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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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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悍虎記 下(商王戀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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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8: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以為是,在他的眼裡,她仍舊是那個只能乖乖看他臉色辦事的小丫頭!
  問守陽看著她受傷的表情,心裡覺得諷刺又好笑,她憑什麼覺得受傷?這一切不過都是她自找的!
  她深吸了口氣,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稍稍撫平從心口泛出的疼痛,再開口時,嗓音已經恢復了柔軟平靜。
  “那請爺信守當日的承諾,我要留在『宸虎園』。”
  好半晌,問守陽沒有反應,只是冷冷地瞅視著她,驀然,他泛起了冷笑,在那抹笑裡充滿了對她的譏諷。
  “我真沒想到,你這個人比我料想中的更沒骨氣,在這種情況之下,一般人應該就要識趣走人才對,沒想到你竟然要死皮賴臉地待下來。”
  “請爺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她淡淡地提醒道。
  “我沒忘,更沒忘記你當初以死相逼的骨氣。”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似誇獎,倒有著濃濃的諷刺意味,“放心,我不會毀棄自己的承諾,即便是對你,但是,別讓我再見到你。”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既輕又慢,語氣中的冰冷就像是鬼爪般,輕輕刮過沈晚芽的心房,令她感覺整個人打從心裡泛涼了起來。
  “是,爺的吩咐,奴婢聽得再清楚不過了。”
  聽見她自稱“奴婢”,那溫順的謙稱教他聽了刺耳。
  “你當自己還是『宸虎園』的下人嗎?不,從現在開始,你沈晚芽的存在比空氣還不如,什麼也不是了!”說完,他冷瞅了眼她慘白到極點的臉色,淡聲地對東福說道:“東叔,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多奉陪了。”
  話聲一落,他像是要離開他嫌惡的東西般,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這時,東福急忙忙地捉住義女的手,“芽兒,你這是在做什麼呢?只要你肯軟語求他幾句,爺會饒你的,快點追上去,跟他說你知錯了,以後不敢再有半句妄言,快去。”
  “我當然可以去求他,也可以不再多說半句惹他生氣的話,但是,我的想法卻絕對不會改變,我不會生他的孩子,我不讓那孩子與我有一樣的命運。”望著問守陽消沒在門墻之後的背影,沈晚芽的嗓音淡淡的,就像是一陣泛過湖上的微風,而她的心裡有多痛,只有她自個兒知曉。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晚芽抿起淺笑,搖了搖頭,沒打算開口回答。
  “芽兒!”東福喝道,忍不住微微動了怒。
  見義父臉色氣得透出慘青,她一時心急,連忙在他面前跪了下來,“義父息怒,芽兒不是存心要惹您生氣,您身子不好,請多保重。”
  “氣你?怎麼會是生氣呢?我是擔心啊!你……你到底該怎麼辦才好?事到如今,該怎麼辦才好呢?”東福嘆了口氣,把她給扶起來。
  “請義父不必替芽兒擔心,只要能夠繼續留在『宸虎園』,留在義父身邊,對芽兒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這不像你,芽兒,義父知道你是個骨氣比誰都硬的丫頭,怎麼肯在這時候留下來看人臉色呢?這不像你啊!不像你啊!”東福臥進了椅靠之間,嘆息著說道,卻已經不想再追究下去。
  沈晚芽仍舊只是笑著不回答,對於這問題的答案,她心裡早就有數,但就像是此刻揪在心口的疼痛般,她不想對任何人爭辯,也不想向任何人解釋,只有她自個兒明白就足夠了。
  從那天以後,“宸虎園”失去了它的芽夫人,就像是繁華落盡一般,分明是相同的園林與宅院,較之先前,看起來竟有著淡淡的黯然。
  對於主子決定的事情,奴僕們不敢過問,但是,與其說他們噤著聲,不若說他們是沉默,替他們心裡最厲害的小總管,最完美的女主人而感到無法言喻的哀傷與不捨。
  問守陽站在南院裡,看著已經是綠葉成蔭的辛夷花,這裡並非是他喜愛的地方,卻是沈晚芽的最愛。
  他還記得一連兩年的春天,她都回來這裡摘辛夷花,而且只摘白色的,她不讓任何人幫忙,一個人使著梯子爬上爬下,摘了滿滿一大籃的白辛夷花,說要做香精。
  那時候,他就站在一旁看著,說她像只野猴子一樣,這話惹得她不高興了,摘了朵白花往他扔過來,恰好就砸在他的額頭上。
  而他也不甘示弱,拿起那一籃她辛辛苦苦摘下來的白辛夷走到小池子邊,威脅著要把它們統統都倒下去,嚇得她差點從梯子上跌下來,急忙地跑過來拉住他,好聲好氣地向他道歉,把一大籃子的花給搶回去。
  “你小心一點,剛才差點就從梯子跌下來,我鬧著你玩的!”
  想到她可能會跌斷腿,他就忍不住覺得擔心又氣惱。
  “我怎麼知道你哪一次是鬧著玩,哪一次不是?”
  她被他吼得一臉委屈,卻只是扁了扁嘴,沒再說下去,抱著她那籃子心愛的白辛夷回到樹下,繼續爬到梯子上去,只是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不斷低頭看著自己辛苦的成果會不會又要遭他毒手。
  在那當下,他被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反應給弄得好氣又好笑,跟著她走回樹下,彎身拾起她剛摘來扔他的那朵白花,湊近鼻子聞著花香,一直以來,在她身上就是那個味道。
  風吹來,樹葉沙動,讓問守陽的思緒回到了現實,如今,葉已成蔭,那充滿花香的春天早就已經消逝得不見蹤影。
  而他與沈晚芽,也不可能再回到當時了!
  她看見你心裡的傷了,那你呢?看見她心裡的傷了嗎?
  他想起那日唐老太爺語重心長所說的話,知道他休離了沈晚芽的消息,老人家沒有責備,只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氣,說了這句話之後,便起身走進了內室,直到他離開之前,都不曾再出來過。
  後來,他又去拜訪了老人家兩次,希望他可以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只是,老人家卻沒再見他,只是派人出來傳了一句話。
  改日,帶晚芽丫頭一起來,要不,就別再來見我了。
  問守陽泛起苦笑,他一直知道唐老太爺對沈晚芽的愛護,卻沒料到竟然到了這般偏疼的地步!
  沒有沈晚芽,今生今世,他問守陽的恩人便不肯再見他了!
  他走出了南院,驀地,一抹熟悉的湖綠色映入他的眼簾,在同一瞬間令他的胸口為之刺痛。
  “站住!”他沉聲喝道。
  湖綠色的身影顫了一顫,膽怯地回頭,並非是沈晚芽,而是萱香。
  “爺……”萱香聽主子的語氣不悅,以為自己做錯了事。
  不是她!霎時間,問守陽分不清楚內心的情緒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他看著萱香身上的湖綠色衣衫,喃喃地說道:“她也有一件相同的。”
  同樣的花紋,同樣的顏色,不過款式是件坎肩兒,天氣乍暖還寒時,會見她穿上。
  “爺說的是芽夫人……不,是沈姑娘嗎?”萱香連忙改口,就怕被主子責罵她沒長記性,如今的芽夫人,他們這些奴才就算想再叫回她一聲“小總管”都已經不被允許了。
  她點了點頭,答道:“是,這匹綠杭綢當初是唐家的太爺賞給沈姑娘的,她自個定做了件坎肩,剩下的布匹就賞給我們幾個小丫鬟,因為這布料的質地好,平時我們是不拿出來穿的,今天是奴婢輪休的日子,要進京上街去瞧熱鬧,所以就把好衣服拿出來穿……對不起,請爺恕罪,如果爺瞧了不喜歡,奴婢這就去把身上的衣裳給換掉!”
  “不必了,你去吧!”他苦笑了聲,心想做什麼要換掉呢?他在意的又不是衣服,而是那個人啦!
  在萱香走後,他環視著偌大的庭院,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找尋著那一襲她個慣愛穿著的湖綠顏色,他沒有一刻不在等待,卻也同時不願意見到,矛盾的心情極好要叫他感到焦躁浮動了起來。
  他想見她嗎?
  明明是他自個兒親口訂下規則,要她今生今世別教他再見到!
  而神通廣大的她,竟然還當真就做到了!
  以前,當有人對他說“宸虎園”的占地廣大,是當今少見的大宅院,他的心裡並不當一回事,畢竟是自小生長的家,早就已經習慣了。
  如今,他竟突然覺得這園子遼闊得像是無邊無際的海,而沈晚芽就像根針似的,落入了這海里,竟再也難以尋找。
  他知道她仍舊歇住在“蘋秀院”,倘若他有心要見她,也不是不能去“蘋秀院”找她,但是,他不會去找她,無論如何,也都應該是她來向他討饒才是,畢竟是她自己做錯了事,哪有他先認輸的道理!
  這些年,沈晚芽在“宸虎園”裡裡外外進出,對於園子裡的路徑摸得十分透澈,只怕就算是生長在這裡的主人家,都不會比她更熟捻,再加上園子裡的奴僕們個個幫襯著她,問守陽都還在幾進之外,她就已經先得到風聲了。
  沈晚芽站立在兩棟樓屋之間的通廊之內,位置居高臨下,剛好可以看見問守陽喊住了萱香,兩人說了些話,然後他就打發萱香走了。
  至於他們說了些什麼話,因為剛好位於逆風之處,再加上還有一點距離,所以她只能聽見斷續的幾個字。
  然而,在萱香離去後久久,問守陽卻仍舊站在原地,環視的目光像是在找尋著,她在他臉上看見了淡淡的悵然。
  他在尋找誰呢?
  他看見萱香穿著她一貫喜愛的湖綠色衣飾,所以喊住了她,難道,他以為萱香是她嗎?
  是她嗎?在他眼裡所尋找的那個人,是她嗎?
  隨即,沈晚芽在心裡苦笑,不,不可能是她,如今的她,是他在這天底下最不想見的人呀!
  又或許,喊住了那一身湖綠色衣衫,是以為她不守他的規矩,隨處在“宸虎園”裡走動,憤怒地想要叱責她吧!
  咫尺天涯。
  這句話用來形容他與她之間,是再貼切不過了。
  “芽夫人。”歸安不知道何時走過來,笑喚她道。
  她回眸瞠了他一眼,“還喊芽夫人?我已經不是了。”
  “那不然喊小總管好了!咱在私底下偷偷喊,別教聽見就好了!在我們這些奴才們的眼裡,你是最讓咱們引以為傲的小總管。”歸安笑咧咧的,還是一臉憨直的模樣。
  沈晚芽被他逗得失笑不已,心想,或許在這“宸虎園”裡,像歸安這樣的人才是最堅強的,也許他該學他,單純快樂地活下去就好了!
  看著歸安,她想到了秦勇,這兩年在她的安排之下,在她心目中一直長不大的男孩已經成親也當爹了,雖然他一直不能明白她為什麼要安排秦震離開,但卻也說如果他們爺爺還活著,也會希望無論是天分資質都算上乘的秦震出去闖蕩,讓他出去歷練受苦一下也好,免得日後要惹大麻煩。
  忽然,就在這時,有人從背後揪住沈晚芽,揚手摑了她的臉頰一巴掌,清脆響亮的聲音,伴隨著痛楚讓沈晚芽好半晌回不過神。
  “鳳姨!你怎麼打人啊?”歸安沒想到打人的竟然是鳳九娘,被嚇了一大跳,急忙忙地擋在她們兩人之間。
  “歸安,你不要說話。”沈晚芽開口喊住他,伸手將他按到身後,“鳳姨是長輩,長輩要教訓後輩,後輩就只要乖乖聽著就好了。”
  “你說教訓嗎?對,我就是要教訓你,因為我不打你這巴掌,難消我心頭之氣!”鳳九娘冷哼了聲,明明是打人的一方,但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被打的人更痛。
  “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是個貼心又可人的姑娘,可是,你會不會聰明得太過分了!沈晚芽,說到底是誰逼你了嗎?逼得你非要演那齣戲不可?以為你小產的那天,我心裡有多難過你知道嗎?我沒想到你會利用我!一開始就沒有孩子,你跟我直說就好了啊!你想要對付范柔紅,我不會有意見,可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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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鳳九娘嘴裡堵了一口氣說不下去,她想讓沈晚芽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傷了多少關愛她的人的心!
  “我當然可以直接跟鳳姨說,我其實並沒有懷孕,可是,如果我能夠演出一場孩子小產的戲,至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人向我關心為什麼還未懷上身孕,過一段時間之後,當你們又耐不住性子時,我可以用那次的小產傷了身子當藉口,讓大夫對你們說,我已經不能再懷上子嗣,從此,我便不需要再面對你們任何人的追問,而范柔紅正好當上殺我孩子的凶手,身為我孩子的爹親,又怎能娶她進門呢?所以,她能當上問家夫人的機會,將是微乎其微,打破繡屏那天,她擺明了要對付我,所以,我就只好讓她永無翻身之日,我想,這就是鳳姨想要知道的來龍去脈,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隱瞞你的了。”
  她以極其平靜的嗓音說著每一個字,彷彿說著再普通不過的事,讓在場的鳳九娘與歸安反應不過來,心裡不無驚駭。
  就算,他們能夠猜想到她的目的,但是,當她一字一句說出內心的盤算時,他們還是忍不住要覺得她可怕。
  曾經,她是他們崇拜景仰的小總管,在“宸虎園”裡,每個人都喜歡著她,她總是能夠做些事情,讓他們忍不住要更喜歡她一些,但是,如今他們也忍不住要猜想,他們對她的“喜歡”,是不是也都在她的盤算之中呢?
  沈晚芽能夠猜到他們二人內心的想法,不由得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掃視了他們一眼,“如果那麼沒有什麼想問我的了,那我必須先回去給義父煎藥湯,就先失陪了。”
  說完,她頷了頷首,轉身離開,依舊是一貫的平靜,與紅腫的臉頰形成極強烈的對比,而這不吵不鬧不爭辯的態度,教鳳九娘的心裡更加火大。
  “你這丫頭!真的……枉我白疼你一場了!”鳳九娘忍不住對著她的背影大叫道,只見她的身形微頓了下,側首朝著身後點頭致意了下,然後繼續往前走,頭再也不回,終至消沒在門墻之後。
  和風送爽,今兒個的天晴雖然還帶著三分的沉霾,可是已經不像前幾日細雨綿綿不斷,終日不見陽光。
  “澄心堂”裡裡外外趁這晴天忙成了一片,大夥兒忙著把抄好的紙壓榨去水,在焙壁上刷平烘乾,每個人的手腳都十分利落,有說有笑的,看起來一片和樂融融。
  而在另一端,問延齡讓人搬來一張大桌案,與沈晚芽兩人把已經用排筆再次刷染綻青的瓷青踐再做一道工續,他們各拿著一塊圓石,在紙面上磨出光澤,這道砑光手續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費功夫。
  “對對對,就是這樣。”問延齡一邊打磨著,一邊看她的手法,忍不住笑著點頭,“你的手勁拿捏得可真好,不像那些笨手笨腳的傢伙,這活兒啊我根本就不敢交給他們去做。”
  “是叔爺不嫌棄我,我剛才不也磨壞了幾張嗎?”沈晚芽做事一向很得要領,幾次的失敗就能夠讓她摸索出門道,很快就能做得比人好。
  “要是那些傢伙可以只磨壞幾張就悟出門道,我又豈會舍不得呢?”問延齡哼哼了兩聲,一邊打磨著,一邊跟她有說有笑。
  他們聊到了刺桐城,在問延齡年輕時,也曾經去過刺桐城,說起了外國人經常聚集的“泉南蕃坊”,像是清淨寺、蕃坊寺,還有在南門的回教時,他彷彿都還歷歷在目。
  這些老遠的過去,問延齡沒忘掉,但是,他想自己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天,是那一日,沈晚芽的臉上帶著一面鮮紅的巴掌印,明顯就是女人打的,他不用多想,大概可以猜到是鳳九娘,帶著那傷,她來到了他的“澄心堂”,見到了他,強忍住淚水,紅著眼眶。
  還能來嗎?叔爺,芽兒……還能來你這裡嗎?在你的心裡也怪我嗎?
  他成天都待在“澄心堂”,不代表他對“宸虎園”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走過去笑著拍拍她的頭,語氣一如往常的和悅輕鬆。
  你不來,豈不是悶煞了叔爺我了嗎?你當然還要來,而且,要比以前更常來,芽兒,難得你有空間了,就多來陪叔爺聊天做紙吧!
  從那一天之後,沈晚芽就像是逃避現實一樣,在伺候義父湯藥之餘的時間,就躲進了這個“澄心堂”,這兩日,問延齡見她這樣來回奔波,心裡不捨,提議是不是他們義父女兩人就乾脆搬到“澄心堂”,他這裡不介意再多兩副碗筷,人多也會熱鬧一些。
  對於他這提議,沈晚芽只是笑笑沒回答。
  就在他們一老一少研究著該如何把砑光這道功夫給做得更好之時,一名夥計急忙忙地跑過來。
  “太叔爺,東家打這裡過來了!”
  “他來做什麼?”問延齡與沈晚芽面面相覷,見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叔爺,我……”她放下手裡的圓石,往後退了幾步。
  “你丫頭是在我的地盤上,咱們怕他什麼?”問延齡沒好氣地說,卻見她搖搖頭,心意非常堅決,“好好,你先迴避,等他走了你再出來。”
  “嗯!”沈晚芽苦笑著點頭,一刻也不願耽擱地轉身跑開。
  在她後腳走開之後,問守陽前腳就踏了進來,他走到正在磨紙的問延齡面前,笑著叫喚道:“叔爺。”
  問延齡以一聲悶哼代替回答,抬起目光瞅了他一眼,“臭小子,咱們家的生意是要倒了嗎?”
  “叔爺為什麼這樣問?”他脣畔的微笑依然絲毫不減。
  “如果不是沒生意可做了,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會有空來我這個『澄心堂』無事閑晃?所以我推斷咱們家最近生意應該不太好才對。”
  “叔爺不必擔心,『雲揚號』今年的生意比往年都要好。”
  “喔。”問延齡的反應不痛不癢,繼續手裡的活兒,“既然生意好,就代表你有事可做,那就別來我這兒晃來晃去,教我瞧了心煩。”
  “我只是來問候一下叔爺,想說過兩天要出遠門,來問候叔爺有沒有缺些什麼,我好幫你帶回來。”
  “喲!老天爺要下紅雨了嗎?這些年來也沒瞧你關心我這老頭,我是死是活,自然也輪不到你來操心,所以不必了,我們家芽兒幫我打點得很周全,我什麼也不缺。”最後兩句,他是故意提的。
  “是嗎?”聽見老人家的挖苦,問守陽泛出苦笑,眸光眸光變得深沉,“她最近還來嗎?”
  話才說完,他注意到作台上還有另一副圓石及新紙,而那張紙才打磨到一半,看起來,在他到來之前,這裡除了他叔爺之外,還另有其人。
  是她嗎?
  想到她可能就在附近,他的眸色瞬間變得黯然。
  “還來!當然還來”
  問延齡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一邊繼續給紙上砑光,一邊哼聲道:“我『澄心堂』隨時都歡迎她來,她當然還來,不過,就怕你在這兒,會把她嚇得不敢來,所以,臭小子你待夠的話就快點走,聽見沒有?”
  “這裡不屬於『宸虎園』的一部分,她可以不必遵守我給她的規矩。”他露出微笑,說這些話擺明是在討好老人家。
  “是啊!在這『澄心堂』裡由我說話作數,當然不必聽你的,可是,老頭兒我心疼我家的芽兒,就不想讓她瞧見你半點臉色!你快走!”
  “叔爺的意思守陽明白了,那我這就走了,請叔爺保重。”
  “嗯。”又是不痛不癢的一聲回應。
  問守陽臨去之前,忍不住回眸掃視了周圍一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其實,他知道來這裡會受叔爺的氣,但他還是來了!難道,他真的在期待來到“澄心堂”。或許能夠與沈晚芽不期而遇嗎?
  他不見她,是他親口說,再不見她!
  可是,他覺得自己的胸口,已經快要被一種名為渴望的疼痛給折騰得喘不過氣了!
  就算是一面也好!
  就算只是不期然掃視過的一眼也好,他想念著她身上的那一縷花香。
  她在這裡,他知道。
  因為,在他離去之時,嗅聞到了一股被肌膚溫度給暖過的辛夷花香,確定了她就在這裡,只是不肯出來見他而已。
  在他走後好一會兒,沈晚芽才終於從屋後走出來,她輓住問延齡的手,搖頭說道:“叔爺,他特地來探望您,做什麼要對他凶。”
  “為什麼不能對那小子凶?我就偏要凶他,那臭小子被寵壞了,需要有人給他一點教訓。”
  “叔爺,是芽兒做錯事,才讓爺氣我,不能怪他。”
  自從知道問守陽的秘密之後,沈晚芽就很習慣在老人家面前為他說好話,好幾次,她都快忍不住要把事情說出來,告訴叔爺當年的事,讓老人家知道問守陽並非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他只是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關心著問家的人,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從小將他帶大的叔爺。
  可是,她答應過問守陽,要讓這件已經過去的事情,就此埋葬在過去的歲月裡,從此以後不要再提起。
  就算是現在,她也會信守自己對他的承諾。
  “事情的始末我都聽說了,不就是不生他的孩子嘛!這有什麼錯?他又不是明媒正娶迎你過門,憑什麼要你幫他傳宗接代?要是他別老是在心裡惦記那個死掉的女人,多留些心思在你身上,你能不向著他嗎?”
  問延齡沒注意到她欲言又止,哼哼了兩聲,繼續拿著石頭不疾不徐地打磨紙面,但是蒼老的臉龐不經意地泛出悲傷的笑。
  “只是你別怪叔爺有私心,其實,從你跟了守陽之後,我沒有一天不在盼望要抱到你們的孩子,只是沒想到你一直在避妊,我沒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會這麼做,心裡一定有自個兒的想法,只是不免覺得有些失望罷了。”
  “叔爺……”她低喚了聲。
  終於,老人家再也捱不住心裡的難受滋味,停下手,轉頭對著她笑道:“好了,別說了,今兒個折騰了一整天,老頭兒我也累了,果然是年紀大了,越來越受不得累,芽兒,今天叔爺就跟你說到這裡,你先回去,我要進去歇會兒,你讓我這個老頭子一個人靜靜。”
  “是。”她點點頭,目送著老人微頹的背影進屋去。
  雖然老人家沒責怪她,但是,她的決定想必令他十分傷心,要不,也不會婉言開口要她離開,不想在這時候看見她的臉。
  沈晚芽用力地咬住嫩脣,眼眶裡盈動著熱燙的淚水,忍住了沒對老人家喊出“對不起”這三個字。
  她令這位長輩失望了!
  叔爺一直是如此地疼愛她,到了最後,老人家依然沒怪他的所作所為,卻終究是她令他失望了!
  天黑了,夜深了,沈晚芽卻遲遲不能入睡。
  她給自己的無法成眠找了理由,因為她一向習慣忙碌的日子,如今一旦閒散下來,成天無事令她操煩,多餘的精力便不知道如何發泄。
  是的,原因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絕對不是因為今天在“澄心堂”看見了問守陽,聽見了他久違的渾厚嗓音。
  她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因為他。
  沈晚芽換了個側躺的姿勢,總覺得雙手雙腳怎麼擺都不對,大概是已經習慣了有人陪伴的體溫,忽然身畔空了,她覺得好不習慣,明明屋外吹著的是溫暖的南風,可是她卻覺得打從心裡發冷起來。
  這時,她想起了那一夜他們幼稚得像兩個孩子般的爭執,他威脅著她最好乖乖照做,要不就要把她綁起來,你不會!
  我不會?
  他會!
  沈晚芽閉上眼睛,試圖讓睡意找上門,脣畔不自覺地泛起苦笑,他會!他真的把他們兩個人綁過一次,因為那日前一晚她的雙腳又不乖地蜷起來,他說她真是一個不知道要學乖的傢伙,拿著腰纏把兩個人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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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9: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她當然是又掙扎又抵抗,說她不是故意的,要他再給她一次機會,而那一晚,他們吵累了,她是伏在他身上睡著的,綁住他們兩人的纏帶,在她睡著時,還牢牢纏在他們腰上。
  可是那一夜,她睡得很沉、很沉,幾乎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而且,從那一夜之後,她就沒再睡得像只凍僵的蝦子過,至少,他不曾再向她抱怨過任何關於睡姿的事情,反倒誇她終於知道要學乖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裡改變了,就算是一向令她畏寒的春天都不再害怕,起初,她以為是因為他,因為有一晚她半夜醒來,發現自個兒的身子緊偎著他,正在從他的身上汲取溫暖,可是,後來她發現,無論問守陽是否陪睡在身邊,她都能夠很安沉地入睡,她才想,自己的壞毛病是徹底被改掉了!
  但她錯了!
  如今她才發現,當他出遠門不在的時候,她睡覺時會抱著棉被,而在那被褥上,有著屬於他的陽剛氣息,令她有一種他就在身邊的錯覺。
  沈晚芽咬緊嫩脣,壓抑住一聲幾近嗚咽的嘆息。
  或許,是因為得到過溫暖又失去了,所以,現在她覺得身子發冷的程度比以前更嚴重,她甚至於覺得就連吞吐出來的氣息都是冰冷的。
  該怎麼辦才好?
  她在心裡無助地想問道:現在的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沈晚芽轉頭將臉埋進枕間,頓時覺得自己好可笑。
  在這一瞬間,她回想起過去的種種,竟然覺得就連當初感到痛苦不堪的回憶,如今想來都令她懷念不已。
  她從來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一日,懷念起被他給荼毒折騰的日子,她也同時想起了那一天,他將她抱進懷裡,讓她吐了一身,沒半句怨言,也就在那一天,他生平第一次誇她做得很好。
  是不是因為與他的一切,不全然都是壞事,所以她才會覺得想念呢?
  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人在徹底失去之後,以往所擁有的好與壞,在那一刻之後,統統都會開始想念。
  終於,她開始覺得思緒昏沉了起來,漸漸地沉入了夢鄉之中,畏冷的身子卻在睡夢裡不自覺地蜷縮起來,哪怕這是個吹著熏熱南風的夜晚,失去了陪伴,她竟無法感到一絲毫溫暖……
  “雲揚號”的總號裡,此刻彌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在外面的大堂裡,候著幾名從遠洋而來的客人,他們帶著貨,要上門來談買賣,但是,眼下“雲揚號”卻做不了這筆送上門來的生意,因為,他們沒有人會說那些客人們的語言,而這些客人們的中原話也說得七零八落,但他們持來的貨,卻都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珍品,倘若做不成這筆生意,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
  “如果你們沒人會說他們阿丹國的話,那先前所做的那幾筆生意是誰談下來的?”問守陽掃視了葉蓮舟在內的的眾人一眼,沉著臉,等他們給他答案。
  對於“阿丹國”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當初他送給沈晚芽的金鎖,就是出自於阿丹國,而這幾年,中原在擎天帝與鳳雛皇后的共同持政之下,百姓們的生活日漸富裕,許多商人想方設法要得到阿丹國打造的金銀飾品,因為轉手一買,至少是成倍的利潤,而且往往是一件難求。
  卻沒想到,阿丹國的商人竟然自動找上了“雲揚號”,他們剛才也驗過貨,都是最上乘的珍品,但對方要求見會說他們阿喇壁話的人,才願意與他們議價,要不,就帶著這批貨走人,絕不戀棧。
  “是……沈姑娘。”葉蓮舟低下頭,語氣不急不緩。
  是她!果不其然!
  問守陽痛恨自己光是聽到別人稱呼她時,心口就要跟著刺痛一下的感覺,他不喜歡他們喊她沈姑娘,這三個字會弄痛他心裡的舊傷疤。
  現在,人們都知道在這“宸虎園”裡,沒有小總管,也不再有芽夫人,而只剩下一位沈姑娘。
  但聽到是她,他卻也沒半點意外,除了她之外,還有誰能夠精通各種語言,甚至於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話呢?
  以前,他常常都很懷疑,這天底下究竟有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呢?
  直到那一天,看見她挑燈夜戰,勤勉地一遍遍復習著自己白天學過的東西,才終於知道,為什麼她可以凡事都做得那般好。
  她不僅僅只是聰明,而且努力好學,所以,才會樣樣都做得比人好。
  葉蓮舟打量著主子的臉色,遲疑道:“東家,既然咱們跟他們語言不通,那這筆生意……還做不做?”
  聞言,問守陽有半晌沉靜,他直視著葉蓮舟,淡然地開口說道:“派人去請她過來。”
  “東家的意思是……”
  “去請--”半晌的停頓,他吞下了喉頭的梗痛,才又開口道:“請沈姑娘過來,是她談成的生意,難道現在要別人幫她收拾善後嗎?你們沒聽見嗎?去請她過來!”
  “義父,該喝藥了。”
  沈晚芽端著剛煎好的湯藥走進房,現在,一日兩頓的飯菜與湯藥,都是由她親自伺候,從未有一日曠廢過,也不曾見她有半點厭煩的樣子。
  東福這幾天已經病得下不了床,天氣才剛入秋,他的病情就加重了,雖然知道義女的心意,可是,一天兩頓的湯藥,他喝到舌根都透出了苦,實在是半點都再也喝不下了。
  他搖搖手,像是耍賴的孩子,“不喝了,我不想喝那些苦得像是要蝕進心肝似的藥了,芽兒,義父知道自己的身子狀況,再喝多少藥都沒用了,你倒不如就讓我少吃些苦頭,舒舒坦坦的瞑目,能夠安然善終,也是一種痛快啊!”
  話才說完,東福就發現床前的人兒異常的沉默,轉過視線一看,就見她緊抿雙脣,瞧著他的美眸之中泛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氣。
  見她那表情,他的心頭忽然咯登了聲,一口氣窒在喉嚨裡下不去,知道他剛才說錯話惹她動怒了。
  “好,義父不吃藥了是嗎?好,就別吃吧!是芽兒笨,才會沒看懂義父的心思,看了一個時辰的火候,才給您熬了這碗藥,還以為義父能感念芽兒的孝心,沒想到是給您添麻煩了。”她以極淡然的嗓調說著,一邊端著藥往門口走去,那如玉般溫潤的臉蛋上沒顯露出一絲毫情緒。
  “別別別……”東福連忙喚住她,半抬起身,朝著義女伸手,“快把藥端回來,義父喝!是芽兒的一片孝心,我當然要喝!”
  沈晚芽站定住腳,好半晌沒回頭,背對著他開口道:“那義父以後還說什麼瞑目這種存心教人難受的話嗎?”
  “不說了!當然不說了!快快,義父等著喝你這碗藥,已經等了大半天了,芽兒你就行行好,把藥端回來讓義父喝下吧!”
  “嗯。”她破涕為笑,點點頭,將藥碗端回東福面前,伺候著他把藥給喝得涓滴不剩才安心。
  “這些日子沒事都做了些什麼?”東福喝完了藥,含著沈晚芽給的麥芽蜜糖,雖然只是稍微能夠解苦,但也聊勝於無了。
  “去『澄心堂』給叔爺幫忙,我陪他一起研究當年李後主做『澄心堂紙』留下來的文獻參考,他老人家樂極了,說很早以前就想要我天天陪他一起做紙,沒想到老天爺疼他,讓他有生之年能夠如願以償。”
  “太叔爺一向疼你,跟你是一見如故,這是你的福氣。”
  “我知道。”她笑著點頭。
  “那鳳姨娘那裡還是……”
  “義父,咱們說些別的好嗎?”沈晚芽笑著打斷義父的話,“今天唐家的太爺派人給咱們送了盅冬蟲雞湯來,我一會兒舀碗給您嘗嘗。”
  “好,義父能有這碗湯喝,算是沾了你的光。”
  聞言,沈晚芽沒好氣地瞅了長輩一眼,這時,歸安急忙忙地跑進來。
  “小總管,爺……請你到總號去一趟。”
  沈晚芽沒料到他會提到問守陽,更沒料到問守陽竟然會要她去總號,頓了一頓,疑問道:“怎麼一回事?”
  “聽說,是有幾個什麼丹的商人持貨過來要談買賣,爺說,是小總管談的生意,你就要自己去解決,從總號派人回來傳話,現在馬車就在外面等著小總管,要趕著進京去。”
  “我不去!”沈晚芽想也沒想,斷然拒絕,“現在的沈晚芽已經不是問家的芽夫人,那人親口說了,現在的我什麼也不是!”
  “可是……”歸安一時慌了手腳。
  “去吧!”東福拍拍她的手,“芽兒,就當做是看在義父的面子上,給爺一個方便,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主子,若現在是我能為他分憂解勞,就算是要我拖著這個破病身子出去,我都樂意啊!”
  “義父!”沈晚芽低喊了聲。
  “去吧!當初義父讓你學了一堆技藝是要做什麼的呢?”東福閉上雙眼,一口氣嘆得十分虛弱,“不就是為了要你能幫他這個主子嗎?我知道眼下不同以往,你要不就當做是為義父分憂解勞,去一趟吧!”
  當初,沈晚芽要學阿喇壁話時,吃了不少苦頭,她輾轉找到了一名仰慕漢人文化,而前來中原的阿丹國人,向他學習他們國家的語言,可是,他自個兒連漢語都說不好,最初兩個月,他們幾乎是雞同鴨講。
  最後,她能把這門話學好,竟是因為那位師傅的祖母是蒙古人,所以他會說蒙語,而她剛巧也會,所以,她是透過蒙文,才把阿喇壁話給學好。
  在她與幾位阿丹國商人談話時,問守陽與葉蓮舟就坐在一旁聽著,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不意識到他強烈的存在感。
  “其實,這些上等寶石珍珠還有金鈿首飾,就算我們不親自遠波重洋送到中原來,鳳家也會派人到我們的國家收買,以往我們只能選擇賣給鳳家,因為你們中原人能說我們阿喇壁話的人不多,我們說中原話也說得不好,買賣不到好價錢,所以,一直以來,我們也就只能接受鳳家開出的條件,雖然鳳家開出的條件不差,但我們喜歡來中原跟夫人你做生意,夫人說得對,比起向對方拿中原的瓷器和佇絲以物易物,還不如收銀兩,靠著夫人的介紹,咱們可以用更便宜的價錢,買到更適合、更上等的貨色回阿丹去,能獲得的收益就更高了。”
  代表幾位同伴說話的,是一位身長頗高,蓄著一把大鬍子的中年男人,他見到沈晚芽時笑得很開心,因為,他先前幾位回國的同伴告訴他,與他們做生意的是一位很美麗聰明的女子,所以來此之前,他們也都很期待。
  “能幫上你們的忙,是我榮幸。”
  “對了,那個一直瞧著夫人的男人,是你的……”
  “他是我的……漢子。”
  在阿喇壁話中,“漢子”的意思,等同於中原人所說的“男人”,但她知道在阿丹國的習俗之中,當一個女人會說誰是她的男人時,代表的是她承認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撒謊說問守陽是她的夫君,在說出那句話時,她忍不住要覺得心虛,刻意地別開眼眸,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但隨即覺得自己很好笑,根本就不必心虛,因為他根本就聽不懂阿喇壁話,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竟然還向人說他是她的夫君。
  “請夫人代我向他說,他真是好命的漢子,能娶到你這位能幹的女人。”
  “我會的,回頭我就告訴他。”
  在完成買賣之後,幾位阿丹國的商人滿意離去,他們得到了沈晚芽的介紹引見,要趕著去采買要帶回國的商貨。
  在一群人走後,廳堂之中的空氣忽然沉靜了下來,就像要凍住一般,教人喘不過氣來。
  沈晚芽站在央心,刻意地別開美眸,不去看就站在她面前不到數步之遙的問守陽,但是,她可以感覺他銳利的視線,穿透冰凍的空氣而來。
  問守陽看著她,明明說了不想再見她,可是,這一刻當她人就站在他面前時,他一瞬也無法從她的身上轉開視線。
  她瘦了!很明顯的消瘦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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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9: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以前,就是鳳九娘常常拿著好吃好喝的喂她,才勉強在她身上喂出幾兩肉,但他聽說了,鳳九娘對於她的欺騙利用非常生氣,所以,已經好一段時日不理會她了!更別說要記得拿細點零嘴去喂她了!
  “今天你談成這筆生意,我不會白白占你便宜,事後,我會派人把佣酬送過去給你。”
  “不必了,我今天來是看在我義父的顏面上,不是為了要幫你,麻煩請幫我準備馬車,我要回去了。”說完,她一刻也不遲疑地轉身離開。
  問守陽瞅視著她幾乎像是快要被風吹跑的纖細背影,大掌緊握成拳,忍住了心裡的衝動沒喊住她。
  最終,他只是側首淡淡地對葉蓮舟吩咐道:“準備馬車,送她回去。”
  雖然沈晚芽已經講明了自己不要酬金,可是,在隔天早上,問守陽還是派人送來了數目不小的銀兩,她原先不肯收下,但是她的義父卻要她把銀兩留下來,日後說不準會派上用場。
  “芽兒,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現在義父的身子狀況吧!”東福硬是又吞了一碗苦澀的湯藥,在吃完藥後,要沈晚芽留下來陪他說話,聽他說起自個兒的身子狀況,只見她的眸光微黯,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點頭。
  “那麼現在,你能夠告訴義父,為什麼堅持不肯給爺生育後嗣嗎?”
  沈晚芽知道她義父遲早要提這件事,心裡不意外,只是勾起微笑,“義父知道當初芽兒為什麼會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不知道,你這丫頭嘴巴一向死緊,對於自個兒的過去,總是隻字不提,義父怕主動提了教你心裡難受,也就不敢多問。”
  “其實,芽兒是沈家庶出的女兒,當年,我娘讓爹收做二房,很得爹的寵愛,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爹生了大病,家裡換成了大娘掌權,她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她說話誰敢不服氣呢?那時候,我親爹病得奄奄一息,顧不上娘和我,沒有爹親的照護,大娘千方百計,差點沒弄死我和娘,有一次,大娘讓人喂我吃餅,那餅裡有毒,差點要掉我半條小命……”
  說到這裡,沈晚芽苦澀一笑,其實,當年的她天真得就跟歸安和秦勇沒兩樣,她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個會看臉色,懂得用心機的人!
  她硬是咽了那口苦楚,又接著說下去。
  “我娘見情況不對,為了不讓我再遭到大娘的毒手,就派近身的徐嬤嬤將我送出來,托給她在青城的親人照顧,說等我爹病好了,家裡有人能替咱們做主了,就派人來接我回去,可是一年過去了,徐家的舅嬸說嬤嬤交代的銀兩都讓我給吃花完了,如果沈家再不派人送錢過來,他們不能讓我白吃白住,我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給他們去質換銀兩,最後,他們甚至於還想把我給賣了。”
  “所以,你才逃出青城,一個人在外頭流浪嗎?”
  “嗯。”她點點頭,脣畔泛著一抹澀然的微笑,那淺淺的弧度看起來不似笑,反倒像是哭咧開來的痕跡,“自從我被爺收房以來,多少人跟我說過,要我早點替爺生個兒子,好能夠母憑子貴,可是我不要,因為,當爺的妾,我能忍能讓,再大的委屈我都能受得住,可是,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樣,這對孩子而言不公平,對孩子不公平!”
  多少次,她覺得後悔,覺得當初堅持自尊不肯放棄的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天底下最蠢的大傻瓜!
  多少次……當她喝著避妊的湯藥,那滋味苦進了心裡頭,總是教她想要掉眼淚,不是吃不了苦,而且覺得心裡難受。
  如果……她想,只是如果,她不是蠢得把他的施捨給推掉,如果,她再聰明一點,身段再柔軟些……
  如果,她想了無數個如果,但是,到了最後,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他自願給的,她就不要!
  該死!該死的自尊!
  但她卻死抱著那一點驕傲,無法去求他,去討饒!
  如果,他想娶她為妻,至少,該想辦法討她一絲歡心吧!
  終究,是因為在他的心裡,她不過是個該事事聽他吩咐的丫頭,配不上他的求親,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雖然,這些年來,他待她並非完全不好,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對她過分苛求些之外,他對她不經意表現出來的溫柔呵護,她並非沒有感覺,那日,他抱著她,從他的擁抱之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無法化成言語的沉痛,為了那個其實從不曾存在過的孩子,他是真的感到難過與不捨。
  所以,想來鐵石心腸的人是她,就連見到他那副傷痛的模樣,都不曾教她軟化自己的決定,改變過心意。
  可是,當年她娘尚有她爹的護持,都仍舊保不住她,而她,又怎麼能夠仰賴問守陽一時心血來潮的疼愛呢?
  好半晌,東福只是嘆氣不語,他伸手摸著她的頭,神情之中充滿了對義女的不捨與疼愛。
  “義父明白了!芽兒,這些日子教你委屈了,不過,義父想知道你堅持留在『宸虎園』的原因,為了照顧我如果是一部分的理由,那麼,難道就沒有一點私心,是為了咱們爺嗎?”
  聞言,沈晚芽有半晌的沉默,笑著搖搖頭,“一開始我就以死相逼,要他答應絕對不趕我離開這裡,所以,他不是我留下來的理由。從我孩提時,就已經認知他是主子,對他是又敬又畏,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離開『宸虎園』,但是,想要留下來,一方面是因為義父的病不好照顧,我放心不下將您交給人看顧,另一方面……”
  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住,泛起苦澀的微笑,接著說道:“……是因為天下之大,除了『宸虎園』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能去,我將這裡當成了家,我不想再流浪,義父,小時候的經驗讓芽兒怕了,我知道自己很沒用,也知道會教人笑話於我,但……我想要一個安身之所,哪怕會教人笑我死皮賴臉都無所謂,義父,你也會取笑芽兒沒用嗎?”
  “怎麼會呢?”東福再也忍不住老淚滿眶,安慰地撫著義女的頭,“我東福的義女怎麼會沒用呢?你可是問家鼎鼎大名的小總管,大家都知道你的長袖善舞,無所不能,不是還有人甚至於妄猜說你能上天下地嗎?這樣的你怎麼會是沒用之人呢?只是哪天你要上天下地的時候,別去太遠,義父怕自己想你時,會找不到你。”
  聽見長輩逗趣的說法,沈晚芽雖是噙著淚,但是泛上她脣畔的那抹笑,卻是燦爛猶若初升的東陽,令她玉白容顏上多添了三分胭脂般的嫣然。
  “不過,如果義父跟你說,這天底下,你除了『宸虎園』之外,另有可去之處呢?”
  “芽兒不懂義父的意思。”她搖搖頭。
  “先前不告訴你,是想你跟爺之間還有輓回的餘地,可是,眼下看來,你們之間是不可能了!所以,義父現在告訴你,在問家這些年,我存了些家底,給自己在故鄉安置了間小宅院,準備哪天不當這總管了,可以回老家去享享清福,眼下看來我要活著回去是難了,芽兒,你是我視若親生的女兒,那間小宅院也是你的家,是你的安身之所,在我百年之後,你就帶著我的骨灰罈子,回去給我覓塊清淨之地安葬,你就住在咱們家裡,初一十五去墓地給我上炷香,忌辰時做些好吃的飯菜讓我打牙祭,這樣的安排,你可願意?”
  雖然沈晚芽不想聽這些,可是她心裡也明白義父的來日不多了,既然是老人家要交代的話,就算她的心裡再難受,也只能靜靜地聽著。
  可是聽到要離開“宸虎園”,一瞬間,她露出了遲疑的表情,因為,在她心裡,從未有一個地方,可以取代她心裡的“宸虎園”。
  東福沒有看漏她一閃而逝的猶豫眼神,聽到要離開這裡,像是要從她心裡割下一塊肉,比失去任何東西都教她難受。
  可是,沈晚芽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驀然綻放一抹豁然開朗的笑容,原來,人要想通,不過是電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想到要離開“宸虎園”的那瞬間,她想到了問守陽。
  曾經,她執著這個地方是自己找到的家,是她要落腳的根,所以無論受到任何委屈傷害,她都要牢牢地守著這個地方,而也因為這份執著,讓她很快就對也抱著同樣想法的問守陽產生了微妙的感情。
  在她成長的那些年,是這個男人用了自己全副的心力,維護住“宸虎園”,說到底,她貪戀之地,是他一手成就的所在。
  但也就因為這個原因,她想,是到了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她會用一生的時間,想念“宸虎園”,想念屬於這裡的一切,想念鳳姨和叔爺,可是,這一切屬於問守陽,而她唯有離開這一切,才能徹底地與他切斷關係,切斷盤踞在她心裡的糾結。
  從今以後,他要愛誰都好,要娶誰都好,都將與她無關了!在她這一生,花了半輩子看著這個男人,也該是她放過自己的時候了!
  “嗯!”她用力點頭,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芽兒不僅願意,還十分樂意,義父別擔心,芽兒不僅會給您燒好菜,還會給您準備好酒,讓您招朋引伴回來大吃一頓都有面子。”
  說著這每一字一句時,她必須要很努力,才能壓抑住心臟切割般的痛楚,比起被問守陽休離的那一天所感到的痛苦,都要痛上千百倍!
  她已經痛到無力去釐清,自己究竟是因為離開“宸虎園”而痛,還是因為要離開問守陽而痛!
  又或者,在她的心裡,這兩者早就結合為一,切割不開了!
  “好好。”東福當作沒瞧見她臉色的微微慘白,笑得樂呵,“有你這些話,義父就放心了,等百年之後,我就全仰仗你了。”
  “好。”她柔軟的嗓調就像是個乖巧的孩子,“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墻。隱隱茅堂。揚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崗。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義父,你說,咱們的家是不是就像這首詞裡形容的一樣,是一個那麼美的地方呢?”
  “好些年沒回去了,義父也不知道,可是,在義父還是孩子的時候,咱的故鄉比起你念的那首詞裡說的地方還漂亮,半點也不會遜色。”
  “芽兒想,現在咱的家鄉還是一樣,義父,請您振作些,等義父把身子養強壯一點,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可以的話,我也真想自己親眼回去看看,宅子都落成好些年了,無奈這幾年反反覆覆病著,沒機會回去。”
  “可以的,義父,您可以的,就讓咱們父女兩人一起回去,芽兒能做的事情很多,咱們可以做做小生意,還可以在門前的小院種些花草,對了,還可以種菜!每天我就摘最新鮮的菜,做飯給您吃……”
  東福靜靜地聆聽著她說話,看她說得手舞足蹈,彷彿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可是,她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一舉一動,一個眼神,還是能夠看得出端倪,知道她用了全身的力氣,讓自己很順的說完一句話,而不被哽咽住。
  “芽兒,你可以幫我個忙嗎?我想見爺和鳳姨娘,還有太叔爺,我想跟他們說說話,你讓人去替我請他們過來,好不好?”
  “義父……”她輕輕搖頭,表情有一瞬間遲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東福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沒忘記自己答應過你的諾言,以前我做到,現在也一樣做到,我不替你說話,你放心,我就只是有幾句話想跟他們說說,爺是我的主子,太叔爺跟我可以算是好兄弟了,鳳姨娘這些年來幫襯過我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這口氣還能留多久,你就讓我跟他們說說話,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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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9: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好,我這就讓人去替義父傳話,您等會兒。”說完,她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卻在走到一半時,忽然停頓,回眸笑喚道:“義父。”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謝謝。”
  “做什麼突然跟我說謝謝?我給你幫了什麼忙嗎?”
  “芽兒想謝謝你當初肯認我做義女。”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正經事,傻丫頭,不認你當義女,把你留下來,難不成還讓你回那大雜院去嗎?別說傻話,快去吧!”東福啼笑皆非,看著她的表情既疼愛又無奈。
  “嗯。”她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走出門去找人替她傳話,請問守陽和鳳九娘過來“蘋秀院”,而趁他們過來的這段時間,她剛好可以去“澄心堂”請叔爺過來,正好避開不與問守陽打照面。
  東福看著義女離去的纖細背影,一口氣嘆得十分虛弱,他怎麼可能忽視得了她眼底層間的那抹躊躇不捨呢?
  若真能捨得,又何必猶豫呢?
  雖說已經答應了不為她說話,但是,他是個只差一口氣沒走的老頭子了,相信老天爺會原諒他臨死之前違背一次承諾吧!
  那一天,東福在見過幾個熟人之後,在夜裡睡覺時,就這樣靜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七歲。
  在簡單的辦完喪禮之後,沈晚芽將義父火化,打算帶著他回到家鄉去,但是,她知道自己在離去之前,有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澄心堂”,這個她從兒時就一直很喜歡進出的地方,她一身素白穿過了兩棵大銀杏樹之間,秋深冬臨之際,金黃的銀杏葉將整個“澄心堂”裡裡外外給染得金黃一片。
  “芽兒。”問延齡見到她的到來,一臉的不捨與心痛。
  這些日子,她堅持不讓任何人協力幫忙,獨力完成了東福的後事,將他的靈位與骨灰罈子都先暫厝在寺廟之中,每一件事情的細節,她都辦得十分妥當,完全無愧她“萬能小總管”的美名。
  “叔爺。”沈晚芽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拉著老人家,笑著走到了桌案旁,將食盒給擱到案上,“芽兒今天做了兩樣很簡單的下酒菜,要來跟您把最後一壺桃花釀給喝完,可能做得沒有鳳姨那麼好,請您多多海涵了。”
  “丫頭,你到底想做什麼?告訴叔爺。”看見她一臉淡定的表情,問延齡的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聞言,沈晚芽揚起了一抹徐淺的微笑,心想不愧是看著她長大的老人家,果然很快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我今天是來向叔爺告別的,我要離開『宸虎園』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裡的下酒菜給拿出來,這兩道菜色,是當年秦爺爺教她做的,是做法相當容易的魚乾花生與辣香白蛋。
  人人都說她萬能,其實倒也不盡然,她只會做幾道簡單的菜色,再加上這幾年手藝生疏了,一時之間做得不是很好,她想如果知道自己今天要燒這兩盤下酒菜,一定會更努力的精進自己,讓疼愛她的長輩吃到更美味的佳肴。
  問延齡聽說她要離開,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但是,他心裡卻沒有意外,知道今天的事情早晚是要發生的。
  那天,當東福見他最後一面,單獨向他說了些話,說沈晚芽在他死後,可能也會跟著離開“宸虎園”,到時候,還要他這位叔爺多幫忙了!
  “什麼時候的事?”
  “盡快。”她笑著說道,很感謝老人家沒有開口輓留,“不過今天,除了來跟叔爺告別之外,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您,在芽兒離開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對您說清楚才行。”
  問延齡看著她認真的眼色,點點頭,“你說,叔爺聽著。”
  “咱們喝酒吃菜吧!”沈晚芽笑拉著長輩坐到已經張羅好的食案前,也跟著一起在他身邊坐下來,“咱們慢慢吃酒,讓我慢慢告訴叔爺,因為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叔爺在收拾細軟,為什麼?”
  問守陽聽完歸安的稟報,怔愣得無法接受。
  歸安一臉認真,看著主子震愕的臉色,憨直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痛不癢,“聽說,是要跟著沈姑娘一起離開,要回去東總管的鄉下老家。”
  這一瞬間,問守陽內心的激動到了他再也無法按捺的地步,“你說什麼?誰要離開?”
  “就太叔爺啊!”
  “我是說跟誰?”他揪住歸安的衣領,大聲咆哮道。
  “就……沈姑娘啊!”歸安一臉委屈地縮著脖子,就像只縮頭烏龜似的。
  問守陽鬆開手,讓手裡的歸安一時站不穩跌坐到地上,他轉身走到門邊,看著門外蕭索的臨冬景色,腦袋就像是被人夷平般一片空白。
  她要走!
  她為什麼要走?
  當初不惜以死相逼,就是為了要他答應讓她留在“宸虎園”,為什麼突然就說要離開了?
  砰砰砰!
  一連串重重的捶門聲,像是要把沈晚芽的寢房門板給敲出大洞來。
  “開門!”問守陽站在門邊,心如火焚般急切。
  她要離開“宸虎園”!她即將就要不在了!這一刻,在他的腦海里只被這個念頭給占住,什麼都無法再思考了。
  “快開門!”他的咆哮聲悍然得就像是要震驚天地一般。
  就在這時,在他眼前的兩片門板,被屋裡一身素白的女子緩慢開啟,見到他的到來,她露出了訝異的眼神,淡淡的,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欺近她,將她一步步逼進屋子裡去。
  “我該告訴爺什麼呢?”沈晚芽笑著回答,轉身要從他面前走開,卻被他給擒住了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你要走,至少也該當面向我告別才對!”問守陽說話的同時,看見了她已經收拾好行囊,那一隻擱在床邊的小包袱,簡單得教人難以想象她待在這園子裡十數年的光陰。
  她捨棄了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了他!
  聞言,她微愣了下,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想來是叔爺那裡走漏了風聲,卻不知道是他鬧著要跟她一起離開,存心要把她即將離去的捨棄鬧得滿園皆知,好讓問守陽知道。
  “說不見我的人,不就是爺您自個兒嗎?”她泛起淺笑,“在您眼裡,怕早就沒我這個人存在了,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呢?”
  “為什麼改變了心意?你不是說過想要一直留在『宸虎園』,不走的嗎?”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口悸了一悸。
  “那時候,我以為天下之大,只有『宸虎園』能待,可是,現在我有可去之處了,自然是要離開!新的去處較之於『宸虎園』,反而是我可以待得更心安理得的地方,我沒有理由不去。”
  沈晚芽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別開如水般澄淨的眸光,不願直視他。
  “更何況,這『宸虎園』再大,總也有四面墻在,你說不想見我,而我閃避得再好,哪天可能還是會教爺給碰見,與其到時候讓你下令攆我出去,倒不如現在自個兒離開,也能走得體面一些。”
  她繞過他的身邊,想要閃開他,卻立刻又被他高大的身軀給堵住去路,她對於他這幾近幼稚的舉動感到氣惱,卻只是別開臉,一句話也不願再多說。
  “我不準你走。”他低吼的嗓音之中充滿了不容否決的霸道。
  沈晚芽好半晌不能反應,瞬而輕笑了聲,回眸瞅著他陰霾的臉龐,“爺是犯胡塗了嗎?是您說不想見我,如今,我終於要離開了,這是遂了您的願,您該高興才對。”
  “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你就逮住不放了嗎?”說出這句話時,他心口微微一窒,直瞅著她,深邃的瞳眸裡透出一絲對她的責怪與氣惱。
  沈晚芽微愣住了,隨即泛起一抹困惑的淺笑。
  “爺把晚芽給弄胡塗了,爺說了什麼氣話,我又逮住了什麼呢?對不起,爺一直都說對了,我真的很笨,難怪一直不討您的歡心,可是爺剛才說的話,我是真的弄不明白,對不起。”
  “你是存心要跟我裝胡塗嗎?”他忍不住咆哮,“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所以說到底,爺是不肯讓我走嗎?”
  “對,留下來,我要你留下來!”
  “為什麼?”
  “不為什麼,總之就是不準你離開這裡,去任何地方!”
  “你這個人……怎麼就這樣蠻不講理?”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不敢置信這男人怎麼能夠吃定她到這種地步?
  就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覺得自己能夠切割與他之間的牽扯,他以為自己只要說一句話,就又可以什麼都不作數了嗎?
  “蠻不講理又如何?總之,你不準離開,不、準。”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總是這樣。”說著,沈晚芽泛起一抹苦澀的輕笑,“不準就是不準,想要就是想要,總是這樣,不想別人是不是也會難受,這些年來,你有想過晚芽的心情嗎?想過我也會難受嗎?”
  說完,她仰起美眸,直視著他的目光,要他給個答案。
  “我……”他被她的話給堵得一時無言以對。
  “你是主,我是奴,自始至終,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曾改變過,自始至終,在你的眼裡,沈晚芽不過是一個從屬,那日占我清白時,你是爺,沒問過我一句話,要納我為妾時,你也是爺,沒給我選擇的餘地,就連不要我了,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爺,說一句話就能讓什麼都不作數了,你從來就沒問過……”
  她頓了一頓,柔軟的嗓音透出哽咽,“沒問過我一句:『你願意嗎?』你從來就沒問過一句,我願意嗎?”
  一顆豆大的淚珠子,隨著她話聲滾落下來,沈晚芽瞅著她面前的男人,這個主宰了她一生的男人,此時此刻,她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恨他,怨他,又或者依然在心裡對他有著無法自拔的依戀。
  他是她的男人,曾經是。
  或許,只要這個事實仍舊存在的一天,她就無法輕易地割捨問守陽在她心裡的地位與份量。
  但她恨他,恨他一句話,就將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消除了!
  一句話,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在乎過嗎?在乎過她的心原來也是肉做的,也是會痛的嗎?
  她所說的話,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狠狠地往問守陽的心口捅進去,準確地命中要害,一瞬間,那痛楚劇烈得幾近麻痺了般。
  他咬緊牙關,定定地瞅了她好半晌,看著她秀致的眉眼,還有從她頰畔淌落,那一顆顆他所不熟悉的淚珠子。
  她哭了。
  原來,她真的是會哭的。
  在他的心裡,驀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可是這份遲來的覺悟,卻只是教他感到更加難受與痛苦。
  瞧她,那傷心欲絕的模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要在這一刻將強忍多年的悲傷都給發泄出來,滔滔不絕的淚水,像是要將這裡給哭成一片汪洋。
  她的淚,讓他知道她受傷了,而那傷,是他給的。
  “你不願意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口窒了一窒,隨之而來的是忐忑不安,就算在他的心裡已經知道了屬於她的答案。
  沈晚芽睜圓眸子,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沒想到他竟是反問她,將矛頭反指到她身上,自個兒就像個無辜的人似的,這一刻,她一口氣再也吞不下,掄起拳頭死命地打他。
  “芽兒,住手!”
  “別喊我!你別喊我,憑什麼我該願意?憑什麼你以為我該願意!”她哭喊出聲,聽起來像是破碎的尖叫,“你對我不好,你一直都對我不好!既然你不肯對我好,既然你不能喜歡我,為什麼還要招惹我?明明就不喜歡我,為何還要招惹我!”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沒有……”他心慌意亂地要否認她的說詞。
  “住口!我不想聽!”
  她用力地推開他,轉身往外飛奔而去,大風吹動著她素白的衣袂,宛若一隻飄然成仙的蝴蝶……
  “攔住她!誰也不準讓她踏出大門半步!”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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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09: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一時之間,“宸虎園”的大門之前一片沉肅之氣,在問守陽的命令之下,護勇們如臨大敵般擋去了沈晚芽的去路。
  而在她的身後,則是步步逼近的問守陽,她轉過身,看著他想要留住她,不計一切代價的強悍神情!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這時,鳳九娘嚴厲的嗓音由遠而近,朝著他們大喊道:“你們真的能夠對她下得了手嗎?好,就只管下手吧!你們這些年來誰沒承過她的恩情,誰覺得她待你們不好,誰就只管下手吧!”
  “鳳姨?”
  沈晚芽沒預料自己會見到鳳九娘,更沒料到她會來為自己說話,見著眼前懷念的長輩身影,沈晚芽含笑的眼裡同時也噙著淚光。
  她想對鳳姨說些話,可是,只覺得此刻身子沉沉的,提起一口氣,最後只是軟軟地放了下來。
  “走吧!丫頭,鳳姨來送你最後一程,走吧!”鳳九娘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得一如昨往,像是她們之間的嫌隙從來未曾存在過。
  “拿下!她不能走!”問守陽怒吼,沒想到鳳九娘會幫著讓沈晚芽離開。
  這時,一名護院跪了下來,“請爺恕罪!奴才不想傷害芽夫人!這些年,她待咱們就像是自家兄弟一樣,奴才不能傷害她。”
  “奴才也是!請爺恕罪。”又一名護院為她跪了下來,伏地請罪。
  人說兵敗如山倒,而問守陽則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未戰就先跪倒到在他的面前,為沈晚芽求情。
  一瞬間,問守陽覺得眼前的場面十分可笑,所有人面他而跪,卻是為她而跪,彷彿他是嗜殺成性的暴君,他們想從他手裡求饒一條性命!
  他平抬起眸光,直視著佇立在眾人面前的她,對於眼前的場面,她的反應出乎意外的平靜,像是個局外人般,與這一場鬧劇毫無相干。
  看見她無動於衷的眼神,令他感到更加不悅。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她寧靜的眸光直直地瞅著他,嗓音柔軟得就像沒有重量的棉絮。
  什麼都不要了!她什麼都不要了!
  就像她當年隻身的來,今天她要隻身的離去,曾經這個無比眷戀且依賴的地方,終究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她的。
  事到如今,她才發現了這個殘酷,卻教人無法否認的事實。
  她覺得好虛弱,哪怕是多一點點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問守陽不回答她,只是與她對峙而立。
  這時,瑩白的雪花飄蕩,一開始細如撒鹽,落在他與她的身上,很快消融不見,那觸膚的冷意教人打顫,但他們卻是一動也未動,仍舊是誰也沒開口,以沉靜的眸光注視著彼此。
  他們的心曾經靠得好近,近得就像是合二為一了!可是,現在的他們卻遙遠得就像是未曾相識過的陌生人般。
  雪勢逐漸地變大,細鹽成了鵝毛,幾個跪在地上的護衛們已經忍不住開始打起了哆嗦,但他們沒人出聲,一個個咬牙忍著。
  “好,我讓你走。”他沉聲道。
  他的回答讓沈晚芽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明明得到了如願以償的答覆,在她的心裡卻因為他太輕易放棄而感到悵然。
  終究,她還是希望他可以輓留嗎?
  不!如今,多在這個園子裡逗留一刻,她的心就多一分痛苦。
  那她又為何希望能夠得到他鍥而不捨的輓留呢?
  或許,就只是一份不甘心吧!
  不甘心他將她的人生弄得一團混亂,卻又輕易地對她放手。
  “但是,在你離開之前,想聽我說些話嗎?一些我沒有告訴過你的真心話,你想要聽嗎?”
  她沉靜了半晌,向他點點頭,卻在這個時候,感覺腦袋裡有一陣昏沉,但她強忍住了不適,眸光寧靜地瞅著他。
  問守陽看著她,泛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待你並不好,真的,我一直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沈晚芽沒想到會從他嘴裡聽見這番話,怔忡著不知道該何言以對。
  “但該說什麼好呢?說你倒霉吧!才會剛來到『宸虎園』,就被我給盯上了,成了我發泄玩樂的對象,那時候正是『雲揚號』最困難的時候,永遠有一堆讓我煩心的事。”
  他笑嘆了聲,又接著說道:“梅樹的事,不過是我找的一個藉口,那時候,我看見你,看見你對每個人都笑,笑得那麼好看,可是我看了就是覺得氣悶,所以,我便以欺負你為樂,換成別人就不行,看著你越挫越勇讓我覺得生氣,可是,看你一路過關斬將,懂的事情越來越多,成了人人讚揚的萬能小總管,我又忍不住要替你覺得驕傲高興,你說,很矛盾的心情,是不?”
  她沒有回答他,咬住嫩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雖然,她聽不太明白,他所說的“梅樹”一事,究意是為了什麼?
  “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究意是為什麼?但只有一件想法我從未改變過,我討厭每個人都喜歡你,叔爺喜歡你,東叔喜歡你,就連鳳姨都拿你當掌心上的寶,而他們越是喜歡你,我就覺得心裡越悶,起初,我以為自己是嫉妒,以為自己是討厭你,畢竟,這些年來,叔爺和鳳姨是把我給恨進骨子裡去了,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的心情並不是嫉妒,而是獨占欲,我想要獨占你,我想要你的好,只有我能看見,所有人,包括叔爺他們,我都不想將你的一分半毫讓給他們,我要你那雙眼睛,只能看著我一個人。”
  所以,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他都不想放過她,卻不料,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她傷得太重、太深。
  沈晚芽逼自己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但是,她卻不能控制自己,不被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句把心給扯痛了。
  她彷彿看見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的心給一刀剖開,然後,切成一塊又一塊淋漓的血肉掏出來給她看。
  她知道他曾經有過一段很難熬的日子,她知道的,所以,聽到他如此坦白毫無保留,讓她不知道該疼惜他,還是痛恨他!
  因為,她終於得到了困惑著自己多年以來的答案,她的爺對她不仁慈,只是因為,她是供他取樂發泄的玩具!
  欺負她,看她掙扎難受,能給他帶來快樂!
  “強占你的清白,是我做錯了,可是,我不能給你理由,我覺得如果要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就必須先承認我在乎你,所以,我給你名分,想那就是我給你最好的交代。”
  說完,他泛起一抹苦澀的淺笑,無奈地搖了搖頭,“可是為什麼?東叔臨終之前告訴我說,你不想生我的孩子,是因為你恨我只給你妾的名分,當初,是你自個兒拒絕成為我的妻子,不是嗎?”
  所以,那日在壽宴時,他用埋怨的眼神看她,怨的不是她在長輩面前撥弄,而是怨她對成為他妻子一事不屑一顧。
  既然她不想要,他當然也不想熱著臉去給,只是自討沒趣罷了!
  “那你又可有主動要將妻子的名分給我?你要我開口向你討!你高高在上,要我開口,求你把這名分施捨給我,我不要,憑什麼你占了我的清白,卻要我開口求你娶我為妻?我做不到!”她對著他嘶吼,噙著淚水,就像是負著傷般吼出了痛楚。
  問守陽愣了一愣,或許,她說對了,說得對極了!
  一直以來,他太習慣在她面前高高在上,所以忽略了她再柔韌堅強,終究心裡也是會受傷的。
  他泛起苦笑,“那你有沒有想過,在我的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在我的心裡早就有決定,收你為妾之後,我問守陽今生不納正室,你的名分是妾又如何?我拿你當結髮妻子,讓你在這個家裡能與我平起平坐,試問,你還要我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向你證明,我在乎你呢?”
  一瞬間,沈晚芽覺得他們好可笑,他用自己的方式證明明對她的在乎與重視,可是,她卻有自己的心思,想要一個能令自己滿意的形式。
  “我不知道,都已經太遲了!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我們之間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我已經不想回頭了。”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覺得好難受,眼前已經幾乎什麼都看不仔細了。
  過了久久,才終於等到了他一聲沉重的嘆息,“好吧!如果你執意要走可以,但有一個人你非見不可。”
  “是誰?”此話出口時,她感覺暈眩更加嚴重,眼前被一片黑霧籠罩。
  “是一個你應該熟知的故人,你見了那個人之後再走吧!”他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心卻像是被刀割一樣。
  “我不知道……”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麼了,踉蹌了下,不穩的身形往後退了幾步。
  “芽兒小心!”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大掌握住了她的手,這才感覺到她渾身燙得嚇人,“你在發燒!”
  “我沒有……放開我,讓我走……”她掙扎著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但她提不起力氣,感覺頂著的天與腳踩的地都在旋轉,不停地旋轉,最後,她不再掙扎,反而揪住他的袍服,想要穩住虛浮的腳步。
  “芽兒!”
  她聽見他急切的叫喚聲,但聲音卻感覺越來越遙遠,籠住她眼前的黑霧則越來越真實,直到,她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再聽不見……
  在火燒般的熾熱之後,沈晚芽感覺自己忽然被丟進了冰冷的池裡,不斷滲進骨血裡的寒意教她打起哆嗦。
  好冷。
  誰啊?哪個人好心來給她起個火盆子吧!
  沈晚芽覺得渾身都泛著酸痛,像極了那天她從小廟離開後不久,失足滾進了一個炕洞裡,渾身跌得好疼,左腳踝腫得像饅頭似的,令她動彈不得。
  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上,想著爹,想著娘。
  想著要回家……
  下雪了,好冷。
  無論她將自己抱得多緊,凍人的寒意還是滲進了她骨子裡。
  會死掉吧!她一直在想,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了,然後被人當成了無名的屍骨,丟上了亂葬崗去?
  最後,在這天底下,將沒有人知道她的死去,包括她的爹和娘。
  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就連死亡都是如此寂寞,這樣的沉重令她一口氣喘不過來,滿滿的酸澀化成了眼淚潰決而出。
  可是,就在眼淚落下的同時,她感覺有人用手在替她擦淚。
  粗縝而且指節分明,是男人的手。
  然後,她聽見了有人在對她說話,是問守陽渾厚的嗓音。
  你為什麼要哭?為什麼?
  因為她覺得悲傷。
  因為她覺得孤單。
  因為她覺得彷徨。
  因為她覺得無助!
  沈晚芽想要開口回答他,可是提不起一絲力氣睜開眼睛,卻隱約可以聽見自己嗚咽聲滑出脣間,滾落頰畔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該死!你們誰想想辦法?
  怎麼了?是他在發脾氣,當她昏迷的神智又稍微恢復清醒的時候,她聽見了他在大吼,在咆哮罵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生氣,好不知道他究竟在罵誰,接下來一陣七嘴八舌的聲音,讓好聽了好混亂,但她認出了鳳姨的聲音。
  還有叔爺。
  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擔心,很急切,還有著被冤枉的無辜。
  然後,她又聽見了他的聲音,收斂些了,但還是一樣的心急如焚。
  她在哭!如果她不痛,為什麼她會哭?原來,他是在糾結著這一點啊!
  驀然間,沈晚芽覺得有點想笑,心想她聰明的爺怎麼在這時候犯胡塗了呢?她哪兒都不痛啊!就只是覺得悲傷而已啊!
  她只是覺得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讓她再也忍不住想哭的衝動而已啊!該怎麼讓她的爺知道這一點呢?
  就在這個時候,令她再熟悉不過的男性胸膛將她整個人抱進了懷抱之中,摟著她的力道,就像她是尊珍貴易碎的搪瓷娃娃。
  不哭了!芽兒,告訴我該怎麼辦,才能收住你的眼淚呢?
  他在她的耳邊說話,厚實的大掌揉著她的頭髮,一雙寬大的男人臂彎就像是密密的繭般將她給包覆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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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10: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好溫暖。
  她原本微擰的眉心不自覺得舒了開來,感覺一股子暖意從他的臂彎滲透進她的身子裡,讓她不由得想要依偎得更緊。
  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天起,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第一次不再感覺打從心裡泛出像是要將人凍成冰的寒意。
  多想……多想就賴在這懷抱裡,一輩子不要離開了!
  她伸出手,緊緊的、緊緊的捉住了他的衣袍,聽見他不斷地在她的耳邊說話,一字一句,都充滿了如焚的憂心。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擔憂,不過就是一場小病罷了!
  不過就是一場小病痛而已,他為什麼要……啊啊!她想起來了,自從進『宸虎園』以來,她從來都沒有生過病,一直就壯得像條牛似的,鳳姨曾經戲弄地說過,她是一隻最瘦卻最強悍的小牛犢。
  因為她不允許自己生病,用全副的意志支撐著讓自己不生病,唯有如此,才可以應付他這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刁難。
  原來,她一直是為著他,就連不生病,也是為了他!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當她緩慢地睜開眼睛,只覺得身子骨每一寸都在疼痛,卻不似先前那般難過了。
  “覺得好些了嗎?”坐在床畔的鳳九娘見她醒了,急忙問道。
  “嗯。”沈晚芽微笑點頭,讓鳳九娘替自己墊上兩顆軟枕,可以半坐起身,“鳳姨不要擔心,大概是睡了很沉的一覺,感覺精神都來了。”
  “那就好,就不枉咱們被鬧了一晚。”鳳九娘撇了撇嘴。
  “鳳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拜徹夜未眠的某人所賜,”說著,鳳九娘抬眸瞥了一旁的問守陽一眼,語氣故意刻薄,“咱們被吵得一夜也沒能閤眼,他就怕你出事,把能找的大夫全找來了,卻是哪個大夫的話都不信,直說如果你只感染風寒,沒有大礙的話,為什麼在睡夢中會一直掉眼淚,一定是哪裡會疼,才會掉眼淚。”
  聞言,沈晚芽有一瞬怔愣,抬起美眸瞅著問守陽,卻見他大爺在同時別開俊顏,但臉上的表情猶是理直氣壯,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
  “我不疼。”她淡淡地開口對他說道:“我只是做悲傷的夢,心裡覺得難受罷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問守陽悶吭了聲,故作高傲的表情不自覺地緩和了下來,在向她刨心挖肺之後,反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了。
  “死小子!”忽然一記硬棍打上了他的背,問延齡神出鬼沒地冒了出來,手裡握著一卷字軸教訓自個兒的侄孫。
  “叔爺!”問守陽與沈晚芽一個愕然、一個震驚地喊叫出聲。
  “你這個臭小子,昨天晚上把咱們一個個搞得人仰馬翻,現在倒是惜字如金了啊?”話才說著,又是好幾棍打在侄孫身上。
  問守陽沒有閃躲,也沒有還手,硬挺挺地站直身軀,任由長輩一棍一棍地狠狠教訓。
  “我家的芽兒是哪裡對不起你了?是哪裡配不上你了?你倒是說說,你不希罕她,咱們也不希罕你!等她這病一好,老頭兒就跟她一起離開問家,省得瞧你這個後輩沒心沒肝的樣子!”
  見問延齡發狠似的在打,沈晚芽的心裡不由得發急了起來。
  “叔爺,快住手!”她掙扎著要起身,拉著鳳九娘的手,“鳳姨,你快點把叔爺攔住,讓他不要再打了!”
  “為什麼要攔?瞧咱們當家主子也沒閃沒躲啊!看起來是他自個兒知道心虛,知道自個兒該被教訓!”
  “鳳姨!”沈晚芽大叫了聲,冷不防地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得臉蛋通紅,身子像是蝦蛄般蜷了起來,“咳咳……”
  眾人看見她痛苦得像是要連心肝都咳出來似的,不約而同地停頓了下來,問守陽沒有多想,箭步上前拉開了鳳姨,將她抱進懷裡,替她拍背順氣。
  沈晚芽停不住咳嗽,一邊伸手推開他,卻被他霸道地摟在懷裡,一瞬間分不清楚她臉上的紅暈是因為劇烈的咳嗽還是羞怯?
  “你這是在做什麼?不過就是被打幾下,我就當做是被蚊子給叮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瞧,現在咳成這樣不是更折騰嗎?”問守陽拉沉了臉,氣急敗壞地嚷道。
  聽他說這話簡直是蠻不講理,沈晚芽忍不住惱火,反手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硬實的胸膛,“你這個人……咳咳……我急不行嗎?我……咳咳咳……擔、心你會被叔爺打傷,也不可以嗎?你這個人……這個人……怎麼就這樣不講理咳咳……咳咳……”
  她咳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氣呼呼地要把問守陽推開,但是哪裡搖撼得了不動如山的他呢?
  “快別說話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見她病成這樣,還將自己掛在心坎上,問守陽擔憂的臉上多了幾分溫柔,再也顧不上要在她面前擺款,像是保護著脆弱的珍寶般,將她給摟進懷裡,就連替她拍背順氣的舉動,都比以往多了幾分呵護。
  問延齡與鳳九娘見小兩口旁若無人的親昵著,互瞧了眼,很有默契地決定不打擾他們,不過在離去之前,問延齡知道自己有些話不說不可。
  “臭小子,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別以為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扛下來,把自己給苦死了就一了百了,沒人要感激你這種愚蠢的行徑。”問延齡話才說出口,就忍不住鼻頭一酸,卻還是繼續硬著臉,“我現在以你長輩的身份命令你,把話跟芽丫頭說清楚,你要是讓她給跑了,你……你就當我這老頭子死了,這輩子到死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叔爺!”沈晚芽沒想到他會說那麼重的話,失聲喊道。
  明明就對他說過,當年問守陽的所作所為,都是有苦衷的。為的就是要保他老人家一份安樂,一力擔下了所有的苦痛,他明明知道了,怎麼還要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呢?
  不過問延齡心虛得沒敢看她,一改說話時的豪壯,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看著老人家那副模樣,沈晚芽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一抬眸,就見到問守陽臉色略沉地瞅著她。
  “你把那件事告訴叔爺了?”
  “嗯。”她點點頭,“我不想讓他到死都誤會你。”
  “都過去了,根本沒必要再舊事重提。”他沒感謝她,瞅著她的眼神反倒有一絲責怪。
  原本,她還因為沒有遵守與他之間的約定,而感到有一點自責,但聽他這樣一說,她不再心虛,反而覺得火大,“好,你有骨氣,那就全怪我多事,以後不會了,我以後再也不替你著急,也不理你了。”
  “不準你不理我。”他挑起眉梢,嗓音裡有著十足十的霸道。
  聽了他蠻橫的回答,她抬頭瞪圓美眸沒好氣地瞅著他,想他問守陽以為自個兒還是她沈晚芽的爺嗎?
  見她一聲不吭的,看起來反倒比真的發怒還要嚇人,瞅得問守陽心裡忐忑了起來,乾脆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自己做了很悲傷的夢,你夢見了什麼?”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心裡覺得好笑,明明是個大男人了,神情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你想聽嗎?想知道嗎?”
  “你說,我想聽,告訴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他大掌輕撫著她消瘦的臉頰,凝視著她幾近透明的蒼白,心裡一陣陣地刺疼著,“不過,先讓我告訴你,我究竟想讓你去見誰。”
  沈家沒落了,就在她爹娘撒手人寰之後不久,大娘當權,因為過度強勢的作風引來親族們的非議,最後經歷一場家變,終至聲勢墜地不起,這些年族人們移居南方,不曾再聽聞過關於他們的消息。
  幾年前,沈晚芽輾轉找到了一位曾經在沈家待過的家奴,詢問她爹娘的墳位,得到的回答是她娘並未下葬,而是被火化成灰,給灑在京西郊的一片林子裡,而她爹也同時被火化,被葬在京東郊的半山上。
  老家奴說,這是她大娘當年的決定,要她的爹娘到死都不能相見,所以故意把兩人分別給葬在東西兩邊。
  那年,沈晚芽第一次給爹親上墳之前,去京西郊的那片林子裡取了一把沙土,撒在了她爹的墳頭上,就當做是她娘帶來見夫君了!
  然而,無論她如何追問,老家奴卻不知道,當年一直照顧她的徐嬤嬤,最後究竟去了哪裡。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尋找徐嬤嬤的下落,卻始終苦無結果。
  問守陽將大病初愈的沈晚芽帶到了姬千日的藥館裡,對於這位大夫多年來一直提供避妊的湯藥給他家妾室,雖然不甚能夠諒解,卻也知道就算沒有他,沈晚芽也會找上別的大夫,但卻不可能有他如此細心照料了!
  “徐嬤嬤?嬤嬤!”沈晚芽定睛瞧見躺在那炕上的老婦人,竟然是她一直千方百計尋覓的徐嬤嬤時,一瞬間忍不住眼淚激動盈眶,回頭看著跟在她身後,脣畔懸噙著一抹淺笑的問守陽。
  “你是怎麼找到嬤嬤的?你是怎麼辦到的?”她驚喜交加,看著他的眼神,彷彿他是她天大的恩人。
  問守陽笑嘆了聲,“我究竟用什麼方法找到她,往後再慢慢跟你說,去吧!你想見的人就躺在那兒,快去與她說話吧!”
  “嗯!”她用力點頭,急忙地跑到老婦人身邊,握住徐嬤嬤的手,激動得眼淚凝眶,“嬤嬤!還認得我嗎?還認得芽兒嗎?是芽兒啊!嬤嬤。”
  “小姐!”徐嬤嬤看著面前的清麗女子,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才恍然大悟,“這真是我的小姐嗎?長這麼大了,真好看,老婆子我總是一直在想小姐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真好,比我想的好看!”
  “徐嬤嬤,這些年你是去了哪裡?芽兒一直在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裡啊?”
  “我偷偷將你送出去的事情,被大夫人給發現了,她指稱我是個不聽話的刁奴,把我給賣到北方一戶馬販子家裡頭當老婆子,被牢牢的看管著。”
  聞言,沈晚芽不敢置信,一瞬間她恨痛了她大娘,她伸手摸著徐嬤嬤的臉頰與頭髮,不過才短短十餘年的歲月,那原本光潤鮮艷的肌膚與發色,竟然已經盡是斑駁與滄桑了!
  徐嬤嬤含著笑,其實,她被問守陽帶來藥館養了好些天,已經比剛來的時候好上許多了!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小姐,我知道自個兒的家人是什麼德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帶著小姐回去投靠他們,我真擔心……我每天都在心裡祈求菩薩,求神明一定要讓小姐可以平安長大,千千萬萬不要有任何的閃失,現在看你長得這樣好,還嫁了個天人一樣俊朗的好夫婿,嬤嬤心裡的擔子總算可以擱下了,去了之後,可以向夫人給個好交代了。”
  聞言,她忍不住回頭瞅了問守陽一眼,見他也正朝這裡望過來,她不知道問守陽是如何告訴徐嬤嬤的,原想解釋自己與他早就不再有關係,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對著長輩點點頭。
  “嗯,嬤嬤放心,嬤嬤的祈禱靈驗了,這些年來,芽兒一直都過得很好,多虧了嬤嬤的誠心,菩薩的保佑,芽兒過得很好。”
  “夫人臨死之前,要我見著小姐時,跟你說聲對不住,生了你卻不能好好養你,是她心裡最大的痛,小姐是夫人的心頭肉,把自個兒的心頭肉割在外頭,受半點風吹雨打,都比自己吃千斤萬斤苦更難受啊!”
  “我沒怪過娘,從來就沒怪過她。”即便是她最苦最難的時候,對親娘她還是只有想念。
  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徐嬤嬤倦累了昏睡了過去,老人家的狀況,教沈晚芽見了很擔心。
  這時,姬千日走了進來,給徐嬤嬤把了脈,卻是神情凝重,一語不發。
  “嬤嬤的情形如何?告訴我,嬤嬤她--”她話說到一半,喉嚨就被涌上的淚意給梗住,再也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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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姬千日點點頭,能明白她沒能說出口的擔心,“回夫人,老人家這些年來應該都過得不是很好,以致於積勞成疾,只怕熬不過這兩天了。”
  “嗯。”她點點頭,手掌緊握成拳,勉強自己平靜面對,卻在這個時候,男人的大掌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她轉眸看見了問守陽堅定的面容,忍不住泛起一抹含著眼淚的微笑,回頭對姬千日說道:“別讓老人家太痛苦,至少,讓她好好走最後一段路,千萬拜託了。”
  “是,在下盡力而為。”姬千日的微笑猶是一貫淡然。
  沈晚芽含笑點頭,憑著多年來與他之間的默契,知道這就是他能給的最好承諾,其實,她一直不知道他這位大夫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這些年來,凡是她的請求,他沒有不答應過,只除卻了那一次,不再讓她繼續喝藥傷害自己的身子以外。
  卻始終,仍舊是為了她好。
  這時,小僮子過來喚他的師傅要取藥,姬千日頷首說了聲“失陪”之後離開,她則是拿起了掛在屏架上的暖氅,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問守陽急忙地喚住她。
  聞喚,沈晚芽回眸看見他擔憂的表情,似乎很擔心她走掉了就不回似的,讓她忍不住搖頭,泛出一抹無奈的淺笑。
  “我想出去走走,透口氣,你放心,就只在附近轉一轉,很快回來,畢竟我的嬤嬤還在這裡呢!”
  “我跟你去。”他很堅持。
  沈晚芽回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他問守陽什麼時候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蟲了,但她只是在心裡想著,輕撇了下脣角,就回頭往門外走去。
  問守陽才不管她現在用什麼眼光看他,提起腳步追上她,一刻也不允她的身影離開他的視界時半步……
  從藥館出來走過半條街,就是一條熱鬧的市集,但是在這黃昏時分,販子們大多都已經收拾回家去了,只剩下地面留著沒收乾淨的一些穢物,和三三兩兩走動的人。
  沈晚芽停下了腳步,站在街道的中央,轉眸望向西方,在她眼前,一片薄紅如敷了胭脂般的夕陽,令她想起了從青城逃出來的那一日。
  十多年過去了!今天再見到徐嬤嬤,竟然令她感覺到一切猶若昨日,她仍是當日那小女孩,未曾變更過。
  什麼小總管、什麼芽夫人?此刻在她的感覺裡,好像都變得很遙遠,她只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沈晚芽,是她爹娘的親生女兒。
  “爹!娘!你們在哪裡?我好怕啊!爹,娘……”
  小女孩的哭喊聲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她回頭看見小女孩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叫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
  這時,一名布衫婦人氣喘咻咻地跑來,似乎已經四處找了很久,看見了她的孩子,很明顯的松了口氣,卻一開口就是責備,“你這孩子,叫你不要亂跑偏不聽話,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娘,不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了起來。
  “好好好,不哭了,乖,咱們回家吧!回家之後,娘給你舀碗甜湯吃,吃個甜,壓壓驚,好不好?”
  “好。”
  沈晚芽看著那位娘親牽著女兒的手回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就期盼自己可是是那個被帶回家的小女孩。
  但是,那個自始至終都未曾被事帶回家,那個孤獨又無助的小女孩,一直都住在她的心裡,就算她沈晚芽成了人人稱頌的萬能小總管,在她心裡的那個女孩,依舊還是像當年一樣幼小而脆弱。
  她一直在尋找著,一個讓她不必再風吹雨淋的地方,這時,她不自覺的回眸,望向跟隨而來的問守陽,看著他同時也在凝視著她的溫柔目光。
  問守陽看著她,卻彷彿見到了一個彷徨無力的小女孩,羡慕地看著那對母女可以團聚回家,終於在這一刻,他看見烙印在她心裡的傷,他明白了她對於家、以及家人的渴望,那個無助的小女孩不要金銀財寶,不要權力富貴,她,只想要回家。
  而這小得幾乎是卑微的渴望,卻一度因為他不能好好善待她的自私,與對她殘忍的為所欲為,給弄得支離破碎,不復原形。
  “回去之後,我讓挑個好日子,咱們成親吧!”
  “你說什麼?”
  “成、親!”他不厭其煩的為她重複說明一次,將她抱進懷裡,俯首輕吻了下她潔白的額心,嘴邊泛著淺笑,“你不想讓『宸虎園』成為你真真正正的家嗎?那就嫁到我們問家當媳婦兒,給問家生個白胖小子,你就有家,也有家人了,這提議你說迷不迷人?”
  “可是我不想--”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他挑起眉梢,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給嚇止住了,那故作凶惡的模樣,彷彿她要是敢在這時候潑出冷水,他絕對不跟她善罷干休。
  “嗯?不想什麼?”說著,他瞇起的眸光顯得更凶惡了。
  結果說到底,是她自個兒不願意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眼底的凶光更熾了。
  “不想……”被他那雙惡眼直勾勾地瞅著,沈晚芽一句話在嘴裡囁嚅了好半晌,最後只能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去。
  “無話可說了?那我就當做你同意了。”他挑挑眉梢,“所以,咱們回去就可以準備成親?”
  這男人所說的話究竟是問句,又或者根本是命令呢?
  “你還是不問我--”
  “你願意嗎?”他冷不防地笑著界面道,看見她有一絲不也置信的眨動美眸,似乎沒預料他會開口,“沈晚芽姑娘,你願意嫁我為妻嗎?”
  “我……”沈晚芽被他故意擺出正經的表情給逗笑了。
  問守陽撇了撇嘴角,心想她這妮子可不可以就別挑這時候笑他了!
  不過,他是很盡責地端住表情,“你一直將『宸虎園』當成自個兒的家,那這次就讓『宸虎園』成為你真正的家,當我的結髮妻子,當我孩兒的娘親,比誰都名正言順的住在裡頭,如何?這提議夠誘惑你嗎?”
  沈晚芽出乎他意外地搖搖頭,笑瞅著他愕然的表情,“從前的沈晚芽只是想要個家,要一個安身之地,可是現在的沈晚芽更貪心了,今天我無論嫁人給哪個男人,給他生孩子,都能夠名正言順住進他的家裡,可是那僅僅只是安身之地,我現在想要的,是安心之地。”
  “那……你想在何處安置你的心呢?”他低沉的嗓音微微的梗滯,一顆心因為緊張而跳得飛快。
  “在愛我的男人身上。”她抬首以無比認真的眼光瞅著他,“會一輩子將我擱在他心上的男人,才能讓我義無反顧地將心交給他,從此,在他的心裡只能有我,再沒有誰能占去,而在我的心上,也只會有他,誰也不能替代他將我的心占去。”
  “倘若我說……”他頓了一頓,大掌按住心口,“從今以後這裡只住了你一個人,那你可以也把心上的位置交給我寄託嗎?”
  聞言,一抹如花的笑顏在她的脣邊綻放,那是問守陽生平未曾見過的嫣然嬌色,令他一時心弛神動,難以自持。
  “當然可以,可是你想仔細了嗎?你的心一旦寄放在我這兒了,可是一輩子都不許開口要我還你唷!”
  “就怕你說要還我。”他點了下她翹挺的鼻尖,一掌捧撫著她被風吹涼的臉頰,心裡無限滿足,“而你給我的心,這輩子也休想我還了!”
  “就算我想你還來,你收下的時候又沒簽字條給我,教我怎麼討呢?”她噘了噘粉脣,努力地忍住了沒笑出來。
  見她故意裝出嚴肅的表情,問守陽輕笑出聲,“好,那你也別給我字條,就讓我也一輩子討不回來吧!”
  說完,兩人會心微笑,這時,一陣冷風卷起飛雪,吹得她打了陣哆嗦。
  “天冷了,把氅子穿上。”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著溫柔的叮嚀。
  “嗯。”她點點頭,拿起掛在手臂上的暖氅就要披上肩,卻在這時被他給一把接過去。
  “讓我幫你。”他與她相視一眼,見她點頭,背過身去,讓他將暖氅披到她纖細的肩膀上。
  沈晚芽感覺到他俯落的陽剛氣息,近得吹拂過她的耳畔,她側眸看見他越過她肩上,要為她系上軟繩的男性大掌,心裡不由得一暖。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將它拉放在最接近她心口的位置,感覺他微微愣了一下,卻沉靜地聽憑由她。
  她側首以臉頰偎著他溫熱的手背,往後依靠在他的胸前,閉上雙眼,脣畔彎起一抹很深、很深的微笑,此刻,在她的心裡有著從未曾體會過的踏實感,知道只要能有他的胸膛可以依靠,她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難,都不覺得害怕!
  她昂起嬌顏,深吸進一口涼冽的空氣,讓那冰涼的感受直透進胸口裡,雖然閉著雙眼,但她能感覺著寒風之中,帶著一絲春天將至的和徐,感覺到他的脣啄吻著她的臉頰,溫柔而且呵護,就像對待著最珍貴的寶貝。
  終於,她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與喜悅,一顆晶瑩的淚珠盈溢過緊閉的眼睫,宛若珍珠般滾落下來。
  問守陽感覺到她依賴在他身上的重量,不由得笑嘆了聲,伸長另一隻手臂將她牢牢地攬進懷裡,在冰冷的寒風之中,唯有兩人相偎的溫暖是無比真切的。
  沈晚芽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她讓自己像是在做夢,眼前的一切是她做過最美的夢,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必害怕了!
  因為,她回家了!
  她的心在這裡,她人在這裡。
  他的懷抱,將是她今生最依戀,而且永不言離的歸處……
  兩年後
  “輕一點!再輕一點啊!”
  在『宸虎園』的大廳裡,問延齡的叫聲特別起勁,他不斷地提醒鳳九娘,就怕她力道太重,會傷到才剛滿月的小曾侄孫。
  今天是問守陽與沈晚芽兒子滿月的『洗兒會』,一般依照風俗,在這個日子裡,外家會送來金銀錢雜果,以及彩緞珠翠,和鈴角兒等等一些食物,不過,因為沈晚芽沒有娘家,再加上她的義父東福已經不在人世,所以這些東西就由唐桂清做好送了過來。
  此刻,大堆親朋好友都過來為問驚鴻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慶賀滿月,他小小的身子被置在注滿香湯的銀盆內,眾人七手八腳地在盆裡下洗兒果和彩錢,而身為長輩的問延齡也擱進了不少“擾盆釵”,為孩子“添盆”。
  “唉呀!你這老小子怎麼那麼多嘴?難道你來洗會比我好嗎?”鳳九娘瞪了她一眼,繼續手舀著溫熱的香湯給孩子洗浴,忽然,盆內一顆棗子立了起來,她趕忙叫道:“棗子立起來了!快快快,哪家的夫人生不出男丁的,快把這棗子給吃了,包准明年生男!”
  “唉呀!說這話,羞不羞人啦!”一旁的年輕婦人羞澀道,她是問守雲前兩年娶進門的妻子,家裡是南方的世族。
  “言下之意,是堂家的弟妹不需要了?好,那誰要吃這顆棗子?快快快,今年吃棗子,明年生男丁。”鳳九娘圈嘴吆喝,惹得眾人大笑。
  小娘子羞紅了臉,可是她家的婆婆卻沒客氣,一把搶過棗子,“怎麼可能不要呢?這幾家裡頭就我家還沒生男丁,當然是給我家媳婦吃了!”
  這兩年,在沈晚芽的攏絡之下,原本一直不肯回『宸虎園』的二房一家,也明顯的親近許多,不過在京中住久了,倒也沒想過要搬回來,倒是問守雲心裡還有些愧怨,說他的守陽堂哥不夠義氣,當年根本就沒打算將自家的小總管拱手給人,竟然也沒明說,讓他白白抱了不必要的期待。
  這時,一旁有人搭腔道:“嬸夫人,我說生男有什麼好?咱們家就盼個女娃兒,最好像咱們芽夫人一樣能幹又懂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然後再嫁個像東家一樣的好夫君,就是人生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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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終章

  話才說完,大夥兒又都笑了,坐在一畔的沈晚芽抬眸瞅著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與他相視會心一笑,而他們失笑的原因,只有他們自個兒心裡清楚。
  好夫君哪!那可不是一開始就是呢!
  沈晚芽笑嘆了聲,回頭看著她的兒子,人家常說兒子像娘親,可是,她家的兒子不知道究竟是像她,抑或是與他的爹親相像,就像叔爺形容的一樣,他們問家的男人孩提時,一個個都是宛若玉琢般的人兒,眼前,她那剛滿月的兒子白皙得就像塊通透的玉。
  而唯一肯定的,是孩子的眼睛像他的親爹,琥珀似的淺淡眸色,幾乎可以篤定長大後會跟他的爹親一個樣子。
  看見眼前無比熱鬧的場景,沒由來的,她心裡覺得一陣酸楚,眼淚忍不住就要掉下來。
  問守陽看見她眼眶都紅了,沒好氣地笑說道:“怎麼了?今天是洗兒會,是大喜事,做什麼要掉眼淚呢?”
  沈晚芽抬眸瞅著她的夫君,紅紅的眼睛噙著淚水,也同時有著笑意,“我也不懂,心裡明明是高興,卻直想掉眼淚。”
  “是因為太過欣喜所以才掉淚嗎?”問守陽曲指為她拭去滾落頰畔的淚珠,薄脣勾起淺笑,“好,如果是喜極而泣的眼淚,我允許你可以哭。”
  “這麼霸道?那我偏不哭了。”她瞠了他一眼。
  “好,不哭也好,正好遂了我的意。”他笑聳了聳肩。
  聞言,沈晚芽哭笑不得,柔眸瞅著面前的男人,終於知道他真正的心思,知道他是舍不得她掉淚的,不過是說反話來激她而已。
  見兩顆豆大的淚珠子又從她的頰邊滾落,他笑嘆道:“別哭了,再哭下去,他們又要說是我欺負你了。”
  “你這是惡有惡報,誰教你以前老是欺負我。”
  “他們都不知道,現在是你在欺負我。”他撇了撇脣,似笑非笑,說話的語氣含著煞有其事的委屈。
  沈晚芽被夫君的表情給逗笑了,白潤如玉的臉蛋泛起一抹羞色,就在這時,洗完了盆,眾人出聲騷動,鳳九娘以錦布包住了孩子,由問延齡親自主持操刀剃掉月兒的胎發。
  她忍不住轉眸,緊張地看著那剃刀落到她兒子的頭上,心裡是一陣緊張,不過,儀式終於安然結束,她望著眾人圍繞著她的兒子,爭相著要抱他,他小少爺倒是一臉鎮靜,似乎天真塌下來了也壓不到他身上。
  這時,在眾人之後的門外,男人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見秦震就站在天井中央,沉黝的眼眸直往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今天,她兒子滿月的“洗兒會”,原本是由陶朱爺要親自過來送禮祝賀的,不過因為臨行前被事情耽擱,所以就由秦震代他將賀禮送來『宸虎園』,雖然代表陶朱爺來送禮,可是這場“洗兒會”他選擇了不參與,畢竟,是她與問守陽親生兒子的慶賀之典,他的心裡始終還是不能接受吧!
  她看得出來,經過這些年跟隨陶朱爺在外歷練,秦震原本還有些大男孩氣的外表,多出了幾道屬於男人的剛硬稜角,只有看著她的那雙眼神依舊軟潤,期盼著她將眼光落到他身上。
  曾經,他們是患難相挺的夥伴,倘若說送他離開身邊,她的心裡沒有失落,沒有半點悵然,那是騙人的。
  可是,她相信秦震跟隨陶朱爺經商,在五湖四海之間闖走,絕對會比一輩子都待在她身邊,喜怒聽憑由她來得好。
  問守陽循著妻子的目光,也望向了門外,看見了倒映在她瞳眸深處裡的男人,他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相視著彼此。
  這時,秦震的目光挪到問守陽身上,兩個男人相視無語。
  最後,是秦震頷了下首,那含意彷彿是請求問守陽要好好照顧她,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現在的他,應該已經懂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不過,凡事都已經太遲了,他想要的東西,已經不可能屬於他了。”看著秦震的背影,問守陽輕抿起來抹淺笑,渾厚的嗓音十分淡定。
  沒料到她夫君會突然說出這些話,沈晚芽微愣了下,抬眸望著他,正好看見他俯落的目光,緊緊地釘住了她不放。
  “你屬於我,今生今世,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低沉的嗓音宛如四月的春風,輕慢徐柔,拂過了她的耳邊,在她的心上泛起了難以止息的漣漪。
  好半晌,沈晚芽回不過神來,她不自覺地伸出纖手,瞬即被他的大掌給覆握住,感覺著屬於他的溫熱強悍地透進她的肌膚裡。
  她的視線定在他握住她的手背上,注視著那修長且筋骨分明的肌理,久久,她笑了,笑聲如銀鈴般滑泄而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回過頭來看她。
  原來,自始至終,她就被這個男人握在掌心之間。
  只消他收攏了掌心,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她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她的全副心思只能圍繞著他打轉,只能想著如何做得更好,好到讓他可以真心稱讚。
  哪怕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肯定,都值得她努力與等待。
  即便那並不是愛,怕是連喜歡都稱不上,但她的眼裡只能看見他這個男人,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些年來,她沒有愛上秦震,並不是沒有看見他待她的好,而是在她的眼裡,早就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注視問守陽以外的男人了!
  而秦震與她之間,早在她選擇了『宸虎園』,選擇了與問守陽聲息相應,就已經註定了不會在一起的命運。
  聽著她的笑聲宛如天籟,見著她的笑顏如嬌花,問守陽忍不住一時心旌神動,俯身要嘗吻屬於她全部的甜美。
  就在他彎下身,嘴脣幾乎快要親到她的時候,忽然一頓,美眸淡淡地往一旁等著看好戲的眾人瞟去,出聲提醒道:“既然孩子已經洗完了身子,胎發也剃了,那移窠了吧!”
  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他們識相一點,把他們兒子依習俗抱去各院房裡坐坐,他們也請順便離開,別在這裡打擾。
  “不急不急。”鳳九娘立刻笑著搖搖頭,捉住問延齡的手,逼著他跟她一起點頭,“咱們可以看完再移。”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想錯過眼前這場夫妻晾恩愛的好戲了!
  “誰允你們看!”話落,只見他外袍掀揚而起,掃起一陣大風,緩緩飄降覆蓋在他們夫妻二人身上,宛如一道簾幕遮住了眾人睽睽的目光,下一刻,他已經情難自禁,俯首吻住了她的脣。
  “唉呀!你這臭小子,這般小氣!”鳳九娘氣得大叫,差點想衝上前去找問守陽理論,卻被問延齡給眼捷手快地拉走,順便把一堆“外人”都給打發掉,就當做是這些年來欠他那侄孫的人情債,趁此機會還掉一些。
  一吻久久方畢,人聲也散得差不多了,但被蓋在袍服之下的二人沉浸在他們的世界之中,渾然不覺。
  “問守陽臭小子。”偏廳裡傳來小八的聲音,“問守陽臭小子!喜歡小總管!喜歡!臭小子喜歡小總管!”
  小八的聲音隔著袍服仍舊十分清晰地傳進他們耳裡。
  沈晚芽愣了一愣,看見問守陽微挑起眉梢,在衣袍的蔽蓋之下,外面的光線只能從下方透進來,令他一雙琥眸略顯黝暗,直勾勾地盯視著他,雖然沒有開口,卻勝千言萬語。
  一瞬間,在她的心裡閃過一點靈犀,想起了那一日懸上他嘴角的神秘笑容,與他此刻的表情十分相仿。
  難怪他沒有絲毫不高興!
  那當然是因為小八說的那些話,不是胡亂去向誰學的,而是從他這主子的嘴裡聽到的!
  “聽見了嗎?”他笑著問道,臉上的表情就像個愛惡作劇的大孩子,“臭小子喜歡小總管,那小總管呢?也喜歡臭小子嗎?”
  沈晚芽忍住不笑出來,故意繃住了嬌顏,“小總管不喜歡臭小子,她當小總管時,是真的不喜歡臭小子。”
  “那現在呢?”就算他已經知道答案,也想勒索著再聽一遍。
  “難道臭小子變成笨小子了嗎?這麼簡單的事情也想不懂。”她偏不想讓他心願得償,話聲剛落,她便以柔嫩的脣吻住了他的,而在下一刻,卻被他給反過來攫吻住。
  在他寬大的袍服之下,兩人糾纏在一塊兒,再難分你我。
  半晌,沈晚芽喘息著,偎在他的懷裡輕聲道:“那天,叔爺親口對我說,這些年來他太虧待你了,決定從今以後要好好疼愛你以做為補償。”
  “疼愛我?他還當我是三歲小孩嗎?跟他說我心領了,我問守陽已經是個大人了,不需要被人疼愛。”他沒好氣地笑哼了聲,覺得她的說法簡直是侮辱他到了極點。
  “真的?不需要被人疼愛了?就連我的疼愛,你也不需要?”
  “我--”他瞇起琥眸瞅著她。
  沈晚芽笑瞇瞇的,裝作沒瞧見她男人充滿危險氣息的臉色,低頭假裝很認真研究他襟領的刺繡紋路。
  “那好,我剛好可以省心,本來還想跟叔爺一氣,跟他一起好好疼愛你這個性格彆扭偏差的男人,如今你說不需要,我剛好可以把省下來的功夫和時間,好好拿來疼咱們的兒子。”她聳了聳纖肩,在他面前做出最燦爛的笑臉,但嘴裡促狹的話可是半句也沒少說。
  說完,她已經掀開大袍要逃開,才沒笨到話說完還留在原地,不過就在她轉身要跑時,已經被他給揪回懷裡。
  “不,我想通了,我想叔爺的一番好意,如果拒絕的話會對不起他老人家,所以,就讓咱們兒子代替我去讓叔爺好好疼愛,既然兒子可以享有叔爺全部的疼愛,那你的部分呢,就全部都給我吧!看在我退而求其次的份上,你就好好疼愛我吧!”
  “你這才不叫退而求其次,你根本一開始就說不要叔爺補償的疼愛,我不管,我就當你不想讓人疼了。”她笑著大力搖頭,硬是不肯依他。
  “好好好,那不然換個說法。”他雙手捧住了她的頭,這讓她只能定定地正視他的雙眼。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看著他的眼神,甜得就像盪漾在她眼眸深處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蜜糖,藏著沒說出口的心意,已經是不言而喻。
  “以前是我欺負你,現在是你欺負我,既然咱們之間是一報還一報,那就繼續一報還一報吧!我對你有多好,你就對我多好,公平吧?”
  “那要是我還想繼續欺負你呢?”她故意做出無辜的表情,“那你也會把我欺負回來嗎?你能忍心嗎?”
  “我不能嗎?”他挑起眉梢反問,琥眸閃過惡劣的笑意,“以前有以前的欺負方式,現在有現在的欺負法子,親愛的娘子,該怎麼辦呢?為夫我已經是躍躍欲試了呢!”
  沈晚芽有些詫異地眨眨美眸,彷彿看見了從前的問守陽,她那總是壞心,以欺負她取樂的爺。
  但是當她踮起足尖,湊首吻上他的脣時,在他的臂彎之中,她能夠肯定,這一刻緊擁住她的,是這天底下最深愛著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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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3 00:10:5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年一期,一期一會。

  適逢春至,在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雪白的辛夷顯得分外搶眼,樹旁架著小梯子,不過,爬上梯的人卻不是往年的沈晚芽,而是她的夫君問守陽。

  “動作再勤快一點,等到你摘齊一籃花,都已經要天黑了!”沈晚芽抱著身懷六甲的肚腩,站在樹下笑著說道。

  因為懷上了第二個孩子,所以她的夫君說什麼都不肯讓她上梯去摘花,自告奮勇的結果,就是被她站在這裡嫌棄動作慢。

  “問夫人。”問守陽沒好氣地低頭睨她,“是你自己說動作要輕,最好不要傷到花朵本身,難不成這話是說假的嗎?”

  “當然不是。”她朝他努了努嘴,忍住了沒被他一臉委屈的樣子逗得笑出來,“我是在叫你要又好又快,乖,動作快一點。”

  問守陽深吸了口氣,決定大丈夫不與小女子一般計較,隨手摘下一朵盛開的白辛夷,往下一個拋扔,“接著。”

  沈晚芽依言張開雙手,正好將那朵花承接在手心裡,花朵的柔潤白淨,宛若人生最初的純淨,不曾受過一絲毫的污濁。

  她仰起美眸,與他相視而笑。

  若說,春夏秋冬是老天爺註定好的歲月時刻,而花開花謝是他們不能更改的既定宿命,那她想,在問守陽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宸虎園』的那一刻起,她會遇見他的宿命,就已經被開啟了。

  一如唐家老太爺的預料,這些年來,在問守陽與她攜手經營之下,“雲揚號”在大江南北的生意版圖遠勝於以往數倍,她讓她的男人只需要往前看,在他的身後,一定不會少掉她強而有力的支持。

  “芽兒。”

  “嗯?”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笑著搖頭。

  “我在想倘若你明年又懷上一胎,是不是又要我來爬樹摘花?”

  “你介意嗎?”

  他笑聳了聳肩,“不,我不介意,而且我也不介意為咱們的第三個孩子而加倍努力。”

  聽到他沒正經的話,沈晚芽嬌瞠了他一眼,脣畔噙住了笑意,故意繃著臉說道:“問大當家,你以為自己現在有時間說那種大話嗎?花都還摘不到半籃子呢!乖,動作快一點,天要黑了!”

  說完,她就看見他琥眸微惱,投睨了她一眼,終於,他那表情教她再忍不住滿懷的笑意,在春暖花開的和風之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讓這春日益顯得絢爛光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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