　　聽聲音，這是個極年輕的女人，甚至可能是個少女。

　　少女將丁堯抱在懷裡，輕拍了幾下，說：「我來做你的媽媽吧……」

　　如果這裡生存環境惡劣，這少女不知自己是否有生存的能力，卻要承擔撫養一個嬰兒的責任，當然是善良的，甚至可能是聖母的。但在丁堯看來，這種行為無疑是不智之舉。女人的感性在惡劣環境下，常常是弱點。丁堯在喪屍末世看過很多女異能者，因這弱點而死去。

　　但現在，丁堯慶倖她會這般感性。

　　少女似乎很擅長行走。路面高低起伏，時時需要跳躍，可丁堯能感覺到，少女的速度一直很快。

　　當丁堯漸漸感到饑餓難耐的時候，聽到了別的聲音。少女的腳步驟然停止，然後急促轉向，很快，她的身體彎折起來，且丁堯也感覺不到風了。

　　她找個地方鑽進去躲了起來。

　　遇人便躲，丁堯愈發的明白，這絕不是什麼太平盛世了。

　　丁堯知道，此時該保持安靜。但他想不到，這幼小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他先是嘴唇不停的張開又合上，然後喉嚨中控制不住的發出了嚶嚶之聲——他餓。且這聲音還有漸大的趨勢。

　　饒是丁堯這麼沉穩冷靜的男人，此時內心也感到焦急。她的情況分明是不能被人發現，偏他這身體控制不住的要發出聲音。

　　便在此時，有根東西伸進了他的嘴裡，吸吮的本能驅使他立刻含住，用力的吮吸。他現在使出的，就是人們常說的「吃奶的力」。

　　吮了兩下，丁堯便明白，那是一根手指。少女把自己的手指伸進嬰兒嘴裡，阻止了他因饑餓哭泣發聲。

　　還好，算是個聰明的，他想。

　　人聲走遠，最終消失。

　　少女沒立刻從藏身之地鑽出來。她抽回手指，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做什麼。過了一會兒，那根手指又伸進丁堯嘴裡，但這一次，指尖濡濕，帶著水滴。丁堯吮吸，把水吸進了肚子裡。如是反復，灌了個水飽。

　　他安靜了，少女才從藏身之處鑽出來，快步的趕起路來。這一次，她用跑的，常常要躍過障礙物。騰空和失重的感覺不斷交替，丁堯據此判斷，她是個身手靈敏矯健的人。

　　她的腳步終於停下，又悉悉索索的一陣，將他從懷中抱出來，用一些布裹成一個粽子，然後又用這些布做了一個簡陋的圍兜，把他兜在了身前。

　　這之後，她開始駕駛某種交通工具。

　　丁堯睜不開眼睛，但根據她身體傾斜的角度和這交通工具運行時的左右搖擺之感，他判定她應該是駕駛著一輛摩托車。且這摩托車起步時的推背感，表明其起步速度非常之高。

　　但奇怪，一點不顛簸，更沒有一點噪音，像在漂移。

　　有了交通工具就快多了，少女騎乘了一陣，到了目的地。她停下車後，又悉悉索索了一陣。丁堯用耳朵分辨，明白了她在用什麼東西將她的交通工具掩蓋藏匿了起來。

　　隨後她帶著他開始走動，片刻之後，風聲忽然變得不同，再走了幾步，開始有回聲。他們進了隧道或是山洞之類的地方。

　　她徒步走了一段時間，終於停下，這一次，終於到了終點。

　　丁堯被放在了柔軟的地方，像是床鋪。他隔著眼皮感受到了光和熱，她在用火把照明。

　　饑餓感再次襲來，丁堯既知此處安全，便不再和本能作對。他餓了，必須吃東西，必須讓她知道他該吃東西了。

　　可不能穿越一回，活活餓死。他於是大哭起來。

　　少女的手拍了拍他的肚皮，說：「知道了，馬上給你弄吃的。」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丁堯益發慶倖。但他並不能停下來不哭，這哭是饑餓驅使的本能，並非他此時的理智能控制得了的。

　　理智控制不了的，還有比饑餓本能更糟的事情。

　　丁堯尿了，還拉了。

　　比尿了拉了更糟的，是一雙手解開了把他綁成粽子的布。

　　然後撥了撥他的小丁丁。

官不聊生

第九十五章　世界六：穿越者丁堯2

　　丁堯從前做白領的時候，好歹混到了總監的級別。後來喪屍末世了，幸運的有了超牛逼的異能，更有一顆狠得下來的心，從末世一開始就從人性的醜惡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可以說，他一直是有型有款，有氣勢有排場，此時此刻遭遇的……真是前所未有的境遇。

　　他如果還是個成年男人，大概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了。

　　不過從韓煙煙的角度望下去，他此時就是個全身發紅，眼睛緊閉，拳頭緊握的小嬰兒。他連腿都伸不直，蜷曲著像一隻紅皮青蛙。中間的小丁丁，像一串紫紅發暗的小葡萄。

　　韓煙煙是故意撥動那幾下的。

　　韓煙煙跟克林公爵第一回 的正面交手，他是丁堯。丁堯是雷電、空間雙系異能，在末世強得逆天。

　　第二回正面交手，他是姚琛。姚琛是K市黑道的無冕之王，也只能用一個「強」字來勾勒。韓煙煙若不是因為經歷了與喬成宇的被迫生離，整個人從精神上、心理上已經跳出了世界內的邏輯，俯瞰他的內心和情感，怕也是極難攻略的一個人物。

　　韓煙煙那時候構建世界的記憶被利奧抹消掉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的人設。但無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不會傻到把要攻克的任務目標做成這種牛逼得無法攻略的人設。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丁堯、姚琛這兩個人設會偏成這樣，不是她的原因。

　　這是克林公爵自己對自己的定義。

　　唐克・伯納特能接受唐恪的人設，是因為唐恪的人設極為接近他童年的經歷。但克林公爵不行。

　　克林公爵堯・卡蘭德，含著金湯匙出生，身份顯貴，血統強悍，年紀輕輕就是SS級的精神力強者。他身為皇族，現在卻是反政府武裝的頭子，皇室恨之入骨，幾次三番派人暗殺。這一位，真是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更有著常人難以相比的堅定意志。

　　他根本就不接受「弱者」人設。

　　韓煙煙在機甲世界裡嘗到了甜頭，深知讓任務目標弱於自己是有多麼的便利，她於是在這個世界耍了個小小的手腕。

　　構建世界時，她便設定「丁堯」帶著記憶穿越，作為開掛的穿越者，「長大後牛逼到成為宇宙中心，與恒星肩並肩」。

　　這個牛逼的人設通過精神鏈接傳遞給了克林公爵的精神力源，顯然是被他愉快的接受了。於是韓煙煙愉快的得到了一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的紅皮小青蛙。

　　您將來再牛逼，再能與恒星肩並肩，您也得慢慢長大！

　　韓煙煙要的，就是丁堯「長大」之前的這段時間。

　　韓煙煙的手撥了撥那一串小葡萄，纖細的手指就摸上了小嬰兒的軟軟的脖子。真弱小啊，都不需要太用力去掐，隨便蓋塊布，他都能窒息而死。

　　但韓煙煙當然不會這麼做。

　　直到姚琛那時候，她都還對她和丁堯之間的事耿耿於懷。但當所有的真相都揭開了，再回首，「世界」裡的恩怨又算什麼呢？

　　愛不是真的，恨不是真的，連死亡都不是真的。

　　韓煙煙的手就從那柔軟的小脖子上離開，輕柔的撫了撫嬰兒的身體，溫柔的說：「趁著飯沒煮好，媽媽先給你洗個澡吧。」

　　她離開了，故意敞開包布，晾著丁堯。丁堯光溜溜的躺在那兒，雖然洞室裡有火把，依然很快就感到冷。更何況從出生到現在，他還沒攝入過一點食物，從母體帶出來的養分消耗得差不多了，身體益發的冰冷。

　　好在韓煙煙極快的就回來了，先給他清理了小屁屁，然後把他放進了一盆溫水中。冰冷的感覺一下子就被驅散，丁堯都忍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這聲音出口，自然又是一聲微弱的「嚶」。

　　韓煙煙居然也心領神會的聽懂了。

　　這個少女給他洗澡雖然不熟練，但可以說上是很溫柔了。

　　丁堯心中安定了下來，開始思考自身的處境。曾經倚仗的異能都沒了，身體弱得不如一隻貓，這種狀態令他說不出來的難受。好在心理素質強大，才沒有陷入恐慌。

　　當那雙溫柔的手托著他的後頸，小心的用溫水清洗他的脖子的時候，丁堯心中長歎一聲，如今他能依靠的，只有這個少女了。

　　他只能希望，她是個有自保之力的人。

　　以及，周圍到底是怎麼樣一個環境。明明感覺這裡是山洞，她卻轉身就端來了熱水，即便是現燒，也不可能這麼快。還有那沒有噪音乘坐起來像漂浮的摩托車，處處透著奇怪的感覺。

　　他到底是來到了一個怎樣的地方？

　　洗乾淨之後，韓煙煙把丁堯放進一塊乾淨的布料中裹起來。

　　「本來是想做幾件新衣服的。先給你用吧。我自己回頭去撿幾件好了。」她絮絮的自言自語，「唉，自從老裁縫死了之後，就沒人能做衣服了，想穿舒服點，只能自己縫了。」

　　她的聲音略大一些便會產生回聲。這聽起來像一個長期獨自生活的人，沒有夥伴，孤獨寂寞，便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丁堯很想看看她是什麼樣子，好估量一下她的實力。可他現在就連「睜眼」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被裹成了火柴人之後，他被韓煙煙抱在懷裡。「飯」已經好了，韓煙煙煮了一鍋米湯。

　　她一邊用筷子沾著米湯餵丁堯，一邊念叨：「得有奶瓶、尿片、衣服……啊，需要好多東西呀。」

　　她似乎很苦惱的說：「不知道夠不夠換啊……」說完，卻又彷彿怕傷了丁堯的心似的，一邊輕輕晃動他，一邊說：「不怕不怕，寶寶不怕，一切都有媽媽呢。寶寶不用擔心啊。」

　　丁堯閉著眼睛吮吸著筷頭的米湯，心想人果然是社會性動物，一個人離群索居太久了，說話都像神經病。

　　以及，她是怎麼熬的粥。就洗個澡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已經十分黏稠熬出了米油了。這也未免太快了吧？

　　還有就是……張口閉口「媽媽」、「媽媽」的，你才多大？

　　小嬰兒吃飽之後，幾乎是一歪頭，就睡過去了。

　　韓煙煙把小火柴人放在床上，剛才的溫柔全沒了，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她的確是住在洞穴裡，她選的地方是數個聯通著的洞室，環境看著極其原始，可洞室裡卻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各種機器設備。只是大多都破破爛爛，像是撿破爛撿來的。

　　丁堯所在的洞穴小一點，有一張像「窩」一樣用各種材料搭起來的床，此時他正睡在那床上。這個洞穴裡生活用品多一些，破布、破衣服、食物還有鍋碗瓢盆等雜物。

　　韓煙煙走進另一個較大的洞穴，這一邊的各種機器、儀器和雜物更多。洞穴的一角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鐵桶，旁邊石壁上掛著水槍，黑色的皮水管拖在地上，蛇一樣消失在洞口，不知是從哪裡來的水源。

　　韓煙煙視線掃過洞室中的空地，又看了眼自己的身側。

　　利奧和侍從官是一定會監看的。如果他們用的是光流灌入式，以他們的視角來看，也許他們此時此刻正「站在」她身邊，或許她走來走去的時候，就好幾次從他們的身體裡穿過去了。

　　韓煙煙摘下水槍，將鐵桶灌滿。掛好水槍，她取了一根鐵管子似的東西，握住手柄將鐵管伸進水裡，按下開關，二十秒後桶裡的水就達到了她想要的溫度。

　　侍從官先生，我對你的紳士風度抱有很高的期望，請你不要辜負我，韓煙煙默默的在心裡說。

　　她把鐵管放在一邊，就解開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脫下……

　　「跳過去。」

　　「世界」之外，利奧正望著韓煙煙褪下衣衫露出來的單薄背脊咬牙切齒，通訊頻道裡卻響起侍從官淡淡的命令。

　　利奧不樂意。

　　「作為男人，你要是學不會最起碼的禮儀，就由我一個人來監控好了。」侍從官說。

　　利奧怏怏的的將這段跳過。

　　他們兩個人並沒有進入「世界」，是模擬系統抽取世界信息，以光流灌入方式提供給他們監控世界裡發生的事。

　　所謂的「跳過」相當於拉快進度條，因為「世界」和外面的時間倍速差，這一跳，即便是在這樣的低倍速運行下也至少是好幾天。這還是利奧非常輕緩的拉動進度條的前提下。

　　利奧心中忿忿，暗暗咒駡侍從官那虛偽的貴族做派。

　　說來奇怪，他現在恨韓煙煙恨得要死，可對她的迷戀卻非但一點未減，反而更深了。他原本不難看的面容因為咬牙切齒而扭曲變形，深刻體會到了姚琛在世界結束之前對韓煙煙的又愛又恨。

　　那真是……既想將她壓在身下輕憐密愛幹到天昏地暗，又想將她折磨得鮮血淋漓，看她匍匐哀求。這兩種不同的畫面如同冰與火交替出現在腦海中，折磨得利奧臉孔變形。

　　沒關係，等侍從官那傢伙睡了，自己再一個人回放。但他又想到，這個世界丁堯才是個嬰兒，韓煙煙這個婊子，十有八九又要找別的野男人去了。

　　他的臉孔就扭曲得更加厲害。

　　他還不知道，侍從官回放過「飛船世界」。那個世界不是模擬世界，是虛擬世界，沒有構建師，由系統獨立復原他真實的飛船環境。

　　侍從官已經知道他會偷偷調閱克林公爵和韓煙煙在「世界」裡的私密行為，這等猥瑣簡直讓人無法忍受。侍從官已經決定，從現在開始，必須有士兵全天候監視利奧・派克，包括吃飯睡覺，以免他再作出這種對公爵閣下大不敬的行為。

　　他們拉動了進度條，便沒有觀摩韓煙煙洗澡及之後的事。

　　韓煙煙擺出一副要泡澡的架勢，實際上很快把自己洗乾淨之後就穿上了衣服。跟侍從官接觸時間雖短，但這個人個性太鮮明，她已經可以對他做出相當精確的側寫。

　　他的教養不會容許他對諸如她洗澡這種「無用」的信息多加瀏覽的，他一定會跳過去。她只要把居所的功能性明確固定，他很可能以後都不會監控這個用作私密用途的洞室。

　　她穿好衣服，就走到洞穴另一側的一張椅子上，半躺下，然後戴上了一個頭盔。

　　這其實是一個上網用的設備，但現在她所在的這個地方早跟星際網絡斷開了連接，她把這東西當作學習機來單機使用。

　　這頭盔的技術當然比不上利奧船上的光流灌入技術牛逼，但比起她家鄉簡陋的VR技術，又超越了不是一星半點，甚至還略勝於機甲世界的技術。

　　機甲世界的技術雖然也遠比她家鄉的技術先進，但那個世界受唐克影響太大，整個世界的重心都傾向了「機甲」和「武道」。並且那時，系統還未曾現身與她取得默契。他填充進世界的技術雖然也都是真實的技術，到底比利奧的真實世界裡差太多，重心也偏移得太遠。

　　但現在，系統給予了她全方位的技術支持。

　　利奧的確對系統能填充進「世界」裡的技術進行了限制。但他限制的都是他認為重要的那些，比如武器，比如光腦。

　　這首先造成的漏洞就是，許多在利奧看來並不重要的技術，在韓煙煙看來卻是有用的。比如她在「飛船」上企圖通過破壞電路打開艙門。

　　然後在利奧製造了迷惑韓煙煙的「飛船世界」時，因為是他直接下令，系統忠誠的復原了真實的環境，還原度……百分之百。

　　這種環境還原當然不會直接將飛船技術洩露給韓煙煙。畢竟誰也沒法看個電視就學會造電視機，開個汽車就能懂汽車零部件構造。但，這純是利奧・派克這種技術派的盲區。

　　韓煙煙，是戰略派。

　　韓煙煙戴上了VR頭盔，接收的便是利奧飛船的信息。她既然獲得了「複製已有世界數據」的權限，自然也就能複製「飛船世界」。這權限是利奧親自給的，不會觸發任何警報。有系統的全面支持，將這些信息隱藏在這世界——比如一個頭盔裡，並不是難事。

　　「飛船世界」裡的時間太短，不夠韓煙煙認真的去瞭解這艘船。現在如同進入了一個VR遊戲，她「走在」利奧的飛船裡，認真的走過每一條通道，記住每一個艙室的位置和用途，研究每一處可以藏身或者逃生的排氣管、電路井。

　　侍從官進入虛擬空間是為了恫嚇她，但他有一句話說的的確沒錯。

　　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利奧活在這艘船上。她的身體也活在這艘船上。

　　利奧只要不殺死她，她和他遲早有在現實世界裡真正見面的一天。到那時，船……就是戰場。

　　韓煙煙，從未放棄。

官不聊生

第九十六章　世界六：穿越者丁堯3

　　每個嬰兒情況不同，有出生當天就睜開眼的，也有五六天才睜開的。丁堯一直努力想睜開眼，一直不成功。他現在能做的，只能吃喝拉撒睡。

　　第二天，他就被這個少女帶出門。她頭一天晚上縫了一個簡易的圍兜，似乎比之前用破布胡亂打結臨時製作的結實些，用的也是乾淨的布，不臭。丁堯就被放在這圍兜裡，跟著她又上了那輛平滑無噪聲的摩托車，到了另一個明顯有很多人聚集的地方。

　　聽聲音，像是一個市集。

　　丁堯聽著這少女似是到了一家店鋪售賣東西。

　　「完好無損的增幅器。」她把一個東西放在可能是櫃檯上，發出「砰」的一聲說。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含糊，像是含著塊糖一樣，還刻意的把聲調壓低，讓自己聽上去沒有那麼年輕。丁堯猜她可能甚至還喬裝打扮了，不讓人看出她是個少女。

　　這裡的環境，很可能對年輕女人不友好，就如同他上輩子的喪屍末世。

　　韓煙煙後來異能堪稱強大，可在那之前，也還是得委身給他以求生存。

　　韓煙煙死了。丁堯猜，他自己也可能是死了。

　　死了的人和已經走過去的路，不必回望和回頭。丁堯現在更憂慮的是眼前，是這個連講價都不怎麼會講的少女。

　　她含含糊糊跟對方稍稍爭了兩句，就接受了對方給的價格。丁堯不知道行情，也能從兩個人對話的語氣語調中聽得出來，這個價格顯然是不怎麼樣的。女孩顯然是悶聲吃虧的一方，但她似乎自己也明白，只是不方便去爭執。

　　對方扔出個不知道什麼東西，落在櫃檯上發出噹啷噹啷兩聲。女孩抓起來塞進腰包裡，轉身就離開了。難道這裡使用的還是金屬貨幣？

　　女孩離開販賣東西的地方，又去了另一處地方，在那裡她陳述了她需要的東西清單，都是她前一晚絮絮叨叨跟他說過的需要的生活品。對方報出的價格可比剛才她出售那個什麼增幅器的價格高不少，幸而女孩似乎早有轉備，從腰包裡掏出些什麼給了對方。

　　對方叫她「等著」，她便找個地方坐下，還用手臂托抱起丁堯，輕輕的晃動。

　　這等的時間頗長，丁堯雖然在出門前被餵過米湯，現在竟然又餓了。更糟的是，他其實在路上就尿了，但量不大，她又在騎行中，忍耐濕尿布比忍耐饑餓容易，丁堯就一直忍著。

　　但時間長了，尿布冰了起來，丁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但女孩即便是輕輕晃動他的時候都一言不發，讓丁堯明白，她不願意在這個地方過多的吸引別人的注意。這裡顯然不是什麼安全安穩的地方。

　　比起又冰又濕的難受感，丁堯當然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尤其是他現在是如此的弱小，承受不了失去女孩的代價。他繼續忍著。

　　但當饑餓感升起的時候，他的嘴巴開始不受控制的吧唧了起來，「嚶嚶」的聲音漸響。

　　女孩輕輕的晃動停下，猶豫了一下，她摸了摸他的屁股，然後低低的「呀」了一聲，顯然發覺他尿濕尿布了。她將他在她坐的地方放平，解開了包布，給他換了一塊乾爽的尿布。雖然解開包布後的涼空氣讓丁堯激靈靈的打個寒戰，但是乾爽的尿布實在讓他舒服了很多。

　　只是饑餓的感覺忍不下了，他嘴一癟，開始發出了低低的哭聲。

　　「餓了嗎？」她拍拍他，低聲說，「等一等，媽媽給你帶了飯。」

　　很快，她的手指頭沾著米湯伸進了丁堯嘴裡。米湯倒是溫的，她可能隨身帶了保溫桶一類的東西。但……帶著一股子鮮明的尿騷味。

　　丁堯：「……」

　　女孩當然是沒洗手的。她才給他換過尿布就給他餵食，要到哪裡去洗手。

　　即便是在喪屍末世，丁堯也是只經歷過兇險，卻沒受過委屈。在大多數人都灰頭土臉的時候，他一直都活得舒適光鮮。

　　只是自從昨天穿越來到這裡以後，他就一直在遭遇著以前從來沒經歷過的境遇。

　　童子尿大補，大補，何況這還是他自己產的。他一邊默默的在心裡對自己說，一邊抵抗不住饑餓用力吮吸著女孩指尖上的米湯。

　　韓煙煙頭髮故意弄得亂蓬蓬，她還帶著口罩遮擋面容。口罩之下，她嘴角含笑。

　　指尖上的米湯被吮吸乾淨，她就抽出手指，在尿濕的尿布上搓了幾下，沾了些尿液，再伸進水壺裡沾沾米湯，塞進丁堯嘴裡……

　　丁堯，你也有今天，她愉快的想。

　　當初的事，恨是已經不恨了，小小的報復卻在所難免。何況她讓克林公爵帶著丁堯的記憶來到這裡，本來就是讓他吃苦來了。

　　丁堯這一頓吃得極其致鬱。新生兒睜不開眼睛也說不了話，聽力和嗅覺卻比成年人更靈敏。直到吃飽了，她把他抱在懷裡，那股子尿騷味都縈繞在鼻端，久久不散。

　　好在他吃飽就睏，被她晃了兩下，他就睡著了。

　　再醒過來是因為屁股難受。

　　身體兜在圍兜裡，微微晃動，女孩應該是又在騎乘她的交通工具。

　　丁堯此時如果是個成人，一定臉漲得通紅。因為他正在拉——粑——粑！

　　但比起昨天順暢的、不受控制的排便，丁堯明顯感到了這一次的困難！直腸末端堵塞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丁堯咬著他那還沒有長出乳牙的光禿禿的小牙床，使盡全身的力氣，力求一個通暢。

　　然而雖然最終排出來了，但這中間的過程實在一言難盡。

　　幸而摩托車很快回到了女孩的「巢穴」。一回到洞穴裡，感受到抱著他的女孩身體的放鬆，明白身邊的環境已經安全，丁堯立刻放聲大哭。

　　韓煙煙很無語。真的很想說一句：丁堯你別裝了！我知道是你。

　　想來真的說出來的話，丁堯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但韓煙煙必須憋住。她強忍著，解開了包布，發現丁堯不僅又尿了，還拉了。她給他清理了，換了乾淨的尿布。

　　實際上因為從出生到現在一直以米湯而不是母乳為食，丁堯的粑粑對新生兒來說是偏乾偏硬的。

　　但這一次還真不是韓煙煙故意捉弄他了，而是韓煙煙自己也根本沒有任何育兒經驗，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們出去了有半天的時間，在尿了又拉了之後，丁堯又餓了。但女孩似乎對他已經熟悉了很多，他才開始吧唧嘴，她就把奶瓶的嘴塞進他嘴裡。

　　這一上午出去，就是為了換取這些生活物品。對上午帶著尿味的米湯還有陰影的丁堯吮著奶嘴，竟生出一種生活回歸正軌般的感受。

　　奶瓶可比手指快得多了，很快他就喝飽了。但因為是才睡醒，他此時精神很足。女孩收起奶瓶離開之後，被裹成了火柴棍的丁堯就自己躺在床上，努力試著睜開眼睛。可直到聞到了食物的香氣，丁堯也沒能成功。

　　他聞著聽著，女孩似乎給自己做了一餐飯。她吃飽喝足後，打了個哈欠，也爬到了床上，拍了拍他說：「乖，和媽媽一起睡個午覺吧。」

　　你是誰媽媽。丁堯甚至不想吐槽。

　　女孩躺在床上，語氣放鬆慵懶，沒了刻意作出的嗓音，更讓他聽出了其中的稚氣。這頂多是個半大孩子，他想。

　　他雖然閉著眼睛，但其實還很精神，並不想睡。可女孩躺在他身邊，呼吸漸漸均勻綿長。這輕微的聲息竟然像催眠曲一樣，丁堯聽了沒一會兒，竟然就生出睏意，嘴巴一張一合，一個小哈欠打完，就睡著了。

　　這一覺醒來之後，他例行的尿了一泡，麻木的習慣了女孩給他換尿布的時候總是很手欠的撥拉他小丁丁的舉動。

　　他被收拾好之後，女孩給他穿上了紙尿褲。

　　「要省著用啊，我一次帶不回太多片。」她咕噥。

　　穿著乾爽紙尿褲的丁堯又被放進圍兜裡，掛在她身上。

　　「出發，幹活去！」女孩拍了拍他。

　　兜著丁堯，女孩離開了居住生活的洞穴，但這一次她沒有去外面，相反，她沿著隧道向更深處走。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之後，她搭乘上像車子一樣的交通工具，速度快多了。

　　感受著撲在臉上的風和「車子」運行中規律的「哢噠哢噠」聲，眼睛尚不能睜開的丁堯突然醍醐灌頂。怪不得有隧道，有洞穴！

　　原來，他們是在礦洞中！

　　女孩後來的舉動證實了他的猜想。

　　她帶著他深入了地下。她身上似乎帶著一個小小的儀器，這儀器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偶爾會「嗶啵」的輕響一下。每當有響動，女孩就在原地徘徊，兜著圈找到能令儀器聲音達到最大的位置，然後掏出小巧的工具，在洞壁上刨了起來。

　　但好幾次她都是什麼都沒刨出來，失望的繼續往前走。

　　終於又有一次，女孩從洞壁裡刨出了些什麼，從她情不自禁的輕輕的一聲「哈」裡，丁堯就能聽說她的開心來。

　　丁堯不難猜出，不論她從礦洞裡刨出來的是什麼東西的原礦，都必然是能換成錢幣維持她生活的。

　　考慮到她一個小姑娘努力維持生活的艱難，在她呼哧呼哧刨土的時候，丁堯就一個人默默的忍受了大便乾燥的痛苦。

官不聊生

第九十七章　世界六：穿越者丁堯4

　　丁堯這樣的頭腦，考慮事情是這樣一個順序：生存>安全≧利益>其他一切。

　　他在完全無法獨立生存的情況下，意識到這女孩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他盡力的控制自己不要成為她的「累贅」、「麻煩」，以防被嫌以至於被遺棄。

　　特別是女孩此時忙碌的顯然是為了維持生活的採掘，對丁堯來說，比起女孩正在做的事，除了饑餓，其他一些事都應該在「可忍耐」的範疇內。比如，新生兒因為飲食不適而造成的大便乾燥。

　　在女孩叮叮咣咣鑿壁掘土的時候，他以一個男人的意志力默默的努力，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終於使自己通暢了。

　　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在叮咣聲中，不過是嬰兒的小嘴微微張了一下。

　　男寶寶的排泄有一個特點，他們常常先尿再拉，拉完後過個三四秒，還會再滋出一小股尿來。丁堯也不例外。他這一小股尿液在被尿片吸收之前，也順著小屁屁潤濕了剛拉出來的粑粑。

　　當然是不舒服的，但丁堯覺得可以忍，不願意因為這種事干擾正在辛苦幹活的女孩。

　　直到幾個小時後，兩個人再次回到生活的洞穴，韓煙煙終於想起來給丁堯換尿片清潔臀部的時候，順嘴說了一句：「這麼紅……」她一隻手抓著他兩隻小腳丫拎起來，露出紅紅的小屁股，還用手指戳了兩下。這次倒是放過了中間那串小紫葡萄。

　　丁堯內心十分麻木。

　　這兩個完全沒有育兒經驗的人，都還沒意識到，他們已經遇到了讓新手爸媽們十分頭禿的嬰兒紅屁股問題。

　　回到了「家」裡丁堯倒是敢於提要求了。他用哭的方式吸引韓煙煙的注意力，但在她給他餵米湯的時候卻用舌頭和嘴唇把奶嘴往外頂——當然是頂不出去的，韓煙煙直接把奶嘴塞進他嘴裡去了。

　　但是丁堯意志堅定硬扛著不喝。當韓煙煙把奶瓶拔出去的時候，他又開始大哭。反復幾次，韓煙煙終於醒悟，給他餵了水。

　　丁堯大口的喝著水，吞咽的時候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排便問題，開始自我調理。唯一的方法，就是多喝水。

　　「對不起寶寶，媽媽好傻，媽媽以為喝了米湯就不用喝水了。」女孩歉疚的說。

　　你是誰媽媽！

　　丁堯莫名鬱躁。

　　在末世，即便是被屍皇一路追殺，被喪屍群圍攻，丁堯也不曾這樣失去冷靜過。因為那時他身負雙系異能，自身足夠的強大。

　　但現在，連一個奶瓶也解決不了的他，可以說弱小到了極致。

　　這種弱小令他煩躁。

　　快點長大，他默默的對自己說，快點！

　　換到了足夠的生活必需品，韓煙煙這兩天沒有再外出，起床後就帶著丁堯下礦，一下就是十幾個小時。十幾個小時，只在中午給他換一次尿片。

　　物資有限，什麼都要省著用。

　　丁堯又是個拉了也不吭聲的，小屁屁就一直漚在粑粑裡。又才過了兩天，到了第四天的時候，他的屁股就爛了。

　　勞碌一天回到洞穴裡，女孩給他清潔屁股的時候驚訝的說：「怎麼這樣了？」

　　她手下一重，丁堯小屁屁疼得一顫，他那一直睜不開的眼睛忽然就睜開了。

　　丁堯是迫不及待想立刻瞭解此時身處的環境的。沒有異能、沒有體力，就只有掌握更多的信息能讓他抓住點安全感了。

　　可惜新生兒視力只有成年人的三十分之一，視野的角度也只有四十五度而已，還不能上下左右的看，只能追視水平方向上距離自己二三十公分左右的人和物體。

　　換言之，丁堯雖然睜開了眼，卻看啥都一片模糊。

　　他聽見女孩忽然「咦」了一聲，放下了他兩隻小腳。然後一個巨大的頭顱出現在他面前。那頭顱上長著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不僅模糊，視界邊沿還因為視角寬度的原因變形，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型怪物。

　　丁堯在末世見慣喪屍，心裡都突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是韓煙煙湊到了他面前。

　　太正常，有些新生兒的腦袋，還不及成年男人的拳頭大。對比之下，丁堯強烈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小」。

　　模糊且變形的頭顱又遠離他而去。韓煙煙說：「哇，寶寶睜開眼睛了！」你是被眼屎糊了眼嗎？養了你四天，可算睜開了。

　　韓煙煙解開衣服，把光溜溜的丁堯揣進了自己懷裡。

　　「冰涼涼的，真可憐。」她說。

　　還不是因為她解開包布他給清理，半天沒再裹上的原因！

　　丁堯無力吐槽。反正也什麼都看不清，他連眼睛都懶得睜，閉著眼睛把臉蛋貼在她胸口。皮膚貼著皮膚，體溫傳遞。丁堯意外的感覺到說不出來的舒服。

　　他還這麼小，也根本看不清對方是美是醜，這種舒服無關於男人和女人，無關於兩性。

　　他就是純粹的覺得……很舒服，很放鬆。

　　女孩一手扶著他軟軟的脖子，一手圈著他輕輕的拍，輕聲說：「從前爸爸告訴我，我小的時候，媽媽就是這麼抱著我的……」

　　她的聲音弱下去，許久都沒有聲息。洞穴裡能聽見隧道裡隱隱的氣流聲。

　　「可是我不記得她了。」女孩忽然幽幽的說，「我才出生沒多久，她就死了，和你媽媽一樣。」

　　那很好，丁堯想。大概她那「爸爸」也死了，所以她現在孑然一人，所以遇到他，她便產生同情和憐憫，又或許是因為太孤獨需要人作伴。不管是哪一種心理，都是他現在賴以生存的基礎。

　　他還想思考更多，更深，更遠。可是她溫暖的體溫讓他眼皮發沉，頭腦發昏，睏意洶湧。

　　迷迷糊糊的，聽她說：「你媽媽是和垃圾一起扔下來的，她應該是來自很遠的地方，那……你就叫小遙吧。」

　　「小遙，」她拍著他說，「你有名字了，高興吧？」

　　「是媽媽給你起的名字喲！」她揉了揉他的小屁屁。

　　高興才有鬼。還有……你是誰媽媽！丁堯鼻子裡發出了「嗯嗯」的兩聲抗議，就睡著了。

　　因為屁股爛了，韓煙煙和丁堯都是第一次認識到嬰兒原來柔弱至此。

　　韓煙煙心裡估量著，覺得這個階段還是得稍微小心一點，別玩脫了。一個不小心，讓克林公爵夭折於嬰兒時期，這個世界就瞎米了。到時候還得重啟，那樣的話大概也會令侍從官對她失去信心。

　　翌日她便沒有下隧道去採礦。她對丁堯說：「小遙已經兩天沒曬過太陽了，爸爸說小孩子都應該多曬太陽。今天媽媽不幹活了，帶小遙去曬太陽。」

　　丁堯心想，外面那麼冷，曬什麼曬。他這身體，要不好好伺候，真是冷了熱了都難受。何況屁屁現在還爛著，疼。

　　但韓煙煙這次沒給他用尿片。

　　「給小遙包尿布哦，這樣小遙一尿，媽媽就知道了。」她溫柔的說，「別怕，很快就會好的，媽媽從前臉都凍爛過，後來也好了。」

　　說是「曬太陽」，她卻拿了一堆東西，帶著丁堯坐上了礦車，往深處去了。

　　礦車的軌道隨著隧道交錯，韓煙煙帶著他折了幾次方向。她顯然對這裡極其熟悉，不會迷路。

　　最後，她帶著丁堯來到一處天然的洞穴，那裡不僅開闊平坦，還有陽光——陽光是從頭頂的天洞中垂落的。

　　韓煙煙把一個東西放在了陽光裡，鼓搗了幾下，那東西膨脹起來，原來是野營露宿用的充氣床墊。她在床墊旁安置了一個取暖器，等溫度上來了，把丁堯放在床墊上，脫得光溜溜的曬太陽。

　　「小屁屁得多曬曬。」她咕噥著，把丁堯翻過來，讓他趴著，還把他腿推折在身體下，讓他像小青蛙似的把小屁屁撅起來曬太陽。

　　弄完，她欣賞了兩眼，畫面真美。

　　「小遙寶寶真是太可愛啦！媽媽要把你的樣子都錄下來，等你長大了放給你看！」韓煙煙笑吟吟的，把她的惡趣味告訴了丁堯。

　　給我住手！

　　丁堯很想煩躁。可他現在別說翻身，連脖子都還抬不起來。他只能緊緊的握住他的小拳頭。

　　利奧和侍從官拉了一下快進，直接就從韓煙煙脫衣服洗澡跳到了這裡。

　　光流從瞳孔灌入，經視覺神經傳遞給大腦，由大腦解析並重新構建起來。在兩個人的大腦中，此時他們就「站在」丁堯的旁邊，目睹了克林公爵撅著皮膚潰爛的小屁屁，韓煙煙在一旁笑吟吟的錄像……

　　明明丁堯只是閉著眼睛握著拳頭，侍從官不知怎地竟從嬰兒臉上讀懂了「生無可戀」、「心如死灰」。他無語的轉頭去看韓煙煙，這一位正錄像錄得歡實。

　　幾個小時前，她才和利奧・派克玩了一場諜中諜、戲中戲，真真假假，驚心動魄。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啊……

　　侍從官心中微歎，又糾結的揉了揉額角，最終對利奧說：「退出監控。」

　　利奧非常不高興的退了出來，問：「又怎麼了？」

　　通訊器裡侍從官沒回答他，過了幾秒，他的操作艙被「篤篤篤」敲了幾下。打開艙蓋一看，原來侍從官已經從操作艙裡出來了。

　　「先不監控了。」侍從官說，「公爵這會才是嬰兒，沒什麼監控的意義。你確定她在『世界』裡是無法傷害公爵的，是嗎？」

　　「是是是！」利奧不耐煩的說，「這個問題你問過幾次了。傷害不了，不觸發他『本我』的情況下，就是在世界裡殺了他也沒關係。失去了精神力源的鏈接，世界直接就切斷了。」

　　他頓了頓，說：「她想傷害對方的精神力源，除非自己爆發精神力。呵呵……」

　　他的冷笑裡帶著惡意。醒來後，要不是侍從官阻止，他還打算把韓煙煙休眠艙裡的抑制劑調到她能承受的最高濃度。不會讓她死，但肯定會讓她難受。

　　打了這麼久的交道，侍從官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陰暗。他問：「公爵醒來不會有記憶，你確定？」

　　「你怎麼這麼煩！」不讓他看著韓煙煙在裡面幹什麼，利奧比丁堯還暴躁，「說了幾次了！在世界裡的只有精神力源的殘意識！他要是個逝者，醒了能記住，因為他只有殘意識了！但你主子是個死人，他還有身體！他要是活過來，殘意識歸入潛意識裡，對世界裡發生的任何事，他的表層意識屁都不知道！」

　　「那就行。」侍從官點點頭，然後命令，「讓他回去休息。」

　　「喂！喂喂！」利奧被鐵塔似的大兵薅著脖領子往外拖，抓狂，「休息個屁！我才剛醒！喂！喂……」

　　侍從官沒理他。他點了顆煙，靠著操作艙抽起煙來。

　　記不住就好。這樣他就不會因為觀摩了公爵閣下撅著屁屁被人拍菊花而被滅口了。

官不聊生

第九十八章　世界六：穿越者丁堯5

　　人類年紀越小，新陳代謝能力越強。特別是嬰兒時期，丁堯的屁屁曬了兩天就結痂開始恢復，韓煙煙不僅認真的給他抹了藥膏，在家裡的時候還都給他包尿布。

　　「尿了拉了要哭哦。」她說，「這樣媽媽就知道啦。」

　　既然她不嫌棄，丁堯也就不委屈自己了。他努力自救，大量的喝進超過嬰兒正常量的水，來對沖單一的食用米湯造成的便秘。情況果然緩解了不少。

　　過了兩天，韓煙煙把他包得比平時更嚴實，帶他先坐礦車，而後搭升降梯，升到了山頂，出了礦洞。這是丁堯自睜開眼後，第一次來到「外面」。

　　可惜，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隱隱看到天上似乎有幾片巨大的影子。

　　忽而聽韓煙煙說：「又有船來了。」

　　船？難道這裡靠海嗎？可丁堯支著耳朵停了停，嬰兒靈敏的聽力並沒有聽到任何的海濤聲，只聽到四處都是風聲。溫度像是深秋，有些冷。

　　韓煙煙像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躑躅了一陣，最後歎了口氣，放棄了。

　　「等你大一點。你現在太小太軟了，遇到人帶著你不好跑。」她輕輕拍著他說，「快點長大啊，連環境都越來越惡化了，弱小點的動物在這裡都快沒法生存了，何況是人類的小孩呢。」

　　丁堯本來閉上了的眼睛，又睜開了。嬰兒的小嘴，緊緊的抿著。仰在韓煙煙的懷裡，凝望著根本看不清的天空。

　　雖然沒有看到「船」，但丁堯揣測，因為「船」來了，到「船」那裡去大概是有能賺取錢幣或者物資的機會。但因為他的緣故，女孩沒有再外出。她只每天兜著他下到礦裡去。

　　礦洞不僅幽深，結構還如同螞蟻窩一樣複雜。但丁堯從未在裡面遇到任何一個人，他由此推測，這是一個已經開採完畢廢棄了的礦脈。而女孩在裡面挖掘的，其實是主脈被掘空之後剩下的邊邊角角，也就是撿漏。

　　她似乎靠這個活。

　　但撿漏這種東西真是很難說，她辛苦挖掘一天，有時候也就能挖出幾塊來，運氣不好的話，一整天一塊都沒有也是可能。她那個探測的儀器也是時靈時不靈的，不太靠譜。

　　有一天回到洞穴裡，韓煙煙把當天挖掘出來的幾塊從腰包裡掏出來，扔在當做飯桌用的木箱上。最大的一塊也不過就是嬰兒拳頭大。

　　丁堯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那噹啷噹啷的聲音忽然讓他反應了過來。這聲音，跟當初韓煙煙帶他外出去集市出售物品、購買生活物資所使用的「錢幣」的聲音不正是一模一樣嗎？原來在這裡，這種礦石是可以直接當做貨幣使用的。

　　丁堯已經覺察出來，這個世界很多地方和普通的世界不太一樣。但他是從喪屍末世趟過來的人，不管這世界什麼樣，都不太能讓他驚訝了。

　　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安全生存下來，能不能健康成長，然後變強。

　　只是，再想長大，米湯也得一口一口的喝啊。

　　丁堯心頭微躁。

　　丁堯覺得長得太慢，韓煙煙看著他跟吹氣似的就膨脹了起來，一天一個樣。

　　丁堯的視力一天天增長起來，到了滿月的時候，已經可以固定注視。這天他醒來，就覺得眼前又清晰了一層。等到韓煙煙把他抱在懷裡的時候，他努力凝視她，終於第一次把她的臉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就如他想的那樣，這個自稱「媽媽」的女孩只是個少女，肯定不超過二十歲。

　　嚴格的說，是青春美少女。

　　雖然有一頭鳥窩般雜亂野蠻生長的頭髮，不妨礙撩起頭髮後露出的一張清豔又妖媚的臉。

　　遺憾的是，看清楚這張臉，丁堯一點都不感到愉快。他寧可她是個醜女更好。在這個明顯不太平不安穩的環境裡，她長著這麼一張惹禍的臉，無疑是在給兩個人的生存增加難度。

　　看到這個女孩，他就忍不住想起他上輩子的最後一個女人韓煙煙。韓煙煙當初跟他的時候也才十八九，看著比這女孩大一點，成熟了卻不是一星半點。想來畢竟行走在人群間，經過見過。

　　這個女孩卻離群索居，獨自生活，她的眼神裡還帶著一股子讓丁堯擔憂的天真。她長著張禍水的臉，要是心性卻還天真懵懂的話……丁堯的心禁不住往下沉了沉。

　　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懷念起了韓煙煙。韓煙煙有股狠勁，在經歷了他的精心打磨之後，是多麼的讓人驚喜。

　　對死去的人……不要回頭望，丁堯收斂心神，告誡自己。

　　但這個少女對他真的非常溫柔。她跟他從不分離，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她每天把米湯熬得稠稠的餵他，保證他能吃飽。她隔幾天會給他洗一次澡，給他抹不知道什麼藥膏在屁屁上，讓他的小屁股不再潰爛。她會把他抱在懷裡，輕輕的的搖晃，溫柔的安撫。

　　每天睡覺前，她還會啃一下他肉肉的小手，呢喃的告訴他：「媽媽好愛小遙。」

　　對她非要自稱「媽媽」這件事，丁堯槽多無口，但漸漸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就習慣了她的氣息。

　　丁堯兩個多月的時候，他們的一些生活物資短缺了。韓煙煙要帶他去一趟集市。

　　韓煙煙要做的事情他都知道，因為這女孩常常跟他「說話」——如果自言自語也算是說話的話。她一定是一個人寂寞太久了，好不容易有個聽眾，雖然他根本都還沒進入牙牙學語的階段，她也樂於跟他說話。告訴他家裡的情況，或者接下來要做的事。

　　這讓丁堯能夠掌握更多的信息，他覺得很好。不再覺得她這樣絮絮叨叨像個神經病。

　　女孩出一趟門收拾得幾乎如穿上戰衣。她的後腰別著兩把槍，大腿上綁著匕首。原本就亂如雞窩的頭髮故意扯得更亂，還用黑色的油彩在臉上塗了圖騰似的紋。這樣不把她臉洗乾淨，看不出來這個是個禍國的美人……胚子。

　　丁堯看到她這樣裝扮自己，放心多了。看著稚嫩，原來也不傻。

　　他忽然反應過來，她洗澡洗得挺勤，頭髮卻總是亂糟糟不梳理，想來是故意的。而為了出這一次門，她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每天在礦下勞作，靠近了就已經能聞到酸臭味。

　　這酸臭味已經熏了丁堯好幾天，但現在他明白過來這是她的保護措施之一，他就覺得非常歡喜。

　　這女孩不但不傻，還挺聰明。她的這份聰明，就是他的保障。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至少未來十年，他的安危都要繫在她身上。她自然是越聰明越好了。

　　天氣漸寒，韓煙煙幾乎沒帶過丁堯離開礦洞，她只是每隔幾天就帶他去天洞那裡曬曬陽光。丁堯只覺得這山脈下面應該是有地熱，礦洞越往深處反而越溫暖。

　　這是丁堯自睜開眼睛之後第二次離開礦洞。上一次他模糊的感覺到天上有巨大的陰影，這一次，他被韓煙煙帶出礦洞，便看到了天空。

　　他的視力雖然還薄弱，但天上那東西太過巨大，彌補了他視力深度不夠的缺陷。所以他依然看清楚了，灰色的天空上，有大大小小五六個巨大的星球。

　　原來是這樣。

　　其實在丁堯睜開眼睛之後，他看到了韓煙煙洞穴裡那些奇奇怪怪的各種設備，就已經有了猜測。現在，他看到的不過證實了那猜測而已。原來，他投胎穿越到了另一個星球上。

　　且看韓煙煙洞裡那些東西，一鍋米和水用光線照射不到一分鐘，就成了濃稠的米粥。顯然，這星球的科技水平，還遠遠高於他的故鄉。

　　因此在看到韓煙煙那輛沒有輪胎，懸浮於地面的其實是飛梭的「摩托車」，丁堯也一旦都不驚訝了。

　　環境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麼在這樣的環境裡生存。

　　韓煙煙出門前照例給丁堯餵飽了，還給他包上了尿墊，畢竟出門在外這樣要方便一些。飛梭飛越山脊，朝著有人煙的地方進發時，天上有巨大的影子漂移過去。

　　看到那影子，丁堯明白了兩個月前韓煙煙說的「船來了」的意思。原來是……宇宙飛船來了，怪不得他聽不到海浪的聲音。

　　飛梭載著韓煙煙和丁堯與那飛船背道而馳，丁堯還在路上睡了一覺，醒來就到了集市。其實說是集市也不夠準確，更準確的說，是個有人聚居的小鎮。

　　一進入小鎮，丁堯縱然看不清，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氛——緊張、危險，彷彿突然回到了末世那時候。在資源緊張、秩序崩亂的地方，自然而然便會形成這樣的氣氛。

　　韓煙煙顯然也很懂，她臉上不僅畫了烏漆嘛黑的油彩，還戴了口罩，頭髮亂蓬蓬，臭烘烘。這些全是她自我保護的偽裝。丁堯希望這些偽裝能管用。

　　韓煙煙這次沒有什麼東西出售。她直接去了她上次批量購買生活物資的那家鋪子。

　　她這次需要的東西真不少，除了日常所需，她又問：「保暖布做不做得出來？」

　　對方說：「做不了，缺材料。」

　　韓煙煙問他缺什麼，那人告訴了她。韓煙煙說：「剛才看見橫街上有人在兜售。」

　　對方懶洋洋的說：「那你去買過來，你買過來我給你做啊。我反正是不跑這個腿的。」

　　韓煙煙沒辦法，只好自己跑回去買。橫街那裡人多一些，很多人帶著自己的東西沿街兜售。韓煙煙不敢多停留，壓著嗓子講好了價格，拖了半袋子材料回去了。

　　店主接了材料，跟她說：「等著。」轉身就進去了。

　　「這裡是物資再生，材料經過消毒後循環再利用。」韓煙煙看見丁堯用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就壓低聲音給他講起來，「天越來越冷了，用保暖布給你做些衣服和包布吧。」

　　她在洞穴裡也是這樣絮絮叨叨的總給他解釋、給他講。丁堯習慣了，只覺得她是一個人太久了，需要找人說話。

　　韓煙煙想了想說：「要等好久呢，我們先去買糧食吧。」

　　她帶著他穿過了三條街，去了另一個店鋪。說是「糧食」，卻只買了幾個茶葉盒似的盒子。韓煙煙還打開盒蓋看了看，又聞了聞，才付了錢，把盒子裝進了背包裡。

　　帶著丁堯，她離開這家賣糧食的店。但才走過一條街，她突然腳步急促，轉了方向。

　　丁堯視力不佳，聽力卻非常敏銳。她腳步節奏一變，他本來閉著的眼睛倏地便睜開了。

　　韓煙煙腳步急促，很快離開了人群，七拐八拐的，就拐出了人多的繁華區。

　　出了繁華區之後，依然有許多房屋。這鎮子看得出來，從前真正繁榮的時候應該能稱得上是個城市了，但現在繁華區之外，房屋和建築都坍塌破敗，久無人煙，變成了廢墟。

　　韓煙煙雖然身上掛著一個丁堯，背上還背著背包，依然身體輕盈，很快找到一個地方躲了起來。

　　藏好之後，她的左手伸進了圍兜中，食指的指尖壓住了丁堯的嘴唇。丁堯知道，這是為了防止他突然哭泣出聲。他就張開嘴，微微含住那指尖，讓她放心。

　　這時，他聽見了清楚的腳步聲。有個人在商業街上發現了韓煙煙，並跟蹤了韓煙煙。用腳丫子想都知道，在這種環境下，絕不可能是什麼好事。

　　丁堯神情凝住。

　　這個看起來甚至未成年的少女，她會怎麼做呢？他很想知道，這個他未來至少還要倚靠十年的女孩，到底靠不靠得住。

　　而此時，韓煙煙的右手屈起了手臂，摸向了後腰……

　　兩道白光過後，從街上跟蹤而來的男人倒在了地上，身下暗紅的血液洇出。

　　韓煙煙手疾眼快，把屍體身上的背包和腰包摘了下來。她看也不看，直接打開自己的包，把那個人包裡的東西一股腦的倒進自己的背包裡，然後扔下空包，轉身快步離開了。

　　此時若有人看見，就會發現，她懷裡兜著的那個嬰兒，正笑得歡暢。

　　低估她了啊，丁堯想。仔細一想，她一個人生活看起來似乎已經很久了。在這樣的環境下，她能活到現在，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剛才她彎腰去摘屍體的包時，面孔離他很近。丁堯便清楚的看到，女孩臉上沒有平時對他的溫柔，只有對生命的漠然。

　　這很好，非常好。

　　他找到了一張可靠的飯票。

官不聊生

第九十九章　世界六：穿越者丁堯6

　　以為靠著韓煙煙就能吃飽飯，丁堯想得太美了。

　　轉眼幾個月過去，米湯開始餵不飽丁堯。米湯本來就是因為沒有奶粉才不得不成為替代食品，等到丁堯逐漸長大，到了需要添加輔食的時候，光喝米湯怎麼可能喝得飽。

　　為了避免出現一個不小心把嬰兒期的克林公爵給養死的糟糕情況出現，韓煙煙在她那全息頭盔的資料庫還是查詢了一下嬰兒養育指南的。對此情況，她心知肚明。

　　但她樂見丁堯餓肚子。

　　克林公爵這一生，投胎投得太好，金尊玉貴的長大，自身又太強，對這個任務目標，韓煙煙認真思考過，發現無從下嘴。她是真的用心思考過了，決定給他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這一點，侍從官同意了的。

　　然而構建世界的時候，為了讓克林公爵接受這個世界，她給他做下的人設是「長大之後和恒星肩並肩」，意味著這個嬰兒，會成長得比別的孩子更快，更強壯。

　　韓煙煙必須阻撓他的成長，饑餓就是個很好用的工具。

　　丁堯因為饑餓而大哭，韓煙煙也只是給他餵更多的米湯。因為缺乏營養，丁堯沒有這個階段嬰兒該有的白白胖胖，相較於正常嬰兒，他要瘦得多。

　　但他也無法指責韓煙煙虐待他。因為他這個「小媽媽」自己都是個半大孩子，讓他能從小嬰兒的哭聲中懂得他的意思，對她來說似乎太難了。

　　直到他餓得實在太難受，沒日沒夜的哭，韓煙煙似乎才終於「反應」了過來，試著給他餵米渣。

　　只有米渣。

　　韓煙煙自己也是吃這個。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肉乾。她在礦洞外面的山林裡設置了捕獸夾，偶爾也能吃到新鮮的肉，次數比較少。青菜和水果幾乎看不到，可食用植物在這裡生長似乎很困難。

　　肉乾丁堯沒法吃，只有在有了新鮮的肉的時候，韓煙煙才會在米渣裡放一些剁碎的肉。每到這時候，丁堯就狼吞虎嚥。他就算沒有育兒的經驗，也知道自己吃著這麼單一的食物結構必然會造成營養不良。

　　他十個月的時候終於能開口說話，抓著韓煙煙的鳥窩似的的頭髮，說：「餓！餓！餓！！！」

　　韓煙煙聽明白之後，歎了口氣，說：「知道了。」

　　她把他裝進背兜裡背在背上，去採米。

　　她在市集上買的茶葉罐似的東西裡裝的其實是「米」的種子。種子種在水邊，用日光燈照射，兩周就可以結穗，一棵植株可以結三次，然後就枯萎，並且不具有可繁殖性。

　　這是基因改良後的稻子，一粒米有手腕粗，手掌長。四五粒，夠韓煙煙和丁堯吃一頓的。但存放久了，口感會欠佳，會變得很硬。為了照顧丁堯的腸胃，韓煙煙都是現吃現採的。

　　礦洞裡有一個水潭，韓煙煙拉了管子，用水都是從那裡引過來。稻子也都種在水潭邊，算著食量掐著時間定期種一批，讓食物來源不中斷。

　　「回頭我們去河谷那邊看看，看能不能搞到蔬菜的種子。那裡聚居的人更多。」路上，她歎氣，「要是能搞到可繁殖的稻種就好了。但是聽說非常貴，這邊的大陸就只有河谷那邊有。聽說被壟斷了，想拿到不容易。但要是拿到了，以後就不愁糧食了。」

　　韓煙煙背著丁堯沿著皮管子走，隧洞裡說話回音太大，她說完就閉上嘴了，安安靜靜的走。很快看到了日光燈的光。水潭不大，金色的稻子倒占了不小的面積。這裡潮濕溫熱，連灌溉都不需要，只要支上日光燈稻子就可以自己生長。

　　在韓煙煙的念叨中，丁堯已經知道，這礦裡出產的是能量礦石。韓煙煙手裡的各種機器，取暖的、照明的、料理食物的、探測的，包括她的飛梭，都以這種礦石為能源。

　　因為這種價值，在從前的貨幣荒廢了之後，這礦石在這裡就成了硬通貨。

　　韓煙煙背著丁堯去採米，剛薅下來兩顆的時候，忽然頓住。倏地，她就背著丁堯鑽進了稻田裡，緊緊的趴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只一隻手反伸到背後，安撫的拍了拍丁堯。

　　這動作也就是做做樣子，韓煙煙當然知道丁堯不會發出聲音。

　　丁堯甚至還屏住了呼吸，他聽力靈敏，也聽見了一點隱隱的動靜。

　　最早的時候，他以為這礦洞裡只有韓煙煙。但那其實是因為帶著他不方便，韓煙煙沒有去太深太遠的地方。後來他大了些，脖子能立起來了，韓煙煙做了背兜，開始背著他深入礦井深處。偶爾，便能遇到人。

　　但大家都很有默契，遠遠的聽到隧洞裡傳來的腳步聲的回音，便各自朝相反的方向分離而去，儘量避免碰頭。在礦洞裡掘礦的和垃圾場拾荒的，都是這個星球上食物鏈的最底層。大多是像韓煙煙這樣，單身、弱小，所以儘量避免和人迎面撞上。

　　這星球曾是一顆礦產星，因為採礦的開發而一度繁榮。繁榮了幾百年之後終於整顆星球的礦產資源被採掘一空，大批的人離去。但也有很多人不願意離開。他們已經這裡生活繁衍了好幾代人，對他們來說這裡就是家鄉。

　　但星球本就不是宜居星，為了採礦才被人工改造了環境。大量的人口遷移走到現在，已經快有兩百年，許多的建築、設備都年久失修。城市成為了廢墟，環境改造設備一台接一台的出現故障。生存環境變開始惡化。

　　這星球本就偏遠，又不宜居。從前的礦產資源也已經消耗盡了。政府明知道這裡還有人，卻依然把它從行政體系裡抹消了。這裡成了三不管地帶，一些無良飛船不顧這裡有人生存，把垃圾傾倒到這裡，以逃避高昂的垃圾處理費。

　　環境惡劣至此，於是又有許多人離開了。現在還留下在這裡的，基本都是沒有能力離開的。雖然有駁船可以到達最近公共飛船站點，但在這惡劣環境裡生活了兩百年的人們的後裔，大多買不起船票。

　　短途飛船飛不到最近的宜居星去，本地土裔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遠途航行的飛船，只能望著灰色的天空哀歎。

　　而擁有遠途飛船的，卻是那些在政府放棄了這顆星球後，把這裡作為臨時落腳點的外來客們——星際盜匪、通緝犯、惡棍、流氓。

　　這十個月來，丁堯已經從韓煙煙的絮絮叨叨裡瞭解到這裡的大概情況，對這裡的生存環境心中有數。

　　就和末世一樣，資源匱乏，秩序崩壞，盛行叢林法則。

　　不同的是，從末世一開始，他就擁有兩種強大的異能，一路殺到了食物鏈的最頂端。在這裡，他卻是食物鏈底端最弱小的一隻。

　　丁堯心裡煩躁，閉上了眼睛，這樣會感覺自己的聽力更靈敏。

　　韓煙煙不是一驚一乍，她的反應是對的。遠處的一點聲音慢慢變大，漸漸能聽出是幾個人的腳步聲。韓煙煙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她不知道在過去幾年裡遇到過多少次危險的情況，才養成了這樣的警覺性。

　　「這裡有人種糧食！」一個年輕的聲音說。他的腳步聲變得急促，像是加快了速度跑了過來。

　　這一夥有兩個人，另外一個人的腳步更沉一些。

　　「一定是她！」年輕的那個說，「我的追蹤器追蹤到這一片的山區，就不知道她進了哪個洞口。」

　　丁堯和韓煙煙就都明白了。這夥人不是誤闖入這裡，而是沖著韓煙煙來的！因為就在昨天，韓煙煙才帶著丁堯去了小鎮採購了一批生活物資。每次去那裡，韓煙煙不僅會喬裝起來，還會非常小心，怕被人盯上。不想，還是被人用追蹤器悄悄盯了稍。

　　「迪恩，你確定是她嗎？」年長的那個問。

　　迪恩說：「肯定是她！我跟她一起長大的，雖然好幾年沒見，她還喬裝打扮過，但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她走得太快，我沒來得及追上她就上了飛梭，我就趕緊放出追蹤器追到這裡來了。」

　　年長的男人問：「她現在長得到底怎麼樣？」

　　「她帶著口罩，我剛好看見她摘了口罩喝水。」迪恩猶豫了一下說，「她臉上塗了黑油，我當時太吃驚，沒看仔細，但印象中……五官還是很好看。」

　　「哼，她最好不要長殘。」年長男人說，「她要是長殘了，就把她賣到妓寮去！」

　　「都怪你。」迪恩聽了很不高興，抱怨，「本來媽媽一直說等小煙長大了讓我娶她的，她爸爸也同意了的。都是因為你想賣掉她，殺了他爸爸，還弄丟了她，害得我到現在都娶不到老婆！」

　　年長男人哼了一聲說：「老婆算什麼，錢才重要。她那個時候才十一二歲，長得那麼漂亮，多值錢！麥特雷特先生就喜歡小女孩，他出手大方，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再加上我們家的積蓄，大概就夠換兩張船票了！這顆星球已經快完了，你難道想在這樣的垃圾星上住一輩子嗎？」

　　洞穴裡沉默了一會兒。

　　迪恩悶聲說：「兩張船票……那媽媽怎麼辦？」

　　爸爸冷酷的說：「我們家就只能負擔得了兩張船票，這還是假設我們能抓到那丫頭賣個好價錢的前提下。總之我就只能帶一個人離開這星球，你或者你媽媽，你自己選。」

　　迪恩就沉默了。

　　爸爸也沒指望他能給出答案，催促他說：「快走，趕緊找到她先，別的以後再說。」說著，邁動腳步。

　　迪恩追上他，說：「說好了的，抓到她，我先上。」

　　爸爸說：「看情況再說。你說她帶著個嬰兒，她不是處女了，就讓你上。她要還是處女，你不許碰她！處女更值錢！」

　　兩個人的腳步和聲音漸漸遠去。

　　韓煙煙趴在地上，丁堯背靠背躺在她背上，仰臉朝上。這一段對話，足夠他理清她的過去了。

　　這或許是曾經的鄰居、朋友，甚至默許了婚約的人家。當她越長越漂亮，成為一個「值錢的」女孩之後，男孩的爸爸見利起意，殺死了她的爸爸，企圖把她賣給有特殊癖好的大人物。而她不知道怎麼逃脫了，從此一個人獨自生活。

　　丁堯對她的過去和她的親人都不感興趣，但讓他愉快的是她在仇人近在咫尺、重提往事的時候還能紋絲不動的藏好，沒有被仇恨沖昏頭。這是大部分人做不到的。

　　這說明她很冷靜。

　　冷靜能認得清眼前的形勢，絕對是一種優良的品質。

　　丁堯不期然的就想起了末世裡的韓煙煙。韓煙煙就具有這種品質，他也因此喜歡她。他喜歡這種聰明、冷靜又能狠得下手的女人，他喜歡她們。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了這個女孩的名字，原來她叫「Yan」。這個發音和韓煙煙的「煙」相同，因為這個緣故，他就在心裡叫她「小煙」了。

　　他並不知道，他喜歡的「韓煙煙」和眼前這個「小煙」，其實就是同一個人。

　　待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又過了一會兒，韓煙煙才霍然起身。她飛速的薅下稻穗上的米粒，往包裡、兜裡裡塞。然後毫不猶豫的背著丁堯朝兩個男人來的方向跑去。

　　她對這裡，遠比那兩個人熟悉。考慮到要停放交通工具的需要，她猜到了他們是從哪個洞口進入礦井的。她一路飛奔出了洞口，果然看到了迪恩父子的飛車。

　　礦洞之外，風裡全是寒意。因為礦洞裡比外面溫暖，韓煙煙和丁堯都沒有穿厚外套，幸好兩個人的衣服都是保暖布，才沒有立刻凍成冰棍。

　　韓煙煙掏出個巴掌大的小設備貼在車門上，設備運轉了一陣，「啪」的一聲響，破解了車鎖。

　　韓煙煙拉開車門鑽了進去，立刻鎖上了門。她把她的小設備貼在了儀錶盤上，繼續破解。

　　在等待的這短短的功夫，她把丁堯連著背兜從背後摘了下來。他還太小，即便是放在座椅上，也無法使用安全帶。韓煙煙把他背在了身前。

　　小設備破解飛車的操作系統比破解門鎖的時間要長。飛車裡清楚的聽得見設備運轉的嗡嗡聲。

　　「那是我的仇人。他們殺死了我爸爸，還想賣掉我，到現在都不放過我。」韓煙煙抱緊丁堯，低下頭去，在他耳邊說，「我一定會報仇的。」

　　她的頭又低下去一些，嘴唇貼著丁堯的耳朵說：「那個人叫利奧。」

　　「惡棍利奧。」

　　她在他耳邊的聲音是如此之輕，即便侍從官和利奧正在監控，也聽不清。只有丁堯能聽清。

　　她說：「我跟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