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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誤道者] 玄渾道章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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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1:04:49 |倒序瀏覽 | x 76
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23-1-24 21:48 編輯

第一章 大玄曆二月初二




    大福號客船在霧島上停泊了一天,載上了最後一批乘客,在強勁西風的推送下揚帆駛離了港口,向著目的地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隻中層一間單人羈押室內,盤膝坐著一個身穿鬥篷,戴著遮帽的人,從陰影下方露出的臉龐上可以看出這是個年輕人。

    羈押室下方狹窄的翻門一開,幾張報紙從外麵塞了進來。

    張禦聽著腳步聲走遠,伸手拿起眼前的報紙,多年呼吸法的鍛煉,使得他體魄遠勝常人,哪怕這裏光線昏暗,也不妨礙他閱讀。

    他首先掃了一眼日期。

    “大玄曆二月初二。”

    目光在這上麵停頓片刻,他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島報相比,這份報紙隻是在一些貨物的價格行情上有些變化,其它地方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這也可以理解。騰海海域各島雖然往來頻繁,可受限於相對落後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籠罩一切的天網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個人人依靠營養艙來維持生命,隻有意識還能活動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還是鮮活的。

    他把報紙整齊疊好,放在一邊,繼續原來的吐納呼吸。

    被限製活動的這幾天,由於保持著長時間的入靜,他卻是有了一個意外收獲。

    他能感覺到,在船上某個地方,一個物體正散發著奇異的能量,並隨著他的呼吸牽引,一絲絲的被攝取過來。

    而在此之前,這樣的事他還需要通過直接觸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著:“難怪老師常言‘存神在中,虛空即來’,果然是有道理的,看來在達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這些源能吸收幹淨了。”

    他並不是持續不斷的做著這件事,而是每過一段時間就稍作停頓。這是他在這段時間裏摸索出來的訣竅,因為隻有這樣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後,外麵隱隱傳來了許多孩童的響亮聲音,應該是來自某個下層艙室。他仔細一辨,卻是在念誦一首詩歌。

    聲音雖然稚嫩,可勝在整齊劃一,清亮而有氣勢,內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這是一首《夏風》。

    此世身為天夏人,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大道玄渾乾坤載,天城百萬裂雲來。”

    “赫赫神光耀漢霄,煌煌夏彩築華台!”

    “驕陽欲赤蒸青海,晨啟東方曉太白。”

    “今承人道運蒼黃,萬世頌傳稱盛哉!”

    這個世界曾經曆了數個紀元的更迭,有外來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複蘇。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會從廢墟中崛起,再從興盛走向毀滅,以至於大地上遍布著諸紀元的古代遺跡,到處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怪物和神明。

    而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發生了改變。

    天夏降臨了!

    據說天夏到來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懸於高穹之巔,以至於當時已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望見。

    而這首詩歌,就是用來稱頌當時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後,為了在破碎混亂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無可避免的與那些神怪和土著爆發了劇烈衝突。

    擁有眾多修煉者的天夏在最開始並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對手,然而隨著戰事的拖延和統治疆域的擴大,也有越來越多的問題冒了出來。

    為了順應形勢的變化,天夏上層對原來的修煉方法進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隨之出現。

    自此之後,天夏修煉者劃分成了兩個群體。

    崇奉新法的修煉者被稱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煉方式的,則被稱為“舊修”。

    而他曾經的老師,就是一位舊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歲時,他的養父替他請來了一位老師,負責教授他舊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難料,因為一些原因,他並沒有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之後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過他現在隻是堪堪入了門,這次去往都護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裏學到更高層次的新法法門。

    就在他沉浸於自己回憶中的時候,外麵忽然響起了一陣陣的火槍轟鳴聲,緊接著,一聲悠長沉悶的回響伴隨著衝破海浪的聲音一起飄蕩過來,並且是在急驟挨近之中。

    隻是短暫的沉寂後,就感覺身下的船隻一陣劇烈晃動,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穩住了重心,並沒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聲和喊叫聲在外麵響了起來。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門板,輕輕一發力,哢吧一聲,門栓就被頂斷,伸出一手搭住門框,自羈押室裏走了出來。

    他站在門口,把手上戴著的朱紅色手套緊了緊,這才快步走過長長的間艙,踩著層梯來到外麵。

    甲板上一片混亂,到處都是呼痛慘叫的人,殘破的怪物屍身淩亂拋灑著,滿地是流淌著的腥臭血液,船衛隊的人正在匆匆奔跑著,時不時還會響起一聲零散的火槍聲。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屍體,認出這東西名叫水嬰,民間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內河中最常見的水怪。

    他幾步走到船舷邊上,往遠處看去,就在那裏,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麵上,上方還覆蓋的一層彩色流光。

    這就是使得大福號險些為之顛覆的罪魁禍首,一頭具備超常力量和龐大體型的海怪。

    一頭靈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著大福號最上層的樓台走了過去,護衛隊正在一名隊長的指揮下救助傷員,一時也沒人顧得上他。

    來到上方,他一眼望見船長石棟梁正在一個衣著剪裁合體的中年男子說話,看去在爭吵著什麼,旁邊還有五六個妝容精致的女眷,此時正發出低低的抽泣聲。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為什麼不開火?”

    “赫連先生,這是一頭夭螈,是少見的靈性怪物,它的表麵有一層靈性外衣,槍炮根本沒用,隻會將它激怒,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對付它,而是找出它攻擊我們的原因!”

    張禦聽到這裏,出聲道:“石船首,或許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頭,詫異道:“你是誰?”

    一名護衛看了張禦幾眼,神情一緊,指著他道:“他,他好像是那個被關在羈押室的人!”

    “羈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衛隊,衛隊!”

    底下的護衛隊長聽到呼喊,反應很快,立刻帶著一隊人衝了上來,把張禦團團包圍住,一把把火銃也是指向了他。

    麵對黑洞洞的槍口,張禦平靜的站著。

    石棟梁拍了拍身前護衛隊長的肩膀,示意後者讓開。他看向張禦,道:“你是那個因為與異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來的張少郎?”

    張禦道:“是的。”

    中年男子還是十分緊張,道:“禁物?什麼禁物?不會是都護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來。”

    張禦看他一眼,雙手拿住帽沿,向後掀開。

    “謔……”

    在場所有人,無論男女,在見到他麵龐的那一刻,都是從心底發出一聲驚歎。

    他們很難想象出來,世界上竟有長得這麼好看的人,一個個都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直看。

    張禦麵對眾人的注視,神情自然,沒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師對他的評價是“氣清神秀,謫仙之表”,這裏麵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還有就是五年吐納術修煉下來,氣質上發生了較大的轉變。

    石棟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幾眼,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肅然道:“張少郎,你說你知道這頭怪物找上我們的原因?”

    張禦點了點頭,道:“剛才我走過來時,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嬰的屍體……”

    他話還沒有說完,那個中年男子就叫了起來:“對,是水嬰!肯定是為了這些水嬰!”他衝著那些護衛隊員喊道:“你們為什麼不趕走它們?是你們引來了這頭怪物!”

    護衛隊長壓抑著胸膛中的怒氣,道:“赫連先生,水嬰是一種食人怪物,而所有對乘客造成生命威脅的事物,我們船衛隊都有責任清除!”

    石棟梁打出一個手勢,阻止了兩人的爭論,沉聲道:“先聽張少郎把話說完。”

    張禦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了解不少怪物的習性。夭螈這種怪物在得了靈性後,會有意識的鍛煉自己的幼崽,它們會把受到自己驅使的水嬰趕到一個地方,讓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這個過程中,水嬰既充當了幼崽的護衛,同時也是它陷入困境後的食物。”

    石棟梁猛地抬頭,看向張禦,道:“張少郎是說,這頭怪物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點放在了大福號上?”

    張禦點頭道:“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並不以人為食物,這怪物應該聽到了火銃聲,擔心自己幼崽的安危,這才有了後麵的撞擊大福號的舉動。假如我們能把幼崽及時找出來,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機會避免和這怪物直接衝突了。”

    “趕快去找!”

    石棟梁立刻下達了命令。

    護衛隊長道:“父親,我去!”話音才落,人已經疾步往樓下衝去了。

    夭螈在衝撞了一次大福號後,沒有再進行類似的動作,但也沒有離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遊弋,不過能看得出來,它似乎越來越焦躁了。

    眾人提心吊膽的等待著,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號那時是不是還頂得住。

    大約過去半刻,隨著急切的腳步聲,護衛隊長帶著一名船員趕了回來,後者手中抱著一個包布裹著的東西。

    中年男子搶了上去,兩人火急火燎地問道:“怎麼樣?找到了麼?是不是你手裏的這個?”

    那船員緊張不安的將手中的裹布打開,裏麵露出了一頭長著蜥尾,渾身光溜溜沒有鱗片,顏色深紫的小東西,此刻正在那裏奮力掙紮著。

    護衛隊長道:“我們在雜物室找到了這小東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揮舞雙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裏去!”

    可就在這時,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幾下,甩動來去的長尾陡然繃緊,短短幾個呼吸後,就一下鬆弛了下來,頭部朝下方耷拉著,一動不動了。

    船員身體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顫聲道:“它,它好像死了。”

    ……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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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1:08:27
第二章 大道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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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怎麼可能?剛才還好好的,一定是裝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這個結論,他推開石棟梁跨步上前,撥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腦袋,又使勁來回拍打了幾下,可這小東西沒有任何反應。

    石棟梁也是上去檢查了一會兒,沉聲道:“不是裝死。”

    這無疑是一個最壞的消息,所有人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裏一名淑女當場暈了過去,頓時引發了一陣慌亂的驚呼,不過這時候已經沒人顧得上她們了。

    張禦走到那船員麵前,伸手將他懷裏的幼崽接了過來,他拎著尾巴檢查了一下,這小東西身體上沒有傷害,看不出具體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還有辦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頭發淩亂,兩眼通紅的衝到張禦身邊,“有什麼辦法你就快說啊,你要什麼?隻要我能拿出來的,都可以給你!全都給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張禦考慮了片刻,抬起頭迎上眾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盡量一試。”

    他將幼崽捧著,來到欄杆邊上,麵對著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發出了一種悠遠高亢的聲音,但又帶著幾許歡快調皮的意味。

    沒有多久,海裏也是傳來了一股聲音,比起他的聲音,厚重沉悶,好像是從幽深的海底傳遞上來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這看起來,就像是他在與這頭怪物對話。

    而就在他發出那種聲音後,那圍繞船隻遊動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現時,已是遊到了較遠的地方,在那裏時隱時現的徘徊著。

    石棟梁吃驚中帶著欣喜,“張少郎,你能與這怪物交流?”

    張禦搖頭道:“我隻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聲音,讓這頭母螈以為幼崽還安然待在船上,這樣它暫時就不會攻擊大福號了。”

    他看著石棟梁,道:“石船首,這裏應該距離首府不遠了,我會盡最大努力安撫住這頭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號進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棟梁低頭想了想,道:“張少郎,你有十成把握麼?”

    張禦道:“我隻能盡力而為。”

    石棟梁沉默了下去。片刻後,他抬起頭來看著張禦,沉聲道:“張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這頭巨夭螈的話,我們或許可以用另一種辦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給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島嶼上,這樣大福號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們到了那裏後,會設法找到人回來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這個主意好,不如……就這樣?”

    護衛隊長嘴巴張了張,看向張禦,再看向石棟梁,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石棟梁對著張禦鄭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這麼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為大福號船長,我必須為全船的乘客負責,如果我能自己做到這件事,我一定毫不猶豫站出來,可是現在。隻能拜托張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絕不會棄你不顧。”

    他指了指護衛隊長,道:“我會讓我的兒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張禦看得出來,石棟梁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為了防止他萬一失手,或者沒有堅持到船隻入港就出事了。

    作為船長,這個考慮沒有問題,可是如此一來,危機就轉嫁到了他個人頭上。

    當然,石棟梁讓自己的兒子跟隨他,那就是表示願意和他一起承擔危機,哪怕是最壞的結果。

    這短短片刻間,他考慮了許多。

    當目光再次掃向那頭夭螈的時候,他心中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開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個人,夭螈會將我認作幼崽俘獲的獵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個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獵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風險,隻是石船首,我希望你們能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他頓了頓,“包括那個‘禁物’。”

    “沒有問題。”

    石棟梁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他吩咐一聲,立刻有船員下去取東西。

    興許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歉疚,他又鄭重承諾道:“張少郎,我向你保證,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會記錄在你的路貼上。”

    張禦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謝了。”

    沒有多久,船員就將張禦之前帶上船的行禮和物品都拿了過來。

    張禦檢查了一下,所有東西都在,沒有遺失損壞,他先從行囊中抽出一柄連鞘夏劍,拔開看了看,重又歸鞘,將之握在手裏。

    隨後,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頭帶鳥羽冠,唇厚鼻大,占據了整個雕像的二分之一,看著十分醜陋怪異。

    這就那個“禁物”。

    這東西是他登船後從一個乘客手裏買來的。

    可沒想到,這家夥實際是一個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個神明的形象。東西還沒到手,船上的護衛隊就闖了進來,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來。

    此刻他站在這裏,就覺有一股微弱熱流自上麵傳來。

    或許他現在並沒有進行呼吸吐納的緣故,所以感覺上反而沒有之前在羈押室裏那般強烈了。

    就在他檢查自身物品的時候,大福號在石棟梁親自掌舵之下,向著偏南一點的方向行駛過去。

    不到半個夏時,眾人視界裏浮現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護衛隊長走過來,道:“張少郎,前麵暗礁遍布,大福號無法再靠近了,你隻能在這裏下船了。”

    張禦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來,遮住了臉容,道:“我能堅持到明天早上。這是最樂觀的估計了,希望你們能及時趕到。”

    護衛隊長一抱拳,無比鄭重道:“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他微微猶豫了一下,道:“張少郎,我知道這麼說或許有些不近人情,萬一……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誰麼?”

    張禦看了眼遠處的礁石,考慮片刻,才道:“我會在這片島礁上留下一些東西,希望到時用不到。”

    護衛隊長神情認真道:“我記下了。”

    張禦在大福號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號放下的舢板,帶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搖動船槳,在眾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過去。

    這裏距離岸礁並不遠,沒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塊礁石上站住後,他托著夭螈幼崽,朝著大海方向,口中又發出了一陣與方才類似的聲響,夭螈的立刻被吸引過來,並開始圍著島礁打轉。

    大福號上諸人見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們沒敢多作停留,趕忙滿帆駛離了這片海域,繼續向東而去。

    張禦看著大福號的身影逐漸消失了在海平麵上,他實際並不擔心沒有回援,因為騰海海域的貿易十分重要,都護府是不會允許這麼大的威脅存在海上的,接到上報後,一定會趕來剿滅這頭怪物。

    唯一可慮的是,他最多隻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護府從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當中很難說會耽擱多少時間,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這裏。

    他凝視著海上那個巨大的脊背,緊握住了劍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來解決。”

    他曾親眼見過自己的老師一劍刺死過夭螈,在此過程中沒有動用任何屬於修煉者的力量,隻是將人本身就具備的能力運用到了極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現這一過程。

    隻是他的老師是一位修煉者,就算這樣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別的方法殺死這頭怪物。

    可他哪怕修煉幾年,本質上還隻是一個凡人,並沒有失敗重來的機會。

    所以,他還需要一樣東西的幫助,用以增加勝算。

    他於心中呼喚了一聲,身邊三尺之內,一圈隻有他自己才能望見的光幕浮現出來,裏麵有數個形如篆刻章印的圖形。

    這些章印並非方圓齊整,而是以異形印居多,呈現出陰刻白文之象,筆劃邊緣之中還帶著些許齒痕殘缺。

    這裏每一枚章印,都對應著他在修煉過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為。

    而承載這一切的,被稱為“大道之章”。

    新法修煉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閱讀此物來進行修持,從而有別於舊時的修煉者。

    他此時心意內感,就在自己身軀之中找到了一團光明。

    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個人精氣神的聚合,也是通過一定的方式積蓄出來的。

    假如說“神元”是池水,那麼人體就是一個大池。

    現在他隻要將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個章印之中,那麼就能提升其所對應的能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寫著“劍馭”兩字的章印。

    要想殺死一個強大的對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選擇。

    隻是他考慮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並不完整,而劍技是一種既需憑借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經驗的東西,那是身體素質及精神上的整體進步。

    現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隻能增加自身對劍的適應和運用能力,總體的提升十分有限。

    鑒於他和夭螈之間巨大差距,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他目光很快從這上麵掠過,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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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1:08:43
第三章 劍上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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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枚章印上刻著“雷音”二字。

    張禦會好幾種靈性生物的發聲,這主要是跟隨老師曆練修行時,為了應付各種危險自行摸索出來的。

    他老師見他在這方麵十分有天賦,就傳授給了他這門“雷音”之術。

    這隻是一門用呼吸來模仿雷聲的法門,本身不具備什麼威力,隻能用來震懾對手的心神。

    而靈性生物很多是十分懼怕雷聲的,夭螈更是依靠聲音來辨別目標的,這門能為正好有所針對。

    隻是以他擔心以自己目前的造詣,並不能對這頭夭螈造成太大影響,所以有必要對這方麵加以提升。

    他呼吸幾次,待心神安定下來,這才以意念引動神元,往雷音章印之中填入進去。

    那章印瞬間亮了起來。

    恍惚之間,他感覺自己正在經曆一場蛻變。

    原先對這一法門理解不透徹的地方,隨著神元的投入,竟是陸續變得清晰起來。

    與此同時,伴隨著他的一呼一吸,有一股力量在身體內部逐漸醞釀著,可偏偏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感,這就好似烏雲聚來,等待著無邊巨響迸發出來的前一刻。

    隻是這樣的成長也是有代價的,隨著這個技巧的提升,他幾年來積蓄的神元減少到了隻剩淺淺一層。

    不過……

    他摘下手套,將那尊神像從行囊中拿了出來,這樣的直接接觸,使得原先感受到得那股暖流頓時變得強烈了數倍,化作滾滾熱浪,順著他的手掌衝湧入了身軀之內。

    此時此刻,他那原本已經幾近幹涸的神元竟又是奇跡般生出,並在源源不斷增加著。

    若是仔細看,能發現他的眼眸深處有閃電般的光亮在微微泛動著。

    早在學會新法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可以從一些獨特的物品上獲取某種能量,用以補充神元。

    這種能量,和他前世遇到的一種被稱為“源能”的東西十分相像,他也是因為偶然接觸到了這種東西,才有了這一世的生命。

    隻是蘊含“源能”的物品很難遇到,迄今為止也隻找到過三個,這裏麵就包括了眼前這座異神雕像。

    隨著逐漸吸取,那神像之上傳來的熱量越來越少,最後整個雕像好似當中經曆了千百年的歲月,他隻是輕輕一捏,就化為無數碎屑灑落下來。

    此刻再觀,經過這次補充,神元大概恢複了一半,並沒能夠補充完滿。

    可他並不覺得失望,加上之前陸陸續續從神像上攝取到的,這次收獲比以往兩次加起來還要多。

    這次留下來孤身吸引夭螈雖然較為危險,可現在看來完全是值得的。

    雷音之術的提升,使得他多了幾分底氣,可要是真的與夭螈對上,那還需要選擇一處對自身有利的地形。

    他腳下邁步,在這片礁石群中來回走動著,差不多有一個夏時後,尋到了一處比較符合心意的位置。

    這裏的礁石群排列很不規整,先是由高到低,再是由低到高,中間一段正好形成一個內陷的凹坑。

    他站在靠內一端的高點,可以將海上的情形一覽無餘,而從海中望過來,視線裏是望不到當中這一段的。

    “就是這裏了。”

    這時海麵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高亢渾厚的聲音,將海水湧動的聲音完全壓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要發出回應了。於是托著幼崽走前兩步,對著海上發出一聲長音,或許是因為雷音技巧的提高,聲音也是顯然格外充沛有力,與一頭健康活潑的夭螈幼崽幾乎沒有分別。

    對麵再沒有動靜傳來,顯然夭螈又一次被安撫了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這應該是母螈入夜前最後一次發聲。明天破曉之時,可能就是見分曉的時候了,

    他看著愈加昏暗的天穹,拉了拉鬥篷,盤膝坐下。

    盡管這個時候夭螈通常是不會上岸的,可他沒有因此放鬆,仍然隨時準備著應付突發狀況。

    伴隨著濃重的夜色到來,天與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手持夏劍,在沉默中靜靜等待著天明。

    一夜很快過去。

    伴隨著天邊曉光出現,張禦睜開了眼睛。

    他的麵前是波湧不息的海麵,一道紅霞自海天的間隙中溢出,頑強的衝入了那渾成一片蒼青色中,似是在努力的將它們分開。

    在這黎明到來的時分,夭螈在浪潮中發出了陣陣聲響,

    他也是及時模仿出了幼崽的聲調,可是這一次,卻並不像前麵幾回那樣順利,對麵的聲音卻是遲遲不停,似是一直在催促著。

    他知道,相隔一天,單純的聲調已經不可能讓對麵這頭怪物滿意了,如果幼崽不能及時回到母螈的身邊,那麼它一定會上岸來找尋的。

    可是直到此刻,救援的船隻還沒有趕到。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須現在就采取行動。

    他果斷將那幼崽拋在了一邊,把夏劍橫擱在膝上。

    片刻之後,伴隨著他的呼吸,劍身也是發出了輕微的震顫,人與劍之間好似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

    這把劍是他的老師贈給他用以防身的,作為舊修,這位還保持自己祭煉劍器的傳統。

    而作為一柄劍器,它有著斬開普通靈性生物靈性表層的能力,這也是他敢於對夭螈下手的真正憑恃。

    不過,他隻有一擊的機會。

    在接連幾次呼喚都是沒有得到回應後,夭螈那渾厚的聲響變得越來越急躁,越來越沉悶,不停震動著海水,礁石上到處都是晃蕩的回音,預示著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張禦神情冷峻,緩緩持劍站起。

    在他的注視中,那沉在海麵下的龐大陰影逐漸接近了礁石群,而後緩緩抬升向上。

    這一頭龐大的怪物終於露出了真容。

    先是扁平的被堅硬骨膜包裹的頭部離開了水麵,它眼瞼上翻,露出了凶冷的黃色眼瞳,而後是狹長厚實,充滿力量感的軀幹。

    隨著它的上浮,大片大片的海水從光滑的身體表麵流泄下來,砸在附近的礁石和海麵上,一圈七彩的虹光縈繞在它四周。

    怪物粗壯的前肢上移,發出一聲震響,強勁的足趾穩穩攀住岩石,帶動著身體向上挪動,隨著那巨大的體型逐漸顯露,也帶來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張禦一動不動,任由身上的鬥篷和遮帽被海上吹來的勁風鼓動著,朝陽灑下的晨光披在了他半邊身軀上,手中虛虛握著的夏劍仿佛被融入了進去。

    此時夭螈除了長長尾部還埋在海水中,大半個身子此刻已經來到了陸地上。它的下頜底部緊緊挨著礁石,平平向前移動著,這是為了方便感覺外部的震動。

    可是在翻過第一塊高起如梁的礁石後,後方的石塊卻是忽然低矮下陷,這使得它不得不垂下腦袋向前爬行,這個時候,它不可避免的將自己一部分背脊和完整的頭顱上部暴露了出來。

    張禦眼神一凝,他久候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於此時忽然發出一聲大喝。一股力量從胸腔裏,從身軀的每一個角落中釋放出來,並伴隨著滾動的氣息,在島礁上空爆發出了一聲雷霆般的巨響!

    夭螈身軀一頓,有一絲不知所措。

    就是現在!

    張禦身體微微前傾,麵部埋入了遮帽的陰影之中,重心壓上的同時,腳下猛然一個發力,驟然從極靜轉到極動。

    刷的一聲,他整個已是飛射出去!

    那件鬥篷卻被留在了原地,在保持著了片刻的滯空後,才被自然力量牽引著落向地麵。

    這個時候,一道海浪過來,狠狠拍在了兩者之間的礁石上,轟隆一聲,高湧的浪頭一時隔絕了雙方的視線。

    在浪潮還未徹底落下之時,張禦前衝的身影一下從裏撞了出來,帶著冰冷四濺的水珠,擎劍在手,躍身而起。

    在旭日的照耀下,他高舉的利刃如從光芒之中誕生,帶著一道充滿力量與美感的弧線,驟然撕開那層泛著七彩的靈性外衣,斬入了這頭怪物的顱腦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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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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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一劍得手,雙腳同時踏上夭螈的頭顱,借著衝勢雙手握柄向前一推,就將劍刃深深送入了進去!

    他能夠感覺身下這頭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著,於是緊緊握著劍柄不放手。

    在經過一陣長久的顫動後,這頭怪物終於安靜了下來。

    等了一會兒,再沒有什麼動靜生出,似乎事情已經結束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襲來,卻是這頭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龐大的身軀也是往天上蹦跳起來!

    張禦應變極快,立刻身軀一俯,把重心壓低,握劍之手更是緊了幾分。

    這頭夭螈往上足足竄升有了三四丈高後,似終於釋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渾身一鬆,從半空中無力的墜落下來,轟的一聲,重重砸落海浪與礁石之間。

    張禦有著夭螈的身軀為緩衝,在掉落下來時並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他這次又等了許久,確認這怪物的確已經死了,繃緊的精神這才鬆懈了下來,周圍的海浪聲隨之一下湧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頭顱上站立起來,徐徐呼出一口長氣。

    這時夭螈身上原本閃爍奪目的七彩霞光已經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也使得靈性外衣為之褪去。

    他想了一想,伸手按在那厚實的背脊之上,仔細的感受著,看是否能在這頭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的存在。

    可結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覺得失望,這次成功渡過了生死危機,以普通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對他來說已然是一個極大收獲了。

    他伸手拔出夏劍,抬頭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陽,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稍候到來的一定是都護府治下神尉軍。”

    他聽老師詳細說過神尉軍的來曆,在天夏到來的第一個百年之內,為了應付各個地界上層出不窮的神怪,舊修將捕獲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剝離下來,用秘法祭煉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隻要經過一定的訓練和調教,就能擁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這些人最早是作為天夏中下層力量的補充,但後來隨著作用越來越大,也就分離出來,成為了單獨一支尉軍。

    可是據他所知,東庭都護府神尉軍在百年前的確堪稱精銳,每一個尉卒都是經過了嚴格的挑選,從出身到來曆都十分清白。

    可自從六十年前那一場大戰後,情況卻是大不一樣了。尉卒來源複雜,紀律比起以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麵對這樣的神尉軍會有什麼情況發生,所以要做好一手準備。

    他先去將甩落的鬥篷撿回,重新披上。隨後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陸的地方,稍作尋覓,就在附近一塊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曆二月初三晨,禦斬夭螈於此!”

    這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為了留下一個證據。

    他來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簡單洗漱了一下,再飲用了一點清水,裏麵的幹糧則分毫未動,隻是從鬥篷中取出一隻小瓷瓶,倒出數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待回複了一些精力,他找尋了一處視角合適的高點,從鬥篷的內夾中取出一本小冊和炭筆,將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細描摹下來。

    直到一本小冊畫滿,他才停手,收拾好了東西,找了一處堪堪避風的位置,便又開始了呼吸法的訓練。

    到了臨近日中的時候,他忽有所覺,幾步來到夭螈頭頂之上,向東眺望海麵。

    遠方的海麵之上,出現三艘戰船,呈品字形排列,向著礁群方向駛來,高聳的桅杆上掛著兩種旗幟,東廷都護府神尉軍的烈光旗還有騰海安巡會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終於來了。

    行駛在最前方威角號上,一名負責瞭望的船員一指前方,驚呼道:“看那邊!”

    由於視線問題,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直到船隻逐漸靠近,才不自覺的露出了一臉震撼。

    一頭巨大的怪物伏臥在島礁之上,尾部則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觀的看到那令人恐懼的體型。

    而在怪物的頭顱之上,有一個年輕人正持劍而立,鬥篷隨風飄拂著,在天陽照耀之下,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攝人。

    這樣的景象給人的視覺衝擊無疑是極大的。

    右船船首上,站著一個身著圓領寬袖便服,頭戴襆頭,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覺上前幾步,指著前方,向身邊人問道:“你來看,那位莫非就是張少郎麼?”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中年男子道:“我記得大福號路貼上,寫明他是一個天夏人?”

    身旁人老實道:“石棟梁是這麼記的。”

    中年男子凝視著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記著多盯著點,別讓神尉軍的人亂來。”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張禦看著這三艘船緩緩接近,來到礁島附近後,就有一個人從船頭一躍而下,朝著他這邊渡海飛來。

    他眼力勝過常人,能夠看得出來,這人腳下實際是有水浪承托著的,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淩空飛遁。

    再觀察了一下這個人的穿著,勝疆衣、且良飛翅冠、塵香袋、踏山靴,這些都是神尉軍的標誌性服飾。

    來人很快來到了近處,先是繞著夭螈龐大的體軀轉了一圈,這才足尖虛點水浪,緩緩升至高處,飄懸在那裏,負手看著張禦,道:“我是東庭都護府治下,神尉軍隊率喬盞,這頭夭螈怎麼死的?”

    張禦平視過去,道:“是我所殺。”

    喬盞盯著他看了許久,目光挪到他手邊的夏劍上,道:“你的劍,拿給我看一下。”

    張禦不卑不亢道:“喬隊率見諒,師長教誨,劍乃性命交托之物,須臾不能離身。”

    喬盞深深看了他一眼,身軀一轉,就往戰船上回返。

    沒多久,就見一艘小舟從戰船被放了下來,劃槳行駛到了礁岸邊,一個役從打扮的健碩中年人走了上來,他朝著張禦作揖道:“是張少郎麼?在下明乙,石船長特意關照我來接應少郎。”

    張禦合手一禮,道:“有勞費心了。”

    明乙趕忙道:“哪裏,哪裏,少郎言重了,還請先上舟來吧,船上有一位貴人想要見你呢。”

    喬盞踏浪回到了主船上,正要回到艙房,一個身形矯健的英俊年輕人擋在了麵前,他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芒,道:“隊率,這一頭夭螈可是一個大功勞,隻要殺掉礙事的人……”

    喬盞皺了皺眉,警告他道:“蘇匡,別多事,現在可是都護府士議期間,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我不準你亂來。”

    蘇匡無所謂道:“可他隻有一個人,這裏又是海上,殺掉了誰又能知道?“

    喬盞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個人。”

    “那就都殺掉好了。”蘇匡像說著一件無比普通的事,同時往外走去,“隊率要是覺得麻煩,那就由我來做。”

    喬盞伸手一把將他推了回去,沉喝道:“你給我冷靜些,普通人可幹不掉靈性生物,而且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背景?”

    “那又怎麼樣?”蘇匡雙臂張開,臉上帶著一絲扭曲的狂態,道:“在東廷都護府,誰又會為了一個死人來和我們神尉軍作對?”

    喬盞沉聲道:“這次趙相乘也跟來了,他身邊不會沒人保護,你想讓他抓到我們的把柄麼?到時我饒得了你,幾位軍候也饒不了你!”

    蘇匡目光閃爍了幾次,最後像是放棄了,道:“好吧,這次就聽你的。”轉身走了幾步後,他忽然像想起什麼,回頭咧嘴一笑,道:“隊率,我看得出來,你也想這麼做,何必忍得那麼辛苦,順從自己的心意多好?”

    喬盞看著他離去,一直沉默著。

    他承認,蘇匡提議的時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動,但是又被克製了下去。他畢竟是正經考入到神尉軍中的,有著自己的操守,與蘇匡這類人是不同的。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間艙自語道:“你不明白,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堅持,屈從於力量,隻會被力量所駕馭。”說完這句話後,他就離開了這裏。

    在他走後,間艙裏陰影蠕動了一下,蘇匡從中走了出來,他雙手環抱倚在艙壁上,摸著下巴,像在琢磨著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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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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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乘坐明乙的小舟離開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領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喚棘心號的戰船。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帶著幾個隨從等候在這裏。

    他觀察了一下這位明乙口中的貴人。其人大約四十上下,寶藍色襴衫,頭梳發髻,插著一根烏木簪,髭須修飾的幹淨齊整,精神飽滿,瀟灑而有氣度。

    明乙介紹道:“張少郎,這位是安巡會的趙相乘趙主事。“

    張禦合手一揖,道:“趙主事。”

    趙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張禦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驚歎。這時他留意到了張禦手邊的夏劍,忍不住道:“那頭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殺?”

    張禦道:“僥幸而已。”

    趙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心中翻騰不已,安巡會的主要職責就是清理各島航線上的海盜和異怪,他可是非常清楚靈性生物的厲害的,他剛才已經從身邊護衛那裏得到確定,張禦就是一個普通人。

    很難想象,一個不具備超常力量的年輕人能做到這種事。

    他正色道:“張少郎,大福號是我名下產業,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卻難以挽回,在此我卻要謝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說著,他鄭重一揖。

    張禦回了一個謙禮,道:“我也隻是自救罷了。”

    趙相乘笑道:“張少郎謙言了,行從心,心從性,一個人的真正品性往往連自己都是不清楚,隻有危難關頭才看得出來,你之作為,足稱君子。”他這時似想起了什麼,頓了頓,道:“冒昧問一句,張少郎,你可是夏子麼?”

    張禦道:“在戶檔記錄上,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護府成立後,有不少土著歸附了天夏,他們與夏人結合後所生下子孫後代都護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過隻有父母都是夏人的,才可被稱呼為“夏子”。而本土那處更為嚴苛,要往上數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趙相乘神情更見和悅,他雙目注視著張禦,緩緩問了一句:“張少郎,你覺得……天夏還在麼?”

    明乙自上船後,一直站在一邊,聽到這句話,他也是抬頭看向張禦,似想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

    張禦一轉念,六十年前,濁潮的到來使得東庭都護府與本土斷絕了聯係,雖然都護府幾次試圖傳遞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現在很多人懷疑,天夏已經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數個紀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樣,被淹沒在了這場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兩人,十分肯定的回答道:“當然在。”

    趙相乘訝異道:“哦?你為何如此認為?”

    他見過不少人對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樣有見過不少人持著悲觀態度,可很少見到這麼肯定堅決的答複。

    張禦語聲平靜道:“因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趙相乘一怔,好一會兒,他雙目放光,用力點頭,道:“說得好!說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他側身一請,道:“張少郎,來,我此前已命人備了一個宴席,還請務必賞光!”

    張禦欣然應下,就就跟著他往客艙行去。

    就在這時,兩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著礁群那裏駛去,顯然是衝著那具夭螈屍體去的。

    趙相乘腳下微頓,轉頭道:“張少郎,這頭怪物是你斬殺的,你準備怎麼處置?”

    靈性生物價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來製作兵械,內髒脂肪大多能來製藥熬油。而且都護府上下有許多人深信,食用靈性生物的肉就能從中獲取力量,往往一出現在市麵上就被人搶購一空,可以賣出很高的價錢。

    張禦先前就過考慮這個問題,他道:“我記得都護府對靈性生物的繳獲有明確法令?”

    趙相乘道:“是有這個法令,隻要能證明是靈性生物是你自己斬獲的,三成歸繳獲人,五成歸公庫,剩下兩成歸則地方耗用。不過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個島嶼的轄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張禦拱手道:“按照都護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約,隻要是騰海海域,都應該算在諸島轄界之下,請趙主事將兩成代我轉交給諸島君長。”

    趙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張少郎的顧慮,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長受領了,如果張少郎不方便,你那三成我也可以給你代為處理,到時具體如何結算我們再作商議,你看怎麼樣?”

    張禦也不客氣:“那就一並有勞了。”他現在並沒有渠道處理這頭夭螈,還會平白引來覬覦,交給趙相乘是最為穩妥的。

    兩人交流完這件事,就來到了棘心號采光最為充足的上層樓艙內。

    張禦在外隔間解下鬥蓬,就有侍女端上一隻銅盆,再有一人拿著長嘴壺過來給他注水淨手,用手帕擦拭幹淨後,才轉過屏風,到了裏間。

    這裏主客之席已是擺好,餐案上鋪著紅綢,上麵擺放著光澤潤潤的白玉盤盞,洗淨的牙箸、匕勺、小碟;席後各有一個青色的竹木架,掛著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腳位置還有一個高腰瓷盂。

    這時有隨從上來一揖,頭壓的很低:“客人,宴不見兵,還請解劍。”

    趙相乘就一揮手,“今天是我宴請張少郎,又在船上,就用不著那些俗套的禮數了。”他轉回身來作勢一請,道:“張少郎,還請入座,出來匆忙,置備簡陋,莫要見怪。”

    張禦客套一句,就隨他入了席。

    這個時候,島礁之上。一群人正圍著夭螈的屍體指指點點,這裏距離首府隻有一天路程,他們也就省卻了分割的步驟,準備掛上鉤索,將這頭巨怪直接拖回去。

    喬盞來到這裏的時候,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對著一個青衣老者道:“王檢斂,怎麼樣了?查出這頭怪物的死因了麼?”

    王檢斂瘦小精悍,雙眼有神,他現在顯得異常亢奮,拉住喬盞道:“隊率,來,你來看這裏。”

    他用手對著夭螈的頭部比劃了一下,“劍是從這裏斜刺進去的,從中間精準無比的將大腦剖成了兩半,除此外並無別的傷口,可以說是一劍斃命,出手的人肯定十分了解夭螈的身軀構造,而且那把劍一定很特別,不然切不開那層靈性表層。”

    喬盞暗暗心驚,這夭螈體長至少超過十丈,麵對這麼大靈性生物,就算是他拿著這種利器,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做到這一點。

    他很肯定張禦沒有超過常人的極限,以人類之身斬殺靈性生物,而且還沒有動用槍炮,這算是開了先例了吧?

    這一刻,他不禁起了愛才之心。

    隨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張禦拉入神尉軍,那功勞不也能算是神尉軍的了?

    這念頭一起,他心中大動,隻是操作上有些困難,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

    他摸著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個主意。

    棘心號樓台客艙內,役從先是端上了一道點心,待擺上案後,低著頭,躬著身退了下去。

    張禦目光落去,見麵前的黑釉碗底之中,一隻隻白麵小團在裏湯水裏輕輕滾動著,看著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嚐了一口,霎時清香滿頰,那軟糯之中還帶有一絲微甜。

    趙相乘笑道:“這是香玉丸,香島上有名的點心,可合張少郎的口味麼?”

    張禦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兩人把點心吃完,漱口過後,侍從上來撤下,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趙相乘道了一聲請,兩人才各自舉箸用食,席間無語。

    待到進食完畢,主客兩人各自去隔間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後,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還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趙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隨後放下,坐正身軀道:“張少郎,不知你對我們安巡會了解多少?”

    張禦道:“有過些許聽聞。”

    他跟隨老師遊曆的時候,曾見過安巡會的成員,這是海上諸島的私立武裝。這個組織盡管不是都護府治下的衙署,背後卻涉及到了一個龐大的利益結合體,裏麵還涉及到了外島與都護府的博弈。

    趙相乘試著道:“不知張少郎可有興趣加入安巡會?我可做你的引薦人。”

    張禦婉拒道:“多謝趙主事,我到首府隻為進學,暫無其他想法。”

    趙相乘略覺惋惜,道:“既然張少郎不願,我也不勉強你。隻是少郎你可知道,你單獨殺掉了一頭夭螈,這不是什麼小事,要是有人幫你運作,送入功名冊錄裏,那麼你就能評功為‘士’。”

    張禦對東廷都護府的律法和爵祿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級,成為了士,就不再是單純的民了,而是有了參議諫言,入府為吏的權利。

    可實際上這並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評功,一般由都護府核實之後授予。但要是被評之人自身沒有足夠的資源和背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相反要是由地位較高的人來舉薦,那就有較大概率通過。

    他道:“此事不易為。”

    “是不易為。”趙相乘承認這一點,他露出幾分誠摯之色,“張少郎,你之前所為我很是欽佩,試問你這樣的君子不為‘士’,又有誰人可為‘士’呢?我為會你運作這件事,隻是你需耐心等待。要舉一個‘士’並不是簡單的事,今年的士議,我們並沒有做好準備。”

    張禦這次沒有回絕,點頭道:“那就多謝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來做起來方便,包括許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還能查閱到很多不公開的典籍文檔。

    這一場宴席過後,賓主盡歡。

    張禦借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艙休息。

    趙相乘感歎一聲,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會該多好。”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這位張少郎?”

    趙相乘眼望窗外遼闊碧海,道:“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幫他麼?不是因為他救了大福號全船人的性命,也不是因為他殺死了那頭夭螈,而是像他這樣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天夏正是由無數這樣的年輕人支撐起來的。“

    明乙道:“可現在隻有都護府啊。”

    趙相乘堅定言道:“是的,現在隻有都護府,可是濁潮將退,等著吧,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會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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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日月轉則瑞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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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來到棘心號的客艙中,發現自己落在大福號上的行李都被擺在了這裏,外麵還套了一層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檢查了一下,並未缺少什麼,也沒有被人翻動的跡象。其實這裏麵除了幾本他以前描摹下來的異怪圖本,也沒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待重新收拾好後,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趙相乘方才對自己的招攬。

    平心而論,進入安巡會也有不少好處,可過早的打上一方標簽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學習新法,同時尋找到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暫時還並不想卷入騰海諸島與首府之間的權利鬥爭中。

    當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實際是避不開的,可唯有擁有了足夠強的力量,才能保證自己不被人輕易擺弄。

    來到案後坐下,他把夏劍從劍鞘中拔出,看著泛著熒熒玉色的劍身,從行禮中翻出一塊細絨,仔細擦拭起來。

    這把劍是法器,在殺敵之後,不沾血,不染塵,通常情況下沒有必要進行專門的清理,他這種舉動其實是一種與劍器溝通的方式。

    與夭螈一戰後,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有所升華,人與劍之間也有了一種微妙的牽連。此刻嚐試著呼吸幾次,就感覺這把劍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隨著他的氣息一同保持著一種奇妙的律動,似乎由著他的意念推動,就會脫手飛去。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不過按照他老師的說法,等到人與劍完全契合的時候,就會有種種神妙出現,譬如劍身之上浮現劍名,劍刃變得更為銳利,甚至飛騰縱空等等。

    隻是他覺得未必會有這麼一天,因為這把劍畢竟不是自己親手祭煉的,在心理上終究是存在那麼一點隔閡的,不過現階段還不需要考慮這些。

    而此刻外間,直到過了日中,這回來援之人才處理好了夭螈的屍體,便就準備啟程返航了。隻在這時,明乙卻來客艙中找到張禦,道:“張少郎,神尉軍方才有人來此,說想要見你一麵,不過被趙主事擋回去了,主事讓與張少郎說一聲,莫要怪他自作主張。”

    張禦能看出趙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謝謝趙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會把話帶到的。”

    下來航程一路無事,到入夜後,有一名隨從過來敲響了張禦的艙門,說是趙相乘請他共進晚宴,他卻是婉拒了,依舊是以隨身攜帶的丹丸代替,而後則是以吐納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將破曉,張禦忽然感覺到周圍溫度變得十分舒適,知道船隻快要到首府瑞光了,於是起身洗漱,在間艙裏用過精致的早點,就來到了樓台甲板上,眺望遠方。

    站在船頭,他已能清楚望到陸地的輪廓和那地平線上向著南北兩端綿延出去的安山山脈。東廷都護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遊。

    據說天夏當年建立八百多個都護府,東廷都護府隻是其中之一。

    而東廷也自有其特殊之處,這裏是天夏疆土東域的最遠端,是唯一一個駐紮這片未知大陸上的天夏都護府。

    隨著棘心號向陸地方向靠近,籠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裏也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堅城,麵朝騰海,背後依托啟山而建,最顯眼的的內城位於一片高聳的台地上,望夏台、都護衙署、泰陽學宮、賢哲祠等等規製較高的建築都在那裏。

    而台地下方的建築群則沿著高低起伏的地形鋪開,最外沿擴張到海麵上的是旦港,由於整個城址被夾在啟山和海岸中間,所以大體呈現出一個南北走向的較為狹長的分布。

    東廷都護府約有人口三百多萬,瑞光城就占據了三分之一。

    這裏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餘萬,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後裔,還有一些則是是土著邦國的歸化蠻人。

    在啟山背後,遠處的安山山脈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個剪影,隻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讓人為之屏息。

    在當地的土著語裏,這座雪峰叫作“乞格裏斯”,意即“孤獨的天女神”。

    當年都護府的大軍還沒有踏上這片土地時,副都護楊恭在海上遠遠看見壯闊山勢中挺立的這座孤拔高峰,就脫口說出了“與天同壽誰為友,橫推萬裏第一峰”這句話。

    這是天夏人到來後,唯一沒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裏建有一處天夏烽火台,傳聞在那裏點起烽火後,連天夏本土都能望見。

    張禦正在觀望的時候,身後腳步聲起,趙相乘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當年關征大都護到了這裏後曾說‘日月經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張禦道:“都護府偏遠地界的民眾都說這裏福瑞之城,居此處者,貧者能得溫飽,富者能享善終。”

    趙相乘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吧,對了,張少郎,你到了首府後,可有下榻的地方麼?”

    張禦道:“我之前從未來過首府,並沒有熟悉的地方。”

    趙相乘從袖口裏拿出一張名帖,遞給了他,道:“城南有一處安廬居,是我安巡會的產業,別的不說,安全當是無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裏,會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張禦接了過來,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趙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戰船都是順風滿帆而行,速度極快,在看到瑞光城沒多久,就進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裏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隻,白帆成林,遠遠近近的人聲與鷗鳥聲不絕於耳。

    在內河航道沒有開通之前,這裏最早是都護府的軍港,擁有七個碼頭,可容納四十艘戰船同時停泊,而現在從騰海諸島和內陸河道運來的貨物,如今大多數在這裏彙聚。

    在揮動旗語後,棘心號被引向了其中一個碼頭。

    船員紛紛拋下鉤索,由小船帶上岸,上麵自有人將之掛在絞盤上,然後在轉動之下將戰船緩緩拖入泊位之中。

    張禦這時留意到,負責轉動絞盤的人多是一些老者,個個兩鬢斑白,光著粗壯的臂膀,有著與年齡不匹配的強壯身體,每個人的胡須都刮得很幹淨,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趙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這些老人家都六十年前參加洪河隘口戰鬥的老卒了,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為某些緣故,他們自願到港口來做工,別看他們年紀大,可要是上了戰場,列陣而戰,年輕軍卒也未必敵得過他們。”

    張禦緩緩點頭,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戰極為慘烈,可以說完全改變都護府之後的走向,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歲了,不過天夏人的平均壽命在一百歲左右,要是年輕時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攝取又跟得上的話,這個年紀保持強壯的筋骨倒也不難。

    這時碼頭傳來一陣陣喧嘩聲,卻是那頭拖進海港的巨大夭螈在這裏引發了轟動。

    趙相乘看了一眼這艘緊接著棘心號入港的戰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張少郎,你要小心神尉軍,他們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內,卻是他們的轄界。如果遇到什麼事,找安廬居的嶽先生,他會幫你的。”

    張禦表示了然,一頭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這也是為什麼他一開始就在防備在神尉軍的人。

    在鉤索牽引之下,棘心號穩穩靠岸了。他再次謝過趙相乘後,就與其別過。

    他將鬥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劍,提著行李箱,沿著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隻是他才剛剛在碼頭上落下腳,還未來得及走出去,就感覺地麵微微震動了一下,心下不覺一凜,這是……地震?

    可他當看向別處時,卻發現周圍的人並無異樣,似是對此毫無所覺。

    他壓下心中疑問,又觀察了一下四周,見正對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舊的玉轅門高高矗立著,立時認出這是有名的“得勝門”,當初都護府就是一個大軍營,這轅門也是隨之一同立起來的,後來也一直沒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現在。

    隻是那本來堪稱對稱精美華麗的玉飛簷上卻缺了明顯的一角,破壞了原來的美感,這讓他這種有著強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開目光,正好看見附近有幾名報販,走上前給了幾個銅板,將三天內的各類報紙都是買了一份,就頭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時另一邊,被拖上岸的夭螈屍體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湧過來圍觀,可人群中有一個人,周圍路過的人卻會在不自覺中遠離他,在他的身周圍空出了一個圈子,可偏偏還沒有一個人發現異樣。

    這個人麵容俊挺,身姿高拔,頭上並不著冠,而是梳著少見的道髻,他看著堆場上夭螈的屍體,目光在那道劍傷上轉了一圈,手指在腰間懸掛的佩劍上輕輕敲了兩敲,玩味一笑,道:“師弟,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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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文院取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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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出了碼頭後,就沿著候船廳廊往港口外去。

    大廳廊內人來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間仿佛無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頂,光線可以從那裏直接透照進來。

    這座建立於都護府初立時期的木石建築,盡管經曆了一百年的風雨,可依然完好無損,充分顯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藝。

    隻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種奇異的聲調,轉頭一看,便見一個臉上塗抹著油彩的蠻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張著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裏在反複念叨著一句話。

    一聲尖銳的銅哨聲忽然響起,一群拿著赤頭漆棍,脖子裏掛著銅哨的港口管衛衝了上來,將這個人按倒在地,捆縛起來,並將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帶走了。

    張禦轉了轉念,他對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語言非常熟悉,剛才那個蠻人男子說的那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尹瑪察的子嗣在陰暗和腐樹中誕生,它就在光的背後!”

    “尹瑪察”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喻義,放在這裏,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記得很清楚,那個與做他交易的異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謂的瘟疫之神。現在看來,這樣的異神教徒應該不少,也難怪都護府會下令嚴查。

    隻是他也在想,既然那個“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麼相類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覺得自己找到落腳處後,有必要去設法了解一下這個異神教派。

    從高大的拱形廊門裏走出來後,外麵就是更為寬闊的大道。

    他腳步一頓,由他現在所站的角度看過去,內城台地上的諸多建築被紫藤花樹和十幾道的瀑布所簇擁,籠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猶如天上之城,任何一個第一次望到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會對那裏生出無限向往。

    在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等候在這裏討生活的蠻人,他們見張禦站著不動,互相使了個眼色,就堆起笑臉走了過來,同時紛紛伸出手來,做出要幫他搬行李的樣子,還有人嘴裏咕噥著問他是不是需要雇傭馬車,更有幾個衣著豔麗、畫著濃妝的女子試圖靠上來。

    張禦沒有理會他們,目光一掃,對著立在不遠處的管衛一招手,後者立刻大步走了過來,擁上來的蠻人見狀,頓時一哄而散。

    張禦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給守衛,後者收下後,對外吹了一聲哨,片刻後,就有一輛帶著車廂的四輪馬車在輕快的馬蹄聲中行駛了過來,平穩的停在他麵前。

    張禦看了一眼,這是兩匹棕色馬,皮毛順滑,肢體矯健,馬尾高翹,應該是旦河下遊敞原上的遷盧馬,的確是港口的官雇車馬。

    他點了點頭,讓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後抓住扶轅坐進了車廂。

    車夫問道:“少郎去哪裏?”

    張禦道:“先去兌貼處。”

    在東廷都護府內行走,每去到一個地方就要在當地兌換路貼,並交納路稅。

    帖子裏麵除了寫明了貼主的身份,年齡、出身地,有無犯事記錄外,還要按下紅泥指模印,再配上簡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棟梁所說得路貼,就是這東西。

    假如他堅持記下張禦有交易禁物的經曆,並且在達到首府後報上去,那麼這個記錄就會一直存在於他的路貼上,今後可能會成為一個汙點。

    當然兌換路貼這事也並非強製性的,你可以不去兌換。可是沒有這張東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稅,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方便,還格外引人注目。都護府治下司寇平時查糾問案,首先要找的就是這類人。

    車夫顯然對這種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麵,少郎坐穩了。”

    兌貼處位於港口大道的盡頭,與海稅衙門緊挨在一起,整個建築由通體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頂,高掛著都護府的蟬翼旗,十分好辨認。

    馬車到時,這裏門前的廣場上已是停滿了各類車馬,往來出入的人絡繹不絕。

    這裏擁有三十六個負責兌貼的廊廳,以穹頂為中心呈圓形環繞。裏麵的身著藍布緊袖衫的安人吏員辦事效率很高,尋檔、對照,詢問、簽勾、蓋章、收錢、換貼一氣嗬成,盡管往來之人較多,張禦還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貼。

    等回到馬車上,他若有所思,從下船到現在,他所見到的事員、吏員,絕大多數都是黃瞳細眉的安人。

    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護府後第一批融入進來的土著。可誰能想到,隻是一百年前,安人還是活躍在荒野中,隻會采集和捕獵野蠻人。

    那時的安人滿身寄生蟲,畸形醜陋,由於近親婚配的習俗,多數人都患有嚴重的遺傳病。而現在多是身材高大,滿麵紅光,知禮識文,與一般的天夏人看起來也沒什麼分別了。

    事實上,現在他們就是有著安人血統的天夏人。

    不過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現在這個地位,那也是因為他們在六十年前那一戰中出了大力的。

    這時他聽到車夫在詢問下一站去哪裏,他道:“去學政衙門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陽學宮那裏才有傳授,而進入學宮就是第一步,隻是這地方並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去的。

    首先你必須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歲之前通過都護府的地方選試,最後還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後會有地方擬成一份文冊,上麵會有你的具體記錄,在都護府確認加印後分作兩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於泰陽學宮那裏,則是不插手此事。因為在以前,都護府會將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會交給學宮,據說這是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張禦因為帶著成熟的記憶來到這個世界上,所以對於學習有著自己的一套辦法。他在十二歲那年先通過了傳統的君子試,同年又過了選試。

    本來他已是準備奔赴泰陽學宮了,可這個時候,他的養父覺得他年紀尚小,沒有自保的能力,就給他請來了那位舊修老師。

    在下來的五年裏,頭兩年他跟隨這位學習呼吸吐納術,而下來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遊曆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好在學子隻要過了選試,年歲又未曾超過十八,那麼文冊就一直會給你封存保留著。現在他隻需將之取出來,就可以去泰陽學宮進學了。

    馬車在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他則翻開一張張報紙瀏覽起來。

    到底是首府的報紙,內容比起地方報豐富不少,看了一會兒,他就收獲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通過這些報紙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變動似乎變得有些頻繁,這些事偏偏還是在士議期前,稍微對都護府局勢有些了解的人,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隻是這時他翻到了一份小報,上麵竟然說近來都護府的職位變動,是因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內遭受到了刺殺。他心下一動,又翻了翻,發現這份報紙隻有一份,看去是順手被夾進來的。

    他想了想,將這份報紙折疊幾下,放入到鬥篷的夾囊中藏好,這才拿起餘下的報紙翻看起來。

    “咦?”

    沒看多久,他就在偏僻角落裏看到了一個消息,心中忖道:“看來這個部族真是的往都護府這邊來了……”

    正待細看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了車夫的聲音,道:“少郎,到了。”

    這麼快?

    張禦有些意外,據他了解,文修院應該是在城廓之內,距離內城不遠的地方,此刻看來卻在港口附近。

    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應該是這五年中又有了變動。

    他從馬車上下來,移目四顧,發現這裏環境比較偏僻,或者說清幽也可以,幾株柏樹的樹蔭下麵是一座有著明顯天夏風格的院落,幾進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頂,朱漆柱梁,兩側封火山牆,隻是看著有些破舊。

    他摘下遮帽,走過大門,進入前庭,發現這裏冷清異常,也沒人來招呼自己,踏著長滿青苔的石階步入了正堂。

    長案之後,有一個留著長須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正捧著書卷看著,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抬頭,隨意問道:“什麼事?”

    張禦合手一揖,道:“撰文,學生來取拿封存在這裏的文冊。”

    “哦?”

    文吏抬起頭來,等看到了張禦,不覺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聲,站了起來,言語客氣了幾分,“還請將少郎將名帖、副冊都交予我過目。”

    張禦從鬥篷夾兜中將這兩樣東西拿出,遞了過去,文吏接過後,道一聲“稍等”,就不緊不慢踱向後堂。

    過了許久,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從裏轉了出來,他將副冊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張少郎,你把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冊不在這裏。”

    張禦看了看他,道:“不在這裏?”

    文吏歎了口氣,道:“不在了,你懂吧?”

    張禦這時見到文吏看著自己的眼神之中帶有一絲憐憫,心念一轉,當即就反應了過來,他的文冊……被人挪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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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時移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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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汙穢,哪怕光輝籠罩下的瑞光首府也不例外。

    泰陽學宮是百年前天夏禮部設立在都護府中的學府,所以隻要從這裏學成出來的學生,不止是在都護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認的。

    雖然現在都護府已與本土失去了聯係,可是泰陽學宮的學生仍然受到極大的追捧和重視,如今在都護府各處衙署內擔任要職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陽學宮進過學。

    由此可以想見,為什麼有人會盯上他的這份文冊了。

    隻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裏竟然沒有半點憤怒不平,反而異常冷靜,這連他自己也很詫異。

    自我審視下來,他發現這或許因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備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較為超脫世俗的目光來看待一些事物。再說單純的發泄情緒也無益於解決問題。

    他想了想,問:“撰文,學生有副冊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冊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文吏剛才一直在觀察著張禦,還特意稍稍站遠了一些。但此刻見他非但沒有憤怒暴跳,也沒有指責謾罵,反而心平氣和的與自己說話,這樣的修養氣度讓他很是讚歎,可同時又不覺暗暗歎息。

    他道:“文修院搬來這裏有三年了,期間沒有新的文冊進來,既然你的文冊不在這裏,那麼應該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張禦回憶了一下,三年前的話,他還在外遊曆之中。

    不過後來他才知道,就在那個時候,他出生的小鎮上遭受了極其嚴重的農業災害,人口大量流失,後來幹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遷徙到別的地方安置了。

    隻會因為他當時不在鎮上,所以也就沒有在新的戶籍上落實,有可能被當成了失蹤人口,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冊的主意。

    轉念到這裏,他看了看四周,又問:“敢問撰文,文修院為什麼搬到這裏來?學生記得,本來這處應該是在內城學政衙門附近的。”

    文吏他摸著長須,道:“嗯,文修院本來是在那裏,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場大火,把原來的文修院整個都給燒沒了。”

    他指著周圍,“後來也就搬到這裏來了,同僚們都怕事,各自找門路出去了,也就我這老實人被打發過來了。說來好笑,我這裏四麵不靠,門外隻有一窪菜地,可偏要給我再起兩堵封火山牆,說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麼捂在裏麵。”

    張禦道:“所以現在這裏所有的文檔都是後來補錄的?”

    文吏坦承道:“對,都是補錄的,不過你也清楚,這一把火下來,散失點什麼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難免就與先前對不上了。”

    張禦點點頭,他已經聽明白了。現在該打聽的也打聽到了,這裏也找不到什麼線索了,於是合手一揖,道:“多謝撰文,學生告辭了。”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著張禦離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語道:“人還是糊塗一點好,不要太較真,否則丟掉的東西怕就更多。”

    張禦腳步沒有半分停頓,直接回到了車上,道:“去安廬居。”

    車輪滾動,馬車重新上路。

    張禦坐在車廂內沉思著。沒有文冊,就意味著他進不了泰陽學宮,而進不了泰陽學宮,也就沒法繼續新法的修業。

    都護府以往不是沒有發生過文冊被竊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訴的渠道的。

    可是這件事就算能夠查證下來,那也要一年半載之後了,這還隻是最樂觀的估計。

    而取挪學籍的事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這件事的內情更是複雜。陰謀論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為了掩蓋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現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麼好結果,反還會陷入難知的漩渦中。

    “今天是大玄曆二月初四,初十之後,泰陽學宮就不會再招錄學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進不了學宮,那就要等下一年了。”

    他可等不了這麼長久。

    要另尋對策了!

    他思索著一條條可行的對策,隨即又被他接連否定。

    正當他想看看風景,轉換下思路時,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旁邊報紙,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探手將剛才看到的一張報紙拿了過來,尋到了一則消息,從頭到尾看了幾遍,閉上眼睛細思了很久。

    當他再度睜眼時,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許可以從這方麵著手。”

    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顯然已經到了地頭了,車夫是個心竅玲瓏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慮事情,所以一直識趣的沒有出聲。

    張禦透過車窗往去,見駐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橋,兩邊載柳,下麵有潺潺溪水流淌而過。

    而在橋後,是他入了首府後所見到的第二座天夏風格的建築,倚靠內城台地而建,層層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闊的飛簷開門,上麵掛著的橫匾寫有“安廬居”三字,門前出入往來的人頗多,大多都穿著傳統的天夏衣冠。

    他從馬車上下來,拋給車夫一枚金元,後者接過後連連稱謝,幫他把行李搬了下來,並稱他如果還需要叫馬車,可以找城西車馬行的老商。

    打發走了車夫,張禦走過拱橋,在門前出示了趙相乘給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來相迎,把他恭敬請了進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長牆上,一名劍眉英氣,穿著圓領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頭被托上碼頭的夭螈屍體,那巨大的體型也是讓他吃了一驚,道:“這麼大的靈性異怪?”

    他眉頭微籠,暗暗思忖:“近段時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亂,士議行將舉行,神尉軍忽然得了這麼大一個功勞,難保他們不會提出更多條件……”

    就在這時,一個仆役打扮的人沿著城牆馬道一路小跑上來,顧不上擦拭麵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趙主事的遞書。”

    文士拆開書信,見到裏麵的內容後,既是驚訝又是振奮。

    “這頭夭螈居然不是神尉軍獵殺的?而是一個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頭一轉,立刻從腰間解下一支硬炭筆,直接在書信上寫了幾句話,交給仆役,叮囑道:“小武,你拿著這封心找瀚墨報館的陳文修,讓他抓緊時間把這件事刊發出去,記住,要快!我料定神尉軍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攬功,所以要搶在他們前麵!”

    仆役認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話何東西帶到。”

    張禦進入了安廬居後,趙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將他的安排在了最高處的升樓上,這裏內外三進,寬敞明亮,器物皆備。

    他沐浴之後,換了一件輕舒衣裳,來到了升樓外的瞰台之上。

    此時正值傍晚,微風徐來,落日餘暉將城下建築和旦港外的遼闊碧海一起籠罩在內,景色瑰麗壯闊。

    隻是他知道,在過去的二十年來,都護府多處地域災害頻發,民眾流散,遠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維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沒有任何瑕疵。

    這個身軀此刻正處在生命的巔峰時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著死亡前進,在時間浪潮的衝刷下,也終歸會有衰敗的一日。

    要留住這一切,那就需要超越塵俗的力量,足以改變一切的力量。

    關於這次如何進入泰陽學宮,他已經有了通盤的考慮,而為了確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於心中一個呼喚,大道之章伴隨著光芒再度出現麵前,幾個章印在他麵前漂浮不定,曾經投入過神元的章印在對比下顯得格外明亮。

    隨著他的心意,其餘章印都是往後退去,隻有一個章印還留在麵前。

    這個章印內刻著“語韻”二字。

    “語韻”能夠通過特定的氣息和發聲,讓自己的語聲產生獨特的韻律,可以在交流溝通中使人產生共鳴,從而更具說服力。

    這不但可作用於人,也同樣對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夠模仿夭螈發聲,並騙過這個靈性生物,也有這個技巧的作用在內。

    在下來行動中,這個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現在可以動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動之下,就慢慢填入了這枚章印之中。

    隻是恍惚之間,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軀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氣息更加順暢,思維也變得更為活躍。

    他隨意念了一首文意淺白的詩詞,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刻意去調整,可在讀出來時,卻是抑揚頓挫,節奏分明,聲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悅的韻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這樣,可需要意識專注在上麵,而現在卻像呼吸一樣,幾乎就成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覺這次提升不小,隻是原本已然補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許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來等入學這件事解決之後,就要去找更多補充神元的物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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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泰陽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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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陽學宮位於瑞光首府的內城北端,有人工開鑿水渠從學宮中間穿過,一根根石柱撐起了宏偉的殿頂,外壁並沒有太多裝飾,簡潔平整。

    與內城台地的大多數建築一樣,學宮是在原來古代神廟的基礎上修築擴建起來,許多地方還保持著原來的格局,所以看起來恢宏高大,占地廣闊。

    此刻停留在學宮廣場上的都是今年前來進學的學子,個個身著天夏衣冠,精神煥發。

    能進入泰陽學宮進學之人,不管是治學還是出仕,將來一定是能躋身都護府上流的,而且從過往的傳統看,這兩個身份是可以隨時轉換的。

    隻是這些學子現在還無法進去,隻能待在外麵。

    按照泰陽學宮的規矩,入學者平旦時分就要到來,一直要在此靜候到隅中,屆時才會放開宮門,驗明文冊。

    據說這是第一任祭酒定下的規矩,說是為了磨練學子的性情毅力,要讓他們對學問有敬畏之心。

    隻是早年瑞光首府氣候惡劣,幹旱少雨,這麼做或許還有點用,可現在氣候溫潤,四季如春,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可規矩就是規矩,一百年來都是這樣,即便隻是走個過場,也不能因此破例。

    鄭瑜站在一根廊柱底下,他不過十五歲,長相秀氣,身量又不高,看著有些病弱,好似稍大一點的風過來就能把他吹倒。

    老管家拿出一個水壺,雙手捧著遞上來,“少郎,來,喝口水吧。”

    鄭瑜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道:“顧伯,別把我當小孩了,你看大家都不喝……”

    顧伯堅持道:“少郎從來身體虛弱,出來時夫人就交代了,要老仆好好照顧你。”

    鄭瑜拗不過,隻得接過來隻喝一口,就馬上交還給了老管家,隨後他認真道:“顧伯,首府有明文法令,人無尊卑,一視等同,顧伯以後可不能在人前稱仆了。”

    顧伯笑眯眯道:“少郎,就聽你的。”

    鄭瑜見他被自己說服,很是高興,他瞧見離自己不遠站著兩個學子,小聲道:“顧伯,還有幹淨的水麼,給那兩位學兄送點過去吧。”

    “用老朽的就是,未曾飲過。”

    顧伯拿出兩個瓷杯,擦拭幹淨,各自倒了杯水給那兩個學子端去,兩人開始還欲推辭,但顧伯老練世故,幾句話就說得他們不得不飲下了水,而後就都是過來鄭瑜這裏道謝。

    鄭瑜和他們互敘了名姓籍貫,這兩人一個叫王薄、一個叫餘名揚,都是頭回來進學的學子,因為彼此都是天夏人,年齡出身又是相仿,所以一會兒就聊到了一處。

    但凡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自然都不喜歡談那些沉悶的學業,話題很快就轉到了近來的新奇趣聞上。

    “兩位學兄,昨天可去看港口那頭靈性異怪麼?”

    王薄性子有些浮誇,他眉飛色舞的比劃著,“聽聞那大夭螈連頭帶尾有三十丈長,連碼頭都差點擺不下來。”

    餘名揚撇撇嘴,道:“我也去看了,那異怪身體就十丈左右,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尾巴,不過也算大了。”

    王薄不服氣道:“哪止!”

    餘名揚卻懶得與他爭辯。

    鄭瑜露出一副好奇之色,道:“王學兄,這異怪這麼大,又是誰捕獲的?神尉軍麼?”

    王薄本來還想跟餘揚名繼續討論一下,一聽這話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得意洋洋道:“這話你可猜錯了,聽說殺死夭螈的那位,和我們年歲差不多,而且也是一位前來進學的學子!”

    餘名揚意外道:“真的?”

    王薄不滿道:“我還騙你不成?我與瀚墨報館一位妙筆是知交好友,他私下告訴我的,這定然是沒錯的。”

    餘名揚現在熟悉王薄的說話風格了,知道他多半誇大了自己與瀚墨報館那位妙筆的關係,可這件事本身興許是真的。

    鄭瑜驚歎道:“真厲害。”

    王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道:“有傳言說就是這位可能不是尋常人,而是像神尉軍一樣身具奇力……兩位學兄,其實我們今次隻要入了學宮,隻要去某個地界,說不定也能有這等本事……

    鄭瑜想了想,道:“王學兄不會說得是那裏吧……“說到這裏,他用手隔空寫了兩個字。

    王薄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那裏,我和你說,我有一個知交好友,便在……咦!”

    他話沒說完,忽然扭頭看去,兩人也是詫異,順著他目光一望,就見一個身穿鬥篷的人走了上來,麵容被遮帽的陰影蓋住,無法看清,可從行走的步伐來看,明顯是受過天夏禮儀教育的,應該和他們一樣也是位年輕學子。

    王薄一樂,隨即故作可惜道:“啊呀呀,已近隅中,這位現在才來,怕是今年進不了學宮嘍。”

    鄭瑜道:“說不定是這位學兄有什麼難處,被什麼事耽擱了。”

    餘名揚沒說話。

    廣場上的學子也是紛紛停下交談,一個個看了過來,目光中有憐憫,有不屑,也有幸災樂禍。

    他們為了能順利進學,都是早早到來,一直等候到了現在,盡管並沒有感受到苦累,可總算是態度到了。

    這位居然敢把學宮規矩不放在心上,現在才到,今年怕是沒什麼入學機會了。

    隨後他們就見這位腳下不停,徑直穿過廣場,往學宮門前行去,所有人都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王薄一手遮住上麵的陽光,踮著腳望著,興奮道:“看樣子去找學令,可學令哪裏會通融哦。”

    張禦沿著一級級長階往上走,到達平台上後,一抬頭,就見一個身著黑色深衣,頭戴衛梁冠的中年學令正肅然看著自己,而其背後,是兩扇緊閉的學宮大門。

    他在此停下,伸手將遮帽拿下,身軀挺直,合手一揖,“這位學令有禮。”

    那個學令在見到他麵容的一瞬,幾疑畫中仙人到此,不覺怔了一怔,隨後他努力板起臉道:“這位少郎,你若是學子,那便來得過晚了,今年已不可能入學,求學道上,沒有僥幸可言,你明年再來吧!”

    張禦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名帖,用雙手拇指扣住兩邊,在學令詫異的目光中,以一個無可挑剔端正姿勢送遞上去,正聲道:“學生張禦,今慕泰陽之學,特來自薦。”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清亮高亢,整個廣場都是清晰有聞,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自薦,居然是自薦!”王薄神情激動無比,一邊興奮的叫著,一邊是用力的錘著餘名揚,後者皺著眉直揉肩。

    鄭瑜看著張禦的背影,卻是露出了羨慕和佩服之色,感覺這位實在太有勇氣了。

    是的,學子要在泰陽學宮進學,正常渠道需要考入進去,可除此之外,還有一途。

    那就是自薦!

    你要是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學問,那麼就可以直接找上學宮,用或以文辯,或以論述,或以宣講的方式與學宮師教交流,總之你隻要得到學宮方麵的考校,那可以成為學宮一員。

    而一旦成功,那就不會是普通的學宮字子了,而極可能是身份更高的師教。

    可這種行為很少有人用,因為走正途比這容易方便的多,而上門論述,就有著切磋學問的意思,若是讓你就這麼進來了,豈不是說負責考校的師教變相承認學問不如你麼?

    這裏不但涉及私人名譽,甚至還上升到了學宮的聲譽。所以這條路極其難走,百年中能成功的人過去不是沒有,可也是寥寥可數。

    最關鍵的是,決定權是在學宮手中,就算你真的有學問,學宮為了維持名譽,也不見得會讓你過關,所以難度可想而知。

    學令此時神色嚴厲看著張禦,他可不認為看起來年紀輕輕張禦能有什麼學問,可是對方的語聲之中有一股強烈無比的自信心,連他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禁有了些動搖。

    仿佛要給自己一個緩衝,他沒有去接名帖,而是吸了口氣,走到台階前,對著下麵嚴厲嗬斥道:“肅靜,學宮治文之地,敢有喧嘩,除文冊,革學籍!”

    這句話像是在沸釜中澆了一瓢冷水,場中聲音頓時歇止下來。所有人瞪大著眼看著上麵,似想看清楚這件事到底會朝哪一個方向發展。

    學令身軀轉回時,感覺自己的判斷力又回來了。他對張禦冷冷言道:“年輕人,你回去吧,泰陽學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也不要妄圖走捷徑。”

    張禦好整以暇道:“學令若不肯接薦書,那學生可在此等到學宮大門打開,若是學宮還不讓進,那學生就轉去都護府治署衙門,持玉槌,敲洪鼓,問一問泰陽學宮自己定下的規矩到底作不作數?”

    學令一聽這話,神情變了幾變,意識到張禦絕對是有備而來,而且後者此刻的語聲雖然不高不低,可自有一股不做成決不罷休的氣勢,讓他不敢不信。

    他沉默許久,最後一聲不發將自薦名帖拿來,並衝著門前的高闕揮了揮手,在隆隆聲響中,那兩扇刻著對稱蟬翼紋的沉重石門便緩緩開啟。

    張禦看著敞開在自己麵前的學宮大道,對著學令合手一揖,而後在廣場上眾多學子的目注之下,邁開腳步,昂然入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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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1:10:37
第十章 甄禮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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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投機取巧的!”

    朱安世看到學宮助役遞來的自薦名帖,像是遇到了格外厭惡的東西,根本不伸手去接。

    年近四旬的他,資曆,學識都是不差,他是靠著自己的才學走正途上來的,所以張禦這種走自薦道路的人格外排斥。

    柳光笑了笑,拿過名帖,將有些尷尬的助役打發了下去。他把薦書端在手裏認真看了一遍,道:“這上麵倒是看不出來曆。”

    朱安世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道:“來路不正的人,都是這般。”

    自薦名帖上麵理應羅列自己的師傳,過往就學於何地,有在專學上有什麼成就。可這份薦書上除了最基本的名字,籍貫、年歲、專學這四項外,就什麼都沒有了。這說明來者很可能讀的隻是私學,或許就是一個野路子。

    柳光道:“我倒是覺得,這次來人可能不那麼簡單。”

    他又把名帖遞給了旁處的辛瑤,這位儀姿出眾,容貌姣好的女師教接過來看了看,推了下架在秀氣瓊鼻上的眼鏡,淡淡道:“他是什麼來曆不重要,我們隻管論辨就行了。”

    柳光看著朱安世,道:“說得是啊,既然學宮安排我們三個來負責此事,那麼我們隻管學問上的事,其餘的東西不用去多管了。”

    朱安世神情嚴肅道:“我是不會讓這種人過關的。”他看了看名帖,“就先讓他等著吧。”

    張禦進入泰陽學宮後,在一位學宮助役的引領下,來到了一間迎客堂內坐下,學宮在這方麵倒是沒有為難他,還給他上了一杯熱茶。

    在等候之時,他也在考慮,自己學得是古代博物學,不出意外的話,學宮應該會安排專學相同的師教和他來進行論辯。

    隻是這門學問需要長時間的積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紀,並在學宮裏有著崇高的地位。這樣的人自恃身份,是不會來與他論辯的,一個不好還有打壓後輩之嫌,所以他這次所需麵對的,有很大可能是年輕一輩的師教。

    這就對他比較有利了。

    因為“語韻”本身隻是技巧,並不是什麼超常能為,對於那些年歲較大,有著豐富閱曆的學者來說,作用是有限的。

    他們通常知識完備,對人和世界有著深刻的認知和見解,內心不易動搖,就像剛才門外那位黑衣學令,就算一開始受到影響,可自我一調解,就立刻回複了過來。

    反而大多數年輕師教還有感性的一麵,他們有上進心,較能接受新的觀念和理論,可同樣也容易被外界的影響所左右,一旦自身情緒占了上風,就會失去理智的判斷。

    隻是他在這裏等著,學宮方麵卻遲遲不來人,茶水涼了也沒人來換,似乎把他給遺忘了。

    張禦不以為意,這是一種常見手段,就是想磨一磨他的銳氣,這種做法本身就恰恰表明了一種對立的情緒,反而有利於他把握對麵的心理。

    他坐在那裏吐納調息著,隨身又帶著丹丸,就算接連幾天幾夜耗在這裏也沒關係,實際上是不會的,因為學宮還是要臉的。而且就這麼把他逼走的話,那到外麵一宣揚,豈不是表明學宮方麵怕了他?

    果然,僅僅隻是半天之後,就有助役過來相請,並且說了一些他應該注意的相關事宜。

    他用心記下,小節也不能忽略,有可能的話,要盡量避免犯錯。

    跟著助役行走,沿著一側的弧形廊道進入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環形建築。

    來時他做過功課,這裏應該是就是專門給予年輕學子論辯宣講的“甄禮堂”,這裏分作前後兩堂,前低後高。當中是一條由地平開始,逐漸向上延伸的坡道,來人可以由此直接行進到內部的環形廳中。

    助役到了站定,道:“先生往裏走就是了。”

    張禦謝過之後,就沿著這條坡道往裏走,可他很快發現了不對。

    這裏的空間布局很獨特,任何一個人從外麵走進去的人,都要麵對著大廳內部的人從高處投來的目光,並在周圍莊重肅穆的氣氛下產生極大的壓力。

    這樣一來,無論主動還是不主動,站在內部大廳內部的人都不自覺的擁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種自上而下的對話不是他想要的。

    對方將自己的位置擺的過高後,不容易聽取他人的意見不說,也不利於他下來的計劃,所以必須設法打破對方此刻的心理優勢!

    他心中轉了轉念,在又走了幾步後,就停了下來。

    甄禮堂中,朱安世此刻坐在中間最高處,他麵部嚴肅,發髻梳理的一絲不苟。柳光和辛瑤則分別坐在左右兩側的位置上,他們表情相對而言就很自然平靜。

    隻是張禦在走上坡道的時候,他們也是隔遠處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心中也是震了一下,不由都是想起那些掛在學宮中的仙人畫像來。

    就在這個時候,三人見到張禦忽然站在那裏不動了,心中詫異,起初還以為是他怯場了,可隨即發現不對,就見張身雙掌相合,左覆右上,對著甄禮堂門庭的方向深深一揖。

    朱安世三個能被成為學宮師教,本身的學識自然是做不得假的,他們從張禦所站的位置和動作上,就看出這是“問禮”,是一個天夏古禮。

    古時賢者互拜,來訪之人立於門下,躬禮以示敬慕,待主人回禮,方才入內,後來就成了訪學之禮。

    這禮儀雖說現在已經很少人用了,甚至連聽說過的人都很少了。可是張禦既然做了出來,他們就不得不應了。身為古代博物學師教,要是被人譏笑連天夏古禮都不懂,那還有什麼資格再坐在這裏?

    所以三人趕忙站起,回以敬禮。

    然而,張禦的動作並沒有到此結束,問禮之後,把身軀挺直,跨步繼續往前走,到了門庭近前,又是一揖,而後再往前走,直接來到了禮堂正中,大袖分開,合手,再揖!

    這幾個揖禮下來,莊重端肅,有威有敬,再加上他行走過來時,一步一頓,佩玉聲動,三人頓感一股煌煌天夏之風迎麵而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感覺對麵來人並不是上門自薦的學子,而是一位前來訪學的名士。

    他們看得出來,這又是一個古夏之禮,無奈之下,隻得從自己的位置上來,到了與張禦平視的地方,肅容回禮相敬。

    這禮數一行,雙方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本來三人屬於考校的一方,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彼此對等了。

    朱安世此時意識到張禦不簡單,收斂起小覷的心思,同時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他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想了想,問道:“張君子,不知你師承何人?”

    張禦坦然道:“老師自稱陶生。”這的確是教導他學問的老師,教會了他最基本的知識文禮,沒有這一位,後來他的學習定然坎坷許多。

    三人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既然對方知曉天夏古禮,那極有可能是最早跟著都護府大軍到來的那批罪官之後,所以用了化名。

    朱安世見這裏問不出什麼,就又道:“張君子今天以古時賢者之禮與我們相見,莫非要想宣講古夏經學麼?”

    張禦抬起頭來,知道關鍵的時候到了。

    古代博物學這門學問涵蓋極廣,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麵前這三位固然有勝過他的地方,但也肯定有不如他的地方。

    可是學問這東西,有時候是講話語權的。

    要是學宮為了維護名譽,一心不讓他過關,那麼根本不用駁倒他,隻要設法證明他所學的東西一無是處,於都護府沒有任何實際價值就行了。

    譬如朱安世所說的古夏經學,早就是塵封舊室,蛛網蔽結了,很少有人再去鑽研了。就算他能提出一些高論,也不過是贏來兩聲喝彩,並不可能讓學宮為他破例。

    可有些時候,他卻未必需要按照別人安排的路子走。

    他看向上方三人,道:“非是,學生來此,不是為了在諸位麵前講述學問,而是有一道事關都護府安危的告策奉上!”

    朱安世聽到這句話,一下眉頭皺起。心中剛剛對張禦升上來的些許敬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柳光和辛瑤兩人也有些意外。

    什麼是告策?簡單來說,就是對都堂之上的政務提出有益的見解。

    可這些東西哪裏是讀了幾篇學問就能懂的?

    就算泰陽學宮出去的學子和師教,若無經驗,也不可能在都護府治署裏直接任職,需先去地方鎮城做幾年事務官,有過一番曆練,才會被放到合適的位置上。

    未曾出過仕的年輕人,談什麼告策?又用什麼談?

    柳光感受到張禦語聲之中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便對朱安世和辛瑤兩人說道:“張君子聲亮氣宏,說不定真有什麼有益於都護府的高策,我欲一聞。”

    辛瑤目不轉睛的看著張禦,推了推眼鏡,道:“同意。”

    朱安世盡管不認為張禦這個年輕人有指點江山的能力,可那氣勢十足的語聲也令他感覺不妨聽上一聽,於是他一拱手,道:“張君子,卻要請教,這告策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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