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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冷玥 -【今生約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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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1: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今生約定 作者:冷玥

這個穿著醫師袍、年紀看起來和他一樣大,  
還長得一張娘兒們臉蛋的傢伙竟是他的主治醫師!  
雖然他讓他免去了截肢的噩運,  
但要他信服他的醫術還是有點難。  
不過,據說這白麵醫師是這間醫院的“權威”外科醫師……  
嗯,長相斯文俊麗,脾氣溫和,心地善良又有耐心,  
真真是超完美男人!讓他迫不及待想和他談戀愛!  
只是,以他現下的狀況,怎麼配得上他的優秀。  
唉,看來他是該做一番改變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嘛,他應不會嫌棄他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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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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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暗夜裏,兩輛火紅炫麗身影的跑車,在曲折、只容兩車交錯的山路上狂飆競速。

    喬思羽緊握方向盤、踩緊油門,決定和對方飆鬥到底。這輛全新法拉利跑車是上個月他滿二十歲時從雙親那裏要來的生日禮物。打從上高中起,不管是打群架或飆機車,他幾乎是樣樣都來,並且樂此不疲。他撞爛了三輛機車,卻只有過破皮小擦傷;不過,隨著年紀增長,機車已無法滿足他追求速度的快感,所以自從得到這輛車後,他就脫離了群行性,成了每天在黑夜裏狂飆的野馬。

    喬思羽玩膩了在公路上和其它車輛的競速遊戲後,開始轉往山路;每次在山路上碰到車速較慢又白目不肯讓道的車子,他總是心存惡意地用車頭去頂對方的車尾,然後再囂張地揚長而去。而此刻正與他競速的同款法拉利,是他從公路轉進山路後不久,就看見它在前面龜行;他看見駕駛座上的是個長髮女郎,於是玩心一起,略略加速,用車頭去頂了對方車屁股一下,然後準備超車。豈料對方被他這麼一挑釁,也立即還以顏色的加快速度,絲毫不肯退讓,就這樣,兩輛同型法拉利在車道狹窄又彎曲的山路上狂飆競速了起來。

    儘管前面是一個近九十度的轉彎,但兩輛車卻像是殺紅了眼的仇人般,誰也不肯減速放慢,誰都想搶在第一時間進入彎道,以宣示自己的勝利。但悲劇的發生往往就是由一個念頭在主導,兩輛不相讓的法拉利車頭互碰,下一秒鐘同時失控,靠內側的車撞向山壁,外側的車猛撞向護欄。

    喬思羽緊抓住方向盤想將它扭轉回來,但整輛車還是像失控的大野牛一樣,執意撞向山壁。一聲巨響後,他只覺得胸口被一顆巨石擊中般劇痛無比,右腿像是被巨石磨碾壓過,只覺得整個軀體都破碎了。

    另一輛法拉利則是撞斷護欄,車上女子的慘叫聲猶如鬼嚎般淒厲。

    一輛由岔路上來的小貨車剛好目睹了這起慘劇,兩個釣客打扮的中年男子下車察看後立即打電話報警。

    聖若醫院的急診室裏,平常在夜間門診結束後還是會有不少急病患者來掛號求診,但今晚卻有些異常,竟沒半個人來掛急診,因此所有的醫護人員正三三兩兩的在閒聊著。

    角落處,一張小圓桌邊坐著四個穿著白袍的男人,四人的年紀都在三十上下,其中三人邊喝咖啡邊閒聊。

    今天第一次值夜班急診的小護士小芳,看見兩張診療桌前沒半個人,一會才看到兩個實習醫生走了進來,忍不住靠上去偷偷問大她兩屆的學姐巧茹。

    「學姐,今天的急診室只靠兩個實習醫生行嗎?」

    正在整理藥品的巧茹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看看剛好從面前走過的兩個實習醫生,再望了角落處一眼。

    「當然不行。實習醫生是助手兼實習的,今晚急診室當家的是坐在角落喝咖啡的那四個人。」

    小芳這才發現了那四個人的存在。「可是那四個人看起來好像也只是實習醫生而已。」

    巧茹看了她一眼後說:「你別狗眼看人低。他們可不是泛泛之輩,那四個人分別是第一外科、第二外科、整型外科和第一內科的明日之星,尤其是第一外科的林書亞醫生,年紀雖然很輕,但開刀的技術已直逼本院心臟外科權威的姚醫生。」

    小芳聞言,不由得咋舌。「這麼厲害啊。」

    「林醫師的確很厲害,更難得的是他一點也不驕傲,而且待人親切,不管是對病人還是同事都很好。他很有人緣,大家都很喜歡他,聽說他還沒畢業就有財團的大醫院想網羅他。他曾到日本的知名醫學中心研修二年,回來後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已能獨當一面,是本院最年輕的主治醫生,也是許多未婚護士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呢。」

    小芳聽了,不由得把視線定在那個高大、頭髮又梳理得有型、帥氣又性格的男子身上。「真的嗎?那麼那個背對著我們、高大又帥氣的男人,一定就是林醫師了。」

    巧茹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做自己的事。「錯了。你說的那個是整型外科的皇甫醫師,坐在他左手邊那個長相秀氣的男生才是。」

    小芳望向學姐所說的那名男子,那仿佛從少女漫畫中走出來的美形男,十足的中性美,讓她自慚形穢。「你說的那個林醫師簡直太漂亮了,比我還女生臉呢,我還是比較喜歡『帥』又有型的帥哥。」

    啐!這個小學妹以為自己是誰呀,竟敢嫌林書亞長得太漂亮,真是夠了!巧茹瞪她一眼後便不再理她。

    小圓桌邊,其它三人聊著各部門的傳聞和八卦,只有林書亞邊喝咖啡邊看最新一期的醫學期刊。

    鍾嘉鴻瞧他看得聚精會神,忍不住說:「書亞,拜託你偶爾像個普通人好嗎?都已經是天才了,還這麼用功。這樣平凡如我們要到什麼時候才追得上你。」

    林書亞抬起頭來,一臉茫然地看著三人。「剛才有人叫我嗎?」

    天哪!這個書呆子。鍾嘉鴻看著他說:「我說,你這麼用功是想把我給比下去是不是?」

    林書亞一臉認真地看著他。「你是內科,我是外科,要怎麼比?是要像上次的聯誼會一樣,射飛鏢比積分嗎?」

    三人聽了,全做出欲昏倒狀。真不該跟這個認真過度的傢伙開玩笑的。鍾嘉鴻只得搖搖頭。「沒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林書亞注視他片刻,又看看另兩人,然後又埋首於期刊中。

    皇甫介文轉頭看了眼那些閑得可以捉螞蟻來互鬥的醫護人員,脫口而出:「今天是怎麼了,急診室門可羅雀,是因為正好大家都不想生病,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呢?」

    豈料他話音才落下,詹春言和鍾嘉鴻立即面色大變,異口同聲罵道:「閉嘴!烏鴉嘴!」

    皇甫介文被兩人吼得嚇一大跳。「怎……怎麼了嗎?」他今天是第一次被徵調到急診室值夜班。

    詹春言與鍾嘉鴻互看一眼後,才忿忿地說:「三個月前我和嘉鴻一起值急診夜班時,有個不開眼的實習醫生剛休假回來,還帶了些家裏栽種的鳳梨,在急診掛號處大聲吆喝:來唷!大家來吃鳳梨唷。當場那個菜鳥就被罵到臭頭。鳳梨對醫院來說可是禁忌物,結果半個鐘頭後傷患不斷送來,因為陸橋上發生了嚴重的追撞車禍。前一批傷患才剛處理完,馬上又接到一一九的通報,說是有兩幫青少年飆車族互砍,有二十多個人受傷。那幫小子也挺狠的,甚至還砍斷了對方的手臂和腳筋。一點也不誇張,簡直像電影演的一樣,刀子還卡在骨頭上呢。急診室的醫護人員忙不過來,只好把住在員工宿舍的所有外科醫生急召過來支持,書亞也被找來,把那個只剩一口氣的毛小子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林書亞回想了一下,依稀記得確有這件事,因為他就住在相隔僅二百公尺遠的員工宿舍,半夜被找來支援急診室是常有的事。

    「是啊。」鍾嘉鴻想起三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忍不住就搖頭。「那一夜真是忙到人仰馬翻,連我這個內科醫生也得幫忙包紮。」

    皇甫介文看了兩人一眼。「既然處理不來,為什麼不送去給另一家教學醫院和大學附屬醫院幫忙救治?」

    詹春言立刻回答:「你以為他們就很閑嗎?他們也一樣忙得不可開交。大學附屬醫院那附近有棟住商大樓發生火災,很多人在逃生中受傷,全被送進大學附屬醫院醫治。另一家教學醫院附近,有兩幫黑道因地盤之爭大火併,不少人挨了子彈,他們那邊的醫生一整晚就負責挖子彈,不但有大批警察進駐,甚至連檢察官都到場了。唉,那個帶鳳梨來的菜鳥,還真是超級大衰神呢。」

    林書亞聽了,不覺莞爾。「只是剛好巧合吧。」

    詹春言看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你呀,最好別不信邪,等到哪一天你碰上了邪門事,想不信都不行。」

    林書亞只是笑笑。「也許吧。」

    詹春言見狀,也懶得再跟這位好好先生爭論什麼了。

    這時,皇甫介文拍拍詹春言的背。「不用擔心啦,今晚有書亞在這裏坐鎮,安啦。」

    詹春言斜睨著他,正想開口之際,稍遠處桌上的緊急聯絡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正巧在旁邊的護理長伸手接起電話,只見她應了幾聲後便掛了電話,隨即朝這邊揚聲發話:「林醫師!一一九來電通報,有兩輛法拉利在山路競飆失速撞上了山壁,駕駛傷勢嚴重,再五分鐘就會抵達,請我們預作準備!」

    林書亞合上期刊,站起來走了過去。「傷患有幾個?」

    護理長回答:「只有一個。」

    林書亞點頭,下達指示:「把外科的實習醫生找來幫忙。」

    「是。」

    詹春言也站了起來,一把將皇甫介文揪了起來。「姓烏鴉的,你也給我過來幫忙,都是你那一句『暴風雨前的寧靜』!」

    皇甫介文真沒想到馬上會有重傷患要送來,只得打哈哈:「用法拉利在山路飆車耶,很稀罕吧。」

    詹春言只是拖著他走向急診室大門口。「哼哼,法拉利又怎樣,照樣會撞成一團廢鐵。」

    幾分鐘後,救護車抵達,救護人員把傷患從車上推下來,並簡單扼要的向林書亞說明途中他們施予的急救措施。

    「辛苦你們了,接下來交給我們處理。」林書亞和大夥把傷患推進急診室內,接著開始輸血、測心跳、做超音波檢查、斷層掃瞄、照X光。

    剪開傷者的衣服,除了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孔之外,全身幾乎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尤其是右腿自大腿下半部到腳踝處,只能以血肉模糊來形容。

    「真慘!傷成了這樣,這條腿恐怕得鋸掉了。」實習醫生說。

    另一個實習醫生也附和著說:「連骨頭都跑出來見人了,我想神經和血管都斷了,即使留著也沒什麼用處了,還是截肢比較保險。」

    此時,喬思羽突然恢復了些許的意識,聽見周遭有許多吵雜的聲音,更聽到耳邊似有人說要鋸掉他的腿,他不由得想大聲呐喊:不要啊!如果要他變成獨腳龍,他寧願死掉!只可惜他的呐喊沒人聽得見,意識也迅即沉入黑暗的漩渦中。

    一會後,各部位的X光片送來了,林書亞和詹春言一一詳看片子。

    「斷層掃瞄的結果,頭部沒有問題。」林書亞說。

    「頸椎也正常,左胸三根肋骨骨折,我想應是安全氣囊爆開時造成的。左前臂斷了,這邊的手術我來進行。」詹春言仔細看過X光片之後,揚聲喚:「一個菜鳥過來這邊幫忙。姓烏鴉的,外傷的縫合就交給你了。」

    「我一定會把它縫得很漂亮的。」皇甫介文等護士把傷口上的血污處理乾淨後,便開始縫合。

    剛才兩個主張要截肢的實習醫生,其中一人聽見了詹春言的叫喚後,迅速跑至詹春言身邊幫忙。

    另一人見狀,眼中掠過一絲錯愕,下意識把視線投向還在看X光片的林書亞。

    從一開始就跟在林書亞身邊的另一個張姓實習醫生,邊幫忙輸血、打點滴,邊靜候林書亞的指示,因為林書亞是他立志學習的對象,所以不想只挑輕鬆的事來做。

    林書亞沉吟半晌後說:「腿暫時幫他留下來好了,如果真的留不住,再來做截肢處理。」

    張姓實習醫生立刻應了聲「是」。

    另一名一開始就主張截肢的實習醫生則心存疑惑,因為依他判斷,年輕人這條腿肯定是留不住的,幹嘛還要費心進行神經和血管的接合,然後再來鋸掉?實在是自找麻煩。

    詹春言和皇甫介文聞言,不由得互看一眼,在心裏暗忖:這小子今天走狗屎運呢。

    手術室外,邱淑瑛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一旁的喬思賢則焦躁不已地來回踱步。

    「這個臭小子,今天就要把命給玩完了嗎?!」喬思賢氣得用右拳擊打左掌。

    「應該是遲早的事吧。」邱淑瑛內心百感交集。小兒子實在太頑劣了,但她又捨不得讓他就此傷重不治。做父母的心態真是矛盾呢。

    二十多分鐘後,接到通知的喬君泉也趕到了醫院,看見妻子和長子,劈頭就問:「思羽怎樣了?」

    邱淑瑛抬起頭看丈夫一眼,搖搖頭。

    喬君泉見狀,心情倏地一沉!小兒子沒救了嗎?該不會現在只是在等醫生出來告知死亡時間吧?

    喬思賢看了老媽一眼,就說:「醫生說思羽傷得不輕,右腳可能必須截肢。」

    「截肢?!」喬君泉無法想像少了條腿對小兒子的打擊有多大,不免懷疑地問:「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喬思賢點點頭。「只是要鋸掉一條腿還算是幸運了。根據處理車禍現場的員警轉述,小弟把車子撞得稀巴爛還能留一口氣到醫院,已算是奇跡了。另一輛法拉利裏的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喬君泉此刻的心情實在複雜得難以用筆墨形容。也許小兒子得以幸運的保住性命,但少了條腿的他,往後五、六十年的歲月要怎麼過?會不會變得意志消沉、脾氣更加暴躁?也許行動不便之後他就不會動不動就到外面惹是生非,但仍有可能把家裏搞得天翻地覆,唉……但當父母的又捨不得兒子就此長眠不醒。

    喬思賢看著老爸臉上複雜的表情,心裏不禁暗罵小弟,真是不折不扣的闖禍精!

    突然,喬君泉想起了一件事,看著妻子和長子。「幫思羽動手術的醫生怎樣?看起來是不是很年輕?會不會只是個實習醫生?」

    邱淑瑛和喬思賢聞言,不由得互看一眼。她剛剛一聽到小兒子必須截肢,人就傻了,哪還會去注意到那個醫生是不是可靠。「不知道。我一聽到他要截肢,腦中就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地簽了手術同意書。這家醫院怎麼了嗎?」

    喬君泉聽到是老婆簽的手術同意書,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他的疑慮。

    喬思賢倒是對那個醫生印象深刻,只因為那個醫生有張很「美女」的臉蛋,害他第一眼還誤以為他是個女醫生,結果對方一開口說話,才知是和自己一樣的雄性。雖不知老爸有何疑慮,仍據實以告。「那個醫生挺年輕的,但感覺不太像是實習醫生,感覺滿沉穩可靠的。」

    喬君泉不覺喃語了聲。「這樣啊。」

    邱淑瑛見丈夫態度如此,便知事有蹊蹺,急聲問:「這家醫院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呀!」

    喬君泉略略遲疑後才說:「這家醫院的院長今晚梅開二度擺宴請客,又因為新婚的太太做的是進口洋酒的生意,婚宴後還辦了品酒派對,邀了不少名人參加,想藉此廣結人脈。我接到思羽出事的電話,才匆匆從派對中抽身離開。我想既然是院長的婚宴,又有品酒派對,應該稍有分量的醫護人員都會去參加,留守醫院的……」

    不是資歷淺的,就是實習醫生嘍。老爸未出口的話是這個意思吧?喬思賢看著父親,暗忖著。

    庸醫誤人命嗎?邱淑瑛焦急地說:「那該怎麼辦才好……是不是馬上轉院會比較好?」

    喬思賢卻接口說:「大概來不及了吧,腿應該已經鋸下來了。」末了還加了句俏皮話:「說不定已經開始鹽醃,打算做成金華火腿了。」

    邱淑瑛因為是自己簽了手術同意書,聽了大兒子的話,忍不住氣罵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喬思賢不想讓老媽太過焦慮,仍繼續說:「不然請醫生做防腐處理,拿回家做擺飾,再請親朋好友來參觀殘肢藝術展。」

    「你──」邱淑瑛因大兒子的話而氣笑不得。「真是的。」

    喬君泉趁此安慰老婆:「老婆,別想太多了,這種事有時候也要靠運氣的。」

    「是啊老媽,你就別太擔心了,小弟活了二十個年頭,什麼都比不上人家,就狗屎運特別好。」喬思賢亦跟著說。

    「可是……」邱淑瑛還是擔心。「說不定他的好運已經用完了。」

    喬家父子不由得對看一眼。誰知道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喬君泉三人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候著手術結果。

    兩個多鐘頭過去了,喬思羽被推出了手術室,欲送往加護病房。

    幸好那張俊臉還很完整,讓喬君泉夫婦一眼就能認出他來。邱淑瑛焦急地想搶上前──看看小兒子的腿是不是真鋸掉了。

    喬思賢則是尋到那個有張美女臉蛋的男醫生,趨前詢問:「醫生,我弟弟的腿……」

    仍穿著手術衣的林書亞當然瞭解到家屬們的擔憂和心急。「他的右腿我暫時先幫他保留了下來,但如果併發感染或狀況真的很差,還是必須做截肢處理。」

    三人聽到喬思羽的腿還沒鋸掉,不由得都松了口氣。

    身高一米九,身形又魁梧的喬君泉看著面前這個身高大約一百七十五左右,在他眼中有點嬌小,長相又十分秀氣的年輕醫生,思忖片刻後才開口說:「醫生,我要一份我兒子的病歷副本。」

    林書亞一聽,就知道他想去徵詢第二意見的用意,便一點頭。「好,我會儘快整理出來──」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男護士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到他面前,急聲說:「林醫師,剛剛急診室送來一對打架互砍的夫妻,老婆用大剪刀剪斷老公的命根子,老公用長水果刀在老婆肚子上捅了一刀,腸子都跑出來了!詹醫師他們正在處理命根子,請您趕快去把腸子塞回去!」

    「好,我這就馬上過去。」林書亞應答後回頭對喬君泉等三人說:「病歷副本我晚點再送過來。」

    喬君泉聽了那男護士的話,哪敢再多留林書亞一秒鐘,遂連迭點頭。「你先去忙你的吧。」

    林書亞向他們點頭過後,匆匆趕回急診室。

    「剪……剪斷命根子……腸子跑出來……」邱淑瑛喃語過後,臉色發白。「我突然覺得胃很不舒服……」

    喬君泉父子也忍不住想像了一下,更不禁打了個寒顫。現代夫妻打起架來,還真是狠招盡出哪。

    喬思賢見老媽臉色由白轉青,忙說:「媽,我們到加護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邱淑瑛點頭同意,三人便相偕走向加護病房外的家屬休息室。

    大約又過了兩個鐘頭,一個穿著粉紅背心裙的實習護士走進加護病房的休息室,掃視了眾人一眼後輕聲喚問:「哪位是喬思羽先生的家屬?」

    喬君泉立刻站了起來。「我是。」

    實習護士走至他面前,把手中的紙袋交給他。「這是林書亞醫師要我送來的。」

    邱淑瑛看見女孩右邊口袋別著實習護士的名牌,略略遲疑後才問:「林醫師正在忙嗎?那個腸子跑出來的太太怎麼樣了?」

    「喔,那個的傷太太已經處理好了,她只是肚皮被切開而已,沒傷到腸子和其它臟器。不過,半小時前送來一個在夜店打架、被人用椅子重擊頭部造成顱內出血的少年,林醫師正在替那個少年動手術,所以沒辦法親自送資料過來。」實習護士解釋著。

    原來那個太太的腸子已經又放回肚子裏去了,邱淑瑛不好意思再打聽那個先生怎樣了,便向護士道謝。

    他們想要的資料已經取得了,喬思賢就說:「爸,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這裏就好。」

    喬君泉和妻子互看一眼,點頭。「那好吧,我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狀況立刻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

    喬思賢送走父母親後,下意識望向加護病房,心裏想著:希望小弟經過這事件後會收斂一些,別再讓雙親為他擔心了。

    翌日一早,喬君泉夫婦便驅車前往某一家中型私人醫院,相偕匆匆走進院長室。

    院長李國魁花白的頭髮理成了小平頭,聽見開門聲,便轉過椅子察看,待看見是老友夫婦,就問:「你在電話裏說思羽出事了?」

    「是啊。」喬君泉無奈地長歎一口氣。小兒子從不間斷的瘋狂舉動,每每都讓他嚇得縮短壽命,於是把昨晚發生的事向老友詳述一遍。語畢,便把兒子的病歷副本交給老友。

    本身亦是外科出身的李國魁,抽出紙袋裏的資料,略看一眼後說:「傷成這樣,右腿應該會做截肢處理吧。」

    邱淑瑛聞言心頭一跳,忙說:「可是……那個醫生說先幫他留下,等過幾天真的不行才要鋸掉。」

    李國魁卻頗感意外地說:「誰願意這麼自找麻煩?」待他抽出紙袋內的其它資料詳看後,不覺露出贊許的笑容。「原來是林書亞。思羽的運氣還挺好的。林書亞雖然很年輕,但開刀的技術很好,是聖若醫院送去日本研習兩年、極力栽培的外科王牌,是極接近天才的外科後進。更難得的是,他是個真正把病人擺在第一的好醫生。他會把思羽的腿留下,也許賭的是他年輕的生命力;如果年紀已不小的病人,他大概就會采截肢的方式處理。」

    喬君泉一聽,心裏不禁對林書亞頗感過意不去。人家是盡心盡力幫他把小兒子的腿留住,他卻在人家辛苦動完手術後,立即表現出不信任的態度。

    看來小兒子的運氣真是好到不行呢。邱淑瑛看了丈夫一眼後問:「接下來該怎麼辦?是不是要辦轉院或怎樣?」

    李國魁想了一下。「如果主治醫生是林書亞的話,你們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把思羽留在那裏接受治療,若是換其它人接手,告訴我是誰,我再建議你們要不要轉院。不過……」他看了好友夫婦一眼。「也許留得住思羽的右腿,但往後的複健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要靠的是思羽的毅力和恒心,你們要多鼓勵他才行。」

    這話不由得讓喬家夫婦互看一眼,心中同時哀歎:完了、完了。小兒子的叛逆性格沒有人治得了他,不論是父母或手足,不管是說好話或斥駡,對他來說猶如對牛彈琴。而且毅力和恒心也正是小兒子最缺乏的,以後可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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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2: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喬思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中毫無方向感地狂亂奔逃,只因身後有好幾隻身穿白衣的青面獠牙鬼,每只鬼手上都拿了把鋒利無比的大鋸子追著他。

    「把你的腿給我……」

    「我們要鋸掉你的腿……」

    喬思羽只是沒命地逃,突然耳邊傳來一聲轟隆巨響,他受到驚嚇,跌了一跤,待他欲爬起時,才發覺右腿不聽使喚,凝目一看。竟看見自己的右腿自大腿以下齊斷,腿就橫擺在他眼前,而身後那群白衣鬼猶不放過他地拉長聲音低喚:「還有另一條腿……快給我……快給我……」

    連爬起來都覺困難的喬思羽,看見那群鬼己追到身後,眼見連左腿都要不保,忍不住出聲狂喊:「不要!不要鋸掉我的腿!」

    單人病房裏,邱淑瑛坐在單人沙發上看雜誌,昏睡了三天的小兒子今早才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沒想到卻突然大吼大叫的把她嚇了一大跳。待她回神後,忙放下雜誌,過去把閉著眼、狀似掙扎的小兒子喚醒。「思羽、思羽,你醒醒,不要亂叫了。」

    母親的叫喚就像是寺廟的鐘聲般,讓他自惡夢中清醒過來,喬思羽看見站在床邊的母親,便苦著臉說:「媽,我的腿是不是被鋸掉了?我有聽到他們說要鋸掉我的腿。」

    邱淑瑛拉來椅子在床邊坐下。「不必那麼緊張。你幸運的碰到了好醫生,他並沒有把你那傷得幾乎不成形的腿給鋸掉,而是暫時保留下來寄放在你身上。不過如果有狀況發生,為了保命,還是得截肢。」

    老媽開頭的話讓他松了一口氣,但最後一句卻又讓喬思羽心頭一顫!立即任性地說:「如果是這樣,我還是寧願死掉算了。我才不要一輩子子用獨腳走路,讓別人看笑話。」

    「你——」邱淑瑛真沒想到小兒子經歷了這次生死交關的車禍後,仍不改其任性的脾氣,氣得罵道:「你可知道人家林醫師是花了多少心力才幫你留住這條腿?!你竟然還說這種話!」

    「誰稀罕啊。」喬思羽更是任性地回嘴:「我又沒求他,是他自己要雞婆的。」

    邱淑瑛簡直快氣昏了,她根本就不該奢望這個頑劣兒子會有任何改變,同時也擔心,要是待會林書亞來巡房時,小兒子頑劣的態度激怒了他,讓他因此撒手不管,屆時該怎麼辦才好。小兒子的腿能否保住、痊癒,他們都把希望寄託在林書亞身上。

    正當邱淑瑛氣得快心臟病發時,外頭響起了敲門聲:心想應是林書亞來巡房了。她忙起身過去開門,看見門外的果真是他,便輕聲問候:「林醫師。」

    林書亞微笑點頭。「伯母你好。他醒了嗎?」

    「醒是醒了,只是到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好像沒讓他得到任何的教訓。」邱淑瑛忍不住歎口氣。「真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林書亞只是淡然一笑。經過幾次的交談,他覺得喬思羽的雙親和兄長都是明理的人。而全家對喬思羽這個突變種,是既頭痛又拿他沒轍。

    林書亞走進病房,對病床上一臉桀驁不馴的喬思羽露出抹微笑,然後就逕自去看護士的記錄簿。

    這個穿著醫師袍、年紀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還長得一張娘兒們臉蛋的傢伙,就是他的主治醫師?喬思羽打從心裏無法相信他,便扯開喉嚨嚷問:「喂!我的腿到底會不會好?」

    兒子的無禮把邱淑瑛給嚇壞了,走過去想訓斥兒子幾句。

    林書亞卻轉過頭來,微笑著回答:「這個目前還不能確定,必須再觀察幾天看看。」

    喬思羽聞言,卻別過頭去。「嗟!看來你也不是一個多高明的醫生嘛。」

    邱淑瑛真的是又氣又羞愧。想他們夫妻倆對兒女的教養都下了相當的苦心,怎麼小兒子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完全沒家教的樣子,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林書亞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只是淡然一笑,仔細地把記錄簿詳看一次。

    人家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喬思羽見林書亞一點都沒有被激怒的樣子,也只好閉口不再嘲諷他。

    林書亞抽出口袋裏的原子筆在記錄簿上簽個名,然後轉過身在剛才邱淑瑛所坐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凝看著喬思羽。

    喬思羽本以為他會詢問他的病況,卻見他只是靜看著自己,數秒後覺得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遂沒好氣地粗聲說:「看什麼看!現在當醫生的都在學看面相嗎!先看病人是不是短命鬼,再來決定要不要救是不是!?」

    林書亞仍是微笑地看著他,片刻後才說:「我來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說故事?又是那種老掉牙的教化故事嗎?喬思羽輕嗤一聲。「少來了,我又不是幼稚園的小朋友,休想我會被你那唬小孩的故事給騙了。」

    林書亞只是微笑著說:「我不是要說小孩子的故事,而是一個女孩和一隻小狗的故事。」

    女孩和小狗?是女生版的萬里尋母嗎?這傢伙該不會是兒童科的吧?喬思羽只是撇嘴、別過臉去。

    林書亞不在意他的態度,逕自說起了故事。「女孩二十五歲,半個月前結婚了。這是發生在她二十三歲那年的事。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春日下午,女孩相戀三年的男友要結婚了,但新娘不是她;女孩覺得美好的人生已離她而去,她傷心地站在十字路口淚水直流,看著疾駛而過的車輛,心中有種想沖上去的念頭。」

    他的聲音中性而平靜,像是春風在空氣中流動般溫柔,連原本在一旁的邱淑瑛都忍不住悄悄退至沙發邊坐了下來,靜聽他說故事。

    「突然,馬路中央傳來一陣淒厲的動物哀嚎聲,讓她神智一醒,舉目搜尋,便看見一隻出生才三個月大的小狗被車子輾過後腿,無助又痛苦地哀嚎著;而輾傷它的車子早已揚長而去,跟在後頭的車子全小心翼翼地閃過它,卻沒有人想下車救它。就在紅燈亮起、所有車子都停止前進時,女孩沖向馬路中央,用她的外套把哀嚎到已近力竭的小狗兜抱起來,然後直奔動物醫院。獸醫檢查過後宣告小狗必須截肢。一星期後,小狗可以出院了,女孩的家人也同意收養小狗,爸爸更為它做了個溫暖的小窩,媽媽向鄰居要來兩大捆的舊報紙,方便讓它上廁所,妹妹則買了個漂亮又附有鈴鐺的項圈,還想了個可愛的名字叫叮噹。就這樣,叮噹在女

    孩一家人的照顧下健康的長大,雖然少了一小截後腿,但叮噹仍像一般小狗般頑皮、好玩、愛撒嬌,一家四口也因為它的加入而歡笑聲不斷。」

    聽到這裏,喬思羽不由得轉頭看看自己的右腿,又把視線投向母親,而邱淑瑛也正看著他。

    林書亞對他的小動作視而不見,繼續故事的後半段。「幾個月後,小狗叮噹長大了,女孩決定帶它去接觸外面的世界。女孩在打開大門前心裏也有著猶豫,擔心身有殘缺的愛犬會不會在看見其它四肢健全的同類時感到自卑。躊躇之後,女孩還是打開大門帶著愛犬出門。小狗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東聞聞、西嗅嗅,看見別人家豢養的同類,也會上前互嗅彼此的味道打打招呼,碰到街貓就被激起世代是冤家的本性,看見目露友善的人們也會搖尾巴示好,甚至有些媽媽也願意讓她的小孩靠上來摸摸小狗的頭。看著媽媽們和孩子們並不嫌棄愛犬是只缺了後腿的小狗而願意親近,女孩好高興,更佩服愛犬的自信心。」

    自信心嗎?喬思羽不由得開始去想,如果他的右腿必須截肢,往後的人生路自己有沒有辦法像那只小狗般自在地面對大家。

    「在公園裏,女孩認識了一群同樣愛狗的人們,小狗也認識了一群被主人帶到公園玩耍、遛躂的狗朋友。女孩看著愛犬不因自己的肢殘而畏怯,和一群體型大小不一的狗朋友開懷地在草地上追逐;女孩看著愛犬,只覺得小動物們的快樂是那麼的簡單而容易。後來,女孩在公園裏認識了一個同是愛狗的男孩,兩人進而相戀,最後決定一起成為人生路上的伴侶。」

    快樂是那麼的簡單而容易——這句話就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無波的水塘般,在喬思羽的內心激蕩許久。他知道自己是一般人所說的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要什麼有什麼,然而截至目前為止,他所追尋的快樂總是虛幻不踏實。

    但當他抬眼看見林書亞唇邊漾著微笑時,不自覺又嘴硬了起來。「這是你自己編的故事吧。」

    林書亞微笑著說:「我並不是個善於編織故事的人。」

    「不然你是怎知道這個故事的?」喬思羽追問。

    林書亞笑答:「幾個月前我到公園散步,被只顧和同伴追逐的叮噹給撞到了,女孩趕忙過來向我道歉,我這才看到那只少了條腿的頑皮小狗兒。我問起狗兒發生了什麼意外嗎?女孩便把愛犬的故事說給我聽。」

    喬思羽只是看著他,好一會後才說:「你是在說你自己的故事吧,那個愛狗的男孩就是你吧,那女孩是你的新婚太太。」

    一直靜靜坐在一旁的邱淑瑛也被林書亞的故事給感動了,但當她聽見兒子此刻說話的口氣,竟有種酸溜溜的感覺。是……她的錯覺嗎?

    林書亞微愣了一下,笑開了。「當然不是我。愛狗的男孩養了只柯基犬,是個在家工作的遊戲軟體設計師。」

    原來不是他啊。喬思羽不由得松了口氣,至於為什麼會松了口氣,他目己也搞不懂。

    林書亞見他態度已沒那麼強硬,遂起身靠了上去。「讓我聽聽你的心跳、摸摸肋骨,可以嗎?」

    喬思羽點頭。

    林書亞拿出聽筒仔細聆聽病人的心跳聲。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喬思羽不自覺地盯著林書亞的臉細瞧。眼前這男人還真是漂亮,可用俊麗無比來形容。漆黑的眼眸像是可以看透人世間的一切。他叫什麼名字呢?暗忖中,視線不自覺移往名牌的位置。林書亞……相當有書卷氣的名字。名字上方寫著第一外科。這麼俊麗的人是外科醫生?令他頗感意外。

    待他按摸過胸口後,喬思羽忍不住問:「為什麼要留下我的腿呢?你不是沒把握它能復原嗎?」

    林書亞笑答:「你還年輕,我賭在你那強韌的復原力上,留不留得住對我來說無關利害,對你卻不一樣。我相信生命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更堅信每個人都能創造屬於自己的生命奇跡。」

    創造屬於自己的生命奇跡。他是在鼓勵他嗎?即使將來真的少了條腿,也不可以自我放棄,要活出屬於自己的生命意義嗎?喬思羽不覺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人生。

    一會後,林書亞做完檢查,轉身去寫巡房記錄簿。

    喬思羽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說:「我會好好思索你說的,屬於自己的生命意義。」

    林書亞頷首微笑。「那我就先離開了。」

    「林醫師,謝謝你。」邱淑瑛送林書亞到門口,並向他道謝。其實她對林書亞的能耐已是五體投地,差點就想跪地頂禮膜拜,只因他竟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讓小兒子的心境有了明顯轉變。

    「媽……」

    邱淑瑛聽見身後的喚聲,便轉過身。「什麼事,」

    「我想我戀愛了。」喬思羽抬起未受傷的右手,放在左胸剛剛被林書亞觸按過的地方。即使己過了這麼一些時問,他仍覺得此處灼熱異常。「我對他一見鍾情。」

    啥?臭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呀。邱淑瑛正想脫口罵出聲,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也許這正是激發兒子向上的契機。

    一周後,喬思羽的右腿已確定能保住了,父母和兄長都為他感到高興,但喬思羽卻漸感焦慮不已。因為每多見林書亞一次,他對他的愛意就會多增一分。雖然林書亞態度親切、語氣溫柔,但他知道他對其它病人也是一樣,他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是特別的。

    上午十一點多,林書亞依例來巡房,病房裏只有喬思羽一個人。

    林書亞仔細地為他做了例行性檢查。「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沒有。」喬思羽看著他,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該趁這個機會向他表白戀慕之情,略略遲疑後才開口問:「林醫師,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些話想跟你聊聊。」

    聊聊?是想知道關於傷勢復原的情況,抑或將來複健的事嗎?林書亞遂微笑點頭。

    真是太好了!喬思羽幾乎要歡呼出聲,忙像個接待貴客的主人似的,伸手比個手勢。「你請那裏坐,因為我沒辦法下床,所以想喝什麼飲料,請你自助一下。」

    林書亞不知他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客氣。「我並不渴,沒關係的。」

    喬思羽見心儀的他用澄澈雙眸直視著自己,不由得心慌意亂了起來,但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他;快呀,快說呀!於是他把所有的勇氣像火山爆發一樣,一次全使出來。

    「林書亞醫師,我喜歡你,我對你一見鍾情,請答應和我交往。」喬思羽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愛慕的話說出來。

    林書亞被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嚇了一跳!愕愣過後,看著他,眉頭微皺,心想這會不會是車禍後遺症,不由得擔心地問:「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喬思羽聞言,愣住了,好半晌回神後俊顏迅速脹紅,右手拳頭緊握,又氣又窘地說:「我不是車禍撞壞腦袋才胡說八道,我是認真的,一百二十萬分的認真。」

    看起來的確不像是神智錯亂韻樣子,不過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林書亞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凝看著他。

    坦言對他的戀慕之情後,喬思羽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充滿了勇氣。「我真的喜歡你,是愛情的那種喜歡。」

    林書亞看著他。「我今年二十七歲,足足大了你七歲。」

    這話是在嫌他幼齒嗎?喬思羽立刻激動地說:「不管你是大我七歲還是十七歲,我就是喜歡你!」

    林書亞還是看著他。「你喜歡年紀比你大的?」

    難道他又誤會了?喬思羽以為他認為他心理不正常,忙又替自己辯解。「我沒有戀父情結,不是年紀大的就喜歡,我喜歡的人只有你。」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林書亞稍稍整理思緒後才說:「我的意思是,你能確定自己所喜歡的人是同性嗎?有些人在青少年時期會有假同性戀的現象,尤其是純粹的男校或女校,但過了這個階段就會回復到所謂的正常。」

    喬思羽卻是斬釘截鐵地說:「是的我能確定。我從小五就能確定我的性傾向了。平常我並不討厭女生,但如果太接近就會令我心生厭惡。可是對方如果是同性的話就完全沒有這種情形,但讓我有心動感覺的,你是第一個。」

    小五?真早熟。他自己是直到二十四歲那年才隱約察覺到的。是因為他早早就確認了自己,比起他這種對自我內在迷糊的人,敏感度還高出許多嗎,所以才敢這麼大膽的表白?林書亞只能微笑以對。

    他沒有被他嚇跑,也沒有輕視的眼神,只是聆聽著他的告白,於是喬思羽一古腦兒把心中想說的全說出來。「人家不是說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而且外表、身高在過了成長期就定型了。你年長我七歲,心智自然比較成熟,可是心智這種東西是可以迅速成長的,所以我一定會努力讓心智更加成長的,請你答應跟我交往。」

    他的話有點強辭奪理,卻又有那麼一點道理。林書亞看著他淺淺一笑。「為什麼你會認為我可以接受你的感情呢?」

    喬思羽抿抿唇,靦腆地說:「直覺。我對這種事的感應力很強的。雖然打從第一次見面就愛上了你,但是你給我有著好像是又像不是的模糊感,所以直到更加確定後才敢對你示愛。」

    他竟然能這麼肯定他就是!這讓林書亞頗感意外,因為直到現在,他也還不是那麼肯定自己「是」或是「不是」。

    喬思羽見他沉默不語,不由得感到忐忑了起來,因為他害怕林書亞為了符合社會價值的期望而有了女朋友,甚至已論及婚嫁,那他的一片愛戀豈不枉然?思至此,不覺漸感焦慮,遂鼓起勇氣問:「你有女朋友了嗎?」

    這話問得林書亞一愣,隨即據實回答:「沒有,一直都沒有。」話落,微頓,似自問地說:「現在回想起來還真的有點奇怪。從小學到大學,一直都沒有女孩子對我表示好感,我想是因為我在孤兒院長大,沒有所謂的良好家世,所以沒有女孩子願意把我列入終生伴侶的選擇對象吧。不過從高中起到大學畢業,我的確收過不少男同學寫信給我,內容像是情書的信,我以為是他們惡作劇,故意尋我開心。」

    喬思羽只是愣看著他,心想,他還真是遲鈍啊。不過心念一轉,卻慶倖自己的幸運。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我絕對是真心的。」喬思羽凝看著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復。

    「這個……」林書亞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房門被推開,接著傳來邱淑瑛的輕咳聲。「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邱淑瑛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丈夫喬君泉。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只是一時忘了敲門,才剛扭開門把,正好聽見兒子那段「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的鬼話。

    她看了兩人一眼,再向林書亞眨個眼,然後用一種十分不屑的語氣說:「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肚裏沒三滴墨水,成天只會打架、飆車,玩命像玩線上遊戲一樣不當一回事,你憑什麼要求人家林醫師這麼優秀的人紆尊降貴接受你這種小混混的追求?先拿鏡子照照自己吧。」

    光聽她這些話,林書亞就知道兩人在病房內的對話已被喬家二老偷聽得一清二楚。可是一般的父母在聽見兒子想追求同性時,不是應該會出現十分激動的反應嗎?怎麼她……倏忽間,他想起了她剛才的那個眨眼動作。她是希望自己能配合演出嗎?應該是這樣吧。

    可惡的老媽!怎麼可以把他以前不良的底當著林書亞的面給掀了!他才正要說服林書亞答應他的追求呢。喬思羽氣得握緊拳頭,氣憤地說:「那又怎樣……也許過去我是愛玩、荒唐了點,但從今以後,我一定會洗心革面,努力讓自己不成為廢物。」

    不意,邱淑瑛卻嗤了一聲。「不成為廢物?那也不過是提升一級成為平凡人而已。人家林醫師是精英中的精英呢,你只是個平凡人,也妄想要攀上人家,臉皮實在太厚了。」

    老媽非得這麼毒舌不可嗎!喬思羽不由得看了林書亞一眼。不行!他非得展現出重新來過的魄力不可。思畢,遂用力大聲說:「我會努力跳上兩級,比一般人再不平凡一點。我一定會成為可以配得上書亞的人。」說完,看了林書亞一眼,又說:「明天就給我找家教來,我會在住院的這段期間把以前荒怠的課業全補回來。」

    邱淑瑛見計謀得逞,就說:「好。就讓我們看看你的魄力和決心。」

    老婆的激將策略似乎奏效了呢,喬君泉對於么兒的轉變頗感驚訝,不自覺轉眸看向林書亞。

    林書亞察覺到他的視線,不由得心想:他會不會誤以為他是個惡狼醫生,意圖誘拐他的兒子?說不定明天他就會要求由別個醫生來接手治療。反正喬思羽已度過所謂的危險期了,由誰來接手應該都沒問題,出院後的複健更是只能靠他自己。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林書亞自椅子上起身。

    喬思羽聽他說要離開了,立刻揚聲喚住他。「書亞——」

    正欲離去的林書亞聽見他的叫喚,本能地停步回頭看他。

    「那個……」喬思羽覷了雙親一眼,訥訥地說:「我一定會努力的。請你一定要給我機會。」

    林書亞下意識地看了喬家二老一眼,回以一個溫柔的微笑後才離開。

    第二天起,喬思賢便透過大學時的同學、目前擔任大學講師的朋友,找了幾個就讀博士班的學生到醫院擔任喬思羽的家教,把他以前因好玩而荒廢了的學業補救起來。

    邱淑瑛看著么兒的轉變,除了感到不可思議外也覺得欣慰。全家人都知曉思羽的智商其實是天才級的。若能好好栽培的話,現在應已是成就不凡了,可惜的是他本人根本不想善用此天生才能。

    坐在病床上的喬思羽,以一百二十分的集中力,用單手做著數學解題,因為林書亞巡房的時間快到了,一天兩次的巡房是他最期待的時光。

    坐在病床邊看他解題的博士班學生巫敬文,看著喬思羽以極快的速度且正確無誤地解完題,心裏大感驚訝,不由得猜想這小子的智商絕對超過一七0,而且這小子肯定從來沒有好好用過他的才能,實在太可惜了。

    家救結束後,邱淑瑛才剛送走家教老師,身後就揚起了催促話聲:「媽,快準備點心,快點!書亞就快來了。」

    兒子真是性急得可以了。儘管如此。邱淑瑛還是依言去準備英式奶茶和水果派。

    巡房的時間已過了五分鐘,仍不見林書亞前來,喬思羽不覺焦躁了起來,不停地自問:書亞怎麼還沒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會不會就不來了?又過了五分鐘,依然不見林書亞,這讓他更感焦慮了。

    又過了好一會,外頭傳來敲門聲,接著林書亞開門走了進來,一臉歉然的笑意。「抱歉,因為手術時間延長了,所以耽誤了一點時間。」

    「沒關係。」喬思羽開心地看著他,只要能見到他就夠他開心了。

    林書亞進來後依例做例行性檢查。「明天我安排你去做左手和右腿的X光檢查,看骨頭的癒合情況如何。」

    喬思羽忙問:「是你要幫我檢查嗎?」

    「不是。由骨科的醫生幫你檢查。」林書亞看著他微微一笑。「不過我會去看片子的。」

    邱淑瑛聽說兒子明天要做檢查,忙過來問清楚。「明天的什麼時候?」

    「明天早上八點半,在骨科第三室,我已經先預約了。」林書亞說。

    邱淑瑛將它記下,免得忘記了。

    「這樣就沒事了吧?」喬思羽見他點頭,立刻轉頭向老媽說:「媽,我們要吃點心了。」

    邱淑瑛依言把早已準備好的點心端了過來,放在橫擺在病床上、兒子用來念書的小桌上。「今天的點心是水果派和英式奶茶。」

    喬思羽立刻接口說:「水果派是我老媽親手做的,奶茶是剛剛才泡的,你快點嘗嘗看。」

    林書亞原以為喬家二老在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後,會要求更換主治醫師,哪知事情卻出乎他的意料,喬家二老對他之好,簡直把他當成了喬思羽正式交往的對象。難道他們對同志之愛這種尚有不少人視為禁忌、異常之事,完全沒有意見?

    「好吃嗎?會不會太甜?」喬思羽在林書亞嘗了一口後,馬上詢問。

    林書亞點頭微笑。「好吃。甜度剛剛好,尤其是哈蜜瓜的內餡,濃郁的香味令人感到齒頰留香,伯母的手藝真的很棒,一點都不輸給甜點大師。」

    邱淑瑛被讚美得全身飄飄然,喬思羽於是說:「你喜歡的話,我叫老媽多做一點給你吃。」

    他的話讓林書亞感到受寵若驚,忙推辭:「不,這樣太麻煩伯母了,不太好。」

    一點都不麻煩,這種小點心對她來說只是小意思而已,邱淑瑛正想開口說要他別客氣。

    喬思羽卻認為他話中另有它意,忙說:「沒關係。等我出院回家後,就跟老媽學做這道點心,我親自做給你吃。」

    他的話讓林書亞愣住了,知道他似乎誤解了他的話。「不,那個我……」

    邱淑瑛簡直不敢相信她那飯來張口、茶來伸手,完全是大少爺性格的么兒會說要學做水果派!而這一切只是為了要討好情人,讓她不得不在心裏高呼:愛情萬歲!愛情萬萬歲!待見林書亞似想拒絕的樣子,忙勸阻說:「唉呀,書亞,你就別辜負思羽的一片好意了。」

    邱淑瑛的話意似要他配合的樣子,林書亞便順意地點頭微笑。「我會期待的。」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喬思羽信心十足地說。

    下午一點半,醫院地下室的員工餐廳,因用餐的尖鋒時間己過,偌大的餐廳顯得空蕩蕩。

    詹春言和林書亞各自結束早上的兩台手術,相偕來到地下室的餐廳,而供應的套餐也只剩較少人點選的素食套餐。

    一向是肉食主義的詹春言看到僅剩的素食套餐,差點就氣餒得攤倒在點餐台前。「怎麼會只剩下素食?!醫護人員不是都應該知道健康的重要性,吃那麼多肉做什麼?留一點給別人吃會怎樣嗎!」

    林書亞看他一眼,搖頭笑笑。他常常是過了用餐時間才來,所以已習慣吃素食套餐了,也就順便替好友點了一份。

    詹春言雖不怎麼喜歡素食,但肚皮還是得顧,否則根本無法應付下午的另兩台手術。

    兩人端著餐盤走向靠牆邊的兩人座小餐桌,詹春言邊走邊問:「你下午排幾台手術?」

    「三台。」林書亞把餐盤放在桌上,拉開椅子坐下。「原本是兩台,可是上午從第一內科轉來一個急症病患,只好把原來排定的病人往後挪。」

    「還真是辛苦呢。那你不是要忙到很晚?」詹春言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大概吧。」林書亞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辛苦的,反正這種事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好友對名利的無欲無求,被壓榨時也無怨言,這讓詹春言頗感佩服。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好友可以在這個表面上是神聖之地,私底下卻是爭名奪權、暗潮洶湧的白色巨塔裏,超然得像不食人間煙火般。像他,就無法太置身事外。

    忽然間,詹春言想起了一件事,看著好友問:「早上在骨科第三檢查室時,喬思羽為什麼會直呼你的名字?你是他的主治醫師,這樣太沒禮貌了。」

    「那個……」其實從喬思羽向他表白那天起他就這樣叫了,林書亞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事告訴好友,他希望有個可以商量的人。考慮再三後才說:「那是因為喬思羽要追求我。」

    什麼?!好友的話讓詹春言差點被一口白飯噎死,待用力咽下飯後才驚詫無比地問:「喬思羽在追求你?」

    林書亞微點頭。其實他有點擔心好友知曉這事後會輕視他。

    詹春言又問:「你接受了?」

    林書亞微低下頭。「我當時並沒有回復,不過他似乎已認定了。」

    詹春言再追問:「那他的父母知道嗎?」

    林書亞點頭,把那天的事簡述了一遍。

    詹春言聽了,不由得用左手摸著下巴思索了起來。就他所知,喬家三兄弟中的老二喬思凡是時尚界的名人,一個目前名氣響亮的服裝設計師。猶記得半年前喬思凡被八卦媒體拍到和男模出雙入對,甚至在飯店共宿一夜,當時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那些記者唯恐天下不亂,遂跑去向制藥界龍頭老大的喬君泉求證。喬君泉面對鏡頭時只是淡然地說:「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孩子們有他自己的人生和選擇。」他那瀟灑又似支持的態度令人印象深刻和激賞。記者們在喬家這邊找不到文章可作,便轉而把那男模當目標,結果男模和其家人受不了,舉家逃到國外去。由此可推知,喬家二老對所謂的同性相愛,應該是持正面的態度吧。

    於是,詹春言便以半開玩笑的態度伸手一拍好友肩頭。「太好了。恭喜你要『嫁』入豪門了。」

    林書亞聞言,只是一臉莫名地看著他。「豪門?誰呀?」

    他的問話讓詹春言微愣。「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林書亞更感莫名其妙了。「知道什麼?」

    好友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在裝蒜,詹春言看著他說:「那個人小鬼大、要追求你的喬思羽,是喬家的三少爺,他老爸是赫赫有名的制藥龍頭喬氏藥廠的大老闆喬君泉。」

    「咦!」林書亞只是愣看著他。

    「難道都沒有人告訴你?」詹春言問。

    林書亞搖頭。「沒有任何人告訴過我,我也沒問他。」

    天哪!認識了那麼多年,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好友在專業上精練謹慎,內心其實是個迷糊蛋。詹春言重重地垂下頭,無言以對。

    林書亞見狀,大感忐忑,忙問:「你覺得我應該去明確地拒絕他,是不是?」

    詹春言抬起眼看著他。「他已經為你開始努力用功念書了,如果你突然拒絕他,你不怕他自暴自棄,再搞一哭二鬧三上吊啊?」

    「呃……會……會這樣嗎?」林書亞被好友的話嚇了一跳!他從未考慮過當初沒有明確拒絕可能衍生的後果,思忖後才說:「那麼我只好努力配合喬家二老演戲,等他出院回家後,自然就會慢慢忘了這件事。我想當時他爸媽沒有反對或斥責,一定是為了讓我激勵他奮發向上。」

    是這樣嗎?詹春言睜大眼睛看著好友,又想或許真的只是喬家二老在利用他,將來會如何發展誰也不知道,就看喬思羽對這份愛情有多大的決心了。

    這天晚上。

    喬家兄妹齊聚喬思羽的病房,排行老二的喬思凡和老四的喬思穎,他們都十分好奇,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可讓喬家的頑劣王子喬思羽在一夕之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態度大轉變。

    怎料,兩兄妹在見過林書亞之後,心中各自盤算著橫刀奪愛的可能,然後──

    喬思凡一打定主意後,立刻上前執起林書亞的手,用無限深情的眼神凝視著他。「書亞,這一定是老天爺的安排。人群中尋尋覓覓,這一刻,你我終於相逢了。第一眼看到你時,我的心也跟著深深愛上了你,任憑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我對你的愛此生不渝。相信我,除了愛情外,我一定也會努力賺很多錢供你盡興揮霍。把你的終身託付給我吧,我不會再重蹈覆轍,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甚至為你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林書亞聽得一頭霧水,只是注視著他。

    喬思凡見林書亞只是含蓄又深情地回凝著他,覺得此刻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存在,就想低頭給他一個深情的吻,不意——

    「該死的混帳!既然你要赴湯蹈火,那現在就去死吧!」

    伴隨著憤怒的話語而來時,是一顆粉桃色的進口大蘋果,它結結實實地K上了喬思凡的背部。

    喬思凡被暗算後,本能反應地就是放開林書亞,轉過身去尋找兇手。哪知他才一轉身,第二顆蘋果已朝他飛來,他反射性的移身閃躲,饒是他躲得快,右肩還是被K中了。

    丟他的當然是坐在床上的喬思羽,他一張俊臉已經脹成了豬肝色,若不是手腳還上著石膏,鐵定會將色鬼二哥揍得只剩半條命。

    喬思凡突然被暗算,當然十分火大,不覺氣得破口大駡:「臭小子!都像具木乃伊了還這麼兇暴,今天若不趁機把舊帳一併算清,我就不是你二哥了!」話落,卷起袖子朝小弟走去。

    喬思羽見他走過來,伸手抓來一顆水蜜桃,用力一握後,迅速對準二哥的臉丟擲。脆弱多汁的水蜜桃哪堪被他這麼用力一握,噗嗤一聲,神准無比地正中喬思凡的臉,瞬間汁液飛濺、果肉成散泥,芳香的氣味也隨之飄散在空氣中。

    喬思凡被K中後,霎時火冒三丈,抬手抹掉臉上的果肉,伸手抓來水果籃裏的一串葡萄,用力扯下一把丟向小弟。「看我的散彈攻擊!」

    「我就繼續讓你滿臉豆花!」喬思羽又抓來一顆水蜜桃,如法炮製後再次擲向二哥。

    看著兩個兄長正上演著你攻我擊的戲碼,喬思穎趁此時悄悄靠到林書亞身邊,偷瞧著他好一會才開口喚道:「書亞哥。」

    光看喬思羽會先把水蜜桃握爛再當攻擊武器,而喬思凡卻用葡萄作亂槍打鳥式的回擊,優劣高下立見。林書亞看著廝殺慘烈的兩人,不知是否該上前勸架,此時卻聽到身旁有人叫他,一轉頭,就見喬思穎綻放著嬌比春花的甜笑看著他。

    喬思穎長得十分美麗,面如芙蓉,明眸皓齒,檀口櫻唇,笑起來梨頰微窩,透著風情萬種又不失天真甜美,是無數男人心目中完美的女神。

    喬思穎把她最媚的一面完全展現出來,這一招曾讓無數男人拜倒在她的鞋尖前。「書亞哥,我叫思穎,今年十九歲,是大一的學生,年初代表學校參加亞洲區大學小姐的比賽,拿到了冠軍。我會很多才藝,不管是國樂器裏的琵琶、古箏,還是西樂裏的豎琴、大提琴和橫笛,我都很拿手;不管是芭蕾舞、國標舞、甚至是民族舞蹈,也都有一定的水準;還有我的歌喉也很棒,目前正在密集接受特訓,下個月就要出道當偶像歌手。你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對不對?」

    仍然一頭霧水的林書亞只得客氣地點頭稱是。

    喬思穎見他點頭,更高興了,繼續說:「我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家喻戶曉的玉女明星。不過你放心,我會爭氣的,學業與事業兼顧,一定會取得國立大學的畢業證書,而且保證不延畢。我走紅後會拍偶像劇,接廣告和代言,我會把所賺到的錢大部分都存起來,為我們的將來做準備。」

    為我們的將來做準備?這是什麼意思?他和她會有什麼交集嗎?林書亞實在搞不懂喬思穎在說些什麼,只好用微笑回應。

    喬思穎見他露出笑容,以為他認同了,又逕自說:「你放心,雖然我即將進入五光十色的演藝圈,但我一定會潔身自愛,絕不會鬧出緋聞讓你被人指指點點,所以──」她邊說邊把左腕上一條做工精細的黃金手鏈取下。「今天太匆促了,我沒有準備訂情的戒指或項鏈,不過這手鏈也可以,我們就先許下將來攜手共度一生的承諾吧。」說完,就欲把金鏈系上林書亞的左手腕。

    不過,她話才說完,一顆奇異果就準確地飛過來K中她後腦勺,喬思穎不由自主地痛呼出聲,手上的金鏈子也因此而松脫掉落地上。

    隨之而來的是喬思羽的怒駡:「花癡笨妹!你休想趁火打劫,書亞是我的!你和二哥誰都別妄想!」

    喬思穎撫著後腦轉過身來,就看見一顆奇異果在地上滾動,想必小哥就是用這東西暗算她的。想她差一點就可以「套」住林書亞,卻在緊要關頭被臭小哥給壞事了,氣得她怒聲回罵:「臭小哥!平常你仗著人高馬大力氣大,害我總是敢怒不敢動手,今天我要趁著你老虎變病貓的時候,新仇舊怨一塊算!」說完,拾起那顆奇異果回敬小哥一記。

    幾年的打架經驗累積,讓喬思羽練就了眼明動作快的本事。就見他抬起沒受傷的左腿將那顆奇異果踢開,還挑釁地說:「就只有這點本事啊,想報仇等下輩子吧,花癡笨妹!」

    喬思穎氣炸了,蹲身撿起地上的葡萄就朝他丟去,氣罵:「報仇這件事我等不到下輩子,我現在就要報!」

    另一邊,喬思凡扯光了幾串葡萄後,換抓來那外表看起來像板栗的紅毛丹和黃毛丹,和小妹夾攻小弟。「沒錯!報仇就要趁現在!」

    邱淑瑛眼見三兄妹拿水果當武器,立刻出聲說:「最大的武器限制是奇異果,犯規者就喪失競爭資格。」她邊說邊手忙腳亂地把蘋果、梨子、哈密瓜等「重型武器」搬到稍遠處。

    林書亞看著葡萄、紅毛丹、奇異果在病房裏飛過來穿過去,直至此刻,他才有點恍悟,自己似乎就是這場水果大戰的禍端,而且看來三兄妹短時間內不會輕易休戰,真不知該不該上前勸阻。

    喬思賢只是搖頭暗歎氣,彎腰拾起小妹掉在地上的金鏈子,又看見林書亞透著不知所措的神情,便過去將他拉到安全的角落。「戰火無情,站遠些,免得遭到池魚之殃。」

    林書亞轉頭看著他,露出一抹尷尬的笑意。

    喬思賢睇他一眼,「別在意。這場景在我家裏一、兩個月就會上演一次。家醜就這麼在你眼前上演,雖然很難看,不過正好可以讓你先適應一下,我想在病房裏出現這種場景,你應是第一次見到吧。」

    不意,林書亞卻笑著說:「拿探病水果互丟,我的確是第一次見識到。不過,在病房裏為爭奪遺產而大打出手的,倒是司空見慣。」

    喬思賢點點頭,這種事確實時有所聞。

    正當喬家三兄妹戰得渾然忘我之際,房門被推開了,喬君泉乍見此景,不由得愣住了。他下班回到家,家人一個也不在,女傭阿玉告訴他,小姐、少爺們全到醫院去了。當時他心裏狐疑,二兒子和小女兒與么兒之間雖然大恨沒有,但小怨不斷,何時感情好到會去醫院相陪,真是太不尋常了。於是他吃過晚飯後便到醫院一探究竟,結果一打開房門,就看地這等光景,不由得破口大駡。

    「你們三個都給我住手!竟然丟臉丟到醫院來了,要打等回家再打!」

    喬君泉罵完,才赫然發現林書亞也在場,不由得又是一愣!心想,竟讓他看見自己教養失敗的結果,老臉不禁一陣發燙,只得轉而厲問三個子女。「說!你們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而大打出手?!」

    被父親喝止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說導火線為何。

    喬君泉見三人神情有異,遂看著女兒追問:「小穎,你說,是為了什麼?」

    「那個……是、是……」喬思穎雖頗得父親疼愛,但意圖橫刀奪愛這種事她實在開不了口,遂支吾著不敢說出來。

    這時,林書亞的手機鈴聲響起,他取出手機按下通話鍵。「我是林書亞。是,我還在醫院,現在在八樓。好,我立刻過去。」

    通話結束後,林書亞看了大家一眼。「急診室那邊忙不過來,希望我能前去支援。我先走了。」說完,朝大家一點頭便匆匆離去。

    待他離開了一會後,邱淑瑛才把三個兒女吵架的原因說給丈夫聽。

    喬君泉聽完,也不知該說什麼。看著一身狼狽的二兒子,命令說:「思凡,還不趕快去把身上弄乾淨。」

    喬思凡低頭看了眼真的有點糟糕的自己,轉身走向盥洗室。

    喬君泉接著看向女兒。「小穎,你明天不是要考試嗎?你最近外務很多,不加把勁,難道不怕要補修學分嗎?思賢,趕快載你妹妹回去。」

    「好。」喬思賢走過去把那條金鏈子交還給小妹。「回家念書了,現在不好好念書,等出道當明星後一定更沒時間念書了。」

    喬思穎被大哥念得朱唇微抿。「不用擔心,只要我稍微用功一下,要過關是很容易的事。」

    「是,那我們現在就回家給它『稍微』用功一下吧。」喬思賢推著小妹往外走。

    喬君泉這才走至病床邊,一拍么兒的肩頭小聲說:「我不會支持他們的,不過你自己也要多加油。」

    喬思羽抬眸看了老爸一眼,用力點頭。

    過了一會,喬思凡從盥洗室出來,看見老媽正在收拾殘局,而大哥和小妹已不見蹤影,不禁問:「小穎呢?」

    喬君泉轉過身來。「我叫你大哥押她回家念書了。你明天不是要出國採購布料嗎?不用準備行李?」

    「當然要。」喬思凡看了雙親一眼,然後向病床上的小弟下戰帖。

    「等我回來之後再來一較高下吧,我有把握書亞一定會成我的愛情俘虜。」說完轉身離開。

    喬君泉等二兒子離開後,開始幫妻子撿拾一地的水果。

    邱淑瑛凝看體貼的丈夫一眼。「幸好你來了,否則他們三個還不知道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喬君泉邊撿邊問:「書亞沒被他們三人給嚇著嗎?」

    邱淑瑛望了么兒一眼。「我看是沒有,畢竟太膽小的人是無法成為外科醫生的。依我看,被思凡和小穎給搞迷糊了倒是。」

    喬君泉只是搖搖頭。「我想也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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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出院後一個月,喬思羽回到醫院的骨科復診。在確定可以開始進行複健後,他拄著拐杖到第一外科欲找林書亞,護理站的人員告訴他,林書亞正在進行一場需要三個小時的手術,他只好在附近找個可以坐下的地方等待。

    一個月前他要出院時,因為林書亞正好到國外出差一星期,所以他沒機會向他索取他想要的東西,因此想利用今天回診的機會取得。

    在病患、家屬和醫護人員的來來往往中,時間已過去一個半小時,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轉角處走了過來,喬思羽待那人走近些才揚聲喚叫:「詹醫師。」

    邊走邊想事情的詹春言聽見有人叫他,便循聲看去。待看見坐在廊邊椅子上的喬思羽時,訝異過後,便朝他走了過去。

    喬思羽見詹春言走了過來,就欲借助拐杖之力站起跟他打招呼。

    詹春言見狀,忙伸手比個手勢。「你坐著就好。」

    喬思羽微笑點頭,表示謝意。

    「你今天來醫院做什麼?」詹春言希望能聽到有關好友的話題。

    喬思羽微笑答:「我去骨科做檢查,然後到這裏想找書亞,護理站的小姐告訴我他正在動手術,所以我在這裏等他。」

    「你等多久了?」詹春言又問。

    喬思羽抬手看了看表。「一小時又四十分鐘。」

    這小子已經在這裏等這麼久了啊!詹春言看了看左右,低聲問:「你對書亞是認真的嗎?感情的事。」

    他的詢問讓喬思羽頗感意外,有點肈訝異他為何會知道,但旋即又想應是林書亞對他說的,便點點頭。「我當然是認真的,而且很認真。」

    詹春言見他神情無比認真,心想何不幫他一把,思緒微轉就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給你。」說完便轉身走向護理站。

    不一會,詹春言回來,手中端著兩杯咖啡,一杯遞給他。

    「謝謝。」喬思羽伸手接過咖啡,心想,原來是要請他喝咖啡呀。

    他才剛這麼想著時,詹春言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紙遞給他。「這個給你。」

    喬思羽接過,本能地問:「這是什麼?」

    「我們的值班表。這樣你要來見書亞就不必空等了,也方便安排見面的時間。你可以每個月來醫院拿一次,大概月底的時候就會出來了。」詹春言說完,啜了口熱咖啡。

    喬思羽聞言大喜,高興不已地向他道謝。「謝謝詹醫師,謝謝!」

    詹春言在他看值班表的當中已連喝了好幾口咖啡,聽他道謝,只是搖搖手。「小事一樁。我的下一台手術要開始了,我得預先去做準備。書亞的手術應該快結束了,我會過去跟她們交代書亞有訪客的事,這樣你才能見到書亞。」

    詹春言的話中之意,是他有可能在這裏白等嘍?喬思羽訝然地看著他,有點遲疑地問:「你的意思是她們根本不會跟書亞說我在這裏等他?」

    詹春言只是瞟了護理站一眼。「這也不能怪她們,因為我們中間休息的時間很短,書亞也不見得剛好會從這裏經過。雖然手術都有預定的時間,但往往突發狀況很多,我建議你還是選休假日,最好還是跟他本人直接聯絡。」

    喬思羽明白他的意思,便點頭。「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謝謝詹醫師。」

    詹春言正好喝完了咖啡,和他打過招呼後就匆匆離去。

    留在原處的喬思羽不由得開始忐忑了起來。他實在太天真了,以為來醫院便可見到愛慕的人,若非巧遇詹春言,他可能在這裏枯坐一整天都未必能見得到他。

    約莫過了半個鐘頭,林書亞從走廊的轉角處出現,遠遠看見了喬思羽,不由得微愣。詹春言那傢伙在護理站留言,說他有重要的訪客,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這時,喬思羽也看見了他,忙拿過拐杖站了起來,欲走向他。

    林書亞看見了,忙快步走了過來。「你坐著就好。怎麼?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喬思羽重新落坐,搖頭。「沒有。只是要開始複健了,複健師要我過來再做一次檢查,家裏已經幫我準備好複健的設備,也請了位資深的複健師來指導我講行複健。」

    林書亞看著他。「你在這裏等很久了嗎?」

    喬思羽微笑。「也還好,大概兩個多小時。我從骨科那邊過來的時候,護理站的小姐告訴我你在進行手術,我想就在這裏等你;然後半小時前我遇到了詹醫師,他拿了這個給我。」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值班表。

    他在這裏等了那麼久了!如果不是好友特地交代,護理站的人對突如其來的訪客大都不會特地通知的,林書亞不由得有點佩服他的耐性。「你自己一個人來?」

    喬思羽點頭。「本來媽媽要陪我來,可是從香港回來的小阿姨突然跑來家裏哭訴姨丈外遇的事,媽媽總不能丟下她不管,所以就叫我自己來了。」

    原來邱淑瑛沒陪同前來,所以他才能跑來這裏找他。如果邱淑瑛一起來的話,大概就會被制止吧,林書亞這麼猜想著。

    「那個……」喬思羽雙唇一抿,暗吸口氣後才說:「我想要你的手機號碼和宿舍分機的電話,這樣我才能在不打擾你的工作下,約好見面的時間。」

    他是認真的嗎?這樣的愛情,他的父母應該不會允許吧?林書亞只是看著他。

    他的沉默令喬思羽一顆熾熱的心瞬間冷卻並往下沉,只能凝看著他哀求說:「我對你是認真的。請你告訴我,拜託。」

    「好了,你該回去了,我下一台手術的時間也快到了。你來這裏這麼久,伯母會擔心的。」林書亞說。

    喬思羽卻笑著回答:「我一個小時前有打過電話回家,謝謝你的關心。我再打電話給你,你去忙你的,我要回家了,我會小心的,你不用擔心。」

    林書亞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真的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只好起身先離開。

    喬思羽邊揮手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然後難掩欣喜地把林書亞給的電話號碼按壓在心口處。

    這日下午近六點時,林書亞在辦公室裏把今天的最後一份病歷整理後存檔,再把明天的工作表看過一次,看看差不多是下班時間了,便稍稍把辦公桌整理一下才離開醫院,返回僅距離二百公尺遠的員工宿舍。

    林書亞走進宿舍大門,向管理員點頭打招呼,接著走向電梯。當他按下開門鍵時,身後突然有人大聲喊:「書亞等等!我也一起上樓!」

    林書亞回頭一看,原來是室友,第一內科的謝育民。

    謝育民快跑沖進電梯裏,扶著牆壁喘氣不已。

    林書亞待電梯關上後按下六樓的按鍵。「怎麼了?」

    「那個癡狂女又來了,她等在醫院的前門,我在護士們的把風和掩護下從後門溜出來,繞道穿過兩條小巷才回到宿舍,幸好她不知道我住在宿舍,否則就慘了。」謝育民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林書亞看著他。「你不是已經把她轉介到精神科了嗎?」

    謝育民苦著臉抱怨:「她來向我抱怨精神科的醫生太老,聲音又不好聽,開的藥像強力瀉藥,說她已經夠苗條了,再瀉下去會變成乾屍。又說她的腸子已經萎縮得像雞腸子,還要當場脫掉上衣給我檢查,嚇壞了我和在場的護士,足足折騰了快一個鐘頭才把她哄定,害我上午的門診看到下午一點半,休息不到半小時又得開始下午的門診,真累!」

    林書亞聽完,不禁莞爾。內科的門診果然容易碰上千奇百怪的求診者。

    很快地,電梯已到達六樓,兩人相偕往左邊的六0九室走去。

    林書亞拿出鑰匙開門。「對了,育民,今天我要先用浴室。」

    「好啊,你先用沒關係。」走在後而的謝育民進房後順手把門關上,走向右邊的床鋪,把提包放在櫃子上,邊動手脫下外套,隨口問:「你今天要出去嗎?」

    「嗯,等會就要出門。」林書亞把提包放在桌上,脫下薄外套擱在床邊,走過去打開衣櫃拿出換洗的衣服。

    謝育民倏地聯想到一件事,轉過身來,用興奮的語氣問:「要去約會嗎?對方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可愛還是漂亮?」

    林書亞回頭看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樣。對方是男的,只是個普通朋友。」

    謝育民聽了,用一種無限失望的口吻說:「好失望喔!如果你要去和女孩子約會,我就要偷偷去跟蹤,然後明天到醫院去大肆宣傳,相信那些愛慕你的護士們一定會槌胸頓足又痛哭流涕。」

    林書亞驚訝地看著他,好半晌才搖頭。「真是的,你是八卦廣播站呀。」說完便轉身走向浴室。

    謝育民看著他,心裏不免疑惑他剛才說的是真的還是敷衍之詞。

    約莫二十分鐘後,林書亞從浴室出來,拿了條幹毛巾擦幹頭髮,邊注意時間。

    這時,謝育民拿了個上方下圓的淡綠色瓶子遞向林書亞:「要不要噴一點這個?可以讓你更迷人、更有魅力喔。」未了還對他一眨眼。

    林書亞看著他手上的東西,疑惑地問:「這是什麼東西?」

    「男性香水呀。你不是說過它的味道令人感覺放鬆又安心嗎?我可以借你,甚至送你都沒關係。」謝育民說。

    林書亞停止擦頭髮的動作,看著他,片刻後罵道:「你發神經呀,都跟你說過對方是個男的了,而且只是普通朋友。若不信,你等會就—起來,我可以把他介紹給你。」說完,拿過吹風機把頭髮吹幹。

    看來對方好像真的不是女孩子,謝育民只好把香水收回抽屜裏。

    林書亞關掉吹風機,將頭髮梳齊,拿起放在床上的外套穿上,又把手機和錢包放進口袋裏就欲出門。

    謝育民見他一身輕便的就要出門,不由得驚訝地問:「你穿得這麼休閒,究竟是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拉開門的林書亞回頭答:「速食店。」話落,走了出去。

    約在速食店見面!?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朋友,竟然會約在那種地方!謝育民百思不得其解。

    下午六點三十五分,速食店外的大馬路上車水馬龍。現在正是另一波的下班人潮,然而速食店裏卻反而呈現淨空狀態。

    喬思羽坐在角落處的座位上,滿心忐忑地玩著手中的吸管,邊在心裏自問:他會來吧?不會來?會來吧?不會來?愈接近約定的時間,不安的感覺就愈擴大。

    忽地,上方傳來熟悉的嗓音。「等很久了嗎?」

    林書亞問過後,就在他對面坐下。反正很快就結束了。

    喬思羽一抬頭,看見是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待看見他在對面坐下,又立刻坐了下來,滿心欣喜地把一杯咖啡送至他面前。「喝咖啡。」

    「謝謝。」林書亞掀開杯蓋輕啜了口。老實說,這種地方他還是第一次來。

    喬思羽不安地顱著他。怎麼他今天有種拒人於外的冷漠感?暗忖是不是自己選錯見面地點了。可是選在這裏是昨天老爸、老媽、大哥和他四個人沙盤推演了將近一個鐘頭才選定的地方,難道老爸和大哥分析錯誤,應該聽老媽的,選個燈光好、氣氛隹的頂級餐廳才對?

    林書亞再啜口咖啡,心想應該要把話說清楚才對,遂輕咳一聲,正色地說:「我不是很贊成你瞞著父母出來見我。」

    他在說什麼?瞞著父母?他為什麼要瞞著父母?喬思羽不解地看著他。

    林書亞又接著說:「這種事不被一般人接受是正常的。當事不關己的時候,或許有些人口頭上會說出贊同的話,但當事情發生在自家人身上時,反應卻是截然不同的,所以你爸媽——」

    聰明過人的喬思羽聽出了端倪,也明白林書亞誤會了他家的實際情況,忙截斷他的話說:「不是這樣的。我們家的情況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樣。我爸媽和大哥是真的非常贊成我追求你的事,我媽甚至希望我立刻把你追到手,成為她的第四個兒子。我說的全是真的。今天約你見面的

    事,也是他們和我討論了好久才決定約在這裏,不信的話我現在就打電話回家,你可以親自向我老爸或老媽求證。」

    林書亞愣住了。就一般常理來說,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好半晌後他才問:「你不是隨便說說吧?」

    「當然不是。」喬思羽覺得被誤解得有點冤枉。「同性相愛的事對我們家來說,根木不值得大驚小怪。不知情的人會認為我們家很怪、前衛,其實這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們家族中的人,不管是父系還是母系的遠親、近戚們,每一代都有這樣特殊的正常人存在,所以我父母在結婚之時,就已很清楚兩相加乘的結果,說不定所生下的子女個個都是同性戀者:但四個手足中只有我和二哥是。因此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發生那種子女出櫃、雙親抓狂的事。所以請你放心,我們一家都是以平常心和健康心態看待同性相愛的事,而且他們是真的很欣賞、喜歡你。」

    林書亞只是愣看著他。怎麼和他最初的想像完全不一樣?好一會後,才整理出頭緒。「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你爸媽為了激勵你向上,希望我配合演出才沒有加以反對,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這樣。老實說真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原來是林書亞誤解了他雙親的想法。難道他對自己一點意思也沒有,只是自己一頭熱?喬思羽此刻只覺得仿佛有人兜頭淋了他一盆冰水,讓他霎時全身涼透了。

    好一會後,林書亞啜了口咖啡後看著他。「現在該怎麼辦?」

    這話讓喬思羽仿佛看見了一線生機,當下毫不遲疑地伸手緊握住他置於桌面上的手,「請給我機會,別這樣輕易把我對你的愛宣判死刑。」

    林書亞沒有抽回手,只是看著他,片刻後才說:「我認為你還是必須想清楚。我是個工作很忙碌的外科醫生,沒辦法像和你同年紀或更小的情人一樣,把你當生活的重心;我也沒辦法把太多時間分配給你,因此你可能會覺得失落,甚至猜疑種種事情。你可以忍受這些嗎?」

    喬思羽已經看到希望逐漸在擴大,於是用力一點頭,肯定地說:「我可以的。住院的那段期間我很清楚地看到你的忙碌,也知道有很多病人需要你,我不會任性地要求你什麼,所以請你答應和我交往。」

    林書亞見他如此誠摯,不禁悄悄自問,其實自己對他的感覺還不差,所以思索之後便點個頭。

    喬思羽見他點頭,只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於是癡癡凝看著他,忘了要放手。

    林書亞見他只是看著自己,似無放手之意,便輕聲說:「可以放手了吧。」

    喬思羽這才愕然地鬆開手,不自覺地露出大男孩般的靦腆笑容,沖著他直笑。

    林書亞也回以溫柔的笑,真不知自己是不是著魔了,竟就這麼接受了。

    歲末年終,家家戶戶都因悠遠的傳統和為了迎接更美好的來年而忙碌著。有人忙著採買年貨,有人忙著除舊佈新,有人計劃著全家出國旅遊。

    下午四點多,喬家豪宅的鏤花大鐵門開啟,一輛藍黑大轎車緩緩駛了進去,大轎車在那有著日式風格的挑高大宅前停下。

    兩扇後車門同時打開,走出提著旅行袋的林書亞和喬思羽。

    邱淑瑛聽見聲響,從屋子裏出來,快步走下臺階迎向林書亞,上前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書亞,你來了,伯母等你好久了。快進來吧,現在是喝下午茶的時間,伯母早上烤了你最喜歡的奶酪蛋糕,再來壺現泡的奶茶,就是最棒的下午茶了。」說完便拉著他往臺階上走。

    林書亞只能被她拉著走,忍不住轉頭看向還站在臺階下被冷落的小情人。

    喬思羽只是微笑地看著他,聳個肩,雙手一攤,表示莫可奈何。

    當邱淑瑛拉著林書亞踏上最後一個階梯時,喬君泉和喬思賢也從裏面走了出來。

    「書亞,你來了。」喬君泉笑著歡迎他,很高興他沒有因工作而臨時取消。

    「伯父,你好。」林書亞忙應答。

    喬思賢也笑著說:「書亞,歡迎你來。可知道我們多麼擔心你又一通電話打來通知我們,說你因工作的關係而來不了了。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正要喝下午荼。」

    林書亞只是笑了笑。「我一個小時前才吃過午餐而已,現在還很飽,所以下午茶就……」他以搖頭表示婉謝。

    三人聽了,只是看著他不語,邱淑瑛先開口問:「你又超時工作了?」

    林書亞微笑說:「因為胸腔科臨時轉來一個急症病患。」

    他的工作仍是那樣忙碌而辛苦,邱淑瑛感到很心疼,就說:「那麼就來喝杯參茶吧,伯母的朋友前不久去韓國玩,買了些方便食用的參茶粉回來。」

    林書亞欣然接受她的好意。「謝謝伯母。」

    這時,喬思羽已走了上來,於是大家便往屋裏走去。

    晚餐前,林書亞回到他來此過夜時,喬家撥給他的專用客房稍事休息。

    一進房間,他立刻就聞到一股怡人的香氣,微轉眸,看見靠牆壁的小方桌上的蓮花盆景。猶記得上次來這裏時,在花園的水池邊隨口說了喜歡這種蓮花的香氣,沒想到這次來,客房裏就擺了一盆蓮花插花,應是喬伯母的用心吧。

    一抬眼,窗邊掛著一串做成鞭炮樣子的應景飾品,讓人看了有一種喜氣洋洋的感覺,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深切感受到過節的氣氛。

    敞開的房門傳來被輕敲的聲響,林書亞本能地轉過頭,當門而立的是小情人喬思羽。

    喬思羽微笑著走進來,順手把房門關上,提著一個大紙袋走向他。

    林書亞趨前走向他。「什麼事?」

    「我買了件大衣要送你當新年禮物,你試穿一下吧。」喬思羽把手中的紙袋遞給他。

    林書亞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看著他。「為什麼要送我大衣?」

    喬思羽把紙袋放在床上,笑答:「因為溫泉別墅在山上,氣象預報又說這幾天氣溫會較低,所以我就想買件大衣送你當新年禮物,可以帶到山上穿。」

    林書亞只是看著他。「這樣的話你只要事先告訴我,我自已帶來就好。」

    「可是我……」喬思羽低下頭去,好一會才訥訥地說:「我自覺—直都像只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也像是妄想得到你這朵鮮花的牛糞,我自知樣樣都配不上你,所以至少——」他抬起頭,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氣說:「至少讓我在花錢買禮物這方面自我滿足一下,拜託啦。」說完還雙手合十。

    林書亞看了眼那紙袋。「可是我從來沒想過你配不配得上我的問題。我年紀比你大,又早已出了社會,收入也還可以,而你是在學的學生,照理說約會的支出應該由我來付才對,可是事實上每次出去的開銷都是你支付,我難免也會覺得心裏怪怪的,現在你又買禮物給我,這個……」

    「拜託你千萬不要這麼想。」喬思羽低下頭去,好一會才又抬起來。「不久之前老媽還常責備我,說什麼別人家的兒子擦屁股都是用衛生紙,說幫我擦屁股都是用成捆的鈔票。」

    林書亞表情不變,但心裏卻滿驚訝,難道他的小情人以前真的這麼愛惹事?

    「然後自從和你交往後,老媽就常問我零用錢夠不夠,叮嚀我和你在一起時,不要有暴發戶的心態,但也不可以太寒酸,要記得在過節和你生日時買禮物送你。這件大衣是我買給你的第一個禮物,請你務必要收下。」喬思羽看著他。

    林書亞看著他,突然問:「我平常的態度讓你覺得對這份感情不安嗎?」

    喬思羽頓感愕然,好半晌才點頭。「有一點。」

    林書亞沉默了片刻。「我覺得很抱歉。但是談感情的事我是第一次,因為工作的關係,沒法對你全心全意。我有我理所當然的想法,你也是,於是自然會產生矛盾之處。既然你是如此在意,那麼我就稍稍修正某些想法吧。」話落,綻開一抹微笑。「你的心意和禮物我收下了。」說完取出紙袋裏的大衣開始試穿。

    他讓步了,也包容了他的任性和想法,喬思羽心裏既感動又感激,遂上前一步。「我來幫你吧。」說完,便動手幫他拉好領子。

    林書亞也就隨他了,心裏明白小情人只是無時無刻都想表達對他的情意。

    「很合身呢。」喬思羽不由得讚賞起老媽的好眼光和經驗。「本來我是想請二哥為你量身訂做,可是又想到這豈不是給了他獻殷勤的機會嗎?考慮再三後,還是請老媽陪我一起去挑選,你覺得怎麼樣?」

    林書亞笑答:「很好啊,又輕又保暖,也很容易活動。」

    喬思羽聞言,欣喜不已。接著又從紙袋裏取出一雙羊毛手套,要他伸出手好幫他戴上。「我另外買了這雙手套要給你,你的一雙手是救命之手,要好好保護才行。」

    林書亞聞言,忍不住一陣悸動。小情人對他的情意是如此的真切而細心,不由得感激地反握他的手。「謝謝你的溫柔和細心。」

    喬思羽被他握著手,心底立生一種異樣的感受,同時也萌生一個想法,遂說:「書亞,我可以向你要一個回禮嗎?」

    「禮物?」林書亞愣看著他,片刻後才說:「可是我沒有準備,現在離晚飯時間還早,我們現在可以一起去挑選你喜歡的東西。」

    喬思羽卻輕輕搖頭,淺笑著說:「這個禮物不需要你去買,而是你隨時隨地都可以給我。」

    林書亞被他的話給搞迷糊了,他身上哪有什麼東西可以隨時送他?腦袋裏的醫學知識嗎?

    喬思羽見他眸中透著深深的疑惑,唇邊不禁揚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傾身向前在他耳畔輕吐一句:「kiss。」

    這輕語讓林書亞心頭冬冬跳了兩下。這的確是他隨時都可以給予的,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要怎麼給?

    喬思羽看出了他的為難,再次在他耳畔輕語:「你只要閉上眼睛,一會就好了。」

    林書亞不禁輕問:「現在嗎?」

    他同意了,喬思羽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微笑輕輕點頭。

    林書亞便依他言閉上了眼睛。

    喬思羽輕吸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不可操之過急,美好溫柔的開始是戀情加溫的要素,遂輕輕靠了上去,以最輕、最輕的接觸開始,直到四片唇瓣完全貼合,才放膽輕輕地吸吮,但也僅止於淺嘗,不敢放縱激情去探舌闖關,因為愛要慢慢地、輕輕地、很溫柔地。

    唇與唇的接觸是那麼的溫熱與柔軟,小情人輕輕的吸吮,濕熱的舌尖偶爾輕鑽他牙關,這就是接吻的感覺嗎?與他最初的想像,像是進行口對口人工呼吸般大不相同呢。林書亞驚訝之餘,也不由自主地以相同的感覺輕輕地回應他。

    愛人的反應令喬思羽驚喜萬分,但他卻不因此而大膽激進,因為他害怕激情會嚇著他,因此只是更加溫柔地重複著。

    好一會,膠合的唇分開了。林書亞抬眸凝視著小情人,第一次的接吻真是前所未有的奇特經驗。

    喬思羽亦凝視著愛人,他沒勇氣問林書亞自己的第一次表現好不好好,不過愛人沒有一絲不滿的反應,應該是尚可吧?凝看了好一會才敢輕聲問:「我以後還可以要求這個禮物吧?」

    林書亞唇角微揚,輕輕頷首。

    喬思羽霎時欣喜若狂到想要抱起他旋轉一圈——如果他的右腳已經複健到可以活動自如的話,他一定會立刻這麼做;但現階段他也只能將愛人緊擁在懷裏。

    林書亞只是任由小情人擁抱著,但在這個有暖氣的房間裏,穿著十分保暖的大衣,又被小情人緊擁在懷裏,老實說他開始覺得有點熱了,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壞了小情人的興致。

    正當此時,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在同一時間還揚起一聲熱切的呼映:「書亞!」

    兩個相擁的人因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倏然分開,但闖入之人卻早已目睹了這一切。

    喬思凡忍住想揍弟弟的衝動,深吸一口氣,擠出最具魅力的笑容。「書亞,歡迎你來我家和我們歡度年假,我親手設計、縫製了一件大衣要送給你哦。」說完,從他手上的大紙袋中拿出一件大衣。

    哪知林書亞和喬思羽見了皆傻眼,就連喬思凡自己也愣住了。他手中拿著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大衣,而是一件華麗無比、仿歐洲古典宦廷貴婦的新娘禮服!

    喬思羽回神後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揪住二哥的領子,怒聲問:「臭二哥,你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污辱書亞像個女人嗎?!」

    這是有個愛扮女裝的男性友人訂制的,他不過是拿錯了,小弟這指控未免太嚴重了。喬思凡慌亂地急忙解釋:「不、不是這樣的!這是我朋友訂制的,是我不小心拿錯了。」說完把視線投向林書亞。「書亞,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不相信都無所謂,反正他是不會接受這個禮物的,所以林書亞只是點頭微笑。

    喬思凡見他點頭微笑,忙說:「你看!書亞相信這只是誤會一場,你趕快放手呀,暴力小子。」

    喬思羽轉頭看了一眼,待見愛人似乎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才放下手。「不用你雞婆了,我已經送書亞一件大衣了,就是他現在穿在身上的這件,怎樣!?很好看吧。」

    喬思凡卻故意大動作地上下打量,然後出口譏嘲:「啐!真是笑死人了。眼光這麼差,挑了件這麼平凡的大衣,穿在書亞身上,把一位仁心仁術的好醫生變成了黑道殺手。」

    喬思羽一聽,不但沒生氣,反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二哥,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這樣批評這件大衣。這可是老媽親自幫我挑選的,我現在就去告訴老媽,看你怎麼向她解釋。」說完作勢欲往外走。

    這話嚇得喬思凡趕忙橫移一步擋在門口。「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們可不要當真。」

    林書亞趁兩兄弟在鬥嘴之時,趕忙將身上的大衣脫下。真是暖和到有點熱了呢。

    時光匆匆,春夏秋冬是「年」的四套迷人又風情萬種的衣裝,大地是它的伸展台。

    這天是邱淑瑛的生日,喬家特地聘來六星級日式餐廳的主廚,到喬家庭院烹煮日式美食,林書亞是唯一受邀的貴客。

    客房裏,林書亞站在窗邊看著滿園的姹紫嫣紅。時間過得真快,他和思羽交往已兩年了,再兩個月思羽就要從大學畢業,並決定出國在生化方面繼續深造,朝研發藥物這條路走。想想,自已是幸運無比的。喬家二老非但能接受兒子愛同性的事,更把他當子侄般照顧,對他的好宛如他才是二老的么兒般,常讓他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憶思間,響起了敲門聲,林書亞聞聲回神,轉過身回應。「請進。」房門打開,喬思羽走了進來,端著兩杯飲料。「你愛喝的英式奶茶,是我親手泡的。」

    話落,把奶茶放在小桌上,在單座沙發坐下。「你連續值兩個禮拜的急診夜班,很累了吧?」

    林書亞在另一邊的沙發落坐。

    「還好,這兩個星期都沒有重大傷患,所以只是在急診室裏把晚上的時間過完。」說完端起奶茶啜飲一口。

    喬思羽也端起奶茶淺啜一口。

    「明天你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林書亞抬眼看他,向:「你明天不是要上課?」

    喬思羽以一種非常不以為然的口氣說:「就請病假呀,反正明天下午沒課,教授說的我隨便看看書就懂了。」

    太臭屁了!不過小情人的超高智商的確有自傲的本錢。林書亞喝口奶茶,用惋惜的口吻說:「好可惜,要是以前就能這麼認真,說不定早就揚名世界了。」

    喬思羽睇他一眼,喝著奶茶說:「我老爸、老媽可不這麼認為。他們說幸好在我碰到你之前沒有把命玩掉,更感謝你的潛移默化,改變了我對生命的態度,只要我不再繼續惹是生非,他們就已經很阿彌陀佛、感謝上帝了,至於我有沒有成就、出不出名,他們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林書亞聽了,忍不住輕笑出聲。「可見得你以前真的有點糟糕。」

    喬思羽搖頭。

    「不是有點而已,是很糟糕。」話落,笑著問:「怎樣?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林書亞閉上眼,揚了揚眉,「很抱歉,你還是得乖乖去上課,明天上午的時間我已經有約了,下午再陪你。」

    被約走了?!到底是誰?!是臭二哥嗎?明明兩人已經達成了共識,他只能當備胎情人,在他還沒被書亞甩掉前,他不能橫刀奪愛的。喬思羽氣得正想破口大駡。

    林書亞睜開眼睨著他,慢條斯理地說:「是伯母。她邀我明天陪她一起到廟裏上香祈福。」

    喬思羽忍不住輕啐了聲,不甚服氣地抱怨:「真是的,你明明是我的戀人,理應專屬於我,結果每個人都想跟我搶人。」

    看著小情人那忿忿不平的樣子,林書亞只是抿唇而笑。

    喬家的另一邊,位於大客廳旁的主臥室裏,邱淑瑛坐在梳妝鏡前,用子把頭髮梳齊。

    下班回到家的喬君泉,把脫下的西裝外套掛好,邊問:「書亞來了嗎?」

    邱淑瑛答:「來了啊。思羽下課後就到宿舍去接他了,現在兩人應該客房裏喝茶聊天吧。」

    喬君泉拉開衣櫃對鏡解開領帶。「如果我們家離醫院近一點的話,就可以叫書亞住到家裏來了,他一個人生活,不太會照顧自己呢。」

    「說的也是。他總是把工作擺第一,但又不能說他是工作狂,因為救人的工作是分秒必爭的。」邱淑瑛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件事。「書亞明天休假,我邀他陪我去廟裏拜拜。」

    喬君泉轉頭看向老婆,疑惑地問:「拜拜?」

    「是啊。」邱淑瑛轉頭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我帶書亞去給神明瞧瞧,順便偷偷問神明,書亞什麼時候會成為我們的第四個兒子。」

    喬君泉聽了,忍不住笑出聲。

    老婆都年紀一大把了,竟然這麼老天真,就說:「還是叫咱們小兒子爭氣點,努力成為不會被書亞拋棄的好男人吧。」

    邱淑瑛卻笑答:「這一點就不必替他擔心了,我想他是很有自覺的。」

    晚飯過後,全家幫邱淑瑛祝唱生日快樂歌,請壽星許願、吹蠟燭、切蛋糕,因為晚餐實在太豐盛了,所以大家也只是象徵性地各吃了一小塊蛋糕。

    吃過蛋糕後,就是喬家父子比賽獻寶的時間了。喬君泉送的是一串價值數百萬的藍寶石項鏈,雖了無新意,邱淑瑛仍是欣然收下。

    喬思穎的禮物,是她到日本拍MTV時買的鑲鑽胸針。

    喬思賢則送上他到國外出差時特地帶回來的歐系頂級保養品。

    喬思凡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是他親手縫製、明年度時尚主流的春夏新裝。

    最後,喬思羽把一個好大的袋子放在母親面前。「老媽,這是我和書亞的心意,雖然比起老爸他們的禮物,價錢上可能不能比,可是我們有自信能讓你開心。」

    邱淑瑛睨他一眼,在此之前,么兒對她的生日禮物總是隨便買個錢包敷衍了事,不過現在有了愛人的協助,希望他真能給她一個驚喜:於是她把那個體積頗大的箱子從袋子裏提了出來,掀開盒蓋,裏頭是一包包彩色珠子的東西,讓她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玩意。

    這時,喬思羽送上一套教學書籍。「盒子裏是各色的水晶珠子。還有,這是工具書,從初級入門到高級應用都有。你上次不是抱怨市售的發飾太過俗氣?所以我相信老媽你一定可以靠著您那雙巧手,做出你喜歡又滿意的發飾、胸針等等的。」

    這應該會是很有趣的大人玩意,邱淑瑛拿起那本初級入門,第一頁上頭的那些手機吊飾成品的照片,全都可愛得不得了,可以想像所謂的高級應用,定然是滿有品味的。

    不知何時已靠到她身邊的喬思穎,看到圖片上的那些可愛手機吊飾,立刻嚷嚷說:「媽!做一些吊飾給我,我要拿去送給唱片公司的宣傳和助理,廣結人緣。」

    坐在一旁的喬思凡聞言冷嗤一聲。「是賄賂吧。」

    喬思穎對二哥扮個鬼臉,吐吐舌頭。「要你管。」說完又拿過其它的工具書翻看。

    「媽,這套耳環和項鏈好好看!做給我,我上電視通告的時候可以用,還可以向大家誇耀我有一個很厲害的媽媽。」

    「好好好,沒問題。」邱淑瑛笑答,對么兒的這個禮物實在滿意極了,「這個禮物實在太棒了!」

    喬思羽見狀,得意極了。有了愛人的相勸,他以最少的花費,贏得老媽最大的歡心。

    喬君泉和兩個兒子就這樣被晾在一邊,然而也只能無奈的互看一眼了。誰叫他們沒有一個很貼心的軍師呢。

    桃園國際機場出境大廳。

    林書亞和喬思羽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各自想著心事。

    喬思羽首先打破沉默,輕喚一聲:「書亞。」

    林書亞轉頭看著他。

    「什麼事?」

    喬思羽猶豫了一下下才問:「你會想我吧?」

    林書亞毫不遲疑的就回答:「會。不過恐怕沒時間常常想你。」

    他的回答令喬思羽心喜不已,眼眸左瞄右看後,才偷偷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用掩不住的興奮語氣說:「沒關係,只要你偶爾想起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也會想你的,會常常想你。」

    林書亞漾開一抹笑。「可別想過頭而耽誤了學業。」

    喬思羽忙向他保證:「不會的,我會努力念書,一定會用我這顆聰明的腦袋在兩年之內拿到博士學位。」

    林書亞又是一笑。

    「就這麼說定了。要是做不到,我就拋棄你另結新歡嘍。」他知道他的小情人現在已是一匹可使勁驅策的千里馬了,給他適度的壓力,更可激發他的潛力。

    喬思羽十分自信地點頭。「我會做到的。不過你也要保證這兩年內不會變心。」

    林書亞微笑點頭。「好。我答應等你。」

    話落,微頓,又說:「你的腿還不適宜做劇烈運動,而且也不能久站,更需要適度的休息。我想你的複健師應該有交代你一些細節吧,若有異狀,就要趕快去看醫生,知道嗎?」

    喬思羽點頭。「我會注意的。這條腿是你傾全力幫我留下的,我會好好珍惜的。」

    林書亞聽了,唇邊漾起一抹放心的微笑。

    過了一會,登機時間接近了,一直在稍遠處默默守著兩人的邱淑瑛走了過來,把行李交到兒子手上。

    「該上飛機了。」

    喬思羽接過行李,在母親和愛人的目送下踏上嶄新的人生旅程。

    走出機場,喬家的司機已在定點處等候。兩人上車後,車子便駛離機場,坐在右後座的林書亞偏頭看著跑道上那等侯起飛的大鐵鳥,耳朵聽著那起飛、降落的震耳欲聾引擎聲在天空嘶吼著。

    離開機場好一段距離後,邱淑瑛覷了眼望向窗外的林書亞,最後才鼓起勇氣喚了聲:「書亞。」

    林書亞回神,轉過頭來。「什麼事?」

    邱淑瑛略略遲疑才開口:「這只是假設性的問題,如果思羽在國外碰到另一個喜歡的人,你有什麼想法?」她不好意思說出「見異思遷」這四個字。

    林書亞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我會祝福他的,然後把這段美好的回憶珍藏在我的人生寶盒裏。」

    邱淑瑛沒想到他是如此坦蕩和寬容,忍不住緊抓住他置於膝上的手,無限感慨地說:「如果不是世人偏見那麼深,伯母就為你們辦一場風光的訂婚儀式。」

    林書亞只是淺淺一笑。「我每天在醫院裏看盡了人生的悲歡離合,體認到不離不棄只有意志堅定的人才能貫徹始終。大家都是平凡人,完美是一種苛求。」

    這一切都是為了體諒所愛之人吧,邱淑瑛依舊緊緊握住他的手,慈愛無比地說:「思羽能遇見你,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報。」

    林書亞忙說:「幸運是雙方互相的。比起朋友、同事因工作而走得不甚順遂的情路,思羽一直都很體諒、包容我工作的忙碌;伯母、伯父對我也像子侄般照顧,這更是我應銘記在心的。」

    邱淑瑛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因為不管她說什麼。林書亞一定會用更感恩的心意回應她。

    好一會之後,邱淑瑛才開口邀他:「反正你今天休假,就跟伯母一起回家,伯母做你喜歡的海鮮義大利面,陪伯母一起午餐,怎樣?」

    林書亞只是微笑婉拒:「謝謝伯母的邀請。因為我明天要飛日本做為期三個月的研修,所以要回去整理一些行李和資料。」

    邱淑瑛聞言,不由得驚聲問:「你要去日本三個月?醫院派你去的?」

    林書亞微笑點頭。

    邱淑瑛突然有種被空寂團團包圍的感覺,不由得輕歎口氣。「唉……大家都有事忙,而且一個比一個忙,難道我的空窗期已經提早到了?我又很怕毛絨絨的動物,不然就養只狗或貓來作伴。」

    林書亞不由得抿唇一笑。這就是父母吧,子女要遠行,總是擔心又感到寂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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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3: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時光之河向來只向前奔流,不會為任何人停留。有人是度日如年,有人是歲月如梭,同樣是八萬六千四百秒,有人虛度而過,有人活在當下。

    喬思羽站在聖若醫院的大門前。在美國取得雙博士學位後,他受邀前往位於澳洲的知名藥物研發實驗室,與另兩個科學家合作進行兒童抗過敏新藥的開發。他抬頭看著「聖若醫院」四個大字,心情是雀躍的。他們已經有三年兩個月又十八天沒見面了。原本研發團隊預計四年要完成的新藥,提早了九個月完成,目前正在進行臨床試驗,一切都相當順利,已有多國知名藥廠前去洽談授權生產事宜,預計明年初上市,估計可為他和兩位合作夥伴帶來數億美金的獲利。

    而他也在所有的研發工作結束後,歸心似箭地打包行李立刻回臺灣。

    他誰也沒通知,就是想給愛人一個大驚喜。

    喬思羽像只識途老馬般走進醫院,很快就尋到了第一外科的護理站;而護理站的行政小姐正好又是他熟識的人,便揚聲喚叫:「楊小姐。」

    正在專心辦公的楊珍珍聽見有人叫她,便抬起頭來,看見那久違的熟悉面孔,不由得露出驚喜的表情。「喬——」

    正當此時,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過來,斜眼睇著衣著並不特別體面、也沒什麼過人氣勢的喬思羽一眼,冷聲問:「這個人是幹嘛的?」

    楊珍珍看了他一眼,正想向喬思羽打手勢。

    不意喬思羽卻笑著說:「我要找林書亞醫師。」

    「林書亞?」左伯勳聽到這個名字,霎時怒火中燒!今天若不是因為林書亞,第一外科的地位不會跌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不由得粗聲惡氣地說:「那個把人給醫死、還找律師推卸責任的庸醫,已經被醫院給掃地出門了!」

    醫死人的庸醫?喬思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錯愕過後,本能地替愛人辯解:「書亞才不會這樣,他向來是視病如親,才不是那種會草菅人命的庸醫。」

    左伯勳聽到他替林書亞說話,更加生氣了。「你是什麼人?!是他的病人或家屬嗎!」話落,冷冷一笑。「他視病如親?其實你們都被他給騙了,他是個偽善者,一個很會裝好人的假好人。今天醫院會蒙羞,第一外科會在各科門之間抬不起頭,全都是他害的!」

    氣話說到這裏,左伯勳不由得想起七個月前,林書亞因發生重大醫療疏失而造成病患死亡,不甘心的家屬欲告上法院,前任的第一外科主任侯英也因督導不周而遭革職,醫院指派他來接任,林書亞卻在此時突然遞上辭呈。當時他考量一旦告上法院,肯定會傷及醫院和第一外科的名譽,所以大筆一揮便准辭了。哪知第二天醫院突然和家屬和解了,而一直被掩蓋的真相也隨之大白。原來犯下醫療疏失的是前任主任侯英,更糟的是侯英還聯合其親信造假欲嫁禍給林書亞。真相揭開的同一天,林書亞帶著一身清白離開醫院,卻也引發一連串的出走潮。第一、第二外科的精英陸續遞上辭呈,不管醫院開出多優厚的條件,卻一個也不願意留下來。

    這讓自以為接下第一外科主任一職,就要出人頭地的左伯勳在院內各科主任間抬不起頭,講話毫無份量,跟前前任主任陽業升在任時那種「喊水會結凍,跺腳會地動」的威風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只因為他沒能趁機拉攏有著「奇跡之手」稱號的林書亞這個外科王牌,使得他接位接得不逢時,更怨林書亞的辭職對他造成了巨大損失。

    左伯勳的惡言指控讓喬思羽氣到腦血管差點爆掉,遂口不擇言的吼回去:「混帳東西!你憑什麼說書亞的壞話?!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的存在,所以書亞才不想再繼續留在這裏!」

    這話正好踩到左伯勳的痛腳,他可是堂堂醫學博士和第一外科的主任,怎堪忍受這種侮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膽敢污辱本主任的人格,我要對你提出告訴!」左伯勳強硬地說。

    這個裝腔作勢的傢伙真是欠扁!喬思羽滿腔怒氣已至爆發邊緣,怒視著那張很欠扁的臉,思索著是要一記直拳正中鼻樑,還是一記上勾拳K他下巴。

    這時,公關室主任領著一個年約四十、戴著金框眼鏡的男子走了過來;男子提著一隻黑色提包,予人一種精明又嚴謹的感覺。

    方主任沒注意到左伯勳與高大男子間劍拔弩張的對峙氣氛,只是笑呵呵地說:「左主任,喬氏藥廠的董事長秘書來了,他來轉交喬氏藥廠捐贈第一外科的一千萬研究經費。」

    左伯勳聽到喬氏藥廠的代表來了,迅速斂去怒氣,換上敦厚的笑顏。「本人謹代表第一外科,萬分感謝喬董事長對本科的厚愛和支持。」

    何秘書打開提包,取出一張千萬元的即期支票,欲遞給左伯勳。

    即使外科的精英全離開了,但只要有了大筆研究經費進來,他依然可以傲視其它科別。左伯勳伸手欲接過支票。

    不意從旁橫出的一隻手比他更快把支票給搶了過去,惡聲地說:「捐什麼研究經費!不必捐了!一毛五角都不捐,我要全數收回!」

    方主任和何秘書這才發現高大男子的存在,待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後,兩人同時面露驚色。

    「三少爺!你怎麼會在這裏?!」何秘書低聲驚呼。

    「喬博士……」方主任沒想到喬思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他可是深知林書亞和喬家的交情非比尋常。

    就像是煮熟的鴨子飛走了般,左伯勳驚愕過後,本想出手搶回那張支票,但在聽見兩人對喬思羽的稱呼後,手再也伸不出去了。

    何秘書驚訝過後忙問:「您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沒聽董事長提起?」

    喬思羽沒好氣地答:「剛剛,我一下飛機,叫了計程車就來這裏了。」

    何秘書只是推推眼鏡。喬思羽和林書亞的戀情他是知情的,待看見他把那支票揉成了一團廢紙,忍不住就說:「三少爺,那支票是要……」

    喬思羽不等他說完,就怒吼了回去:「為什麼我老爸要捐錢給這種傢伙?!書亞都已經被他們給趕出醫院了,還說什麼他是把人給醫死的庸醫!」

    這話讓何秘書大為吃驚,不由得訝異地轉向方主任,查問:「林醫生已經離開醫院?這是真的嗎?」

    「這、這是……因為其中有一、一點點誤會……」方主任知道紙包不住火了,支吾過後陪笑著說:「可是研究經費是喬董事長老早就答應的。」

    何秘書只好又轉向喬思羽。「三少爺——」

    喬思羽眼神兇惡地怒視著他。「我說不用捐就不用捐!你是想在這裏讓我打得滿地找牙嗎!不要再囉嗦,回去了!」說完轉身就走。

    何秘書也拿他沒轍,只好向方主任和左伯勳說聲抱歉,也跟著離去。

    方主任目送兩人離去後,回身面對左伯勳。「左主任,十分抱歉,研究經費可能沒了,還有由喬氏藥廠捐贈給第一外科手術用的耗材大概也不會再有了,所以可能要請您預做應變措施。」

    說完,發出一聲不算小的歎氣聲。「恐怕諾亞頓研究室的新藥,我們也無法優先取得了,小兒內科那邊一直都抱著很大的期待。」

    千萬元研究經費沒了,對左伯勳的打擊已夠大了,現在連手術用的耗材也即將遭到斷援,甚至連兒童內科的新藥都可能扯上關係,他忍不住就問:「兒童內科所想要的新藥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

    「諾亞頓研究室目前正在進行臨床試驗的兒童廣效性抗過敏新藥,三個研發者之一的希斯?喬,就是剛才那個脾氣有點火爆的喬思羽喬博士,他也是喬氏藥廠的三公子。八年前他發生嚴重車禍,救治他的人就是林書亞醫師,所以這幾年,只要外科的研究計劃有林醫師參與,喬氏藥廠都會贊助一筆經費,至於手術用的耗材自然也是這樣來的。但林醫師離開醫院的事,我們一直都沒有對外公佈,所以我想……以後大概就是這樣了。」方主任後面的話含糊帶過。

    左伯勳再怎麼不開竅,也聽得出他的話中之意:也就是自今天起,來自喬氏藥廠的一切贊助都將停止。霎時間讓他有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淒涼。

    方主任見他面色如土,也只能轉身離開,邊走邊搖頭。「這家醫院真愈來愈難待了,全都是一些隻想當頭頭、卻沒有能力的人,我已經不想再替這些人善後了。」

    喬思羽走出醫院大門後隨即站定,回頭等老爸的機要秘書跟上來。

    何秘書看見三少爺停步,不由得忐忑地朝他走了過去。「三少爺……」

    「載我回家。我現在就要回去問我老媽,為什麼書亞離開醫院卻沒有通知我。」喬思羽心裏漸感不安了起來。

    何秘書哪敢說個「不」字,只好開車送他回家。

    途中,喬思羽拿出手機撥打愛人的行動電話,但得到的回應卻是「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之後再撥」;試了幾次都是相同的回應,氣得他忍不住對手機大吼了起來:「混帳!竟然說是空號!那你告訴我,書亞現在的號碼是幾號……」

    前座正在開車的何秘書不自覺地搖了搖頭,但同時心裏也納悶:林書亞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醫院的?又為了什麼原因離開醫院,董事長他們好像也都不知情的樣子。

    喬家。

    當何秘書把車子駛至大門前,喬思羽幾乎是用跑的沖了進去,一進屋就發聲大嚷:「老媽、老媽!你在哪里?」

    正在飯廳為小孫子泡牛奶的邱淑瑛聽見有人叫老媽,而嗓音又酷似么兒的,心中不免疑惑:么兒人不是在澳洲嗎?難道她人未老就先出現幻聽了嗎?懷疑歸懷疑,還是走到門口朝外探看一下,結果竟真的看見么兒從客廳走了過來。

    這時,喬思羽也看見了她,便快步走過來,劈頭就問:「老媽,書亞是什麼時候離職的?為什麼你都沒通知我?」

    邱淑瑛還來不及和么兒打聲招呼,便被他連串的疑問給問得不知所措,驚聲反問:「書亞離職了?!我也不知道啊,這是真的嗎?」

    喬思羽便把他剛才去醫院找愛人、和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邱淑瑛簡直不敢相信所聽到的事!「書亞發生醫療過失而離開醫院?這……怎麼可能!他怎麼從來沒向我們提過!」

    喬思羽當然瞭解愛人的個性。他是個不會把己身煩惱帶給別人的人。「我為了要突破最後瓶頸,和書亞約定半年不做任何聯絡,專心研究配方,所以我完全不知道書亞的近況,難道他也沒和你們聯絡嗎?」

    邱淑瑛卻是拚命點頭。

    「有啊、有啊!他一個月大概會打兩到三通電話,卻已經有大半年不曾來家裏走動了。最近這幾個月大家都忙,你爸忙著海外合作建廠的事,你大哥忙著公司事務,我和你大嫂要應付那對雙胞胎小搗蛋,我們也以為書亞很忙,所以——」

    喬思羽思忖過後問:「琨近書亞有沒有打電話來?他手機的號碼好像換了,如果他有打電話來,來電顯示應該會記錄他的新號碼。」

    邱淑瑛只是為難地看著兒子。「一個禮拜前書亞是有打電話來。可、可是我昨天才清除電話裏的所有記錄……」

    喬思羽聽了,暈眩了一瞬,看來只能另想其它辦法了。「我回房間去找以前的通訊錄,問問看有沒有人知道書亞的消息。」

    邱淑瑛看著快步往裏走的兒子,只是拿著奶瓶,完全忘了要泡牛奶給孫子喝的事。

    一會,曼玲從遊戲間走了出來,看見婆婆拿著奶瓶呆站在通道上,不由得奇怪的問:「媽,發生什麼事了嗎?」

    邱淑瑛從恍惚中回神,一伸手就把奶瓶推給媳婦。「牛奶給你泡,我要打電話給你爸爸才行。」

    曼玲接過奶瓶,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正想開口詢問之時——

    碰地一聲,後頭的房門被用力甩上,一個高大男子疾步走過來,「問到了!詹大哥說可以提供線索,我現在就要去找他,車庫裏那輛銀色轎車是誰的?先借我用。」

    「那是你二哥的,他出國去參加服裝發表會,大約要一個月才回來,我去拿鑰匙。」邱淑瑛轉身去拿二兒子託管的鑰匙。

    喬思羽這才看見拿著奶瓶的美麗女子,兩人相互注視幾秒,他才用恍悟的口吻說:「你是大嫂吧?你和大哥結婚的時候,因為實驗沒辦法中斷,所以我就沒回來了,真的十分抱歉。」

    曼玲只是微笑以對。老公的小弟真的好帥呢,所散發出來的男性魅力是會讓所有女人為之傾心的,只可惜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擄獲他的心,因為他愛的是男人。而且小叔早已有了互許終身的對象,她也見過林書亞好幾次,不論是才氣還是外貌,全是無敵的,是絕無僅有才貌兼具的好對象。

    一會,邱淑瑛拿著鑰匙出來交給兒子。「一定要找到書亞,然後把他帶回來。我一定要狠狠罵他一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竟然連一個字都沒說!」

    你捨得罵才有鬼。但喬思羽還是應了句:「知道了。」

    喬思羽照詹春言在電話中給的地址,找到了這家位於舊社區的私人小醫院。他看著這棟外表有點年歲的建築物,不怎麼相信昔日聖若醫院外科的第二把交椅,竟會突然跑來這裏任職。跟那氣勢非凡的聖若醫院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喬思羽疑信參半地走進小醫院的等候大廳。一進去,立刻有兩個穿著背心的志工媽媽走了過來,笑容可掬親切地問候:「先生是第一次來嗎?」

    志工媽媽的笑容充滿了溫暖,喬思羽也微笑以對。「我是來找詹春言醫師的。」

    他話音才落,一個清朗的嗓音從樓梯轉角處傳來:「嗨!喬博士,你來了,會客室在走廊盡頭,我們到那邊坐坐。」

    喬博士!?這個傢伙是故意的吧。喬思羽正想回他一句,卻瞥見四周投來不少驚訝的目光,連正在掛號的求診者也轉過頭盯著他看,又見詹春言已率先往他說的會客室走去,他只好跟著走過去。

    進入所謂的會客室,詹春言已經開始動手泡咖啡了。

    「要放糖嗎?」詹春言頭也不回地問。

    「微甜就好。」喬思羽關上門,走了過去,在那有點老舊的沙發上坐下。「我想知道書亞現在在哪里?」

    詹春言端著兩杯咖啡過來,在他對面坐下。「書亞目前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打電話給我了,不過他應該還有和你家裏聯絡才對。」

    喬思羽端起咖啡淺啜一口。

    「是一直都有聯絡,可是我媽他們都不知道他離職的事,而我家的天才老媽昨天才把所有的來電記錄全刪掉了。書亞又好像換了手機號碼。」

    詹春言端起咖啡啜了口,笑了一笑。

    「我想書亞一定是被那些人煩得不能再煩,不得已才會換掉手機號碼的。那些大醫院、小醫院,公立的、財團的,聽說他離開了聖若醫院,全都想網羅他,可是誰也沒能得到他。離職後書亞立即被他大學時的指導教授逮去研究室幫忙做研究,至於現在還在不在大學那邊,我就不知道了。這是之前書亞給我的聯絡電話。」

    話落,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

    喬思羽接過紙張,看過之後,立刻拿出手機撥打上面的電話號碼。

    短暫幾句交談後,喬思羽結束通話,輕呼出一口氣,轉眸看著詹春言,告知通話內容。「那位教授剛好去國外出差,不過今天晚上就回來了。我跟他預約見面的時間,教授的助理問過我的名字之後,要我明天早上十點半過去。」

    詹春言點點頭。「我想書亞大概已經不在大學那裏了,不過他的教授應該知道他的落腳地點。」

    喬思羽點頭。「應該吧。」

    兩人沉默地喝著咖啡,好一會喬思羽才開口問:「我想知道書亞被醫院的那個傢伙指控醫療疏失致死的真相。」

    詹春言聞言,不由得愣了一愣,接著發出嘲諷般的笑聲。「真相?真相就是新上任的第一外科主任侯英,和他的一群逢迎拍馬之徒,捏造不實的證據嫁禍給書亞,結果到頭來被揭穿,侯英落得自食惡果被革職,醫院賠了巨額和解金,才勉強保住聲譽,以及書亞辭職後引發的精英出走潮。」

    詹春言話落微歇,啜了口咖啡後繼續說:「自從老院長退休、換上新院長後,醫院裏的學歷派就抬頭了。那些空有學歷卻無實力的傢伙紛紛坐上領導者的位置,像我們這種只有學士學歷的人,都被當成雜工使喚,連外科的王牌書亞也不例外。大約六個多月前、第一外科的侯老大發生了一件嚴重的失誤,一位鎮長的長輩罹患肝癌,本是安排由書亞操刀的,可是因為那個鎮長有個在中央當大官的表兄,侯老大為求表現,便親自操刀把病人的胰臟給切除了。」

    「胰臟?」喬思羽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不是肝癌嗎?」

    詹春言點頭。

    「是肝癌啊。所以幾天後病人死了,那個想出鋒頭的侯老大也才發現這個已出了人命的大烏龍。一開始侯老大趁著書亞到國外出差半個月的時間,利用書亞並未和病患家屬有過接觸的盲點,叫親信假冒書亞想把家屬擺平,而且下令所有知情的人封口。結果愈弄愈糟,傷心又氣憤的家屬揚言要告上法院,也要把消息透露給媒體。怎知候老大一急,掩飾的動作更誇張了,竟把之前書亞所進行的一場胰臟手術的教學錄影記錄假造成書亞醫療疏失的鐵證,想讓一無所知的書亞背這個大黑鍋;而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書亞,是等到回國後被病患的另一個家屬當面碰到並質問時,才知曉有這件事。」

    喬思羽聞言,只覺得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好半晌才問:「後來呢?」

    「至此,事件全面爆發開來。結婚後離開醫院的謝育民得知此事後立刻找來昔日的高中同窗——一個自己開法律事務所的厲害律師,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揭穿候老大等人自導自演又破綻百出的大爛劇。而書亞也抓緊新任命的第一外科主任尚搞不清楚狀況時,先取得那張准辭令,第二天,當一切都攤在陽光底下時,醫院只得付出大筆和解金來保住聲譽。」

    詹春言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本來換了新院長後,很多人對上位者的作風就有許多不滿,書亞的離開正好給了想離開之人藉口。像書亞這樣一個不爭功諉過又與世無爭、認真又負責的好醫生都遭到這樣無情的陷害,聖若醫院豈是久待之地,所以各科的一線精英群紛紛出走,因而現在的聖若醫院只是空有門面而已。」

    喬思羽聽完之後不語,想必愛人在那段時間工作得更加辛苦了。好一會才問:「那你呢?又為什麼會在這裏?憑你的本領,各大醫院應該很歡迎你。」

    「我啊。」

    詹春言笑了一笑。「我是妻唱夫隨,我太太來這裏,我當然也要跟來。」

    「可是……」

    喬思羽很快便從記憶庫裏抓出資料。「我記得大嫂是市立醫院的小兒科內科醫生呀。」

    詹春言點點頭。「這家小醫院是我太太的叔叔開設的,因為叔父夫婦膝下無子,決定要讓我內人繼承,所以我也就跟著來這裏了。」

    喬思羽深深凝看他一眼,端起咖啡啜了口。「我看詹大哥似乎變得快樂多了。」

    詹春言微愣過後笑了。「被你看出來啦?我在這裏是無壓力一身輕。」話落,微頓。「醫生這個職業到哪里工作都一樣,除非是改行。」

    喬思羽不自覺地笑了。

    詹春言看他一眼,笑著說:「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書亞去的地方一定比我還輕鬆,說不定是在山區部落裏。」

    喬思羽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有什麼關係,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即使要在深山絕嶺落腳生根,我也樂意。要做的事、想為他做的事,我已經用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了,接下來我要過兩人的甜蜜生活。」

    這小子還真敢說呢,不過他確實是做到了。

    頇計明年初要上市的新藥,其收益就夠他和書亞吃香喝辣一輩子了。但詹春言更佩服他的骨氣,不倚恃富有的家世,而是讓自己變富有、有能力給予愛人最好的一切。思畢,便笑著說:「你就要發財了,可以幫書亞開一家大醫院了。」

    哪知喬思羽卻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會。就算把我大卸八塊,我都不會幫他開醫院。如果是小診所的話,我倒可以考慮。」

    挺意外的答案,詹春言忍不住問:「為什麼?」

    喬思羽看他一眼,「我們交往了八年,他的工作情形如何我再清楚不過,我不要他再那麼勞累了。」

    詹春言笑了,為好友的幸運而開心,因為他真的遇到一個可以給予他幸福、珍愛他的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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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火紅的光輪漸漸西沉,歸鳥成群飛過暈染著橙紅的天際。

    下午五點二十分,喬思羽終於來到這個人口大約只有十萬的南部小鎮;二十分鐘後找到了愛人所任職的公立小醫院,不過卻撲了個空,因為愛人在五分鐘前已經下班了。如果不是因為高速公路發生聯結車追撞,讓他困在高速公路上兩個小時動彈不得,也不會弄到這麼晚才到達。所幸他被剛好要下班的小兒科主任張秀芬認出是最近被各醫學期刊、雜誌大幅報導,兒童抗過敏新藥的研發者之一的希斯?喬博士,因而自願為他帶路去找林書亞。

    「林醫師要到本院任職的半個月前,院長在各大小會議上,總是抓到機會就誇稱林醫師有多厲害,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說他如何費盡千辛萬苦才從昔日老同學那得到的人才。一開始同事們都很高興,有厲害的人加入我們的團隊,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因為醫院太小了,設備又不足,一直都找不到願意來駐診的外科醫生。可是院長不停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的結果,卻使得同事們開始疑心,難道遠來的和尚真的比較會念經嗎?然後到了林醫師到任的那一天,院長把他介紹給大家時,我們有了另一個想法:從臺北來的醫生醫術好不好另論,但至少是個超級美男子,人看起來也很好相處,可是啊……」

    張秀芬說到這裏,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喬思羽看到她的樣子,忍不住想像了起來。難道愛人才第—天到任,立刻就引來一群花癡女擠爆門診嗎?

    張秀芬笑過之後繼續說:「第二天起,就有公立、私立各大醫院的院長或外科主任聞風親自登門要來重金挖角呢,差點就氣壞了我們院長。然後林醫師也讓我們見識到了他實力堅強的真本事,有好幾個突發的重症急病病人,若不是他判斷正確和急救得宜,病患早一命嗚呼了,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林醫師曾經是北部某知名教學醫院的外科王牌呢,難怪那些大醫院都想來挖角。」

    愛人被如此稱讚,喬思羽感到與有榮焉。

    閒聊間,車子駛出市區,開上聯外道路;不久張秀芬指示往左轉,那是一條河堤下方的水泥路,路不大,僅容兩輛小客車交錯。水泥路的另一邊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種植著水稻、雜糧和紅甘蔗等作物,路旁停了不少交通工具,有轎車、機車、腳踏車,甚至連滑板車都有。

    「再往前開一點,你有沒有看見停在那輛賓士車後面的墨綠色機車?那就是林醫師的代步工具。」張秀芬指著左前方說。

    原來他來到這裏後以機車代步。喬思羽不解地問:「他把機車停在這裏做什麼?」

    張秀芬笑答:「據他的說法是來這裏欣賞日落的美景,幾乎每天下班之後都會來這裏。」話落,望向窗外日落前的璀燦天色。「我心情煩悶時也會來這裏走走。好了,找個地方停車吧,既然林醫師的機車在這裏,就表示只要走上河堤就可以看見他了。」

    於是,喬思羽依言找個地方停車,張秀芬下車後把她那放在轎車後車廂的折疊式電動休閒小機車拿出來,騎上那似小孩子玩具般的代步車,向他揮揮手後便朝西邊的方向離去。

    喬思羽目送她離開後,走上那高度不高、坡度卻頗大的河堤。站在頂上往下一望,那是一個一直延伸到河邊的大斜坡,坡度和緩。坡上坐了不少人,有成雙成對的高中生情侶,有寫生的作畫者,河邊深水處有人在釣魚,淺灘處則洋溢著孩子的歡笑聲。

    喬思羽很快便找到了那個熟悉身影,接著便緩緩朝他走去。

    林書亞看著此刻漸漸西沉的夕陽斂起了之前刺目的光芒,像顆掛在天邊嫣紅又誘人的大蘋果:他來到這裏不久,就發現了河堤邊的好景色,每天下班後一定直奔此地,坐在斜坡邊吹著涼風,看上半小時的美景。

    突然間,有雙大手從後面掩住他的雙眼,熟悉的嗓音像個頑皮的孩子般,在他耳畔輕問:「猜猜我是誰?」

    林書亞一驚過後便喚出那名字,「思羽。」

    「答對了。」喬思羽放開手,在他身邊坐下。

    林書亞幾疑自己是在作夢,待回神,確定後不由疑聲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喬思羽便把今、昨天兩天發生的事詳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向愛人抱怨:「為什麼發生了那樣的事,卻隻字不提呢?」

    林書亞只是看著他。「誰叫你不聲不響就突然跑回來,我原本是打算在你回來之前告訴你所有的事情。」

    喬思羽看著他,好半晌後才說:「那你的意思是我這兩天的擔憂和焦慮,都是多餘和自找的?」

    林書亞毫不遲疑地用力一點頭。「沒錯,就是這樣。」

    喬思羽凝看著他好一會,哭喪著臉說:「你好無情哦。」。

    「當然啦。」林書亞睇了他一眼。「過去這麼多年來,每天都看盡生死,不想變得無情也沒辦法。」

    喬思羽見愛人擺出一副「皮」樣,愣看了好一會,晟後只能用無限委屈的語氣自我哀憐:「好吧,就算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好了,至少你也該向我說句恭喜吧。」

    林書亞見他被自己捉弄夠了,便抿唇一笑。「恭喜你了,然後——歡迎你回來。」

    若非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喬思羽一定會當場給愛人來個熱情擁抱,外加纏綿的熱吻。「我回來了,回到你身邊了,從此以後不會再天涯海角分隔了。」

    林書亞回以一個深情的微笑。這條愛情之路,轉眼間兩人竟已走了八年,回想起來還頗覺不可思議呢。

    喬思羽左右張望了下。眼前這日落景象十分平常呀,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來看這算不上什麼奇景的風景?忍不住就說:「你的同事說你幾乎每天都來這裏看風景,這裏的風景並不特別呀。」

    林書亞只是微微一笑。「的確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這是我以前在聖若醫院任職時所沒辦法去做的事,可以像這樣面對遼闊的天空和大地。」

    哪知喬思羽卻馬上附和著說:「看什麼都沒關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是看蒼蠅繞著便便飛,也是美景一幅。」

    真是殺風景的傢伙!林書亞不由得眉心微皺,睨著他。

    喬思羽一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的心思。「你在心裏罵我殺風景,對不對?」

    林書亞只是輕輕搖頭。「科學家基本上都是怪人,這一點我能理解。」

    喬思羽不但不以為忤,甚至笑得十分開心。「就是這樣。」

    林書亞轉頭看著他,喬思羽亦回凝著他,接著兩人相視而笑,一切愛戀盡在這眼神交會中。

    「好了,該回家了,我現在住的地方很不錯,是可以好好招待朋友的好地方。」林書亞站了起來。

    喬思羽也跟著站了起來。今天的相聚是兩人甜蜜幸福的起始。

    林書亞領著喬思羽走上公寓的樓梯到達二樓,用鑰匙打開鐵門,接著又開了道內門,裏頭是寬敞舒適的客廳,落地窗外有個小小陽臺,上面擺了幾盆綠意盎然的小花和觀葉植物。

    「這間公寓的格局很不錯,二房二廳,住起來很方便、舒適,是醫院院長幫我找到的。」林書亞放下提包,把脫下的外套掛在衣架上。

    喬思羽卻是抿嘴一笑,心想,這恐怕是那位院長事先托人找好的,為的是留住這位外科名醫。

    「你要喝什麼?果汁還是咖啡?我最近學會了冷泡茶,喝起來很不錯喔,有濃濃的茶香,卻沒有苦澀的味道。」林書亞看著他。

    「就喝冷泡茶好了。」喬思羽在沙發上坐下。

    林書亞走進飯廳,打開冰箱,拿出他昨晚才放進去的冷泡茶,從旁邊的烘碗機裏取出兩個杯子,走回客廳,在單人沙發坐下,為自己和情人各倒了一杯茶。

    喬思羽端來清茶,淺飲了一口。的確有濃濃的茶香味,只有非常淡的苦昧,完全沒有澀的感覺,入喉還會回甘呢,難怪愛人這麼有自信。

    「醫院的護理長很會煮咖啡,她還免費開班授課,教醫院的同事們如何煮出好喝又有高級口感的咖啡,我也跟著大夥到她家去學,已經有一點點心得了,晚一點我可以煮給你喝。」林書亞笑著說。

    喬思羽只是微笑的看著他。愛人改變得好多啊,以前的他根本不會說這些瑣碎的生活小事,或許應該說他根本沒時間去做這些事,總是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除了排得滿滿的大小手術外,還得負責醫院新進醫護人員的在職教育、代表醫院出國研修等等,而現在的愛人像是只飛出牢籠的小鳥般,可以用它的翅膀自由盡情飛向天際的任何角落。

    這時,林書亞想起了一件事,就問:「你晚餐想吃什麼?我晚餐大都自己動手,不要太複雜的都難不倒我。」

    喬思羽看著他,輕輕搖頭。「你這些話如果被老媽聽見了,一定會心疼死了。我今早出門前,她還在叨念著說找到你之後,要狠狠臭駡你一頓。對了,我要趕快打電話和她聯絡才行,免得她擔心。」說完,放下杯子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講了幾句後便把手機遞向愛人。「老媽要和你說話。」

    林書亞懷著忐忑的心情接來手機。「喂,我是書亞,是……」接著就把向情人解釋過的話再說一次。「是,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請您不用擔心,好,伯母再見。」結束通話後,把手機交還給情人。

    喬思羽收起手機。「老媽有罵你嗎?」

    林書亞笑答:「沒有啊。伯母只叮嚀我要多注意自己的健康。」

    啐!老媽只會在他面前發狠,真要給她機會開罵,她又捨不得了。反正老媽對他的愛人有多寵溺,全家人都知道。喬思羽只能在心裏為自己的不得寵哀歎。

    思忖後,喬思羽就說:「我看,我們到外面吃吧,我什麼都沒帶就出門,總得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吧。」

    林書亞一點頭。「也好。」

    喬思羽洗過舒服的熱水澡後從浴室出來,邊走邊用毛巾擦幹頭髮,走至客廳,竟看見愛人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看影藝版。如果他此刻有戴著眼鏡的話,一定會因乍見這一幕而將眼鏡跌破。

    林書亞聽見腳步聲,便抬起頭。「你洗好了?」

    「嗯……」喬思羽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我真的很意外、你竟然會看這種影藝新聞。」

    林書亞笑著說:「因為中午吃便當時,大家會聊這些話題啊,稍微知道一下才能融入她們聊八卦的樂趣中。」說完便把報紙收了起來,站起來伸個懶腰。「該睡覺了,我已經記不得究竟有多少年不曾像這—個多月來這樣,能早睡早起。」

    一個多月?喬思弱一聽便覺不對,不禁就問:「你來這裏不是已經快三個月了嗎?市立小醫院的外科不是沒有夜間門診和急診嗎?」

    他的耳朵還真尖呢。林書亞回頭看他一眼,就朝睡房走去。「我到這裏才半個月,就被距離這裏大約三十分鐘路程的教會教學醫院借調去幫忙值夜間急診,因為他們的外科主任扭傷了手腕。」

    「可是……」喬思羽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你們那位兒科的張主任向我提過,說你們院長怎樣都不肯把你讓出去。」

    林書亞進入睡房後直接走向床鋪。「沒辦法,因那教會醫院的院長是我們院長的學弟,又千求萬拜託的,院長只好答應讓我過去幫忙。」

    喬思羽關掉客廳的大燈,亦走進睡房,順手帶上門。「那你怎麼過去?騎機車?」

    林書亞掀開被子睡下。「鄭院長每天親自來接我,又送我回來。」

    「哇塞!這麼禮遇啊。他大概另有盤算吧。」喬思羽走至擺著開水壺的小矮櫃邊,倒了半杯開水,轉身倚牆看著愛人。「他是想利用機會說服你轉職到他的醫院去吧。」

    「答對了。」

    喬思羽一口飲盡半杯開水,有感而發地說:「對你有企圖的人還真是多呢。」

    躺在床上的林書亞只是斜睨他一眼。「你這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好像不怎麼純潔。」說完,翻個身背對著他側睡。

    喬思羽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立刻放下杯子,以滑壘搶分的姿勢沖向床鋪,撲壓在愛人身上。

    毫無防備的林書亞被他嚇了一大跳,不禁輕罵:「做什麼!想嚇死人呀。」

    喬思羽撒嬌又頑皮地說:「好玩嘛。」

    「我可一點也不覺得有趣。」林書亞說。

    喬思羽只是發出一聲輕笑,翻身在愛人身後側躺著,雙手環著愛人的腰。「原本我想今晚洞房的,想想這兩天都在找你,心急人也累,就等到明天吧。」

    不意,林書亞卻接口說:「不要說得像是真的一樣,還不都是為了你那無聊的堅持,是不是呀豌豆王子?」

    沒想到心思被愛人看穿了。愛人喚叫他豌豆王子,是在取笑他像那金枝玉葉的公主一般,只不過床墊下放了顆小小的豌豆,就會整夜輾轉難眠。喬思羽靠上去嗅著愛人發際殘留的洗髮精香氣,撒嬌地說:「別這樣啦,你就當作是紈絝子弟的任性吧。你明天去上班後,我一定會把這房間弄得很浪漫、舒適,像國王的寢宮一樣。我們兩人的第一次,我才不要太寒酸呢,我要讓你舒服到無可挑剔。」

    真是的!林書亞有時還真不太能理解情人的想法,是富家子天生的嬌貴嗎?

    「書亞……」喬思羽輕柔地喚了聲。

    林書亞只是應了聲。「什麼事?」

    「轉過來嘛。」

    林書亞卻是一口回絕。「不要。我習慣側向這邊睡。」

    喬思羽聞言,不由得愣了。愛人有時候還挺強硬的。「那好吧,山不轉路轉,我翻。」話落,撐身一個側翻,就與他面對面了,接著張臂將他擁進懷裏。「書亞,我喜歡你,最最喜歡你了。我愛你,最最愛你了。」

    這傢伙今天發什麼神經,像個孩子似的!林書亞亦回應說:「是,我也喜歡你,也最愛你了,該睡覺了。」說完。伸手拉上被子,連同像只八爪章魚似緊巴在他身上的情人也一起覆上。太棒了!終於可以兩個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了!喬思羽高興的心情無法以言詞來形容,只是緊擁著愛人,盡情享受著分離好久後的第一個溫存。

    周日清晨。

    林書亞被窗外多嘴的麻雀給吵醒了。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堵肉牆,他微微一愣後,意識到那是伴侶厚實的胸膛。自兩人有了親密關係後,伴侶的一些不為他所熟知的小習慣才漸漸顯露出來,像是習慣赤裸上身睡覺。最初同床共枕的那幾天真的有點不習慣,這兩天一早醒來,視及那厚實的胸膛,仍不免愣上一愣。

    視線越過那凸隆的上臂,投注到時鐘上,已七點多了。翻個身輕輕坐起,瞄了眼還在熟睡中的伴侶,不禁多注視了那健壯無比的上半身幾秒。伴侶身為一個科學家,成天在實驗室裏進行研發工作,真納悶那身肌肉是怎麼長出來的?難不成那些儀器都是使用人工動力?思畢,低頭拉開睡衣領口朝自己的胸膛瞧上一瞧,雖然不至於像排骨男,但沒長幾斤肉卻也是事實,忍不住在心裏暗歎口氣。

    突然間,眼前掠過一個巨大的黑影,在下一秒鐘便將他給撲倒了。回神後的林書亞迎上的是一張帶著邪邪笑意的俊帥臉龐。

    「今天是星期天哦,所以早上要加愛一場。」喬思羽俯凝愛侶那張漂亮的臉蛋和瞳眸,話落便迅速行動。

    「喂,等一……」林書亞連說一句願意與否的機會都沒有,雙唇已被伴侶的唇給封住了。

    激情纏綿過後,林書亞幾近虛脫地在伴侶懷裏閉眼輕喘。

    喬思羽擁著愛侶,胸膛亦急速地起伏著,凝看著愛侶那透著微暈的白皙雙頰,淡淡的粉嫣宛如三月春纓般美麗迷人,泌著細細汗珠的額,微亂又性感的發,雖然愛侶平時總是處處透著理性又知性,但激情相擁時的他是十分嬌媚又讓人心醉神迷的。

    床上運動真的有點累人,但在某一方面卻得到相當的滿足,林書亞靠在伴侶的胸膛上,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結束之後,他總是會這樣擁著他,會在耳畔輕喃著甜言蜜語。平心而論,思羽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個滿分的情人。

    過了好一會,林書亞離開情人的懷抱,起身下床走向浴室。

    等浴室的門關上後,喬思羽才坐了起來。他不要愛侶錯以為他只想發洩,所以總等著讓他先行動,如果他還想多休息一會,或累了想睡覺,他會一直擁抱著他,直到他睡著。

    當林書亞淋浴過後從臥房裏出來時,喬思羽已經在廚房準備早餐了,還邊準備邊哼歌,十分快樂的樣子。

    喬思羽打好兩杯生機果菜汁,從烤箱中把鋪了香濃起司的厚片吐司拿了出來,在烤軟的起司上頭放了片煎香的火腿,再放上一個煎蛋,裝盤後轉身走至餐桌邊,把果菜汁和烤吐司放在愛侶面前,低頭在他頰上親了口。「請享用愛的早餐。」

    林書亞只是語氣平淡地說了句:「謝謝。」

    喬思羽在他對面坐下,愛侶的冷淡並沒有讓他心生任何的不滿。相戀八年,他很瞭解愛侶的個性就是這樣。

    「我回來了。」

    林書亞從醫院下班回來,打開大門進到客廳,一眼就看到落地窗的紗門敞開,伴侶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

    坐在沙發上看一張藝文活動宣傳單的喬思羽,看見愛侶回來了,拿下叼在嘴上的香煙,露出高興迷人的笑容。「你回來啦。」

    林書亞朝放著飲水機的小桌走去。「明明伯父和大哥他們都不抽煙,為什麼你卻變成煙槍一個?」

    喬思羽卻笑答:「我是在當壞小子的那段期間學會的。世間之事又沒有所謂的絕對,有人煙酒不沾,三、四十歲就歸天了,有人一天兩包煙,活到七、八十歲還是老火車頭一個直冒煙,反正你也不是很討厭嘛。」

    林書亞睨他一眼,倒了杯開水飲下。兩人才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就有老夫老妻的感覺了,而伴侶最近也愈來愈皮了,以前會出去陽臺抽煙,看到他回來也會趕忙把煙撚熄,現在則是愈來愈光明正大了;也許就是看准了他對這種小事不會太計較的容易妥協性格。

    雖然愛侶不會惡聲開罵,但喬思羽還是在又抽了兩口之後,儘快把香煙給撚熄。「我去便利超商買東西的時候,店員給了我一張宣傳單,是知名雕刻家以及陶藝名家等人的聯合作品展,我們這個星期日去看,好不好?」

    「好啊。」林書亞把杯子歸位後,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就想接過那張宣傳單。

    不意喬思羽卻突然將他撲倒在沙發上,在他尚未回神時,雙唇已被封住了,接著就是一陣纏綿的熱吻,吻得林書亞沒法子正常呼吸。

    好一會,膠合的唇分開了,林書亞這才得以深吸幾口氣,讓肺部獲得足夠的空氣;可就在此時,伴侶的雙唇卻迅速攻掠他的頸項處,同一時間,他的大手也不安分著,由上往下解開他襯衫的鈕扣。

    開什麼玩笑!這傢伙被欲火燒得腦筋秀逗了嗎!林書亞不客氣地揮手一拳打在伴侶的額頭上。「色鬼,你門戶大開,想在這裏做什麼?」

    喬思羽挨了一拳後,靈智為之一清,聞言,本能地抬頭往前看,待看到那敞開的落地窗,以及僅隔一條兩線道小驪路的對面住家;的確,在這裏做愛做的事有點不妥,當下立即抱起愛侶轉往臥室。「我們去房間吧。」

    「喂一一」林書亞連拒絕的話都來不及出口,就已被伴侶放倒在那柔軟又舒服的大床上,接著是胸前一涼,一個溫熱又柔軟的東西在胸前四處遊移,雙手更是不安分。

    輕吟、激情地相擁,節奏性地深入淺出,急促地喘息、呻吟……逐漸平息的輕喘……一切漸歸平靜,只有滿滿的愛意在逐漸擴大、滿溢……

    林書亞累極了,任由伴侶擁進懷裏。上了一天的班,才回來就進行這麼耗費體力的床上運動,真的快累斃了。

    喬思羽見愛侶渾身軟趴趴的,就知道自己的急色把他給累壞了,只得輕言軟語地求饒:「對不起嘛,人家一整天在家都好想你,想到你迷人的微笑就會不自覺傻笑,想到你美麗誘人的身軀,就會忍不住心口搔癢、發熱,想到你的溫柔,沒沾半滴酒,魂兒就已醉了,我的腦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著你,我最愛的書亞。」

    這傢伙在他還沒回家前剛喝下一整瓶蜂蜜嗎?否則怎麼滿嘴甜言蜜語的。最近的他似乎是愈來愈纏人了,林書亞只是凝看著他。

    「今天抱歉了,我要去準備晚餐了,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我今天要做好吃的魚排餐哦。」喬思羽說完,在愛侶額上輕輕印個吻,起身下床時拉上薄被輕輕覆在愛侶身上,然後才離開房間。

    真的感覺有點累呢,乾脆小睡一會好了,林書亞遂閉眼休息,放鬆心神後,很快便沉入夢鄉。

    晚上。

    喬思羽擁著愛侶,坐在沙發上看著外國影集。

    喬思羽用他的大手輕握住愛侶那救人無數的雙手,用深情無比的語氣說:「這八年交往期間,幸好我一直能克制自己的欲望,未曾和你有過肌膚之親,否則我一定無法離開你到美國去留學,又接著到澳洲去參與新藥物的研發,想到現在的快樂幸福,當初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以後能一直守在你身邊了。」

    林書亞只是露出淺淺的笑。「其實就算這段期間你愛上了別人,我也會真心祝福你的。」

    這話聽得喬思羽大驚失色,轉頭急說:「你說什麼!我對你是一百二十萬分的認真,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所說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接受最嚴厲的檢驗,如有半句虛假,我就會死無……」

    林書亞伸手阻止伴侶詛咒自己,井微笑著說:「不要急著發毒誓。我不是要你向我保證什麼,感情的事也是需要溝通的。這八年來我們每一次的相聚總是聚匆匆也離匆匆,能這樣悠然地好好聊聊,一次也沒有。感情的聚散離合就像生死,也應該在之前就好好談一談。」

    空氣的溫度一下子驟降了不少,喬思羽只是沉默著,好一會才緩緩地說:「對你,我沒有第二種想法,那就是愛你至死不渝,上天一開始就給了我最好的寶物,我怎能不珍惜呢,怎麼能再有其它的奢望呢,會遭天譴的。」

    林書亞只平視著掛在前方壁上的一幅山水畫。心中有著暖暖的感覺。

    「還記得我向你告白要求交往的那當時,除了當場被我老媽譏諷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外,還罵我是不求上進的廢物,根本配不上那麼優秀的你。」喬思羽回想起最初的點滴回憶。

    「有這回事嗎?」時間太久了,林書亞根本不記得了。

    喬思羽轉首凝視著他,笑著說:「當時我很不服氣,發誓會發奮圖強,追上那時應該有的程度,甚至還要更躍進一步,否則怎麼能配得上你呢。」

    「配得上我?」林書亞發出一聲輕笑。「我根本從來沒想過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是啊,你當然不會這樣想,但嘴巴長在人身上,他們就是愛說。你沒聽過人言可畏嗎?」喬思羽語氣中有著淡淡的無奈,對於生活在富豪之家的他而言,總覺得親戚們特愛嚼舌根、互相比較。

    林書亞卻再次輕笑出聲。「雖說人言可畏,但別把它當一回事不就好了。要是老在乎別人的話,就會像那對騎驢父子般,怎樣做都不對。」

    「唉。」喬思羽不禁哀歎一聲。「那是你周圍的人都善良又理性,再加上你的定性又好,但我們家那些有錢又自認為高尚、教養好的親戚們,因為我們家出了我這個壞小子,總是找著了機會就對我老爸、老媽東問西查的。他們打著名為關心的旗子,實則眼紅我老爸的成就,借我來打擊我老爸,應付幾次以後,我老爸他們也煩了,索性就不再去參加他們的無聊聚會了。現在我在他們的眼中算是成功了,他們馬上換了張巴結、欣羡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嘔,啐!」

    林書亞只是微笑。伴侶的喜怒易形於外,講的話也常是一針見血。

    喬思羽轉眸睇他一眼。「我會這麼努力、急欲成功,而且也做到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被人家說,和我交往是你一生最大的錯誤,批評我是那一坨不自量力的米田共,除此之外,我想要自已有能力給你最好的,也許清心寡欲的你不會對我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可是我自覺一定要爭氣,所以我要有能力讓自己賺很多、很多的錢。」

    林書亞不自覺抿唇一笑,伴侶還是很在乎世俗對角色要求的刻板印象。「這麼說來,我可以提早退休在家裏讓你養,還可以要求錦衣玉食外加揮霍無度嘍?」

    「當然!你花得愈多,我就去賺來更多。」

    「那麼我打算當醫界逃兵的這兩、三年,就老實不客氣的要讓你養嘍。」

    「那有什麼問題!我一定會把你養得白白又胖胖的,再帶去向詹春言大醫師炫耀。」喬思羽半開玩笑地說,低頭在愛侶唇上一啄。

    清晨近四點時。

    床頭櫃上的無線電話響了起來。先被吵醒的喬思羽翻了個身看了眼時鐘,心裏不免嘀咕:還不到四點,究竟是哪個擾人清夢的傢伙,本能地就想伸手去接電話。

    但當他的指尖觸到電話時,一個意念閃過他腦海:這裏是愛侶的租屋處,這個時間由他來代接電話,豈不是很可疑嗎?思畢,忙縮回手,想把愛侶喚醒。

    在這當中,林書亞也已被電話鈴聲吵醒了。他只是看了伴侶一眼,便伸手拿來電話,按下通話鍵。「喂,我是,沒關係,有什麼事?」

    只見林書亞原本困意十足的俊顏,卻因電話內容而逐漸嚴肅了起來。「好,我馬上過去,」

    林書亞放下電話後,立刻下床走進浴室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回來後馬上換下睡衣。

    「怎麼了?」喬思羽邊發問邊迅速換下睡衣,因為他知道一定是有緊急狀況發生了。

    「有個老太太在醫院附近的路口拾荒時,被一輛酒駕的車子撞個正著而就近送進醫院裏。可是醫院的救護車半個小時前才送來一個急症病人到教會醫院去了,沒辦法及時趕回來,消防隊的救護車也剛好出任務去了,醫院的人要我趕快過去,看是否能幫得上忙。」

    「我送你過去吧。」喬思羽語畢,沖進浴室洗把臉讓自己清醒。

    市區淩晨的街道十分安靜,幾乎沒有半輛車子,所以喬思羽以最快的速度把愛侶送到醫院。

    醫院大門口早有一位引頸而望的護士,她一看見林書亞,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林醫師。」

    「傷患情況怎樣了?」

    護士搖頭。「不知道,她一直昏迷不醒,因為腹部有撞痕,剛剛羅醫師下樓來幫她照了超音波,說看起來好像有內出血的狀況,我們根本沒辦法處理,所以才打電話請你過來。」

    「有照過X光了嗎?」

    「有。羅醫生說骨頭好像沒異狀。」

    林書亞點點頭,快步朝診療室走去,護士亦疾步跟在他身邊。

    隨後走進醫院的喬思羽梭巡空蕩、略顯昏暗的等候大廳一眼,看見大柱子邊有三個小小的身影,於是便朝他們走去,那是一女二男三個六歲到十歲不等的孩子;三人神色都透著惶然又手足無措,十歲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還沾染了一片暗紅,難道這三個孩子是傷者的家屬?

    於是,喬思羽便柔聲喚問:「小朋友。」

    三雙驚恐失措的天真瞳眸聞聲抬眸,看著這個高大又俊帥的叔叔。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喬思羽問。

    女孩小珍凝視著他片刻才回答:「奶奶被車撞了,倒在地上流了好多血,好心的計程車伯伯幫我們叫了警察。」

    小女孩邊說邊用手背抹淚。

    「你們有沒有受傷或哪里會痛?」喬思羽又問。

    三個小孩齊搖頭表示沒有。

    喬思羽見小女孩還在用手擦淚,便掏出手帕遞上去。「來,用這個擦會比較好。」

    小珍看他一眼,才怯生生地接過手帕。

    較大的男孩小傑摟著小弟阿富,仰看著喬思羽,膽怯地問:「叔叔,奶奶她會不會死掉?奶奶她流了好多血,我們一直叫她,她都沒有張開眼睛。」

    喬思羽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轉移話題。「你們的爸爸和媽媽呢?」

    小男孩沉默了。小姊姊抹了把眼淚,小聲地說;「爸爸去工作,很久沒回來了。媽媽也是。」

    女孩雖然說得含蓄,但喬思羽一聽便知這三姊弟被不想負責的父母拋棄了,任憑他們跟著也許連自足都有困難的奶奶,過著度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他記得愛侶接到醫院的電話時說被車撞的是個拾荒老太太。

    「你們這麼早就出來幫奶奶的忙嗎?」他問。

    三個孩子點頭。

    喬思羽不自覺在心裏歎口氣。這個時間、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是在被窩裏睡得正香甜才是,但窮困使得祖孫兩代不得不在這個時間提早在街頭尋求生存,於是他憐惜地摸摸三個孩子的頭頂。「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三姊弟被如此稱讚,不由得面露靦腆。

    過了三十分鐘,陪著三姊弟的喬思羽看見兩個身穿手術衣的護士走了出來,心想急救應該結束了吧;果然不久後,就看見還穿著手術衣的愛侶走了出來,不由得趨前幾步急聲問:「情況怎樣了?」

    林書亞拿下手術帽,輕籲了一口氣。「動了緊急手術,止住了內出血,日前生命跡象穩定,外傷並不嚴重,但頭部有傷,是否有腦震盪或怎樣,因為這裏沒有那麼精密的儀器可做檢查,所以必須轉院,等救護車回來後我要隨車過去,你可以先回家,不必等我了。」

    「這樣啊……」喬思羽不自覺地看了三姊弟一眼。

    這時,林書亞轉首四望。「奇怪,傷患的家屬還沒有到嗎?」

    「其實已經在這裏等很久了。」喬思羽向愛侶偏偏頭示意。

    只有三個小孩?林書亞實在不敢置信。

    喬思羽開口說:「小姊姊說他們的爸媽都出去工作,已經好久都沒回家了,他們三姊弟一大早便出來幫奶奶工作。」

    看來是所謂的隔代養育,狀況還頗為嚴重呢,林書亞不知該如何向三個小人兒解釋他們奶奶的傷勢,以及他所採取的急救措施和即將轉院的事。

    一直凝看著林書亞的小珍,鼓起勇氣輕聲問:「請問您是醫生叔叔嗎?」

    「我是。」林書亞蹲下身來,讓彼此可以平視著對話。

    這個醫生叔叔長得好漂亮哦。小珍看著他,兩頰微感發燙,輕聲再問:「奶奶會死嗎?」

    林書亞想了一下才回答:「目前已經沒有生命的危險,但仍需要做更進一步的觀察和治療,所以等一下我們要送你們的奶奶到更大的醫院去。」話落,微頓,詢問:「你們有叔叔或伯伯嗎?」

    小珍輕輕一點頭。「有叔叔和姑姑。叔叔在臺北流浪,姑姑嫁到桃園,我有跟警察伯伯說姑姑的電話號碼,警察伯伯說會幫我通知姑姑。」

    叔叔在臺北流浪?想必是飄泊無方了,還真是令人頭痛呢。林書亞只是看著三個小孩,無言。

    這時,一個護士前來通知。「林醫師,再五分鐘救護車就回來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林書亞向護士道過謝後,轉頭看看小姊弟,思索片刻後問:「你們要不要先回家?我請這位喬叔叔送你們回家。」

    三姊弟互看一眼之後,小珍才怯生生地說:「我們想和奶奶在一起。」

    小姊弟的要求讓林書亞頗感為難,救護車根本載不了這麼多人。

    喬思羽見狀就說:「我開車載他們跟著救護車一起過去吧,還得跟他們的姑姑聯絡說明轉院的事。」

    似乎除此之外別無它法了。林書監站了起來,轉身面向伴侶。「那就麻煩你了。」

    喬思羽回以微笑。「放心交給我吧,我會負責照顧他們的。」

    「那我去換衣服了。」林書亞說完,轉身走了進去。

    這時小珍抬起頭怯生生地說:「喬叔叔,謝謝你。」

    喬思羽聞言,有點驚訝。這小女孩怎會知道他姓喬呢?接著想起愛侶剛剛說了句「喬叔叔」,沒想到小女孩這麼機靈,思畢遂微笑著說:「這沒什麼。」

    五分鐘後,醫院的救護車回來了,隨車的救護人員幫忙把病患和儀器送上車,待林書亞也上車後,再度朝教會醫院出發。喬思羽讓小姊弟坐上轎車後座,跟在救護車後頭出發。

    小姊弟很拘謹地坐在後座,年僅六歲的阿富睜著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窗外。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轎車。

    救護車抵達教會醫院,把老太太送進急診室做更進一步的詳細檢查。

    喬思羽陪著三個孩子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等待著愛侶前來說明最新狀況。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了半個鐘頭,仍不見愛侶出現,心想,難道是老太太的情況急轉直下?

    又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聲音變吵雜了,外面的車聲也變多了,是天亮了嗎?喬思羽抬手看了眼手錶,都已經六點多了;再看一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小姊弟,不由得心想三個孩子不知肚子餓了沒?這裏應該有賣餐點的地方吧。

    正當他想詢問小姊弟要不要吃些什麼時,眼角餘光卻瞄見愛侶朝這邊走了過來,喬思羽忙起身迎了上去。「老太太的情況怎樣了?」

    林書亞被他問得有點莫名其妙。「目前很穩定,除了是否有腦震盪還需要觀察外,其它大致上沒什麼問題。」

    喬思羽聞言,不覺有點氣惱。「那你為什麼這麼久才來?害我以為發生了什麼憾事。」

    「這樣啊,不好意思。」林書亞對他露出歉然的笑意。「做完檢查後我本來是要過來的,結果急診室那邊送來了三個因汽、機車對撞的傷患,因為三人的傷勢都頗為嚴重,韓主任便要我幫忙救治,我就留在那裏幫忙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或許愛侶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別人急難時的救護天使,喬思羽除了為自己的心急感到歉然外,更想給愛侶一個讚美的擁抱。

    林書亞看了三個小姊弟一眼。「和他們的姑姑聯絡上了嗎?」

    喬思羽點頭。「我已經在電話中確實告知醫院的名字,但路途遙遠,似乎不會那麼快抵達,我想留到他們的姑姑和姑丈到了再說。」

    「我必須回去了。」林書亞看著伴侶,「我今天早上排了兩台小手術,既然你要留在這裏,我去請櫃檯的人幫我叫部計程車。」話落,就欲轉身。

    「書亞。」喬思羽發聲喚住他。「我……很抱歉。」

    「不用介意,我又不是小孩子。」林書亞給他一個釋懷的笑容,向他及小姊弟揮手道再見。

    喬思羽懷著愧疚的心,目送愛侶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喬叔叔——」小珍仰首看著喬思羽。「對不起,我們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你不必想太多,反正喬叔叔現在正在休假,所以時間很多,可以多陪你們一會,沒有關係的。」喬思羽摸摸她頭頂,接著轉向兩個小兄弟。「已經天亮了,叔叔去買些早餐來大家一起吃,你們在這裏乖乖等哦。」

    小姊弟點點頭。

    大約二十分鐘後,喬思羽提著兩大包東西回來,拉來閒置在一旁的小桌子,把東西放在桌上。

    「來,這是皮蛋瘦肉粥,一人一碗,快趁熱吃。」喬思羽取出三大碗的粥,把蓋子打開,一股誘人的香味立刻飄散在空氣中。

    喬思羽把湯匙遞給小姊弟,並催促他們快吃。

    小姊弟好久不曾看過這麼像樣的東西了,又被粥香引得饑腸轆轆,小兄弟早已迫不及待,一匙又一匙把熱粥送進口中,小珍在稍稍遲疑後也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喬思羽看著小姊弟,心想,就由他具名向老爸成立的清寒救助基金會申請,協助這三個弱勢的小姊弟安心地長大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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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4: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五星級飯店的貴賓套房裏,林采茵站在半圓形的陽臺上,眺望著南臺灣都市的夜景:深夜裏一盞接著一盞熄滅的燈火,宣告著這城市也將逐漸進入安眠。

    葉貞雄修改好助理替他準備的演講稿之後,亦走至觀景台,將一件簿外套披在愛妻的肩上,輕問:「在想什麼?」

    林采茵偏頭看丈夫一眼,幽幽一歎。「最近一個月來,我常常夢見相同的夢。」

    葉貞雄順口問了句:「什麼夢?」最近妻子常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林采茵仰看漆黑的夜空,緩緩地說:「我夢見了芸姊。」

    葉貞雄乍聞此言,不由得心頭一驚。「采芸?」

    「是的。夢中的芸姊是我記憶中,嫺靜地坐在窗邊幫我做布娃娃的模樣,可是她懷裏卻抱著一個嬰兒。夢裏,她一直看著我,我感覺到芸姊像在哭泣,我想問她為什麼要哭,但任憑我怎麼用力,就是無法發出聲音來。」話落,停頓了數秒,林采茵低下頭緩緩地說:「貞雄,你想這個夢是不是姊姊在責怪我們,怪我們背叛了她,怪我搶走了你,害得她和孩子無所依靠,還是……」

    最後,林采茵忍不住哭泣出聲。「我夢見了她,夢中她神情淒然、欲言又止,是不是芸姊和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最後一句話讓葉貞雄不由得一陣心顫!這是他最不願意、也不敢去想的事。采芸是他第一個深愛的女子,一個美麗、溫柔又心善的好女孩,但這個女孩卻因他一時的無法克制,兩人偷嘗了禁果,隨後他赴日數月,期間接到女友的來信,說她懷了他的孩子,當時他回信告訴她,等他返台後就會上門提親,迎娶她進門。

    不意他的回信被采芸的父親攔截了,對於女兒未婚懷孕的事大為震怒,當時是中部大木材商的林喜郎認為女兒有辱門風,一怒之下就把她趕出家門。

    當葉貞雄自日本歸來欲上門提親,才知女友被父親逐出家門不知去向;他心急如焚地四處尋訪,但都沒有消息,此後的數年間,他邊探尋女友的下落,邊專注他的雕刻藝術創作,一心期望在成名後,女友會帶著孩子來相認。但期望一直未能如願。二十九歲那年,他結識了一個人氣質出眾、和初戀女友長得頗為相似的學畫女孩,兩人迅速墜入情網,直到要論及婚嫁,他才發現女孩和初戀情人竟是相差六歲的親姊妹。兩人在經歷一段痛苦的掙扎後,還是決定結婚,但妹妹婚前提出旦書,一旦姊回來了,她要立刻離婚,把正妻之名還給姊姊。他答應了,但轉眼間三十五個年頭過去了,采芸和孩子依舊下落不明。

    而這也是葉貞雄三十五年來心底最深沉、最不能原諒自己的痛。想女友一個嬌弱的千金大小姐,被逐出家門後要如何生存,再加上肚子裏還懷了他的孩子。

    葉貞雄強忍椎心的痛楚,儘量以輕鬆的語氣安慰愛妻:「別想太多了,這也許是預知夢,說不定是在暗示我們就快要找到采芸和孩子了。」

    希望是這樣。但夢裏的姊姊看起來是如此的悲淒呀。為了不勾起丈夫痛苦的回憶,林采茵只能輕點頭伏進他懷裏。

    周日的清晨。

    喬思羽被手機的鈴聲喚醒,意識醒來後立刻把定時鈴聲解除,免得吵醒了仍睡得香甜的愛侶。他深深凝視愛侶數秒,才輕輕掀被下床,悄然走出臥室到另一個房間去盥洗。

    喬思羽先去做了充滿愛心又營養豐盛的早餐,之後再準備進房去喚醒愛侶。

    他輕輕推開房門,卻看見愛侶擁被坐在床上,雙手輕撫額角,狀似苦惱的模樣,他略略遲疑才上前問:「怎麼了?你今天有事要忙,不能—起去看藝術展,是不是?」

    林書亞抬起頭來,神情略顯疲憊,沉默半晌才說:「不是的。只是最近常有累的感覺,明明晚上睡得很好,可是醒來後卻還是覺得累。」

    這話讓喬思羽聯想到一件事,慢慢走到床邊坐下,略略遲疑才傾身靠上去輕聲問:「是不是因為我的關係?」

    林書亞轉首看著他,一臉的不解。

    喬思羽見他神情透著疑惑,只得又說:「是不是我索求的次數太多了,造成你體力不堪負荷……是的話,我一定會克制的。」

    林書亞這才明白他先前的話中之意,雙頰迅速浮上一抹淡淡的徘紅。「我想應該不是。也許是我在聖若任職時太忙了,現在突然輕鬆了許多,所以以前累積的疲勞,現在一下子通通跑出來了。」

    「是這樣嗎?」喬思羽心裏有些許的疑惑,但同時也暗自告誡自己,別只顧貪圖自己的快樂,而累壞了白天還要上班的愛侶。

    於是,他思索過後便說:「我看這樣吧,展示會場的附近有家很不錯的香港飲茶,我們參觀過藝術展後去喝個港式飲茶,就回來休息。」

    林書亞微笑點頭,接著便下床走向浴室。

    喬思羽看著愛侶隱隱透著虛弱的身影,沒由來地感到一陣心悸。是恐慌的怦跳,接著心口倏然縮緊,渾身一陣無法形容的難受,讓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揪了揪心口。數秒之後,一切恢復平靜,但他卻無法釋懷這莫名的感覺,更不由得猜測,難道是要發生什麼事了嗎?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生這種情況。

    聯合藝術展的會場。

    前來觀賞名家藝術作品的人並不多,有些作品前站了三、四個人,有些作品前甚至連個人都沒有。

    喬思羽買了門票偕同愛侶走進會場,卻只見到稀稀落落的人,不禁似自語地說:「這是怎麼回事?簡介上明明寫著當代雕刻名家及陶藝家的作品展出,怎麼看的人這麼少?」

    林書亞卻笑說:「這又不是什麼神佛誕辰般的進香大拜拜,藝術本就不熱門,雕刻更是藝術中的冷門,所以要從雕刻中成名更是不易,因而能成為名家者都是頂尖,其作品都是值得一看的。」

    愛侶說得很有道理,喬思羽點頭贊同。「你說得沒錯,這樣我們才能一件件慢慢欣賞。」

    於是,他們便從入口處慢慢朝內走,並一一將展示的作品仔細欣賞一番。

    喬思羽站在一個有著漣漪狀波紋的大陶盤前,摸著下巴、眉頭微蹙,狀似思考的模樣。

    林書亞見伴侶如此,不覺就問:「這個陶盤怎麼了嗎?」

    「這個比起家裏你房間裏那個老媽從倉庫裏翻找出來、只畫著綠葉的磁盤還棒吧?這個倒水進去之後,剪兩朵老爸特地為你栽種的香水蓮花,再搭配一、兩片蓮葉,意境一定棒呆了。我現在就去找主辦單位,把它買下來。」喬思羽說。

    這麼精緻、又是名家的作品,價碼肯定不便宜。邱淑瑛置放在他房間裏的那個繪花磁盤已經夠漂亮了,實在沒必要再多買一個,於是林書亞便說:「不用買了,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會回去。」

    喬思羽卻說:「什麼時候回去有什麼關係。我們現在的房間有點小,沒辦法擺這麼大的東西,而且這種作品應是獨一無二的,不曉得什麼時候還會再碰到看上眼的,我還是先買下來,請他們展覽結束後送回臺北。你先在這裏看別的,我立刻去接洽,免得被別人捷足先登。」說完,便朝服務櫃檯走去。

    伴侶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是很難會再改變了。林書亞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待收回視線,再看一眼那陶盤,覺得它真的做得十分好,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更裏面的是畫作展示區。林書亞朝畫作區走去,有各種風格的畫風作品,有印象派、寫實派,山水畫、人物畫等等,每一幅都是作者想要傳達其對美的感觸;然後他在一幅名為戲蝶少女的畫作前佇足,因為畫中少女的面容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一會,喬思羽滿面笑容地走了回來,來到愛侶身邊,得意洋洋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那盤子屬於我們了。」待見愛侶只是凝視著壁上的一幅畫,便將視線也投向那幅畫作。

    哪知不看還好,看了之後立刻怒火中燒,氣憤地說:「這個混帳傢伙是誰……我要告他侵犯肖像權!」接著看見左下方署名「采茵」的女子名,這讓他更加氣怒了。

    「肖像權?」林書亞已經有好多年不曾見過伴侶這麼生氣了。「你認識畫中的女子嗎?」

    對愛侶個性相知甚深的喬思羽,可是十分清楚愛侶生活上的小迷糊,便指著戲蝶少女的臉說:「她不是把你的臉畫在這戲蝶少女的身上嗎?她有經過你的同意嗎?一個畫家怎麼可以做出這麼過分的事!她以為把你畫成女生就可以規避責任了嗎?!」

    林書亞這才恍然明白,難怪他一直覺得畫中女子似曾相識,不過仔細一看,還是有些微的差異,遂說:「也不是那麼的一模一樣啊。」

    「什麼!還一模一樣咧。這樣就已經夠像了。」喬思羽氣得想出拳把這幅畫打爛。「你認識這個叫采茵的女子嗎?是不是你以前的病人?」

    太為難他了。行醫這麼多年,他治療過的病人沒有上萬也有好幾千人了,根本不可能全記住,所以林書亞只能搖頭。「我不知道。」

    「算了!愈看愈生氣,我對畫作沒興趣,我們回去了。」喬思羽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

    什麼!一生氣就要回去了!林書亞雖然覺得沒必要這樣,但依伴侶的個性,如果堅持繼續把所有的畫作看完,肯定會在他耳邊叨念個沒完沒了,也只好依他了。「好吧,那就回去了。」話落,不經意的轉頭朝那未來得及欣賞的其它畫作投注一眼,然後和伴侶相偕朝外走。

    林采茵從特別休息室走了出來,她要到畫作展示區看看是否有人對那幅她以失去音訊多年的姊姊作為模特兒所創作的畫作有興趣,說不定可以得到尋找姊姊和孩子的蛛絲馬跡。

    當林采茵走過通道轉角處時,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年輕人佇足在她的畫作前,不禁立刻猜想那人是對畫感興趣,抑或是……

    林采茵在心中揣測著,一面慢慢朝他走了過去,未久,另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走到那人身邊,接著兩人像在說什麼似,突然年輕人轉頭朝這方向看了一眼,但隨即轉了回去,兩人就相偕離去。

    年輕人轉過頭來的那一瞬間,林采茵的胸口如中巨鍾般震撼不已。只因那年輕人的相貌和她失聯三十多年的親姊姊酷似。她一回神,不假思索便追了過去,豈料不知從何方湧來一群年輕男女阻礙了她的追勢。

    一會,林采茵好不容易穿過了那群人,沒想到緊跟在後的是一群人數更多、像是由老師帶隊而來的高中生。她心裏發急,拚命側著身子想穿過人群,同時也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借過一下!對不起,借過一下……」

    無奈,人潮像是強而有力的波濤般,讓她愈是想前進,卻步步被推擠往後退,無法之下,林采茵只好強忍焦急的淚水,等待人潮通過。

    當人潮往其它地方移動,她追至陶藝展的大廳時,整個展示場卻像是突然淨空般,一個人也不見。她不由得焦急地轉頭四處尋找,喃語自問:「到哪里去了?到哪里去了?怎麼不見了?」

    這時,葉貞雄和陶藝名家的好友王海德夫婦相偕走了過來,看見愛妻神情驚慌無措地像在找尋什麼,忙上前詢問;「采茵,你怎麼了?」

    林采茵看見了丈夫,便急急地說:「貞雄,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有個長得和芸姊一模一樣的年輕人,他剛才站在芸姊的畫像前一直看,我想過去找他時他就突然離開了,我追過來時已經不見半個人,你快點幫忙找他呀,快點!」

    葉貞雄聽了妻子的話後,心裏也發急了起來,但仍先安撫神色倉皇的妻子。「好,我去找,你先在這邊等著。」說完便朝會場出口處疾步而去。

    王海德見狀,也對妻子董曉音說:「我也去幫忙找找看,你留在這裏陪大嫂。」話落,也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董曉音看著一前一後去尋人的兩人,回頭安慰林采茵:「你先別急。」

    林采茵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仍不放棄地四處張望。

    過了二十多分鐘,葉貞雄和王海德一前一後回來了。

    「沒有,沒看到半個像大嫂描述的年輕人。」王海德說。

    葉貞雄雙唇啟合數次,才說出心裏的想法。「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林采茵只是愣看著丈夫,好一會才緩緩地低下頭去。「也許吧……」自己與那年輕人照面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兩秒,她真的沒有辦法那麼的確定。

    三人互視一眼,董曉音便說:「采茵,我們還是回休息室吧。中午過後我們有一場繪畫技巧講座呢,已經有很多小朋友來報名了。」

    林采茵看了丈夫一眼,隨即輕點頭。

    當天晚上。

    葉貞雄和主辦單位的負責人,以及幾位聯展的創作者開完檢討會後,回到下塌的飯店。

    他一進門就看見愛妻坐在沙發上恍神發呆,放在一旁的晚餐連動都沒動。最近,她為了那個奇怪的夢境,已消瘦一圈了。

    葉貞雄歎口氣,上前幾步正想出言安慰,林采茵卻於此時轉頭看著他開口問:「真的會是我看錯嗎?我和那個年輕人明明相距不到二十公尺,我實在沒辦法告訴自己,是我眼花看錯了。」

    葉貞雄見愛妻仍對白天的事耿耿於懷,不由得安慰說:「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許只是剛好長得有點像而已,你應該要好好保重自己。來,多少吃一點吧,要有健康的身體,才有體力找采芸他們母子。」

    林采茵凝視丈夫一眼。這二十多年來,丈夫沒有一天能忘卻芸姊的事,最近她夢見那個怪夢後,他心裏更不好受了。她是不該再繼續增加他的心理負擔了,遂輕點頭,取過晚餐開始食用。

    約莫過了半個鐘頭,外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葉貞雄忙過去開門,待見是王海德夫婦,不禁問:「有什麼事?」

    王海德一臉嚴肅的表情。「我要讓你看一樣東西。」話落,便偕同妻子走了進來。

    王海德進來後就過去打開電視和放影機,接著把手中的光盤放進去。「你們注意看左下角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人。」

    葉貞雄夫婦聞言,便盯著左下角直看,果然看見他在林采茵的畫作前佇足了好一會,直到另一個穿黑襯衫的高大男子走過來,兩人在畫前似乎有所爭執。接著年輕人轉頭朝通道內看了一眼,於此時另一架監視器正好把年輕人的面容拍得一清二楚。

    葉貞雄整個人都呆了!雖然只是這麼驚鴻一瞥,即使只是這樣,他已可以確定那年輕人就是他三十多年來牽腸掛肚的親骨肉。

    林采茵抬手掩口,淚珠像斷線珍珠般直落。

    王海德看了好友夫婦一眼。「然後更教人遺憾的是——」他換了塊碟片。「這是我們到外面停車場找了一圈,返回會場,經過了五分鐘,這個年輕人和他的同伴才離開會場,由他同伴手上的提袋來判斷,我們在找他的時候,他們正在這次的贊助廠商『奇尼雅』精油所設置的展售櫃那邊購物。」

    葉貞雄從呆然中回神,轉頭看著好友。「也就是說,在那短短的幾分鐘之間,我們就這樣錯過了。」

    王海德點頭。「我發現之後再請監視員調看外面的監視畫面,想看看有沒有拍到車子和車牌,結果他們是步行離開的。」話落,微停。「我想我們是沒辦法了,這些拷貝片就留給你們,我會再試著從其它的監視帶中找找看有沒有其它線索。」

    王海德說完,便和妻子離開。

    待他們離去後,林采茵撲進丈夫懷裏,泣語著:「他是芸姊的孩子!一定是!」

    葉貞雄也忍不住眼眶泛濕。是兒子!采芸為他生下的是個兒子!只是命運變會的瞬間,他沒有及時把握住,而現在人海茫茫,何處再去尋得那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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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混帳!沒事開什麼研討會!為什麼又要拖我下水?!」喬思羽邊怒駡邊收拾行李。

    在一旁幫忙遞放行李的林書亞只是笑著說:「因為你們是一起進行研發的夥伴,他們並不想把功勞獨攬。」

    喬思羽卻接口說:「只要把我該分到的錢給我就行了,其它的我一點也不在意。」

    瞧伴侶把自己說得像是愛錢如命的人,林書亞只能搖頭苦笑。

    喬思羽把最後一件物品放進旅行箱中,反身一把抱住愛侶,央求著說:「書亞,跟人家一起去嘛,跟醫院請幾天假,我們順便去度蜜月,東京你應該很熟才對,我們去好玩的地方玩,去吃遍各式各樣的美食。」

    林書亞卻搖頭。「雖然我每次都是去東京研修,但除了既定的課程外,我還得參加各大小手術的實習,根本沒叫間到處逛逛,所以別奢望我會知道東京有什麼好玩和好吃的。」

    喬思羽耍賴般地低頭伏在愛侶的肩上。「人家就是不想離開你。」

    林書亞把他當孩子般,拍拍他的背,安慰說:「又不是多久,只有一個星期而已。要記得帶名產回來喔,時問已經差不多了,你該出發去和他們會合了。」

    喬思羽只得依戀不舍地放開手,站直身體,垂眸凝視著愛侶,再低頭來個深情熱吻,吻罷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旅行箱離開愛侶的住所。

    林書亞送走伴侶後回到房問,想把東西稍做整理,忽地全身感到一陣強烈的不舒服,他只得坐到床上,待過了好一會,那不適感才消失,不由得心想,也許該去做個檢查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林書亞利用一個空檔,自行抽了管血液送至檢驗室。

    下午,檢驗師把檢驗結果送回來給他。「林醫師,您送來的檢體,結果已經出來了。」

    「謝謝。」林書亞接過她遞來的報告書,在詳看過後,卻不知該做何反應,直至有人喚他才回過神來。

    「林醫師、林醫師。」護士看見他坐在椅子上看著一張紙發呆,只好用手敲敲門板喚他回神。「有個裝潢工人被破裂的玻璃割傷了大腿,血流如注,麻煩您趕快來幫他看一下。」

    「好,我馬上去。」林書亞應聲後把那張紙收進抽屜裏,起身趕往處理室。

    三十分鐘後,林書亞回到看診室,打開抽屜,又取出那張檢查結果表,思索了好一會,才收進他的提包裏。

    七天的時間轉眼就過了,結束為期七天的研討會後,喬思羽婉拒了大會特地安排的旅遊行程,自行搭機返台。

    晚上九點多,喬思羽回到愛侶的租屋處,按了幾聲門鈴,不見回應,便拿出鑰匙開門走了進去,同時懷疑這麼晚了愛侶怎麼不在家,難道是醫院有急症患者需要他留院處理?抑或又陪病人到教會醫院去了?

    走進屋裏,角落的小壁燈亮著。他打開大燈,把行李和從日本帶回來的禮物擱在沙發上,在屋裏轉了一圈後發現愛侶好像已經好幾天不在家了,外面陽臺的植物都已垂頭喪氣奄奄一息了,遂拿出手機撥打電話給愛侶。

    「我已經到家了,你現在在哪里?」

    「在教會醫院。」

    「陪病人一起去的嗎?你生病了?生什麼病?!」

    電話的那頭沉默著。

    這頭的喬思羽心中掠過一絲黯影,隨即說:「我現在就立刻過去找你。」話落,收起手機,便急急地往外走,要換鞋時才想起客廳的行李和禮物,反身抓了東西,關上大燈,急匆匆地出門。

    教會教學醫院的特等病房裏。

    冬地一聲,喬思羽提在手上的行李和禮物松落在腳邊,整個人麻了、僵了,只因出自愛侶口中的話,令他震驚到無法置信。

    好久、好久,他才逐漸回神,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發出如蚊蚋般的話聲。「你說你得了血癌,而且發現得有點晚了,大概是多晚呢?」

    擁被坐在病床上的林書亞神情一如平常,看著伴侶腳邊那個精美的紙提袋。「我自己的估算大概是三個多月左右,專門科的醫生也是這麼判斷的。」

    愛侶的生命竟只剩三個多月!喬思羽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林書亞抬頭看著臉色慘白的伴侶。「對不起,約定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事,我可能無法履行了。」

    霎時間,喬思羽的理智崩潰,淚如泉湧,噗冬一聲跪倒在地,撲進愛侶的懷裏,像個孩子般任性地泣語:「不要!我不能接受!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生活在一起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林書亞只是用雙手緊緊環抱著伴侶,面對即將來臨的死別,他理應淚眼相陪的,可是偏偏他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即使伴侶的眼淚和泣語已讓他的心都碎了。

    好久、好久,哭到已聲嘶力竭的喬思羽仰起臉看著一臉平靜的愛侶,淚眼模糊地問:「難道真的都沒辦法了嗎?」

    林書亞輕吸一口氣。「骨髓移植。雖然已送樣本去和各大骨髓庫進行比對,但你應該也有所瞭解,符合的機率並不高。」

    的確,這唯一的希望就像風中的蜘蛛絲般,幾乎看不見。喬思羽只是凝看著他,喃喃著:「為什麼會這樣?你是個醫生呀,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

    林書亞只是看著他,雙唇微抿後才輕說:「即使我是個醫者,我仍是一個凡人,一樣會有病痛的,不是成為醫者就能百病不侵,必定長命百歲。」

    喬思羽只是無言地凝看著愛侶,儘管情感上不想接受上蒼無情的安排,但理智上仍是能理解的。

    晨曦,像個頑皮的小精靈,想從窗口溜進屋來,白紗窗簾卻悄悄阻擋了它的頑皮。

    邱淑瑛坐在病床邊,凝看著沉睡中的林書亞。半夜裏丈夫接到小兒子的電話,他們幾乎不敢相信所聽到的消息,於是丈夫便叫醒司機立即驅車南下,一路上她的眼淚沒停過,因為他們怎樣也無法相信,在他們心目中已是第四個兒子的林書亞,會只剩三個多月的生命,太殘酷了。

    外邊的小客廳裏,對角而坐的喬家父子沉默著。

    喬君泉看著雙眼浮腫、眼中儘是紅絲,像在一夜間歷經了無數滄桑般的么兒,好一會才問:「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喬思羽搖頭。

    喬君泉沒有再問,只是看著桌上的那杯開水沉思著。

    「我們的幸福才剛開始,為什麼會這麼短暫呢?是因為太幸福了,才引起天妒嗎?還是——」喬思羽突然低頭掩面,聲音顫抖著自責說:「老天爺給我的報應,懲罰我年少輕狂時所做的種種壞事,如果是給我的報應,也應該報應在我身上才對,而不是他呀,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為什麼要這樣突然奪走我最重要的人,為什麼……」

    喬君泉傾身過去,伸手拍拍兒子的肩頭,勸他:「別鑽牛角尖了,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這樣的理由沒辦法說服我。為什麼偏偏會是他?!」喬思羽呐喊著,儘管他在心裏已自問了千百遍。「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他又何嘗甘心了,他也不甘心呀。喬君泉也和兒子一樣,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同時間心裏卻浮現另一個想法。「一個人是不會平空來到這世上的,我想只要找到書亞的親人,也許希望會大一些。」

    「可是。」喬思羽抬起頭來,轉頭看著父親。「書亞從收養他的孤兒院院長那裏得知的身世片段,只有母親在大風雨夜裏昏倒在一棟大宅前,好心的屋主救了她,又收留她在家裏幫傭,臨盆時還送她到醫院,只可惜他的母親在生下他後不到兩個小時就過世了,根本不知道生父是誰、是否還活在這世上。而他母親一直帶在身上的遺物除了一顆刻了『林』字的印章外,什麼也沒有。而大戶人家的屋主也只知他母親叫『阿彩』,他連母親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說那個印章上的『林』字是母姓帶是父姓了。這太難了,就像在大海裏撈針一樣困難。」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需要找一個尋人高手來幫忙。」喬君泉說。

    尋人高手?這話立刻讓喬思羽聯想到一個人,遂問:「是葛叔叔嗎?」喬君泉一點頭。「沒錯,就是你葛叔叔。我想他應該可以幫忙找到書亞的親人。」

    喬思羽的心情仍是沉重的,就算找到了愛侶的親人又如何?能不能救得了他仍是個未知數。

    病房裏。

    林書亞從睡夢中逐漸轉醒,睜開跟,在朦朧中看見床邊坐了個女子,有點像是邱淑瑛,但她應該不會在這裏才對,是他眼花看錯了嗎?

    「書亞。」

    耳畔傳來輕柔的叫喚,林書亞眨眼後細看,真的是邱淑瑛;愕然過後,撐身坐了起來。「伯母,您怎麼會在這裏?」

    「書亞——」邱淑珙本想給他一個微笑的,卻在喚出他的名字後,淚水就不聽控制地泉湧而出。她張臂一把將他擁進懷裏。「對不起,都是伯母不好,都是伯母沒有好好照顧你,甚至連你離開聖若醫院都不知道,都是伯母的錯。」

    林書亞沒想到她會這樣自責,心裏對她也同感歉然。「伯母,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伯母一直都是最照顧我的,我才應該要向您說抱歉,沒告訴您和伯父我離開醫院的事,讓您和伯父擔心了。」

    這麼溫柔、善良又貼心的孩子,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突然把他帶走?為什麼不能留在他們的身邊,讓他們好好地疼愛著這個自小便無親無依的苦命孩子?邱淑瑛悲傷得無法再說話。

    病床邊,喬思羽細心地把葡萄皮剝乾淨,然後放到盤子裏。

    原本邱淑瑛也要留在這裏和兒子一起照顧書亞的,可是第三天媳婦來電說那對雙胞胎孫子感冒發高燒,思賢又剛好到國外出差,她只好又回臺北去了。

    林書亞坐在床上看著窗外金燦耀眼的陽光,好一會才問:「你後悔嗎?」

    愛侶沒頭沒腦的這一句,問得喬思羽一臉的疑惑。「後悔什麼?」

    林書亞轉首凝看著他。「後悔愛上我。」

    喬思羽只看著他,反問:「你呢,你會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林書亞手裏拿著邱淑瑛昨天特地到廟裏為他求來的吉祥護身符。「如果當初不要接受你的追求,我想今日不論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機會,都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會拖累你和伯父、伯母為我難過和擔心。」

    喬思羽只是凝看著愛侶,滿心悽楚卻得忍住淚水,輕吸一口氣,強抑悲傷,緩聲地說:「如果當初不是遇到你,我現在肯定是個缺了條腿的殘障人士,以我暴躁的脾氣,又成了獨腳怪的話,一定會把家裏搞得雞犬不寧的。因為有你,才能讓我脫胎換骨,家人不再為我傷透腦筋,所以爸媽一直視你為我和他們的貴人,更因為多了你這個優秀貼心的兒子而欣喜不已,可是——」

    淚水再也無法強忍地在眼眶中打轉,喬思羽只能低下頭去不讓愛侶看見,而無限的悲傷致使他嗓音發顫,「我們甜蜜的幸福卻如此短暫,我……真的……好不甘心呀。」話才落,眼淚己潸然而下。

    林書亞自然看見了伴侶的眼淚,卻只能心疼無比地說:「對不起,以往我總是太專注於工作,太少時間陪你。」

    喬思羽抹去淚水,抬頭看著愛侶,擠出一抹笑意。「這點我也一樣。到美國留學了二年,接著到澳洲,一去就是三年,我們只能靠電話傳情,靠MSN看見對方,但我們都知道彼此深愛著對方,所以真的不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真的不要。」

    林書亞只是凝看著他,漾開一抹柔情的微笑。「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喬思羽問。

    「我走後,你一定要找尋下一個幸福。」林書亞輕語。

    喬思羽愣看他數秒後點點頭。這是為了能讓愛侶寬心,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沒辦法淡忘這段刻骨銘心的愛,而又有誰能再次觸動他想愛的心弦?對方也不知能否像愛侶這般毫無虛假地接受並回應他的感情,因為一開始就得到最好的,他想幸運之神不會再眷顧他第二次的。

    林書亞只是微笑看著他,因為瞭解伴侶執著的個性,他並不奢望在他離開人世後,他會真的馬上認真去尋找他的下一個幸福,不過只要他能答應,就會偶爾去思考這個問題。伴侶年紀還輕,漫漫人生路一定會再遇到一個心靈契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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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6: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深夜刺耳急促的救護車鳴笛聲,總會讓敏感的人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從救護車上用擔架送下來一個渾身是傷、鮮血幾乎濕透了全身衣服的女孩,女孩被醫護人員快速地推進急診室。

    後邊跟著一個上衣沾染了不少鮮血,神情惶急的瘦高男孩。

    男孩在後邊焦急地哀求著:「醫生,拜託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姊姊!」

    「我們會盡力的。」

    醫護人員有部分已開始處理傷患外傷,有部分人員在進行檢查。

    今晚輪值急診夜班的外科主任韓國英,指揮著醫護人員急救,動作確實迅速。

    「主任,傷患四肢和身體的傷都只是皮肉之傷,沒有傷到骨頭和內臟。」

    同值夜間急診的內科醫生顏醫師,這時從外面進來。「傷患的弟弟說,他姊姊因擦撞,從機車後座摔下來,撞上了路邊的一顆巨石,連安全帽都撞破了。」

    「什麼!?」韓國英一驚之後忙下指示:「趕快進行頭部的斷層掃描!」

    醫護人員趕忙把傷患送至掃描室。

    「顱內出血。」韓國英看了檢查結果之後,指示說:「趕快聯絡腦外科的張醫師。」

    「是。」一位護士應聲而去,一會後卻神色慌急地回報:「主任,張醫師的外婆過世了,他下午陪他母親飛澎湖去奔喪了。」

    啥!?這醫院就只有一個腦外科醫生呀,韓國英在愣了兩秒之後又忙下指示:「趕快和新芳醫院和仁心醫院聯絡,問他們有沒有人力可以支援。」

    幾分鐘後,負責聯絡的人員回報,目前兩家醫院都沒有人力可以支援這麼重大的傷患。

    「現在該怎麼辦?」內科的顏醫師問。

    他也在想呀!韓國英絞盡腦汁尋思著可行的方法。

    一會,顏醫師又問:「您不是也能動腦部手術嗎?」

    這話就像是一根利刺,讓韓國英的心抽痛了下。這個顏老弟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呢。無法之下,他只好自承自己的不足之處。「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我不能把病人賭在那一半的失敗上。」

    顏醫師卻一皺眉。「不是還有一半的成功率嗎?不有所作為的話,她就完全沒希望了。」

    真是令人頭痛呀。韓國英真的沒辦法把病人的生命與未來賭在自己不純熟的技術上。就在此時,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不由低呼:「啊!奇跡之手!」呼畢,便急急去打電話。

    「奇跡之手?」一個綁著馬尾的護士回頭看著護理長。「那是什麼?是手術用具嗎?」

    護理長神色卻突然一黯。「那是林書亞醫師在北部教學醫院任職時的封號,讚譽他執刀技術高明。」

    提到林書亞,在場的醫護人員神情不由得為之一黯。一個幾乎是完美的醫者,不求名、不牟利,為人處世又謙沖自牧,年輕又俊美,對救治病人又懷著無比的熱忱,令人不平的是命運之神為何對他如此無情,當醫院同仁們得知他即將因病不久于人世時,大家全都不敢置信!院長立刻撥了間特等病房讓他靜養,還指示趕快把他的血液樣本送去比對,希望能儘快找到可以救他的人。

    「可是就算林醫師的技術再好,但他現在也是個重病之人,我們對現在的他做這樣的要求,會不會太過分、太冷血了?」一個短髮女孩說。

    「或許是這樣沒錯。」護理長輕吸口氣,內心亦是無限的不忍。「但是只要他願意,女孩就一定能得救,我想林醫生會自我衡量是否能完成這場手術的。」

    不一會,韓國英匆匆回來。「趕快進行手術的準備,林醫師再過一會就下來了。」

    「是。」

    手術室外。

    葉佑安緊握著手機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輕顫著。他怎麼樣都沒想到這次由社團學長發起的集體夜遊會發生這樣的事!如果二姊有個萬一,他真的不知該如何向雙親交代。爸爸正巧出國去了,媽媽已經從台中趕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葉佑安感覺好像已過了一世紀那麼長般。當他抬起頭來,手術室的燈剛好熄滅,霎時間,他心裏就像有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宣判他和二姊命運的那一刻終於要來了。

    過了幾分鐘,手術室的門都沒有打開,也沒有人來向他說明狀況。裏頭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是二姊不治了嗎?還是宣告她的意識從此進入睡眠狀態,只有奇跡發生的時候,她才會再度蘇醒?想到這裏,葉佑安只覺得仿如置身冰窖中,全身發冷、僵硬。

    手術室裏,林書亞暫拋身體的不適,為車禍受傷的女孩動完手術後,向擔任助手的韓國英交代術後應注意的細節。

    韓國英點頭詳記他的叮嚀,待結束後向林書亞保證說:「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病人的,絕不會讓你的辛勞白費。」

    「那就麻煩主任了。」

    結束後,林書亞從另一邊的門離開,換下手術衣後,迎接他的是一張臉上混雜著擔憂與贊許的英俊臉龐。

    「辛苦了。」喬思羽上前將愛侶扶抱在懷裏,既心疼他抱病為傷者動手術,又覺得該為他如此捨己救人而感到驕傲。此刻他只想讓愛侶趕快回病房好好休息,遂抱扶著他走向電梯。

    兩人進入電梯的同時,隔壁的電梯正好開啟,林采茵和家裏的司機神情慌急地走出電梯。

    林采茵很快就尋到站在手術室外發愣的小兒子,並喚喊:「佑安,你二姊怎樣了?」

    葉佑安回過神來,看見了母親,不禁眼淚直落。「剛才……幾分鐘前,手術室的燈熄了,可是……到現在醫生都還沒有出來,會不會是二姊已經……」

    小女兒已經回天乏術了嗎?林采茵心裏也焦急不已,但仍輕聲勸慰小兒子:「別盡往壞處想,也許只是醫生有事耽擱了一下而已。」

    「可是——」葉佑安正要開口說話之際,手術室大門開啟,病人被推了出來。

    葉佑安看見是二姊,就想撲上去,卻被隨護在旁的護士給制止了。「病人現在正要送至加護病房。」

    「醫生,我女兒現在的情況如何了?」林采茵趨前問像是主刀醫生的韓國英。

    韓國英看見婦人時不由得一愣!這女士和某人長得有幾分像呢,但也只是幾分像而已。微愣過後就說:「手術很成功,但目前還需要觀察。不過最壞的情況已經排除了,您可以稍稍放心些。」話落,把採取的急救措施一一告知。

    林采茵聞言,稍稍放下心,向韓國英道過謝後,回頭問么兒事故發生的經過。

    第四天的午後。

    林采茵手提一大籃水果來到醫院的特等病房所在樓層。昨天早上小女兒已經從昏迷中清醒,也認得她和弟弟,語言及各方面的能力都沒有喪失,真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忙打電話向還在國外的丈夫告知這個好消息,今早在女兒轉至普通病房後,才從韓國英口中得知,原來小女兒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所以她便去買了一籃水果,準備向小女兒真正的救命恩人道謝。

    林采茵步出電梯,走向韓國英所說的那個病房,抬手按了下門鈴。

    不一會,房門打開,當門而立的是一個高大英挺的年輕男子。

    病房裏,坐在外廳安靜看書的喬思羽,在聽見有人按門鈴後立刻起身去應門。他不希望正在睡覺的愛侶被可能再響起的門鈴聲吵醒!

    但當他打開門時,看見門外佇立著的一位氣質高雅、樣貌和愛侶有幾分相似的美婦時,不由得愣了一愣,但隨即回神。「請問有什麼事?」

    林采茵沒想到來應門的是一個高大英挺、氣勢又逼人的年輕人,微愣過後便說出來意。「我女兒三天前半夜因車禍被送來醫院,韓醫師告訴我,是林醫師救了我女兒。我女兒已經清醒了,今天轉至普通病房,所以我想親自來向林醫師道謝。」

    「很抱歉,他現在正在休息中,不過……」喬思羽漾開一抹微笑。「我會轉達您的心意。」

    林采茵雖然很想當面向女兒的救命恩人道謝,不過她也從韓國英口中得知林醫師本身也是個病人,所以想想便把水果籃遞上前。「那麻煩請代為收下這個。」

    喬思羽伸手接了過來,微笑著說:「我會轉交給他的。」

    正當林采茵轉身欲離去時,喬思羽卻揚聲喚住她。「請問——」

    林采茵聞聲,轉過身來。「有事嗎?」

    喬思羽略略遲疑才開口問:「您今年貴庚?」

    林采茵沒想到他會問這麼突兀的事,微愣之後便據實以告:「四十八歲。」

    才四十八歲。喬思羽有點後悔問這頗令人尷尬的問題,因為剛剛腦中閃過一個想法——會不會愛侶生母身亡的事只是虛構的?真正的原因是愛侶的雙親因不想負責而丟棄了親骨肉?可是她的回答卻完全推翻了他的想法。因為在三十多年前,民風仍十分保守的時代,是不太可能十三歲就未婚生子的。而且論美貌,愛侶比她更勝一籌,於是露出歉然的微笑。「對不起,問您這麼冒失的事。」

    「不,沒關係。」林采茵回了一個不介意的微笑,對他一點頭,轉身離去。她邊走邊想,難道那年輕人認為她看起來不像有個那麼大的女兒嗎?

    一問靜雅的書房裏,牆上掛滿了一張張早期伐木、運木的照片,黑白照片裏的工人,因物質缺乏又需大量仰賴人力的關係,每個人幾乎都是骨瘦如柴,不像現在有重機械代勞,連勞工階級都心寬體胖。

    葛士傑站在一張舊照片前,黑白照片中的女子,面如芙蓉,雙瞳翦水,柳眉如畫,直鼻菱口,巧笑倩兮,氣質清麗無比,堪稱絕世美女。

    葛士傑注視了好一會,從背包裏取出一張照片:彩色照片裏,笑容溫柔和煦的年輕人,簡直就像是舊照片裏女子的翻版。

    此時,他身後響起了開門聲響,幾乎是不經思考的反射動作,葛士傑第一時間便轉身面對進入者。

    進來的是個年約八十歲、拄著拐杖的老者;老者雖然略顯老態,但仍神采奕奕。

    林喜郎進入書房,透過老花眼鏡打量著眼前這個年約四十五、六歲,外表樸實,眼神卻銳利的男子。年輕的女傭向他稟告,說有個男子來詢問,這個家是否有個失聯三十多年的女兒,他立刻意識到男子可能帶來失去音訊三十多年的大女兒的消息,便要女傭帶男子到書房等候。

    葛士傑抬手朝身後的照片一指。「照片中的女子是你的女兒?」

    林喜郎看了照片一眼。「不是。她是我的妻子,可惜她三十多歲就因絕症過世了。」

    是外婆啊。葛士傑有點意外,而且還在那麼年輕時就因絕症過世,會不會太巧合了?接著就把手中的照片遞向他。「這張照片裏的年輕人是你的什麼人,你心裏應該有數吧?」

    林喜郎接過照片,待仔細看了照片裏那站在池邊像在餵食鯉魚的年輕人後,老手不由得抖了起來。「他是采芸的孩子,是我的外孫……是我的外孫沒錯,他長得和瑕玉簡直一模一樣……」說到後來,聲音不禁有些哽咽了。

    葛士傑看老人家的樣子,好像想起了早逝的愛妻,片刻後才問:「你的女兒叫采芸嗎?」

    林喜郎聞言,只是訝異地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叫什麼名字嗎?難道是采芸改名換姓了?」

    「是你的女兒根本沒機會告訴兒子,因為你的女兒在生下孩子後不久就過世了。」於是,葛士傑便把林書亞成長的經過以及現況略加述說。

    「血癌?只剩三個月的生命……」林喜郎沒想到當年自己一時的盛怒,把女兒趕出家門,會造成女兒的早逝和外孫坎坷無依的命運。想到這裏,不由得看著照片,流下愧疚的老淚。「是外公對不起你,都是外公的錯……」

    當年,他把大女兒趕出家門後,不到三個月就後悔了,於是派人去向所有的親朋好友探問,大女兒是否有前去投靠,得到的答案全是否定的。

    也去問過大女兒念女校時的同學,但沒有人知道女兒的下落,就這樣,他完全失去了女兒的消息,直至今日已三十五、六個年頭了。

    葛士傑只是冷然地看著他。後悔總是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後,只是,後悔又有什麼用呢,遂說:「我目前最想知道的是你外孫的生父是誰?有沒有再娶生子?」他最害怕聽到林書亞的生父終生未娶或者根本不知其人是誰,那樣好友交付的任務就要在這裏劃下句點了。

    林喜郎雖不清楚葛士傑探問這個要做什麼,難道是希望外孫的生父去見他最後一面,甚至能認祖歸宗?於是便把大女兒失蹤多年後,小女兒于偶然中與姊夫相遇、相戀,進而共結連理,還生下四個兒女的事詳說了一遍。

    有四個異母兄弟呀,真是太好了!而且繼母還是親阿姨,基因就更為相近了,葛士傑立刻把老人家提供的電話與住址記下。

    「貞雄註定是要當我女婿的。我以前反對他和采芸交往,並非不喜歡他的人品,而是認為他只喜歡雕木頭,是養不活妻小的,應該和他的大哥一起繼承家裏的大布莊才有前途。可惜時代的變遷超乎想像,我的木材業和葉家的布莊都沒落了,被我看不起的玩意卻突然變得有價值了起來。唉……世事難料呀。」

    林喜郎邊感歎邊看著手中的照片。「我的外孫叫什麼名字?這張照片裏的他看起來好年輕,他是不是已經成家立業了?」

    葛士傑看著老人家。「你外孫叫林書亞,照片是十二年前念大學時的照片。成家是還沒,不過早已立業,是個外科醫生。我可以給你一張近照。」話落,從背包裏拿出一本小相簿,抽了張照片遞給他。

    「醫生!」林喜郎驚喜不已,趕忙接過照片,照片裏的外孫樣貌和前一張照片幾乎無差,但多了幾分成熟的氣質。外孫穿著醫師袍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合照,雖是坐著輪椅,但小女孩笑得很開心呢。

    林喜郎作夢也沒想到外孫能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不禁興奮地說:「我們林家和女婿的家族裏,五代以來還沒有出過一個醫生呢,我的外孫真了不起。」

    葛士傑卻兜頭潑了老人家一頭冷水。「了不起這句話,說不定您以後都沒機會再說了,因為你外孫得先逃過死神的追緝。」

    林喜郎聽了,立刻神情一黯,半晌後才問:「我想去看他,可以嗎?」

    正準備離去的葛士傑聞言側過臉來。「我不是你外孫,我沒辦法代替他回答。」說完就走了出去。

    林喜郎只是無限愧疚地看著手中的照片,好一會才抬頭看牆上愛妻的照片,喃語著:「瑕玉,沒能把你留給我的女兒照顧好是我的錯,可是我們的外孫終究命大地長大了,所有的過錯我來承擔,請你保佑那苦命的孩子吧。」

    葛士傑站在鏤花鐵門外,看著那略帶銅臭味的歐式大洋房,以及那數百坪的大花園;看來葉貞雄不吝於誇耀自己的財富呢,與他那忘年之交的好友喬君泉的低調大不相同。

    葛士傑按了幾下門鈴,是台籍管家出來應門。

    「先生大概是明天中午過後才會到家,請問您哪里找?」管家周嫂非常客氣地詢問。

    鐵門外的葛士傑沉吟片刻,從背包裏取出一個小紙袋。「可以麻煩你把這個紙袋交給葉貞雄先生嗎?」

    管家周嫂研斷紙袋裏應該不會裝有危險物品才對,便伸手接過它。「我會把它轉交給先生的。」

    「紙袋裏有非常重要的資料,請你務必要親手交給葉先生。」葛士傑叮嚀著。

    管家周嫂聽到「非常重要」四個字,忙詢問:「請問先生怎麼稱呼?可以留下聯絡的電話嗎?」

    葛士傑對她搖搖手。「不用了。我放了一張名片在紙袋裏,就麻煩你了。」

    「好的。」

    周嫂待葛士傑離開後就轉身朝大宅內走,正當她想把紙袋拿至葉貞雄的書房時,卻從窗戶看見葉貞雄開車疾駛而入,她忙又轉身走了出去,到大門口迎接。

    葉貞雄提著大皮箱匆匆而入。幾日前他接到妻子的電話,說二女兒發生車禍,當時他正在國外,沒辦法立刻回來;昨天接到妻子的好消息,說是女兒恢復情況良好,己轉至普通病房,雖然如此,他仍儘量縮短行程趕回來。

    「先生,您回來了。」管家周嫂上前問候。

    葉貞雄見她手裏拿了個紙袋,便問:「有什麼事嗎?」

    「幾分鐘前有個男人要我把這個紙袋交給您,說是有非常重要的資料要給您看。」周嫂把手中的紙袋遞給他。

    葉貞雄眉頭一皺,放下提箱,心想到底是什麼重要資料?會不會是惡作劇或是詐騙集團的伎倆?撕開封口,裏面像是放了幾張照片,不由得又是眉頭一皺!該不會是弄了幾張不堪入目的合成照意圖勒索吧?待抽出照片,第一張照片即令他震撼!是一張拍了一枚印章的照片,那是他怎樣都不會忘記的東西,是他給初戀情人采芸的訂情信物;第二張、第三張皆是,只是拍它不同的角度,但第四張照片卻幾乎令他霎時激動到不能控制自己,是個年輕人和一隻小狗的合照。那不是前不久他和妻子及至交好友在南部推出聯展時,透過監視帶驚鴻一瞥的那個人嗎?下一張是他抱著一隻與實物大小相同、栩栩如生的無尾熊布偶,對著鏡頭露出開心的笑容。

    葉貞雄看過照片之後急聲問:「送照片來的人呢?現在在哪里?」

    「他說有留一張名片在袋子裏。」周嫂回答。

    葉貞雄趕忙拿出名片,那是一張頭銜是私家偵探的名片。他打了上面的手機,和那個名叫葛士傑的男人取得聯繫,他說會立刻掉頭回來,要他在家等著。

    十余分鐘後,葉貞雄和葛士傑在葉家豪宅的寬敞客廳裏,兩人隔著長幾對坐,面前各有一杯熱氣直冒的咖啡。

    「照片或許有些許的失真,我還是先讓你看看實物吧。」葛士傑從背包裏取出一個桶狀、早已消失在多數人記憶裏的糖果盤,把裏面的一方印章倒了出來,遞向他。

    葉貞雄接過印章,手不由自主地顫抖,淚水也在瞬問湧上眼眶。這一方睽違了三十六個年頭的訂情物,今天終於再度出現在他眼前。

    「認得這個東西嗎?」葛士傑問。

    「當然認得!這是我送給采芸的訂情物,我們約好各自刻上自己的姓後送給對方,當作是永結同心的誓約,可是沒想到……」葉貞雄喉頭漸哽塞,再也說不下去了。

    葛士傑靜等他情緒稍稍平復之後繼續問:「你應該知道照片裏的年輕人是你的什麼人吧?」

    葉貞雄把視線移至桌上的照片。「是我的兒子,是我和采芸的孩子。」話落,停頓片刻才反問:「可是我不懂,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她都沒帶孩子來和我團聚。」

    葛士傑注視他片刻,嘴角揚起一抹冷然,端起咖啡淺啜一口。「孩子的母親在生下他後就過世了,來不及留下隻字片語,這個刻了『林』字的印章是唯一的遺物。然後你的兒子帶著如謎的身世被送進孤兒院,接受眾多不知名善心人士的愛心,慢慢地長大,一路堅苦地走過來,直到能自立為止。」

    謎底終於揭曉了,答案卻是如此令人沉痛心酸。葉貞雄只是愣看著葛士傑,雖然三十多年來他曾想過各種的可能性,卻沒想過事實是這樣令他震撼。

    葛士傑又看了他一眼。「告訴你一個更不好的消息,就是你的大兒子不幸得了血癌,僅剩三個月的生命。」

    這消息讓葉貞雄整個人都呆了,瞬間全身發冷、臉色慘白,雙唇啟合數次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心底卻在連迭地問著:是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葛士傑是何許人也,只是看他一眼,再啜口咖啡。「我沒必要無中生有,說這種詛咒人的話。我是受了至交好友的請托,拋下其它的委託案件,特地從國外回來,從你兒子那裏取得信物,靠著細微的線索去追查,今早終於找到你的老丈人,再從你岳父那裏問到了你,更從你岳父口中得知你娶了小姨子為妻,生了四個兒女,這對你那『孤兒』長子來說,也許是個不錯的好消息。有四個血緣這麼相近的弟妹,也許其中有—個可以救他。」話落,稍停,才冷冷地說:「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如果不是為了要救他的命,根本不需要找到你們。」

    葛士傑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利劍,一劍劍刺入他的心坎。但這全是他的錯,是他應該承受的責難,葉貞雄用幾不可聞的聲量問:「我現在該怎麼做?」

    葛士傑語氣冷然地說:「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趕快召集兒子和女兒,儘快進行比對,若有符合的話,趕快進行骨髓移植。」

    「好、好的……」葉貞雄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在高中當體育老師的兒子,和在國中當美術班導師的大女兒,要他們請幾天假。

    當他才剛按下開關鍵時,外頭卻傳來王海德的急喚聲:「貞雄!你在哪里……我查到了、我查到了!」

    葉貞雄聞聲,本能地轉頭望向門口,只見王海德快步走了進來,把手中的一疊資料交到好友手上,然後連珠炮地說:「上次在南部展示會場拍到的年輕人,我查出他的身份和名字了!他叫林書亞,是個年輕的外科名醫。在去年中之前,都在臺北一家知名教學醫院任職,我表哥的朋友的阿姨曾讓他動過手術。在指認無誤後,我透過小妹的大嫂的大哥的朋友,剛好在那教學醫院的行政部門工作,才能取得他的詳細資料,我想有了這些資料,要找人就容易多了。」

    王海德在說了這麼多後,不經意的一個轉眸,才發現了葛士傑的存毒,不禁問:「這位是?」

    葛士傑看了葉貞雄一眼,才微笑著自我介紹:「我是個私家偵探。」

    王海德在一愣之後,立刻哈哈笑了兩聲。「不錯,這是個好辦法,請個有經驗的私家偵探幫忙,的確快得多了。祝你們父子早日團圓,我要去趕飛機,得走了。」說完便又像一陣風似地快速離去。

    待王海德離開後,葛士傑才緩聲說:「看來你有個不錯的朋友嘛,這麼盡心盡力幫你,托他的福,我可以不必多費唇舌說明你兒子的經歷了。」

    外科名醫!這又是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驚奇。葉貞雄看著資料上表列的傲人經歷,可以想像兒子在沒有雙親、家庭的支持下,是付出了多少努力與心血才得到這樣的成就。思及此,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

    葛士傑深看他一跟,起身。「聽好了,明天八點在大門口等我,我會安排車子來接你們。」說完就欲離去。

    葉貞雄倏然想起一件事,忙說:「我的小女兒前幾天發生車禍,目前正在住院中,我太太在醫院照顧她。」

    葛士傑聽了,不覺眉頭深皺,回頭看著他問:「在哪家醫院?」

    葉貞雄便說了那醫院的名字,

    葛士傑聽了,立刻浮起一抹奇異的笑容。「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呢,那家醫院正是明天的目的地。」說完便離去。

    失散三十五年的大兒子,目前竟然和小女兒在同一家醫院!他得趕快和妻子聯絡才行,葉貞雄趕緊用手機撥了通電話。

    教會醫院的貴賓休息室裏,葉家兄妹抽過血之後在等候著和異母大哥的第一次見面。

    葛士傑站在窗邊,打開窗戶慢慢地吐出一口白煙。他昨晚已用手機把找到林書亞的生父,以及繼母和異母弟妹的事向好友喬君泉以及喬思羽詳細說了。喬思羽應該也向他的愛侶說過今天要父子相認的事,所以應該已做好心理準備了。

    葉佑仁望著窗外灰藍的天空,心裏想著等會見到大哥,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呢,如果可以馬上知道比對的結果,而且確定符合的話,他會說願意立刻移植骨髓給大哥。

    這時,坐在一旁的葉佑安突然發出一聲不算小的驚呼聲。「哇塞!這個人就是大哥嗎?好漂亮哦,竟然比公認是美女的老媽和大姊還漂亮,你們會不會弄錯了,他真的是哥哥嗎?不是姊姊?」

    葉佑仁聞言,正想訓他一句,葉宜姍卻已出手如電,在小弟大腿上狠擰一把,低斥一句:「閉嘴!不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葉佑安痛得齜牙咧嘴,伸手揉著被擰處,咕噥著:「我又沒說錯,大哥是真的很美呀。」

    葉佑仁只是看了眼稚氣未脫的小弟。有個俊美絕倫的大哥的確超出他們的想像;自他們懂事起,雙親就告訴他們兄妹,他們有個失散的兄長或姊姊。理所當然的,他們也會想像,是大哥的話應該會長得像爸爸,是姊姊的話應該會和媽媽有幾分像吧,因為大阿姨和媽媽長得很有姊妹臉,可是昨晚當他和大妹看到大哥的照片時,兩人簡直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原因當然是因為大哥實在長得太美了,而且還是個外科名醫呢。想到兄妹四人在優渥的家境中和雙親的呵護下長大,卻都沒有什麼亮眼的表現,而大哥以身世成謎的孤兒身份,竟有如此傲人的成就,他們想不羞慚也難。

    「你還敢多嘴。」葉宜姍忍不住開始數落小弟。「你做什麼晚上不好好溫習功課或睡覺,跑去跟人家騎機車夜遊,竟還邀你二姊同行,又讓她和一個靠不住的學長同車,發生了嚴重車禍後,那些個沒擔當的學長一個也沒來探望,如果不是大哥伸出援手的話,你二姊還有命在嗎?!說不定一輩子成了植物人了。」

    葉佑安被罵得頭低低的,不敢再多言一句。

    站在窗邊的葛士傑正好抽完一根香煙,撚熄煙頭後接口說:「騎機車夜遊只是小意思,我那年少時行徑囂張的侄兒,是開著價值兩千萬的法拉利,晚上在山路上和另一輛法拉利以時速百公里競速狂飆,結果碰地一聲撞向山壁,小命差點就不保,若不是無比幸運地遇上你們的大哥,他現在就是個被鋸掉一條腿的獨腳怪男了。我那侄兒也是因為結識了你們的大哥,而徹底改了只會玩樂的混混人生,從此開始努力奮發向上,才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間就有了傲人的成就。所以我那喬老哥夫婦非常高興,視你們的大哥是他們家的大貴人,因此才會把我從國外找回來,希望能找到你們大哥的親屬,期望其中一人能救他的命。」

    葉家三兄妹聽了,只覺得大哥真的非常了不起。葉貞雄夫婦卻是百感交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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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0 00:27: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沒多久,葛士傑的手機響起,他接聽之後看著葉家老少。「我們準備上去吧,你們的大哥已經醒來了。」

    特等病房門外,葉貞雄懷著忐忑的心情,準備要和失散三十五年的兒子見第一次面,真不知兒子會怎樣看待他這個錯誤在先、不盡責在後的生父。

    葛士傑看了葉家眾人一眼,抬手按下門鈴,來應門的是喬思羽。

    喬思羽和葛士傑交換一個眼神,又迅速掃視了他身後的眾人一眼,綻開抹微笑。「伯父、伯母,你們請進,書亞正在等你們。」

    葉貞雄輕吸一口氣後,領頭走了進去。

    穿著舒適的運動服,坐在小客廳沙發上的林書亞,看見他們走了進來,便站了起來。

    兒子看起來很虛弱,臉色也好蒼白,葉貞雄心口一陣絞痛,卻沒敢說出一字憐惜的話。

    一直錯過與外甥、亦是繼子見面機會的林采茵,早已淚水盈眶。

    雙親沒說什麼,跟在後頭的三兄妹更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葛士傑見狀,便主動充當介紹人。「這位是葉貞雄,你的生父。後邊這位是你的繼母林采茵,也是你的親阿姨。再後面這三個是大弟葉佑仁、大妹葉宜姍、小弟葉佑安,至於排行老三的大妹葉宜憐,就是前幾天深夜車禍送來醫院急診,韓主任請你去幫忙救治的那個女孩。」

    一直以為沒有任何親人的林書亞,如今見到了生父、阿姨,還有異母手足;心裏真的很高興,遂漾開一抹欣喜的微笑。「爸爸、阿姨,很高興能見到你們和弟妹。」

    兒子溫柔的笑容和眼神,以及謙恭的話語,更讓葉貞雄愧疚難當,林采茵的淚水霎時潰堤,淚如雨下。

    葛士傑見父子只是站著對看,不由得輕咳一聲。「大家還是先坐下來再聊吧。」

    於是,大家便坐了下來,但仍只是沉默地互看著。葉貞雄看著長子,眼前的他與初戀情人的影子重疊了,要求原諒的話他無法說出口。

    向來坦率、心急又口快的葉佑安,忍不住用興奮的語氣說:「大哥,你真的好漂亮,照片就已經很漂亮了,沒想到本人比照片更俊美。我從小總是想像著,如果是哥哥的話,應該會長得像爸爸吧,結果卻是大大出乎我的想像呢。」說完不自覺地搔搔後腦勺,露出一抹傻笑。

    小弟稚氣未脫的樣子,和帶著天真的言語,相當可愛,林書亞含笑說了句:「謝謝。」

    葉宜姍卻是氣得輕咬下唇,偷偷伸手在小弟後腰擰了一把,低聲斥駡:「豬頭,早交代過不要亂講話,你是牽到北京的牛啊,講不聽。」

    當著大家的面,葉佑安不敢回嘴,只能做出怪表情摸著被擰處。

    大妹是個嚴厲的姊姊呢,兩人的互動看得林書亞不覺綻開抹有趣的笑容。

    這時,林采茵再也忍不住了,掩面哭泣出聲。「孩子,對不起,如果我們能早一點找到你的話,就不必讓你吃那麼多苦了,我們實在沒臉見你,對不起。」

    葉貞雄只是垂眸不語,因為他是最沒資格請求兒子原諒的人。

    林書亞看著兩人,好一會才說:「阿姨,您不要這麼自責,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只能說是命運的捉弄。人生之路我已走了一半了,能理解、該理解的我儘量去理解,能夠見到你們和弟妹,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葉貞雄聞言,倏然抬眸,但兒子的面容卻已模糊成一片;兒子就如同那最初摯愛的女孩般,善良貼心得令人心疼。

    林采茵沒能再說什麼,愧疚的淚水流得更多、更急了。

    突然,林書亞掩口咳了兩聲,身旁的喬思羽立刻緊張兮兮地抬手撫弄著他的額頭。「著涼了嗎?」說完,不待他回話,就將他一把扶起。「快進去躺下,我幫你量個體溫。」

    「我沒事,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覺得喉嚨有點癢而已。」林書亞只覺得伴侶最近變得很神經質,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令他緊張萬分。

    「不行!現在的你不容許有任何的閃失,凡事小心為上。」喬思羽硬是把愛侶往裏頭拉,行走間只轉頭向在座的眾人說了句:「抱歉,失陪了。」

    所有的人看著這一幕,完全不知該做何反應。一會,葛士傑輕咳一聲。「我看,今天的第一次會面就先這樣吧。」

    葉貞雄心裏有許多話想對兒子說,但當面又開不了口,最後只能轉頭看著三個兒女。「還是讓你們的大哥好好休息吧。」說完,扶起仍在哭泣的妻子向外走。

    葉家三兄妹互看一眼,也起身跟著雙親離開。

    個人病房裏,因為動手術被理了個大光頭的葉宜伶,看著沉默不語的雙親和兄姊,擔心地問:「媽,如果比對的結果都不符合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林采茵聽了,眼淚立刻奔流而出,這是她最害怕聽到的結果。

    其他人也是一樣。葉佑安受不了這幾乎壓死人的沉悶,大喝一聲:「二姊烏鴉嘴,一定可以的啦!」說完轉身向著窗外,合掌喃喃說:「天上的神明呀,雖然我平常拜拜的時候都不太虔誠,不過我今天拜託稱們,無論如何都要有一個符合才行,就算是我也沒關係,我以後拜拜一定會用心又虔誠的。」

    這些話像是另一種形式的臨時抱佛腳,葉佑仁看著小弟,也在心裏偷偷祈求著。

    一會,外頭響起了敲門聲,這敲門聲令病房裏的所有人全都心頭一驚,感覺就像要接受世紀宣判一樣。

    房門打開,血液科的徐主任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份像卷宗的東西。

    剛才面對窗外的葉佑安,轉過身來看見了他,立刻一個箭步沖上前,急聲問:「醫生,怎麼樣了?我可以嗎?」

    徐主任只是輕輕搖頭。

    葉佑安見了,像遭受到極大打擊般,臉色發白,喃喃說:「怎麼會這樣……」

    葉貞雄等人看到徐主任搖頭,心全都往下直沉,林采茵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不過……」徐主任看向葉佑仁和葉宜姍。「葉佑仁先生和葉宜姍小姐都符合。」

    這又讓所有人皆愣了一下!片刻後,葉宜姍回過神,轉身拉著兄長的手,禁不住歡欣地說:「哥,太好了!我們可以!我們兩個都可以!」

    葉佑仁此時也回過了神,跟著興奮地說:「是啊,我們可以幫得上大哥了!」

    「我要趕快去告訴大哥這個好消息!」葉佑安高興得像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葉貞雄不自覺松了口氣,稍停片刻才問:「那安排手術的事?」

    徐主任點頭。「剛才葛先生已先一步來問結果了。如果葉佑仁先生或葉宜姍小姐同意捐贈的話,我想喬董事長那邊會立刻著手安排動手術的事。」

    這話讓葉貞雄心頭一黯。自己親生的兒子,卻一直在勞煩外人幫忙。

    徐主任看著葉家兄妹。「不知……兩位哪一位願意……」

    葉佑仁不等他問完便搶先說:「我願意!就由我來捐贈骨髓給我大哥吧。」

    徐主任便把捐贈同意書遞了上去。「請你簽下同意書。」

    葉佑仁接過同意書後便立刻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遞還給他。

    徐主任收回同意書後向他們點頭示意,轉身就離開病房。

    葉宜姍本想說由她來,沒想到被兄長搶先了。「哥,你——」

    葉佑仁自然知道大妹想說什麼,遂一拍她肩頭。「還是由我來吧,你是女孩子,動手術總會留下傷疤的。只要能幫得了大哥,由誰來都一樣的。」

    特等病房裏,喬思羽結束通話後收起手機,轉頭看著坐在身畔的愛侶。「是你大弟要捐骨髓給你,葛叔叔已經回報給我老爸了,應該會即刻安排動手術的事宜。」

    林書亞只是沉默地平視著前方。

    認識、相愛了這麼多年,喬思羽自是明白愛侶此刻的想法,遂舒臂擁著他,輕問:「怎麼了?覺得自己像是為了活命而利用了異母弟弟嗎?」

    林書亞輕歎口氣,靠上伴侶厚實的肩頭。「我的確有這種感覺。」

    愛侶就是這麼的善良。喬思羽低頭在他額上印個吻。「找到他們的是葛叔叔,想要找到他們的是我老爸,而且我老爸也說過,只要能救你,他不計一切代價,如果你弟弟想要報酬也行,只要他開口,不要說幾百萬、幾千萬,就算要一億,我老爸也會很爽快地付錢。不過,我想他們不會有這種想法的,他們真正在意的,只有能不能救你這件事,所以就不要想太多了。」

    林書亞點頭,綻開一抹釋懷的微笑。

    正當喬思羽想對愛侶說些甜言蜜語時,門鈴聲響了起來,兩人下意識略略端正了坐姿,喬思羽看了愛侶一眼,才起身去開門。

    門外是氣喘吁吁又一臉興奮的葉佑安,他看見喬思羽和裏頭的大哥,便扯開喉嚨嚷著:「大哥!我來告訴你好消息!」

    「你還是先進來再說。」喬思羽一把將葉佑安拉了進去,迅速關上門。因為另一頭原本一直空著的特等病房,昨天有人住進來了,如果任由這個小子在門口嚷叫,說不定會招來對方抗議。

    葉佑安一進去就沖到林書亞身邊一屁股坐下,像個孩子般興奮不已地說:「剛才比對的結果出來了,哥和大姊都可以哦。」

    這消息他早已接獲通知了,但林書亞仍綻開一抹欣然的微笑。「你怎麼會喘成這樣?」

    「因為有很多人在等電梯,我為了要快點告訴大哥這個好消息,就用跑的上樓梯。」葉佑安說完,露出想要得到稱讚的笑容。

    行醫多年,面對過各式各樣的病患及其家屬,所以像小弟這樣心思全寫在臉上的大孩子實在很容易解讀,林書亞遂順其心意地抬手輕撫他頭頂。「真是個好消息呢,謝謝你特地跑來通知我。」

    有個溫柔又俊美無儔、還是外科名醫的大哥,讓葉佑安感到無比的驕傲,也一直想要和大哥多親近、長相處。「大哥,等你動完手術出院後就要回家和我們團圓了,對不對?」說完,不等異母兄長答復又繼續說:「我房間旁邊的那個房間,採光好又有一個觀景大陽臺,給大哥住最適合不過了,大哥想要怎樣的佈置,通通交給我,我全部幫大哥搞定。」

    林書亞只是微笑傾聽著。上生父家小住幾天或許有可能,長住的機率應該不大,因為早已把他視如己出的邱淑瑛,必然會堅持把他接回家好好照顧。

    「還有、還有!家裏有養一隻叫馬可的臘腸狗,因為太貪吃了,胖得像是被灌了太多肉的香腸,它爬樓梯的樣子超好笑的,另外還有……」

    葉佑安叨叨絮絮地講著家裏的生活瑣事。

    喬思羽站在長幾前,雙手抱胸,右眉上揚,心想:你這個臭小子,想以弟弟的身份跟他搶書亞,門都沒有!

    北部最有名、擁有國際級醫療水準的大學附屬醫院裏。

    葉貞雄在某間個人病房外,踱過來又走過去,幾次在門前停佇,抬起手來,卻又沒勇氣敲下去,徘徊了近二十分鐘,終於鼓起最大勇氣敲了兩下門。

    一會,房門打開,來應門的是喬思羽。

    「伯父,有事嗎?」

    葉貞雄朝裏頭探看一眼,似乎只有他一個人,遂問:「書亞呢?」

    「他在睡覺。」喬思羽回答。

    葉貞雄聞言,略感失望,忖度過後才說:「那……我等他醒了再來好了。」說完就欲轉身離開。

    「伯父,請等一下。」喬思羽喚住了他。

    葉貞雄聞聲,轉身看著他。

    喬思羽露出一抹笑。「我想出去買些東西,正愁找不到人可以代替我在這裏陪書亞,我媽他們要等晚上我爸下班之後才會過來,可以麻煩您幫個忙嗎?」

    他應該是刻意的吧?想讓他和兒子有個獨處的機會。葉貞雄心裏感激,卻只能點個頭。

    「您請先進來,我去拿錢包。」

    葉貞雄走了進去,喬思羽拿了錢包便離開病房,關上門後還把「休息中,請勿打擾」的牌子掛上去。

    病床邊,葉貞雄坐在椅子上凝看著沉睡中的兒子。雖然失散了三十五年,但他對兒子一點都不感到陌生,因為兒子的樣貌和善良的心性,活脫脫就是他母親的翻版。如果可以,真想在兒子出院後,接他回家好好地、用心地照顧他,希望能稍稍彌補虧欠他的。但他心裏也明白,這似乎不太可能。因為誰都看得出來,喬董事長夫婦比任何人都疼愛書亞,他也只能抱憾在心了,總之他就是沒福分擁有這個兒子。

    正當他想得出神之際,耳畔傳來一聲輕喚:「爸。」

    葉貞雄迅即回神,看見兒子醒轉了,忙問:「你醒啦。」

    林書亞轉眸在視線所及之處搜尋了一圈。「思羽呢?」

    「他說要出去買東西,要我代替他在這裏陪你一會。」葉貞雄回答。

    林書亞靜默了片刻後才說:「爸,我想喝杯開水。」

    「好,我去幫你倒。」葉貞雄立刻起身去幫兒子倒來一杯溫開水,還把床升高些,才把杯子遞向兒子。

    林書亞接過杯子,喝下大半杯開水後,覺得精神恢復了些,便把杯子遞還給父親。

    葉貞雄接回杯子,順手擱在旁邊的小桌上,心裏有許多許多的話想對兒子說,但在這當頭,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父子對看了好一會,葉貞雄才鼓起勇氣對兒子說出懺悔的話。「孩子,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

    「爸……」林書亞不解父親為何突然說出道歉的話。

    葉貞雄低著頭不敢直視兒子那無垢的眼眸。「爸爸真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什麼都還沒準備好時,就讓你來到人世,又讓你在一出生就失去母親,獨自一人面對這個世界。如果爸爸能更努力、更積極、更有方法一點,早個一、二十年找到你的話,你就不用吃這麼多苦了。」

    說到最後,葉貞雄忍不住流下愧疚的淚水。在那當時,他明明已經有能力給兒子最好的了。

    面對生父無比自責的話語,林書亞思索了好一會,才開口說:「爸,請您別再說這些自責的話了。誠如我之前說過的,比起弟妹們,我們父子的緣分也許較為淺薄,所以才會分離這麼久的時問。從小到大,我並不覺得我過得比別人苦。在育幼院裏,我一樣吃飽穿暖,我們雖然沒有雙親的呵護,但慈愛的院長奶奶和疼愛、教導我們的保育老師,她們給我們的愛一樣是那麼溫暖、真實。國中畢業後,育幼院因地主要收回土地的關係,不得不關閉,原本要去維修廠當學徒的我,因為院長奶奶不希望我放棄升學,而找了老朋友收養我。范奶奶是位榮眷,每個月可領的生活津貼,多我一個人吃飯還有餘裕。考上醫學院後,周圍的同學和學長們也有不少是家境清寒的學生,大家也都是邊念書邊兼家教打工,這樣一路努力過來的。」

    兒子這番體諒和原諒他的話,更令葉貞雄感到愧疚,卻拼命忍住淚水,只為回應兒子的心意。

    「爸,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我不再是無根的浮萍了。」林書亞微笑著對生父說出這段心裏最想說的話。

    葉貞雄用兩手緊緊握住兒子的雙手,淚水終究還是沒能忍住。

    過了好一會,葉貞雄的情緒平靜了下來,思忖片刻才問:「出院以後有什麼打算?」

    「喬伯母要我離開職場至少一年,要我好好休息、調養身體。」林書亞回答。

    雖然知道機會不大,但葉貞雄仍希望可以把兒子接回家照顧,就問:「喬夫人不是要幫忙帶雙胞胎孫子,有人可以陪你嗎?」

    林書亞一點頭。「思羽會陪我的。這幾年來他一直都忙於念書和研發新藥,所以也想歇口氣。這一段時間,他剛好可以構思設置研發實驗室的計劃。」

    雖然早已預知會有這樣的答案,但葉貞雄還是免不了有些許的失望。看著兒子半晌,才小心地問:「你和思羽是一對嗎?」

    林書亞愣了一下才輕輕點頭。「爸爸無法認同這種事嗎?」

    換葉貞雄愣了一下,旋即解釋說:「不是的,爸爸可以理解的。爸爸在藝術界的朋友和後進們,也有這樣的例子,爸爸想知道的是,你們幸福嗎?」

    林書亞綻開一抹釋懷的笑意。「我們很幸福。」

    兒子回答得毫不猶豫,是因為兩人正在熱戀嗎?葉貞雄還是不甚放心,又問:「你們認識多久了?」

    「八年。」

    這答案讓葉貞雄大吃一驚!沒想到兩人已經交往這麼久了。雖然喬思羽外表看似成熟又穩重,但他可看得出其實他的年紀應該小了兒子好幾歲,遂再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林書亞感覺生父似乎不太放心他的選擇,是因為害怕豪門深似海嗎?於是就把兩人相識、相戀的過程約略述說一遍。

    原來兒子是被追求的一方,而且打從一開始就被周圍的朋友祝福著,兩人的感情一路走來彼此信任和堅定,兒子也一直被喬家的二老疼愛著。再也沒有什麼比兒子能得到幸福,更能讓葉貞雄感到欣慰和安心了。

    又過了十多分鐘,葉貞雄還不見喬思羽回來,父子兩人四目相對無言,也頗感不自在。想起老丈人在電話裏詢問他有關外孫的事,提及外孫是個醫生時的興奮語氣,因為葉家和林家數代以來,不管是自己開店或者到公司任職,全都從商,只有他的一對兒女選擇當教師。在略略遲疑後,他鼓起勇氣小心地探問:「書亞……那個……你為什麼想成為醫生?」

    雖不知生父為何突然問他這個,但林書亞還是據實以告。「因為范奶奶的關係。」

    「范奶奶?」葉貞雄想了一下。「是那個收養你的榮眷奶奶嗎?」

    林書亞點頭。「因為范奶奶常年為膝蓋疼痛所苦,看遍了大小醫院皆無法根治,要終結疼痛只能動手術,但代價是失去行走能力,所以當時我便暗下決定,我將來要成為外科醫生,以醫學進步的快速,我想當我可以親自為范奶奶治療時,一定有了可以讓范奶奶不再為疼痛所苦、又不需失去行走能力的醫療技術了。可惜范奶奶等不及我成為真正的醫生,在我升上大三那年就因病過世了。她臨終遺言要我千萬不可以放棄學業,並交代遠嫁美國的唯一女兒,她死後所遺下的存款要全數給我繳交學費和當生活費。而當時我已申請到『聖若醫院』的全額獎學金,范姑姑也遵從奶奶的遺願,把遺產全數存入我的帳戶裏,還殷殷叮嚀我不要辜負奶奶的期望。所以大三以後我才能把全副心力放在課業上。」

    葉貞雄點了點頭。原來兒子會成為醫生,只是因那想報答恩惠的心願,他以為是因為兒子自小因孤兒身份被取笑、嘲弄,才立志要出人頭地、功成名就,看來他這個父親遠不如兒子,心裏永遠只有庸俗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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