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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誤道者] 玄渾道章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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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1:10:56
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19-9-12 21:48 編輯

第十一章 名德兼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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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站在大堂中間,袖子自然放落兩旁,舉止儀容無可挑剔。他十分從容的說道:“學生在說告策之前,需要一份都護府地域圖。”

    柳光笑道:“這容易。”

    他吩咐了一聲,就有助役走了出去,少頃,就聽見鎖鏈的聲響,而後上方露出一方琉璃頂,隨著光影投下,就在大堂的地麵上呈現出一副地圖。

    張禦接過助役遞過來的教杆,在旦河上遊某處一點,道:“這裏是洪河隘口,自六十年前一戰後,就有六萬都護府正軍常年駐守在這裏,防備那些陸地深處的好戰的土著部族和隱藏在陰暗處的神明。”

    他又往旁邊移了幾步,教杆順著旦河的走勢往下一段距離,最後在某處看去一大片的空白地方上點了點。

    “這是敞原,這處大平原一望無際,無險可守,而東麵卻是安山山脈的平緩處,那裏溝穀縱橫,地形破碎,本來荒無人煙,可是因為都護府改造了氣候,那裏有些地方漸漸變得適宜放牧和耕種,所以過去六十年來,不斷有安山東麵的土著部落以借口朝拜祖神的名義遷徙到此。”

    朱安世三人聽到這裏,心中猜想他的告策應該是和這些土著有關了。

    張禦繼續道:“由於敞原麵積太過廣大,都護府的人口根本不足以消化那裏,而那些土著又相對安分,所以早年為了避免兩線開戰,對這些土著采取的是安撫策略,並一直延續到了如今,可學生想說的是,最遲明年,又會有一支新的土著部落會遷徙到這裏。”

    柳光露出了關注的神色,道:“張君子,這支部族會有什麼問題麼?”

    張禦抬頭看著三人,道:“這支部落名為‘查克紮努’,意即‘堅硬的利爪’,是一支至少擁有兩萬土著戰士的大部落。”他強調了一句,“也是一支都護府之前從來未曾接觸過的土著部落。”

    “什麼?”

    朱安世三人都是一驚,單單那些部落戰士倒不算什麼,石矛骨箭畢竟是對抗不了火銃火炮和鋼鐵利器的。

    可是這個部族戰士的數量,已經可以催生出至少百名以上擁有超常能力的部落祭祀了,或許還可能存在一兩個土著神明,這三者結合到一起,力量就非常非常可觀了,這會將對都護府南部疆域的統治造成極大威脅。

    朱安世忍不住走前一步,問道:“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

    張禦道:“三年前,我出門遊曆,曾在安山山脈與旦河下遊的交界處生活過一段時間,對於那片地域裏居住的絕大多數土著部落的都稱得上了解。”

    “事實上,這個堅爪部落早在許多年前就陸陸續續往西遷移了,並在這過程中與當地的部落發生了不少衝突,隻是當時還不確定他們是否會向西越過安山,直到我翻看了這些天來的報紙,見上麵有麵塗藍紋、頭戴羽冠,並且畫有利爪標誌的土著蠻人出現在都護府疆域上,才能確定這件事。”

    朱安世立刻叫過一個助役,麵目凝重道:“去把這半月來都護府的所有的報紙都拿來,多拿幾份。”

    柳光這時道:“張君子,看你的自薦名帖,三年前,你應該隻有十四歲吧?”

    張禦道:“是的。”

    實際上他出門遊曆的時候是十二歲,不過前兩年他和那位老師在一起,這位要他不要在人前提及自己,所以他也就略過了這一段。

    辛瑤扶了扶眼鏡,道:“了不起。”

    柳光好奇問道:“張君子,你當時是怎麼想到去那裏的?”

    張禦稍稍沉默,似乎陷入了過去某段回憶之中,隨後他就開口講述起來。

    “學生在進行古代博物學學習的時候,發現這都護府到達這片陸地的一百年來,對於這這裏土著文明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而大多土著部落的傳說和源頭都在安山另一側,所以就萌發出去那裏考察一番的念頭……”

    他接下來大略講述了一些在那片地域之中所遇到的各種困難和危險,由於“語韻”的作用,他的聲音極富感染力,對事物的觀察又很獨到細致,哪怕隻是聽他的敘述,也給人予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三人對張禦談不上了解,可此刻自然而然腦補出一個擁有無畏精神,並勇於探索的年輕士子的形象來。

    就在這時,助役捧著一大疊報紙走了進來,三個人立刻分頭查證,很快就找到了張禦說的那些消息。

    因為這些蠻人並沒有被人當作一回事,所以關於他們的記載隻是出現在邊緣角落裏,事實上能出現在報紙上也是因為這些蠻人獵殺了幾頭靈性生物,要不是特別留意,或者在這方麵十分敏感的人,那確實很容易忽略過去。

    三人立刻意識到,張禦今天其實是以告策為借口,送來了一個重要無比的情報。

    而如果運用的好,那麼就能夠在下一次都堂議事上搶占先機!

    朱安世和柳光、辛瑤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後,就對張禦道:“張少郎,請你等候片刻。”

    張禦合手一揖,道:“學生等著。”

    朱安世三人於是一起來到了旁邊一間議事堂內。

    柳光興致很高,不待坐下,就道:“朱師教,辛師教,張少郎帶來的這個消息十分有用,隻憑這個,他就可以通過這次自薦,我提議,這一次就由我們三人聯名,合力薦他為學宮師教。”

    朱安世這時忽然道:“我不同意。”

    柳光露出了詫異之色,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朱師教是怕有損自己的名聲麼?其實大可不必,我以為在這件事上,連學宮方麵都會讓步,何況是我們這區區一點名聲?”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朱安世表情認真起來,道:“柳師教、辛師教,這個張少郎可以留下來,我們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給他補償,但是絕對不能把學職授予他!”

    柳光很是不解,道:“朱師教,為什麼?你能說下理由麼?”

    辛瑤靜靜的看著朱安世,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朱安世沉聲道:“兩位,其實我們並不了解這個人,我們隻是聽了他一席真假難辨的話而已,他的學識到底如何我們不清楚,他的品性優劣我們也一無所知,隻是因為帶來了一個消息,就讓他成為學宮師教?我不能答應!”

    說到這裏,他又加重語氣,道:“要知道,學宮師教可是要為人師表的,怎麼能輕易授予一個底細來路不明的人?”

    泰陽學宮作為天夏禮部下轄的學宮,還帶著一些古舊風氣,在道德上麵較為偏重,認為這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學問倒反而是其次了。

    剛才他受到了張禦的話語感染,想法也一度和柳光一樣,也忍不住想要同意了,可此刻他靜下心來,卻又感覺這事大為不妥。

    說到底,張禦並沒有用學識讓他信服,而是用了一種在他看來較為取巧的辦法。

    他現在特別擔心張禦是一個品行不端的小人。

    假如是這樣,他們這些負責考校的師教受牽累是小,可要是由此損害了泰陽學宮的名譽,甚至造成更壞的後果,那就是大過了。

    柳光與他爭辯道:“可這個消息有多重要朱師教你不是不清楚,都護府一向采用北剿南撫的策略,現在隻有這位張少郎懂得那個堅爪部落的語言,我們要與這個部落溝通,下來是離不開他的,不給一個學職,沒有名分,他憑什麼為我泰陽學宮出力?”

    朱安世神情堅定道:“假如他是一個深明大義,知道以大局為重的人,那我們隻要講清楚這裏麵的利害,那他自然會為我們出力。如果他不願這麼做,那正好說明他隻是一個投機取巧的小人,那我們絕對不能縱容這種行止!而且既然我們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卻不信,學宮那麼智士,麵對一個土著部落,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柳光氣笑了,都護府一場危機可能近在眼前,你這個時候跟別人談道德,你不是讀書讀糊塗了?

    明明可以用成本最低的方式解決問題,卻偏偏把事情搞複雜化,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隻是這件事需要他們三人全都點頭同意不可,若有一個人反對,那就過不了關。他一時也沒有什麼辦法,壓下湧到胸口的煩躁,重重坐了下來,拿起案上的茶水咕嘟嘟灌了幾口。

    朱安世看著兩人,認真道:“我也知道這張少郎是一個人才,可越是這樣的人,走到高位時的危害也就越大,我不希望將來的都堂上再出現一個姚弘義了。”

    柳光也是沉默下去,就在他想開口說什麼時候,之前那個助役又匆匆走來,手裏還捧著幾份報紙。他看過去道:“哪來的報紙?是方才漏掉了麼?”

    助役一躬身,道:“柳師教,這是今天才出的報紙,下役覺得三位師教可能需要,所以自作主張給帶來了。”

    柳光點點頭,打發走了助役,被這麼一打岔,他剛才想說什麼也忘了,拿過報紙掃了眼,可動作卻是一頓,隨即拿近之後再仔細看了看,臉上神情變得微妙起來,他抬頭看向朱安世,道:“朱師教,我記得,這位張君子就叫張禦吧?而且路貼上記載,他來到首府時候乘坐的是大福號客船。”

    朱安世疑惑道:“是的,怎麼了?”

    “我想朱師教應該看看這個。”柳光把報紙遞了過去。

    朱安世納悶接過,翻開報紙,入目所見是一副巨大怪物的寫實圖,一個年輕人站在孤島上,還有一條船正在向遠方開走。

    “夭螈?”

    身為古代博物學師教,他不難認出這種怪物,可當他再往下看時,卻是一下怔住了。

    報紙詳細報導了大福號遇險,一個人年輕人站出來模仿夭螈幼崽的發聲,獨自留下來吸引這頭怪物的注意,並掩護全船退走的全部經過。

    通篇文章並沒有任何藝術加工或摻雜私人感情,隻是單純在記錄整件事。

    可偏偏就是這樣簡單到近乎冷酷的語句,再配合上那副隻有黑白兩色的圖畫,卻讓人深深為之震動。

    柳光看著久久沒有回神的朱安世,語氣鄭重道:“朱師教,我相信一個在危難時刻願意站出來犧牲自身,挽救他人的人,品行是無可指摘的,至少我做不到像他那樣。”

    “不要說了……”朱安世拿著報紙的手輕輕顫抖著,他紅著眼抬起頭來,道:“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險些犯了一個大錯!我願和兩位師教一起,合力保薦他為學宮師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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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拜學玄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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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陽學宮的一間精致茶室內,張禦穿著一身寬鬆的天青色道袍,坐在敞開的竹木門廊裏,遙望著遠處的那孤獨峻拔的神女峰。

    距離自薦那日已經過去三天了。

    泰陽學宮方麵要他暫且先住在學宮之中,並承諾會給他一個答複。

    他知道泰陽學宮上層不會單憑報紙上的消息就妄下斷論,一定會想辦法去那裏核實印證。

    算來時間應該也不差多了。

    他伸手拿起竹矮幾上的紫砂茶壺,倒了一杯茶。而後在嫋嫋茶香中拿起一卷異物圖鑒翻看了起來。

    這是一本手繪圖鑒,是他從學宮館藏中借來的,也不知是誰人做著,裏麵記錄了不少這片陸地上古怪的動植物,描繪的也十分詳實。

    這裏有些東西是他接觸過的,有些則是他聞所未聞的。這樣的圖卷也就是在泰陽學宮才能看到,也是學宮的底蘊所在,外麵根本沒有流傳的可能。

    正看得入神時,飛簷下的係著紅結的碎玉片子忽然一陣搖晃,發出一連串的清脆響聲。

    他心中一動,暗道:“來了。”

    他撒開寬袖,自蒲團上站了起來,來到茶室的前庭,就見役從用竹竿挑開簾子,柳光笑吟吟自外走了進來,對他一拱手,道:“張君子,冒昧相擾了。”

    “柳師教。”張禦抬手一回禮,道:“還請裏麵坐。”

    柳光欣然應下。

    兩人到了茶室裏麵坐定,自有役從過來為兩人斟茶。

    張禦待役從退下,問道:“柳師教,可是因為敞原那裏有消息了?”

    柳光是個灑脫不拘禮的人,絲毫也不拿捏,直接點頭道:“學宮已確定了你所言無虛,也認可了你的判斷。”他頓了頓,“學宮對你的任職已定,暫時先做學宮裏的輔教。”

    張禦若有所思:“輔教麼?”

    泰陽學宮的師教分為學正、輔教兩種,通常所說的師教其實就是指學正,而輔教則是差了一級。

    柳光慚愧道:“本來以張君子的學問人品,一個學正是當得的,可是有人明確表示了反對,更拿你的年歲說事,我們三人雖然據理力爭,奈何上麵的決定的事,我們也無力反對,隻能請你擔待一二了。”

    張禦心裏對此早就有所準備,他算是自薦上來的,還稍微取了一點巧,那必然會被一些走正途上來的人所排斥,說不定其中就有人來自學宮的權力上層。順手壓了他一下也是很可能的。

    不過對這個他其實並不怎麼在乎。

    他進入泰陽學宮隻是為了學習新法,並擁有了一個在學宮裏方便行走的身份,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且遠遠超出最初的目標了。

    隻是這裏可能有些後遺症,他之前的高調行為可能會給自身帶來一些副作用,可那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再說,事物從來都具有兩麵性,隻要操作的好,好與壞也是可以相互轉化的。

    柳光道:“張君子若無什麼異議,稍候學宮就會來人把輔教衣冠和玉佩玉印送來,並順帶問你一些問題,不過事情已定,你若不願回答那就不必理會。”

    張禦放下茶杯,在座上合手一禮,道:“勞煩柳師教來這一趟了。”

    柳光也是一合手,笑道:“無需客氣,隻是有一言,從下月開始,張輔教就要開始負責教授那異族部落言語。”

    他神色稍稍認真了幾分,道:“這件事要千萬上心,屆時上麵會派一些學子來跟你學習,張君子你要格外留神,勿要出什麼差錯。”較為隱晦的點了一句後,他又拿出一本冊子放在案上,道:“我留一冊學宮製規在此,閑時不妨多翻翻,若有什麼不明,盡管來問我。”

    張禦點了點頭,道:“多謝柳師教提醒,我心中有數。”

    現在隻有他一個人掌握堅爪部族的語言,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學宮方麵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一定會派人來跟他學習,盡快弄明白如何與這個部落交流溝通。

    不過聽柳光之言,可能這些學子有些來曆,身份並不簡單。

    柳光事情交代過後,也不多待,借口尚有他事就離開了茶室。

    張禦拿起他臨走時放下的冊子,一邊品著茶,一邊慢慢翻看,這裏麵都是學宮師教及學子應當遵守的規例,還有各種處罰方式。

    他認為冊子裏麵的內容很是重要,熟記之後,按照條例辦事,就能盡量減少犯錯,遇到事情,也能有理有據的爭取自己的利益。

    除了這個,上麵能看出學宮執教的寬嚴程度,學宮上層的總體偏向,其實最好能找來過去的舊規,兩下一比較,那就更清楚了。

    學宮那裏動作並不慢,柳光離去不過一個夏時,就有一名師教將他的輔教衣冠和印信帶了過來,並例行問了他幾個問題。

    或許是暫時不想讓他離開學宮,學宮方麵還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居所。

    這倒挺符合他心意的。

    現在夭螈的事正鬧得沸沸揚揚,雖然不知道上次神尉軍的人找他幹什麼,可或許此刻還未放棄,而住在學宮裏,正好回避掉這些事。

    那師教知道自己就是來走個過場,結果上麵早就定下來了,所以也沒多問,幾句話之後就草草收場。

    隻是在臨走時,他告訴張禦,按照規矩,輔教身邊可以配一個助役,酬勞由他自己負責一半,學宮承擔另一半,若是他沒有合適人選,也可以從學宮的役從當中挑選。

    張禦送了其人離去後,回到茶室內,坐在那裏靜靜思考問題,在又一杯茶品完之後,他才從這裏出來,移步往學宮給他安排的居所走去。

    這一處居所位於學宮偏南方向的一片小台地之上,住在附近的也多是學宮的輔教,周圍林蔭遍布,清泉潺潺,到出是繽紛花樹,氣溫也十分適宜。

    他見這裏不錯,當即吩咐人手去把自己的行禮都搬過來。

    在把一應雜事都是處理好後,他來到居所最上方搭著花架的天台上,拿出紙筆,描摹勾勒著入目所見的景物。

    瑞光四季如春,晨光中的泰陽學宮被色彩絢爛的樹木鮮花所擁簇,無疑是極美的,他心中真心希望這份安寧美好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待收起炭筆時,已經臨近日中了。

    他沒有去進午食,而是服用幾枚丹丸,到靜室中呼吸吐納一會兒,頓感覺神思清明了許多,心下轉念道:“現下既然我已在學宮裏站住了腳,前麵已無阻礙,當是時候去往玄府修習新法了。

    “玄府”是傳授新法的所在,這處地界就位於泰陽學宮之內。

    在外界看來,此地很是神秘,可在學宮內部,卻並不是如此。

    這裏其實就相當於學宮內的一個學習專學的地方,隻是地位有些特殊罷了。

    理論上凡是在泰陽學宮的人,無論你是學子還是師教,都是可以去到那裏學習新法。可到底能不能入門,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緣法了。

    張禦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紙筆,認真寫下了一份向玄府申求學習新法的拜學貼。

    接下來他又謄抄了兩份,仔細檢查過後,見沒有什麼問題了,便就推門而出,往專門負責此事治學堂而去。

    拜學貼隻能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之前遞上,如果錯過,那就要等到明年了,不過現在時間還算充裕。

    學宮內負責處理內外事務的閣堂大多都在學宮東南角上,治學堂同樣也落在此地,距離他的居所並不遠。

    因為事先看過學宮的布局圖,加之又親手畫過一遍,他對學宮建築的分布已算得上了解,所以很快找到了治學堂的所在。

    進入大堂後,他道明來意,就將拜學帖遞了上去。

    收下拜貼的是一位年輕的宋姓輔教,他笑道:“張輔教請耐心等候,所有拜學貼都需先呈送給各專學的學令過目,待有了消息後,我會及時通傳你的,若是順利,大概這幾日間就有結果了。”

    張禦合手一揖,道:“那就拜托宋輔教了。”

    宋輔教連道客氣,按照禮儀,他親自將張禦送到門口,而後再返回堂中,重又坐了下來。正在他要在處理那封貼子時,忽感有異,抬頭一看,卻見一個麵容方正的中年師教站在那裏望著自己,連忙站起一揖,道:“汪主事。”

    汪主事麵無表情道:“把方才那封拜學貼拿給我看。”

    宋輔教忙道一聲是,雙手將貼子捧著遞上來。

    汪師教拿入手中撇了眼,麵上忽然露出厭惡之色,道:“此等走捷徑入學之人,就不配在學宮裏修業!”說著,他把這封拜學貼往袖子裏一塞,就轉身走出去了。

    宋輔教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先是一陣心慌,隨後就陷入了矛盾之中。

    怎麼辦?

    看汪主事那模樣,分明就是要將這事攪和了,那自己要不要把這件事告知張禦一聲呢?

    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得罪汪主事?

    他知道張禦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本身在這裏並沒有什麼背景,而汪主事,不但是治學堂的主事,聽說還和一些大人物走動頻繁。

    所以這個決定並不怎麼難下。

    “算了,張輔教若來問,我便說已把貼子送上去了,且今年錯過,他明年也是一樣可以投遞拜學貼的,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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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1:11:29
第十三章 禮從道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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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在從治學堂出來後,就往居所回返。

    他此時並不知道放到治學堂的拜學貼半途就被截走了。

    不過他從來不會把成敗寄托在別人身上,尤其遇到重要的事,他從來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兩天後他會再去一次治學堂,如果那時候沒有等到回複,那麼他絕不會坐等,而會再拿一封拜學貼,親自送到玄府去。

    事後就算有人說起來,他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畢竟一開始他就是按照學宮的章程辦事的,隻是後來遲遲得不到結果,眼前期限將近,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選擇。

    這回來的一路之上,行人漸多,他免不了會碰到一些路過的學宮的同僚。

    這些人見他豐姿神秀,卓爾不凡,驚歎之餘都會停下來與他見禮,不管對方身份如何,他都會不卑不亢的回禮。

    就在他將要回到居所的時候,卻見前方一個涼亭底下,站著一個身著白色深衣,儀姿端莊的女子。

    “辛師教?”

    張禦一訝,認出對方這那天論辯台上的女師教辛瑤,看這模樣,倒像是專門等在此處的,

    辛瑤今天沒有戴眼鏡,眸子格外清亮,她淡淡道:“張輔教,那天你入門三揖,此是古夏舊禮,自有其所指,就是不知道你拜的是‘君、長、師’、還是‘道、德、知’?”

    張禦心下一動,正聲回道:“自然是道、德、知!”

    辛瑤平靜道:“明白了,多謝張輔教如實告知。”她萬福一禮,就轉過身,沿著花徑小道離去了。

    張禦若有所思,他從辛瑤身上看到了一種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覺,再加上所提的這個問題,所以他能夠確定,這位一定與玄府有著什麼關係。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太過出乎意料的事,因為他之前以凡人之身斬殺了夭螈,現在這件事又正在發酵,玄府那邊一定是會對他有所關注的。

    不過不管他人如何,他隻需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居所後,稍作洗漱,在案後坐下,思考片刻,拿了一疊紙過來,在上麵開始寫各種藥材名。

    他那丹瓶中的丹丸已經剩不了幾粒了,現在需要重新調配。

    這丹藥這是他原來那位老師所贈,名為“元元丹”,兩三枚下去就能充壯根本,十分有利於他聚煉神元,一直以來,他就用這個代替日常進食。

    當然,他並不會苛待自己,若是遇上美食,他也是不介意品嚐一番的。

    隻是一會兒,他就寫了數頁紙下來,這裏麵並不全是丹丸的配置藥材,還有一些是故意混在裏麵的,免得讓人看出原來的配方。

    他並不擔心瑞光城中買不到這些東西,這裏水路海路都是發達,彙聚了都護府大多數貨物,況且而且玄府一定也有類似的丹藥,肯定也經常會派人出去采買,所以應該很快就能湊齊。

    這時聽到外麵有聲音,道:“主人在家中麼?”

    張禦心思一轉,將桌案上申貼收好,走出去開了門,見一個二十多歲,同樣身著輔教衣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外。

    其人對他拱手一揖,道:“在下錢昌,就住在右去三十步外那座陋舍中。這裏院落久無人居,今日忽見有了主人,故此特來拜訪。”

    張禦合手回揖,道:“既是鄰居,那請進來一坐吧。”

    錢昌客氣幾句,就隨他到了屋內,他目光迅速在四下轉了一圈,咳了一聲,從袖中取了一罐茶葉出來擺在案上,“這是家鄉自種的茶葉,不值幾個錢,張兄不妨一品。”

    張禦請了他坐下,因為方才住進來,也無物招待,就把錢昌帶來的茶葉泡上待客,閑聊了起來。

    待一杯茶喝完,錢昌眼珠一轉,道:“今日與張兄聊得高興,心中有了幾分詩興,隻怕回頭沒了心境,想問張兄借紙筆一用!”

    張禦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就將他帶入書房之中。

    錢昌眼一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幾張紙,他咦了一聲,搶上前去拿起看了看,驚歎道:“好字啊!好字!”旋又露出疑惑之色,“這是藥方吧?張輔教可是有什麼不適麼?”

    張禦道:“隻是一味提神醒腦的藥罷了。”

    錢昌道:“這麼多藥材,張輔教還沒有助役吧?不如我讓我的助役替你跑一趟如何?”

    張禦道:“既然錢兄願意幫忙,那禦在這裏謝過了。”

    錢昌連稱不用,下來他拿過紙筆,裝模作樣寫了一首詩,再又聊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

    張禦私下猜測,這人應該是學宮方麵派來的,可能是有些人對他不放心,或許是想看看他在做什麼,也或許是想抓他一些把柄,好更好控製他,隻是這個人的演技略有些浮誇了,自我修養還不夠。

    不過他也是在想,自己是否要找一個助役了,這樣許多雜事就可以交給其人去辦,自己可以從中抽身出來。

    可再一轉念,決定還是先放一放,學宮之中的人很難真正信任,可以待進入玄府後,獲得一定自保能力之後再說。

    泰陽學宮,東廷玄府。

    這裏位於學宮的正北麵,是一處有著城台外郭圍繞,內裏擁有三座殿閣的莊嚴宮殿群。

    其所在的位置,可以說處於天夏禮製的首位,事實上,整座泰陽學宮就是圍繞著這處擴建出來的。

    事務堂上,玄府主事項淳此刻正在審閱今年送來的拜學帖。他看得十分仔細,每一張翻過,都會親筆在上麵寫下一行評語。

    待把最後一張拜帖批過,他看了看帖匣,那裏疊起大概有十指厚,不由頜首道:“今年欲來我玄府修業的學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啊。”

    坐在對麵的許英卻是不屑一顧,道:“就算來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能夠潛心修行,堅持到最後的人又有多少?大多數人連大道之章都無法感應,更用不去說閱讀章法了。如今的學宮學子,內心真正看重的隻是自己的仕途,便有英才,也不會在此輩之中出現。”

    項淳搖頭道:“師弟,你太過武斷了,你我難道不是這麼過來的麼?”

    許英反駁道:“可我們師兄弟從小就跟在老師身邊,耳濡目染,這才沒有偏離正道。”

    項淳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又要拿那個季家兒郎來說話了?”

    許英理直氣壯道:“項師兄,我和你說過的,季師侄從小經由陳師弟教導,他自身也的確是一個傑出俊才,若說誰能撐起玄府下一個甲子,扛住神尉軍的壓力,那你我之後,就隻有他了,陳師弟被那個叛徒害死了,現在我們有責任教導他,我已經決定了,過幾天我就會親自去把他接到玄府來。”

    項淳沉思片刻,道:“也好。”

    許英欣喜道:“師兄,你同意了?

    項淳道:“我也想看看被你誇得這麼好的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麼樣,但是你千萬注意自身安危,陳師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後塵。”

    許英一揮手,道:“師兄放心,那個叛徒恐怕還看不上我。”他精神振奮道:“而且能把季師侄接來府中,沒了我許英也算不得什麼。”

    項淳看著他激昂模樣,語重心長道:“許師弟,不要把某個人看得太重,人才固然越多越好,可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明白呢?濁潮正在退去,都護府若重歸天夏,那神尉軍又算得了什麼?”

    許英卻毫不客氣道:“可萬一天夏不在了呢?自從陳師弟故去,我就知道,我們靠不了別人,隻能靠自己!”

    項淳沒有與他爭辯,微歎道:“就算如此……”他指了指那貼匣裏的名帖,“這些學生中也未必沒有良才美質啊。”

    許英一臉的不以為然。

    項淳一看就知道他對自己的話根本沒聽進去,心裏也是頗為無奈。

    此時一個助役走了進來,躬身把手中貼書往上一遞,道:“學令,又有一封拜學貼送來。”

    項淳有些奇怪,拜學貼大多是一起到的,單獨送來的,那就是沒有走學宮的途徑,而是由玄府中的某一位推薦來的,這說明帖子的主人可能有什麼獨特之處。

    他也是重視起來,把名帖拿來,仔細過目。

    “哦,還是一個輔教?嗯,還是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倒是少見。”

    許英得了自己想要的,本來已經準備離開了,一聽這話,卻又轉回來了,道:“師兄,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聽說前段日子那頭夭螈就是他殺死的。”他嗤了一聲,道:“區區一個凡人就,能殺死靈性異怪?也就是騙騙尋常愚夫罷了,說不定這是神尉軍有意安排的,玄府不能收下這種人。”

    項淳皺眉道:“師弟,你太偏激了,隻要不是異神教徒,哪怕他真與神尉軍有關係,願意入我玄道的,玄府都可以接納,你也知道,但凡心思不純的人,在我們這條路上是走不了多遠的。”

    許英堅持己見,道:“總之這個人來曆不明,絕對是有問題的,師兄便是選擇接納,那我也會盯著他的。”說完之後,他就甩袖出去了。

    項淳搖搖頭,又把手中的拜學帖認真看了一遍,當他看到張禦精通古代博物學,還懂許多土著部落的語言時,身軀不由坐直,神情也是認真了幾分。

    “這個人必須招進我們玄府!”

    他想了想,提筆在上麵寫了一條批語,再用過印後,就交給助役,叮囑道:“盡快送到那位張輔教的手裏,不要耽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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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宣文查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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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之後,從玄府出來的回貼就由專人送到了張禦手上。

    他本以為這件事情恐怕會有些波折,可沒想這麼快就有結果了。

    他翻到回貼印鑒處,見上麵的蓋印是“項淳”二字。

    玄府如今的格局他在進入學宮後就設法打聽過了。玄府真正的執掌很少露麵,也並不怎麼管事,主持日常事務的,是他的幾名學生。

    項淳就是其中最為年長的一個,也是現如今玄府的實際上的主事者。

    而在那蓋印之下,還有幾行批言,他看了看,上麵先是說了幾句勉勵之語,隨後言及玄府開府之日是在月中十五,屆時可來一試道緣,若不至,則可明年再投拜書。

    上麵的用語並沒有什麼華麗辭藻,而是平直淺白,字也是寫得端端正正,可以看出對方是個做事認真,又較為務實的人。

    他把回帖收好,思考片刻,就於心下一喚,頓時光芒映耀,大道之章就隨之浮現了出來。

    現在道章上麵漂浮有四個章印,分別是“雷音”、“語韻”、“真息”以及“劍馭”。

    那“真息”章印,其實就是他一直在修持的呼吸吐納術。

    在這一門技巧上麵,他沒有投入過任何神元,章印一出現在道章之上就是光芒爍爍。這說明以他現在的身體,隻能將這個技巧修煉到這個地步,再下去也就是維持而已,不可能再有什麼長進了。

    要想再往上走,除非他能突破自我,打開身體的極限。

    可矛盾的地方在於,這門呼吸法的本身,就是用來打破這個束縛的。

    當初他練了兩年沒有成功,他的老師就斷言他沒有這個天賦,無法接受自己這一脈的傳承,舊法一路也就走不通了,所以後來又傳給了他新法的入門竅訣。

    他的老師曾告誡過他,不要試圖用大道之章來提升呼吸法,因為那很可能導致不可預測的後果。

    他牢牢記住了這一點,沒有隨便去嚐試。

    隻是現在這四個章印中,有三個都是煥發出了灼灼亮芒,唯獨那劍馭之術還是黯淡無光,一眼望去,感覺實在太不協調了!

    他查驗了一下,這幾天靜養精氣神後,自己的神元多出了一點,不過隻是這是他自身凝煉出來的,要想恢複,至少要數月甚至半年時間。

    這裏也不是沒有辦法,就是去找更多補充的神元的物品。

    自從見過那瘟疫之神的神像後,他結合以前所獲得的相類物品,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不過這裏還有待驗證。

    他心神一轉,身周圍的光芒便就斂去,探手從案上拿起圖鑒看了起來。一直到了人定時分,就入靜室打坐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從定坐中醒來時,發現外麵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洗漱,照例服用了幾枚丹丸,拿了一把油紙傘,便就準備出門,可就在這時,外麵有敲門聲響起。

    張禦將雨傘擱在門邊,把開一門,就見一名帶著鬥笠,穿著雨蓑的助役站在庭前,手中捧著一個精美信匣,道:“張輔教?這是學宮外來寄來的書信。”

    張禦接了過來,又在助役遞來的漆牌上簽了自己的名姓,道一聲謝,關上舍門,重又回到靜室中坐下。

    他將信匣打開一看,發現是寄信人的名字是趙相乘。信中語句不多,隻說是有事與他相商,希望他這兩日出來一趟,在廬安居碰個麵。

    “不定是夭螈的事有結果了。”

    他尋思著這兩天正好有暇,假如學宮方麵允許,那就抽個空去見次麵。

    他一抬手,正準備將信放回信匣中時,忽然間,卻是動作一頓,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想了想,又將拿書信至麵前。

    在反複盯著看了幾遍後,他終於發現剛才的違和感出現在哪裏了。

    問題出在紙張和筆墨上!

    趙相乘這個人的行事作風較為傳統,吃穿用物全都是遵循著天夏的舊時風俗。

    給朋友或者相熟的人寫信,有一定講究的,用什麼樣的紙就需搭配什麼樣的墨,有時還需搭配相應的筆體,這封信的紙墨一看就是隻挑貴重的,而不講究其餘。這放在同樣遵循天夏舊禮的人眼裏,就有些不尊重了,趙相乘是絕不會犯這種錯的。

    便不提這個,麵前這隻信匣也著實太華美了,趙相乘所用之物雖也精致,但絕對稱不上奢華,這東西看去卻像是要迫不及待證明自己的價值。

    而且信中就寥寥幾句話,內容看似簡練,可細細品讀,更像是怕寫多了漏底。

    隨著疑點的逐漸出現,他發現的破綻也越來越多。

    此時他已能斷定,這封信不是趙相乘送來的,隻是有人托名而為。

    那又會是誰呢?

    能知道他與趙相乘相交,還能查到他之前住在安廬居的,又能偽造書信,直接送到學宮來,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神尉軍!

    他心下暗想:“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有什麼目的,可最近如無必要,看來還是待在學宮為好,等風頭過去再說。”

    他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外間天青如洗,已經方便出行。

    想了想,他還是帶著雨傘出了門。

    雨後的石板路濕漉漉的,路兩旁是一株株金梧桐,此刻空氣清新,鳥鳴陣陣,澄澈靜幽,帶著一種超脫塵俗的意境。

    沿著這幾能洗滌心靈的道路行走,他來到了宣文堂的門前,這是學宮歸納文檔、收藏書籍的地方。

    泰陽學宮擁有整個都護府最多的文冊典籍,關於許多舊時的記載隻能到這裏來查找,他之前翻閱的那本異怪圖鑒,也是從這裏拿到的。

    他走入大堂的時候,一個四十多歲,頗有魅力的中年男子上來與他客氣打招呼。

    這個人名喚屈功,是宣文堂的管事,他之前來這裏借閱圖鑒時,曾與其交流過。他發現這個人為人風趣,知識淵博,思維敏捷,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做個師教也是綽綽有餘,可不知道為什麼,卻隻是在此負責看理文籍。

    他問屈功要了一間單獨的靜室,然而就在助役幫忙下取來了一大堆文檔。

    讓助役離開後,他便在案後坐下,一冊冊的仔細翻看起來。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文冊被人挪用一事,就算他現在已經成了學宮的輔教,可這件事並不是不打算追究了。

    文冊被盜取的時間最有可能是發生三年前,要是按照這個推斷,那麼對方現在說不定還在泰陽學宮內進學,所以他大可以從大玄曆三百七十年的學子的進學記錄上查起。

    他翻下來,見這一年之中,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入學,如果一個個去查證,既浪費時間,又缺少線索,所以他決定先從籍貫著手。

    他所出生的小鎮過去的二十年中隻有他一個人過了選試,所以不可能再有另一個相同籍貫的人出現在文籍記錄上。假若有,那極有可能就是盜用他文冊的那個人了。

    可是這一遍查了下來,卻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他又把查找範圍擴大到了五年,可同樣沒有任何結果。

    他心下轉了轉念,這裏有兩個可能,其一是這個人已經不是學子了,而是成了學宮中的師教。

    因為學宮裏輔教、學正乃至學令的文籍履曆是不公開的,以他現在的身份,是查閱不了的。

    不過他想了下來,卻是將此排除了。

    因為除了他這樣通過自薦上來的,要想升任輔教乃至師教,那首先要有足夠的學識,對方既然要靠盜用文冊來進學,那就說明其自身並無多少真材實料,否則根本沒必要這樣做。

    所以這裏還有另一個可能,就是文修院大火之後,對方順便將籍貫給改了。

    而既然可以改籍貫,自然也可以改別的地方,假如是這樣,那用正常手段是無法查證下去了。

    他放下文檔,看來線索是到此中斷了。好在他也沒想過一次就能得到結果,既然現階段無法查證,那就等到自己掌握足夠的力量之後才來理會了。

    從靜室裏走出來時,他發現外麵又下起了大雨。

    這時他目光一撇,見大門附近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身材纖細瘦小,衣著寒酸。她應該很冷,緊抱著雙臂,輕輕顫抖著,還時不時跺下腳,但又似乎怕驚擾到其他人,不敢太用力,隻是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此刻她用焦急的目光望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好似有什麼急事,而周圍的助役隻是自顧自做著事,沒有人去理會她。

    張禦注意到她的眼瞳帶著些許的金色,應該有安人混血,泰陽學宮中有些人對安人較為歧視,也難怪沒人理睬。

    不過這個少女的皮膚下有一層不正常的嫣紅,這是明顯是受了風寒了,假如這個時候再衝出去淋雨,那是連命都不要了。

    他喊來過來一名助役,關照道:“給她拿把傘。”

    助役為難道:“輔教,雨下了好一會兒,傘都被借走了。”

    張禦一思,道:“那把我放在樓下的傘拿去給她。”交代過後,他也沒有去看結果,就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準備再去翻看些自己感興趣的書籍。

    而在樓下,那個少女越來越焦急,她咬著嘴唇,看著外麵陰沉的天空,正要不顧一切衝去時,那個助役已經取了張禦的傘喘著氣跑過來了,一把塞到她手裏,“喏,張輔教讓我給你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等回過神來,急急朝四下一張望,卻隻看到了一個走遠的側影,她衝著那裏一個鞠躬,就撐著傘衝入了雨簾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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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道玄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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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五,天方破曉。

    張禦自居處走了出來,看了看四下,精神一振。

    前幾天連日大雨,到了昨夜才有停,此刻空氣格外清爽,映入眼中的花樹枝葉皆是色彩鮮亮,格外清潤。

    今日是玄府開府之日。隻是此處位於學宮北端,與他居處相隔較遠,而學宮內又不許用車馬等代步之物,所以他獨自一人步行前往。

    連續行走了半個多夏時後,他才到了地界。

    玄府宮閣背靠啟山,因為禮製規格較高,所以向外三麵不存在任何建築,周圍顯然空曠無比,隻有一條筆直的石板大道通向外郭城台下的拱形大門。

    這條大道上的石板看得出很久沒有修葺了,破碎殘缺,雜草蔓延,兩邊矗立著一根根古舊殘破的石柱,每一根柱頭上都有一座猙獰的土著神明的雕像。

    此刻朝陽升起,但卻被北麵的啟山所遮擋,玄府那宏偉的殿閣和城台繼續埋藏在陰影中,隻是那金光仍舊堅定不移突破阻礙,落向地麵,並在經過那些雕像時投出一道道狹長的影子。

    張禦看了幾眼,他不知道學宮或者玄府為什麼將這些古代遺跡留在這裏,就像首府的一些建築,隻是在舊神廟上進行改建,而不是推到重來,不過仔細想來,這麼做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

    因為時間還早,現在這裏隻有他一個人,想了想,就從夾兜中取出了一本小冊和炭筆,對著那些雕像描摹起來,不知不覺就沉浸其中。

    隨著時間過去,空地上的來人逐漸多了起來,俱是一些學宮中的學子,不過多數人隻是向往憧憬超越凡塵的力量,對於修道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了解。

    張禦眼見朝陽越升越高,且是正對著他而來,感覺略微有些刺目了,便就準備找一個避光的地方。

    可他隻是走了兩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腳步一頓,轉頭往斜上方看去,那上麵蹲著一個鳥身人臉的雕像,雙翅收斂,爪扣柱頭,麵部正咧嘴而笑,看去邪惡詭譎。

    重點不是在這裏,而是這座雕像上,正有著一絲絲熱流在散發出來。

    這上麵,分明有著源能的存在!

    他不由駐足而觀。

    “據說這是雕像是一個非常受邪神寵愛的侍妾,這裏其餘雕像,都不及這座精美生動。”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張禦轉首看去,說話的人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與他一樣穿著輔教衣冠,身旁跟著一個十五六歲,個子矮小的少年。

    他抬手一揖,道:“張禦,還未請教?”

    那個青年一笑回禮,道:“張兄,我名鄭高,這是我侄兒鄭瑜。”那個少年人馬上向張禦認真行禮,

    張禦目光落在鄭瑜身上,對其點了點頭。

    鄭高好奇問道:“我方才見張兄在這裏作畫,不敢上來貿然打擾,張兄莫非是畫師麼?”

    張禦道:“我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見到這些古代遺存物,便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

    “難怪了。”鄭高恍然,他興致勃勃道:“我對這片陸地上傳說中的古代帝國也是十分有興趣,怎奈平時隻是一個人亂琢磨,不想今日遇見張兄……”

    這個人似乎十分健談,一開口就不見停下,而且根本不用別人接話,他的侄兒鄭瑜站在旁邊一臉無奈。

    張禦見此刻時間還早,玄府還未到開府的時候,自己站在這裏正好吸攝源能,所以樂得與他奉陪。

    不過他很快發現,鄭高也當真是懂一些東西的,並非全是胡言亂語,還每每能發出一些獨到的見解,故他也是出言肯定了幾句。

    隻是這樣一來,鄭高獲得了肯定,情緒也是更加高漲了。

    在鄭高滔滔不絕說了快一個夏時後,玄府忽然那便忽然響起一陣鍾聲,鄭瑜趕緊一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叔父,鍾聲響了,要進玄府了。”

    鄭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平時可是很少人願意聽他這般長篇大論的,今天總算過癮了。他遺憾言道:“張兄,鍾響三遍,玄府就隻能進不能出,今日我們談話隻能到此為止了。”

    他拉過鄭瑜,對張禦拱拱手,道:“我這侄兒年紀還小,見識也少,今次也是準備入玄府修行,張兄若是方便,還望能稍加照拂,高感激不盡。”

    張禦此身也隻有十七歲,按道理比鄭瑜大不了多少,可他兩世為人,氣質沉靜內斂,本身又豐姿神秀,再加上他身上還穿著輔教的衣冠,所以沒人會把當成這個年紀的人來看。

    他點了點頭,問道:“鄭兄不與我們一起麼?”

    鄭高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道:“我便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枯燥修持,還是研究古代遺物更有意思。”

    張禦看他一眼,這位雖然是這個話癆,但卻很懂得自身想要的是什麼,是一個看準目標就會堅定走下去的人。

    他再察看了一下神元,畢竟站得比較遠,從方才到現在隻是吸取了些許,看來隻能下次找機會再來了,於是拱手道:“鄭兄,那我們就現在這裏分別了。”

    鄭高也是一拱手,端容道:“張兄,祝好運。”隨後他看向自己的侄兒。

    鄭瑜仰起臉,期待看著自己的叔叔,也希望得到一句相似的鼓勵祝福,一隻大手蓋了下來,摸在他的頭上,鄭高露出溫暖的笑容,“小瑜,別勉強,就算不行,你還有叔父我呢。”

    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是我親叔叔麼?我不要你了!

    鄭瑜一臉委屈。

    雙方別過後,張禦帶著鄭瑜往玄府大門方向走去,那些等候在外的人也是一個個帶著期待和興奮之色往那裏湧入,看樣子至少有百多人。

    與眾人一起穿過高大的城台門洞,就見一座重簷歇山頂的大殿矗立在前方,此刻三座宮門都是大開,但是內麵情形如何,卻因為光線問題無法看清。

    張禦走到殿前,仰頭觀望了一眼那高大重簷,就踩著石階而上。

    而在即將要走入進去的時候,他若有所覺,回首看了一眼,見那投下來的光線正好照落在殿階之前,仿佛那是一條清晰的界限,將大殿內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他收回目光,一甩袖,頭也不回的踏入了門庭。

    方才步入殿,他就生出一種異樣感覺,周圍事物似乎皆盡消去,空空茫茫,唯獨自己一人站在此間。

    這時他隱有所覺,一抬眼,便見前方高起的殿台之上,有一名大袖道人站在那裏,隻是隱於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正待仔細時,那道人也是看了過來,目光與他一觸。

    轟!

    他隻覺意識之中轟然一震,隨後仿佛無盡黑暗之中有一道光亮炸開,而後便發現自己站在一圈宏大璀璨的光幕之下。

    他仰首看去,就見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銀星點點,隻是印內的字跡都是模糊異常,看不清楚。

    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測意念就傳遞了過來,並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隻有在道章之中認識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了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將我與萬事萬物區分開來,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無限高渺之處。

    他兩世為人,對我的認知極其深刻,對自我的存在更是無比在意,這執念異常之熾烈,幾乎就在理解那莫測意念的一瞬間,那光幕之上的諸多章印驟然消隱,唯獨一枚依舊光輝燦燦,存於眼前。

    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隻是要讀取這枚章印,此刻還需要一件東西。

    念頭方才轉到這裏,他感覺身軀之中有一絲絲神元在那意念影響之下被逐漸催生了出來,隻是數量並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轉念,順勢就將這些多出來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與此同時,那章印之名也是變得清晰起來:

    “存我”!

    這個章印一立,便見又有六個章印以其為起點衍生了出來,在外形成了一個大圓,相互銜接,排列規整有序,呈現出朱文陽刻之貌,看起來賞心悅目,與他之前所見滿是殘缺齒痕的白文陰刻章印可謂完全不同。

    這六枚章印上麵各有一字,分別是眼、耳、口、鼻、身、意,隻是遠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細看時,那光幕倏爾一散,就此斂去,眼前景物也是隨之一變。

    他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空曠大殿之中,而不遠處站著鄭瑜及另外還有稀稀落落十來個學子,他們此刻臉上都是帶著驚異與迷茫。

    “諸位君子。”一個醇厚聲音自前方傳來。

    張禦抬起頭,往聲音所在之處看過去,就見一個年約四旬,身體寬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裏,不過與他方才所見的並非是同一個人。

    那道人笑容溫和,道:“諸位君子能成功感應玄府給予你們觀讀的大道之章,並且成功種下了‘存我’之印,從今以後,便是我玄修一脈門下了。”

    張禦微微低頭,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麼?”

    可是疑問不禁來了,如果方才見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師之前教給自己的那個,又是什麼呢?

    道人看著眾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項淳,玄首囑托我主理玄府內外諸事,諸位君子若有什麼疑問,現下可以問我。”

    鄭瑜小郎看了看周圍,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站出來,他對著前方認真一禮,道:“學生鄭瑜,敢問項主事,除了我等,不知餘下之人又去了哪裏?”

    項淳笑道:“鄭小郎且放心,這些學子感應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與我玄府無緣,現在都已是平安離開了。”

    鄭瑜籲了一口氣,露出開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謝謝主事解惑。”

    項淳看向眾人,目光緩移,道:“諸位君子還有什麼要問麼?”

    張禦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學到底是什麼,與方才所見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麼區別,可他本能覺的,這件事絕不能對外透露,即便提問,也不能讓人看出他的本來意願。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對著上方合手一揖,道:“學生張禦,有一疑問,想要請教項主事。”

    項淳神情和善道:“張君子知有何話要問?”

    張禦把頭微微仰起,朗聲出言道:“學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話,乃是《夏風》中的一句,想來我輩天夏人皆有聽聞。”他目注看著上方,道:“大道玄渾乾坤載,天城百萬裂雲來,其中‘大道玄渾乾坤載’一句,何解?”

    在場諸學子也多是麵露思索。夏風中的詞句他們可謂耳熟能詳,可其中的解釋卻是多種多樣,無有統一之論。尤其是這第一句,無疑是涉及到了大道變化,恐怕除了玄府,無人能做出正確的解釋了吧?

    項淳卻是神情微變,他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聽誰說話,半晌,他歎道:“本來這些不該在今日與你們說及,不過這位張君子既然問起,那就索性一並道與諸位君子知曉了。”

    諸學子一聽,無不是露出了關注之色。

    項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聲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載器,我輩修煉者修持道法,就是通過觀讀此物,領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過萬物分陰陽,造化演乾坤,此物也並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渾章兩部,你們所學習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於大道渾章……”

    他頓了一下,神情無比嚴肅的說道:“你們要聽清楚了,大道渾章有悖於正道,乃是惡章!而用渾章進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輩之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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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玄府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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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心中一震,項淳這番話,讓他差不多已經能夠確定,當初自己那位老師所教授給他的,應該就是大道渾章了。

    長期以來的氣息修行讓他內心隻是稍稍波動了一下,就很快平複了下去,麵上神情則適時多出了一絲驚訝,道:“既有大道渾章,那都護府中……是否也有修煉渾章之人?”

    聽他問出這個問題,在座不少學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渾章之說,讓他們無形中有一種與聞秘辛的興奮感和刺激感。

    項淳沉聲道:“修煉渾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統所打壓,已不剩多少,大略還有這麼一二人在外,並視我玄府我仇敵,不過這些自我等來應付,諸位君子方才入門,現還不必去憂慮這些。”

    張禦一轉念,若是這樣,莫非自己那位老師其實是大道渾章的修煉者?隻是假托了舊修的名義?

    不對!

    自己那位老師可不是隻有他一個學生,其餘人所用的修煉方式一直與新法無關,修煉得完全是舊時的功法。玄章、渾章應該隻是新法內部的爭鬥,而他老師身為一個舊修,可能根本不在乎這種事。

    盡管他此刻仍有許多疑問,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不然可能就會引來懷疑,於是拱手一揖,道:“多謝先生解惑。”

    項淳神情緩下,溫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隻有一位師長,那便是戚玄首,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首的弟子,論關係,我與諸位君子之間隻是同門,故你們稱呼我為項師兄,或者項主事都是可以。”

    張禦再是一禮,道:“項師兄。”

    項淳嗬嗬一笑,也是抬手回有一禮,“張師弟有禮。”待張禦坐下後,他對著眾人道:“諸位君子還要有什麼要問麼?”

    話音才是落下,一名身材頎長的俊雅學子站起一揖,宏聲道:“學生白擎青,方才見得道章之時,隻覺冥冥之中,似覺有人傳道於我,得悟了不少道理,隻是仍有些許不解之處,敢問項主事,既然閱讀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處而來呢?”

    項淳道:“這一問問得好,我輩玄修,修行之時有兩個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載道之器,二便是這神元了。”

    他雙手微抬,手掌作一個對合之勢,道:“神元乃是精氣神之聚合,需我輩平時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觀讀到的章印也便越多,隻是你等需記住,一個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數的,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注定,所以在閱讀大道之章時,每一個章印的選擇都要慎之又慎。”

    張禦聽到這句話時,眼眸深處有微光泛動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聞言一陣驚訝,不解道:“據在下所知,大道應是無邊無限,無處不在,可神元卻是有限,那以有限窺無限,我輩豈不是永無見悟真道之可能?”

    項淳頜首道:“你說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窺無限,確實無可能得見真道,但是大道玄妙,總有一絲缺漏,一線生機,一縷變化。”

    說到這裏,他神情略顯肅穆,道:“你們方才雖是見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門徑,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隻不過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罷了。”

    “第一章?”

    座下學子都是露出了訝色。

    項淳緩緩言道:“不錯,你等若能從這第一章中尋到自身玄機之所在,則身軀必會經曆一次蛻變。等到舊垢除盡,渾身煥然一新時,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時便有資格去翻讀第二章了,而此時又是另一個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個蛻變為止,如此周而複始,層層而上,直至得見大道。”

    座下有些學子聽明白了,有些則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頭一思,忽地抬頭道:“項師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淺入深,一章接著一章觀覽,而在翻閱每一篇章書時,我輩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數的?”

    項淳十分讚許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為有限,又可為無限。”他轉而望向眾人,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分,道:“你們如今雖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從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縷玄機,那就依舊是肉體凡胎,與外間凡人也無甚區別。”

    眾學子方才接觸了另一個世界,不少人此刻正處在亢奮之中,有一種從此我不再做人的錯覺,然而項淳這番話,卻是給他們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請教項師兄,我輩該如何去此凡身?”

    眾學子一下反應過來,都是站起一揖,言道:“還請項師兄傳法。”

    項淳語聲放緩,道:“如何觀讀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規矩在內,需有師長指引,不可任性胡為。你們現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會來指點你等具體修行事宜。”

    張禦看的出來,項淳今天說的隻是比較淺顯的東西,具體的東西恐怕需要在後麵修行中再慢慢接觸了解了。對殿上一禮之後,他就與諸學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帶領之下沿著殿閣一側的回廊往外走去。

    項淳則站在殿台上方不動。

    片刻後,一名目光銳利,麵色陰沉,同樣身著道袍的男子邁著有力步伐走了過來。

    項淳道:“王恭師弟,你覺得新入門的這些同門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觀此中,或許隻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說說。”

    王恭道:“一個是那位張君子。‘大道玄渾乾坤載……’他感慨了一聲,“隻看他上來就便問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氣魄格局了。”

    項淳點了點頭,道:“王恭師弟還是看得那麼準。”

    王恭又道:“這裏另一人,當數那位鄭小郎君了,他是第一個站出來發問之人,卻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關心他人安危,卻也是個有大胸懷的人,我們玄府正需要這等人。”

    項淳不置可否,道:“還有麼?”

    王恭一想,道:“還有麼,就當屬那位白君子,他天資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麼時候他能做到正視自身,那又是一個修道種子。”

    項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點,我等向道而行,才可將此等缺漏穢惡一一剔除。”

    “可是他們還來得及麼?”

    王恭轉過身來看著項淳,神情略顯沉重道:“我們……還撐得住麼?”

    項淳神色不變,道:“王師弟多慮了,有老師還坐鎮玄府,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幾十年都這麼過來了,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方才在玄府轉了一圈,似未見到許師弟?”

    項淳語氣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氣,是個閑不住的人,說不定又去哪裏散心,或許過兩天也就回來了。”

    王恭道:“是麼?恰好我這幾天我這裏有點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項淳嗬嗬一笑,道:“那王恭師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麵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衝他拱了拱手,就大步離開了。

    項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見,這才從殿台上慢慢踱步下來,朝著事務堂方向走去。

    諸學子從大殿之中出來時,不少人還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種格外不真實的感覺,可是等回過神後,他們很快就變得欣喜激動起來。

    雖然項淳說過,若是修煉者止步於第一章,那麼就隻能是一個凡人,可是現在他們正處於意氣風發的時候,沒人會認為自己會是其中的那一個。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將眾學子衣冠卷動,頓感到一陣微涼。

    他們透過城台大門看過去,外麵是空曠的大地和天上漫動的烏雲,偶爾撕開的隙縫中,卻有白茫茫的天光灑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來好像雨水變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見了,聽聞洪河水勢這兩天也是大了許多。”

    諸學子在嘀咕議論之中,一路跟著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來到了殿閣東南角一片林苑之內,這裏有著連排精舍,周圍遍栽鬆柏花木,環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訴諸人,可先在此選擇一間精舍宿下,晚些時候自會有人過來傳授法門,不過有誰若是此刻要想離去,玄府自也不會阻攔。

    諸學子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當然不會中途放棄,在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就各自選定了居所。

    因為這裏以後都算同門了,所以在安頓下來後,相互之間都是試著熟悉。而大多數人都是過來先與這次相對露臉的張禦、白擎青二人攀交情。

    至於鄭瑜,因為人看起來很弱小,年紀好像又不大,所以被他們主動忽略了。

    張禦現在雖然與眾人算是同門,可因為他的原本身份非是學子,而是輔教,再加上他神采懾人,所以這些學子對他心存敬畏,怕在他麵前說多了失禮,隻是上來與他打個招呼就走開了。

    白擎青那裏卻是不同了,他很是擅長與人打交道,本人又知曉不少玄理,很快與諸人熱絡起來。

    張禦沒心思在外多談,正準備回轉精舍中時,卻見鄭瑜了走了過來,後者對他一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張輔教,能問你一個問題麼?“

    張禦點頭道:“自然可以。”

    鄭瑜抬起頭,雙目閃亮的看著他,道:“那天在學宮之外,遞上自薦拜書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輔教?”

    張禦本以為他會問一些修行上的疑問,沒想到關心卻是這件事,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承認道:“是我。”

    “真是的輔教麼?”

    鄭瑜眼中滿是崇拜的光芒,他想了想,認真道:“輔教,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他又是規規矩矩一揖,就歡快的跑開了。

    張禦看了看那離開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就過轉頭來,幾步上前推開門戶,進入了精舍,合上門後,坐到榻上,就開始了今日的呼吸調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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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六正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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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在林苑精舍之內打坐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日出時分,就有助役前來叫門,說是請眾人前去殿上,玄府有人前來講法。

    他與興奮的諸學子一同出了精舍,來到正殿東麵的一間閣堂內,見這裏開敞明亮,地板上早已灑掃幹淨,擺放了不少素潔的蒲團,銅爐之中,青煙嫋嫋。

    諸學子心中無不是滿懷期待,相互謙讓了一番後,各自選了一個蒲團,精神抖擻的坐下。

    等有一會兒,聽得磬音一響,諸學子知是傳法之人將至,都是站起相迎。

    隨著腳步聲傳至,殿外走入進來一名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其人身著大袖道袍,臉上帶著和煦微笑,緩步走到了殿台之上,麵向諸學子,抬手一揖,道:“各位同門,我名範瀾,受主事之托前來指點各位修行。”

    諸學子也是合手還禮。

    行禮過後,雙方在相請聲中,各自坐下。

    範瀾上來先不說道傳,而是問及諸人昨晚休息的可好,用食可還合口味?順帶還說了個當年他入玄府之時的趣聞,不知不覺間,諸學子本來略顯浮躁激動的心情也是漸漸被撫平了下來。

    範瀾雖然麵上笑語吟吟,可暗裏卻始終留意著諸人的情緒,見氣氛調和的差不多了,便就轉入正題,道:“諸位師弟既見得大道之章,算是已入我玄修之門……”

    諸學子不覺精神一振,隻聽他繼續說道:“按照常理,在種落‘存我’之印後,當有六印現出,分別為眼、耳、口、鼻、身、意;此即為六正,又名六持!往後所有觀讀的章印,都自六印而出,是謂諸印之根脈,隻是因各人緣法根基不同,初次種落存我之印時,多數人並不能齊見六印,不知諸位師弟,昨日又是見得其中幾枚呢?”

    諸學子相互看了看,卻沒人出來答話。

    範瀾笑了一笑,直接點上鄭瑜,道:“鄭瑜師弟,昨天你一個站出來發問,今日不妨也先由你來說。”

    鄭瑜趕緊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道:“範師兄,我昨天在種落存我之印後,隻看見了一枚章‘口印’。”

    範瀾笑道:“甚好,鄭師弟,不必拘束,你我分屬同門,我非是你師長,坐著說話便可。”

    他目光一移,又往張禦這裏投來。

    張禦心念轉動,昨天他是見齊了六枚章印,若是大道渾章的話,按照他老師的說法,隻有他自己能夠看到,可他不確定是否玄章是否也同樣如此,故是決定試探一下。

    他道:“禦見到了三枚章印,分別為口印、意印,以及身印。”

    範瀾眼前一亮,讚道:“不錯,不錯。”

    白青擎一見,不待範瀾來問,就主動大聲發言道:“我亦是見三枚章印,乃是目印、耳印和鼻印。”

    範瀾不斷點頭道:“好,好。”

    餘下學子見狀,也是一一報出自己所見,不過除了有三人感得兩枚章印外,大多數看到的隻是一個章印,甚至還有三個人連一枚章印都沒見到。

    範瀾見那三人惶惶不安,出言安慰道:“三位師弟不必慌張,你們隻是觀讀存我之印時投入的神元不夠多而已,下來小心積蓄神元,必然就能夠看見了。”

    其中有一學子惶惑道:“我等神元少弱,是否無望修道?”

    範瀾笑道:“豈會如此?人一生中神元是有數的,該多少就是多少,雖然首回引導出的神元有多寡各有不同,可大體還是相差不大的,隻要神元蓄足,再觀存我之印,那六枚章印都是可以逐一見得,其餘人不過較你們先走一步而已,並非不能追上。”

    那三名學子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而那些隻觀得一枚章印的學子,本來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聽了這話卻是鬆了口氣,重拾了一些信心。

    範瀾其實並沒有說實話。

    實際上人與人之間差距還是有的,有時甚至相差無法想象的地步。

    有的人天生神元充壯,甚至超出常人數倍之多,這就意味著可以比他人閱讀到更多大道章印,這樣的奇才,他也是曾經親眼目睹過的。

    他看了張禦和白青擎一眼,暗自點頭道:“這兩人種落存我之印後便能見到三枚章印,當是今年入門弟子之中根基最為厚實的了。”

    心念轉過,他又開口道:“諸位師弟,為使你等能順利觀讀道章,現下我將傳授你等一套呼吸法門,此可用來積蓄神元,望你們用心牢記。”

    諸學子一聽,當即坐正身軀,表情也端肅起來。

    範瀾笑了一笑,當即以晦澀深奧的天夏古言說了一段呼吸調息之法。

    這倒不是他有意賣弄,而是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更好的表達呼吸法的原意。

    這也是為什麼坐在這裏的人都是泰陽學宮的學子,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受過天夏的正統教育,個個識禮懂文,能夠理解古言之中所傳遞的意境和更深層次的表述。

    否則就算你識字,也不見得能聽懂這裏麵到底在講什麼。

    張禦仔細聽了下來,發現這套呼吸法相對淺顯,正好適合從未接觸過這些的人入門,不過要說能積蓄多少神元,卻也未必見得。

    根據他的經驗,這裏還需要丹藥的配合補充,即所謂‘內壯外補’。

    不過他雖然不認為這種呼吸法對自己有用,可必要的樣子還是需要做的。

    有意等了片刻後,他試著吐納幾次,就差不多掌握了這裏麵的訣竅。

    範瀾暗暗留意著諸學子的表現,特別是張禦和白擎青這兩人更是重點關注。

    他發現兩人做法各有不同。

    張禦是先進行了一番長考,而當他的正式開始的時候,卻是很快就將這門呼吸法掌握了。

    白擎青則是顯得信心十足,一上來就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了大膽的嚐試,隻是稍有磕絆之後,很快就進入了正確的節奏中。

    範瀾暗思道:“這兩人一個先謀後動,重思重考,一個純靠自身天賦,重意重心,要說修道,可能還是後一種走得更遠啊,不過卻也說不定,嗯,這需記下來,稍候一並交給項師兄覽閱。”

    在座之人畢竟都是人中俊秀,在嚐試了差不多有半個夏時後,哪怕最為遲鈍的那個,也都初步掌握了這套呼吸法。

    範瀾滿意點頭道:“神元乃是閱讀道章之根本,還望諸位師弟能勤加修習。”

    諸學子都是大聲應諾。他們方才入了道法之門,現在正是熱情最為高漲的時候,不用人去催促,自會把全部精力投注在這上麵。

    範瀾交代過後,看向張禦和白擎青二人,道:“白師弟、張師弟、唔……還有你們幾位,”他又點了幾個學子,站起身來,道:“你們隨我來。”說完之後,他就起身往閣堂後方轉去了。

    諸學子也是紛紛起身,跟上他的腳步。

    一出後堂,眾人就發現這裏是一個遊園,內裏有一個苑廊亭,兩旁假山池塘,周圍則種滿了各色茶花,芯嫩花嬌,雨後穌潤,彌漫著淡淡清香。

    範瀾在亭中的石桌後挑了一個位置坐下,伸手按了按,招呼道:“不必拘禮,都坐。”

    待得諸人坐下,他以閑談的語氣說道:“幾位師弟,你們都是見到了至少兩個六正之印的人,這說明你們神元充沛,進途必然是會比他人來得快的,故而我不會用教授平常人的法子對待你等。”

    那三個見得兩枚章印的學子聽了這番話,心裏不由得一陣振奮,頓時感覺自己好像也是不差,雖然好像比不過張禦、白擎青這兩人,但至少也屬於頂尖的那一批了。

    範瀾感歎道:“我輩修道,靠得就是大道之章,可這裏麵蘊含無數道理,哪怕隻是大道第一章,修煉者要想將之讀盡讀通也是無有可能的。”

    說到這裏,他指了指自己,“所以唯有利用有限神元,找到與那自身相合的一縷玄機,並借此跳脫出來,進而心身蛻變,方能算是圓滿,到那時候,才有資格叩問下一章書。”

    “範師兄,那麼玄機哪裏去尋呢?”

    出聲的人是白擎青,他一瞬不瞬看著範瀾,看去非常渴望得到答案。

    範瀾笑道:“那自是從最為契合你等自身的章印尋起,而你們昨日最先見到的那枚,便就是了。”

    諸學子怔了怔,不由有些犯難。那些隻有一個章印的人倒是好找,可是在座之人,最少也是見到了兩個章印的,且當時還是一起浮現出來的,似乎也沒有什麼先後,但到底哪一個是最為契合自己的呢?

    有人忍不住道:“範師兄,我等見得兩枚章印,不知該取其中哪一枚?”

    範瀾笑著一指周圍,道:“你等進入此間,先是有何感受?”

    那學子想了想,道:“頗感溫潤舒適。”

    範瀾指了指另一人,道:“你呢?”

    被指的學子略微有些扭捏,道:“我隻看見滿園春色。”

    範瀾笑了一聲,道:“那你們可是知道自家該選什麼了麼?”

    眾人不由恍然。

    張禦雖然有別的途徑補充神元,可他並沒有把範瀾的話不當作一回事。他細想了一下方才進來之時的感受,忖道:“看來我第一個該要觀讀的章印,該當是此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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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修元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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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瀾看著眾人神情的變化,道:“想來諸位師弟已是有所得,不過六正章印雖可為諸位指明玄機大略之去處,但要想真正將之找尋出來,還需繼續觀讀章印,你們幾位在同輩之中算是出色,按照玄府的慣例,我會先傳授一道章印於你們。”

    這句話一出,坐在這裏的學子無不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張禦則是想得更多,思忖道:“這麼看來,玄府傳授法門,至少表麵上都是遵循一定規例的,隻是這裏具體是怎樣的還無法知曉。”

    他習慣每到一處地方,就設法弄清楚當地的風俗習慣還有成規定例。

    這裏麵既有前世帶來的習慣,也有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可以使自身更好的融入群體之中。但是玄府似乎並不準備對他們講明白這些,那自己隻能在以後一步步觀察摸索了。

    範瀾這時神容一正,道:“諸位師弟先莫急著高興,觀讀任何章印,都需神元,昨日項師兄當就與你們交代清楚了,在未曾觸到那縷玄機之前,翻閱每一篇道章時的神元是有數的,用一點便少去一點,所以章印賜下後,用與不用,你們自家需慎重考慮。”

    得他這一提醒,幾名學子不覺稍稍冷靜了一點,心下也是躊躇起來。

    範瀾喚來一名助役,吩咐了幾聲,後者下去不久,就端上來一個玉盤,裏麵擺放著筆墨紙硯和一根根兩指寬的扁竹簽。

    他道:“幾位師弟,可將你們自家已是認定的印名寫於其上,玄府會據此授下相應章印。”

    白擎青看了一眼張禦,先是起身,搶出一步走了上去,然而背著對著眾人,提筆來在竹簽之上寫下一個字。

    他這樣子,就是不欲讓人看出自己首先感得的章印是哪一枚。

    不過在場之人都擅書法,要是有意觀察,還是能從他的細微動作中看出他所寫為何的,所以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擎青寫完後,擲下筆,朝著範瀾一拱手,就走了下來。

    剩下三名學子這時都是看向張禦。眾人之中,唯有他與白擎青能上來就觀看到三印,所以他不上前,別人也不敢先上去。

    張禦心念略轉,站起來走了上去,接過紙筆後,端正寫下一字,擱下筆後,對著範瀾合手一揖,回了原來的坐處。

    那三名學子這才一個個上前,將自己所感印名寫下。

    範瀾拿過來看過一遍,也是拿過筆來,在每一根竹簽上都是寫上了自家名諱,再親自動手,將所有竹簽都拿綢套套好,封存入了不同的木匣之中,最後再用封條封上,並吩咐助役打上了蠟印。

    他笑道:“諸位師弟可回去等候了,過午之前我就會將封匣呈送上去,最遲明日當就會有結果了。”

    諸弟子聽了,便就一齊起身,揖禮告辭。

    範瀾這時似想起什麼,道:“對了,張師弟,你且留步,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幾名學子不由投來羨慕神色,白青擎則是腳下微微一頓,但卻沒有回頭,而是又加快腳步出去了。

    範瀾待人都走了之後,笑著對張禦招呼道:“張師弟,來,到我這邊來坐。”

    張禦來至亭中,在他對麵坐下,道:“範師兄有什麼話要和我交代麼?”

    範瀾笑道:“也沒什麼,張師弟翌日出府後,若是見得辛瑤師妹,替我帶一聲好。”

    “辛師教?”

    張禦聽了這話,暗忖道:“看來辛師教的確是玄府的人。“

    不過他發現,範瀾似是誤會了什麼,於是道:“範師兄,我與辛師教並不熟悉,不過我若是能見到她,定會把話帶到。”

    範瀾一訝,看了他兩眼,見他十分平靜坦然,便笑了笑,道:“張師弟的拜學貼是辛瑤師妹呈上來的,我原以為你們該是熟識,現在看來卻是我多想了。辛瑤師妹這次是向玄府薦舉了一位英才啊。”

    張禦微覺意外,原來自己的拜學貼是辛瑤送至玄府的?難怪遞上去沒兩天就拿到了。他一拱手,道:“我倒不知此事,多謝範師兄告知。”

    範瀾擺了擺手,道:“哎,不用謝我,這件事你遲早也會知道的。”他以拳掩口,咳了一聲,“見到辛瑤師妹,不要說是我說的,她這個人啊,不喜歡別人替她拿主意。”

    張禦心思一轉,頓時了然,點頭道:“明白了。”他站了起來,拱手道:“範師兄若無他事,那禦便告退了。”

    “好,師弟慢走。”

    範瀾也是站起身,回禮相送。

    待張禦走後,他側過身,看著旁邊一株嬌豔茶花,嘴角噙笑,輕輕哼著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這時一名助役走了過來,小聲道:“範師,白擎青求見。”

    範瀾絲毫一點也不意外,道:“讓他過來。”

    助役下去招呼了一聲,片刻之後,白擎青自外走了進來,到了亭子前方,合手一揖,道:“範師兄。”

    範瀾負手站在亭中,笑道:“白師弟,還有什麼事尋我麼?”

    白擎青道:“我回去細思之,感覺方才所寫章印似有不妥,所以回來求問範師兄,不知能否更改?”

    範瀾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道:“當然可以。在我未曾將簽書交上去之前,都是可以更改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今日在場都是君子,無人窺看你的運筆走勢,而你若是要章印之名,這件事我會一並記下呈送上去,如此,你還堅持要改麼?”

    白擎青毫不猶豫道:“要!”

    範瀾也是爽快,立刻讓助役拿來筆墨竹簽,讓其更改。

    白擎青接過筆來,手腕一抖,瞬息落墨於上,待得墨跡一幹,就雙手端起,遞了上去。

    範瀾也不去細看,依舊按照方才順序,落名封存起來,至於之前那封存竹簽的木匣也沒有交還給白擎青,仍是留在那裏。

    白擎青拱手一禮後,就大步退下了。

    範瀾心中琢磨道:“這個白擎青不輕信人,懂得從既有規矩之中找尋疏漏,有了決定後就絕不更改,確然是個人才。”

    雖然白擎青心思深,有些急功近利的小毛病,可在他看來這不是什麼壞事,修道路上,正是因為存在執念,才會更為專注。而且據他所知,這樣的人,其實更受他那幾位師兄的欣賞。

    他又等了一會兒,見再無人到此,就對助役言道:“把東西帶上,隨我入殿一趟。”

    張禦回去之後,見諸學子個個大門緊閉,顯然是都在那裏爭取多積蓄一些神元,他也是徑直走入自家精舍之中。合上門後,他稍加洗漱,服下幾枚元元丹,坐至榻上,吐納呼吸起來。

    隻是他所用的,就不是範瀾傳授的呼吸法了,而是自己原來那套吐納術。

    此法不但能提振精神,代替睡眠,也一樣能聚煉神元。關鍵是幾年不間斷的修持,這幾乎就成了身體的本能,要是再用別的呼吸法,卻未必能夠適應。

    這一日白天就在眾人悄無聲息的修持之中渡過,而到了日入時分,才有人過來叩動張禦等人的舍門,言及範瀾相請。

    張禦稍作整理,推而出來,行至閣堂之外,正好瞧見白擎青手中端著一個玉匣從裏走了出來,其人對他點了下頭,就邁開大步走開了。

    助役在堂階下作勢一請,道:“張君子,範師請你入內。”

    張禦步入堂中,見範瀾站在堂上相候,就上來與他見禮。

    範瀾回禮過後,笑著道:“張師弟,你所填寫的竹簽上,言明最與自身的合契的章印乃是‘身印’,故玄府賜此章印於你。”

    他揮了揮手,就有助役端來一個托盤,上麵擺著一隻細長木匣,還有一封冊書。

    “張師弟,木匣之內就是那枚章印,你看過文冊後,若無異議,便請在上麵留下名印,這些是要存入玄府冊錄之中,以備查證的。”

    張禦拿起冊書翻了翻,見上麵寫著玄府所賜章印之名,下麵是賜印的具體日期,以及傳印之人的名諱及蓋印。

    他看過之後,從助役手中接來一支筆,刷刷寫上自己名姓,拿出私章蓋了。做完此事,他這才將木匣拿過,放入了自己的袖兜中。

    範瀾笑道:“張師弟,你若無有什麼事,那今日便可以出府了。”

    張禦抬頭看去,道:“哦?已是可以出府了麼?”

    範瀾點頭道:“如今該教給你的已經教了,我輩隻要神元足夠,便能修持,不用整日枯坐打磨,也不用去琢磨高深道理,當然,你若將授於你的章印觀讀通了,可隨時再來府中,玄府會視你的具體精進,再決定是否傳你新的章印。”

    張禦考慮一下,道:“也即是說,我若需要觀讀新的章印,每回都需向玄府求取?這當中可有什麼講究麼?”

    範瀾笑道:“自是如此,沒有玄府傳授,又哪裏去獲取章印觀讀呢?”他頓了頓,“玄府有時候會讓你們去做一些事,若是做得好,也不吝授下章印,隻是你們方才入門,現在就算賜給你,你沒有足夠的神元去觀讀,所以也沒必要去想太多,先鞏固好根基便好。”

    張禦點了下頭,合手一揖,道:“多謝範師兄提點,禦以後說不得還有向師兄請益的地方,今日便先告辭了。”

    範瀾道:“好說,好說。”他合手還禮,“那為兄就不送了。”

    張禦轉身走出殿閣,這時他回頭看了眼,隻見金烏西墜,赤霞漫天,半沒於飛簷之上,顯得分外壯麗,可卻又逐漸在被泛起的夜幕吞沒。

    他收回目光,先回了精舍一趟,與鄭瑜打了聲招呼後便就離了玄府。隻是在經過那座古代雕像的時候停留了一會兒,在下麵吸納了少許源能,這才步行返回,於入夜之前回到了原來的居處。

    他沐浴洗漱了一番,換上了一件寬舒道袍,在蒲團之上坐定,呼吸片刻,待心神靜下,就將玄府賜下的那隻木匣拿起,打了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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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秀林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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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匣被掀開後,下方是杏黃色的綢緞底襯,上置一枚隱含雲紋的玉簡,旁側還疊著一方帛書。

    張禦先將帛書拿起,拎著一角抖開,以一手托著,展於麵前。從字跡上可以看出,這是玄府主事項淳所留。

    上麵言及,過往的玄府弟子若由“身印”一道往上觀讀,但凡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數是先以固本為要,所以特意挑選了這一枚“養元”章印授予他,幫助他夯實根基,鞏固本來。

    再往下,則就是玉簡的觀讀方式。

    上麵話的雖然不多,可透露出來的信息卻不少。

    他思忖道:“看來玄府在對門下弟子培養時,過往的經驗也是十分重要的參鑒。”

    這與他曾經經曆的舊法修行完全不同。

    他的那位老師一直強調,在修煉過程中,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無可替代的,而前人的經驗並不適用於所有人,所以要盡量拋棄前人認知。

    而具體到傳授法門時,就是丟給你一套口訣讓你自己去悟,悟得出來就過關,悟不出來就是沒有天資緣法,期間根本不會來多理會你。

    按照他老師的說法,這些隻是最為粗淺的法門,要是連這些都無法修成,那後麵的高深功法也沒必要去多看了。

    這般看來,新法取代舊法也的確不是沒有理由的,至少入門門檻降低了許多,對待弟子的態度也沒有那麼隨性。

    不過事物都有兩麵性,新法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弊端的,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他伸手將那一枚玉簡從木匣中拿了出來,觸手頓感一陣涼意,在上麵輕輕拂過,那裏麵的雲紋似如活動起來一般,產生了些微的波蕩。

    他看了這東西片刻,就於心下一喚,身周圍頓有一片金燦燦的光幕升起,在那上麵,以“存我”之印為中心,六正章印在外環成了齊整的一圈,朱文紅印,篆字方正,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他目光一移,看向了“身印”。

    在還未進入到遊園時,他便感受到自身似乎進入了一團溫水之中,在這之後,其餘感覺才紛至遝來。

    所以這是他在找尋那縷玄機的道路上,最挨近自身的章印。此時隨著他目注其上,神元在減少了一縷後,此印便就煥發出了光亮。

    但他此刻沒有感受到到什麼變化,這是因為六正印是根本之印,隻是為了使他在大道之章找準方向,並不能直接給他帶來什麼好處。

    因為相對大道之章,人身委實太過渺小,好似麵對無邊無限的浩瀚虛空,如果說存我之印隻是在其中落下了一個點,那麼此刻的“身印”就是向外開辟了第一條道路。若想繼續向外開拓,這兩步就是不得不為,且又無法省略的。

    此時他將那枚玉簡按於眉心之上。這刹那間,頓覺一股意念自裏湧來,心中無端明白了一些道理,而與此同時,在“身印”外沿,就有一個章印隨之衍生出來,上麵有著“養元”二字。

    一陣細微的碎裂聲響傳來,玉簡之上生出一絲絲細密裂紋,再碎成了無數有若沙粒一般的均勻小塊,灑落在了桌案之上。

    他沒有去管這個,直接引動神元,往那養元之印中填入進去,少頃,便覺有一股較為溫和的力量憑空生出,將他包裹起來,並逐漸滲透入他的身軀骨骼和五髒六腑之中,進行著溫養調和,他則根據那意念傳給自身的法門,引導這股力量流遍全身。

    這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不過這好像隻是一個種子,從而引導出他自身身軀中本就存在的某種氣息力量,現在他哪怕不去催動,這股力量也依舊存在於那裏,並隨著他的呼吸一直運轉著。

    等到他神思歸正,頓時體會到了這枚章印帶來的好處。

    他日常活動中一些些微的創損本來需用打坐來修複,現在卻是自然彌合了,不僅如此,若是他不主動中斷這樣的氣息運轉,久而久之,身軀生長也會被延緩,這也意味著他未來的衰老也一樣被推遲了。

    但若想由此長生不老顯然是不可能的,這畢竟隻是大道第一章上的道印。

    其實本來他的體魄也應該隨之一起增強,可是因為長久的舊法呼吸法鍛煉,使得他的身體大大超越了常人,早已達到了極限,在沒有打破之前,再也無法往上提升了。

    他想了想,從這枚章印可以看出,玄府現在的重點是夯築他們的根基,在達到一定程度之前,並不準備向他們傳授用於鬥戰的能為和技巧。

    站在玄府的角度,這點並沒有做錯,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而對於那些方才入門的弟子,這個節奏也是剛剛好,可對他來說,卻就有些不夠了。

    可以預見,這種按部就班的修行,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隻能被動等待,這是他所不能容忍,他也不想這麼慢慢等著玄府來安排。

    他想了想,既然玄章這裏暫時不能有所指望,那麼自己不妨將注意力放到渾章上來。

    主意一定,身周圍原本金燦燦的光芒霎時一收,大道代之而起的是又一道灰蒙蒙的光華,卻是將那大道渾章喚了出來。

    張禦看了一眼,與玄章相比,渾章在賣相上確實大大不如,殘缺斑駁的章印漂浮不定,若隱若現的光芒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盡管賣相不好,可現階段在技巧和能為上,無疑給他帶來的幫助更大。

    渾章之上,而今隻剩下了一個“劍馭”章印未曾觀讀。他判斷短時間內玄府那邊應該不會再給他賜下新的章印了,所以與其將餘下的神元留著,那還不如將之轉化為自身的戰鬥力。

    有了決定後,他立就把意念集中到了此枚章印之上。

    本來他以為與前幾回一般,很快就能有所收獲,可這一次,情況卻是出現了某種意外的變化。

    玄府主殿的事務堂內,盡管外麵夜幕深沉,可內裏仍是燈火通明。

    項淳獨自坐在案後批閱文書,偌大一個玄府,各種事務千頭萬緒,現在幾乎全靠他一個人在處理,每天都要忙到極晚。

    在把瑣碎事宜安排好後,他拿起白天範瀾送來的文冊翻了起來。這裏麵有著新近入府學子的詳細記錄,以及範瀾對這些學子的具體評價。

    文冊中對於白擎青、張禦等人的分析尤其多,餘下人等則寥寥幾筆就帶過了。

    項淳仔細看著,時不時還點下頭。

    就在此時,厚實的大門被人推開,許英帶著風自外大步闖了進來,他臉上帶有一股深深的疲憊,可是精神卻是異常亢奮。

    項淳詫異抬頭,道:“師弟,你回來了?這麼快?”

    許英直接走到了案前,在項淳對麵的座椅上癱坐了下來,好似失去了全身力氣,他仰麵朝天道:“師兄,人我已經接來了,這回為了避開有心人的主意,路上我一刻沒有停過。”

    項淳頜首道:“師弟辛苦了。”

    “不辛苦!”

    許英大喊了一聲,並呼地一下直起身來,雙目閃著興奮的光芒,那模樣好似找到了人生存在的意義,他口中道:“師兄,你該去親眼看看他,那個年輕人出乎意料的優秀。”

    “那個季家兒郎?”

    項淳嗬嗬一笑,把目光重新投向著手中的名冊,並翻動起來,道:“既然人已經來了,也不急這麼一時半刻,就先讓他好好調養一下精神,你也去休息吧,我這裏還有事,改日我會我去見他的。”

    “師兄!

    許英一下將他手中的冊子抽走,丟在了一邊,語聲中帶難以抑製的激動,道:“你不明白,這個少年比你想的要好,在天資上,他甚至可能超過那個叛徒!”

    項淳皺了皺眉,臉上帶著一絲不悅,可聞言卻是動作一頓,抬起頭來,“你憑什麼這麼說?”

    許英看著他道:“師兄,季師侄在種落存我之印後,可是六印俱見啊!六印俱見!”

    “六印俱見?”項淳也微微有些動容,但他神情很快恢複了平靜,道:“那又怎麼樣呢?修道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況且那初那個叛賊也是六印俱見,這個季家兒郎又能勝過他多少?師弟,你太急了,這很不好。”

    許英卻是依舊一副滿懷信心的模樣,他盯著項淳,道:“若隻是這樣,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驚擾師兄,師兄,你知道麼,季師侄除了六印俱見,還是天生神元盈滿!”

    項淳這次真正吃驚了,心頭震動不已,他忍不住道:“你說什麼?你能確定?”

    一個人的神元天生是有數的,在經引導過後,會慢慢積蓄出來。而天生神元盈滿,就是這個人一生的神元無需引導,就天生已經處於積蓄好的狀態了。

    這等情況極其少見,若再加上六印俱見,那更是世上罕有,或許就是獨一無二!

    許英十分肯定道:“我能肯定!”他頓了下,“如果你不相信,我馬上把他帶過來見你!”

    項淳神情嚴肅起來。

    修道人六印俱全,那就意味著其用更少的神元都可能比別人先一步尋到玄機,進而獲得翻閱第二章的資格。

    而神元盈滿,那更是了得,其人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經年累月的積蓄神元,隻需要按照玄府的指引觀讀那些章印便就可以了,這樣找到玄機的幾率無疑更大,除卻當中必要的緩衝,或許隻要幾個月,甚至半年時間,其人就可以跨到那個門檻。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而是這樣的人,在閱讀第二章的時候會不會還有這樣的表現?

    委實不可想象!

    項淳不由暗想:“莫非我們東廷玄府之中,真要出現一個驚世之才了麼?”

    許英一臉堅決道:“師兄,我想過了,這樣的俊才,我們一定要設法保住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個叛徒察覺到。”

    項淳神情略沉,道:“你想說什麼?

    許英道:“自陳師兄那件事後,我一直懷疑我們玄府中有這個叛徒的眼線,師兄,你別說你沒察覺。”

    項淳沒有說話。

    許英身軀前俯,雙手撐住桌案,眼睛看著項淳,道:“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為季師侄做一個掩護。”

    項淳抬頭看著他,道:“你想怎麼做?”

    許英站直身體,向外走了幾步,起手朝上指了指,道:“我來時已經想過了,有一個辦法,我稱之為‘秀林之策’!”

    “秀林之策?”項淳想了想,道:“是取‘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之意?”

    “正是!”

    許英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那個叛徒在盯著我們,那麼我們就給他一個目標,我們可以從玄府中挑選出幾個較為出色的弟子,全力扶持他們,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什麼,把他們推到前台去,用他們來吸引那個叛徒的目光,這樣好讓季師侄隱藏在後台積蓄力量!”

    “我們要讓一整片林,來護住他這一根秀木!”

    項淳眉頭大皺,否決道:“我不同意,你這樣的做法,對那些學子來說太不公平了!你這是把他們當成了棋子!”

    許英堅持道:“可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

    項淳還是搖頭。

    許英頓時有些煩躁起來,他道:“師兄,你在猶豫什麼?那些學子有什麼用?這麼多年了,裏麵當真出過一個真正有用的人麼?”

    項淳道:“今年便有不少英才……”

    他將案上的文冊再度拿起,“你可以拿去看看,範瀾師弟已是看過了,今次入府的學子中,頗有幾個好種子,比如這個白擎青,既懂玄理,稟賦也好,是近二十年來少有的俊才,還有上回言及的那個張禦,也是不差多少,我相信他們一旦成長起來,當能勝過我們這一輩人。”

    許英一把將文冊抓了過來,嘩啦啦翻了幾翻,待看完後,他仰天發出一聲暢快大笑,欣喜道:“這是天助我玄府,”他甩了甩文冊,“師兄,這的確是兩個難得人才,有這兩個人擋在前麵的話,季師侄當就安穩了。”

    項淳怒道:“我剛才說得你沒聽到麼?你這樣的做法就是在胡來!”

    “可是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許英忽然平靜下來,道:“師兄,你應該知道,神尉四大軍候的實力現在越來越強,而我們根本就幫不上老師,你想再等多少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我們等得了麼?我知道你想說濁潮消退的事,天夏?可是如果天夏早就覆滅了呢?”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沉默不言的項淳,堅定道:“你不同意也行,我會去找老師,讓他老人家來決定這件事。”

    言畢,他轉身往外走去。

    “等等。”

    許英站住腳步,身上隱隱有光芒泛出,頭也不回道:“師兄,你想攔我麼?”

    項淳沉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許英一下轉過身來,那光芒也是收斂了下去,欣喜道:“師兄?”

    項淳歎道:“我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攔得住你麼?你下定決心的事又幾時更改過?”他自案後走了出來,向外行去,“跟我一起來吧,老師將事交給我們是信任我們,就不要讓老人家再看我們師兄弟之間的笑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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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劍馭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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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禦方才把意念集中到“劍馭”章印之上,就見其上一陣光芒隱動,化變出來兩個稍小一些的章印,內中分別是“劍”、“馭”二字。

    這樣的情況他也是第一次遇見,心中有些意外,好在渾章裏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身的技巧和能為之上的,故是他念頭一轉,立時就明白了這裏麵的緣由。

    在劍馭這門技巧之上,實則有著兩種變化。

    “劍印”是著力於劍器本身。

    他手中的這柄夏劍是一件法器,在經過上一次斬殺夭螈之後已,與他已有了一定層麵上的溝通,這同樣也算是一種技巧,故他隻要願意繼續往這方麵努力,並付出神元,那麼就可以進一步增進人與劍之間的聯係。

    而“馭印”則相對簡單多了,就是加強他對劍理的掌握以及對劍器的適應力。

    這是意料之外的變化,以他現在剩下的神元,隻能觀讀其中一個。

    該是選擇哪一個呢?

    他想了一想,單就大道渾章而言,無論是之前的“語韻”還是“雷音”,在投入神元後,都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提升,把原本有些粗糙的技巧打磨得更加圓潤純熟,但前提是他自己已經大致熟悉了裏麵的關鍵和竅訣,這就不像玄章了,還有意念引導,那些本來並不屬於他的知識,是不會憑空多出來的。

    還有一個,因為他的身軀體魄已然達到了極限,就算加強了對劍技的運用,也仍舊是屬於凡人的範疇,戰力的提高並不見得理想。

    “劍印”則就不同了。

    按照他老師的說法,人一旦與劍器的溝通加深,就可以生出種種神妙來,盡管這並不是屬於他本身的能力,隻是仰賴於法器,可是現階段他需要的隻是能夠自保的力量,在神元還有外來補充的前提下,選擇此印其實更好。

    心意定下後,他果斷目視那劍印,意念傾注,轉瞬之間,就有微微光華在上映現出來,並反照到了的他身上。

    初時沒有什麼特別感覺,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的心神之中就浮現出一種奇異感覺,好似這屋內有另一個氣息存在著,並且與自身的呼吸保持著一致的節奏。

    他站起身來,來到西牆邊上,看向了那懸掛在上的夏劍。

    那氣息正是從劍身之上散發出來的。

    他伸手出去,將之拿住,隻一接觸,就感覺此劍好像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且那劍身竟是輕盈無比,幾如一根羽毛般毫無分量。

    原本此劍在他手中時,每當呼吸相合的時候,就隱隱覺其好像隨時會脫手飛去,現在這種感覺則更是濃烈。

    他想了想,就來至居所的後院之中,這裏栽種著不少青竹,在微風拂動之下,竹葉發出沙沙聲響。

    他把手輕輕搭在了劍柄之上,這個時候,劍鞘似乎輕輕顫動了一下,抬頭再觀,隻見三尺之外,有半截青竹滑落了下來,斷開的地方切口光滑無比。

    他眼中泛起一絲光亮,剛才他根本沒有去主動揮劍劈斬,隻是心念有所起,這夏劍就自行斬出,繼而歸鞘了。

    他感覺了一下,剛才雖然他沒有動用氣力,但這裏也不是沒有付出,損耗主要是在心神之上。

    但這沒也什麼關係,隻要稍作調息,就不難恢複,對此他還是較為滿意的。

    而且那“劍印”之上的光芒還未有達到頂點,這說明以他現在的體魄,後麵還有一定的提升餘地,那麼再觀讀下去,說不定當真可以做到呼劍騰空,斬人於動念之間。

    可此刻是無法繼續了,因為原本積蓄的神元差不多已是耗盡。所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去找尋更多帶有源能的物品。

    他思索了一下,最近的目標,無疑就是位於玄府門前的那座雕像了,那上麵所具備的源能似乎不少,可隔著一段距離的話,就算他一直待在下麵,也至少需要兩三天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將之吸攝幹淨。

    除非能直接接觸。

    但這樣做很可能會導致這座雕像的崩毀,那樣動靜就太大了,畢竟雕像距離玄府委實太近,會否引發什麼後果實在不好說。

    當然,這裏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的專學是古代博物學,必要的時候,大可用考證的名義的前往,嗯,順便還可以把鄭高一起叫上,做一個掩護,這樣就能加快收取速度。

    好在這件事並不是十分迫切,他還有時間慢慢思考。

    回了內堂中後,他將夏劍重新掛到了牆上,而後拿出紙筆,憑著記憶中的印象,將自己所見玄府正門和局部畫了下來。

    在他的筆下,玄府門庭開闊,殿閣高聳,呈現出一種肅穆莊嚴之態,依舊不失其高上之地位,然而那布滿灰塵的簷角、門前碎裂的磚石、還有蔓延的雜草,卻無意中顯露出一股頹敗和老態。

    畫好之後,他看了幾眼,將之收起。再服下兩枚元元丹,就入靜室打坐去了。

    第二日天明,光線自窗外照入進來,將室內的陰暗強勢驅散。

    張禦從定中醒來,睜眼之際,眸中有光華隱動。

    養元之印比他想象中更好,玄府傳授他這個章印的確是有道理的,這一夜的呼吸調息的效用超過了平日不少。所以即便是看起來不算太突出的章印,若是能積累起來的,也是相當可觀的。

    隻是可惜,身體的極限處在那裏,不將之打破,也隻能在以往所不能及的細微處填填補補了。

    他站起身來,到院中洗漱一番,穿上了用作替換的輔教衣冠,就自居處走了出來。

    今天有一件事他需去解決。

    按照範瀾所言,這次他能夠進入玄府,主要是因為辛瑤替他送去了拜學貼,可那封交給治學堂的拜學貼又在哪裏?是否也是遞上去了?還是至今依舊留在堂內?

    假若還在,那除了向治學堂要一個解釋外,此物也一定要設法拿回來。

    在出了文冊被盜用那件事後,他不希望這類與自己相關的東西再流落在外。

    此刻有一個助役模樣的人自對麵走了過來,見到他時,不由一怔,麵露驚歎,隨即他似想什麼,臉上一喜,急急上前幾步,對他一揖,道:“可是張輔教麼?”

    張禦停下腳步,抬手回禮,道:“是我,尊駕是哪一位?”

    那人忙道:“在下任義,是學宮的采買助役,之前來過輔教這裏兩回,輔教卻似不在宅中?”

    張禦道:“原來是任助役,我這兩天出門了,你尋有什麼事尋我麼?”

    任義恭敬道:“輔教可還記得之前拜托了錢輔教去采買一些藥材麼?如今已經置備齊全了,錢師教前日出門前特意吩咐過,要在下記得將東西交給張輔教,不想今日運氣好,恰好遇見輔教回來。”

    張禦道:“原來是此事,倒是勞煩錢輔教了,他出門了?”

    任義道:“在下也不太清楚,錢輔教說是自己收到地方上友人書信,邀他前去作客,故要離開學宮一段時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可又怕耽擱了答應張輔教的事,應此囑咐在下代為轉交。”

    張禦點頭道:“錢輔教卻是有心了,不知東西何在?”

    任義道:“就放在學宮的雜庫之中,張輔教若是現在需要點檢,在下吩咐一聲,這就叫人送來。”

    張禦心中一動,道:“今天我尚有事,任助役告訴我東西在何處,稍候我會親自去取。”

    任義道了聲好,他將藥材存放的位置一說,又道:“在下這幾日都在雜庫,張輔教隨時可來尋我。”

    張禦謝了一聲,與他客氣別過後,就繼續往治學堂走去。

    沒用多久,他就來到地頭,步入大堂之中,上次招呼他的那位宋輔教依舊坐在那裏,隻是臉上泛著愁苦之色,這刻一見他走了過來,神情不由一變,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來,揖禮道:“張輔教,你來了。”

    張禦抬手一禮,直接免去了不必要的客套,開口就問道:“宋輔教,我今次來這裏,是想問一句,前次我送至治學堂的拜學貼可還在麼?”

    宋輔教臉部有些僵硬,勉強笑道:“這個……我聽說張輔教拜入了玄府,還未恭喜……拜學貼麼……想來也應該送上去了吧……”

    張禦淡淡道:“哦?宋輔教身為治學堂從事,連拜學貼去了哪裏也不知道麼?”他點了點頭,“沒有關係,宋輔教這裏如果問不到,我稍候可去別處查證一下,別處不行,那就去找各位學令,想來總有能問清楚事機的地方。”

    宋輔教額頭上有汗水泌出,他之前萬萬沒想到張禦真的拜入玄府,並成為其中的弟子,在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就知道要糟,這意味著張禦再不是之前那個毫無根腳的人,其執意追究的事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糊弄過去。

    要是放在往常,拜學貼這件事他還可以推給汪主事,因為這本來也不是他做的,可是現在……

    他苦笑道:“我也不瞞張輔教了,當日你的拜學貼送來的時候,就被汪主事拿走了,後來落去了哪裏,我也不知曉啊。”

    張禦聽了,繼續追問道:“那麼汪主事在哪裏?”

    宋輔教臉色更苦,道:“汪主事他……昨日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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