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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衣確信,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張曉威,是在綠萼花店門前。
要十枝馬蹄蓮,用粉色紙包起來,張曉威說。他付錢的時候,盛衣有點心疼,她沒想到幾朵花也這麼貴,夠吃一次烤魚了。盛衣透過密密的睫毛看一眼張曉威,他腦門上冒著油光,很用力地抱了一下盛衣和她懷裡的花。張曉威說,盛衣,你這個樣子好看死了,我一定對你好好的。
一年後,盛衣嫁給了張曉威,他再也沒牽著她的手進過花店。不怪張曉威,是盛衣不要,她說花可以自己長出來,不用買,她心疼那些錢。
婚後的日子,盛衣偶爾呆呆地盯著張曉威看,看著看著就去他肩膀上咬一口,咬得他怪叫一聲,那種做夢一樣的感覺驟地飛走了。盛衣咯咯笑,她總覺得張曉威應該看不上她,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還要很久很久地在一起。張曉威說她傻,盛衣,你真不知道你有多好看?我把你當寶。
盛衣從小就好看,父母去世早,她跟著叔叔嬸嬸長大,從來沒有人把她當寶。張曉威的父母也不喜歡她,嫌她只上過技校,沒固定工作,也沒見過大世面,他們根本不承認她。
2
張曉威失蹤以後,盛衣總是睡不著,睡不著就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搖呀搖地回憶這些細節。
過去九十九天了,張曉威沒有任何消息。
五一節前,他說要去山東參加同學聚會,盛衣不太高興。他們拌了幾句嘴,其實也就是一句話沒說好,張曉威發了脾氣,恨恨地賭咒:我要是對不起你出門讓車撞死。
盛衣眼圈一紅,被噎得說不出話。張曉威氣哼哼地收拾東西。走的時候摔了一下門,沒有回頭。盛衣本來想叫住他,讓他換件新衣服,帶上剃鬚刀,不知為什麼,這些話都沒說出來。
張曉威失蹤以後,盛衣總覺得胃裡硬硬的,是那些沒說出來的話變成了石頭。早知他就此不回來了,盛衣怎麼也不會跟他慪氣。
綠萼花店新來了一個小店員,鼻子眼睛都圓圓的,像一個一個的句號。
盛衣拿著照片給她看:這是我丈夫,你見過他麼?
小店員仔細看看,搖搖頭,圓眼睛變成了問號。
可是我親眼看見他進了花店,然後就不見了。
這番話盛衣不記得重複了多少遍,先是丈夫單位的人,然後是婆婆,鄰居,警察……他們不厭其煩地問,盛衣總說:我親眼看到的。
所有人都在想:張曉威為什麼要去綠萼花店?
五月三號,他給盛衣打過電話,說晚上去山東,三四天後回來,等著我。盛衣忽然有點委屈,難道我是一條魚麼,顧不上吃就放在冰箱裡凍著,回來一解凍就能吃。她一委屈就說不出話,索性掛了電話。
如果盛衣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聽見張曉威的聲音,她肯定會對他說好多好多話,直到兩鬢斑白。
當時卻不是這樣,盛衣掛掉電話就出門了,覺得心裡發堵。不知怎麼就走到興慶宮門口,那兒有一排燈箱廣告:一個黑髮貓眼的女人舉著手機。張曉威說過,盛衣長得很像她。
兩雙貓眼對峙著,盛衣忽然有點自卑了,人家是歌星,開演唱會一張票賣六百多,自己有什麼呢?張曉威當初為她和家裡鬧翻,兩人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多虧宋子臣,張曉威的校友,如今在規劃局當著不大不小的官。張曉威帶著盛衣低三下四地去求他。宋子臣看一眼盛衣,她慌慌地躲,心說這人的眼睛裡怎麼有雪花和刀子。三天後,宋子臣幫他們借到一間小平房,又幫盛衣安排了一份在園林公司打雜的工作。
小平房光線很暗,盛衣把牆刷成了櫻花紅色,屋前屋後種滿了花。宋子臣來看望他們,送來一張搖椅做新婚賀禮。彼時薔薇正好,盛衣挽著長發斜插一朵紅薔薇,宋子臣捧著她新沏的綠茶,半晌竟無言。
從此很少聯繫,張曉威買了禮物去謝宋子臣,他堅決推辭,只留下了盛衣親手栽的幾盆花。
3
下午偏西的陽光裡,盛衣想著這些生活的瑣屑,它們如同陽光下的浮塵一樣閃亮。然後,她毫無防備地看見了張曉威,隔著一條馬路,那個無比熟悉的背影一下子釘進了她的眼睛。只一喘息,盛衣的眼淚就洶湧而來。一輛公交車遮住了視線,她繞過去,奔跑著再繞過去,張曉威就不見了。他消失的地方是一個玻璃房子,綠萼花店。
宋子臣是在路過的時候忽然想起盛衣,於是決定去看她。
盛衣從槐樹影裡站起,衝他笑笑,宋子臣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坐下來默默吸菸。
你都知道了?
宋子臣點點頭。外面的人都在說這樣一個年輕女人不知怎麼就沒了丈夫,什麼樣的猜測都有,他每每聽見就心裡發慌,只是沒想好該不該來。
盛衣說,今天是我生日。
本命年,宋子臣提議,出去喝一點酒。
盛衣點了一瓶龍舌蘭,她從沒喝過這種酒,只知道這是一種花,和馬蹄蓮一樣,有著動物的名字。宋子臣告訴她喝龍舌蘭的方法,先用檸檬擦手,再撒鹽,伸出舌頭猛然把鹽舔掉,一飲而盡,再慢慢地嚼片檸檬。
盛衣按他說的那樣伸出舌頭猛然把鹽舔掉,咕咚一口嚥下那些酒。一條陰險的火蛇唰地竄進身體,她尖叫一聲,眼淚、鼻涕全冒出來,難看極了。
就在這一刻,宋子臣看見了盛衣的舌尖,閃電一樣稍縱即逝,又粉紅又熱烈,他一下子被擊中了。
這個年少持重,中年得志的宋子臣,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如此柔軟,如此敏感。
沁涼的手指落入發端,是盛衣,她噝噝地吸著氣,宋子臣一把抱住她,嘴唇貼著一段優美的肩胛滑行……槐樹枝條簌簌發抖,葉落有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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