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她從瑤光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1
發表於 2019-8-1 21:05:2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北斗七星高 第七十章

  九、十月相間,青山已漸漸褪去碧綠色。半山蒼翠,半山楓紅,秋風徐徐拂過山崗。童子持掃帚,一遍遍地掃去登山路上的落葉。童子抬頭看到數位內門弟子領著一位輕衣緩袍的青年俠客上山,青年目溫氣潤,微微欠身致意,良好的氣度,讓童子連忙側身避讓。

  謝微滿是感慨地踩著一地青苔,重新登上羅象門。自名器大會結束後兩個月不登羅象門,羅象門的氣焰彷彿都沒有以往那般銳氣沖天了。想來蔣沂南的瘋魔,對羅象門造成了一定影響。謝微歎氣,那麼他猜得不錯,蔣沂南的唯一兒子,原本前途大好的羅象門大弟子蔣聲,這兩個月來在羅象門的待遇,恐怕不會太好。

  弟子們恭敬地跟真陽派這位年輕的謝長老介紹:「蔣師兄在側院處理一些日常雜事,謝公子請隨我來。」

  謝微微笑點頭,心想:雞零狗碎的日常雜事,以前也沒人敢讓蔣聲這位大師兄親自處理。

  謝微來的時候,蔣聲在理事堂中聽最後一批弟子的彙報。他坐在案頭,翻看弟子呈上來的證據,額頭一突一突。他手按住額頭,感覺到火氣又開始亂竄了——弟子們呈上來的證據是,先前滄浪派於碼頭發生的那場鬧劇,被懷疑是女瑤親自動手,金使、秦霜河都在。魔教深入羅象門地盤啊!

  更糟糕的是,女瑤他們坐船離開後,數人追去,幾日後,船上就沒有了女瑤的蹤跡。而失去了女瑤的大船,對正道弟子的吸引力就沒那麼大了。

  蔣聲沉聲:「為什麼不繼續跟那艘船?女瑤離開了,難道不會再次回去麼?」

  弟子:「應該不會回去了吧……因為那個程少俠,他也不在船上啊。他最近不是總跟女瑤在一起麼?」

  蔣聲目光一閃,沒說話了:唔,程勿。拜雁北程少主所賜,他們都知道女瑤身邊那個少俠叫程勿了。程家真是讓他們頭疼,一個少主跟謝微走了罷,另一個跟大魔頭女瑤走了……日後清算,程家還真能分裂不成?

  蔣聲沉吟不語,心中暗驚。女瑤一直在羅象門的地盤沒有離開,讓他不安至極,唯恐女瑤又要在他們這裡做什麼。如之前落雁山,攻下落雁山後,他們四大門派都安排人手駐留山上,但沒過多久,落雁山上的弟子們都上吐下瀉,待不下去……後來蔣聲從青蓮教那裡旁聽側擊,打聽到斬教有二老不離山的傳統。兩大隱居高手待在落雁山上的不知道哪裡,只是普通弟子駐紮,根本圍不住落雁山;而四大門派派精英弟子駐紮,又大材小用。

  與斬教這一戰,讓四大門派左右為難。

  現今四大門派都有些不想跟女瑤打了,女瑤卻……蔣聲頭疼,為何女瑤非要選待在羅象門地盤,她為什麼不去其他那三大門派的領地待著去?為何斬教教主總跟他們羅象門過不去?

  「大師兄,」弟子吞咽唾沫,緊張問,「是不是要加派人手找女瑤,布下殺陣殺她?」

  蔣聲:「……若是四大門派掌門一起出手,可殺女瑤。若只是一般殺陣,恐怕奈何不了女瑤。」

  不是說女瑤病重麼,她的重病狀況怎麼好像只在攻打落雁山時見過,之後女瑤狀況就沒見損傷呢?

  正是這般頭疼之際,門外弟子報告說真陽派長老謝微來了。蔣聲訝了一下,隨意一揮手,讓閒雜弟子先下去,自己親自招待謝微。謝微慢悠悠進了門,打量周圍環境,意外道:「我以為名器大會後你會過得很糟,特意來慰問你,現在看來好像還不錯?」

  蔣聲淡淡道:「好歹我也在門中經營多年,且掌門支持我,那些長老再鬧也鬧不出什麼。」

  他話一出,兩人的眼神都輕微地暗了一下,沉默片刻。羅象門掌門趙琛,自名器大會結束後,送走幾位重要大人物,他又重新閉關去了。蔣沂南的過世對趙琛的打擊極大,讓趙琛好久緩不過神。門中長老覺得蔣沂南出了這種事,蔣沂南的兒子蔣聲不宜再得到門派重用。趙掌門卻排除眾異,全力支持蔣聲繼續作門中大弟子。

  趙掌門許是想補償些什麼,但那人也未必稀罕他這種補償。然趙掌門也無法做的更多了。

  蔣聲向謝微身後看去。

  謝微身後空空蕩蕩,他青衣微掀,挑眉:「你看什麼?」

  蔣聲沉著眉:「看你的跟屁蟲怎麼沒跟來?程少主呢?」

  謝微不覺莞爾:「怎麼說起他了?」程少主現在真陽派,正接受他嫂嫂的管教呢。他嫂嫂也是個不顯山露水的厲害人物,「等再見到程少主,你定然會大吃一驚的。」

  「我倒不是關心程少主,而是他的同胞兄弟那裡出了點事,」蔣聲道,「女瑤和程勿還在我們羅象門的地盤,與滄浪派弟子在碼頭鬧了事。這事你恐怕不知道吧?」

  謝微詫異,走過來,接過蔣聲面前桌案上的證據看。他一目十行,幾息時間就把事情瞭解個大概。他扣著紙的手微微發緊,苦笑,「本來我這次找你,是想提議我們和魔教和解,連年打下去你死我活,消耗內部資源。我準備了許多說辭等你……沒想到女瑤又送我這麼份大禮。」

  蔣聲淡聲:「你不想打了,女瑤卻不一定那麼想。不光是四大門派想要收服魔教,魔門也想入主關內,把我們都死死按住。」

  謝微低聲:「大家鬥了百來年了,江湖上總得允許出現不同聲音。朝廷一心把控武林,武林卻在內部鬥得厲害,被朝廷捏得極緊。難道就不能有一個聲音出現,不再聽朝廷命令,而是……起碼平起平坐麼?」

  蔣聲目色一變,猛地抬起,寒銳之目緊盯謝微。謝微面色不變,平靜地看著他。蔣聲望了這個多年相交的半敵半友許久,他壓低聲音:「果然……四大門派中的傳聞是真的,你們真陽派才是那個真正代表朝廷聲音的!」

  江湖人士需要靠山,朝廷是最大靠山。但多年來,四大門派中一直有傳說,真正被朝廷把控的那個,是最奉君子之風的真陽派。真陽派在江湖上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看上去什麼也不關心,但什麼都要插上一手,唯恐落下……

  蔣聲靜靜的:謝微敢說這種話……想來那位謝掌門想脫離朝廷了,果然所謀甚大。

  朝劍門、羅象門、藥宗,哪個不希望自己背後有朝廷支持?偏偏真陽派不想要這種支持了……蔣聲苦笑:其他三大掌門畢生追求的,乃謝掌門想擺脫的。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煩惱。

  謝微再道:「若是正邪兩派能夠和談就好了。武林一統,我們推選出武林盟主代表我們的聲音。武林人盡數團結一起,朝廷就沒法再……」

  蔣聲聽著他說話。

  兩人都是江湖上的年輕才俊,敢於挑戰權威,敢於跳出僵局。老一輩的被磨平了棱角,一味追求權勢、武力,然年輕人不是那般。他們朝氣蓬勃,他們有許多新鮮想法……謝微寫了好幾日的說明,才說服兄長謝望允許自己這個不同聲音出現。

  老人們想的是誰攀上朝廷誰最大,他們想的是為什麼要攀上?我們要平起平坐!雖然尚天真了些……但謝掌門微笑:允許不同聲音出現嘛,讓謝微去玩吧。

  謝微的說辭讓蔣聲目中微微發亮,蔣聲竟也慢慢覺得好像魔教都不那麼可怕了,好像雙方真的能夠坐下來談判,為了武林的未來選出一個盟主來。漸漸的,蔣聲也加入了討論,提出自己的意見。這時候,蔣聲已經忘了他坐在這裡,最開始頭疼的問題,是女瑤在羅象門地盤鬧事。恰是兩個年輕人討論得激情四溢時,門外弟子匆匆敲門——

  「大師兄不好了,有大事發生!」

  門打開,蔣聲和謝微站在門口,接到了這個一臉菜色的弟子傳來的最新消息:「青蓮教一夜之間,被滅門了。」

  蔣聲大腦空白:「什麼?」

  謝微:「青蓮教被滅門?誰做的?」

  臉色如菜的弟子唇抖啊抖,明明魔門中有門派滅掉跟他們正道無關,甚至他們應該高興。但是這個弟子笑得比哭還難看:「被女瑤所滅。據說加上女瑤,只有十七人。青蓮教上千人,一夜之間,從江湖上消失了。」

  謝微和蔣聲的臉都白了,從後脊攀升,他們感覺到絲絲戰慄:一夜之間滅一門,只十七人,女瑤……

  他們二人對視:江湖大神想做什麼,從來就不按照他們的計劃來……

  蔣聲福至心靈,忽然想到一事,顫聲:「之前她在碼頭劫船,莫非就是為的這樁事?青蓮教投靠了四大門派,女瑤轉頭就把青蓮教滅門了,她是警示我們四大門派麼?」

  謝微心沉下:而且只有十七人。

  十七人!

  蔣聲轉頭,澀聲:「一夜滅一門……你還要跟這樣的魔頭和解?!」

  謝微:「……她、她不是那般不講理的人。」

  他聲音落入風中,一飄即散,他說的自己都不確信。他心神恍惚,好像當年迷霧鬼林藥宗發生的慘案,在面前又重新演練了一遍。

  小小一個青蓮教不值得他們懼怕,懼怕的是背後的用意。謝微站在寒風中,周身遍寒。他在一時間看到前路的崎嶇艱難,感覺到肩上負擔何等沉重:女瑤離他的設想越走越遠,她根本不在乎什麼正邪和解不和解,她要的,和他要的,根本不一樣……而任由這般發展下去,不過是繼續的廝殺,繼續的流血……

  他喜歡的姑娘……怎麼竟那麼厲害,又是那般惡名昭彰。她不斷地壞下去,不斷地離他越來越遠。她那般強大,他到底該如何才能追上去?

  一輩子難以望其項背……這樣一瞬間,謝微竟羞愧無比地走了神。他覺得害怕,他同時覺得心酸。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他永遠也追不上女瑤了。迷霧鬼林的過去,終究只是他一個人的過去。她可能根本不記得他,根本沒把那段過往放在心上。

  而正邪又是無法和解的。除非,聽女瑤的。

  然那如何可能?

  前路艱難,這條路,他到底要如何走?如何既保全他,又保全她?

  ……

  青蓮教被魔頭女瑤一夜滅門。

  此乃江湖上最新的大事件。

  整個江湖為之惶惶,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門。

  正道人驚惶女瑤的心狠手辣,一夜滅一門,還只有十七人,這般武力若是放到他們身上,哪個小門派當得住?一時間,投靠四大門派的小門派們趨之若鶩,在四大門派山下趕也趕不走,求四大門派收留。

  魔門同時心驚女瑤的狠心程度。青蓮教背叛了魔門,女瑤要滅門是正常的。然一夜滅門!十七人對上千人!況且魔門比正道得知的消息更多些,他們知道女瑤之所以要滅青蓮教,似乎是青蓮教的一個弟子不長眼,搶男人搶到了女瑤頭上,把程勿給帶走了。從而女瑤大怒,親自出手,追到了青蓮教。

  程勿成為了魔門中的大紅人。

  之前他的畫像被傳遍魔門時,魔門人知道這是女瑤教主的愛寵,大家都欣賞了一下,認了一下人臉。然那時大家開玩笑的心思居多:魔門中人嘛!誰會把一個愛寵的地位放那麼高啊。有舊寵,就有新寵啊。甚至女瑤教主終於動了色心,不知多少門派也動了心思,想把自家漂亮的鮮活少年們給女瑤送去,供女瑤教主挑選。苦於女瑤那時失蹤,生死不明,魔門中人巴結女瑤也找不到人。

  程勿!程勿!程勿!

  一夜之間,程勿這個名字在魔門中被反復提及。

  多少人把程勿少俠的畫像從積了土的旮旯裡重新翻出,魔門中人湊在一起,連程勿脖頸上的小痣都記了個一清二楚。他們在心中告誡自己,女瑤教主是一個長情的教主,女瑤教主的愛寵程勿,是個了不起的愛寵。過了這麼久,程勿還沒讓女瑤厭了,這不是本事是什麼?日後定不能得罪了程勿,不,定要好好巴結程勿,從而在女瑤教主面前刷得好處。

  「那青蓮教是不是也太弱了?那麼多人,女瑤一夜之間就滅了?」

  「那是女瑤啊!大魔頭女瑤啊!聽說她武功比她的前任教主厲害多了,聽說天下高手不聚齊,是殺不了女瑤的。」

  「這、這要是四大掌門聚齊都殺不了女瑤……」

  「那絕不可能!四大門派武功心法互有助益,合四為一,定能送女瑤入滅!如今問題僅僅是四大掌門輕易不會聚在一起……」

  「難道就要放任那女魔頭繼續為禍人間麼?四大門派還說攻打落雁山呢,我看一點效果都沒有啊。本來女瑤只是在關外待著,他們非要攻打落雁山,然後女瑤下了落雁山,跑到中原來玩了……」

  「噓,小聲點!你怎麼敢妄議四大門派!不想活了麼!」

  「本來就是……」

  江湖茶館中嘀嘀咕咕的聲音不少,多少江湖人既懼怕女瑤,又對四大門派有些不滿。青蓮教是魔門,一夜滅門,各大門派都在觀望四大門派的動作。但是四大門派什麼也沒做,畢竟那是魔門的事,跟他們無關。只有四大門派中核心弟子知道魔門的青蓮教是四大門派的內應,內應被一夜滅門,四大門派卻無動於衷……核心弟子既是心冷,又是畏懼。

  女瑤仍然是壓在江湖兒女頭頂的一座大山。眼下,這座山似乎更重了,壓得江湖兒女喘不上氣。

  整個江湖中氣氛格外低迷。

  一個戴著草帽的少年人坐在茶館中,靜靜地聽江湖人討論著青蓮教的滅門慘案。正道人士得出的結論是,狗咬狗,一嘴毛。反正是魔門的事,跟他們無關,他們正好看魔門的笑話。

  草帽少年,臉上有一道長疤,從左額一路掃到右腮。當是鞭痕,一鞭之下,皮開肉裂。僅僅這一鞭,就讓他整張臉發麻,事後逃出了寨子,在山下醫治時,醫者說他面部已毀,日後再不可能做出任何表情了。

  草帽少年,即夏傑,握緊了拳頭。然哪怕他心中再憤恨,他面上都只是平靜。江湖人的討論讓他心中捲起驚濤駭浪,想到壓在自己身上的父親,想到女瑤手中的鞭……他閉上了眼。

  九轉伏神鞭!

  嘿,九轉伏神鞭。

  傷至神魂。他可算見識到了。

  竟因為一個程勿……女瑤滅了青蓮教滿門。連一個認錯機會都不給他們。她什麼也不聽,什麼也不問,當她手中的鞭子揮出時,青蓮教就成為了人間地獄!

  夏傑痛得喘不上氣,熱淚含在心口,可他如今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他發誓要報仇,他發誓要討個說法……可是女瑤那般強大,十個他也追不上,他要如何,才能為上千人討回那麼一個公道呢?

  ……

  女瑤對自己在江湖上造成的影響,一點感覺也沒有。她習慣如此,基本她每做什麼,江湖上都要放大解讀,四大門派還要大肆地用言語詆毀她。一言一行都讓別人活在陰影裡,女瑤也挺煩的。

  然她最近心情當真不錯。

  雖然再一次的隱患爆發、再一次的大用武功,讓她精力耗損,滅門後第三天,女瑤就倒了下去;但是,如今有小玉樓的大師姊陶華提供的《淬陽訣》殘篇,待她修煉一二,她的身體狀況會得到緩解,她會有更多時間去推演後面的殘缺部分;再就是,她基本確認,她已經得到了程勿。

  哪怕女瑤以前也沒想和程勿怎樣,她就是想讓他幫忙推演個心法而已……但是,現在也不錯。

  程少俠如此美味,雖然還沒有徹底吞下腹,但她該看的,都看到的。倒是為了他身體著想沒敢摸一摸……不過,女瑤托著腮閉眼,她遲早會摸到的。

  程勿嘗起來,和她想像的一樣。

  清澈,明朗,乾淨,純真……像陽光一樣,那種沒有經過人玷污的、開發的……女瑤紅著腮幫子,唇角彎彎。她想她師父說的不對,男人怎麼就沒什麼意思了。程勿多好啊……

  而且程勿和蔣沂南不一樣。

  蔣沂南不是她師父白鳳的。

  程勿卻是她女瑤的。

  這是一個自從離開程家、就落入女瑤手心的乾淨少俠。他是一張白紙,紙上的所有都由她肆意塗抹。他什麼也不懂,就很容易受她影響。她第一個對他好,他就對她念念不忘。她越是表現得不在意他,他便越是迷戀她……那待他長大了,他就徹底離不開她了。

  女瑤捂著自己的心臟,心跳加速,血液從心臟處傳遍全身,讓她渾身發抖。她再一次確認:我是喜歡程勿的。我是不可能放他走的。我是第一次想親一個男人,和一個男人行魚水之歡,和他永不分離……

  青蓮教的寨子已經被一場火毀了,滿地屍體堆了半山。女瑤身體虛弱的這幾日,她留在寨中未走,手下人就把寨子稍微收拾了下。任毅和陸嘉兩個小嘍囉鼓足勇氣上山,發現青蓮教被滅門後,他們又喜又懼。喜的是再沒人命令他們了,他們體內的蠱不會再發作了;懼的是女瑤這麼厲害,在女瑤教主手下做事,可比在青蓮教教主手下做事更可怕。

  秦霜河給任毅和陸嘉兩人戴上了腳鐐,讓他們戴罪立功,兩個小嘍囉立即歡喜地拿著名冊,幫斬教的高手們辨認青蓮教的屍體去了。兩個小嘍囉想定要好好幹活,抱上女瑤這麼粗重的大腿,他們若再朝秦暮楚,恐怕沒以前那麼好收場了。

  寨中後院一石桌前,女瑤手肘搭在桌上,手撐著下巴,閉目養神。

  她面容緋紅,唇角上彎,面色蒼白,眉目清婉似畫。她白雲黑水般坐在桌前,落葉散花飄於周身,襯得她清麗嬌俏,全無大魔頭的可怕氣質。

  一會兒,女瑤耳邊傳來程勿的聲音,討好無比:「小腰姊姊,我做了好幾種糕點,你是喜歡芙蓉糕,玫瑰酥,如意糕,燈芯糕,還是栗子糕?」

  女瑤:「隨便。」

  程勿:「哦。」

  一會兒,他再過來了:「那你晚上是要喝什麼粥?紅豆粥,糯米粥,蓮葉羹?」

  女瑤睜開了眼,她無表情地看著目中微羞、垂目不敢看她的殷勤少年。女瑤一字一句:「隨便。」

  程勿失望的:「哦。」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女瑤沒有再閉眼,心中數「一二三」,果然,兩息之後,程勿又過來了。他對上她的視線,臉刷地更暈了,眼神一下子飄上天。程勿聲音瞬間結巴:「那你你你吃什什麼……」

  「程勿!」女瑤嚴肅的。

  程勿:「啊?」

  女瑤請教:「你在幹什麼?」

  程勿比她更無辜更茫然:「我只是在請教你喜歡什麼而已啊。」他紅著臉,「小腰姊姊,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他心想,畢竟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誰知女瑤說:「別都聽我的好麼?你知道負擔一個人的生活很累麼?你知道替別人做決定很煩麼?你不能主動點讓生活變得簡單給我分憂?爽快點好麼?」

  程勿眸子微大,呆住:「……」

  這、這和他想像的不一樣……他都聽她的她還不高興,這真是一個怪人!

  程勿沉下了臉,哼了一聲。

  女瑤問:「誰讓你這麼做的?我覺得以你的悟性,還不會這樣討好我吧?」

  「我不是討好你,我是真情實感,」程勿生氣地說,然後停頓了一下,才微羞澀道,「是二老教我的啊。二老說,我要做一個賢惠的賢內助,要烹飪要洗衣要縫補,這樣好給小腰姊姊分擔壓力。二老說一主外一主內,才能陰陽協調,符合天地大道。男女分配,幹活不累,我覺得挺有道理。」

  女瑤:「……」

  什麼?

  賢惠的賢內助?!

  艸,二老都教給了程小勿什麼玩意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2
發表於 2019-8-2 00:24:2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北斗七星高 第七十一章

  天微寒,雨半歇,山中空氣潮濕,落芳滿地。女瑤帶著程勿,直接殺去尋二老質問——讓他們教程勿一些武功訣竅,江湖經驗,他二人見天教些程勿什麼?

  站在落雨後山中的姑娘與往日不太同,她的淩厲氣勢在爆發後已蕩然無存。此時女瑤立在二老面前,面容若雪,眉目若鴉,下巴也因為病重而幾多瘦削。她嬌嬌小小的,與世間普通小姑娘看著也無甚差別。然這「無甚差別」,看得二老心痛,幾乎潸然淚下——

  「瑤丫頭,你都這般了,何必逞強?正是該有一人來好生照顧你啊。」

  女瑤黑著臉:……我怎般了?怎麼就「都這般了」?

  她扭頭,看站在自己身後的程勿少俠。二老一哀愁,程少俠更是目中濕潤點點,水氣凝在眼眶中,他的睫毛顫啊顫,淚水堅強地沒有落下。他對女瑤露出一抹小白花般憐惜卻寬慰的笑容:「小腰姊姊,我一定會照顧好你的,不會讓你再受傷了。」

  女瑤怔了下,摸了下自己的臉。確實,程勿心裡知道一些她的狀況,二老陪伴三代教主成長、更是心知肚明。這樣的雙方湊在一起,交流過意見後,都必然覺得她活不了多久了……程勿握住她的手:「都怪我讓你又動武了……你幹什麼非要親自來?你不來的話就沒事了……」

  他心中難過,因從二老那裡系統瞭解過女瑤現在處於什麼狀態了。《淬陽訣》分四個篇章,程勿僅學到第二篇章,才進入「淬陽訣」的正題;但女瑤已經處在《淬陽訣》的末篇「滄水篇」很久了。淬陽訣的隱患問題存在很久,一直消磨著女瑤的元氣……女瑤碰見他的時候就已經很難受了,結果為了救他,一次次把自己置於險地。他還怪女瑤對他不好……女瑤是拿命對他好啊。

  程勿泫然欲泣:「你要是出事,我也不要活了……」

  女瑤:「……」

  女瑤肅容斥他:「胡說什麼?我教你武功是為了讓你說這樣喪氣話麼?我教你武功,是為了讓你這樣回報我麼?人生很苦,希望很渺茫,然你要熬下去。你必須給我熬下去……我教出的徒弟,絕不是軟弱喪氣之輩。」

  程勿:「我不是你徒弟!」

  他大聲:「我是你、是你……」

  他眸中潮濕含水,眉目清清,又站如松,瘦肩窄腰。目中先是隱怒,然後對著女瑤清亮的眼睛,他臉刷紅,又半天吭哧不下去。程勿一臉紅,鬧得女瑤也瞬間不自在。她的手還被程勿抓著,她無所適從地咳了一聲,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回。

  程勿低著頭,悄悄看她,已聽到自己擂鼓般「咚咚咚」的大聲心跳。

  女瑤……他想到了一些片段,想到了他被蠱所控的那日,是如何意亂情迷,又是如何被女瑤推倒的。他想到了唇齒含香時的快意,想到了她膩滑嬌嫩的面孔,想到她和自己那樣那樣……程勿紅著臉,屏著呼吸,快把自己憋暈過去了。

  他心中緊張又歡喜,他手心出汗,訥訥道:「小腰,我我我……」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成親,我想一輩子不和你分開……

  他鼓足勇氣,心中掙扎來去,多怕她如以前那般拒絕自己。他的告白還曾經嚇著她,嚇得她躲著他走;可是他若是不說,他又……程勿猛地轉身,結結巴巴道:「我喜……」

  他住了口,因為發現自己身後已經空無一人了。

  二老看著他哈哈大笑:「你的小腰妹妹早在你發呆的時候走了。」

  程勿怔然後,被二老揶揄看著,他一下子沮喪,蹲了下去。二老笑個不停,活一大把年紀,多久沒見過這麼單純的小孩子了。他們覺得程勿簡直是為女瑤的需求而出現的:女瑤不聽別人意見,就聽程勿說話;女瑤粗心大意,程勿心細體貼;女瑤不喜歡男人壓她一頭,程勿也壓不了她;女瑤想要一張白紙,程勿就是一張白紙。

  程勿武功天賦高,難得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厲害,他只以為他比別人強一點兒,教他去烹飪洗衣,他也沒覺得浪費了他的天賦。程勿圍著女瑤轉,整日「小腰」「小腰」的牽腸掛肚。最後,程勿還出身雁北程家……這出身都好哇。

  二老已經暢想到日後魔教和程家結親後,聯手掃蕩中原武林的美好日子。

  眼下看程勿難過,他二人拿看「教主未來夫君」的眼神看程勿,自然要幫程少俠分解他心憂一二:「小勿啊,瑤丫頭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程勿:有麼?我怎麼覺得她是刀子嘴刀子心啊。

  二老:「你已和瑤丫頭那般了,她日後的夫君即便不是你,想來也不會是其他人了吧……」

  程勿:……那你們為什麼說這個的時候一臉心虛?你們也不確定啊不是麼?

  被程少俠雪亮如電、透視人心般的眼睛看了,二老僵了僵,趕緊說重點:「重點是即使你們兩個情投意合,你也得主動啊。靠瑤丫頭主動,你得等到猴年馬月去?瑤丫頭就算心裡喜歡你,你也不是最重要的那個……小勿,你要抓緊機會啊。你是瑤丫頭這麼多年來,肯紆尊降貴的第一個男的啊。有沒有很驚喜啊?」

  程勿一愣,果真瞬間高興起來。但他謙虛道:「那有什麼!她也是我的第一個、第一個……」

  二老連忙道:「所以你看這是上天給你的緣分,你不抓緊,要是瑤丫頭喜歡上別的男的了怎麼辦?」

  程勿一下子想起了所謂的謝微張微李微之類的……他凜然道:「嗯嗯嗯!」

  二老:「向她告白!跟她成親!和她生兒育女!一遍不行就兩遍!滴水可穿石,鐵棒磨成針。」

  程勿:「嗯嗯嗯!」

  他恨不得拿出本子來把二老傳授的經驗記下來,然等程勿擺好姿勢了,發現二老不說了。程勿疑惑抬頭:「怎麼告白?」

  二老:「……」

  他兩人很尷尬:「這個這個、那個那個,你自己想吧……」

  於是程勿呆一下後,重新卡在了第一步上,讓他焦頭爛額。他自然該跟女瑤表示對她的喜歡,可是之前女瑤都不理他,知道也當不知道……程少俠抓著頭髮,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一行人在寨中沒逗留多久,清點完屍體人數,女瑤的身體好一些後,他們便打算動身離開。二老自然是重回落雁山,斬教眾人都入了關,落雁山還需要他兩個老頭子坐鎮;其餘人則跟著女瑤回中原,前往小玉樓這個臨時聚集地。女瑤從屋中出來後,領著兩個小嘍囉清點人數的秦霜河便來報道:「教主,少了一人。那個夏教主的幼子不在人堆中,不知怎麼逃過的。屬下失職,已經搜了整座山,都沒找到人。」

  牽著馬走過來的程勿目中一閃,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他望著一山青翠,目光微黯,隱隱發怔。一個青蓮教的人,上千人,全死了。只因為他一個人……小時候春姨悄悄教他讀書斷句,春姨不是江湖人,春姨教他的皆是「寬厚」「善良」「大度」之類的道理。而今一個山寨的人因為他而死,程勿握緊韁繩,他發現自己只是表面內疚一下,心中的不安感卻很少。

  他……竟是沒那麼在乎。

  想到女瑤浴血奮戰一夜,他心如刀割;想到青蓮教眾人死去,他覺得罪有應得。他想若非青蓮教先叛魔門,青蓮教先抓他,女瑤也不會這般怒……程勿站在風中細雨下,聽女瑤漫不經心地說「丟了就丟了,一個小孩子而已」,秦霜河不贊同教主的態度,與教主據理力爭說「殺人定要斬盡殺絕以防後患」……而程勿安靜地看著他們。

  十七歲的他,在此清晨,第一次窺視得見自己的內心,意識到自己心中的冷血陰暗面。

  十七年在程家被打被折磨的日子,哪怕他掩藏得再好,到底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恨意。程勿心中的陰暗面一直存在,與他站在深淵兩邊,沉默對視。程勿垂下眼,靜靜的,將自己那一面重新壓下去——不,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就想做一個正義少俠。

  我就想這樣待在女瑤身邊,站她身後,大步追上去。我就想成為一個有原則的正直君子,就讓這一面過去吧。

  討論完青蓮教的事,女瑤打個響指,示意諸人可以撤退了。自此世間再無青蓮教,魔門十三門除去一門,十二門中重新只有她的聲音。女瑤向前走,忽而肩膀被人點了一下。她抬頭,看到是馬上躬身的程勿。程勿道:「你受傷很重,不要自己騎馬了。我帶你一程。」

  女瑤仰著臉看他,見他目若星辰,銀河爛空。

  程勿堅定無比地向她伸出手。

  他指骨修長有力,指甲圓潤,輕輕曲著,線條十分好看。他揚著眉看她,抿著唇,睫毛顫抖,裝得很淡定、實則分外緊張地等她答覆。

  女瑤心裡微笑:程小勿啊……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女瑤負在身後的手慢慢放開,她的手伸出。在程勿亮起的眼眸下,女瑤的手落在了他手掌上。她抓著他的手,借力一躍,人騰空而起,跳上了馬背,坐到了他身前。

  程勿驚喜:「……!」

  女瑤哈哈笑,仰頭:「滿意了吧?」

  程勿哼了一聲,沒說話,眉目間卻春意盎然。他高喝一聲「駕」,夾緊馬肚,身下駿馬登如閃電般衝出。駿馬神采飛揚,高躍過籬笆,一徑穿過山道兩旁的樹木,向山下行去。魔教諸人看得呆滯,耳聽教主爽朗大笑聲,眼見教主被程少俠馭馬帶走。他們連忙牽上教主留下的那匹馬,緊追程少俠而去。

  一路下山,風馳電掣——

  秋意漸濃,兩邊景致有淺綠色變為枯黃。秋收已過,草木凋零,野間行人已十分少。秋雨涼涼如絲如線,滴滴答答地飄落。程勿從後貼緊女瑤,緊抱住她。他清瘦的身形正好能護住嬌小的她,她坐在他懷中,向後靠著他,將自己的力量完全壓在程勿身上。

  風吹起額上的髮絲。

  女瑤舒服地眯起眼,眼中噙著點點笑意。

  程勿的手臂扣在她腰間,他的肌肉緊實如流線細繃。他初初開始成長,正是年華大好之時。被男人保護在懷中,於女瑤是很新奇的體驗。她的話含在口腔中,想說讓他別騎馬了,把「玉皇篇」中的輕功拿出來練一練。但是話到口邊咀嚼來去,女瑤眸子閃爍,卻沒說出。

  她向後縮了縮,在他懷中閉上眼:算了,程少俠的懷抱這麼溫暖,他若是走了,她多孤獨。

  女瑤向後縮的樣子,讓程勿誤以為她冷了。他更是抱緊她,貼著她後背,將內力傳給她。程勿歡喜道:「小腰姊姊,你看——」

  女瑤順著他的視線向上看,只看到天地高遠浩渺,雲團成聚。女瑤茫然:「看什麼?」

  程勿:「那雲多好看啊。兩片雲貼一起,不就像我和你麼?」

  女瑤認真地看半天:「……有麼?」

  「看那朵花!多好看!」

  女瑤瞪大眼:「哪裡?有麼?好看在哪?」

  程勿氣:「……你真是個棒槌!」

  程勿再指田野間結伴飛過的蝴蝶、在水池上輕輕一點的蜻蜓,他愉悅地讓他看樹上飄著的葉子,帶她欣賞一行白鷺於雲間拍翅,再停在懸崖邊,看雲水共天,霧淘滾浪……世間風景千千萬,程勿握著她的手,一點點,與她的手心緊貼,十指交叉。

  雖然他的女瑤姊姊全程迷惘,完全沒欣賞到所謂的美景。

  程勿微微氣餒,只好不厭其煩地指給她解釋……

  魔教諸人遠遠墜在後,看程少俠和教主結伴而行,那般親密。他們從中原趕到此地,花了十天時間;然他們從此間回到小玉樓的門派位置,走了近一月時間。概因程少俠他執著無比地糾纏他們教主,他們教主唯一的應對方式,就是逼程少俠練武,同時拿出陶華大師姊給出的殘篇,自己補自己的缺陷……

  至此,魔教中人都覺得,程勿一定是他們未來的教主夫君。

  而此時,小玉樓的門派所在地,金使等人已經翹首相盼,等待教主回歸。青蓮教一夜滅門的事讓小玉樓的師徒遍體生寒,卻讓金使等人精神大振。如今江湖到處在說這件事,不光金使他們,就連去撿朝廷漏子的斬教聖女白落櫻,和夜神張茂,都聽說了他們教主鬧出的這般大動靜。

  白落櫻捂臉嚮往:「哇!」

  教主真是威武!為了程少俠一人,滅了一個門派。若非程少俠,教主都懶得理會青蓮教的叛教呢。世上姑娘,誰不希望有這麼一個一髮衝冠為紅顏、還了不起的夫君呢?

  白落櫻和夜神張茂伏在一條御道一側的牆頭,此乃官方必經之道。斬教教主的可怕傳遍中原,連洛陽這邊都聽說了。只是比起江湖人士,不習武的普通百姓,有的覺得江湖人血腥,有的覺得斬教教主真是威風八面。要等的人一直沒有等到,白落櫻蹲伏在牆頭,取出她收到的紙條,再次激動地將教主一夜挑一門的事蹟讀一遍。

  白落櫻問旁邊不動如山、目光如鷹隼般盯著下方的張茂:「夜郎,若是我被敵人抓了,你會一夜滅一門麼?」

  夜神以專業的隱藏姿勢伏在牆頭,整個人快要被頭頂墜著的樹葉壓倒。然他紋絲不動,手按在牆頭,聽著四方動靜。他比白落櫻專業幾多,然他每次進入狀態沒多久,旁邊白落櫻都要與他說話。

  夜神皺眉,心想:日後出任務,絕對不能帶小白。小白莫不是敵人的臥底吧?就會耽誤我時間。

  幸虧夜神習慣沉默,沒有把他的真實想法說出。然白落櫻問他話,他說出的答案也不動聽:「不會。」

  白落櫻大惱:「為什麼?!」

  她用拳頭捶旁邊情郎的手臂:「我都被抓了,你都不會去滅門!」

  張茂冷靜的:「我是殺手,我不擅長單打獨鬥,不擅長直面迎敵。我武功也比不上女瑤。我不可能一晚上去滅一個門派。」

  白落櫻一滯:「……」

  她氣得:「我就是舉個例子嘛。我又不是真的讓你去滅一個門派,我當然知道你做不到了……但是你不會哄哄我麼?誰要聽你的實話分析了?你一點都比不上我們教主!我幹什麼要跟你在一起?」

  她突發奇想,捧著臉頰出神道:「我要是能嫁給女瑤姊姊就好了……」

  夜神打破她的幻想:「可惜她是女的,你再愛她也無用。」

  白落櫻:「……」

  她咬腮幫,回頭怒瞪他,快要被這個臭男人氣死了。她叫一聲,撲過去。夜神怕她從牆上摔下去,不得不張臂將她接個滿懷。懷裡的姑娘伸長指甲,狠狠地在他脖上劃了一道。夜神皺眉不語,白落櫻在他懷裡又踢又打,小聲罵他「無情」「冷血」「軟腳蝦」。她也不會多少罵人的話,就翻來覆去說個不停。

  弄得夜神手足無措。

  夜神想:我又怎麼惹她不高興了?

  被白落櫻打了好幾下,夜神一時沒忍住,歎口氣說了實話:「女人好麻煩。」

  白落櫻:「啊啊啊啊你這個混蛋——」

  她氣得快要尖叫了,張茂忽然神色一凜,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聲。白落櫻立即意識到他們要等的人到了,不再跟情郎撒嬌,她拍了拍張茂的手,示意張茂放下捂自己嘴的手。張茂見她乖了便鬆開手,眼睛仍看著下方,看下方黑壓壓來了一隊馬車。他忽的氣息一壓,手臂僵了下,低頭,看到自己手腕處的一個清晰牙印,還滲著血。

  罪魁禍首的唇還貼著他的手腕,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咬出的血跡,沖他狡黠地翹了下鼻子:讓你欺負我!痛吧?反正你不敢喊出聲。

  張茂:「……」

  他看她自得卻明媚的笑臉,心中蕩起,軟成春水。他忍不住想笑,卻只是甩了甩手腕,抓住姑娘的手,壓抑住自己此時的心猿意馬。張茂努力定下神,與懷裡不再鬧他的白落櫻一同將身子壓得再低些,盯著下方緩緩行來的車隊看:

  據斬教傳來的消息,新朝定都洛陽後,幾位皇子征戰後回洛陽,在洛陽爭權爭得不可開交。劍拔弩張之時,遠在長安的燕王妃生子後難產而死。燕王唯恐自己勢力薄弱的長安地段被政敵打壓,立時讓府上小妾抱著嬰兒來洛陽匯合。

  此日經過洛道的,當是燕王新出生沒多久的世子。

  斬教特來洛道看望他們要鬧出什麼亂子。

  白落櫻點著下方人,跟張茂使眼色,讓張茂牢記她之前說過的信息:燕王的前幾個孩子都早夭了,理由千奇百怪,燕王十分看重這個小孩子。斬教要與燕王合作,少不得得把心思往這個小孩子身上放一放。

  不信燕王世子進洛陽,政敵們不動手!

  白落櫻和張茂在上方伏身而觀,下方的車馬漸行漸近。香車寶馬,一路胭脂濃郁。馬車最中間的一輛車中,燕王的小妾緊抱著懷裡的嬰兒。聽外面侍衛說已進了洛道,不日當可入洛陽,小妾微微鬆了口氣。這一路上她精神十分緊張,唯恐懷裡幼兒遇刺,她可無法跟燕王交代……想她一個弱女子,千里迢迢帶著一個小孩子進京,小妾心中甚苦。

  然小妾心神將將放鬆,忽然兩方高處射來黑色箭支,殺向這支車隊。車隊一下子亂了,馬車驀地停住,車中小妾差點被甩出。她懷裡的嬰兒立刻嚎啕大哭,四面湧來的刺客門聽到哭聲,立時向這輛車中殺來。

  「保護世子!」

  高處,白落櫻和張茂靜靜的,看四方人馬圍住了這隊車馬,開始大肆殺戮。白落櫻屏著呼吸,見一個嬌弱的姑娘顫巍巍地從一馬車中爬出,懷裡的嬰兒已哭得歇斯底里。侍衛們、刺客們亂糟糟擠一起,哭叫聲混著兵器碰撞聲,白落櫻心想:果然。

  而張茂不待她吩咐,當即跳下牆,躍入了殺陣中——

  神鬼皆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3
發表於 2019-8-2 00:24:4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北斗七星高 第七十二章

  官道雙方持鬥時,抱著嬰兒躲避的小妾行動艱難,幾次撞上敵方的砍刀,她赫然發抖。懷中的小世子啼哭不絕,攪得人心煩意亂。敵人的目標便是小妾懷中的幼子,哪怕小妾被軍方護著逃,繞開敵人也絕不可能。這番幾次下來,險象環生,小妾面色蒼白。她忽地被腳下的屍體一絆,忍著尖叫的衝動趔趄跑時,前方冷不丁出現一把刀。刀背上的清光照亮她惶恐的眼——

  「哇哇哇!」懷裡的幼兒哭得更加大聲。

  正在此時,天地清音起,旋律優美、此起彼伏的笛聲如春風般,從人心頭拂過。持刀要砍的蒙面人在這時一個恍惚,他沉浸在笛聲中醒不過神。小妾的手臂忽然被向後一拽,她惶恐看去,一個穿黑青色武袍的英俊男人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一腳踹中身後撲來的人的腰腹。

  他不動聲色地看眼她懷裡的嬰兒。

  小妾嚇得更加抱緊:……莫非又來一個搶她孩子的?!

  青年人只是看了一眼,確定孩子還活著,就不再看。他拽著行動不便的女人在一地屍體中穿行,周身煞氣凜凜,五步一殺人,他眉頭都不皺一下。而就是他的出現,讓場中緊張的打鬥不再一面倒。天地間的清音不絕如縷,絲絲縈繞心間,小妾不經意抬頭,看到樹叢牆頭,蒼綠中,立著一橫笛而吹的妙齡姑娘。

  那姑娘垂著眼,秀髮長衣被風吹得揚起,如水般皺起。姑娘青眉墨眼,立在牆頭,婀娜而貌美,如神女般光華聖潔。然笛聲一出,敵方的神智皆在短期間昏沉沉……

  敵方忽然反應過來:「斬教的聖女白落櫻擅馭音……媽的,主人所料不錯,燕王果然跟邪魔歪道合作了!」

  「竟派江湖人伏擊我們!」

  然此次行動,敵對勢力自然有應對之法。笛聲中,咬著牙強行運轉真氣、從白落櫻的笛聲中轉醒的敵方頭領,在唇間吹一個呼哨,當是時,尚在人群中為戰的張茂先發現了不對勁。他登時腳下重踏,跨步向前。他手中始終拽著礙事的婦孺,卻殺向那首領。

  張茂大吼:「小白!」

  隨他開口,四方路口出現了更多的蒙面刺客。笛聲一頓,白落櫻握笛於胸前,看到許多刺客直接跳上牆頭、屋簷,向她殺來。她頓時緊張,咬了下唇,還是硬著頭皮抓住笛子迎上去打鬥了。而她的笛聲一停,下方原本被控制住、戰力變得微弱的敵方刺客立時迎來了一個反撲。

  白落櫻從牆頭跳了下來,衣衫翩躚若鴻。她只一個趔趄功夫,夜神就放開了那個小妾,拖住了差點跌倒的白落櫻,並隨手一撒,追向他們的蒙面刺客噗通噗通,下餃子般倒地。夜神低頭查看白落櫻有無受傷,白落櫻指著他身後驚呼:「世子,世子!」

  張茂扭頭,看到小妾又被包圍住了。

  夜神咬下腮,轉身衝進殺陣,真是忙得焦頭爛額。

  然敵人的數量在增多,小妾這方勢越來越弱。當張茂轉身殺人時,聽到「恩人」「恩人」的高呼。他沒意識到那是在喊他,他隨意一回頭,看到那位燕王的嬌弱小妾被倒下的馬車壓住了腿,數個不懷好意的敵人衝向她。小妾滿面惶惶,實在無法,將手向上一拋,懷中的繈褓拋向了張茂。

  張茂一個精神,跳起登空,在半空中接住了繈褓。他低頭一看,繈褓中的嬰兒哭得臉都紅透了。

  另一邊和敵周旋的白落櫻看到張茂拿到了小世子,她一呆:小世子……跑張茂懷裡去了?

  四方敵人眼見更多,夜神急促叫一聲「小白」,白落櫻快速應一聲。兩人當即匯合,眼看燕王這邊要吃虧,他們也再不戀戰。畢竟燕王現在與斬教的合作只是暗地裡多,沒有放到明面上,甚至燕王都沒有許過他們斬教什麼……為了燕王奮勇殺敵,就不用了吧?

  夜神一手抱嬰兒,一手拽白落櫻,幾下攀牆上樹。他輕功了然,人又習慣在黑暗陰影中走。跳上高處短短幾息,敵我雙方便都追不上了。而他們再打一會兒,洛道當地官府便派了人來查看。敵人撤退,小妾被從馬車下搶救出來時,望著自己空空的懷抱,立時臉色煞白——

  世子呢?

  為什麼小世子不在?

  那個江湖大俠,不是來幫他們的麼?為什麼事後不歸還她孩子?她如何跟燕王交代?

  洛道因為一個小孩子亂了節奏,夜神和白落櫻則抱著這個孩子,躲開了追兵,進了一個戰亂後便無人居住、到處結了蛛網的院落。黃昏時進入院子,天上開始淅淅瀝瀝下秋雨,二人無法趕路,當是躲雨為重。站在破了一扇門的主屋中,懷裡幼兒大概哭累了,這會兒再沒出聲了。

  張茂挺直腰背站在空地上,被塵土嗆了兩口後,他很茫然:我為什麼把這麼個小東西帶出來了?

  白落櫻發怔:「燕王不會以為我們是偷孩子的吧?我們只是想撿個漏啊……」

  夜神淡聲:「我們把最大的漏撿到了。」

  白落櫻默然。

  她扒著夜神手臂,踮腳去看那個被他們撿到的最大的漏——燕王家的小世子。她頭靠著青年肌肉繃實的手臂,看到繈褓中的嬰兒眨巴著烏黑滴溜如葡萄的眼睛,含著一泡淚水看她。嬰兒小小的,香香的,臉頰鼓鼓的……白落櫻立刻心動了:「好可愛呀!他都不哭的。」

  她話剛落,本在觀察四周的張茂低下頭,漫不經心地看懷裡的小孩子一眼。他只這麼隨意瞥了一眼,懷裡的嬰兒眼睛瞪大,小腿一蹬,立刻開始嚎啕大哭。哭得臉蛋憋紅,上氣不接不下氣。

  白落櫻:「……」

  張茂:「……」

  張茂氣得面黑,白落櫻忍著笑,趕緊幫他哄他懷裡的幼兒。兩人手忙腳亂地哄了半天,小孩子還在哭不停,眼見就要喘不上氣了。白落櫻想了半天,忽而拍手:「對了,他一定是餓了!要吃奶的!」

  夜神一愣後,鬆口氣,連忙把繈褓拋給了白落櫻。白落櫻茫然地接過孩子,仰頭看青年是什麼意思。就聽夜神非常無情地把自己摘了個乾淨:「不關我的事。我是男的,我可沒有奶給他吃。」

  他望著白落櫻。

  白落櫻抓狂:「我難道有麼?人家還是姑娘家啊!」

  兩人這樣都想推辭,都想把孩子推給對方。然撲到白落櫻懷中的小嬰兒似聞到白姑娘身上的香氣,湊了上去,哭聲漸小了。他巴巴地湊到白姑娘微聳的、綿綿的玉峰前,張開無齒小口,便咬了上去。

  正跟夜神辯駁的白落櫻一聲慘叫:「啊好痛——」

  夜神被嚇住,立刻查看他的小情兒,抱踉蹌躬身的白落櫻扶住:「怎麼……了……」

  他低下頭,不說話了。看到隔著幾層秋衫,那小孩兒捧著綿軟一團,口水津濕了白姑娘的衣衫。胸部潮濕一片,然又香又軟,小孩兒不願意放棄。可是再香再軟,他也沒在那裡尋到可口的乳汁。嬰兒又開始小聲哭,一邊哭,一邊自覺地拱白落櫻的胸前衣料,堅決地想尋口奶吃……

  白落櫻嚇得花容失色,要把懷裡的嬰兒拋出去。可是嬰兒不肯,弄得白落櫻疼痛無比。夜神目瞪口呆,無措地把白落櫻抱住。

  白落櫻眼淚汪汪,抬頭可憐巴巴:「夜郎……」

  夜神咳嗽一聲,眼睛盯著她濕漉漉的胸部:「你、你就讓他吃一吃唄……」

  白落櫻眼睛赤紅,淚水旋即要掉,嚇得夜神趕緊說:「你你你在這裡撐一會兒,我出去找奶!」

  外面下著雨,張茂看白落櫻痛得厲害,又心疼她,又覺得太可笑。他轉身衝入了雨簾,再回來時,抓回來了一個產奶的羊。兩人一番折騰,總算把那個喝了羊奶的小孩兒哄睡。等四周安靜下來,白落櫻坐在夜神懷中,氣喘吁吁。

  張茂一腿曲起。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摟著曲腿坐在他懷中的白落櫻肩頭。白落櫻面紅無比,又尷尬無比。她臉有些乾,低頭揉自己的眼睛,拍了拍臉。張茂低頭,目光時不時瞥過她起伏如山巒的胸口。那裡水漬一片,兼之空氣潮濕,到現在也沒乾。

  張茂突然開口:「真的很疼麼?」

  白落櫻先是迷茫,然後順著他筆直的、不加掩飾的視線看到自己的乳。她面一紅,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她心中羞惱,想她還沒嫁人呢,就被一個嬰兒這般那般……怪她胸大麼?

  張茂說:「我看一下。」

  白落櫻:「……」

  她抬頭,看向張茂一臉冷淡的樣子。張茂挑眉,面上淡定無比,但白落櫻看到他的耳根已經紅了。白落櫻眨眨眼,往旁邊看,那個小嬰兒被他們丟在稻草堆上,正睡得香甜。她心中動搖,忽而一笑,開始寬衣解帶。

  被擁入青年懷中。

  黃昏時被咬得刺痛的筍尖,被青年的舌掃過。

  他扣著她手腕的力道猛地加大,喘息變得急促。他一下子將她完全抱入懷中,他慢慢抬臉,與她嬌嫩冰涼的臉貼了一下。白落櫻調皮地親了一下他耳朵,他登時變得很激動。青年俯下,沿著胸口,舌尖麻麻地掠過她的脖頸、肩頭……白落櫻口腔溢出一聲吟,唇被張茂堵住了。

  熱情下,窸窸窣窣的,白落櫻小聲:「我現在不想生孩子……生孩子好麻煩,還好痛……」

  青年汗水落在她肩胛弓起的鎖骨上:「嗯。」

  「夜郎……夜郎,哼,別人在這個時候,都要說些調情、激情的話。唔,例如我的小妖精,我最愛你的這裡,我要死了,你真帶勁兒……」

  青年聲音粗啞的:「嗯。」

  他嗯了半天,喘著氣:「我的小……你真……我說不出口!」

  白落櫻在他懷裡笑得發抖:「……反正,夜郎說話……唔!」唇再次被堵上。

  夜幕籠罩四野,秋雨綿密。破舊院中只聞女聲嬌喘,幾乎聽不到男人的聲音。他沉默的,冷靜的,卻似荒野中巡視自己領土的野獸般。不出聲,後發制人。他的頭埋於女子胸口,白落櫻周身粉紅熱汗,她擁著聲音很輕的他、幾乎不發聲的他,撫摸他粗而硬的髮尾,驟然間不合時宜想到一句話——

  咬人的狗不叫。

  白落櫻頓時噗嗤笑出。

  她的走神,自然換得張茂的挑眉不滿。於是折騰得更加厲害、投入……

  ……

  白落櫻和張茂糊裡糊塗、手忙腳亂地替燕王養孩子時,程勿、女瑤等人也趕到了小玉樓門派所在的山上。據小玉樓的大師姊陶華所說,這處地段是羅象門的昔日長老蔣沂南為他們所選。地處羅象門地盤,正好由蔣沂南所照料。且此山四面環水,進出不便,山上荒涼;即使是羅象門,也少人注意得了這座荒山。

  蔣沂南希望小玉樓在羅象門的管轄領地中,安安靜靜的,毫無存在感。

  事實上也確實如是。

  小玉樓實在人太少了,太不起眼了;連羅象門的弟子都不知道他們門派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下屬門派。這些隨著蔣沂南的離世,已經無人再過問。哪怕有弟子發現小玉樓的存在不合時宜,但想到蔣長老已經不在了,門派管事的當代大弟子是蔣長老的兒子,羅象門的弟子們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了。

  女瑤一行人坐船進入此地。

  金使等山中人早等在山川風口,望眼欲穿,等著他們許多日。眼見女瑤教主和程少俠一行人上了山,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無論是小玉樓的幾個倒黴師徒、還是斬教留守的教眾,都大大鬆了口氣。

  金使最為激動!

  他懷裡抱著一個繈褓,繈褓中是十二影之一秦霜河的小孩兒阿照。可憐秦霜河跟教主走了,想要巴結教主、這次卻沒成功巴結的金使心中最為鬱悶,不得不留在山上帶孩子。雙方見面,金使個子高大,他抱著繈褓,簡直想撲過去抱著教主的腿大哭。

  然女瑤面色如雪,眼眸沉沉。

  程勿警惕地呈防備姿勢擋在女瑤身前,警惕地看著即將老淚縱橫的要撲過來的金使。

  金使:「……」

  想寒暄卻沒找到寒暄對象的金使目光在行來一眾人中隨意一扒拉,看到了盯著他看的秦霜河。秦霜河目光溫柔似水地看著他這個方向,唇角甚至帶著一抹慈愛的笑容……讓金使感動了一下。金使過去:「還是你有人情味……」

  與此同時,秦霜河繼續盯著他,脫口而出:「我的阿照沒被你養壞吧?」

  金使:「……」

  艸,這女人根本不是在看他……的胸,是在看扒在他胸口的小孩子!

  金使臉被氣黑了。他嚷道:「我看孩子看得不知道有多好!大家都說我和這小破孩有緣分……哎姓秦的,這真不是我的孩子?」

  秦霜河嗤了一聲,不理他,目光柔軟地伸出手,要從金使懷裡接過她的小寶貝兒。她滿腔柔情,歸心似箭,對自己的孩子想念得不得了。誰知她伸出手,阿照卻向後一躲,抱緊金使。阿照防備地看著她,看她還不死心地要抱過他,小阿照立時哇哇大哭起來。

  秦霜河伸出的手僵硬了:「……」

  金使哈哈哈大笑,抱著阿照親了一口,挑釁地瞥一眼秦霜河。金使得意地哼著小曲去追已經走遠的女瑤教主,留秦霜河在原地黯然神傷地望著金使的背影……她不死心,也追了過去:「阿照,娘不是要拋棄你,娘只是讓那個混蛋叔叔照顧一下你。你還是娘的小寶貝兒啊……」

  當夜小玉樓門中辦了一次大宴,慶祝眾人歸隊。喝多了酒,金使和秦霜河就不肯離開金使的小孩子阿照吵了一通,差點大打出手;小玉樓的師徒幾人躲在角落裡,非常無奈地看著自家山門被鳩占鵲巢,成了魔窟。女瑤一副非要弄清楚他們門派秘密的樣子,打算在這裡常駐了。陶華有點兒猶豫時,被兩個師弟勸住:「大魔頭啊!師姊你不知道她殺人時那個可怕!」

  「對嚇死我們了!」

  「千萬別趕她走,萬一她不高興了要殺我們呢?」

  「我們要好好對小師弟,小師弟就是她的軟肋啊。」

  陶華「唔」一聲,用心觀察。看起來程勿好像確實是女瑤的軟肋。程少俠就喜歡纏著女瑤,非要坐在女瑤旁邊。程少俠長這麼大,恐怕就沒喝過酒。喝了酒的他哼哼唧唧,抱著女瑤手臂,拉著女瑤非要嘀嘀咕咕說話;女瑤被他煩得不行,幾次想掙脫,但看一眼程少俠,女瑤就重新坐下了。

  幾人互相看一眼:也許魔教很快就要辦喜事了。

  然後幾人又開始發愁:他們小玉樓,迫於不敢反抗女瑤的壓力,他們離正道,好像越來越遠了……

  程勿喝多了酒,又哭又吐得折騰了一宿。女瑤絕非耐心之人,一開始還捏著他鼻子逗他玩,在少俠上吐下瀉後,女瑤就嫌棄地推開他走了。滿山的魔教人士、小玉樓人士都喝醉了,天在傍晚後開始下小雨,程勿就被女瑤扔在雨裡,睡了那麼一整夜。

  第二天程勿醒來時,噴嚏打個不停。

  他看倒了一地的酒罈,看東倒西歪的人……東倒西歪的人中,沒有女瑤。程勿心中一緊,立時巴望四周:「小腰,小腰!」

  「咚」,他聽到酒罈子一聲響,看過去,見滿臉鬍茬的金使歪歪扭扭地從桌下爬起,看了他一眼。金使再喝口酒,嘲笑他:「教主身體不適,不方便飲酒。昨晚你吐了她一身,她就回房睡覺去了。」

  吐吐吐了女瑤一身?!

  程勿腿一軟,嚇得臉色煞白,差點跪下。程勿鎮定了一下,看金使還在大口大口地坐在桌上喝酒,想來狀況沒那麼差。女瑤只是推開他,女瑤哪天不推開他幾次呢?他只是又惹了女瑤不高興,他哪天沒惹女瑤不高興呢?

  這麼一想,程勿淡定下來了。

  金使歎為觀止:……你淡定得真是好快。

  反是程勿不著急後,又開始不好意思了。一路從青蓮教回來,跟著的魔教人士好像認定了他和女瑤的事,讓他既羞澀又歡喜;回來後見到金使,金使對他扒著女瑤好像也很淡然……清晨一地喝醉酒喝得打呼嚕的人中,程勿繞開他們,坐到金使旁邊。

  程勿非常不好意思地問:「我和小腰……金大哥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還和小腰在一起呢?」

  被叫多了「金大哥」,金使龍閉月已經懶得糾正了。金使詫異揚眉道:「你和教主還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麼?你們難道不是買一贈一強買強賣不還價麼?」

  程勿:「……」

  他睫毛顫了顫,如蝶翅般,在早晨風中沾了些露水潮氣。他心中悵然,想原來大家都是這麼覺得的……程勿小聲:「大家都覺得我會和小腰姊姊在一起麼?」

  金使隨口道:「當然啊。你們一定會成親生子的。」

  程勿發愁:「可是她至今都沒給過我承諾啊!我、我……金大哥,小腰到底多大了啊?我們能不能成親啊?」

  金使眉挑高,他訝了一下,望一眼程勿,沒想到至今程勿都不知道女瑤多大了。他起了揶揄壞心思,當下作出愁苦狀歎了口氣。金使將酒罈子一砸,晃悠悠站起,往屋子方向走去。他的歎氣嚇了程勿一跳,程勿臉色青青白白,不知道想到了多少可怕。良久,程勿下定決心,追上金使:「金大哥你告訴我吧,我能承受得住!」

  金使不理他,繼續蕩蕩然飄向遠方。程勿一急,出手抓向他肩膀。金使肩膀向側縮,閃身一躲,腳下步子一脈。然他躲閃一刻,身後少俠的掌法已經拍來。想不到程勿武功已經進步這麼快,金使生了興趣,喝一聲:「好!」

  「程勿,你不是想知道教主多大麼?你迎我十招,我答你一句。」

  程勿追至,二人章法齊出,對上了手。金使多年經驗在身,程勿有高深功法在身,兩人打起來,程勿竟在金使手下走了許多招。十招後,金使向後一退,程少俠再追上。金使笑眯眯地給了他第一句話:「如果你的小腰姊姊今年快三十了呢。」

  程勿一呆:「……」

  他呆住的瞬間,金使一掌拍來,拍得他氣血翻湧,向後疾退。蕩悠悠,程勿翻身躍起,跳上樹頂,金使緊追而來。聽程勿安慰自己:「沒、沒關係,那也和我差得不是很大……小腰姊姊長得這麼小,過兩年大家都會覺得我比她大了。成、成親是可以的。」

  金使掌法排山倒海,戲謔道:「那如果她已經三十多了呢?」

  程勿心口急跳,嚇得摔下樹後。他在半途回身,強行運氣上縱,躲開金使的殺招。程勿重新踩上了高處樹頂,喘息不定道:「那、那也沒關係。三十多,和快三十多,差得不是很大……」

  金使哈哈笑:「如果她今年已經四十多了呢?」

  程勿:「……」

  程勿忽而微笑:「那更沒關係了!如果她已經那麼大了,那說明武功到她那般地步,年齡對她已經沒意義了……我更是可以娶她了。」

  金使笑:「那你還怕什麼?你就是想娶她而已,問她到底多大,對你有意義麼?」

  程勿怔住,眼神慢慢定住。漸漸的,他心神通透,靈台恍有什麼砰一響,銀水傾瀉,真氣灌溉。他想通了這些,真氣如潮水般湧向他,心思何等透然。日光從雲後散出,薄霧消去,少俠立在樹頂,衣袂被風吹逐,他垂目間,似三千紅塵皆罩其身——「是的沒關係。我該想法子向她告白才是。」

  對面的金使面露驚異之色。

  他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女子咦聲。金使扭頭,看到不知何時,女瑤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身後。金使駭然,卻聽女瑤吃驚道:「你跟程小勿說了什麼?他怎麼一下子就打通之前總打不通的氣脈,走出先前瓶頸了?」

  女瑤:「說的什麼?跟我說一聲,日後我也來這麼一遭。」

  金使哆嗦著:「……程少俠天賦異稟,和我無關啊教主!」

  他他他……如果讓教主知道他在編排她的年齡,刺激程勿,教主會殺了他吧?他、他好命苦……為什麼程少俠每次受刺激,他都在場,還都被教主抓個正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4
發表於 2019-8-2 00:25:0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北斗七星高 第七十三章

  金使到底沒有逃過女瑤的火眼金睛——他那般惶恐害怕,女瑤又如何不疑心?無論如何,先打一頓肯定是沒疑問的。

  程勿突破瓶頸後周身通暢,真氣運轉比先前更加自如,稱得上靈動活潑。他心中有感,正要閉著眼再次體會一二時,聽到一聲沉重的「砰」砸地聲。程勿回神,從樹上輕飄飄、蕩悠悠落了下去,眼見金使被從高處一腳踹了下去。喝得半醉的金使摔了酒罈子,陷身人字形土坑中,咳嗽半天,爬不起來。

  程勿連忙去扶人:「金大哥!」

  他才走了一步,就看到隨之從樹上掠下來的黑衣小姑娘。程勿一下子定住不動了,羞澀歡喜地叫一聲:「小腰!」

  可憐的金使看到程勿趕來,心中頗感動。他人砸在大坑中,已經激動地伸出手等著程勿扶他了,誰知程勿看到了女瑤,便情竇初開一般傻站著看女瑤。程勿光顧著看女瑤,怎麼看怎麼開心,他已經忘了要扶金使一把了。金使手在地上一捶,何等悲憤!

  金使當即指著程勿告狀:「教主,是他問你是不是老太婆,是不是可以當他姨姨當他婆婆!教主,揍他。」

  程勿:「……」

  女瑤本來已經打算走了,聽金使這麼一說,眼睛頓時眯起。她幾步過來,將金使再揍了一頓。揍過的金使趴在土坑中,鼻青眼腫、手臂半折,五尺大男兒,他幾乎哽咽:「我又做錯什麼了教主?」

  女瑤:「你挑撥離間,自己做錯就罷了,還推到程勿身上。程勿才多大,你就學會冤枉他了!」

  身後緊張地跟上女瑤的程勿一口氣卡在喉嚨中:「……」

  什麼叫才多大?程少俠已經十七了。

  金使氣死了。他感覺回到了程勿剛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程勿把他的山都燒了,他打一打怎麼了。誰知教主一出現,就怪他欺負程勿,把他揍得半死!金使委屈至極,再看女瑤身後程少俠那精彩的臉色,程少俠惶恐不安又很慶倖,金使更加悲憤。金使抹一把辛酸淚:「明明是他說你老,我還替你辯解來著。」

  女瑤看向身後緊張得臉色蒼白的程勿:「是麼?」

  程勿:「是是是討論了一下……但但但是我沒有嫌你老……」

  程少俠眼眸睜得大,黑白分明的眼中水量豐富。他的眼睛,像是星辰倒影的清湖在風中搖曳;睫毛因不安而眨動,他的臉已失去血色。少年長得這麼秀氣,卻快嚇得要哭了……女瑤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女瑤當即轉頭對金使,再把剛勉強站起的金使打趴下。女瑤冷冰冰面對金使:「我需要你辯解麼?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女瑤行的端立的正,我畏懼被人說年齡麼?」

  「我現在就是八十歲了,要帶走程勿,你有意見?」

  又被教主打了一通的金使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他哪裡敢有意見?幸虧此時醉酒的眾人漸漸酒醒,秦霜河更是有要事詢問教主,要聽教主意見。女瑤琢磨了一會兒,就跟著秦霜河走了。程勿沒走,女瑤一走,程勿就趕緊爬過來,把渾身青紫的金使從土坑中扒拉了出來。

  程勿愧疚道歉:「是我的錯。可是當著她的面我不敢說,我怕她打我。打我是小事,我更怕她傷心生氣。」

  金使痛心疾首:「那你就看著我被她打不吭氣?!你真是學壞了!天啊,人間是怎樣一個大染缸,把一個淳樸少年變成這樣。」

  程勿更羞愧了:「我我我以後伺候金大哥吃飯穿衣,給金大哥花錢。金大哥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太對不起金大哥了,我會補償大哥的。但是我不能讓小腰生我氣。」

  金使看他那一臉雖然我認錯、但是女瑤的事我絕不會改的神色,半晌無言。程少俠心裡有主意的時候,不管對錯,他都拒不服輸。良久,金使沒好氣地揮了揮手。反正教主喜怒無常,教主要打人,程勿也攔不住……退一萬步,打是親罵是愛,說不得教主見他覺得親昵,是自己人呢。這般一想,金使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然程少俠真是會見縫穿針。金使都被他坑成這樣了,他把金使扶去屋裡上藥,金使剛被他伺候得美得哼了小曲,程勿就虛心求問:「金大哥,你遇過的女人多,聽說你美女環繞,從來就不缺。」

  金使哈哈大笑,謙虛道:「抬愛抬愛。」

  程勿:「那大哥能教教我怎麼討好女瑤姊姊麼?我要怎麼告白,她才容易接受啊?我、我實在太喜歡了……我想、想跟她、跟她……」

  金使瞬間猥瑣,打個響指:「嘿嘿嘿懂!想睡她是吧?你們在青蓮教的事我聽說了,小勿,幹得不錯!」

  他一巴掌拍下去,差點把程勿拍得倒地。程勿堅強地忍下被金使拍得快吐血的衝動,快速反駁道:「哪有!我才不會那麼、那麼……」他把「齷齪」二字咽下去,給了金使一個純潔無比的答案,「我只是想跟她住到一起,晚上能夠聊聊天說說話就好了。」

  金使:「……」

  他對程勿肅然起敬。想跟喜歡的姑娘睡一屋,程勿的覺悟居然只是可以每晚聊天。金使登時對他們的故事不感興趣了,還順帶坑了程勿一把:「教主不就喜歡你這種軟綿綿的樣子麼?你多撒撒嬌,往她跟前湊一湊,她說不定就答應跟你睡一屋了。還不行,你給她寫情書。寫情書你懂吧?怕被拒絕的最好方式哦。」

  金使心裡卻偷笑:偶爾撒嬌還好,天天追著女瑤撒嬌,女瑤不把程勿腿打斷才怪;寫情書?這麼娘的事,女瑤更是見一次撕一次,再揍程勿一頓。該!

  程勿卻聽君一席話,他恍然大悟。

  屋外傳來女瑤怒吼:「程勿,練武!我一日不催你一日不練是不是?」程勿當即苦下臉,匆匆跟金使告別,出去找女瑤了。程勿心中鬱悶,他確實想練武,好打敗程家,再保護女瑤。但是女瑤這種時時刻刻盯著他、他一刻都不能偷懶……實在太辛苦了。

  練武是很辛苦的。

  程勿以前在程家時,看程淮他們每天天不亮就要習武,那時他心中好羨慕。春姨說「你也不必太羨慕,說不得小淮心裡很羨慕你」,程勿只不以為然。程家的要求比女瑤還嚴,小孩子每天除了練武,基本什麼也不做。程淮的文化課都學的差,因為每天讀書時,程淮都累得打瞌睡;然後每次程淮看到程勿居然還有時間偷偷讀書,更加生氣。程淮練武後心情差,看到程勿很閒心情更差……現在想來,程淮經常找藉口揍他,也有見不得他那麼閑的緣故吧?

  程勿苦笑。程淮羨慕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學除了習武外的功課,每天練練內力就什麼都不用學;他卻羨慕程淮能夠學那麼高深的武功。而今女瑤把同樣的機會擺到程勿面前,程勿才知道練武有多苦。小孩子之間的過節,常常是這種各式各樣的小事堆起來的。恩怨越堆越高,長大後只留下了仇恨,仇恨的原因卻太多,已經記不清了。

  現在程勿每天都要挨揍,手酸背痛腿疼,永遠吃不飽,永遠很睏很累,稍一走神,就是一鞭子揮下……女瑤讓他練武時的心狠程度,比往日更加可怕。可怕點在女瑤她不光嚴格要求程勿,她自己也很勤奮。陶華把蔣沂南教她背的心法口訣傳給他們後,程勿只隨便翻了翻,女瑤卻每次都在研究,在練。

  她的那種渾然忘我狀態,對程勿來說太嚇人。

  是時,十七歲的程勿,想的不過是等他學完《淬陽訣》的北斗篇,再學一段時間,說不得他就能打敗內功受損的程淮了。打敗程淮後,讓程淮認錯,放過他的春姨,他就可以帶著女瑤回程家。他要站在父親面前,讓父親認錯,讓父親承認他絕不是殘次品,他的存在是合理的。他有女瑤撐腰,他可以帶春姨一起走。之後,和女瑤生活在一起,程勿已經別無所求了。

  從初春與女瑤相識,到去小玉樓跟著女瑤練武,時光匆忙,流水不回,程勿此時心中赤誠真摯,與女瑤那種放眼整個江湖的角度完全不同。哪怕閑下來,女瑤會隨口跟程勿說魔門現在的狀況,魏國江湖的格局,程勿都當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他聽故事,卻不把自己當故事中的人物。他始終覺得江湖離他有段距離,女瑤是魔教教主,然他只是一個心中有自己想法、愛慕女瑤的初入江湖的少俠而已。

  到小玉樓後,江湖似乎很平靜,一直沒什麼大事找上女瑤。這樣一來,女瑤因不斷受傷、以致一直壓不下去的體內隱患,總算有時間靜養,再加上重學《淬陽訣》,讓她的身體好了些。待小玉樓半年,時從秋至冬,從滿山楓紅到天際飄雪,女瑤一直沒有離開這裡,讓程勿很開心。

  半年來,小玉樓的師徒幾人戰戰兢兢怕魔教惹事,師父時不時發瘋喊著要下山收徒,被徒兒們綁住不許走;金使和秦霜河不停吵嘴,互相嫌棄,然金使是上峰,秦霜河還得聽他令;秦姑娘氣得想跟教主告別下山,可惜她的小兒子開始學說話後,緊緊抱著金使不肯走,秦霜河只好氣衝衝地留在山上,每天和金使吵得更加厲害。其他魔教人則來來去去,跟教主彙報最新江湖情況;在關中肆意折騰。同時,今年入了冬後,女瑤身體很差,早早穿上了冬衣。她一直病得反復,在山中休養時教程勿練武,程勿還穿著單薄的秋衫。

  女瑤笑眯眯:「我真是老了啊。」

  程勿反駁:「不是!你是一直在受傷,身體受損太嚴重,一靜下來反而出事。但是沒關係,我幫你調養身體,等明年入了春,你就會好了。」

  女瑤近日常覺得精神疲憊:「那我要是好不了呢?」

  程勿沉默一下,傾身抱她:「那我一直照顧你,一直保護你。」

  在小玉樓的「聽風崖」上日日練武,聽風崖下江水拍浪,江濤日日撞上岩石山壁。向下看去,墨水沾上雲煙,一行白鶴從水間泅翅飛出。「聽風崖」幾乎是女瑤和程勿的特屬練武場所,自他二人來此地後,其他人為了表示絕不偷學武功,竟再沒人過來了。習武習累了的時候,程勿就和女瑤坐在崖邊,兩腳懸空,並肩看日升日降,潮漲潮落,江濤滾滾。

  這是認識女瑤後最輕鬆的半年時光。

  程勿時而央求女瑤說些故事,想跟女瑤多說說話。女瑤被纏得煩了,打他一掌後會滿足他。女瑤卻也似笑非笑地問他:「真的不想接我的斬教?魔教教主,多大威風,你一點都不心動?」

  程勿搖頭:「我不喜歡你們打來打去、鬥來鬥去的事。四大門派沒那麼好,你們魔門也沒那麼乾淨。你嘴裡說得再好聽,然恃強淩弱,其實你們本質都是一樣的。其實……雖然我討厭雁北程家,但是程家比起你們,是最乾淨了的。你們誰需要程家,程家人會出山震懾你們;你們不需要時,程家就隱姓埋名,歸隱山林,不參與你們打打殺殺的事務。」

  他摟著女瑤:「姊姊,你到底要什麼啊?你得到後,能夠跟我歸隱山林,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麼?江湖上什麼謝微,什麼蔣聲,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啊?」

  女瑤沉默。

  在一時間,肩膀被程勿靠著,少年身上暖暖的溫度湧向她,她冰涼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她心中是有動搖的。坐在風口崖頭,看著落日垂垂,身邊是程勿,女瑤心中動搖——覺得這般的日子真是快活,覺得每天和程勿這樣看看山玩玩水也不錯。

  但她很快推翻那些念頭。

  她不只是女瑤,她還是整個魔門的領袖。她被師父領進斬教的第一天,她就視魔門為自己的所有物了。女瑤低聲:「我要魔門不再是魔門,是被朝廷所承認的存在。我要斬教獲得今日四大門派所受的待遇,我要四大門派跟我俯首稱臣。我要天下人人都怕我,我要整個江湖都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小勿,若是整個江湖都是我的,到了那一日,我為魔門選好了新領袖,才願意跟你歸隱山林。」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幾乎是很遙遠的一件事。

  程勿卻已經心中驚喜,很滿足了。他握住女瑤的手,小指與她相勾,要她跟自己發誓:「好,那你答應我,魔門一旦統領整個大魏武林,一旦有了新領袖,你就跟我走。」

  夕陽下,女瑤笑著伸出手,與他手指相抵。

  紅日落入江下,融融漿焰似被吞沒,整片江河波光粼粼,坐在崖上的少年和姑娘額對著額,許下鄭重承諾。這個承諾,幾乎是女瑤已經承認程勿可以在她身邊,離她明確表示「我喜歡你」還有段距離,但程勿想到自己寫了一冬天還沒寫完的情書,重新變得信心滿滿——

  女瑤都答應她歸隱山林的時候會和他一起,那離他們睡一個屋,蓋上被子純聊天的日子,還遠麼?

  少年哇,真是搞錯了前後順序。

  開心之餘,程勿靠著女瑤的肩,又磨她:「那是不是你辦完壞事後就會回落雁山啊?你的壞事要多長時間才能做完?我會跟你一起回落雁山吧?你在落雁山上,我還是可以每天都見到你吧?關外好玩麼,有好聽的小曲麼姊姊?我要學你們那裡的習俗!」

  女瑤在他額上彈了一下,罵:「什麼叫做壞事?我堂堂正正地跟正道撕好麼?他們不得罪我,我怎麼會找事?他們不攻我落雁山,我怎麼會閑的沒事非要去他們的門派各走一遭?可惜我武功還沒那麼好……我遲早要把四大門派闖個遍,讓他們罵我罵得更凶!」

  女瑤再想:「落雁山挺好的,除了冬日冷些,風大些,景致荒涼些,和關內也沒太大區別。不過你們雁北常年下雪,你該不怕冷才是。至於好聽的小曲……我從小習武,可沒時間去學什麼好聽的小曲。我師父倒是經常哼一個,你也聽過,她哼的多了,我也會了。」

  程勿感興趣了:「什麼什麼?你唱一遍。」

  女瑤掀眼皮想了半天,才想起些隻言片語,哼給程勿聽:

  「若是乘風,若是采月。

   若是你聞,若是我去。

   若是不誤,若是已故。」

  程勿一怔,道:「聽著不像是關外的。」

  女瑤:「是關外的。傳得很久了,傳說是一個書生追一個牧羊女追去了塞外,就留了下來。書生寫了這首小曲,日日在帳外唱給牧羊女聽,曲名就叫《若是》。據說感動了牧羊女的父母,書生唱了一冬天,到春天的時候,牧羊女的父母就趕著羊,把女兒嫁給書生了。我們那邊追姑娘都這麼唱。」

  女瑤托著腮幫笑了一下:「蔣沂南也唱給我師父聽過。」

  程勿立刻問:「你們那裡的求愛歌麼?你也被人唱過?」

  女瑤當即:「怎麼可能?我一個魔教教主,誰敢跟我求愛?我不需要人求愛,我要他們都臣服我就可以了。」她拍拍程勿的肩,「小勿啊,不要總想些有的沒的。你的話本裡總說正道少俠和魔教教主在一起,但是魔教教主那般強大,不如她的男人,被她踩在腳下;和她一般厲害的男人,通常和她是生死仇敵。話本裡亂寫的,魔教教主不會對一個不如她的男人心動的。」

  程勿仰頭:「你在暗示我要超越你,比你厲害麼?暗示我一定要有江湖地位,才配得上你麼?」

  火紅光華,天地情潮如織。少年面容鍍上濛濛金紅色,眼睛幽靜而清澈,眉目間的輪廓溫潤清和,如玉如琢。不知不覺間,他又長高了很多,肩膀寬了很多,腰腿有力量了很多。少俠爾雅明秀,無知銳氣越來越少。當他看著她時,不再是一派迷惑不解,而是那種探尋的,追逐的,渴望的……

  程勿含笑:「我唱一冬天,春天的時候你會嫁我麼?」

  女瑤面慢慢紅了。

  她忽然覺得有些熱,忽然覺得不自在。那句「小破孩整天瞎想些什麼」,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女瑤掩飾般地躲開他眼神,跳了起來,捂著臉笑:「我是在督促你好好練武,休息夠了,就不要再偷懶了!」

  程勿看她起來,她的袍袖拂過他的面孔,芳香滿懷。他面紅無比,跟著她站起來,想再和她辯解。而這時,不識趣的金使咳嗽了一聲,遠遠地站在山坡偏下的方向,提醒了女瑤他的存在:「教主,燕王來信了。聖女也又來信了!」

  女瑤挑眉,想起了還在辛苦養小孩的白落櫻,頓時忍俊不禁——白落櫻無意搶了燕王的小孩,燕王本來大急大怒,然一聽說是斬教聖女搶走的,燕王就冷靜了下來。燕王突然覺得他的小世子剛出生沒多久,跟著他很危險,還不如讓斬教幫他養兩天孩子。燕王這麼一個決定,苦了白落櫻。

  白落櫻原本想來小玉樓和女瑤匯合,被燕王和女瑤雙雙命令,不得不抱著一個小孩兒,留在了那裡。

  已經半年過去了。燕王再次來信,說明他終於騰出功夫,要解決一下這些事了。

  女瑤「嗯」一聲後,用眼神示意程勿留在「聽風崖」練武,她就跟金使走了。女瑤垂著眼若有所思,還沒看到信,但她已經猜測那邊恐怕要偏向她了。她做了這麼多動作,燕王終於下定決心了麼?她……身後突然傳來程勿一聲喊:「小腰!」

  女瑤訝了一下,回頭。

  金光如逐,紅色暗下,天邊雲霞交織,江河淘浪滾如天際而來。少年郎立在崖口,黑髮青衣,袍袖如鶴飛揚,拖著他清瘦卻傲立的身影。身後的白鶴沖天飛起,程勿目光清亮如雨,星墜雨中。他開口唱了小曲:

  「若是乘風,若是采月。

   若是你聞,若是我去。

   若是不誤,若是已故。」

  女瑤目中波光瀲灩,癡癡看程勿。看他開口唱曲,看他目光灼熱地看他。天地間只立了他一個人,他言笑晏晏,風采卓佳,如美玉立於瓦礫中。遍地瓦礫,只有他一個人最奪人眼球。

  女瑤怔怔地看著他,風吹亂她的衣髮。她心臟在一刻間跳躍急促,要跳出喉嚨,要飛離她,要不遺餘力地撲向他。她面頰滾燙,眼睛燦亮,她一目不眨地看向他。姑娘腰背挺直,靜靜地聽他唱那個小曲。

  ——我唱一冬天,春天的時候你會嫁我麼?

  身邊金使心情複雜道:「《若是》啊。他跟你求愛啊,教主。」

  女瑤忽然彎眸,對程勿笑了一下。她轉過身,不再留戀,跟著金使下山崖。但她心中已經記住了這一刻——她還是第一次被人求愛呢。

  小勿、小勿……你先唱一冬天再說吧!

  待女瑤走了,程勿再自己品味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重新開始練武。他心中輕快,想小腰想個不停,手中的招式隨他心意動,也變得輕盈許多。往日總讓他覺得很辛苦很煩躁的習武,今日竟格外自然……突得,蹬蹬蹬,又有腳步上山。

  程勿回頭,看到秦霜河一臉凝重。秦霜河左看右看:「教主呢?」

  程勿客氣疏離道:「她有事先走了,秦姑娘有事找她麼?我可以代為轉告。很重要麼?」

  秦霜河遲疑了一下,想到這是程勿,程勿和教主關係那麼好,告訴程勿也無妨。秦霜河猶豫道:「其實我也不知這算是大事小事……小玉樓的地理,好像暴露了。」

  程勿目中當即變得犀利,冷冷看向秦霜河。

  他冰霜一般的眼神,氣壓一開,竟將秦霜河壓得後退了兩步。秦霜河驚異無比地後退,運氣後才停下步子,沒想到程勿現在武功已經到了能夠短暫壓她一刻的地步。秦霜河面色古怪道:「……但我覺得似乎暴露也沒關係。因為找上來的人,是真陽派的謝長老謝微。」

  「謝微說有事尋教主,跟教主敘敘舊之類的。」

  敘舊?

  程勿身形一動:「小腰現在很忙!我也見過謝公子,我代小腰見見他,看看他什麼目的。秦姑娘不介意吧?」

  秦霜河連忙:「不介意不介意。」反正她覺得謝微孤身而來,態度溫雅和煦,讓人如沐春風。那位公子那副樣子,全然無害,想來程勿要見,也沒什麼問題。

  而秦霜河只是說話的一功夫,程勿已經掠身而走,如點水般迅疾消失在了她面前。秦霜河定定神,怕程勿年少惹事,還是跟了上去——

  話說,有必要這麼積極麼?以前也沒見程勿這麼關心他們斬教的事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5
發表於 2019-8-2 00:25:1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北斗七星高 第七十四章

  謝微下了船,跟山下巡守的魔門弟子遞了名號,之後魔門弟子上山去稟告教主,謝微則慢悠悠地沿著山道開始爬山。走了一路水路,進山的水道過一峽谷,窄小逼仄無比,全靠謝微自己持篙撐船。他上山的時候,衣袍上沾著的水霧仍濛濛一片。然謝微抬目仰望小玉樓山中風光,氣質典雅翰逸神飛。他緩山而行,大有烏衣子弟風流之韻。

  謝微感慨無比:小玉樓這山真是不好找。蔣聲追查女瑤的下落半年了,又找了小玉樓很久,才確定了位置。虧得羅象門有蔣聲頂著,沒有報告宗門,讓謝微先行了。

  蔣聲對謝微那一統武林的願望,勉強算支持。明明小玉樓就在羅象門的地盤下,蔣聲硬是沒有打草驚蛇。對謝微,蔣聲也算仁至義盡了。

  一路上山,冬日後山中草木枯槁,景色凋零,也沒的看。謝微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他想到已經很久沒見過的女瑤,心湖不免波動。這麼久不見,她是否對他……倏地,空氣裡傳來一聲極輕的破空聲,謝微本能躍起,袍袖翻飛,人向後疾退。

  他退出三丈,見原來所在位置,一片樹葉悠悠然落地。謝微微驚,卻還沒想清楚,一道青衣身影已淩空躍來,直取他要害處,殺機凜凜。謝微當下本能運招去躲,他的武功防守不錯,基本每次防守一出,很少有人能再跟上。然這一次,他身形往旁側退,面上淡然的笑卻收了——這人招式在半空中一改,身形稍頓後強行逆轉,重新迎向了他。

  「啪——」

  二人對掌,四目相對,少年郎冰山雪水一樣清冷的眉目,映入謝微溫和的眼底。

  謝微一驚:「程……」

  他的「程」字剛說出,格擋的手臂被抓住,少年郎反手就來拿他。他及時手臂外折,順著對方的手勢逆向而走。兩人的手再次一對,強勢悍然的內力衝擊都被運於掌中,兩人竟齊齊向後退了兩步。

  謝微凜目。

  見程勿面色平靜,望他一眼,身形重新掠來,取他面門——

  連續不斷,內力不絕,龐大而霸道的武功招式,竟逼得謝微些許狼狽,不得不從防守改為攻勢。二人貼身對打,從地上飛至高空,再從樹頂縱下。皆不用兵器,皆招招為攻。眉目宛好的兩個男子目光幾次錯過,謝微收了輕慢之心,越打越心驚——

  這還是幾個月前的程勿麼?

  雁北程家少主跟著謝微,謝微大約清楚程家武功的路數。程淮的武功非常不錯,還在謝微之上,只是內功受損。程家給程淮出的法子是用秘法殺了程勿,把程勿的內力拿過來。然程淮入江湖快一年了,都沒殺了程勿,程淮半死心——不得不重新修補他的缺陷。

  程淮在真陽派養傷,謝微對程淮的傷一清二楚。然謝微心悸,幾個月功夫,程勿跟誰學了一身好武功,這武功何等霸氣、兇悍,竟要強行壓他一頭……這分明不是程家武功的路子!

  程勿的進步……太快了。

  謝微猛地想到了女瑤,眸子一眯,心中發抖——竟是她麼?她竟還在讓程勿跟她習武?她怎能、怎能……對程勿用心到這般地步?

  《淬陽訣》……果真太強大了。難怪四大門派的人都想殺了女瑤。

  二人相對,謝微心中驟痛。想到程勿背後站著的是女瑤,女瑤非但沒殺了程勿,還教程勿武功,對程勿用心至此……謝微心中氣血翻滾,全身冷如冰霜。他在一剎那生起強烈的嫉妒之心,被情感控制,不由自主地下了殺招——他要殺程勿!

  謝微的攻勢即刻變得兇猛,正和程勿的意。程勿存心想看看自己的水平如何,想拿謝微試試招。謝微攻勢加狠後,眼睛變得冰冷,招招至死。程勿毫無退意,反而更加生氣勃勃地迎上。

  秦霜河氣喘吁吁趕至時,正看到兩個光風霽月般的男子打得不可開交。她眸子一縮,眼看謝微拍向程勿髮頂,程勿抬手扣向對方的咽喉——秦霜河大吼:「住手!你們想氣死教主麼?!」

  她隨手一甩,一把匕首甩出,插向兩人中間。女子喝聲在耳,程勿心中一顫,看謝微動作稍頓。匕首破風而來,程勿當機立斷向後退開,同時在半空中翻身一縱,把秦霜河丟來的匕首抓到了手中。

  程勿緩緩落地,將匕首扔給臉色難看的秦霜河。

  謝微輕輕挑眉,看著程勿和秦霜河:「怪我出手太重。但在下無論怎樣,也稱得上使者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程公子上來便下殺手,是否可給在下一個解釋?」

  程勿眉目冷淡,他倒是不會像謝微這樣把話說得這麼圓。程勿只是客氣一笑,拱手致歉:「我不知道你是訪客。秦姑娘說有人上山,我以為是有敵人來找小腰。小腰經常被人追殺,想來謝公子也是知道的。我以為你是敵人……我看錯了。」

  秦霜河:「……」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程勿磕絆都不打、謊話張口就來:程勿不知道來的人是謝微?騙鬼呢?程勿這個小混蛋……為何人學壞總是學的這麼快?

  謝微:「……」

  他笑了一下,沒說什麼。但程勿字字清晰的親昵的「小腰」稱呼,還是讓他心涼了片刻。謝微皺著眉,程淮和程勿出自同一家,都不通俗事,然這兩人差距竟這麼大。謝微有耐心教導程淮,但對著程勿……他只厭惡無比。想他方才竟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起了殺心……謝微驚疑:我是怎麼了?難道我容不得一個正在長成的天才?

  程勿如他的敵人一般,謝微心中警覺:這個少年郎,絕不會是我的朋友。

  之後程勿再化身有禮貌的主人,領謝微上山,謝微都表現得很冷淡了。程勿也不在意,把人領到議事堂中,他往旁邊一坐,秦霜河看他一眼,見程勿沒有走的意思,當下也不避諱程勿,而是盤問起謝微的來意。

  謝微心更沉了:魔教內務,程勿居然可以參與……女瑤到底是給了這個少年多大的權柄?

  秦霜河看謝微相貌好,問的便拐彎抹角,分外刻意。誰想她話音一落,程勿隨口接話:「我那位兄長在謝公子那裡待的還好?」

  謝微:「……程公子何意?」

  程勿笑一下:「沒事,只是我們遲早有一戰。敵人嘛,做好準備也好。」

  謝微:「程少主在真陽派,傷養得已經不錯了。我怕他受了山下人的詭計,才讓嫂嫂多留他在山上幾日。他卻是不如程公子,短短幾日,程公子在山下已經如魚得水,混得很不錯了。想程少主在雁北地位極高,自幼受家中長輩教育,正邪兩派的事,程家是不參與的。」

  程勿頓了一下:「你指桑駡槐?」

  謝微吃驚了一下。程勿居然能聽出來……因為程淮是聽不出的。程淮聽不出他們這些人的暗語,聽多了甚至打瞌睡,因程淮說他從小習武,他沒時間學別的;程勿聽得懂。那程勿當是自小有大把時間讀書了。謝微沉默,想程家的教育……程淮身上的例子,完全運用不到程勿身上。

  程勿淡聲:「指桑駡槐,謝公子你落了下乘了。」

  謝微臉色微白,垂下眼瞼,默然不語了。

  一旁的秦霜河看他們兩個來來去去,心都要抽了。這兩人鬧得跟情敵似的,逗她玩呢?程小勿就算了,謝微和他們教主有什麼關係啊……秦霜河乾笑著要緩和這尷尬氣氛,就聽一個女子聲音從外而至,遠遠飄進來了:「謝長老大駕光臨,程勿小孩子,沒怠慢謝長老吧?」

  女瑤!

  謝微心中一動,起身。卻餘光看,看程勿騰地站起,往前兩步,聲音微喜,充滿親昵感:「小腰你來了?」

  程勿再是不高興:「什麼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我幫你待客,怎麼會得罪人?」

  謝微沉默而安靜,看紅衣紮袖的漂亮姑娘從門檻外邁步進來。他望著她,眸子緊縮:這般貌美,這般青春年少。和迷霧鬼林時期的女瑤不同,那時的女瑤通身黑,英姿颯爽,毫無女子氣質。但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人如月,香腮雪。她額上戴著琳琅髮飾,直墜額心;耳下的水藍色環狀耳璫輕晃,光華照著雪膚;手腕處有輕紗相托,裙裾腰間挎著銀色小彎刀,金銀色的長鞭托腰而落;她一步步走來,又輕盈,又英氣,還有少女的稚嫩感。

  女瑤……現在打扮得這麼好看。

  程勿迎上去,秦霜河跟女瑤說了幾句話,女瑤就別目看了程勿一眼。程勿哼了一聲,女瑤直接伸出手,在他腰上拍了下,程勿被拍得臉色煞白,差點倒地。程勿怒瞪女瑤,扶著自己的腰,卻沒說什麼。而女瑤轉頭就漫不經心地對謝微笑:「程小勿胡鬧的話,謝公子不要跟他計較。」

  謝微已經完全不想說話了,他勉強笑了下,看女瑤入座。

  秦霜河親自給教主倒茶,女瑤轉著手中茶盞,青玉素指搭在茶杯上,心不在焉地請謝微喝茶:「正魔兩方還沒打起來吧,謝公子這麼著急地找上來,所謂何事?」

  「聽說要跟我敘舊,咱們這舊……恐怕敘得你難受,我看就不必了吧?」

  謝微失魂般坐下,心中冰涼。過了一會兒,女瑤冰雪般的眼眸看過來,他被她淩厲逼人的眉目間風采所懾,才回了神:「自是有些事想單獨跟……你談。」

  女瑤:「唔。」

  她手叩桌子,心裡還在琢磨著燕王的來信、白落櫻的哭訴,一會兒回神,看謝微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神溫潤清透,安靜地等她回神……女瑤一怔,瞬間想起迷霧鬼林時候的謝微。她心裡一軟,歎口氣。女瑤揮揮手,示意屋中閒雜人等退散,不要影響她和謝微談正事。秦霜河當即領著幾個下屬告退,程勿卻還坐在旁邊不動。

  女瑤不得不轉眸看他:「程勿?」

  程勿一愣後有些委屈:「我也不能聽?」

  女瑤:「練武練好了?今日不腰酸背痛了?吃過飯了?口訣全部領悟了?跟你對招的人全部被打趴下了?你……」

  她話沒說話,程勿已一臉慘白。他連忙跳起,屁滾尿流般慌張逃走去練武了。女瑤太可怕了,日日催著他……這日子沒法過了!

  謝微卻看著程勿的背影,輕聲:「你教程勿武功,是想做什麼?讓他回到程家,是只打敗程淮就夠了,還是要把整個程家都拿下?你要拿到雁北程家麼?雁北程家高手如雲,想不到你心思這麼重,連江湖中的唯一淨土也不放過。」

  程勿看不出來女瑤的心思,謝微卻一點就出。

  女瑤撩髮一笑:「小哥哥……」她叫的謝微心中一顫,然她聲音繼而冰涼,「關你屁事啊?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程勿是我教出來的,我就是想得到雁北地盤,你也管不了。想管我,你哥哥過來的分量都不夠。」

  謝微一滯,道:「你利用程勿……程勿如此有天賦,你不怕他反應過來你只是利用他後,他跟你反目?一個天才,那般信賴你,你要和這種人反目麼?」

  女瑤目中神色詭譎,她的手指撐住下巴:「怎麼會反目?小勿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人靠近他的。你要讓他跟我反目?那我會殺了你哦,謝微。」

  她說的這麼篤定,謝微低下眼,有些不知說什麼了。魔教教主,好大口氣……她壞起來,誰敢湊過去?她說殺他,他心裡竟有些信。謝微壓力極大,努力讓自己的情感落下去,讓自己的理智出來對話。謝微道:「隨你吧,程少主和程勿之間遲早有一戰,我希望你到時不要插手,讓他們公平對決。你若是為了得到程家而耍心眼,真陽派自會為了程少主跟你為敵了。」

  女瑤一聲嗤笑。

  謝微抬目,認真道:「你莫要不當真,女瑤,你知道你心法有缺……四大門派是有能力對付你的。現在不對付,只是四大門派心不齊而已。你非要把他們逼得齊心了麼?女瑤,你便是為自己想,也莫要折騰了好麼?」

  女瑤猛一拍桌子,斥道:「謝微!你尋到小玉樓,便是跟我說這些廢話麼?又要勸我不要跟四大門派為敵,龜縮到關外去?你少招惹我,少教育我該怎麼做,我的事跟你無關。你別忘了我們是敵人!我念著舊情不殺你,不是讓你來我耳邊嗡嗡嗡背書!」

  她當即起身,謝微立刻跟著她一道站起。

  謝微追上她步子,苦笑:「好好好我不說了……那都是外話。我尋上你,最希望跟你說的,其實是武林一統之事。現在四大門派和魔門都打得厲害,生生死死,恩怨越來越多。一直打下去,江湖根本得不到好的發展,還會被朝廷覬覦。半年來,我奔走於江湖,四處勸說,都是想成立一個武林盟,想平下正邪兩道的紛爭!我絕不是只為了真陽派,只為了中原武林,若是不再為敵了,你統領的魔門也能好好發展不是麼?」

  女瑤離去的腳步一頓,微側頭。

  謝微知道她聽進去了。

  女瑤:「唔……有些意思,你繼續說。」

  她重新落座,謝微精神大振,當即拿出自己說服各門派的證據。女瑤翻了翻,發現還真有不少門派挺認同謝微。謝微跟女瑤侃侃而談,將近兩個時辰。女瑤心裡驚訝,連看了他好幾眼,沒想到他還真有這種決心,不是胡來的。

  女瑤沉吟:「那你有沒有想過,成立武林盟,誰聽誰的?讓四大門派的掌門聽我號令,掌門們不服吧?要我聽正道號令……呵,我不屈居人下。謝微你找各種小門派有什麼用,你考慮過四大門派的態度了麼?考慮過我不會聽四大門派的話這種可能了麼?」

  謝微:「所以只是初想……我只是怕你再鬧出什麼事,讓握手言和變得無可能。這些我都會考慮,會想到法子……我只是想給你透個底,希望你支持我,不要在這個時候跟四大門派開戰。」

  女瑤不置可否:「再說吧。」

  謝微將自己的真正目的說出,女瑤本來想拒絕——正邪兩分,她正要把武林納入自己羽翅下,她為什麼要聽謝微的話?然她聽到他的話時,拒絕的念頭才起,心中不自覺想到了程勿。她想到程勿那個美好的想歸隱山林的願望,想到程勿望著她的專注眼睛……若是正常狀態下,他想帶她走的願望是絕無可能實現的。

  現在也實現不了。

  但正是程勿的身影在女瑤腦中晃,女瑤才沒有第一時間拒了謝微。

  謝微尚以為是他打動了女瑤,餘下兩日,更是抓緊一切機會遊說。然這機會當真不好抓,因女瑤每天要陪著程勿練武。天尚未亮,謝微去等人,女瑤已經不在了;傍晚回來,程勿大傷小傷不斷,淚眼汪汪,女瑤就捨不得走了。可憐謝微等了女瑤一整日,到天完全黑了,程勿累得去泡藥湯了,女瑤才有功夫聽謝微說話。

  謝微是個堅持到底的人。

  第二天,他就起的更早,去堵女瑤。

  這一次,他站在寒風露水中,聽了程勿唱給女瑤的《若是》小曲。女瑤笑著跟程勿走了,謝微站在樹下,孤零零地站了一日,讓來往的金使等人頗為同情。

  第三日,女瑤又生了病,一整天沒出門。謝微去探望,程勿堅決無比地陪他坐了一天,直到女瑤醒來把程勿罵去練武。

  第四日,程勿挨了罵走了,謝微好不容易有和女瑤說話的功夫。但是魔教事務繁忙,女瑤臥床的一日,不斷地有秦霜河等人過來送信、傳話,謝微就需要不斷地去回避。

  第五日,程勿又出現在女瑤面前了。

  謝微:「……」

  謝微怔怔然,心很累。想他雍容大氣,很少耍心思,但別人跟他耍,他也看得出來。程勿敵視他,不給他和女瑤相處的機會。他再努力爭取,也比不過女瑤對程勿的縱容。若是女瑤不喜歡程勿,程勿再積極也沒用;若是女瑤願意寵,程勿自然能壓著謝微。

  謝微垂下眼,手指顫抖。

  他輸了麼?輸給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明明、明明是他先遇到女瑤的啊。

  迷霧鬼林後,她害慘了他,他卻還在找她。她在名器大會鬧出那麼大的事,他都努力調解,還找上小玉樓來試圖說服她……他出身名門,教養武功皆是上等,進退有度,溫和儒雅,他哪裡輸給了程勿?

  謝微在女瑤院外站了一宿,想了一宿。他望著燈火昏昏,等到屋中火光滅了,他才閉眼。

  第二日天未亮,不等程勿來唱那首《若是》,謝微徘徊來去後,敲了女瑤的屋門。他輕聲:「是我。我想問你,明明是我先認識的你,你知道我愛慕你。我找了你很多年,程勿才認識你多久,你為何、為何……」

  他面前忽傳來秦霜河尷尬的聲音:「謝公子……」

  謝微愕然抬目,看向門開後的秦霜河。

  秦霜河更尷尬了:「教主不在。昨日傍晚練完武後,教主就和程勿離山走了。教主說,謝公子再有什麼話,找我談便是。我昨晚來這裡整理卷宗,整理得晚了,直接睡過頭了。」

  秦霜河小心翼翼:「……教主早走了。」

  謝微沉默一下:「……她去哪兒了?」

  秦霜河:「洛陽……已經走了一夜,謝公子也追不上了。」

  謝微袖中的手輕輕顫抖,他睫毛顫抖,臉色變得慘青。而後秦霜河見他慘然一笑,似不甘,又似釋然。見他又孤獨地立在風中一日,再傍晚的時候,謝微沒跟他們說什麼,披星載月,靜悄悄下了山。

  金使吊兒郎當地感歎:「咱們教主的魅力真大啊……謝微這哪裡是過來談事,他分明是過來看望教主,順便談事。」

  「可惜咱們教主被小勿那個小妖精迷得神魂顛倒,根本看不到謝微的誠意啊。」

  ……

  一路水路,船行一日。江水滾浪,風清萬里,頭頂星空爛爛,如銀水橫貫天際,從小玉樓的山頭,一路追往洛陽。兩岸皆是江水聲,伴著星光,人生幾多愜意。

  女瑤盤腿坐在星海下的船艙頂上,閉著眼練武。燕王召她去洛陽,當是下定了決心。

  程勿在下方說:「小腰我、我……我北斗篇學完了。你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麼?」

  女瑤眼睛不睜:「好啊,你先把玉皇篇、北斗篇重新演練一遍,待熟練了,我再教你下篇。」

  下方江水和星光相應,程勿不辯,立即開始在女瑤面前將招式從頭到尾練一遍。船中只有他二人,還有一個划船的老叟,三人同船,船中空間不大。然划船老叟一回頭,只看到寒光白亮,如雪般在眼前綻開——

  何等璀璨奪目的華光。

  少年郎君心隨意動,身形靈動,輕功之快,殺招之凜。他著黑罩白底,不用武器,因氣而牽起的氣流,讓四方江水湧濤,驚濤駭浪般,紛紛撲面而來。

  而他眉目何等靈秀!

  划船老叟一聲歎: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勁風掃面,老叟戴著斗笠蹲下躲在角落裡,他抬頭,看船艙頂上的少女還是盤腿坐,紋風不動。整只船因程勿的動作而來回顛簸,上下起伏,破浪穿雲,星光銀河下,只有少女還在坐著,不受周身快速交替的氣流影響。

  這……也是位高手啊。

  練完一遍,程勿滿頭大汗,仰頭看女瑤。黑髮綠衣的少女沉靜閉目,如月下寒霜般,讓他看得目光微癡。程勿站在船艙下看了良久,半晌,星光下,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程勿抬頭看眼女瑤,再低頭看自己寫的字。好久,他聲音緊繃,磕磕絆絆道:「小、小腰,我有話跟你說。」

  女瑤心思還放在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中,她丹田運氣,一點點查自己體內的隱患。程勿的話她聽在耳中,卻不太在意:「唔。」

  程勿能提什麼要求呢?左右不過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她閉眼,自是不知,下方程勿的面容,已經紅透了。程勿低頭看著自己寫好的信,本想背下來,然他太緊張,幾次張口後,忘了詞。他只好拿著紙,抓緊時間重新快速背一下。將紙疊好在手中,他結巴背道:

  「小、小腰,我我我我喜歡你……不管你八十歲,還是十八歲。不管你是男的,還是女的。你在,我我心裡只有你。你不在,我心瞎眼盲。你住哪裡,我就住你隔壁。你去哪裡,我跟著你去。我想和你生隨死殉。」

  女瑤驀地睜開眼。

  她垂目,看到星海下,少年垂著的睫毛,睫毛濃黑,在他眼下投一片陰影。這片陰影,讓她完全看不出他的眼神。他的手哆哆嗦嗦,信紙在手裡不停地抖。他的聲音繃地厲害,一開始帶顫音,後來慢慢好了。

  他想往下背,可他突然卡殼。花了一冬天,緊著不習武的短暫時間、熬著夜寫好的情書,他明明已經背得很熟,到這會兒,卻突然又忘詞了。程勿急得鼻尖滲汗,心中惶恐無比,心酸淚意湧至眼底。

  他實在記不得下面的詞,只好重新把記得的背了一遍:

  「我喜歡你,不管你八十歲,還是十八歲。不管你是男的,還是女的。你在,我心裡只有你。你不在,我心瞎眼盲。你住哪裡,我就住你隔壁。你去哪裡,我跟著你去。我想和你生隨死殉。」

  第二遍,熟練多了,沒有卡殼。

  可他腦子亂哄哄,依然不記得下面。

  程勿滿心絕望,抓著信紙的手用力。他聽不到周圍的聲音,聽不到女瑤的呼吸聲,他連抬頭都不敢。他失去了力氣,想自己這樣糟糕的告白,女瑤會同意才怪。他搞砸了一切,他明明已經記了那麼久……程勿閉上眼睛,淚光沾滿眼睫。

  凜凜夜風吹得他渾身冰涼。

  淚水從眼中滾落,程勿垮著肩,良久的等待什麼都沒有。他心中失落至極,轉身便想走,躲開這個糟糕的夜晚。

  然他的睫毛才輕輕一顫,唇間一涼,一個溫軟物貼上他的唇。

  程勿僵著全身,猛然睜眼。淚光濛濛,他的脖頸被人摟住,女瑤從上方飛下,擁入他懷中。她仰頭看著他慘白的臉、臉上的淚笑:「走什麼?不是說讓我答應你一個要求麼?」

  他睫毛上的一滴淚滾落,她貼著他的唇,聲音溫柔:「住什麼我隔壁,小勿,住我心裡來。」

  她突得踮腳傾身,深吻住他。

  沉沉的大江,搖曳的星槎。從天而降的她,清愁滿織的他。天上星光沖貫整片天地,黑夜中的唯一光華,照著他們。密密麻麻的風包圍,他們在寒冷的冬夜,在滿天星辰下,劃著悠悠小船。

  那天夜裡,欸乃船槳劃動,水草簌簌。黑暗與光明中,他們親密擁吻,像是天地間遺落的銀針。星從他們頭頂輕輕飛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6
發表於 2019-8-2 00:25:3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七十五章

  南望伏牛、北靠太行,東臨嵩嶽、西依秦嶺;馳道驛路,其直如矢,無遠不達。此乃洛陽——新朝初建後,開國皇帝所定的國都。

  城郭巍峨,宮闕壯麗,街巷開闊,香車寶馬,絡繹不絕。洛陽繁華無比,更有八景之絕,其中龍門山色、金谷春晴,初來時,程勿和女瑤已經遊覽過。八景之一的「銅駝暮雨」,此時節雖見不到暮雨,但女瑤二人已經站在了洛陽城中最繁忙熱鬧的銅駝大街上。

  「哇……好多人。」程勿眼睛發直,看著兩邊高樓矗立、屋宇鱗次櫛比,街上的小販叫賣、行人往來。此時正當黃昏日暮之時,洛陽無宵禁,各類小攤小販都出來擺攤,行人也多了許多倍。程勿和女瑤一路在人群中走,已經被小販扯袖子扯了很多次——小販拔高聲在程勿耳邊介紹各類貨物,拉著程勿,大有他不買就不放人的架勢。

  程勿嚇得半死,趕緊掙脫,拉著女瑤一股腦跑遠。

  然走著走著,兩人又會停下來,不自覺地去看街上的雜耍、水上的鞦韆、梨園的戲臺。在眾人眼中,便是一個相貌清雋的少年郎領著一個碧衣白面的小姑娘,一同玩耍。兩個少年黑眸清泠,相貌出色,倒引了不少人回頭看。然一看這兩個少年什麼都看、什麼都玩,眼睛瞪大,對什麼都充滿好奇——有路人便嘲笑地啐一口:沒見過人啊?

  確實沒見過這麼多的人。

  雁北程家常年飄雪,大地銀白,人跡罕見。程勿從雁北折騰到落雁山,落雁山也在關外,同樣的人少,恐怕就比雁北多一點。之後程勿跟女瑤進關,一路從沃水走到羅象門再到小玉樓,深入中原,他才見到越來越多的人。洛陽人口百萬以上,這在程少俠看來,已是不可想像的一件事。況且,大城繁榮,城中那些他沒見過、沒玩過的有趣之物就尤其多。

  程勿一開始裝得很淡定,很老練。但進了城門後,他的眼睛就盯著街兩邊看,腿就不自覺地走過去。因為女瑤雖然年齡不知幾何,但明顯比他大很多。女瑤總把他當小孩子,程勿心中頗不服氣。在女瑤面前,程勿總想扮得比她成熟些,像個兄長一樣照顧小妹妹。可是他裝了半天,到底只是十七歲的少年,此時看到新鮮事物,已經恨不得撲上去——

  他耳聰目明,一路上已經聽到了不少「鄉巴佬」的評價。程勿面紅耳赤,偷偷看旁邊的女瑤姊姊。怕女瑤嫌棄他沒見過世面,覺得他可笑。然他捂著心臟一看,就放下心了。因為女瑤和他一樣,也眼瞳大睜,仰著臉好奇地觀望所有。

  程勿這才想起來:哦是的,小腰跟我是一樣的。我沒怎麼出過家門,小腰也沒怎麼離開過落雁山。

  江湖上總說女瑤是大魔頭、女修羅,但大魔頭她很少離開落雁山,去哪裡禍害江湖去?想來,這不過是四大門派發佈出去的詆毀女瑤的消息。

  程勿心中想通後,就不再掩飾自己的雀躍,快樂無比地湊過去,跟已經蹲在地上的女瑤一道玩木偶。當程勿和女瑤從街的這一頭走到街的另一頭時,他們心滿意足,懷裡已經抱滿了各種買的吃的喝的玩的。

  女瑤眼睛都笑眯了起來:幸虧和程勿在一起。

  不然讓她的教眾們知道女瑤在街上這般玩耍,影響她在魔門的威望。

  程勿真好。

  以後她再想玩,完全可以把這種事推到程勿頭上,跟教眾說這是程勿喜歡的。到底眾所周知,程勿年少嘛。這樣也不枉她和程少俠好一場。

  「三色芙蓉丸,好喝的胡辣湯,新鮮的牡丹餅……」街頭一家飯攤香氣撲鼻,客人甚多。程勿和女瑤對視一眼,當即也坐過去抓著筷子等美食上來。等丸子和湯上來,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汁液香甜飽滿,口齒噙香,程勿的心被折服了。

  「小腰!小腰你吃這個丸子,多好吃!」程少俠狼吞虎嚥。

  女瑤笑眯眯地咬著湯匙,看桌上的湯碗很快見底。她原本飯量就不大,如今身體始終沒有養好,胃口自然更小。桌上的幾大碗,全是程勿一人解決的。而且看程勿的眼睛漆黑地盯著旁邊桌上的菜盤,那樣的眼神,如小狗一般巴巴望著。女瑤心裡想——她的小勿還在長身體,這點飯菜恐怕不夠他吃。

  女瑤豪爽一拍桌:「小二,再上幾盤菜,叫一籠包子。」

  程勿當即羞澀而感激地看她一眼。

  之後便是程勿一直在吃,一碗又一碗,一盤又一盤,女瑤的臉慢慢僵了——這也太能吃了吧?她平時是怎麼餓著他了啊?

  程勿小聲解釋:「小玉樓的飯是三師兄準備的,好難吃……我都不喜歡吃……」

  女瑤吸口氣,望眼他們桌上摞得很高的飯碗,瞧瞧桌子:「小二,再上菜——」

  真的是好能吃。

  女瑤和程勿坐在飯桌前吃飯時,穿著便衣的侍從正滿頭大汗,拿著畫像,在銅駝巷陌上滿大街地尋找斬教教主。據說斬教教主已經到了洛陽,卻沒有第一時間去燕王府。燕王給足了女瑤面子,百忙之餘他無法親至,便派貼身侍從親自去找女瑤。於是他的侍從滿大街地問——

  「見過畫像中的這個姑娘麼?長得很漂亮,個頭很小。」

  「認識這個姑娘麼?她在哪裡?」

  「她說她來銅駝巷了啊!銅駝巷哪裡啊!」

  燕王軍人出身,他府上的貼身侍從高大威猛,氣勢逼人。從街頭問到街尾,十來個雄壯軍人從人群中穿過,兇神惡煞,冷面無情。被他們問過話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最後得出結論——光天化日,想拐賣良家婦女啊。報官,趕緊報官!

  而街尾的女瑤和程勿,桌上的飯碗,已經擺滿了整整兩排。女瑤震驚地看著程勿還在吃個不停,嘴角直抽,無言以對。程勿還極熱情,一直要夾菜給女瑤,口中不停「小腰這個沒吃過啊」「這個也沒吃過」「這個也很好吃」。百無聊賴地等候時,他們這邊的異象也被店家注意到。

  店家老闆高興得合不攏嘴,吩咐小二好生伺候。卻是那小二鄙夷無比地看著兩個少年男女吃吃吃不停,嘴裡小聲嘀咕:「鄉下人進城,嗤。」

  女瑤耳朵動了動,手中箸子向上挑了下。

  程勿忙著吃飯,卻在第一時間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女瑤一頓,斜眼,看程勿懇求地跟她搖了搖頭——武力高強的人,該慎用強大武力,怎能去欺負一個普通人?

  女瑤挑下眉,望天。好吧,她給程勿面子,不動手了。

  然那個小二好生不懂事,壓根看不出女瑤這桌兩人都是高手。他遠遠地小聲嘀咕「鄉巴佬」也算了,他被女瑤叫過去上菜,還聲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了一句「八百年沒吃過飯啊」。

  旁邊的客人都笑起來,或莞爾,或大笑。

  小二赤紅著臉,像是飽受鼓勵。他趾高氣揚地站到了女瑤這桌前,沒好氣地開口:「還要吃什麼?你們有錢付麼?我們這可是老店,等著上桌的客人特別多!」

  程勿正喝湯,被小二的話噎得一下子嗆住,扭頭咳嗽不住。少年郎咳得厲害,袖子擋住臉,隱約可見火燭光下明朗秀美的眉目。程勿赤紅著臉,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眼中水汽濛濛。

  他被說得羞紅了臉,心裡很尷尬,又有點生氣。他咳嗽得厲害,周圍人都在看熱鬧,那小二還又鄙視地說了一句:「鄉巴佬。」

  女瑤在旁邊靜靜地托著腮幫,看程勿咳得驚天動地,再看周圍哄笑聲中,那小二的嘴臉愈發得意。她不緊不慢地伸出手,在程勿肩上拍了幾下。手法精妙,看著動作很輕,就像是隨便拂了一下灰塵,然她一拍之下,程勿就不咳了。行走江湖,走南闖北,有眼力的店家當然看得出這絕不是一般人。

  程勿正要開口,女瑤卻先撐著臉,仰著頭,一臉天真無邪地問小二:「付錢?什麼叫付錢啊小哥哥?」

  小二臉色微變:「你們提著那麼多東西……」

  女瑤:「都是他們非要送給我們的啊。可能見我和我小哥哥長得面善可親吧。」

  小二大聲:「你們要吃霸王餐不成——」

  程勿要接口,頸外側一痛,瞬間被女瑤點了啞穴。而女瑤繼續很無辜很委屈:「我們可以幫忙幹活抵帳嘛,我和小哥哥以前在外面吃飯都這樣的。」

  小二鐵面無私:「不行!」

  女瑤眯眼:「當真不能通融?」

  小二:「兩個鄉下野人,沒吃過飯,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就你們這樣的穿著打扮,我早該知道是兩個窮鬼,窮鬼還想騙爺,你們也配?這一大堆東西說人送的,我看是偷的吧?你們——」

  女瑤低頭看她和程勿的穿著,笑而不語:江湖人士,經常需要打鬥。看著很粗,然而細看,線頭卻是極細,布料極輕極軟。這樣的衣裳,打鬥起來不容易撕裂,家世好的江湖人士都是這麼穿的。連程勿都理所當然——雁北程家是江湖第一大世家,就算程家不待見程勿,可是程家的衣服都是這類,也不可能專門給程勿準備粗服去。

  程勿是下了山,去過成衣鋪後,衣服總撕裂,他才後知後覺,看著都很粗,怎麼跟我以前穿過的衣服不一樣?而等他和女瑤在一起後,女瑤穿什麼,斬教就給他準備一樣的,程少俠回歸以前的衣服。花再多錢,程勿也咬牙忍了。小二這麼一罵,程勿才低頭看自己的衣袍:咦,我這樣看著像窮人?

  唔,確實挺窮的,但是——

  沒有但是,小二破口大駡的當頭,女瑤只靜靜坐著。她的眼睛幽黑深邃,閃著詭譎的光,又一直笑而不語。她這種淩然一切的眼神,不把小二放在眼裡的眼神,更加刺激小二。他們周圍圍的人不再吃飯,都過來看怎麼解決。

  人數眾多,騎虎難下。

  被女瑤黑白分明的幽冷眼睛看著,小二罵得更厲害:「看什麼看?還敢瞪老子?沒錢付帳,信不信爺把你賣到楚館去?再看、再看老子就動手了——」

  女瑤一句話不說,已經刺激得小二怒火更勝。小二招呼一聲,早已等著的打手立刻撲過去。這小二也是厲害,女瑤的眼睛看得他心裡發怵,發虛。他竟是跨步上前,一巴掌扇去,想把這個小姑娘提起來揍罵。

  女瑤還是一動不動,眼睜睜看那小二衝過來,抬起的手掌向下,巴掌向她的臉頰揮來。

  然後一筷子飛出,插向小二的手掌心。手掌心瞬時滲血,小二捂著手一通慘叫,向後退。他駭然無比地瞪向少女旁邊的少年郎。女瑤始終安靜坐著,然眾打手逼來,小二又要動手,程勿沖不開女瑤點中的啞穴。百般無奈之下,小二的一巴掌已經扇出,女瑤根本不動,程勿不得不出手制止。

  他一筷子飛出,打手全都沖向了他。程勿躍起而戰,眸中發怒,瞪向女瑤——你、你你算計我!

  他讓女瑤不動手,女瑤就不動手。但女瑤不動手,卻會挑釁啊。她說幾句話,把小二氣得發昏過來罵她。她又用她那種上位者的眼神,用周圍客人的起哄,鬧得小二下不來檯面——她始終是強者,只有強者才有能力決定動不動手。

  程勿:「……!!!」

  他胸口起伏不定,明明是瞪女瑤,卻不知打手們是何等眼瘸,竟以為程勿在瞪他們。打手們自尊心強,大怒:「敢瞪爺爺?爺爺取了你這對招子!」

  手指直取程勿眼睛。

  程勿只能再戰,店家小,打不開身,然他身形伶俐輕盈,繞著桌子幾招,讓打手們近不得他的身。程勿一邊控制著力道跟這些人打,一邊努力衝擊女瑤點中的啞穴。甚至可以說,他更多的內力,用來衝擊體內被封的穴道。他心中震驚,女瑤武功這麼厲害,他內力這麼龐大,卻沖不開。

  少年郎額頭鼻尖滲了汗。

  打手們卻洋洋得意,以為程勿是被他們逼地出了汗,他們的戰力讓這個少年忌諱。真是美好的誤會,打手們信心滿滿,全力衝殺;程勿只覺得好煩,只想躲開他們。他繞著桌子走,在桌子間穿梭。衣袍飛起,動作敏捷,卻時而磕絆,躲得不甚自如。

  女瑤始終坐在桌邊看他打鬥,她要用一切戰鬥讓程勿迅速成長起來。此時看程勿不想傷人,讓自己這麼狼狽。女瑤觀望半天,開了口:「小勿,聽好了!玉皇篇熱身,北斗篇只是開始,啟蒙,進入核心。日月篇才是最強大的。攻防於一身,百摧而不折。」

  「你現在可以學日月篇了。」

  「吾懸日與月,吾繫星與辰……日月相噬齧,星辰踣而顛……」

  浩大、蒼茫、磅礡,日月星辰,共懸於天。

  日月篇開章一出,女瑤口吟,不怕周圍人聽得。周圍人似耳邊叮一聲,聽到無數浩渺篇章衝擊而來。然他們沒有學過《淬陽訣》的前篇,他們單單聽得日月篇開頭,心馳神往,模模糊糊地知道這是上好功法,決不能錯過。所有人定住,呆呆聽從,努力記憶。然篇章過耳,眾人只要一想,便頭暈眼花,痛得倒地昏厥。知道是上等功法,卻一個字都記不住。

  日月篇的強悍,可見一斑。

  程勿則聽得漸癡,女瑤口吟功法,他如實練來,只覺氣海洶洶,五感大開,似有洪自天際洶湧流來。心隨意動,身手放開,只會三腳貓功夫的打手們當即變得吃力。而程勿被女瑤所引,真氣隨她走,他操練起來——「砰!」

  女瑤提起一地的雜物,快速向外閃。

  只見撐著帳子的圓柱轟然倒下,頭頂的帳篷、倒塌的柱子,向帳下的所有人罩去。程勿猛驚,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立刻衝過去救帳下嚇得面色如土的人。女瑤害他!他還得救人。

  程勿:你你你……

  女瑤在外:「哈哈哈……」

  她津津有味地看程勿如此忙碌,哼了一聲——跟她作對,不管是誰,都要承擔後果。

  帳子一塌,這邊的動靜便極大。埋在帳下的人哭爹喊娘,鍋中燒著的熱水滾滾倒潑,燒著的柴火點燃落下的帳子。店家慘叫,小二喊饒命,客人求助。程勿身形如梭如電,一人撐起一柱,悶不吭聲,進進出出地救人。銅駝大街上的人流都看過來,官吏們注意到,尋人的燕王府的人注意到,還有一對在人群中的男女注意到——

  懷裡的小孩兒扒在肩上,哇哇大哭著,伸出小指頭向後一直點啊點,口中哭嚎:「爹,爹——!」

  但抱著他的男人巍峨高大,面不改色,任小孩在他耳邊嚎啕大哭、震得他耳膜一陣痛,他也走得很淡定。

  苦了他旁邊的美麗姑娘。妙齡姑娘一路跟兩邊神色各異的人賠笑:「我們不是人販子,我們沒有拐賣小孩,這真的是我家的小孩……」跟周圍人微妙的眼神解釋了半天,回過頭來,白落櫻就怒擰夜神的手臂:「你幹嘛呀!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嘛,幹嘛讓他哭?」

  這兩人,正是來到了洛陽的夜神張茂,和斬教聖女白落櫻。斬教教主大駕光臨,終於來到洛陽,苦了半年的聖女白落櫻感激涕零,連忙過來尋教主,把孩子趕緊還給燕王——一歲的小世子太鬧騰了,她這半年過得好心酸。

  張茂眉頭皺如山,遲疑無比地在街上走。白落櫻打他手臂,他不以為然;懷裡小孩哭個不停,他也不在意。他只仰目,看著滿城燈火,自言自語:「這地方……好眼熟……我好像來過這裡。」

  白落櫻不以為然:「夜神大人,洛陽是繁華大城,您來過這裡多正常啊。有什麼可奇怪的?」

  張茂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然他心中直覺告訴他,他來過這裡,絕非尋常。

  這裡,很危險……他不應該來……夜神抵著眉,忍住幾次想掉頭就走的衝動。

  他懷裡的小世子還在哭,白落櫻無法,買了一塊糖給小世子,總算讓小孩破涕為笑,不再嚎了。夜神不贊同白姑娘的行為:「為何要給他買糖,慣的他。我們又沒錢,養他養得已如此艱辛,何必再自找麻煩?」

  夜神真是鐵面無私。

  白落櫻小聲:「他是小世子啊。」

  夜神:「他爹又沒給我們錢。我們供他吃供他穿,已經足夠了。我們自己都沒多少錢。」

  提起錢,簡直是夜神的心中痛。他始終不願花白姑娘的錢,白落櫻初讓他花她的錢時,張茂苦大仇深,幾天都不曾吃飯。後來白落櫻善於經營,花了半年時間,總算讓他的賬起死回生,不再負債累累,開始有了零頭。雖然夜神現在還是窮鬼,但是他不再欠帳了啊。

  然而夜神不愧是夜神,他賬面一開始有正數,他就給自己找了事,要把半年的花銷還給白落櫻。

  於是他又負債累累了——因為白姑娘,這般漂亮,而漂亮的姑娘喜歡新衣服新首飾,喜歡打扮。白姑娘半年來的開銷,絕對不低。

  錢,是夜神面前不能提的痛。

  白落櫻對他無語了:「夜郎,錢不是省出來的……你這般虐待小世子,等小世子回到了他爹跟前告狀,我們會更窮啊。但是你對小世子投資些,燕王一定會幾倍幾倍地回報我們啊。」

  張茂:「我不用他回報,還錢就行。」

  白落櫻踹他一腳——活該你窮!

  白姑娘氣哼哼,嚷道:「我跟著你真是受罪,養一個小孩,我身上全是奶味、尿布味。走街上,再沒有男人看我了,都會嫌棄地躲著我。我的衣服,我的首飾……都怪你!」

  夜神慚愧:「……當殺手太窮了,我正考慮換個活。」

  白落櫻:「當殺手你都窮,幹別的你更窮啊。不管你了,我現在啊,只想趕緊把小世子送回去,恢復以前的我。美麗無雙,所有男人都愛我……呀夜郎,你看那個姑娘,好漂亮,衣服也好看!」

  白落櫻真是對自己的美有信心,肯主動拉著情郎看別的女人。

  夜神漫不經心地順著白落櫻的視線看過去。

  大火燒帳,鬼哭狼嚎,眾人圍觀,官吏湧去。而站在帳外的少女仰頭大笑,側臉明媚清麗,嬌小動人,又自有一股英氣。

  白落櫻:「長得很好看啊,我喜歡她那個耳璫,一晃一晃的像小鞦韆。她笑起來真豪氣,咦,怎麼這麼面熟……我有一種很熟悉很溫暖的感覺……」

  張茂:「艸,是女瑤!」

  白落櫻:「啊?!」

  二人趕緊衝過去找人。

  ……

  此時,遠在宮中伴聖駕的燕王,自覺讓最親近的侍從去迎接斬教女瑤,已表示他對女瑤的重視。然他也看過女瑤的畫像,知道是一個小姑娘;心中幾多不以為然:一個小姑娘,領著魔門第一大教,當是身邊能人多,她也未必有傳說中那麼可怕。他還不知道,女瑤剛入城,就大鬧洛陽銅駝巷,送了他一個大禮物——

  斬教教主,名副其實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7
發表於 2019-8-2 00:25:4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七十六章

  「爾是何人,竟敢在天子腳下鬧事?!」街尾失火,巡城官吏們即刻用最快速度包圍此地。熱焰焚天,煙薰火燎中,一邊咳嗽一邊尋人,他們看到一個少俠忙進忙出、灰頭蓋臉地救人。反是經眾人指認,和那少俠一道的小姑娘非但袖手旁觀,還眉目噙著挑釁的笑——

  挑釁?!天子腳下她竟敢挑釁?

  「就是她!」被程勿救出火棚的小二被煙熏得滿面發黑,氣息微弱。他趴在地上看到女瑤,立即向官吏們求助,「她弄的火,她吃飯還不給錢!大人們快抓了她!」

  這還了得?官吏們一聽,橫眉怒對,手中刀劍刷刷刷指向女瑤。

  程勿從火棚中咳嗽著把已經昏過去的店家老闆背出來,就癱坐在地。人們提著木桶潑水救火,程勿卻已沒什麼力氣。他心臟劇跳,方才何等緊張:他把帳下的所有人救出,趕在大火氾濫整條街前。這麼短的時間,這麼多的人,何等考驗他的武功!

  爭時奪刻,程勿發揮出了他最大的潛力。健步如飛,行動如鴻!

  然後所有人都從火裡逃出來了,店家也毀得差不多了。木柴蓽撥燃燒,火焰漸被水撲小,程勿便坐在地上,怒視女瑤。

  然而一見女瑤被官吏們包圍,程勿一個囫圇跳起,衝入包圍圈,將女瑤護在身後。他焦急張口,喉嚨中聲音發不出,無法替女瑤解釋,急得他滿頭大汗。周圍人還在七嘴八舌:

  「這兩個人有古怪啊官爺!」

  「呃,可是這少俠剛才救了我們……」

  「如果不是他們兩個吃霸王餐,怎麼會惹出這事?」

  打手們也鼻青眼腫、一瘸一拐地扶著奔來,他們抹著眼淚哭訴:「這兩個少年不是好人……」

  女瑤輕輕哼了一聲。

  官吏們大受刺激:你哼什麼?你還有理了?

  他們上手便要招呼兩人,把兩人關入大牢。那姑娘沒有動作,擋在她身前的少俠神經緊繃,如臨大敵。官吏們衝上前,他氣息紊亂,卻背脊微弓,抓住身後小姑娘的手,眉目清冽,眼看就要與官吏衝突動手!刀劍舉高,橫劈而下。卻是不等刀劍加身,官吏們手中舉著的兵器如遭身前排斥,他們加大力氣,刀劍卻揮不下。

  握兵器的手臂用力,與那股排斥之力角逐,不分上下。

  官吏們大吼:「不好,有古怪!快去叫更多人……」

  「誰敢!」女聲沉沉斥道。官吏們凜然,見火光後,少俠挺拔身影後,那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姑娘慢悠悠走了出來。在眾多官府人和圍觀眾人面前,她走出的動作不快,眉目間的凜冽寒意,卻隨著她走出,而向官吏們手中的兵器壓去。

  「啊!」

  「砰砰砰!」

  兵器們紛紛墜地,手持武器的官吏們跟著兵器倒。四周圍的人一圈又一圈,如剝蒜般,一層層往外撲倒。眾人面色驚疑,看著少女眉間似笑非笑的神情,惶惶後退。聽女瑤高聲:「我乃斬教教主女瑤,誰敢和我作對?!」

  同時間,巷口東西兩個不同方向,傳來喊聲——

  「女瑤教主,手下留情!」

  「女瑤姊姊!」

  官吏們發著抖,眸子猛縮。看到從東邊衝出來十來個高大威猛的身著便服的人,他們奔到近前,當著諸人的面,直接掏出腰牌,喝道:「女瑤教主是我燕王府上的貴客,爾等不得冒犯!」

  西邊奔來一男一女,挺拔如劍、行來鬼魅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小孩,他身前跑的更快的,是一個美豔姑娘。那姑娘露出激動的神色,眾人面對女瑤的惶恐猜忌神色她完全看不到。她只看到女瑤,便撲過去:「女瑤——」

  來人正是斬教聖女白落櫻。

  白姑娘貌美,胸大。

  她美目含情、直撲而來,架勢便是要摟人。女瑤身前的程勿一驚,拽住女瑤的手臂就往旁邊扯。白聖女撲來,程勿手臂伸出擋住她。白聖女挑眉,一招拍出。程勿拆招之時,白落櫻腳步一拐,奔向女瑤的手臂。程勿卻又是一扯,以詭異步伐重新擋住了白落櫻的路。白落櫻大氣,出手更快;程勿心中焦急,又驚又氣下,砰一下,他被封的氣海被他衝破,而他脫口吼道——「不許抱小腰!」

  「誰也不許碰小腰!」

  程勿將女瑤完全擋在了身後,堅定地擋住所有沖向女瑤的熱情。

  白落櫻打不過程勿,程少俠沒碰到她衣角,掌氣就將她向後掀去。白落櫻向後疾退,被身後慢一步的張茂在腰上輕輕一拍,平安落了地。黑燈瞎火,火光闌珊,白落櫻定睛一看,才看到女瑤以外的其他人——相貌溫潤秀美、眉間隱怒的青衣少俠。

  白落櫻脫口而出:「你你你……程勿?」

  她詫異:「你怎麼還跟女瑤在一起?!」

  女瑤一聲輕笑。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圍觀群眾、官府官吏、燕王府的侍衛、白落櫻與夜神,全都看向她和沉著臉的程勿。程勿雖然站在女瑤旁邊,卻下巴平直、目視前方,根本不理女瑤。眾人只看到這位疑似斬教教主的小姑娘美眸上掀,眸子輕輕眯起。

  她幽深的、陰鷙的眼睛看向他們:「哎,各路神佛都到齊了啊。」

  「我便是斬教教主女瑤!」

  「初來洛陽,若有得罪,諸位大可告狀。讓你們的主子前來找我問話。」

  「我只和四大掌門級別的人說話。其他小嘍囉要來我面前,可想好了啊。」

  夜如大獸蟄伏,燈火催催,面嫩的姑娘傲然而立,紅裙飛揚。一人當面,諸人低頭。空氣靜謐,一眾人竟無人敢接女瑤的話。

  和張茂站在一起的白落櫻已經眼睛發亮地托腮看女瑤:哇,女瑤還是這般英武!這般讓人折腰!

  張茂臉黑了下,沒吭氣。

  ……

  當夜,只因小二多嘴說了幾句話,女瑤便掀翻了一家百年老店。火後店家醒來,聽說鬧事的人是魔教教主,嚇得腿軟,把小二罵了一通,連夜找關係,尋人找魔教教主說情;哪怕事後身在洛陽的斬教教徒送來了銀兩稱是女瑤的慰問,可憐的店家也不敢收這禮物。

  有燕王殿下保駕護航,京兆尹的官吏們自然也沒敢讓女瑤去牢獄中走一遭。官吏們客氣地記錄了晚上發生的事,親自跟著燕王府的侍衛,送女瑤一行人進了燕王府。燕王此時不在府上,府上管家來迎女瑤,稱燕王府上任何別院,女瑤教主看上哪院,便住哪院。

  白落櫻眼睛亮晶晶地跟著女瑤一路走。

  腳踏過燕王府的大門,張茂身子瞬時緊繃,一時間,大腦混亂疼痛,好像萬千記憶湧至。王府門前的石獅威武霸氣,張茂的腳步變得極為沉重。他再次產生掉頭就走的衝動,然他只一猶豫,白落櫻便察覺了,回身來拽住他衣袖,小聲而激動:「夜郎,快些。我們沾女瑤的福,第一次從燕王府的正門進去呢。」

  低頭,看到姑娘牽著自己衣袖的修長白淨的手指,張茂一聲未吭,忍過那陣頭痛,跟上了白落櫻的腳步。

  女瑤隨意挑了一個院子,管家安排後,躬身跟教主說燕王人在宮中陪駕,恐怕明日早朝後才能回府。女瑤點了點頭,不甚在意。一路上,她走在最前面,面色不變;程勿跟在她身後,臉色難看,仍記得女瑤算計自己放火燒了人家老店的事,強忍怒火;白落櫻積極地跟上教主,恨不得踩上教主的每個步子;張茂把懷裡的孩子丟給了管家,長舒口氣:「你的。」

  管家:「……我的?!」

  一會兒他反應過來,欣喜抱過小孩:「哦哦哦,是我們殿下的小世子是吧?都長這麼大了啊。」

  管家把小世子讓人抱走,再次上前服侍女瑤。他看站在院中,女瑤打量著院中屋舍,連忙賠笑問:「不知教主要收拾好幾間房?」

  管家的目光瞥過他們四個人,江湖上的事,他弄不明白。看他們二男二女,關係似曖昧又非曖昧,管家選擇直接問出口。

  一時間,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女瑤身上,繃著神經聽女瑤如何說。女瑤心中在猜測燕王的意思,口上隨意:「不必麻煩,準備兩間房舍即可。」

  程勿一怔,眼瞳微大。他呆呆地看女瑤,怒了一路的心事竟有瓦解之相。他心裡湧上喜意,紅暈漸漸上臉。他沒有開口,但他忽然放鬆的神情,看向女瑤的眼神,都昭示出他的好心情,還有片刻慌張。

  小腰、小腰……竟然說兩間房。那是要和他住一起的意思麼?這這這……突然就要睡睡睡一起了麼?要和他一起住了麼……他他他還沒有準備好啊。她是補償他麼?他他他其實想和女瑤一起睡一屋已經想了一路了,但是他不敢說……她突然這樣,他好緊張!

  又好開心!

  程勿目中含著羞澀的笑,低下頭:好、好吧,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原諒小腰剛才欺負我、點我啞穴的事了。

  同時間,張茂想的,大體和程勿差不多。

  只是張茂不緊張,他是滿意和詫異:唔,看不出來,這位女瑤教主,真是一個知情識趣的人兒。

  誰想,說好了兩間房,推開房門,程勿跟著女瑤就要進去,見女瑤停下,吃驚地轉身,無辜問他:「你跟著我幹什麼?」

  程勿:「……」

  女瑤沖身後眼巴巴的、可憐兮兮地盯著她的白姑娘打個響指:「小白跟我一起睡。」

  程勿:「……你!」

  白落櫻歡喜無比:「我麼?!」

  女瑤毫不含糊,白落櫻如一隻漂亮的花蝴蝶飛進了屋中,當著神色呆滯的夜神、和漲紅臉的程勿面,門啪地關上。裡外阻隔,青年和少年被濺了一鼻子灰,沉默下去。

  程勿想:混蛋小腰!我再不要原諒你了!

  張茂:「……」

  程勿轉身就走,張茂遲疑了一下,淡著臉跟上,去他們歇住的屋子。

  而關上的木門後,白落櫻已經笑得打跌,笑得滾到了床上:「女瑤姊姊,你太壞了。竟這般欺負程少俠,哈哈哈……我喜歡!」

  她從床上跳下,熱情無比地去抱女瑤。蹭著女瑤,她又撒嬌,又抱怨:「你真是混蛋,下了落雁山後,我好久見不到你!那時候還以為你死了,我好難過……你還讓我帶小孩,讓我留在洛道。好辛苦你知道麼?」

  女瑤笑眯眯,推開白落櫻,旋身落座。她撐著下巴打量白落櫻:「哪裡辛苦?我看你甘之如飴。瞧這小臉蛋,晶瑩剔透,紅潤健康……小白,食得男色,吃撐了吧?」

  白落櫻一跺腳,臉刷地紅了。

  她反駁:「你還不是一樣!」

  女瑤食指晃了晃,眼神幽暗,嗤笑:「我可和你不一樣哦。」

  白落櫻一怔,燈火下,她看得女瑤翹腿坐在床畔上,還是嬌小玲瓏,肆意灑脫。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女瑤畫了眉,點了胭脂,手腕戴有玉鐲,耳下懸銀色耳璫。燈光照在窗紙上,窗紙外的月光再折進來,光華浮在她面上,女瑤面頰粉白,唇瓣微翹。滿目琳琅,流光徘徊。

  何等光彩照人!

  白落櫻紅著臉,恍然大悟,她小聲:「你是說,程勿還是個雛兒?你沒……他?」

  女瑤似笑非笑。

  白落櫻「哇」一聲,捧著臉,看著女瑤的眼神更加崇拜了。她雖然不學《淬陽訣》,但是斬教前教主白鳳是她娘親啊。她娘親教女瑤武功時,白落櫻也是知道一些《淬陽訣》的事的。程勿跟女瑤這麼久了,女瑤能讓一個人跟她這麼久,想來也是有情……明明有情,程勿還是童子身,白落櫻從此一窺,已看出女瑤對程勿的打算。

  絕不是僅僅讓他習武。

  而是對程勿寄予了厚望。對程勿這般用心,可見女瑤極為喜愛程勿,還耐性極佳。

  女瑤微笑:「失了身,他就不會有天下第一的可能性了。」

  白落櫻微沉默,走過來,坐到床下的木踏板上。她伸出手握住女瑤的手腕,簡單為女瑤把了下脈。白落櫻心驚,探得女瑤體內氣息的淩亂,暴躁。女瑤好端端坐在這裡,這脈象徵兆,卻實在稱不上好……白落櫻顫聲:「你不是說你拿到蔣……給的殘篇了麼?為什麼你的情況比在落雁山上更加糟糕了?」

  女瑤並不在乎:「我的武功太好,隱患爆發太嚴重。用武次數太多,精力耗損之相唄。蔣沂南的殘篇,給的太晚了些……對我作用已經不大了。不過沒關係,對我作用不大,還有小勿嘛。小勿學武學的晚。」

  她怔了一會兒,想到程少俠方才瞪她的樣子,便忍不住想笑。女瑤低下頭,輕聲:「多虧他學的晚,才有機會補救。不像我,已經太晚了。」

  白落櫻怔然仰臉看她,目中慢慢沾上淚意,水光點點。她握著女瑤的手,滿心如被攥住,滿心都是惶恐,好像回到當年,看到她母親一步步走向油盡燈枯……白鳳在最後時刻走火入魔,那女瑤呢?

  女瑤又會怎樣呢?

  白落櫻低下頭,快速擦掉眼中淚,堅定道:「不,不會有事的。你好好養病,不要再動武,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我們回去落雁山,你什麼事都教給我們,好好養幾年,哪怕廢了《淬陽訣》……你會好起來的!」

  白落櫻哽咽得慘兮兮,像她立刻就要死了一樣。這一個個的,都喜歡在她跟前哭喪著臉,如二老,如白落櫻。也就程勿沒有在這時候哭哭啼啼……女瑤黑了臉:「我哪有這麼慘?我還沒要死呢。放心吧,我會活得好好的。」

  女瑤輕輕推開白落櫻的手,手掌伸出,燈燭火光滲入指縫。她入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手掌慢慢收緊。她歎口氣,睫毛下落覆眼,眼下一片陰影——「我只是可惜,以我現在的狀態,我無法肖想武功天下第一了。幸虧我還有程勿,我成不了第一,我就要程勿當那個第一。」

  「天下人都覺得我斬教教主嗜殺,壽命不長是報應,我們斬教不會出武學宗師。我就要讓天下人都看著,我《淬陽訣》是很強大的。我斬教以前出過武學宗師,現在也會出。」

  「什麼四大門派,什麼雁北程家……全都不如我的小勿厲害!」

  「我的小勿正在成長……他遲早長成一個讓天下武林赫赫發抖的龐然大物。我等著那一日!」

  「所以小白莫哭。看不到那一日,我才捨不得早死呢。」

  白落櫻漸收了哽咽,仰著淚目看女瑤。女瑤自信又強大,唇角含著睥睨天下的倨傲笑意。她心不在焉,目中卻有刀光劍影。白落櫻的害怕消去,她想到女瑤是這麼厲害,她心願未了,怎麼可能會出事?對,女瑤一定會好好活著。

  為此,白落櫻開始祈禱——程少俠一定要努力啊。

  寄予了女瑤很大期望的程少俠。一定要快些長大,好守在女瑤師姊身邊。

  白落櫻驀地彎身,摟住女瑤的腰,悶聲:「你好了不起……女瑤,我好想嫁給你啊!」

  女瑤:「……」

  女瑤額角抽了抽,把纏著她膩歪黏糊的白落櫻推開——「鬆開手,我不近女色。」

  ……

  「魔教教主女瑤來到洛陽了!」

  一時間,這個消息,傳遍了洛陽城的武林。

  因背靠朝廷,四大門派在洛陽城中都有辦事處。新朝初建,幾個皇子鬧得不可開交,武林辦事處大多時候賦閑,不知該站哪一隊。女瑤第一天進了洛陽城,第二天,四大門派就發現洛陽城中出現了斬教教徒——他們驚駭:斬教竟然早有人留駐洛陽,到女瑤入城,他們才轉到明面上?

  斬教教主和聖女都出現在洛陽,宿在燕王殿下府上……燕王要做什麼,女瑤要做什麼?

  各大門派留駐洛陽辦事處的弟子們開始不安,連忙給各自門派寫信,告知女瑤的蹤跡,求門派給予指示。他們心急如焚,然此時寒冬臘月,時至年關,各處歇息。往日能很快發出去的信件暗號,在這時都變得遲緩。

  「女瑤到洛陽了!」

  斬教教徒趾高氣揚地開始頻繁在街上出現,小門派弟子關上門竊竊私語,四大門派的弟子忙去和各自背後的主子商量。洛陽江湖蕭條,女瑤攪亂一池湖水。四大門派焦急,各位皇子殿下都開始不安,猜測燕王和女瑤是要做什麼——

  一個軍人出身的皇子殿下,一個掌領魔門十二派的魔教教主。

  皇子竟和魔教合作!置四大門派於何處境?

  「快快快,這兩日關門,在掌門給出指示前,咱們千萬不要去惹斬教。」

  「去問秦王殿下,幽王殿下,楚王殿下……他們如何看待此事?」

  「燕王莫非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呵,他請斬教來洛陽,忘了江湖中誰才是說話的那個麼?」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說紛紜,各方目光都盯著燕王府,且看燕王和女瑤是要如何做。

  ……

  而宮中皇帝病重,燕王竟然還是沒有回府。

  燕王府中的女眷,往日只有弱不禁風、卻爭奇鬥豔的小妾們。如今女瑤來了,這些小妾們聽說了魔教教主的往日事件,各個花容失色,也不爭寵了。她們紛紛關上門說要靜養,唯恐出門不小心碰上女瑤——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兇殘可怕的女人?怎麼會有敢拿刀握劍的女人?瘋了瘋了,她們王爺怎麼讓這種女人住下啊。

  好嚇人。

  偌大一個王府,就女瑤一人閑閒逛著。

  昨夜下了雪,次日天晴,天剛亮,女瑤便出了門在燕王府上晃悠。她隨意走動,腦中自動記著王府的路線圖。王府中樓閣池榭密佈,霜白雪光浮照,大地一片銀白色。滿天下的雪白色中,女瑤忽然看到了一抹黑紅色。

  她望去,看到著暗紅色武袍的程勿站在水池邊,趴在扶攔上,百無聊賴地伸指。真氣運於指間,他實在無聊,竟然用一根樹枝去破水池上的寒冰。他腳下的那片冰已經被他砸地亂七八糟,冰屑浮在水面上,幾條小魚時而跳起,破出水面。

  程勿唇角含笑,拿樹枝拔動,去逗水上的小魚玩。

  女瑤:「……」

  程小勿真是……她一刻不看著,他就一刻忘了練武。他完全沒有習武人該有的認知,一有功夫就閑下來玩耍。他就算是天才,可是不努力不用功的天才,又有什麼用?習武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程勿何時才能進入這種狀態?

  女瑤再次想起她師父當年逼她用的碧綠冰玉床。她心中後悔,真應該把那冰玉床搬下落雁山,逼程勿用,逼他即使睡覺都記著練武。女瑤憂心:不行,她一定要培養程勿的危機意識,習武人的本能反應!

  這般一想,女瑤縱身躍去。

  身後清風襲來,程勿眼睫一顫,揚了目。下一刻,女孩的身體從後撲來,撞向他,摟住了他脖頸。她從後緊貼著他,胸口的私磨讓程勿心臟狂跳,一陣酥酥戰慄。麻意絲絲縷縷地爬上背脊,姑娘吐氣如蘭,程勿的手用力,手裡抓著的樹枝被他手一鬆、丟掉了。

  被女孩從後抱著,長髮緊纏,她的呼吸噴在他脖頸處。程勿心中那點兒不快如雲散開,他顫聲歡喜,反手要捉她的手:「小腰……」

  然而下一瞬,女瑤一巴掌扇來,把他頭打偏,臉頰上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程勿:「……!」

  他懵了。

  女瑤冷酷無情:「這時候你應該做什麼?」

  程勿:「……」

  眼中水汽彌漫,胸口震動,他結結巴巴地委屈道:「認認認錯?可我沒做錯事啊!你為什麼要欺負我?」

  女瑤絕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8
發表於 2019-8-2 00:26:0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七十七章

  清晨,數匹毛髮順長光華、肌肉線條流暢的汗血寶馬踩上石階,險險在燕王府門前停下。韁繩急拉,馬仰天長嘶,為首一馬鐵蹄踏下,幾將府門口的青石磚踏碎。門口相迎的僕從面色蒼白,看巍峨雄壯的青年男人下馬,身後數將跟隨。

  他們一路進府,鐵血之氣撲面而來。

  為首的男人不苟言笑,皮膚略黑,面容肅殺,眉宇間輪廓清晰。他跨步而行,步伐邁得大,每向前一丈,便將韁繩、馬索、披風等物解開,丟給身後緊跟的僕從。他一貫軍人殺伐之氣,身後跟著的將士在外堂便停下,被府上僕從待往書房。管家從內院急匆匆出來,與剛剛回府的燕王殿下碰了滿面。

  燕王看也不看管家,命令就說出來了:「王順(管家),備餐餵馬,先餵飽吾帳下兵!歇兩個時辰,吾領聖令,帶三千將士前往狩地……」

  管家當即迎上來,湊到步伐又大又快的燕王殿下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燕王殿下的步伐慢了,面容甚至微軟:「哦,小世子回來了?」

  管家再說了幾個字:「……夜神他……」

  聲音越來越低,連身旁近侍都不能聽到。燕王殿下聽了管家的話,冰湖一樣無波的眼底神色動搖,輕微縮眸,晃了一下。燕王淡淡道:「看來夜神另有奇遇,也未可知。先探探情況再說。」

  管家連忙點了頭,最後才道:「斬教教主女瑤也來了!前日晚便到了王府,教主已在府上住了一日,專程等殿下回來。」

  到這時,燕王腳下不停的步子,騰地一下停住。他神色幾變後,哈哈大笑一聲,改了道:「好!貴客駕到,我當前去見一見才好。」

  說著,管家領路,將燕王殿下本欲去書房的步伐,領去了後院。王府後院殘雪不消,一片冰白,一片枯黃。府上雖樓閣池榭不少,鐵馬懸鈴撞擊悅耳,然景致實在荒涼。蓋因燕王常日政務繁忙,不在府上,府上的王妃又因難產而亡;燕王府缺個女主人來打理。

  不到一刻,燕王已經到了女瑤等斬教人士居住的院落。管家要派人通告,被燕王抬手制止。過半月門,繞過枯藤老樹,影子隱隱綽綽,聲音時斷時續,燕王慢慢走去。他不許僕從通告,他親眼所見,一步步走近,已看到院中水池扶攔後,少年男女掩在枯樹重影下的鬧騰。

  少女身量的姑娘整個人伏在少俠背上,箍住少俠的脖頸。少俠的臉被憋得通紅,手向後想將她拽下。但他用力不當,女孩嬌小無比地趴在他背上,他竟是甩不下去。

  他聲音又氣又急:「你你你下來!下來我們算帳!」

  女瑤:「不,就這麼算帳。你聽到敵人聲音,然敵人都到你跟前了你還在發呆,敵人都趴你背上了,都扇你一掌了你還回不過神,程勿,我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麼?」

  程勿委屈至極:「你又不是敵人!」

  女瑤在他後頸再一敲,程勿脖頸吃痛,再一縮,他依然沒有動手。女瑤恨鐵不成鋼:「你看,你根本沒有習武人的本能反應。我告訴過你很多遍,讓你不要在我睡著時靠近我。原因是什麼?自然是因為一旦有人靠近,我都會本能出手應敵。可你呢?人都殺到你面前了,你還在猶豫該不該出手。」

  程勿很固執:「可你不是別人……」

  女瑤:「我今天非要訓練出你的本能反應來……」

  「若有人從後靠近你,你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立馬扣住他,將他過肩,摔到身前。」

  程勿:「我怎麼能對你下手?」

  女瑤:「無妨。你不對我下手,我就對你下手。」

  她何等不留情面,指尖真氣一聚,擒住他脖頸,直取他命脈。程勿躲閃幾次而不得,見女瑤這般對他,也只能猶猶豫豫地出手。可他手每次碰她,都不敢用力。他抓著她的手腕,使用巧勁將她拉下時,他手還緊拽著她,似唯恐她受傷。

  然後他一聲慘叫,因女瑤的手拍到了他手臂上。

  「哢擦」一聲脆響,程勿吃痛按住自己被折的手臂、跌倒在地,遠處圍觀的燕王殿下,眼角都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而女瑤居然冷酷無情地踢一腳痛得打滾的程勿:「起來,再來!」

  「我不信練不出你的本能來!」

  「一遍不行我們就五遍,十遍……百遍,千遍。本能,就是練出來的。」

  程勿跪在地上,手按住自己受傷的手臂。他忍痛將手臂掰回去,然一隻手臂無力垂下,他仰頭,看到女瑤面無表情。女瑤再踢了他一腳,正對他受傷的手臂。程勿身子一顫,急向後滾一圈躲開。看到女瑤滿意笑:「看,痛了就會躲,人的本能。」

  程勿:「……」

  這個混帳啊!

  竟這麼對他!

  他何等氣怒,何等委屈,淚水在眼中打轉,不僅是心覺受了不公平的待遇,還因為痛的。程勿咬緊牙關站起來,瞪視她。看女瑤身形一轉,在他面前消失。風平水靜,下一瞬,身後氣流驀地變化,程勿猛地側身,看到身後撲向他的少女!

  程勿迎上!

  少俠身形如翩,動作幹練,一身輕袍,在院中和那小姑娘周旋。對打,迎敵,拆招,反擊。在地上滾動幾圈,躍上樹枝,從扶攔上踩水而跨……黑髮散落於頰上,他處於弱勢,氣息卻眼見得越來越平緩。目光抬起,寒銳淩厲!

  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二人在水池邊打得不可開交。

  燕王殿下負手在走廊盡頭看得一清二楚,他探尋的目光看向身旁的管家。管家趕緊跟燕王解惑:「不錯,這位看起來年少的姑娘,正是女瑤教主。她訓練的這位少俠,名喚程勿,我們資料中並無此人。程少俠年少相貌好,斬教無他名分,想來約莫是女瑤教主的玩物,不甚重要。」

  燕王殿下聲音平淡:「不甚重要的玩物,得女瑤親自教他武功,教他對敵經驗。是我瘋了,還是女瑤瘋了?!」

  他寒冷的眼神看去,管家嚇得失色,噗通跪下磕頭:「我我我這就去讓人重新查……」

  燕王殿下不置可否,目光不變,仍看著池邊的那對少年男女——

  整整一個時辰,那兩人並未停下。女瑤一次次地折騰程勿,程勿努力地反抗。到最後一次,女瑤再次從後躍上少俠背脊時,程勿背脊一僵,手快速向後攀上,一寸寸抓住她手腕,提起她。他扣她脈搏,身子向前縱,同時將她從後背上甩出。

  一道半圓弧線,女孩被向地上重摔而去。

  程勿手與她緊握,反應一過,他眼眸縮起。看姑娘被摔下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撲過去抱她。他身子前奔,將即將甩出落地的姑娘重新擁入懷,貼上他單薄的骨架。兩人重重撞上,女瑤悶哼一聲。下一刻,兩人竟一起倒了地。但程勿緊抱她一滾,自己被壓在了下方。力道轉移,他承受了自己打出的力,後背磕在硬磚上,程勿一口血吐出。

  女瑤:「……」

  她伏在程勿身上,看他臉色蒼白,唇角含血。

  她一怔後,登時怒極:「又輸又輸又輸!你怎麼回事?!一到關鍵時候你就出錯,一個時辰了,這就是結果麼?」

  程勿喘著氣:「我、我、我……」

  女瑤氣極,一把甩開他。她不是耐心的人,肯教程勿武功,皆是看在程勿天賦出眾的份上。程少俠天賦出眾,可以舉一反三,在習武過程中,女瑤需要講解的非常少。大多數時候,程勿都可以一個人悶著,自己想清楚。程勿太聰明了,女瑤習慣了他在武學上的天賦,一旦他表現出蠢笨模樣,她就接受不了,就氣得恨不得揍死他——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徒弟?

  這麼笨的人還習武幹什麼?

  回家滾蛋吧!

  女瑤起身要走,手卻被躺在地上的程勿緊抓。她一起身,再次被拉下,被抱入程勿的懷中。女瑤怒說「放手」,程勿卻不肯放,緊緊抱住她。程勿抱緊她,不許她走。他仰面看著她,看她掙扎,他何等心慌。他胸海氣血紊亂,卻堅定地吃力道:「我、我、我……」

  女瑤:「你什麼?!」

  「練個本能反應都練不出來,要你何用?」

  程勿大急,吐著血,他結巴的話終於說出來了:「可是我的本能反應就是不讓你受傷啊!」

  被按在她懷裡的女瑤頓怔。她不再掙扎了,抬起頭,看向臉色雪一般蒼白滲汗的少俠。程勿紅著眼,聲音發抖:「我的本能……和你想要的根本不一樣。你殺了我,我都練不出來。」

  「小腰,我、我……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受傷。」

  「那比死了還難受。」

  女瑤怔愣看他。

  她趴在他身上,俯著眼看他。她的亂髮落在他臉上,沾上他唇角的血。她忽然間全身燥熱,又忽然間手麻腿軟,周身失力。情意如潮如海,蓬勃滂湃,充滿生機的,在她與他之間沖刷。他仰著臉看她,眸心熾烈;而她慢慢地俯下去,與他額頭相挨。

  這情啊……誠摯,灼燙,卻又讓人心酸。天下所有的情,約莫都有些心酸吧。

  女瑤輕聲:「小勿……」

  她柔聲:「本能不是這樣的。你一定要學會你最應該做的事,保護我不是第一,你一定要明白這個。」

  程勿倔強的:「不。」

  「程勿!」

  「不!」

  「程勿,聽我說……」

  「你說其他的我都聽你的,但是我的本能,我無法改變,」程勿定定看她,「你後天刺激出來的,我不接受。」

  女瑤心口重顫,她張口,卻結舌。她只知道看著他發呆,她第一次見識到有人的感情是這個樣子的……程勿說,不可改變。他說她無法勉強他,無法改變他……磅礡情意讓女瑤周身發抖,她與程勿扣著的手指蜷縮。她忽地傾身,欲抱他吻他。

  「哈,哈哈!好一齣精彩的對決!」唇即將相挨一刻,身後傳來幾聲極輕的拍掌聲。

  女瑤一頓,起身將一身塵土的程勿拉了起來。她二人耳聰目明,早知有人旁觀。王府之中敢光明正大站在陰影裡旁觀他們的,只會有一人。程勿白著臉,一身灰撲撲地被女瑤拉起來,趔趄了兩步。他咳嗽兩聲,手緊壓住自己被女瑤打傷的手臂。

  女瑤的眼睛輕飄飄掠過程勿無力耷拉著的手臂,心疼了一下,才抬眼對走上走廊的青年男人拱手笑道:「燕王殿下。」

  「女瑤教主,名不虛傳啊!」燕王走了過來,看著他們兩個,目光落到程勿身上,頓了一兩下,「英雄出少年。程少俠也了不得。」

  「本王翹首以盼,總算將教主等來了。」

  女瑤笑著回了燕王幾句話。兩人心照不宣,幽暗的眼神都在打量對方,刺探對方。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在這之前,私下裡,女瑤和燕王已經打交道了不少次。只是以前燕王念著魔教的名聲,不敢與女瑤正大光明地往來;眼下,燕王倒是終於把他們的關係擺到明面上了。

  女瑤和燕王互相試探,燕王探尋的目光經常落在程勿身上。燕王笑眯眯:「這位程少俠,教主不介紹一下麼?聽說是教主的愛寵?」

  女瑤皺了眉。

  她知道燕王對程勿的好身手產生了興趣,但她並不想讓燕王太感興趣。女瑤向前一步,哈哈一聲擋了燕王的目光:「就算是愛寵,那也是第一個啊。第一個,都有些情懷在。希望殿下理解。」

  燕王眸子一閃:「唔。」

  是告誡他不能動程勿?女瑤這麼在乎這個少俠?是在乎少俠這個人,還是這位程少俠的身份另有說法?

  身處權力漩渦的人總是想的很多,燕王他若有所思,為防在此時惹惱女瑤,他將落在程勿身上的目光移了回來。

  女瑤低頭對身後受傷的程勿說:「還跟著我幹什麼?回去處理下傷口,好好歇息。我和燕王殿下有些事要談。」

  程勿眉頭緊擰,欲言又止。這位燕王殿下眼神過黑過亮,看他和女瑤的眼神都透著濃濃興趣,讓他心中不喜。程勿本想跟著女瑤,可他一則手臂上的傷拖不得,二則要給女瑤面子……程勿與女瑤對視了一下,用眼神說:那你小心。

  女瑤不在意地笑了笑。

  程勿與他們告別後,燕王手一請,女瑤隨他而去。

  中午時,女瑤未曾回來用膳。燕王府上的將士離去後,女瑤和燕王殿下在書房又坐了兩個時辰,午膳都是在一起吃的。程勿坐立不安,想要闖入書房刺探,又不斷暗示自己這是王爺府邸,不能胡來。

  程勿轉圈:「怎麼辦怎麼辦,他為什麼要和小腰說那麼久……」

  白落櫻托著腮幫,坐在椅子上打盹,被程少俠念叨得眼皮一跳一跳。張茂人不在,自來了洛陽後,他在人前出現了一會兒,就蹤跡難尋了。白落櫻好不容易尋到他,夜神給出的理由是他一直在,他只是不習慣出現在這麼多人面前。

  人多,夜神很不自在。

  抗拒人群,這是殺手的本能。

  白姑娘只好無奈接受。可她的情郎神神秘秘也罷,為何程少俠也這麼神神叨叨?看程勿耷拉著一隻手臂還在亂轉,白落櫻鼓腮幫:「不會有事啦,燕王請我們教主來自然是有重要事務商談。時間久,說明他們談的好啊。該高興才是。」

  程勿反駁:「可是小腰那麼漂亮,萬一燕王起了齷齪之心,這可是在燕王府上啊!」

  白落櫻跳下椅子,繞他走一圈,瞪大眼地上下不停看他:「……」

  程勿:「……?」

  白落櫻:「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看到女瑤,想的不是她很可怕、大家快逃,而是她好漂亮……女瑤是第一次被人誇漂亮吧?」

  程勿漲紅了臉:「……」

  他大聲:「當然不是了!她……」

  「砰——!」門被推開,女瑤出現在了門口。

  女瑤說:「燕王殿下要去狩地冬獵,所有人都去,我們也去。立刻啟程,明早即到狩地!」

  白落櫻立刻:「是!」

  女瑤遲疑一下看向程勿的手臂:「小勿你……」

  程勿立即:「我沒事!我也去,小腰你力道不大,白姑娘已經幫我做了最好的處理,過兩日我就沒事了。我也能去狩獵的,你別留我一個人啊。」

  女瑤與程勿對視,他目光堅決地看著他。半晌,女瑤打個響指:「行,那你也來吧。只是注意保護自己,別再傷了。」

  女瑤心中頗有些愧疚,惱自己太過心狠,竟在這個時候弄傷了程勿。她選錯了時機,洛陽非她主場,她弄傷程勿,若是出了事……怪她太過心焦,太想讓程勿的武功快速長進,太想讓他早日成為天下第一。

  女瑤心裡自嘲笑:我也有今日。

  我也有這種與時間賽跑的今日。

  心中愧疚,女瑤口上卻從來不說,她只是默默地對程勿好,照顧程勿。她用自己的輕言細語、悉心包紮來訴說自己的歉意,恰恰程少俠最喜歡她照顧他。尤其是跟隨燕王人馬出行,女瑤竟與他同騎。不說驚呆了的燕王府侍從,就連騎上馬跟上他們的斬教教眾,都回望了好幾眼。

  燕王殿下更是一有時間,就擰著眉,用複雜的、不贊同的眼神看女瑤和程勿。

  程勿看燕王那種眼神,心中卻哼一聲,吃了蜜一般甜——反正女瑤姊姊對他最好!老男人,離他的女瑤姊姊遠一些!

  皇城冬日有狩獵活動,他們下午出行,披星載月,次日便趕到了狩獵地,乃是一處被包起來的山。山中大雪皚皚,眾人下了馬,便見已經來了不少人。燕王與其他皇子去見皇帝陛下,女瑤等人則在森林中的雪地上閒逛。程勿新奇地看一座座帳篷搭起,宮中侍衛、京中侍衛一重重,黑雲壓頂般,這邊人越來越多。之後,因閑然無事,程勿被女瑤押回帳篷中休息養傷,白落櫻則積極地陪女瑤出去巡察情況。

  夜神重新出現了。他一身漆黑,默不作聲地走在斬教教眾中。腳踩蓬雪,青年低著頭,似心事重重,時而警惕抬眼,向四方的可疑人士望一兩眼,再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他的目光微亂,看了許多侍衛之類的,最後才落到斬教教徒最前方的姑娘身上——

  白落櫻比女瑤落後一步,幾與女瑤貼耳,小聲跟女瑤介紹周圍的人:「那邊幾個白衣服的,是真陽派留在洛陽的人。他們經常進宮,經常去幾個王爺府邸,但好像和哪個王爺走得都不近。」

  「那幾個竊竊私語、偷偷看咱們的,是朝劍門弟子。洛陽中的朝劍門留守弟子最多,在幾個王爺中周旋最多的,就是他們。」

  「唔,那幾個用恐懼仇恨眼神盯著咱們的,是藥宗弟子。哼,羅起秀那個女宗主不行啊,太年輕了,留守洛陽的弟子竟然情緒這麼外露。」

  「那邊是羅象門的弟子。蠢蠢欲動,想殺咱們又不敢吧!膽小,嗤。」

  白落櫻總結:「北地大雪封山,交通已斷,又趕上年關時節。所以,洛陽這些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即使知道教主你到了洛陽,但他們想把消息傳出去,傳回他們的門派,就要不少時間了。等四大門派知道你來到洛陽,我們要做的事早就結束了。」

  「綜上,請教主放心,跳樑小丑,不足為懼。」

  女瑤良久未出聲,目光向上,穿過雪山迷霧,落到半空中飄虛的地方。

  白落櫻:「怎麼?哪裡不妥麼教主?」

  樹枝上的雪颯颯飛落,白光如水般浮動。人影幢幢中,女瑤望著遠處藏在雲後的青山,輕聲:「消息傳遞不便呀……不光是他們不便,我們也不便。若是在這時候,小玉樓出了什麼事、落雁山出了什麼事……我都只能被動挨打。」

  白落櫻眸子一縮。

  她勉強笑道:「能有什麼事?四大門派最忌諱的就是你,你人都不在,如今又要過年了,他們哪有精力鬧事?再說,小玉樓山上有十二影,落雁山上有二老……四大門派又心不齊,他們去年吃了那麼大虧,今年不會合作的。」

  女瑤壓著眉頭,手按向自己跳動劇烈的脈搏。她那不好的預感——但願她只是想多了。

  女瑤低聲堅定:「總之,用最快速度結束洛陽這邊事……我始終不放心。」

  白落櫻正要開口,「咚」,天地間的鼓聲響徹,所有人都齊齊扭頭,向聲源處看去。他們聽到鼓聲震天,侍者聲音高亮,宣佈——「請諸位王爺入席,共祭天地!」

  女瑤負手淡聲:「冬獵開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9
發表於 2019-8-2 00:26:2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七十八章

  冬日獵場旌旗高聳,駿馬奔騰。被圈起的獵物都被放置於林中,女瑤和白落櫻入場時,已聽得鼓聲不絕。女瑤被女宦領去高位,白落櫻則去查看斬教教眾情況。身為斬教教主,女瑤被領去和幾位位高權重的王爺見面。

  秦王、幽王、楚王,聽得女瑤大名,都起身與女瑤寒暄兩句。他們神色怪異地看這位嬌小玲瓏的小姑娘,經身後四大門派的弟子提醒,得知這個姑娘的外表和她本人的可怕完全不同,王爺們不可小瞧女瑤。

  幾位王爺目光閃爍,心中嗤笑:可怕?不過是江湖上以訛傳訛罷了。我皇室有四大門派照看,聽說斬教昔年是被打出關的。這有何懼?也就燕王殿下可笑,堂堂王爺,居然把魔教教主請來了。與邪門歪道同行!來日,定要在父皇面前參燕王一本!

  燕王殿下最初不在。老皇帝病重,他殷勤地去侍疾。等燕王和老皇帝一起出來看獵場狩獵時,狩獵已經進行了一半。老皇帝一登場,所有入場選手如吃了大補丸一半。各位王爺讓自己門下的人盡力再盡力,方才已顯出疲態的狩地,重新被注入了生氣。

  老皇帝大笑:「好!大好兒郎當如是!傳召下去,誰得了第一,朕賜黃金百兩!」

  一時間,圍獵的壯士們呼喝聲加大,傳遍寰宇。幾位想在老皇帝面前出頭的年輕王爺眼睛緊盯著狩獵場,心中狂跳,忍不住跟著激動起來。幾位王爺看眼身後的江湖門派的弟子們,道:「爾等也下去與我方豪傑一同比試!」

  四大門派弟子面面相覷,定睛一看,見斬教教徒們下去了。他們心中一橫,也跟著下場比試——女瑤在上方坐著又如何?女瑤又不可能跟他們下場打。而這些魔門弟子,只要女瑤不出手,不足為懼。

  程勿睡了半天,被帳篷外震天的鼓聲和萬馬奔騰聲吵醒。他出了帳篷過來這邊,遠遠看到燕王殿下入座,燕王身後稍退一個肩膀位置的,坐著的正是女瑤。看到他兩人坐在高處,男人冷峻,女子沉著,二人不時對望一眼,程勿的瞌睡蟲一下子趕跑,他清醒了過來。

  旁的王爺身後坐的,都是自家王妃,自家女眷。但是燕王府上沒有王妃,小妾也不夠格參加這種活動。燕王身後的女子,只有一個女瑤。乍一看,像是女瑤是燕王殿下的女眷一般。

  寒風拂頂,程勿被折的手臂突得一陣刺痛,疼得他臉色發白。程勿定了一下神,才緩緩向通報的宦者處走去,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宦者打量了他一下,就放行了:「哦,女瑤教主提過程少俠的。程少俠睡醒了,過去便是。」

  程勿心裡微微舒服了。

  他沿著石階向上,從角落裡走,不影響諸人觀看賽事的興致。離女瑤身邊近了,站到女瑤身後,程勿聽到燕王殿下正和女瑤說些閒話——

  女瑤:「皇帝陛下身體可好?殿下也不必太憂心,陛下讓殿下侍疾,可見是看中殿下的。」

  燕王淡聲:「看不看中,那已經不重要了。」

  兩人交換一個眼色,心知肚明下,女瑤唇角笑意加深。但她並不動,幽深的眼睛還是盯著場下的比試。

  再是燕王殿下道:「四大門派都在壓著斬教打,想先把斬教弟子排出場外啊。可見教主平時可沒少惹四大門派的眾怒。」

  女瑤:「彼此彼此。我坐在這裡,短短一刻鐘,殿下你已經接收到不知多少白眼了。我惡名昭彰,殿下你也是勇氣頗嘉。」

  燕王一哂笑,舉盞喝酒,淡道:「咱們二哥不嫌大哥。」

  女瑤自然陪酒。燕王殿下在朝中的處境不太順,這才是他不得不選擇女瑤合作的緣故。魔教名聲不好聽,但燕王顯然也是沒有別的更好合作方了。四大門派聽著好聽,然而……四大門派在朝中根基太深,他動不了啊。燕王是軍人,他深知想成大事者,勢必要兵行險招,賭他一賭。

  兩人不動聲色的幾句交談,聲音極輕,藏在鼓聲中,更是除了站在女瑤身後的程勿,也無人聽到了。正這時,場下傳來一陣極大的歡呼喧騰聲。女瑤和燕王不覺向下方看去,女瑤眸子眯了下,看到下方一個藥宗弟子從馬上跨下,高聲道:「斬教所有上場教徒五人,盡數出局,敗得最快!哈哈哈!」

  其他三大門派弟子都露喜色。

  有皇子們看著,陛下坐鎮,獵場生死有命,哪怕女瑤在上面坐著,他們也敢高聲呼喊。

  一位皇子殿下高喝一聲「好」,道:「賞!」

  燕王看向女瑤,高位上的諸位王爺,都神色各異地看向女瑤。女瑤教主在此,但她所領的斬教教徒最先出局,這實在不太好看。自然,下場的人,高位上的人,都看得出下場的四大門派的弟子聯手了。其他人去狩獵,這四大門派的弟子下場後,卻是聯手先將斬教教徒送出局!規則上又沒說不得聯手……斬教弟子氣得臉色發青,恨不得衝上去揍人,硬生生憋住。

  憋得臉青一道紫一道。

  弟子們一同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處高位的女瑤教主:教主,怎麼辦?

  難道我們就讓那四大門派壓著打麼?聯手欺負我們算什麼本事?我魔門十二派若是都在洛陽,你們也囂張不了!

  燕王怔了下:「四大門派居然聯手了?」

  女瑤漫不經心:「四大門派關係最是複雜。太大的事不肯聯手,太小的事又都自詡身份不肯動作,反是這種不大不小的、能搓我士氣的事,他們聯手的最多。」

  例如當日攻打落雁山,四大門派根本沒有孤注一擲的打算,卻還是派人攻打;名器大會時,真陽派的掌教根本連面都不露,就派了個武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謝微。小事不肯浪費時間,大事上不能齊心……有利有弊,這也是女瑤敢與他們對著幹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心裡知道怎麼回事,明面上被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叫囂,女瑤心中就不夠愉快了。

  下面其他人狩獵,四大門派的弟子們幸災樂禍:

  「女瑤孤身來洛陽,就是錯的!像今天這樣,她手下根本沒有能用的人,她跑來幹什麼?」

  「女瑤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洛陽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她沒法說打就打。」

  「咱們就把魔教的弟子全都送出局!第一我們不要,也不能讓魔教人得到。」

  女瑤臉沉下。

  她擰眉,旁邊有一個燕王看著。她要給燕王信心,自然也不能在這種場合拉燕王的面子。只是她此來洛陽,本來就不是為了對付四大門派。這次行動考慮的是團體作戰,她不需要讓武功高強的精英過來。斬教五使十二影,一個都沒跟來。跟來的,只有一個武力可忽略不計的聖女白落櫻……

  程勿說:「我去。」

  燕王眼中精光一閃。

  女瑤回頭,看向程勿的手臂。她遲疑了一下,此來洛陽,雖有鍛煉程勿的意思。程勿其他時候還好,但是現在是拉弓打獵的時候,他的手臂偏偏受傷……程勿說:「我不拉弓,也能射出箭。小腰,你看我的吧。」

  他道:「我一定會給你拿到那個第一。」

  女瑤:「……保護自己最重要。你知道,第一不第一我不在乎,你受傷了,我才在乎。」

  程勿冷冽的眉眼間神色軟化,他笑了一下,點點頭。女瑤肯這麼說,他已經很高興。看一眼那位皺著眉的燕王殿下,程勿轉身向下方獵場走去了。燕王盯著少俠清瘦的、衣袍寬揚的背影,踟躕:「他這樣年少……」

  女瑤一旦放下話,不管最後如何,都會全力支持。

  她打消燕王的疑惑,目光專注地盯著程勿的背影,看程勿去和白落櫻說話。女瑤輕聲:「小勿很厲害的,殿下拭目以待便可。」

  燕王:「縱是他平時厲害,但眼下手臂受傷,拉弓射箭變成弱項。下去豈不是自取其辱?」

  女瑤:「唔,你知道他當日還沒開始正統習武時,看兩眼我的功夫,就能在我手下過五招麼?」

  燕王:「……!!!」

  女瑤:「若是對我武功不信任,殿下當知道朝劍門中的掌門曹雲章吧。曹雲章那老頭子,年紀一大把,被傳成當今武功最厲害的,噗。我們小勿才學武兩三個月的時候,就能從那老頭子的劍氣下活命。曹雲章學武多少年,我們小勿又才多大?」

  燕王滿目震驚,漸漸坐直,盯著下方。不光是他,女瑤聲音沒有壓低,高位上坐的其他王爺都聽到了女瑤的話,四大門派的弟子們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們一起屏氣凝神,向下方看去——

  看程勿跨上馬,背上了箭筒。因確實無法拉弓,他只背了箭筒,根本沒有拿弓。少俠身子低伏,貼馬而行,一隻手臂鬆鬆垂在身畔,寬大的袖子被風吹得鼓起。他蒼白又柔弱,像一張白紙掛在馬上搖搖晃晃。四大門派在場中的弟子哄堂大笑——

  「喲,斬教沒人了啊。這就是斬教新來的人?」

  「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也敢下場比試,快回家跟你娘哭去吧哈哈!」

  程勿不理會他們,他壓著身子,沒受傷的手握緊韁繩。他心境平和,一聲哨起,便飛一般馭馬衝入了林中。程勿平時的雜念很多,想東想西,但他很容易進入一種空茫的、玄妙的狀態。這個狀態下,他只看得到自己和目標,一切聲音念頭都不被他接受。他的專注狀態極為恐怖,一心一意,全神貫注……這個世上,除了女瑤,恐怕沒人發現程勿有怎樣強大的心神。

  這種可怕的能力,能讓程勿練武幾個月,進步神速;能讓程勿在如此壓力下,還盯著獵物!

  「走——!」少俠如箭般衝出,四大門派的弟子一凜然,連忙上馬追去。他們從三個不同方向追向程勿,程勿與胯下馬呼吸頻率相同,這般狀態,讓馬速不斷提升。四周景致快速向後退,殘雪的痕跡越來越少,他們進入了林中深處。程勿一開始因身體不平衡在馬上搖晃,當四大門派的弟子從後追上時,他已經穩如磐石,與馬合二為一了。

  一隻鹿跳躍著,出現在了諸人面前。

  程勿握僵的手鬆了,馬依然向前衝,他的手伸到背後的箭筒中,握住一把箭抽出。

  眾人:「快堵他!別讓他射出!」

  其他射箭的大好兒郎們抽出了弓箭。

  程勿馭馬跨行,向上高縱,越過旁側橫撞而來的馬匹。馬急速一剎再轉,向斜方鹿逃走的方向跳去。程勿手裡的箭頭擲出——四大門派的弟子們手中的弓箭對著程勿,只等程勿一旦用內力,他們就把程勿送出局。江湖人士參與這種狩獵,有規定不能用武功。

  這也是他們肯放程勿進來的原因:他們想不出,一個手臂受傷的少俠想要狩獵成功,如果不用內力,難道還打算徹底放棄手臂也要贏這場比試麼?

  眾人手中弓拉得飽滿,齊齊對著程勿。程勿一箭擲出,手向後再次摸中箭筒中的箭支。四大門派的弟子們一愣,看出程勿扔出的那支箭,真的只是扔出,並沒有借用內力讓箭支飛的遠些。

  人的手臂力氣再大,將箭扔出,也不可能追的上弓箭。但是下一刻,程勿後一隻箭再次扔出。箭頭抵上上一隻箭的末端。力道相疊,硬生生把之前那支箭向前送出一丈。眾人目瞪口呆,看緊接著,程勿手按在箭筒上,第三支箭又扔了出去——

  再次首尾相抵。

  第四支箭!

  方向稍偏。

  眾人緊張又鬆口氣:他失誤了!他不會再次正好首尾相抵。

  然後他們看到最開始的那支箭方向偏了,而剛剛扔出的第四支箭從斜側扔出,箭頭在第一隻箭的箭身上一擦,鐵石崩出火星,第一隻箭生生轉了方向,向鹿奔走的方向追去!

  「刺——!」第一隻箭,在鹿跳起之時,刺入了鹿腿。

  鹿一聲嗚咽,噗通跪地。程勿手再次從箭筒中取箭。第五支,第六支……箭箭相疊,力道加成,收尾呼應。每一支箭的末尾,都抵著後一支箭的箭端。每一次的結束,都是下一次的開始。蓬勃、磅礡,氣勢逆天,排山倒海一般!

  「噗——!」

  箭從左眼穿入,刺入鹿眼。那隻腿受傷的鹿,終是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籲——!」

  程勿下了馬,腳步輕快,走向他的戰利品。他拎起這隻鹿,向四周瞠目結舌的圍堵他的四大門派的弟子們一展視,務必讓每個人都看清他手裡提的是什麼。身後宦者騎著馬過來查看,尖聲喝彩:「程少俠射中了一隻鹿!程少俠積一分!」

  四方的江湖弟子們窒息:「……」

  艸。

  他們驚疑不定地看著程勿:每支箭都正好能首尾相抵,力道加成。這也是武功啊……但是這樣的技巧,沒有任何一種武功可以做到。程勿眼睛毒,動作快。他們每個人想像自己是程勿,都覺得沒有十幾年的功力,自己是練不出來的……

  他們心中憋屈:居然讓斬教贏了!

  他們交換眼色:這個程少俠,太厲害了。下一場繼續堵他,決不能讓他贏!對,還得跟門派彙報這個少俠的情況。女瑤身邊有這麼厲害的一個人跟著,門派長老們一定要做好準備。

  接下來的比試,四大門派依然不執著於射中獵物,他們的重心在追堵程勿。但是程勿何等機靈,在數十人圍堵下,強行突破,只憑一隻完好的手臂,就將他們玩弄其中——

  「程少俠又射中了一隻虎!」

  「兩隻兔子!」

  「一頭野豬!」

  斬教的其他弟子們紛紛下場,有程勿一人牽制著所有人,斬教其他教徒們配合極好,在狩獵場漸漸有了些收穫。

  下方的獵場鬥得激烈,上方觀看的位高權重者們目中發亮,紛紛打聽這是誰:「跟著女瑤的一個愛寵?怎麼可能?誰家玩物會這麼厲害?」

  「去,給我打聽!這位程少俠是什麼出身?」

  程勿!程勿!程勿!

  一天的時間,從程勿下場,到圍堵他的人越來越多。滿獵場追逐,滿獵場備下陷阱。程勿有時中招,有時不中,但每一次他爬起來,都能學到更多的經驗。很快的,越來越多的人發現,同一個招數,程勿很少中招第二次。這是一種何等嚇人的能力?他居然可以保證自己不犯第二次錯,他精準得如同機關。他的悟性……他那可怕的悟性,讓他的名字傳遍狩地。

  連老皇帝都叫好:「賞!」

  女瑤目中亮晶晶,她目力極好,她比所有人都更快捕捉到程勿在狩獵場中的身影。那綠林重重,程少俠的身影時而閃過,林中的情況看不真切,但程少俠的勝利成果,一次次通報給他們。女瑤目光灼灼地望著天地遠方:這只是程勿初次嶄露頭角而已。

  日後,他還會讓這些大人物們更加吃驚。

  他就是她最完美的作品啊。

  天色越來越暗了,狩獵場中的比試竟然還沒結束。老皇帝這邊已經困頓,讓人燃起了篝火。只能那邊一結束,就把程少俠召到聖駕前,得老皇帝親見。天色昏昏,等候的王爺們紛紛不耐煩,讓人上了晚膳。女瑤還坐著等候,燕王在邊上扯一下她的袖子,向她看了一眼。

  女瑤點頭,跟燕王一同起身,從人頭攢動、重重人影中繞了出去。晚上篝火燒起,王爺們都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討好自己的父皇,他們放在程勿身上的心思變少;即使有人看到燕王帶著女瑤走了,也不在意,少一個競爭者,何樂而不為?

  燕王領著女瑤去了自己的帳篷所在的位置,跟燕王出來的管家早已準備好了兩匹馬。燕王和女瑤騎上馬,燕王在前,女瑤隨後跟上。二人從皇室隊伍的斜側穿出,沿著崎嶇山路向上走。踩著厚雪一路上山,馬蹄噠噠,林中清淨,距離山半腰的燈海火光越來越遠。

  二人馭馬,在落雪後的林中一徑向上。天上圓月清明,如冰盤般光華皎潔,照耀著林中的一男一女。

  「駕!」燕王一鞭甩下。

  「駕!」女瑤縱馬緊跟。

  程勿從獵場退下時,面容發紅,眸子燦亮。他贏得足夠多,不必別人相告,他就知道他是第一。跟了他一下午的四大門派的弟子們下了馬就上吐下瀉,臉色慘白,心有餘悸地看著這個精力太好的程少俠。程勿衣袍上沾了些雪水,從獵場下來後,宦者跟在他身後,但他快步在人群中穿梭。

  身後宦者叫苦不迭:「程少俠,程少俠慢些!陛下要賞你呢,快跟老奴見陛下去吧!」

  程勿不理,目光在人中尋找。他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夜神!」

  躲在人影重重中的夜神低著頭:「……」

  直到程勿擠進來和他打招呼:「你怎麼不理我?」

  張茂神色微裂,抬起頭:「你看得見我?」

  他氣息藏得那麼弱,站在一群黑衣侍衛中,程勿居然真的能一眼看見他?這少俠的觀察力……程勿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高,他奇怪夜神這是什麼話,他問道:「你有見到小腰麼?我出來時,找不到她!」

  夜神一陣沉默。換作別人,不一定知道女瑤在哪裡。但是他……他這種無時無刻不在眼觀八方的人,他還真的知道女瑤去了哪裡。

  被程勿眼巴巴地看著,張茂言簡意賅:「她和燕王殿下騎馬上山了,從那裡走了。」

  程勿一看,立刻奔去。身後宦者呼叫不住,見那少俠奔向一匹馬,躍馬而上,越過人群,往一團黑暗中追了出去——

  女瑤和燕王到了山巔。

  月光清寒,他們下了馬,立在山巔上,向下方滾滾雲濤望去。天地清幽,萬山環繞。雪一半,霧一半,整座山從上向下看,那重重寒光,激起人心中暢意。寒風凜凜,陰影徘徊,燕王心中豪情萬丈。

  他伸手臂一劃,將整片山劃在手下圈起。他眯著眼,問女瑤:「大好河山如何?」

  女瑤負手而笑:「山河壯麗,歲月當誇。」

  燕王:「這大好河山,都是我父皇的。但我父皇已經很老了,老得分不清誰是誰非,老得失去了勇氣。這山,這河,這千古江山,連著古城,穿過邊塞,蜿蜒盤繞,一路往那裡去——」

  他手一指,指的是皇城洛陽。

  那裡萬千人間燈火,這裡雖看不見,然壯美之色,堪誇情懷,當是想的。

  燕王道:「孤與你合作,你也知孤已被逼入了絕境。孤再不動手,就再無機會了。孤信賴斬教的能力,從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到名器大會,再到今日,斬教在你手下,都讓四大門派投鼠忌器。孤相信你的能力,但孤不夠相信你的品性。想來你對孤也是一樣的。」

  「若要合作,當以誠相待,生死不負。你以為如何?」

  女瑤唇角噙笑:「殿下有什麼主意來保證我們的合作,彼此不拉後腿,不背叛彼此?」

  燕王側身,目光幽靜冰冷。他看著這個小姑娘,聲音沉沉道:「最好的不互相背叛的關係,當是聯姻。」

  「你嫁於本王做王妃,本王管朝堂,你管江湖。我二人聯手,這天下焉能不是你我掌中之物?」

  「女瑤,可否?」

  女瑤一頓,抬目看燕王。她沉默著,一時間沒有開口說話。

  她衣袍一揚,寒風入心。她忽然側頭,看向山巔後。她看到出林子的前方,雪地上,孤零零站著一個牽馬的少年郎——

  古道西風瘦馬,程勿立在風口,衣袍上還有些雪跡,有些污漬。他寬大的衣裳裹著他瘦冷挺拔的身形,少俠白著臉看她。明月下,他面孔白得近透,目光淒冷,低下睫毛,眼睛驀地發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0
發表於 2019-8-2 00:26:3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吾懸日與月 第七十九章

  山巔風大,燕王和女瑤站在一起,皆是世間強者。風將樹叢松間的雪屑吹開,雪粒簌簌如飛花,在明月下揚起,飄向燕王和女瑤。女瑤低垂著眉眼,眉峰沾上寒雪粒子。她面容似水,靜靜聽燕王侃侃而談。

  程勿的心,就一點點涼下去了——

  他太清楚女瑤這個沉靜的表情。

  她安靜聽人說話時,不置可否時,說明她已然意動。她已然意動,她只是還在思考。

  女瑤驀地側身揚眸,冰雪一般的眼睛向站在樹後的程勿看來。程勿纏著韁繩的手心握緊,他一瞬間不敢多想、不敢多問。心裡發冷,山頭風凍得他如墜冰窟。程勿驀然低下眼瞼,睫毛擋住他眼中的神色。他轉過肩,避開女瑤的視線。

  女瑤微含笑:「小勿……」

  她沒說下去,因程勿跨上馬,低著頭調轉馬頭。少俠的白衣和胯下的白馬顏色融為一起,他和馬踩在雪地上,快速下了山。女瑤眸子一縮,臉上那點滴笑意僵了。她眼睜睜看著程勿掉頭騎馬就走,身邊的燕王漫不經心地看了程少俠掩入樹叢中的背影一眼,問:「教主要去追?」

  燕王聲音漠然,他對女瑤並無過度可消耗的情感。女瑤和程勿的感情如何,燕王也不關心。

  女瑤點下頭,短促道:「殿下的建議,我稍後再回殿下。眼下有事,容我先告退——」女瑤躍上停在旁邊的高頭大馬,夾緊馬肚一聲疾喝,立時如離弦箭般向外奔出,往程勿的方向追去。

  她急促喊:「程勿——!」

  燕王手負於背後,看女瑤和程勿一前一後地走了。世間男女情癡,大多如是。只是沒想到魔教教主女瑤,身上也背負這麼樁情債。女瑤走了,燕王沒動,依然站在山頭看明月千里相照,看洛陽的方向。他的眉頭皺著,想到程勿——希望女瑤以大局為重,希望程少俠不會是他計劃中的障礙。

  女瑤一路追逐程勿,快馬如梭,馳騁在山中樹林間。程勿如無頭蒼蠅般騎馬亂走,方向不明。身後女子騎術精湛,他又是心中煩亂,又是手臂酸痛無法控馬。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程勿「駕」了幾聲都不能讓身下的馬聽話跑得更快些。他又氣又急,眼中含淚,終是自暴自棄,騰地收了韁繩,讓馬停了下來。

  跳下馬,程勿衝向雪原樹林。雪覆在高樹的枝木上,程勿直奔樹樁最粗大的一棵樹,以自己完好的那隻手握成拳,一拳揮向樹身。他內力加身,數掌拍去,整棵樹開始搖晃。樹枝上覆蓋的蓬鬆雪團如下雨一般,嘩嘩嘩澆了砸樹的少俠一身。

  拳頭上出了血,聽到身後一聲「籲」,追他的那匹馬也停了下來。

  程勿臉色鐵青,繼續捶樹,頭頂的雪落得更厲害,快要將他埋於其中。半晌,身後傳來女瑤一聲輕笑:「這是發什麼火?誰惹你了?看,手都受傷了。快停下,姊姊給你包紮一下。」

  程勿聽到「姊姊」兩個字,心頭火就失控暴起:姊姊!誰要姊姊!世上姊姊多的是,我不稀罕!

  然他眼角餘光看到身後的女瑤,姑娘目中含笑,溫和地看著他。他心裡一停頓,手砸在樹上,沒有再捶下去。而女瑤伸出手,握住了他滲出血跡的手。她對他一笑,握著他的手往樹林中的空地上去。程勿凝著冰霜的睫毛輕輕一顫,乖乖跟上去。

  程勿被女瑤拉到樹下坐下。

  她伸手拂去他髮上、眼上、肩上的雪,又在程勿沒來得及阻止的時候,從袖口撕了一塊布,低下頭幫他包紮手部。少年手骨勻稱,指節乾淨有力,指甲圓潤粉白,看著甚是清朗。女瑤托著他的手,程勿低頭,也看到她漂亮的手。

  他們的手指交握——都是天生的、好看的、適合握劍握刀的手。

  和女瑤坐在一起,她的呼吸就在身邊,程勿的心情慢慢好了些。他身子輕輕靠過去,與女瑤的肩頭相挨。女瑤笑看他一眼,沒阻止。程勿於是更加愉快了。待女瑤幫他包紮好傷口,程勿已經摟住女瑤的手臂,在她身上蹭了蹭。如奶狗撒嬌般,他哼了幾聲。

  女瑤手撩了撩他那鬍茬青黑的下巴:「悶著臉幹什麼?狩獵比試,你有得第一麼?有什麼獎勵沒?」

  程勿倨傲地笑了下,挺直腰背:「我當然是第一了……獎勵我沒去拿,不知道是什麼。」

  程勿遲疑了下,想起自己來尋女瑤的目的:「你剛才是騙燕王的對不對?你不會嫁給他的。」

  女瑤摸了下下巴,沒說話。

  程勿:「……」

  他抬眼,怔然看她,眼中神色近乎恐懼。

  女瑤咳嗽一聲:「什麼嫁不嫁的,不能這麼說吧……婚嫁於我意義不大,我此前是沒考慮過嫁人的。你知道,我是魔教教主嘛,一切利益以斬教、魔門為重……我這一生本沒打算嫁人,沒打算喜歡誰……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我還是很喜歡小勿你的。不管如何,小勿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程勿的心,重新涼了下去。

  哪怕女瑤說的再好聽,他最想聽到的,最關鍵的話,她還是模糊了過去,沒有應允他。

  程勿慢慢坐直了,不再依靠著她的力氣。

  他眼睛定定看她,喃喃:「婚嫁對你來說無所謂麼?嫁給誰,你都不在乎?」

  女瑤始終態度溫和,還噙著笑逗他開心:「不管我嫁誰,我心裡都最喜歡小勿啊。你在我心裡,也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其他的事,我不得給斬教考慮考慮麼?我是江湖人,燕王是朝堂人,我和他不可能有什麼的。小勿別多想啊。」

  程勿輕聲:「……你還是想嫁燕王。」

  女瑤看到他漆黑得吸魂奪魄般的眼瞳,眼中的笑微微發僵。她握著他的手,卻感覺到他的手開始變冷,手指向後退,想躲開她。

  兩人沉默對望。

  程勿:「你嫁燕王了,我怎麼辦?」

  女瑤耐心的:「不知你聽了多少,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和燕王不會有感情。即使我們真的成親,也是各取所需。燕王他有小世子,後宅有一群小妾。觀他府上小妾之柔和,便知他好的女人口味是哪一類。我與他所愛完全不同。而他薄情內斂,意志果決,不容人質疑,身上軍人殺伐之氣甚重,與我所愛也完全不同。哪怕我二人真的成了親,於感情上,也會各玩各的。」

  「不過是為了合作,為了絆住彼此,為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達成的一種協約而已。那婚書,對我來說只會是廢紙一張,我根本不在意。」

  她身子前傾,不讓程勿的手繼續後退。她目光灼灼,熱切地向他自我剖析,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似怕嚇住這個臉色蒼白的少年:

  「而你,是不一樣的。你還會跟我在一起,我們一直在一起。小勿,你懂了麼?」

  程勿:「那我算什麼?」

  女瑤一滯。

  他問:「你的玩物麼?」

  女瑤眸子輕縮。

  程勿胸腔起伏,雙目慢慢赤紅:「你要如何跟人介紹我?你有夫君,身邊卻還跟著一個我。我要怎麼跟人說?我是你的寵物,你的玩物,你的禁臠?!我本就比你年少,你還這樣……那天下人眼中,我算什麼東西?」

  女瑤高聲:「天下人怎麼看根本不重要,我不在乎!」

  程勿打斷:「我在乎!我母親一生沒名,我在程家什麼也不是,程家恥於提起我。程淮連我到底是誰都不肯跟人明確說……我沒有名分!我母親沒有,連我也沒有麼?我就這麼讓人覺得可恥麼?」

  女瑤臉沉了下去。

  程勿追問:「和你在一起,每天看你名義上的夫君和你如何好麼?我永遠當你們身後的一個影子麼?你明明、明明……你明明答應我喜歡我!答應我愛我!你這又算什麼?你說話不算數,你欺負我!」

  他說「欺負」時,眼睛刷得就紅了。本就一直忍著的淚意洶湧,浸滿眼底。少俠咬著牙,紅著眼,全身發抖地看她。

  女瑤的心,慢慢跟著他變冷,開始感覺到周圍的寒風凜冽。

  她心裡微刺:我欺負他了麼?我只是、只是……

  程勿哀求她:「你不要嫁燕王好不好?你不喜歡他啊。」

  女瑤:「……喜歡和婚嫁,是兩回事。」少俠眼中忍著的淚灼痛她的心,讓她不受控制地變得焦躁,煩悶。女瑤猛地起身,前後踱了兩步,她回頭,看向還坐在雪地上發抖的程勿,彎身扶住他的肩,讓他抬頭看自己:「我向你保證,除了合作關係,我和他絕不談情。這樣可以麼?」

  她是從不向別人保證發誓的。她是魔教教主,她的決定,從來就沒有人質疑。程勿是第一個想勸她放棄決定的。

  程勿仰著臉,臉容在月色下白得通透,好像有一層朦朧清光。他低聲:「你保證不了的。」

  女瑤:「……」

  程勿:「你保證不了的。做了夫妻,你們就會整日看到對方。你們又不討厭彼此,當然會有很多話要聊。你們每日每日地相處,你們一定會產生感情的。長年累月的感情,和愛不愛,區別很大麼?我不關心你們會是什麼感情,我只知道,你要是嫁給了別人,你會慢慢忘了我的。」

  他紅著眼:「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留不住你。成親後你們才是世人眼中的天造地設。明明我才是你心裡那個人,但是我再也不能理直氣壯地霸佔你了。我只能祈求你,求你看我一眼,求你別忘了我。我會變得卑微,會變得不安,會充滿怨念。我一定會嫉妒,一定會痛恨……我一定是被你拋棄的那個人!」

  女瑤:「程勿!」

  程勿猛地推開她握他肩的手,他站得迅速,眼前陣黑,趔趄了一下。程勿忽然張開手臂來抱她,將她抱到懷裡。女瑤整個人被他抱住,他的力道摳著她極大,她的骨骼都被抓得疼。程勿個子又長高了,女瑤的臉貼在他胸口,被悶得一陣窒息。窒息中,她聞到少俠身上的清香,溫暖氣息。

  程勿急切無比地求她:「不要那樣好不好?你愛的到底是誰啊?」

  女瑤心口發痛,微微難過。但女瑤鐵石心腸慣了,她咬著牙不認輸,只悶聲:「程勿,別這樣……」

  程勿慢慢鬆開她,與她對望。他們的眼神在對視中變化,女瑤發著呆,看程勿眼神由惶恐,向悲痛、迷惘、失落、冰冷過渡。他的眼睛格外黑,他最後看著她的眼神幽邃,如深淵一般。程勿道:「我明白了,我托大了。」

  「我不強大,沒有你愛的權勢,財富,野心。我對你來說太弱了,談談情說說愛你願意,但是把希望放到我身上,你就不願意了。終歸到底,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你。我給不了的東西,燕王卻可以。你說你心裡有我,但你心裡最重要的,始終是那些我沒有的!」

  「怪我托大。只記得你是小腰,忘了你還是女瑤。小腰妹妹只愛我,女瑤姊姊最愛的不是我。」

  女瑤身子一顫,沉著臉,面容似水:「小勿,別胡說。我自有安排,聽我的。」

  程勿:「不。」

  他說:「我聽了你太多次了,你也該聽我一次。」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向自己的方向。他的眼瞳幽黑,他沉聲:「我不管你要在洛陽幹什麼,我不會再聽你的了。讓斬教見鬼去,魔門鬧鬼去!你跟我走,我們離開這裡!」

  女瑤:「不……」

  她只吐出一個字,程勿的手忽然伸出,向她眉心點去。虧女瑤本能反應強大,他一指直接點向她的死穴,她騰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一旋,躲開了他的招式。兩人的手還握著,女瑤騰空一瞬,手臂牽引,被程勿向他的方向拽去。

  他淡著臉,再次伸指戳向她的眼睛!

  女瑤怒道:「程勿!」

  「你要用我教你的武功,跟我動手?你要殺我麼?!」

  說話間,兩人已經對了三招。女瑤手在他手臂上一切,他忍痛,卻悶不吭聲,仍然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兩人近身過招,由站立的姿勢,一起滾到了雪地中。貼身而戰,程勿的呼吸噴在女瑤耳畔,輕微發抖:「我要帶你走!」

  女瑤:「你給我留下!我們再商量……」

  程勿:「你根本不會聽我的話!你只是想穩下我,讓我為你所用,幫你實現你在洛陽的計劃而已!你把我當傻子,以為我什麼都不懂麼?」

  他怒吼:「我說了,我才不管你要幹什麼!我不許你嫁給燕王,你跟我走!」

  深夜樹林,同出一脈的武功,女瑤第一次迎上武功不保留的程勿。她微微心驚,發狠的程勿,比那日她訓練他反應時悍然得多。他眼睛發紅發亮,拳、掌、肘,劈、切、砍、橫,所有的招式,全被他用來招呼她——

  女瑤狼狽地用手肘制他。

  他反手就箍住她的脖頸。

  她出手按向他受傷的手臂,他的臉色慘白無比,痛得身子抖動,可他就是不肯放棄制住她的姿勢。到底是女瑤心中不忍,見他手臂滲血,心裡一抖,就放開了他。而她放過他,他卻吼一聲撲向她,將她鉗制在懷中。

  女瑤喘著氣,一掌再次拍出!

  雪粒紛飛,樹枝搖晃,整片林子都似重重晃動!

  女瑤武功本高於程勿,但她一不拿程勿當正經敵人,二不想用武太厲害把自己體內的隱患重新牽出來,三她不覺得程勿會下殺手。這番思量下,女瑤武功保留,程勿全力攻擊,兩人竟是半斤八兩,打得難解難分。

  程勿:「跟我走!」

  女瑤吐掉口中的雪:「留下來聽我的!」

  「走!」

  「留!」

  誰也不服輸,誰也說服不了對方,招式就越打越狠,越打越是埋到一起。他們互相瞪著對方,都想為什麼他(她)這麼不聽話,世界為什麼不圍著我來轉。程勿何等氣怒,何等難過:他已經這樣了,既拿不下女瑤,女瑤也不聽他的話跟他走。

  她就非要燕王!非要那些他沒有的!

  兩人打了很長時間,身上沾滿了雪和枯草落葉。對方武力壓制不住,他們全身心都想把對方壓在身下。這樣狀態下,等外面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已經很近了,程勿和女瑤才聽到聲音。他們兩人一人掐著對方的脖頸,一人扳著對方的手指頭向外,雙方皆憋得臉色發青,聽到林外的呼喊聲——

  「女瑤,程少俠,你們在哪裡?」

  「女瑤教主!」

  「教主!教主您在哪兒?」

  雜聲很多,女瑤聽出了聲音焦急清脆的白落櫻聲音,還聽到了夜神張茂那低沉的招呼聲,更多的,則是斬教弟子們熱切呼喚尋找教主的聲音。夜已經深了,篝火晚會已經結束,老皇帝早早入睡後,各位王爺們也對晚宴失去了興趣。到這時,斬教弟子們一湊,才發現他們的女瑤教主不見了。連帶著,白落櫻發現燕王、程勿都不在了。

  眾人連忙出去尋人,半道上遇到下山的燕王,燕王殿下給前來尋人的斬教教徒指明了方向。一眾斬教教徒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上,手放在口邊作喇叭狀,大聲喊人。

  這邊,一掌拍到少年背後將少俠推開的女瑤聽到喊聲,心中一喜。

  對面跪在地上與她對視的程勿臉色一白。

  見果然,女瑤伸手放於唇邊,一個呼哨吹出,將四處分散尋人的斬教教徒招來。而女瑤高聲命令:「都給我過來!把程勿給我拿下——!」

  程勿淩空躍起!

  四下裡,笛聲悠悠吹起,程勿腳下一跌,差點從半空中倒下。他連忙定神,但那笛聲仍絲絲縷縷地飄向他,影響他的心神。全靠他內力龐大,運功抵抗。同時,眾斬教教徒從黑夜樹林中奔出,聽到教主命令後愣了一下。然這一愣後,他們迅速衝向程勿。

  程勿攀上高樹,目力清晰,看到下方女瑤站了起來。他恨聲:「我絕不屈服於你!」

  眾人殺來,他既不想殺人,又不想被對方克制住。女瑤既不想殺他,又不肯放過他。陣勢布開,眾人協作,全殺向程勿。女瑤就是要把程勿留下來,要他按照她的想法走。眼見人越來越多,不肯殺人的程勿不可能逃出她的手心,女瑤唇向上翹。但下一刻,她目中一寒,怒吼:「程勿!」

  她跨步向樹上飄去,但程勿比她動作更快。他四面受敵,撞向樹時不曾卸力,直接向下跌去。跌到半空,他身子向後一翻一縱,跳出了眾人的包圍圈。而他向後這麼一縱,整個人沿著斜向下的山坡向外側劃。

  滾下了山坡。

  女瑤騰身而出,跪蹲在坡上,急急向下伸出手。可是程勿速度太快,她一片衣角都沒有抓住,少俠雪白的身影已經在片片白雪地上消失。向下看去,只看到月光下的雪地,和空氣中的白霧籠罩著一切。

  女瑤氣得痙攣:「程勿——!」

  「哇——!」

  她被激得渾身發顫,血液逆流,寒意上升到喉嚨口。女瑤張口,一大口血吐了出來。

  後方追來的白落櫻急聲:「女瑤!」

  她跪下將身子軟倒的女瑤抱到懷裡,看到女瑤臉色慘白,被程勿氣得不停吐血。女瑤眼前發黑,卻抓著白落櫻的手,指向坡下,吼道:「給我把程勿這個混蛋捉回來!我要殺了他——」

  白落櫻:「好好好,你別喊了。去抓人,我立刻去抓人。你別氣了……」

  眾斬教教徒滿目駭然,看到他們無所不能的教主,竟然被程少俠氣得吐了血。不光吐了血,還在聖女的懷裡暈了過去。他們不敢置信:這還是女瑤教主麼?到底是程少俠把人氣得太狠了,還是女瑤教主變弱了?

  夜深露重,野外不堪久留,找到了女瑤,斬教教徒們帶著人立刻回營歇息。女瑤昏迷,白落櫻擔憂無比,還去求了燕王殿下,找來御醫幫女瑤看傷。忙著這些,白落櫻不忘女瑤的吩咐,讓人追出去找程勿。白落櫻也氣得不行:這個小孩子,把女瑤姊姊氣成這樣!

  定要捉回來給女瑤出氣!

  但是斬教的教徒們,沒有找到程勿。

  程勿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沒出現在他們面前。

  除夕之夜,眾人已回到燕王府上。御醫說女瑤身上舊傷累累,需要靜養,定要心平氣和,莫再消耗自己的精力了。力虧則損,她再這樣下去,遲早油盡燈枯。聽到這樣的話,白落櫻默默掉了一晚淚。明明是元日賀歲之時,然宮中老皇帝病重,不要擺宴,燕王只好在自家府邸過節。

  此夜唯一的好消息,是燕王得知女瑤醒了過來。燕王沉吟一二,前去看女瑤。

  女瑤屋中藥香苦澀,白落櫻正小聲跟剛醒來的女瑤彙報事情。燕王進來時,模糊聽到「程勿」之類的字眼。白落櫻膽怯地看著女瑤,唯恐女瑤震怒。燕王面無表情地進屏風後,掃了一眼,幾日不見,女瑤教主瘦弱了許多,散著髮白著臉,只有一雙眼睛冰寒刺骨。

  女瑤抬頭看到燕王。

  她臉色青青白白,變來變去,沉默了良久。既是惱怒,又是不甘,還帶著一腔受辱之怨氣。

  燕王挑下眉,看女瑤忍住自己的情緒,握著拳頭肩膀僵硬:「殿下,先前說的聯姻……就算了吧。」

  燕王:「唔……為了程勿?」

  「哈」一聲笑後,女瑤寒著臉,咬牙切齒:「為他?開玩笑,當然不是了。」

  「我現在只後悔……沒有早早除了他,絕此後患。他若是還敢回來,我定要殺了他!」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15 07:3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