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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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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璃 -【騰龍策 下(商王戀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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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09: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她這話說得有恃無恐,卻是深得人心,這時,一群人跑過來拉著完刺又叫又眺,感謝托他這壽星之福,他們能有好酒好菜可以享用。
  夏侯容容神情淡然地退到一旁,看著大夥兒熱鬧喧騰,呢喃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語句,「更何況,魚也是他養的,我不過就是借花獻佛而已,有什麼好心疼的?」
  說完,她聳了聳纖肩,輕呵地一笑,比起剛才整治那三個偷馬賊,把喬允揚辛苦才繁養成功的湟魚給宰來吃掉,更教她感到痛快!
  有本事的話,他自個兒回來教訓她呀!
  她諒他就算想要,也做不到!
  什麼叫做「天高皇帝遠」,她現在可是有很深刻的體會呢!
  更何況,那遠在千里之外的他,還真是位「騰裡羅」,是上天所賜,教朱蜃國百姓景仰尊敬的汗王,是個名副其實的「皇帝」呢!
  一思及此,她如星辰般的美眸,有瞬間被淡薄輕愁給掩覆,但她隨即揚脣笑笑,把這愁思給轉頭就拋扔在腦後。
  過了好一會兒工夫,夥計們開始上酒上菜,夏侯容容與完刺同桌敬酒,酒過三巡,完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臉色顯得有些沉重。
  「小官,有件事情你聽說了嗎?」
  「大哥有話就直說了吧!」
  「最近,在你們『龍揚鎮』上,沒有商鋪傳出收到假銀錠的事嗎?」
  「大哥這一路過來,可是聽說了什麼?」
  聽到假銀錠的事情,她想到了自己才剛來「龍揚鎮」當小官時,所追查的事情,不過,怕是已經聽說有人在追查,有了警備之心,再加上不過想略試水溫,後來那幫人就徹底消聲匿跡了!
  「不是聽說,是親眼目睹……」
  完刺見一旁的人都已經酒酣耳熱,根本不會分心仔細聽他們說話,才將這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向夏侯容容開始娓娓道來。
  那天,在聽完刺說了假銀錠的事情,夏侯容容便開始讓人布局,想要引蛇出洞,不過,料想那幫人不敢直接找「懷風莊」旗下的鋪號下手,所以,她讓人以江南人來這裡做絲綢生意,在最熱鬧的大街口,開了一問綢緞鋪子。
  江南人,外地初來乍到、新鋪子,這地方的規矩人面都還不懂,她故意多請幾個生手,讓人看起來就知道是笨手笨腳,果不其然,用假銀錠的入很快就挑上這家新綢鋪子下手,說手裡有太多銀子帶著嫌沉重,也懶得找銀莊換銀票,乾脆買一大批綢緞回西域,再做一筆買賣。
  「夫人。」一名夥計暗中取了一錠銀子進入內室。
  「剪開,看是硬是軟。」夏侯容容連看都不看,直接下令道。
  「是。」郭掌櫃應聲,從一名夥計手裡拿過利剪,將銀錠剪成兩半,剪完之後,拿起其中一半,神色顯得凝重,「夫人,是硬的。」
  身為「懷風莊」的鋪號掌櫃,當然不會是第一次剪銀子,自然也知道銀子剪下去的手感,從中可以判別出銀錠裡究竟是摻了鉛或是銅,若是加了鉛,那就會比普通的銀更軟,若是銅質,那手感就會比銀更硬。
  老譚接過被剪開的半邊銀錠,仔細地端詳底面,半晌,轉頭望向夏侯容容,肯定地說道:「是『天蓋』。」
  聞言,夏侯容容眯細美眸,眼神陰沉,泛起一抹冷笑,「這些人真是越來越刁毒,上回至少還可以見到『鼎銀』,人說無六不成鼎,雖然那銀錠裡的雜鉛見火飛去,可是最少還有六程真銀在裡面,沒想到,這回拿上門來的,竟然是『天蓋』,這裡頭的真銀連一程都不到!要是收了這種銀兩,別說要賺錢,店家連本錢都拿不回來!」
  真是不想還好,越想越生氣!
  「夫人,那現在……?!」郭掌櫃頓了一頓。
  「收下,跟對方說這筆買賣咱們接了,他要多少,咱們就給多少。」
  「可是眼看著是賠本的買賣,咱們就白白認賠嗎?」
  聞言,夏侯容容微挑起秀致的眉梢,一臉疑惑的表情仿佛在反問「你是今天才認識我這個人嗎?」的樣子,頗有好笑又無奈之意。
  「郭大掌櫃,在你面前的可是咱們容夫人。」誰也占不了她半點便宜!老譚微笑說道,但在夏侯容容面前,也只敢把話點到為止。
  「是是,我糊塗了!是糊塗了!」郭掌櫃拍了下腦門,一臉恍然大悟,不由得呵呵笑了起來,轉身吩咐夥計照夫人的話去辦。
  「溫陽。」她回眸望向身後,輕喚了聲,給了一個示意的眼神。
  「是。」溫陽立刻會意,閃身從後門出去。
  然後,在那名假扮胡商的人帶著手下扛走大筆絲綢出鋪門時,不動聲色地跟隨在他們身後而去。
  這時候的夏侯容容,忙著與老譚和郭掌櫃商量對策,還不知道這一起假銀錠的事件,會牽扯出她的身世之謎,就在不久之後的將來……
  入秋了!夜裡的風開始透著會凍人的刺寒,天上的月色,也顯得格外清亮。
  夏侯容容迷濛地從睡夢中醒來,側躺著身,聽見外面敲著三更的梆子,抬眸望著月色透進門窗,讓一整面門扇像是發著光亮。
  再過幾天,即便是月亮高掛,她也看不見了!因為,等到天候再冷涼些,府裡的奴僕就會在門窗掛上氈毯,白天時卷起,晚上就會放下擋寒。
  她合上美眸,半晌,又再睜開。
  這次,她看著的,是眼前的空盪。
  那原是喬允揚睡的位置,如今,空得像是在她的心裡挖了個洞。
  她纖手輕伸而出,撫著那冰涼沒有溫度的床褥,再掩不住心裡的思念,化成惆悵染上瞳眸。
  他知道了嗎?夏侯容容在心裡想道,他知道朝廷已經起了疑心,這段時日,不斷地派采子潛進「龍揚鎮」,就是為了追查出「懷風莊」莊主真實的身分,是否,就是如今的騰裡羅汗王。
  雖然還是維持一貫的生活方式,但不知不覺地,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不敢掉以輕心,但是也刻意讓朝廷保持猜疑,讓他們覺得「龍揚鎮」是親近朱蜃國的一方,她讓各方勢力維持巧妙的緊繃,適時出一些亂子,教朝廷不敢掉以輕心,也無力弭平。
  表面上,她在人前談笑風生,但是在心裡,只有她自個兒知道,一步步都是如履薄冰。
  就怕,會毀了與他的約定,不能完成他的託付。
  也怕,拖累了夏侯家,要與她一起陪葬。
  更別說,他走之前,把「龍揚鎮」和「黃土堡」,以及一干眾人交到她手裡,只要絲毫有個差錯,他們都不能倖免於難。
  「聽說,你在帶兵打仗時,在人前總是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世人以為你奇醜無比。」她呢喃著,仿佛他就在眼前,淡淡地噙起一抹笑,「可是他們怎麼不想想,北齊蘭陵王打仗時以面具覆臉,是因為太過俊美呢?」
  頓了頓,她露出一抹淘氣的笑,搖了搖頭,一頭披散的青絲如緞般泛出動入的光澤,將臉埋在他躺過的枕上,仍笑著,卻心痛在這枕上幾乎已經感受不到他粗獷陽剛的氣味。
  「但你不是蘭陵王,我相信他一定長得比你好看,但我愛的男人是你,今生今世,只會是你。」
  在冬天到來,降下第一場瑞雪之前,一個令中原朝野為之震驚的消息從西北戰場傳來京城,一時之間,人心惶恐。
  朱蜃國的一支軍隊以詐降和突襲的戰法,取下了中原的一座要塞守城,並且活捉守將,進圍之後,在延川、宜川、洛水的三川會合之地,設下伏兵,將前來救援的軍隊一網打盡,俘虜了兩名大將,中原戰敗的消息傳回來,人心為之震驚,甚至於有大臣已經提出放棄西北大半領土的最壞打算。
  但對騰裡羅汗王而言,這是一場贏得極漂亮的戰役,人們說他不愧是伯顏汗王之子,不只驍勇善戰,更得盡納雅可敦指揮戰事的才能,而人們也才真正見識到朱蜃國在經過養生休息多年之後,盈蓄的強大兵力。
  這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夏侯容容當然不會沒聽說過,但是,她沒做任何反應,一貫地過著她的日子,一貫地與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一貫領著郭掌櫃等人追查假銀錠的事。
  終於,被他們追出了幕後的指使者,但這結果卻頗令他們意外。
  因為,放出假銀的凶手直指「洪雲寨」,這個山寨位於「龍揚鎮」南方約莫兩百里遠,一直以來與「懷風莊」交情並不深,不過,他們的寨主胡虎的為人頗講義氣,雖是個不識字的老粗,但是行事作風頗得喬允揚敬重。
  夏侯容容在聽完老譚與郭掌櫃的分析,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掉以輕心,吩咐要調查仔細,最後確認,以假銀錠與商家做買賣之人,確實來自「洪雲寨」,是胡虎相當倚重的策士薛壽。
  此刻,「洪雲寨」大門前,雙方的人馬對峙,情況十分緊繃,仿佛只要有人敢輕舉妄動,下一刻這裡便會是大開殺戮的戰場。
  「把人交出來。」夏侯容容巧笑嫣然,猶是一派輕鬆。
  她站在幾個護衛之間,溫陽更是以自己的身軀擋住了她大半的前方,在她身後,是喬允揚訓練出來的精英高手,她很有信心,就算是雙方真的打起來了,她這邊絕對不會是輸得最慘的一方。
  她美眸掃過在場的「洪雲寨」兄弟,沒看見胡虎與薛壽,老譚向她形容過他們二人的長相,其中,胡虎的長相尤其顯眼。
  老譚說,胡虎長得並不醜,不過留了把大鬍子,個頭粗壯,說起話來嗓音也很洪亮,是個很標準的性情中人。
  「洪雲寨」的人面面相覦,他們都知道眼前美得不若凡人的女於,是當今統攝「龍揚鎮」的容夫人,也知道她是要來見他們的薛策士,不,是要把他的人抓回去,但無論如何,他們不能輕易讓她把人帶走。
  這時,從山寨大門之內,傳來了男人如獅吼般的大喊,「誰敢動我的兄弟,誰就是跟我胡虎過不去!」
  話聲才落,一個熊腰虎背,肩上扛著把大刀的男人穿過眾人讓開的道路,走到最前方的位置,從那一把濃密的大鬍子,夏侯容容認出了他就是胡虎,而躲在他後面書生樣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薛壽。
  她揚起明媚淺笑,揚揚手,示意溫陽退開。
  只見溫陽雖有百般不願,但最後還是後退了兩步,守在夫人的身側。
  「過不去又如何呢?胡寨主。」她柔軟的嗓音輕曼如銀鈐,「如果寨主你堅持要護短,那容容也只好跟你『過不去』了!」
  話落,好半晌,胡虎一語不發,像是傻愣了般,直瞪著她絕美的嬌顏,那異常的沉靜,不只是夏侯容容,就連「洪雲寨」眾人都覺得奇怪。
  「萱兒?」雖是喃語,但以他洪亮的嗓音說出,音量還是頗大。
  「你認識我娘?」夏侯容容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她的容貌有七八分像她娘,任誰都會看出她們是母女。
  「她是你娘?她是你娘……?!」胡虎露出了大受打擊的神情,然後又轉為咬牙切齒,「你叫什麼名字?」
  「容容,夏侯容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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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0: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那男人可真是寬宏大度,竟然允許你從娘親的姓。」
  「哪個男人?」
  「一個姓田的男人!聽說是什麼大官的兒子,你娘從小與他有婚約,堅持要回去嫁給他,說……繼續跟著我,她會死。」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神情再度轉為黯然,當年,因為這句話,他將心愛的女人送了回去。
  「我娘在回去夏侯家之後,確實不久就去世了,不過,是因為生了我的關係,她沒有嫁給什麼姓田的男人。」
  這時,夏侯容容心裡已經有幾分了然,她曾聽喬允揚說過,在這大漢見過她娘親,想必,當初將她擄來的人,應該就在這一帶,再聽胡虎的說法,談起她娘的神情,若她猜想不錯,眼前這熊似的男人,就是她夏侯容容的親爹。
  「你的意思是……?!」胡虎一時會不過意。
  「聽不懂嗎?好,那我把話說粗一點,就是如果當年你有染指過我娘的身子,那你就是她肚子裡孩兒的爹,她在離開你的時候,就已經懷我了!」說完,夏侯容容不滿意地輕嘖了聲,覺得自己還是說得太文?。
  「原來,那時候她是有了身孕……」胡虎一臉的震驚,在回過神之後,不停地用雙手敲自個兒的腦袋,既悔又恨,「我該死!我怎麼會沒有看出來,她原來是有身孕了!」
  「我要回家!求你讓我回夏侯家!如果你還想我活著,就讓我回去,要不我一定會死!再繼續待在你的山寨裡,我一定會死!」
  胡虎回想起他的萱兒曾哭著對他說這些話,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讓她掉眼淚,她的每一滴淚,都讓他覺得胸口好痛。
  藏躲在寨主身後的薛壽,千萬沒料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眼見情況不對,轉頭拔腿就要回寨裡收拾細軟,走為上策。
  「你站住!溫陽!」夏侯容容喊聲才落,只見溫陽一躍而起,已經越過眾人頭上,一把刀子架上薛壽的脖子。
  「容容……」胡虎的嗓音弱弱的,不復一開始的威武,想眼前這人兒是他與心愛女子的親生骨肉,他一下子氣焰全無,「你與薛壽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讓我、爹……讓爹……」
  一個「爹」字,他說了半天,最後竟是怯懦的吞回肚裡。
  「我和他沒深仇大恨,不過,他以假銀錠坑騙我鎮上的商家,這事,不知道胡寨主你知不知情?」她故意喊他寨主,不讓他有機會以爹自居。
  說也奇怪,多年來,她一直想著自個兒的親爹會是什麼模樣,如今真的親眼見到了,卻反而覺得平靜釋然,有種「原來不過如此」的感覺。
  一聽她說出「胡寨主」三個字,胡虎的臉色頓時灰敗,「你說的事,我不知情,不過,我不能把人交給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給你,還有追隨你的商家們一個交代。」
  「我憑什麼信你呢?」
  「就憑……萱兒。」
  聞言,夏侯容容看著眼前熊似的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男人的不善言語,他大概想說,憑她是他們親生骨肉的份上,憑他喜歡她娘的份上,他一定會給出交代不可。
  「好,就看在我娘份上,我信你。」
  大佛寺。
  在經過近一年的修整之後,約莫恢復了香火鼎盛時期的八九分模樣,而這一切,都歸功於夏侯容容的決定與出資。
  在做這個決定之前,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無明與無滅卻說,他們藥師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預言過「大佛寺」會再重建,也說過這佛寺日後的香火鼎盛,將會更勝從前。
  聽兩個孩子說得無比認真,夏侯容容則是半信半疑,對於那位總是在臥佛殿裡的藥師,她心裡一直有種很古怪的感覺,無論在這一年來,見過他幾次,那淡淡的詭異感從未曾有一刻消失。
  此刻,殿內焚著香,寂靜得沒有一絲毫聲音。
  夏侯容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眼眸,對著臥佛虔心禮拜。
  藥師的白色衣袂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誠心致意的模樣,一聲不出,直到她睜開眼睛,回頭看見他為止。
  「你求了什麼?」他笑問道。
  她一邊站起身,一邊回答,「昨日,我接到京城來的家書,嫂嫂說,我太爺爺臥病多日,一直念著我,希望我可以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所以,你是在求你太爺爺病氣全消嗎?」
  「不,當然不是。」她雙手背在身後,走到殿旁的法輪架旁,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知道這樣反而可以將他看得更仔細。
  藥師知道她在端詳自己,仍舊微笑不動聲色,又笑道:「我知道你會重建這座佛寺,但是,為什麼?」
  「你真奇怪,藥師,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問我『為什麼』?」雖然覺得他這問題很奇怪,但她還是無奈地撇撇嫩脣,回道:「眼下兩國交戰,兵荒馬亂,江南又鬧了大水,百姓們流離失所,在他們心裡,想必是惶惶不可終日,越是這個時候,人的心裡就越需要有信仰,越是身處在不安之中的人們,越是需要可以寄託的物件,是天也好,是地也好,是神佛也好,是人也好,總要讓他們的心能定,能定而後能安,而重建這『大佛寺』,讓這附近的百姓們能有寄託,是我能想到最快,也最有效的捷徑。」
  「難道,他們會想,在誠心禮佛之後,就可以不受災難波及,甚至於是一帆風順,百憂全解嗎?」
  夏侯容容見他泛起一抹不屑的淺笑,也跟著笑哼了兩聲,不過他笑世人,她卻是在笑他。
  「藥師,你這個人別老是喜歡凡事往壞處想,人的心眼沒你想得那麼小!」說完,她就見他挑起眉梢,似乎頗不以為然,但她才不管,揚手轉動一整排的法輪,頓時,轉動的嗡聲在寺殿內回響不絕,聲還未停,她人已經走到了殿門口,臨去之前,回眸再看了他一眼,道:「最後,我可以告訴你,我剛才求了什麼,我求佛祖保佑,能讓我此行回京,一路上平安無恙,我只是求個心安而已,因為,我個人覺得,在這世上:心安比平安還要難得。」
  近鄉情更怯。
  在婉菊與溫陽的相陪之下,夏侯容容回到了京城,這一路上,他們低調再低調,不想驚動朝廷,就怕惹出無謂的事端。
  夏侯容容站在她太爺爺的寢房門口,抬頭看著門楣,一切未變的熟悉,此刻看在她的眼裡,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當初,她逃親時,以為自個兒應該不久就能回來,卻沒想到,一晃眼竟然已經一年半過去。
  「容小姐?!」一名婢女見了她,驚訝地叫喊,但立刻看見表小姐以食指抵脣,示意噤聲,她點點頭,會意地離開。
  夏侯容容揚起一抹頑黠的笑容,這一路上,她這噤聲的手勢不知道比過多少次,就是故意不讓她太爺爺在第一時間就知道她回來了!
  終於,她跨進門檻,在屏風之外,就聽見她嫂嫂段倚柔的聲音。
  「太爺,藥再多喝些,身子才好得快。」
  「不喝!我不要喝,我要見容丫頭,你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信已經送了,我想容容應該就快回信了!」
  聞言,她臉上的笑容不禁更深,背著雙手,繞過屏風,只見他們不約而同露出一臉訝色,傻傻的好半晌出不了聲。
  「太爺爺,不要再裝了,起來吧!」她走到床前,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家,「再裝下去就不像了!」
  「容容,不要胡說,太爺是真的病重啊!」段倚柔輕斥道。
  夏侯容容無視她的說法,只是對夏侯清說道:「太爺爺,我數到三,如果你再裝病,容丫頭就要走了。」
  「好好好,我起來就是了!」夏侯清終於能夠回神,伸出做出一個打住的手勢,坐起身來,「起來就是了!」
  「太爺?!」
  段倚柔不敢置信,看著病重的老人家像是沒事人一樣坐起身,好半晌反應不過來,只是愣愣地瞧著,看他們一老一少相視而笑,仿佛在笑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瞧不出來。
  「容丫頭,真是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你那雙雪亮的眼睛嗎?」夏侯清忍不住搖頭笑問道。
  「太爺爺騙得過哥哥嫂嫂,騙得過府裡的奴才和掌櫃們,但是,你休想騙過我,太爺爺,也不想想容容從小就跟在你身邊長大,這天底下,有誰比我跟你更親呢?」
  此話一出,老人家曬笑,卻是眼眶不自禁地泛了淚,「是啊!這天底下,有誰比容丫頭跟我還親呢?能聽到容丫頭說這動聽的話,要我這老頭子現在駕鶴西歸都甘願。」
  「太爺爺,我看你還是等壽終正寢再去吧!」夏侯容容沒好氣地瞪了老人家一眼,「要不,只怕閻王老爺要說是我這個曾孫女兒一句話把老人家給害死了,太爺爺心裡甘願,我可受不起。」
  聞言,段倚柔忍不住掩脣失笑,好些日子不見,她的容容小姑還是一如既往,明明有顆豆腐般柔軟的心,嘴上卻還是像刀子般不饒人。
  但如果是淚眼婆娑,求著老人家要多活幾年,那就太不像是她夏侯容容直率的作風了!
  聽到疼愛的曾孫女兒說話半點也沒客氣,老太爺不以為意,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我等壽終正寢了再去,現在看我的容丫頭回來,就算要我死,我也舍不得啊!」
  夏侯容容沒好氣地撇脣,轉頭對著段倚柔說道:「嫂嫂,可以請你迴避一下,讓我單獨和太爺爺說說話嗎?」
  「好。」段倚柔微笑,與老太爺相視了一眼,看見老人家頷首,揚了揚手示意她離開,她只好依言收拾一旁的藥碗,悄然退下。
  在她走後,夏侯容容坐到了床畔,立刻被長輩握住了雙手,仔仔細細地被打量著,「太爺爺,別擔心,容丫頭完好無缺呢!」
  夏侯清被她的說法逗笑,點點頭,「丫頭有話就說吧!太爺爺跟你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
  「我見到我親爹了。」
  「什麼?!你再說一次。」老人家的臉色一瞬間轉為愕然。
  「太爺爺想不到吧!我竟然會在大漠見到當年擄了我娘去的男人,他的名字叫胡虎,是個山寨主,人……還不差。」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含蓄,見老人家垂眼默聲,又問道:「太爺爺是知道的吧?」
  「對,我知道。」他回過身,拉開床頭的花鳥紋櫃抽屜,取出了一本冊子與一封書信,「這是你娘當年留下的手記,這封信,她說要給那個叫胡虎的男人,說如果他來找她了,就把這封信交給他,不過,都二十年過去了,那個胡虎一直沒有出現,想來,這男人應該不若你娘說的,那般喜歡她吧!」
  「不,他很喜歡娘,娘在他的心裡,是個仙女,只是他以為娘嫁給別的男人了,所以才不敢來找。」她從太爺爺手裡接過東西,「太爺爺看過手記內容嗎?我娘恨我爹嗎?」
  夏侯清搖頭,「不,我沒看手記內容,萱兒說要等你長大,才能給你看,不過,你娘在生你之前,曾經笑著對我說,希望她肚裡的孩子無論是兒子或女兒,都希望可以是個性格強悍,身子健康的孩子,別像她只能是朵養在深閨裡的花兒,稍微吹點風受點雨就要一病不起,看你的樣子,只能說老天爺是讓你娘如願了,就可惜她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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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想來,她娘最後應該是不恨她爹了,至少,不如一開始那般的恨,到了最後,她心裡只是遺憾,遺憾自己的柔弱多病,不能跟隨在他的身邊!
  在她娘向她爹祈求著要回京城夏侯家的時候,怕是已經知道自己有身孕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回京城,以她多病的身子,大概是捱不到孩子臨盆之時,所以為了能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她娘寧願讓她爹以為自己無法忘情於訂了娃娃親的未婚夫婿,讓她爹以為自己是被深恨著的,才會這麼多年來,不敢再來京城,不敢再對自己心愛的女人有所聞問。
  到了最後,就連她已經不在人世,他都不知情!
  自始至終,他以為她仍舊在京城裡活得好好的,與所愛的男人成親生子,將他這個江洋大盜給遠拋在腦後,過平凡女子的幸福生活。
  不過,她娘想生個性格強悍的女兒或兒子,只怕是當年在見到納雅可敦之後,心裡有所感念之故吧!
  「丫頭。」夏侯清掀開被褥,讓她扶著下床,「太爺爺三番兩次說病重,你都不來探望,就不怕太爺爺是真的病了嗎?」
  夏侯容容伺候老人家下床穿鞋,扶著他走到外室的長榻上,與他分坐几案兩畔,聽他喚人進來。
  「太爺爺不是一個會讓容容擔心的長輩,您舍不得我難受,當真生了病痛,您反而會讓人給我報平安,反倒是裝病時,您才會呼天喊地說這兒痛,那兒不舒服,要我來看您,盯著您吃藥,是不是?太爺爺。」
  「是這樣嗎?」老人家乾笑了兩聲,見僕人提水進來,假裝忙著吩咐他把水壺擱在火爐上。
  見老人家打算顧左右而言他,夏侯容容加重了語氣,「是!從小到大,我不知道試過多少次了!太爺爺,下次您要不要就改一改這把戲,不要再老是裝病,要不,哪天真出事了,容容真怕要後悔一輩子!」
  「所以,下次收到太爺爺給你報的平安信,你再趕回來就好了!」
  「太爺爺!」
  「會!我會!丫頭放心,等那天真的到了,我會給你一封平安信,讓你知道是該時候回來探望老人家了!」夏侯清呵呵笑道,等爐上的水沸了,向她開口要求道:「給太爺爺泡壺茶吧!好久了!容丫頭,太爺爺盼著再吃到你親手泡的茶,已經盼好久了!」
  「嗯。」夏侯容容從一旁的架上挑選銀罐子,早習慣了太爺爺總不喜歡在罐子上標示茶名,喜歡讓泡茶的人一個個打開聞氣味,挑選出自己最喜歡的一款,她挑選了第三個銀罐,聞那獨特的蘭花香氣,知道是自個兒最愛的祈紅,但以前她總被說無法泡出這茶深沉的韻味。
  終於,她將茶泡好,推到老人家面前,看著他端起茶杯,緩慢地品著茶,「如何?太爺爺,容丫頭泡的茶有進步嗎?好喝嗎?」
  夏侯清頓了一頓:心情有些微沉重。
  這杯茶,旁的閒人或許吃喝不出來,但她騙不過自己的太爺爺。
  以前,他總說她泡的茶不差,就是少一味沉穩,而如今,沉穩這一味是有了,嘗起來卻似隱合的苦,一絲絲似有若無,藏在回甘的味裡,苦得教人忍不住要覺得心裡酸澀起來。
  而這似有若無的苦澀,怕是她如今的心境吧!「當初,你不是堅持不肯嫁給喬大當家,為什麼後來又突然肯嫁了呢?」
  「太爺爺不是鐵了心要我嫁嗎?如今問這話,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她笑著說道,也給自己斟了杯茶,湊在鼻端聞茶香。
  「我有嗎?他沒有告訴你,我當初的意思是——?!」
  「太爺爺要他好好照顧我,這不是鐵了心我要嫁,又是什麼呢?」
  「我沒有啊!我明明就是說——?!」
  「太爺爺,現在說這些都晚了,容容累了,想先回房去梳洗,然後再到嫂嫂那兒去看小侄子,我知道胤哥哥去了江南,我會多留幾天,看看能否起得及見他一面再走。」
  說完,她放下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夏侯清愣坐在原位久久,沒漏看心愛的丫頭眼眉之間的疲憊,她不想聽他把話說清楚,知道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知道真相。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老僕人進來請示他是否出去大廳用膳,他點了點頭,對老僕人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老是在喜歡容丫頭面前裝病,可真病了,又不想告訴她嗎?」
  「回太爺,奴才不知道。」老僕人搖頭。
  夏侯清伸出手,扶住老僕人的手臂,動作緩慢地下榻,在步往大廳的時候,一邊對身旁的老僕人喃喃訴說道:「因為,她會擔心得幾天幾夜合不了眼,無論是我的起居、吃穿、湯藥,她必定親力親為,誰也搶不走她想做的事,她那烈性子就成了誰也說不動的執拗,幾年前我病了一場,等我病好了,換成是她病了,病得比我更加吃重,大夫說,是因為她過度憂心,吃睡不好,再加上沒日沒夜的操勞,才會讓一點小小的風邪入侵,就差點弄得小命休矣!容丫頭自個兒不覺得那有什麼大不了,可我瞧了會心疼啊!」
  「慶余堂」。
  今兒個,夏侯容容一進總號大門,就引起一陣大大的騷動,夥計們歡聲雷動,讓幾個這一年才新進的小官疑惑不解,他們只聽說過曾有一位美若天仙的表小姐,卻沒想到竟是如此沉魚落雁的絕色。
  因為近日江南水患,總號的掌櫃曹南昌隨同夏侯胤南下,要巡視幾個分號的受災情況,必要時做出補救,所以,這段日子,鋪號裡的大小事務就交給副掌櫃,以及段倚柔。
  「嫂嫂會想念在段家的日子嗎?」
  內堂裡,夏侯容容一副就是來做客的樣子,與嫂嫂吃茶聊天,她們兩人之間的几案上擺了茶水和幾道她愛吃的細點。
  「總歸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怎麼可能會說不想就不想呢?」段倚柔脣畔泛著恬淡的笑容,「不過,現在無論我身在何處,念的都是這個家。」
  只要這個家還有自己心愛的夫君,疼愛的孩子在,就永遠都是她的牽掛,任誰也切割不了這心懸牽絆。
  「念的是這個家,還是我胤哥哥呢?」夏侯容容挑眉顱了嫂嫂一眼,見她心裡的想法被人說穿,臉頰微微泛紅。
  「容容!」段倚柔沒好氣地喊道。
  「好好,不逗你了。」夏侯容容輕呵,半晌,才緩慢說道:「一開始,在『龍揚鎮』過日子時,我無時無刻都想要回來京城,我想著這個地方的每一樣東西,好吃的食物,怡人的四季,還有永遠都看不完的熱鬧,以及我熟悉的親人,我想念著,無時無刻不在想念。」
  只是她從不說,一個字也不說,想著自個兒被太爺爺給遺棄了,便倔強得連想也不想,只是心裡清楚,不想是一回事,但思念是一回事。
  「那麼,現在你已經是歸心似箭,想回『龍揚鎮』去了嗎?」
  「那倒不至於。」
  夏侯容容笑著搖頭,捻起一塊小巧的豌豆黃吃進嘴裡,那滑細綿密一入口就化了,這是她從小最愛吃的細點,如今吃來,比起好吃這個念頭,還有更多的是懷念,那甜味,隱隱之中多了淡淡的愁。
  直到她把嘴裡的食物都含進喉嚨裡之後,才又笑悠悠地說道:「京城總是自己長大的地方,這兒有太爺爺,有哥哥,有嫂嫂,還有一大群從小疼我到大的長輩,能時時刻刻見到你們,我的心裡自然是很高興,可是,我人在這兒:心裡還是會忍不住掛念,雖然老譚和郭掌櫃他們一個個都是好手,我相信他們的能耐,可是那總歸是個容易出亂子的地方,少了當家做主的人,就怕有宵小要趁機為非做歹。」
  更別說朝廷正虎視眈眈,尋覓著要從何下手。
  「他當真就將『龍揚鎮』扔給你不管了嗎?」段倚柔眼眉之間擰著一抹難去的憂心,「那地方位處關隘,無論是朝廷或是賊梟,都在覬覦那塊多水的綠洲之地,你一個女兒家……我真的替你擔心哪!」
  喬允揚離去的真正理由,只有幾個人知情,夏侯容容連自家人都沒有透露,人們都只知道他離去時留下一封「放妻書」,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下堂的妻子,從此就消失無蹤了!
  「嫂嫂瞧不起我嗎?」說完,夏侯容容大笑了起來,越是看旁人替她憂心忡忡,她就越覺得喬允揚那男人膽大到心狠的地步,但這一切卻都是她自找的,怨不了任何人,「他相信我可以,我自然也不能讓他瞧不起。」
  「太爺爺說得對,你生來就有一股傲氣,半點都不輸給男人!」
  「男人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是塊頭比女人大些,力氣也比女人強,可這兩樣東西真要拿出來比較,他們能比得過一頭蠻牛嗎?」不過,怕是他們誰也不願意跟頭畜牲去相提並論吧!
  「你這話要是讓你胤哥哥聽見了,他只怕臉都要綠掉了!」總歸是男人哪!如此驚世駭俗的話,雖然字字在理,但就算是度量再大的男人,聽了心裡總要不愉陝。
  「胤哥哥知道啊!我從小說話就是這麼直接爽快,所以他才不喜歡我,總覺得女人太聰明強悍,對男人而言,就是個禍害。」
  當然更別說她老愛找他麻煩,凡事她都喜歡插手去管,不順她心意的,她也要讓他的耳根不得清淨,夏侯容容心想,如今想來,若她是夏侯胤,也要對她這樣的表妹又怕又恨!
  不過想來最教他痛恨的,是將他的娘子給塞進別的男人的迎親花轎裡,就差一點要送給別人當妻子了,只能說從前的她,還真不是一般的胡鬧,一般的膽大包天!
  不過,也因為她鬧過、玩過了!所以,如今她也才能甘願地把夏侯家拱手讓給胤哥哥!
  再無一絲遺憾,再無一絲怨懟,因為在最終,她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歸所,那在世人眼中的荒涼大漢裡,宛如明珠般珍貴璀璨的一畦綠洲。
  在逗留片刻之後,夏侯容容就離開了「慶余堂」,領著婉菊走出大門,而溫陽則是守在門口的馬車旁,等她們出來。
  不過,夏侯容容卻沒上馬車,踅步往東邊的大街走去。
  「小姐,你要去哪裡?那不是回家的路途啊!」婉菊在她的身後喊道,給了溫陽一個眼色,示意他別管馬車,快點跟上來。
  「我們先不回家,我記得『雲揚號』的總鋪就在這附近吧!好不容易回來了,當然要去拜會一下好朋友。」
  起初,婉菊有些不太明白,她不記得主子在「雲揚號」裡有任何交心的朋友,但隨即她想到了一個人,就是當初送來銀匕當做成親賀禮的沈晚芽,看來,那份賀禮真的得到她家主子很大的歡心,至今都仍舊難以忘懷。
  「在發什麼愣?快跟上!」
  夏侯容容沒好氣地喚她,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循著依稀的記憶,穿過了幾條大街與胡同,終於來到了「雲揚號」的總鋪。
  當來人通傳,說夏侯家的容小姐來了「雲揚號」的總鋪,沈晚芽心裡頗感訝異,如今西北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茶,邊關也是一團混亂,以夏侯容容如今重要的身分,竟然抽開身回到京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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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0: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除非,沒有人知道她回來了!沈晚芽心裡做如此猜想,卻沒動聲色。
  「容小姐。」
  沈晚芽走進書房,讓人將準備好的細點擱在桌案上,就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沒有必要,別來打擾她們。
  而這時聽見了叫喚,夏侯容容回過眸,正好讓她可以瞧得更加仔細。
  其實,在今天之前,她們不過只有數面之緣,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她們不曾有過深入的交談,就連「朋友」二字都稱不上。
  但是,在沈晚芽的記憶之中,夏侯容容是一個如玫瑰般嬌艷,也如玫瑰般多刺而潑辣的女子,只是靜靜地站著不語,都能聞出一股子香氣,散髮出教群花為之失色的清艷光華。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穿著一身胡人立領窄袖衣衫的夏侯容容,那絕美的容顏依舊教人一見傾心,仍舊宛如香氣襲人的玫瑰,只是,這朵玫瑰不再是深閨之中嬌養出來的,堅韌強悍的姿態,竟更顯嬌艷動人。
  夏侯容容對著沈晚芽揚脣微笑,她站在几案旁,手指著一本以皮線壓實,封面是綠底金花的書冊,得到沈晚芽的點頭首肯之後,將那本書冊拿在手上,將書頁翻開,是一本記冊,她對那紙張的觸感愛不釋手。
  「我喜歡這沾著金片的封皮,還有這裡頁……這是什麼紙呢?摸起來的質地很不一般。」
  在看過娘親的手記之後,她也想要有一本屬於自己的手?,不過吩咐了下去,這幾天他們給她找來的本子,沒一本能入她的眼。
  「是『澄心堂紙』,雖然太叔公說只有八九分相似,但是,這大概已經是天底下最近似李後主所做的『澄心堂紙』,加上一層紅藥紙之後,再縫上書皮,而書皮是一種金銀花紙,顏色和花紋都十分多變,叔公知道我酷愛湖綠色,特地給我量身訂做,而這紙的質地厚實耐磨,很方便我隨身攜帶在身上。」
  「嗯。」夏侯容容點了點頭,看見書冊裡確實寫了不少文字,書皮有些磨舊了,樸實的質感,與貼金印花的璀璨形成強烈的對比,卻也相映成趣。
  沈晚芽沒打擾她把玩那本書冊,靜靜地替兩人斟茶,直到夏侯容容自己將書冊放回原位,走到她的面前,與她一起坐下。
  「我覺得,你家的太叔公可真有心,我聽說他為了重現『澄心堂紙』窮盡畢生心力,相信只要他能堅持這份心意,再現『澄心堂紙』應該是指日可待,不過,我倒以為,人家都說『澄心堂紙』是天底下最好的紙,但誰說日後不可能再做出更好的呢?說不準,這八九分近似『澄心堂紙』的紙,已經比原來的『澄心堂紙』更好了!芽夫人覺得呢?」
  沈晚芽心裡很認同這個說法,但沒答她這話,反倒笑問道:「容小姐什麼時候離開京城?」
  「大概再過兩天,太爺爺堅持我帶一些京城特有的東西回去,凡我愛吃的,喜用的東西,都想為我準備齊全,說我當初走得匆忙,沒能來得及帶上,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幫我備齊,我不好推辭,只好答應再多留兩天。」
  其實,她不好跟老人家說,很多以前她喜歡的東西,在大漢都派不上用場,帶了也只是多餘,但是,為了讓老人家開心,她也只好都帶上了!
  「兩天是嗎?」沈晚芽略微沉思了下,隨即揚笑道:「時間上應該來得及,在容小姐離開京城之前,晚芽會為你準備一份臨行送別的禮物,還希望到時候你會喜歡。」
  「我想一定會的,出自於芽夫人之手的禮物,收禮的人無庸置疑一定會喜歡,就比如……你送我的那份成親賀禮。」最後一句話,夏侯容容說得俏皮而且語帶玄機。
  「有派上用場嗎?」沈晚芽噙起淺笑。
  「恩……應該算有吧!」她表情俏皮,聳了聳肩。
  「用在……?」
  「不好說。」畢竟曾用在自己夫君身上,哪能對人說呢?
  說完,夏侯容容美眸泛過了一抹心虛,淡淡地往旁瞟去,但沈晚芽就算沒被告知,也能猜出幾分。
  終於,兩人再也忍俊不住,相視笑了起來,這時,進來換熱茶湯的夥計不明究裡,只覺得她們二人的笑饜如花。
  其中,沈晚芽勝在如冰玉般恬淡的氣質,而至於夏侯容容,人們都知道她的美貌無雙,還以為她嫁到大漢去之後,那戈壁沙漠的惡劣天候會讓她的美貌猶若枯損的花朵,卻不料,如今的她看起來嬌艷竟更勝從前。
  只是,心思細膩如沈晚芽,也能夠看得出來,藏在那嬌艷之中的悵然,也更勝從前。
  不禁教人要猜想,那則流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法,或許不無幾分真實,「懷風莊」莊主的失蹤,朝廷對「龍揚鎮」的小心戒備,「容夫人」運籌三教九流人馬與朝廷暗中作對,令朝廷對這各方勢力交鋒的邊關感到如芒在背。
  這幾件事情之間,究竟真相如何,外人霧裡看花,怕只有他們這些當事人才能徹底明白吧!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雖然,夏侯容容多留了幾日,想要在離去之前,能見到夏侯胤一面,不過,最後夏侯胤還是未能趕得回來。
  「丫頭,下次不要相隔那麼久才回來,太爺爺老了,再活也沒幾年了,常常回來,讓太爺爺能再多看你幾眼。」夏侯清領著所有家人出來為疼愛的曾孫女兒送行,握著她的手,老臉上盡是不捨的愁容。
  「太爺爺想容容嗎?」
  「想……當然想……」
  「那就是太爺爺活該,誰教您要堅持把我嫁得那麼遠,現在看不到人了,才道要後悔,要想念了嗎?」
  「丫頭,你行行好,今天就饒了太爺爺吧!」
  「我才不要!」她倔強圓瞪的美眸之中,泛著一層薄紅的淚,「太爺爺以為會想念的人只有您嗎?容容就不想嗎?想著要見而不能見的,又不是只有太爺爺一個人,這一切都是太爺爺的錯,所以我才不要饒了您,我不要!」
  「是,是太爺爺的錯,要是當初知道會是今日這局面,或許,就不讓你嫁到『龍揚鎮』去了!」對於這一點,夏侯清後悔莫及,卻是為時晚矣,這幾日,他並不是沒有勸說,卻勸不了她回心轉意,離開「龍揚鎮」回京城。
  「他是我男人,太爺爺別說他壞話,我不愛聽。」
  「好好,都有你說的,不說,不說行了吧!」
  「嗯。」她滿意地點頭,越過老人家的肩膀,與段倚柔笑視了一眼,然後才又將目光挪回他的臉上,噙在脣畔的笑,多了一絲任性,「太爺爺就一直想著容容吧!我要您一刻也不許將我忘掉,容容要永遠都是您最疼的後輩子孫,你不能有了小玄孫,就不要容容了!」
  「知道!在太爺爺心裡,誰能比得上咱家的容丫頭,誰也好看不過你,誰也聰明不過你,容丫頭在太爺爺心裡,永遠都是最好的。」
  「嗯!」她含著淚,笑著點頭,一時忍不住離愁,抱住了老人家,「太爺爺,容丫頭要走了,您要保重。
  「好,我會的,你去吧!咱們日後相見有期,是吧?」
  「是,相見有期。」
  「當初要送你走,你不肯,如今要你留,你怕也是不肯的吧?」
  「對,太爺爺懂容容,我必須要回去,那兒的兄弟們在等我回去,他們需要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倘若太爺爺當初知道會是如今的局面——?!」
  「太爺爺不知道,我娘不知道,誰也都不能猜想得到。」她笑著搖頭,「太爺爺,容容不後悔跟了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後悔。」
  「好,我的容丫頭最有勇氣,從小就不愛哭,脾氣比誰都硬,現在想想,這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太爺爺說這話不對,我才沒有不愛哭,那個臭大喬老是愛欺負我,常把我給惹哭了,過上他,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水做的。」她撇了撇丹脣,頗不認同長輩的說法。
  「是嗎?他把你欺負哭了,那你有欺負回去嗎?」
  「那當然。」以牙還牙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則啊!
  「他能讓你欺負?」
  「我是連本帶利討回來。」若不是這段時日,把小喬給留在喬裴意身邊,她真想給太爺爺介紹,她給喬允揚認了一個猴兒弟弟。
  她斬釘截鐵的話才說完,就看見老人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能讓你欺負就好,如此聽來,這門親事沒錯,一點都沒錯!」
  看著老人家開心的表情,她只是勾起一抹帶著點淘氣的淺淺笑痕,眸色卻顯得有些黯然。
  她想起了喬允揚。
  這一刻,不能自已地想起了他。
  過去,他看她的深邃眼眸,他為她勾起的淺笑,他吻她的熱脣,他擁抱她的有力臂膀,都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里。
  心,也在這一刻,泛起了難以忍受的痛楚。
  「容容!」夏侯胤的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夏侯容容回眸,看見她的胤哥哥還未等馬車停下,就跳下車,踩著大步到她面前,對於還能趕得及見到她一面,他釋然地喟息。
  「胤哥哥,你總算是趕回來了!我還以為在離開之前見不到你了呢!」沒料到能在離去之前見到夏侯胤趕回來,她不由得眉開眼笑,「我還想是不是你心裡還怨我把嫂嫂送上花轎,所以才故意回來得那麼遲!」
  夏侯胤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卻沒想到一見面就被她挖苦,忍不住微微拉沉了臉色,這時,也隨同一起回來的大掌櫃曹南昌連忙打圓場。
  「容小姐,你不要誤會,實在是近來江南鬧大水,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原本想說走水路回京城會比較快,哪知道很多運渠河道要不是被大水衝壞,就是大水退之後淤積了太多泥沙,船不好走,這一路簡直就是關卡重重。」
  「是這樣嗎?」其實這些情況,夏侯容容早就知道了,但是她故意給夏侯胤擺出懷疑的臉色,不相信他千里迢迢為她趕回來的誠意。
  夏侯胤看著從小就專門喜歡跟他作對的表妹,沒好氣道:「在你的心裡,我真的是個那麼小器的人嗎?」
  「敢說你沒怨過我?」她笑哼了兩聲。
  「好好!我承認在心裡怪過你胡鬧,行了吧!」他睨了她一眼。
  「行!」會怨就代表他難受,當初她就是故意要整他和嫂嫂,如果整了人,對方還不痛不癢,那她才要不高興!
  話落,表兄妹兩人相視著彼此,不約而同地笑了,而這一笑,在瞬間把他們之間多年的恩仇都給泯了,
  「你在那封信上寫的事情,胤哥哥會替你辦好,往後,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儘管開口,畢竟這裡也是你的家,你是『慶余堂』的表小姐,不會因為你嫁出去,這個家就不要你了。」
  「我知道,我會的。」她點頭。
  「凡事要小心,千萬要珍重。」就算明知道叮嚀再多,都仍舊會擔心,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
  「胤哥哥,怎麼感覺你有了兒子,當了爹親之後,變得婆媽起來?」她故意以笑鬧掩飾快被他惹哭的淚意,轉頭對著她太爺爺說道:「太爺爺,胤哥哥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多愁善感的德行,您怎麼都沒告訴容丫頭?嫂嫂也不跟我說一聲,怎麼辦?我這會兒見了好不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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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0: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說著,她轉眸瞥了站在一旁的段倚柔,只見嫂嫂笑而不語,望著自個兒一臉窘然的夫君,無奈的神情仿佛在告訴他說對方是小姑,就算她有心,也是愛莫能助,他就忍著一點吧!
  「容丫頭,你就別再逗你胤哥哥了!」夏侯清笑著抬起手,指了指夏侯胤,「沒瞧見他那張拿你沒轍的表情,就別鬧他了!」
  「好吧!有太爺爺給他當說客,我就只好饒他了!」她對著表哥笑哼了聲,牽起長輩指節嶙峋的手,相伴著走向馬車,一腳踩上了墊腳的矮凳,卻是一動也不動,立在原地久久。
  頓了好半晌,她才能稍稍平復心情,回頭注視她太爺爺忍住了不捨相送的臉,「太爺爺,容丫頭要走了。」
  「好。」夏侯清點點頭,給了她有力的一攙,送她上馬車。
  「太爺爺真有力氣,人是老了些,可是老當益壯啊!」她俏皮地說道,斂眸看著老人一雙瘦削的手掌,想起了在她小時候,最愛在後頭追著這雙手跑,那時候,小不隆咚的她看太爺爺,模樣既高又大,只要能拉住他溫暖的手掌,就能夠覺得安心,到哪兒都不想放開。
  如今,在她面前的太爺爺,腰桿子原不如從前直挺了,而這雙手也顯小了,她已經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人家走路總需要她攙扶一把。
  「去吧!」夏侯清被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逗出了笑容:心裡卻是更舍不得,拍拍她的手背,然後硬著心腸撒開了手,後退了幾步,看著婉菊跟著一起坐上馬車,關上了車門,吩咐拉馬車的溫陽可以出發了。
  夏侯容容坐在車裡,感覺開始往前移動,知道從這一刻起,就要遠離她從小生長的家,她昂起嬌顏,抬起眸光直視著馬車頂面,忍住了沒掉眼淚。
  「小姐……」婉菊不捨地看著主子那強忍住眼淚的悲傷表情,就怕她太過勉強自己。
  「我不哭,我不需要哭。」夏侯容容泛起了一抹嬌美的笑,轉眸直視著婉菊擔心的臉容,「因為我還會再回來,這裡:永遠都是我的家。」
  說完,她回過頭,閉上雙眸,心暖暖的,輕淺地笑了。
  她知道此刻在漸漸遠離的馬車後頭,太爺爺一定還在目送著她:心疼著沒走,只要有這份篤定,她的心裡就踏實了!
  「溫陽。」她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讓在前座駕車的男人能聽見,「那幫人還跟在咱們後頭嗎?」
  「是。」溫陽的聲音透過簾幕傳來,「奴才已經讓暗中跟隨我們而來的兄弟去探查過,是朝廷的探子沒錯。」
  「好,那讓他們跟吧!」夏侯容容轉眸望著婉菊,眯起了笑,明明是看著她,話卻是跟外頭的溫陽說道:「朝廷很快就會知道,我這次回來,辦的事情是在幫他們的忙,至於他們想逮我小辮子,休想。」
  在喬允揚當家之時,無人能夠知道「懷風莊」的生意版圖究竟有多大,人們只是臆測,但從未有人能夠證實。
  而在夏侯容容當家之後,一夜之間,掛上「懷風」二字的商號多達上百,其中還不包括來往運行於大江南北的車隊與船隊。
  世人們這才知道喬家的生意版圖,遠比想像中更加廣大,人們開始猜測,第一皇商鷹揚天的「懷風莊」,是否與喬家也有幾分關係,所以才會在先前被朝廷降罪抄爵,最後,是傾捐家產數百萬兩給朝廷平兵亂與救江南大水,才被撤罪,並且恢復爵位。
  對於人們的猜測,鷹揚天帶著愛妻福滿兒在西北遊歷,數月未回京,也從未派家僕對外回應這個說法,有人猜說,他這是默認。
  而在數月之前,兩國之戰才耐開始時,在西北親見過鷹揚天一面,與他有過一番對談的夏侯容容,到那一刻,她才認知到喬允揚十年的布局,比她原先料想得更加深廣,就連朝廷裡,都有受他安排的大臣。
  這些年來,這些大臣與鷹揚天互通一氣,先前,被查出來的只有助鷹家報滅家之仇的大臣,但諷刺的是,這些大臣並非喬允揚安排的人,不過是因為見錢眼開,被鷹揚天用來利用而已,完全無損於他的布局。
  真是事關緊要的棋子,我們會留到最後才用。
  她忘不掉鷹揚天那張俊美至極的臉龐,也忘不掉他以極輕淡的語氣對她說出那句話。
  但那男人也很明白的告訴她,他的愛妻福滿兒是當今帝後疼愛的義女,有這一層關係在,他必須拿捏分寸,但他笑笑地說,皇后遲早會派人來催促他們回京,但在回京之後,即便他什麼都不做,等到朝廷察覺「懷風莊」與騰裡羅汗王之間的關係,也會開始r忌憚他的存在。
  京城的「懷風莊」,是風爺給朝廷安排的第二根芒刺。
  鷹揚天最後給她允諾,當年受喬允揚之助,才得以報滅門之仇,所以這份恩情他必會報答,待到那時,她定會知曉。
  在得到他允諾的那瞬間,夏侯容容忽然有點同情起檠天帝與鳳雛皇后,因為,對於喬允揚在這十年之間,究竟在他們身邊養了多少自己人,只怕窮他們一生都不能料想到。
  而她猜想,喬允揚給這些人的恩情,都是救命之恩,甚至於是一整個家族的存活,所以,這些人絕對不會背棄他。
  在夏侯容容的馬車才出京城不到幾天,各地就傳來消息,「慶余堂」夏侯家,「京盛堂」雷家,「雲揚號」問家在江南的分號,都將廣開粥棚,每天施粥,每五天能吃一頓白米飯,讓因大水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們可以有飽餐的地方,大水一日不退,粥棚就一日不撤。
  這是她此次回京的目的之一,或許是為了一份愧疚,因為,她知道在鷹揚天與朝廷所安排的內應運作之下,朝廷將會無力救治水患,哪怕,早先時候從鷹家得了數百萬兩,能起的作用也將有限。
  不過,在他們馬車才剛回到「龍揚鎮」,就得到了通報,這幾天,朝廷派了一名巡史沈豐,住進了「懷風莊」旗下的客棧,指名了要見容夫人。
  「民女夏侯容容參見大人。」
  她讓人擺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款待沈豐,見他端坐在首位上,那一副大官派頭,就知道他的心思不深,想來,是朝廷不按牌理出牌,派一個像他這樣張揚的官員,存心擾亂他們,給個下馬威吧!
  「你以為你們在這裡興風作浪,朝廷真的拿你們無可奈何嗎?」沈豐早知道容夫人美貌無雙,如今一見,更是驚為天人,只是,站在她身後的幾個剽悍男人,那身手怕也是挺驚人的。
  「大人言重了!我們只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用『興風作浪』這四個字,給我們戴大帽子,只怕我們承受不起。」
  「容夫人,你就不怕,自己的所作為,會連累到夏侯家嗎?」
  「如果我做了什麼事情會連累到夏侯家,大人又何需在此呢?」倘若被坐實了罪證,朝廷已經派大軍過來鎮壓了,何需與她在這裡打啞謎呢?
  「你很聰明,是受了騰裡羅汗王的教導嗎?」沈豐確實沉不住氣,一心只想要突破對方的心防,想要立下大功。
  「這就是人說無妄之災,莫須之罪嗎?」
  夏侯容容揚手制止了身後有所動作的手下,提起白玉壺耳,給沈豐斟了杯酒,便是對方百般刁難,她仍舊是禮數周到,絕不落人話柄。
  「大人,民女再說一次,我們只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與朱蜃國確實頗有幾分交情,但那只是因為商人的卑賤性格,誰有錢,誰就是咱們的大爺,說得再更坦白些,就是混一口飯吃而已,如果大人可以找到『龍揚鎮』眾人逆謀的罪證,只管拿我們進官府去問話,但要是官府敢屈打成招,我們都是粗人,不懂得什麼規矩,到時候要是真的鬧出了差錯,還請大人見諒。」
  說完,她雙手舉起給自己倒滿的那杯酒,仰首一飲而空,放下酒杯,轉身走向門口,笑道:「我這杯酒就當做是賠罪,大人,恕民女一路風塵僕僕歸來,身子有些乏了,就讓我這些兄弟陪你喝,失陪了。」
  說完,她不管沈豐一臉不敢置信的氣憤,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娘?」帶著小喬,守在客棧門口等她的喬裴意,看見她臉色微微蒼白地走出來,連忙上前扶住。
  「裴意,我沒事。」夏侯容容苦笑搖頭,深呼吸了口氣,「當初,你該跟你爹娘走的才對,在這裡陪我,我怕你會有危險。」
  「小娘放心,阿爹不會讓我們有危險的,尤其是小娘,阿爹喜歡小娘,一定會讓你平安無事的。」
  聞言,她笑了,輕拍他的臉頰,坐在他肩上的小喬也有樣學樣地拍著,惹得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陪小娘去一個地方吧!我有件東西要交給那個人。」
  夏侯容容帶著喬裴意來到「洪雲寨」,寨裡的兄弟都知道她是寨主幹金,見到她,一個個都是恭敬歡迎。
  胡虎的為人果然教人敬重,當日,假銀錠的事他處置了薛壽,給了她一個很好的交代,商家的損失,「洪雲寨」也全扛了下來。
  「這是我娘留給你的書信,需要我為你念出來嗎?」她在胡虎面前拿出了書信,隨手晾了一晾。
  「不,不必,我自己能看。」胡虎兩眼發直,眼裡只能看見那封信。
  「娘在手記裡寫說你大字不識幾個,她教過你學了幾個字,但就幾個字,我伯你會看不懂這封信。」
  「我懂,我能懂,把信給我,快把信給我!」胡虎一把搶過書信,寶貝似地抱在懷裡,「這幾年,我一直在學認字,早先,我請了一位夫子,教我讀會詩詞,現在的我比起當初,已經好很多了!我期待有一天,可以在她念詩時與她唱和,讓她不再笑我是隻不識風趣的大笨牛,在我的心裡,總希望能夠有這麼一天。」
  卻不料,他與她竟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一思及此,胡虎轉頭看著心愛女人為他所生的骨肉,眼裡有著說不出口的期盼,那眼神讓夏侯容容避嫌地拉著喬裴意倒退兩步。
  「不要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雖然我是你的骨肉至親,但是在我的心裡,你只是一個陌生人,休想我喊你爹。」
  聞言,胡虎失望地垂下眼眉和雙肩,仿佛一隻被人拋棄的狗……大狗,只差沒有垂下尾巴,可憐兮兮地嗚叫。
  夏侯容容見他那模樣,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但她才沒想如他所願,只是看他那張留著大把鬍子的臉龐,細瞧他線條深刻的五官,想若是少掉那礙眼的大鬍子,說不定意外的好看。
  「你剃過鬍子嗎?我是說,剃得乾乾淨淨,連點胡碴子都沒有。」
  「一次。」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搔了搔頭,「有一天早上,被你娘趁著酒醉時給剃掉,後來她說,我還是留著鬍子好看。」
  聞言,夏侯容容強忍住笑:心想她娘也是個說謊的高手,明明就騙這大老粗對她迷戀甚深,想來,她這爹少了那大把鬍子之後,還挺人模人樣的,她不想給別的女人覬覦的機會,所以乾脆說他留鬍子好看。
  她想,她娘不可能對胡虎一點喜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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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0: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或許一開始是恨他的,可是,這男人對她百依百順的好,雖然粗魯無文了些,但是,老實憨厚的個性,再加上豪氣乾雲的義氣,讓兄弟們都爭相挺他,甚至於是為他效忠捨命,看到這些,她娘不可能一點都不心動。
  所以,她娘才會惋惜,自個兒沒有強壯的身子,就算是有心要與胡虎在一起,也是力不從心。
  雖然,她沒看過娘親那封信裡的內容,但是,關於她想向胡虎所說的話,卻已經能猜到一二。
  「好了!你看信吧!裴意,我們走吧!」說完,她拉著喬裴意的手,轉身就要走向大門。
  「容容!」胡虎大喊,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輓留。
  夏侯容容沒有回頭,只是側眸與繼子相觀一眼,「你放心吧!我們相見有期的,雖然我現在不認你這個爹,但是,我這人做事很實際,我一定會給你找機會,讓你彌補這些年來對我們母女的虧欠,只是你肯嗎?」
  「肯肯肯!我一定肯!」胡虎激動得滿臉通紅,差點沒飄出淚。
  「那好,等我消息。」夏侯容容與喬裴意相視而笑,仿佛在笑他都是個年紀不小的大男人了,那回答的語調竟然還像個孩子一樣可愛……
  清晨的薄暮,讓才剛破曉的天空,看起來朦朧而曖昧。
  夏侯容容穿著一襲月白的深衣,長髮迤散,披著暖氅,站在洞開的門口,望著門外的天色,仿佛在望著誰,卻是什麼也沒看到。
  最近,她總是淺眠,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把她驚醒,而往往只要一睜開眼睛,就再也睡不下了!
  然後,她就會一個人站在寂靜的屋裡,看著門外晨曦漸漸取代了夜色,到了天大白,婉菊會過來伺候她梳洗。
  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究竟,何時才能到頭呢?
  前兩天,與裴意一起去了「黃土堡」,被他嘲笑她變膽小了,聽了他這話,教她心裡覺得苦澀,登高遠眺,不到十里之外,可以看見朝廷駐?的軍隊,朝著他們這裡虎視眈眈。
  夏侯容容搖搖頭,轉身走到立櫃前,取出了一個以錦巾包裹的長匣,打開之後,在盒裡躺著一隻小本子,只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與沈晚芽的那本只有顏色不同,她的那本是湖綠色,而這本是紅色,紙面上的金箔花紋,像雪片,像花瓣,沒有規則,卻格外亮眼。
  果然是能夠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小總管,就連揣度人心,都能夠一下子切中對方的心坎兒,分毫不差。
  她喜歡這本問太叔爺為她量身所做的冊子,就像是天生來屬於她的一樣,但她料想,這書紙的樣式應該出自於沈晚芽。
  是她,才有這份細膩的心思。
  夏侯容容準備了筆墨,翻開了書頁,提起筆,看著那一片空白的紙張,好半晌只是愣愣地盯著:心裡明明有幹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何落筆寫起。
  最後,她寫下了三個字。
  喬允揚。
  當她回過神之際,發現自己已經寫下了心裡思念過千萬遍的名字,只是簡簡單單,她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卻深刻地燙痛她的心,刺痛她的雙眼,令她一瞬間熱淚盈眶。
  人說,記憶是會隨著時間淡忘的,但現在她才知道,有些事情,非但不會忘記,還會越記越深,深到每一分每一寸,都教心為之疼痛。
  一開始落了筆,思念便如止不住的潮水;她寫下了從與他分開之後,一絲一縷的想念,直到再看不清楚字跡,才知道淚已潰決。
  最後,她歇了筆,合上了書冊,別開眼眸不敢再看那滿紙的思念。
  這時,天已大亮,婉菊端熱水進來,看見主子雙眼通紅,心下一驚,連忙將水擱在一旁,趕了過來,「小姐,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不,我沒事,只是突然有些傷感,你不要擔心。」她笑著握住婉菊的手,微微用力地緊捏,另一手拿起紅皮書?,「你認清楚這本紅冊子的模樣,如果,哪天我出了意外,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救我的性命,是燒掉這本冊子,知道嗎?婉菊,知道嗎?」
  婉菊被主子嚴肅的表情嚇了大跳,遲疑了半晌,才點點頭。
  「不!不——?!」
  夏侯容容從午間的小憩中猛然驚醒,喘息著坐起身,心跳得飛快,這才發現自己被惡夢驚出了一身冷汗。
  正好端茶食進來的婉菊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趕過來拿出絹巾為主子拭去額上的汗水,「小姐,怎麼了?」
  「我作了一個惡夢。」她的嗓音輕淺,似有一絲迷濛,忘卻今夕何夕,此身彷彿猶在夢中,「我夢見他死了,我抱著他的骨灰?子,震驚得想哭也哭不出來,想著我還有好多話要告訴他,如今該向誰說去呢?」
  「小姐!那只是夢!你清醒一點!像這樣成天胡思亂想的小姐,一點都不像是以前的你!」
  「我知道是夢,婉菊,可是我怕有一天會成真,如果那天到來了,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會有這一天的,小姐,你不要胡思亂想,姑爺一定會回到小姐身邊,一定會的!」
  聞言,夏侯容容久久不語,冷不防地捉住婉菊為她拭汗的手,「婉菊,你和溫陽成親吧!」
  「小姐?!」婉菊沒料到主子會突然提議,臉蛋一瞬間轉紅。
  「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一件好事,婉菊,你喜歡溫陽吧?」
  「我……?!」
  「既然喜歡就在一起,而且,我想把你嫁出去想很久了!決定了!」夏侯容容大喊了聲,笑著跳下床,握住婉菊的雙手,拉住她轉圈,「我今天就命人挑日子,這場婚事我要辦得很熱鬧,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可是溫陽那兒……?!」婉菊急嚷。
  見她猶豫的樣子,夏侯容容忍不住嗔道:「我現在是他主子,我要他娶,他才不敢不娶,除非,他不喜歡你!」
  「他當然喜歡我,他說過——?!」說到一半,婉菊紅著臉住口。
  「果然是兩情相悅!」夏侯容容套出了話,笑得更加燦爛,好些時日不曾如此開心過了,她停下了腳步,執住婉菊的雙手,以再認真不過的眼神直視著那張紅得像出水蝦子的臉蛋,「與他成親吧!為了你,為了他,也為了我,『懷風莊』已經沉悶太久了,需要辦點喜事,是該辦點喜事了!」
  在一個月前,夏侯容容以盛大的場面,送自個兒的婢女出閣,那一天晚上,「龍揚鎮」裡裡外外都是一片熱鬧歡騰,朝廷駐?的軍隊,即便相隔數十里,都能看見從鎮上傳來的火光與鬧聲。
  而他們的歡樂,讓士兵們忍不住想起家裡的妻小,有人甚至於開始覺得悲傷,掉下眼淚,有不少人因擾亂軍心的罪名受到懲處,但卻拿夏侯容容與「龍揚鎮」莫可奈何。
  今天,兩軍交戰,又傳來最新的消息。
  騰裡羅可汗率軍對中原採取主動攻擊,朝廷任命大將汪福率數萬大軍迎戰,卻不料這是引蛇出洞之計,朱蜃國大軍過中原軍隊佯裝敗北,汪福不知這是計謀,率領數千兵馬追擊,見敵軍沿路遺棄了不少駱駝與戰馬,更加窮追不捨,希望能一舉將敵軍一網打盡。
  卻不料,他們在進入一個河谷平原時,見到一個封緊的泥盒子,盒中有東西撲動的聲響,汪福命人將盒子砸開,裡面的數十隻鴿子受驚飛騰而起,而這正是朱蜃國預料中原軍隊進入埋伏陷阱的信號,大批人馬從山頭出擊,中原追兵死傷慘重,更是折損將校十餘人,就連汪福也在這場戰役中身亡。
  這場戰役讓中原大軍決定將陣線回撤二百里,對於戰事的因應,也變得極為小心,不敢再輕易對朱蜃國用兵。
  然而,也因為這場戰役,讓「龍揚鎮」與夏侯容容的處境更加艱難,今天,她得到從朝廷裡可靠人脈送來的消息,說檠天帝與鳳雛皇后已經暗中下令,必要時,要明快處置他們這些在背不去的芒刺,也加派一支三千人的軍隊,名義上是駐?在此,但實際上,是打算在必要時對他們動手。
  對於這個戰報,夏侯容容的反應仍舊是一貫的平靜,雖然,她心裡明白,往後的日子,將會越來越難。
  因為,她收到了夏姬輾轉讓手下送來的書信,信裡寫明,希望她可以安排讓人把裴意送回朱蜃國都城,不過,即便她有心安排,裴意這小子倔強得很,無論如何都不肯配合。
  而對於這一場戰役,雖然夏侯容容的反應很平靜,但喬裴意卻已經沉不住氣了!今年才剛滿十一歲的他,這近兩年來,跟隨在她身邊,名義上是母子,其實,就像是姊弟一樣無話不說。
  「阿爹在想什麼?他這樣趕盡殺絕,難道他就不怕小娘會有危險嗎?!」他再懂事,終究只是一個孩子,今兒個一整天,他一刻也坐不住。
  在一旁的老譚眾人聽了,只能啞口無言,但他們也發現了,他們的風爺在指揮作戰上,絲毫沒將他們給考慮在內。
  「裴意,你住口。」夏侯容容斥道,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小娘!」
  「我寧願想做是他看得起我!」說完,她看見喬裴意還是一臉不服,有話想說的模樣,又接著說道:「放心吧!小娘我只是外表看似嬌弱,其實是個就算被一百條牛踩過去大概都還可以活蹦亂跳的人,才不會輕易就死掉。」
  「小娘怎麼可以把自己說成像怪物一樣的人!」
  「說不定,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怪物。」她自嘲地一笑,轉頭對溫陽說道:「溫陽,派人好好看著裴意,不要讓他出事。」
  「是,夫人,請你放心,沒有人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傷害裴意少爺,甚至於將他帶走。」溫陽謹慎回答。
  「那就好。」明明是令她寬心的回答,但在夏侯容容的心裡,卻有一絲微妙的詭譎感覺,如果,沒人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那麼,當年阿巴圖是如何帶走她的?
  除非,是有人下令,不要阻止他將她帶走!
  「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她揚揚手,示意他們退下。
  「是。」眾人面面相顱,雖然他們臉上都難掩憂心,但還是依令離開。
  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夏侯容容斂眸,對著自己微微一笑,淺淺淡淡的,不知為何而笑,卻仿佛在這個時候笑了,心裡能夠得到些許安慰。
  不知不覺走到了城墻的墩台前,她提起腳步走上了階梯,每一步都走得緩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爬這段長長的登梯時,不敢抬起頭看前方還有多少階,只是低著頭,只看自己腳下所踩的那一階。
  或許,在踩過下一階之後就登頂了!一路上都抱著這種樂觀的想法,會讓她感覺走得比較輕鬆愉快。
  可是她記得很清楚,以前的夏侯容容,生平最厭惡的就是做只把頭埋在沙裡的鴕鳥,她微側過眸光,仿佛看見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像只猴子似的穿過身邊,跑上這段長梯,而喬允揚只能一臉無奈地跟在她的身後。
  容容,當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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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1: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想到他對她的叨念,她就忍不住勾起一抹如花開般的燦笑,知道自己的大膽,其實仗勢著就算滾下樓梯,也會有他當墊背。
  想著,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自己腳步下方那段空無一人的長階,或許,她會改變,會變得一步步走得謹慎,是因為心裡明白,她絕對不能跌下去,如今,在她的身後,沒有能護著她的人了!
  最後,她的下場只會跌得粉身碎骨而已。
  不!她的身邊還有裴意那小夥子!他對她這位小娘,總是滿腔熱血,巴不得自己可以在一夜之間長大,好保護她的周全。
  只可惜,喬允揚丟在她肩頭上的責任太沉太重,危險太甚太過,不是他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可以承擔得起!
  她笑嘆了聲,再度拾步往上走,終於,走上了最後一階,她依然低著頭,看著自己腳步的前方,延伸而去的一片平坦。
  不知怎地,在這瞬間,夏侯容容想起了當初夏姬臨去之前,帶不走兒子,將他託付給她時,對她說的話。
  昊王自小就聰穎異常,是個擅用兵法的天才,他可以用刀槍去殺人,但是,他同樣也可以用人心和情感去殺人,而且是殺更多的人!
  為什麼同一個喬允揚,在她的眼中,以及在夏姬的眼中,像是極端不同的兩個人呢?
  如果,此刻喬允揚就在她的眼前,她很想問他,人心與情感是如何可以拿來殺人呢?那是比蛋殼兒更加脆弱的東西,是觸摸不到的,而他是如何拿它們來置人於死地呢?
  夏侯容容覺得自己應該要明白,她這個人一向最愛追根究底,也總是可以一眼就看清楚事物的本質。
  那麼,誰能來告訴她,在她這雙總被太爺爺誇說雪亮聰明的眼睛裡,究竟漏看了些什麼重要的線索?!
  而當年阿巴圖能將她帶走,是不是與他也脫不了關係呢?夏侯容容閉上美眸,任風吹動她的長髮,滿腦子思緒如飛揚的發絲般紊亂,她理不清楚,也不願再深想下去……
  西北的戰爭越演越烈,朝廷的軍隊再度後撤,江南的大水因為地方官員以各種名目抽扣,總共一百五十萬餘兩銀子,能派上用場的數目不到一半,這內外交煎的窘境,讓鳳雛皇后才懷孕八個月,就急產生子,情況一度危急。
  在經過大半個月的休養,鳳雛皇后勉強恢復了泰半,在隨婢月娘的攙扶之下,走進養心殿,在這殿裡,除了檠天帝之外,還有幾個議事大臣,都是為了商討西北戰爭而來。
  「眼下,我們只能一賭了!」她笑視了眾人一眼,將手轉交給檠天帝,讓他扶著在一旁的長楊落坐。
  「皇后,請你把話說明白一點。」檠天帝看著妻子還略顯蒼白的臉色,對於她的逞強感到憂心,但是,眼下又極需她過人的聰明才智。
  「從那位容夫人下手。」
  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那位「容夫人」說起來雖然是一般百姓,但是,她的交遊廣闊,再加上近年來,善舉不斷,先別說她聯合幾個大商擘開棚施粥,就連「龍揚鎮」都收容了不少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只要朝廷一個舉措失當,非但動不了她,還會招致民怨。
  而這也就是朝廷一直動不了「龍揚鎮」的主要原因,明知這些人親近朱蜃國,卻拔除不掉,才成了在背芒刺。
  「本宮知道你們心裡的想法,那位容夫人的能耐,本宮心裡也有數,不過,本宮要試探,在那個男人心裡是不是連一點弱點也沒有,是不是就連他的女人命在旦夕,他都仍舊可以無動於哀,對朝廷趕盡殺絕,倘若,容夫人不過是他可以丟棄的棋子,對她的性命,他可以毫不心疼,如果……只是如果,騰裡羅汗王連這一點心軟都沒有,那麼,這一場仗……」說著,她頓了一頓,對著檠天帝緩慢說道:「我們將必敗無疑。」
  讓夏侯容容倒下去的,是染了毒的箭。
  動手的是一隊沙漠商旅打扮的男人,雖然「龍揚鎮」裡裡外外已經布下嚴密戒備,但終究還是被這些人摸混了進來。
  原本,夏侯容容已經被溫陽派人給帶開,卻沒料到喬裴意一個失足絆倒在地,眼看著箭就要射中他,她沒有多想,掙開拉住她的人,以自己的身子護衛,毒箭射進她的右肩。
  事後,那群商旅大半都死於「懷風莊」護勇的刀下,而活捉的人,才被囚進地牢裡正要逼問,就已經咬毒而亡。
  這些人,都是朝廷所養的死士,同樣的人,在「懷風莊」的底下也有,不過,夏侯容容從不輕易將他們派上用場,除非萬不得已。
  想來,朝廷已經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夏侯容容的心裡還是一樣想法,她覺得當今的帝後處境頗為堪憐,他們不會想到,有個男人在他們身邊布了十年局,讓他們身邊處處都是危機。
  毒箭的刀勾著她的肉,被硬生生地拔除,就怕箭上的毒滲得更深,小喬識毒,一直在她身邊激動的大叫,卻已經幫不上忙。
  夏侯容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能慶幸朝廷下手的物件只有她,而不是將她身旁的人都拖下來陪葬。
  昏昏沉沉了兩天,她不知道自個兒一口氣何時會斷,不知道在她中毒箭第二天清早,無明與無滅去了「懷風莊」,說藥師派他們過來,讓他們為她施了針,然後要老譚他們以馬車快送她到「大佛寺」,讓藥師指示他們做更進一步的醫治,免得為時太晚。
  「藥師?」
  夏侯容容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她迷濛地睜開美眸,發現自己趴伏在一床鋪在地面的褥被上,她轉過眸,看見盤腿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感覺如何了?」在他的臉上,猶是一貫的淡笑。
  「沒感覺,渾身麻麻的,連痛都感覺不到。」
  「因為我給你下了麻針,趁著不痛,好好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她笑嘆了口氣,勉強撐著想爬起來,雖然他就近在她身邊,卻絲毫沒有想伸手幫她,直到她靠著自己的力氣坐起身,「痛著的時候,只想到痛,現在不痛了,反倒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做盤算,如果我這條小命就此休矣,趁著這口氣在,該做的安排還有好多。」
  「安排?你現在應該為自己多想想吧!」
  她笑著搖頭,昂起螓首,直視著前方的臥佛,「不,如果我死了,是一了百了,反倒是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不替他們著想。」
  藥師冷笑了聲,對於她的天真嗤之以鼻,轉眸與她一起望著佛面,「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他仁慈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世上比他殘忍的人,太多太多了。」話落,她轉過頭看著藥師,與他相識那麼久,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才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但是,沒有人的氣息。
  對了!這就是她一直感到很詭異的地方,明明與他在說話,但卻覺得他人根本就不在這裡,仿佛他只是一個幻影,並不是真的存在。
  「你發現了嗎?」藥師的目光依舊定在佛祖的面上,低沉的嗓音帶著笑,對於被她發現真相,一點也不驚慌,反而像是惡作劇終於被人給揭穿。
  夏侯容容頓了一頓,才緩慢點頭。
  「所以,你才不能扶我。」
  「就算能扶,我也不見得一定會想幫你這一把。」
  聞言,她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這個藥師讓她覺得古怪,也讓她覺得熟悉,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偶爾與她自個兒還挺相像的。
  「如何?我……能活嗎?」
  「你想聽實話,還是安慰的話?」他回眸笑瞅著她。
  「你能說出安慰的話嗎?」這人以為她今天才認識他嗎?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藥師,光聽你給我這兩個選擇,我的心就要涼了!」
  他被她的說法逗笑了,這一刻人還盤坐在蒲團上,下一刻就已經在殿側的矮櫃前,一半的白色衣袍已經消沒在陰影之間,與她相對望著,他白色的身影與背後用色瑰麗的佛像圖畫,形成極強烈的顏色對比。
  「我替你在命門下了幾針,封住了你的心脈,你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但是,我還要告訴你,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了,就不能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就如同破鏡不能重圓一樣,一朝破碎了,那裂痕永遠都會存在。」
  聞言,夏侯容容的心微微泛涼,直視著他那雙幽邈的眼眸,從他的眼裡已經看見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從那天之後,她的傷勢反覆,一直無法痊癒。
  這一點,藥師那天告訴過她,說這傷口至少要持續放血幾個月,表面才能夠緩慢痊癒,要她每個月都必須到「大佛寺」去見他,在每一次的診治之後,他會告訴她結果。
  這一天。她疼得起不了身,大半天就趴躺在床榻上,臨了夜晚,無論如何也入不了眠,只是閉著眼睛,養神休息。
  「小姐,傷口又疼了嗎?」婉菊進來,擔心地看著主子。
  「我沒事。」她笑著搖搖頭,捉過一顆枕頭抱在懷裡,「我突然間有點想吃藤蘿餅,只可惜這兒找不到藤花。」
  「婉菊去想辦法,一定給小姐弄來藤花漬糖做餅。」
  「你想有可能嗎?如今咱們是籠中鳥,被朝廷的軍隊給團團包圍,怕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同樣的也進不來,你上哪兒給我弄藤花來呢?」
  婉菊默了聲,半晌,又笑道:「那小姐吃玫瑰糕嗎?如果是玫瑰,還有些乾的,小姐想吃的話,絕對不成問題。」
  「好,也好。」她含笑點頭,「一樣都是花,玫瑰還比藤花香,我吃玫瑰糕,你就去做一些過來吧!」
  「嗯!」婉菊笑著點頭,很高興主人能有想吃的東西,「小姐好好歇著,等婉菊把糕做來!」
  在婉菊離開之後,她起身下床,僅著白襪套的纖足踩過冰涼的地面,站在敞開的門口,被屋外銀色的月亮光輝迤邐一身。
  沒有。
  哪怕是隻字片語,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寫了封信函,讓人送去給他,寄望著能夠得到他的回信,渴望著可以見他一面,但因為太過想念他,所以她還是讓人送去了!
  但她的信像是石沉了大海,他連一點回應都沒有。
  我信你,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
  這一瞬間,她恍然大悟。
  原來,從一開始,這句話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了!
  是她自個兒沒想通透,太過看得起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
  她不是他的「後」,不過是一顆被他遺棄的「卒」,從一開始,在他對她說出那句話時,就已經是訣別,明白告訴她,他不會回頭的。
  「你想的,大概不只是把當初你父汗和母妃打的江山給爭回來,只怕,你這一場戰火,會無窮無盡的蔓延下去,直至你問鼎中原吧!」
  話落,她斂眸注視著迤邐一地的銀色月光,噙起一抹淺笑,但是美眸裡的神情卻苦澀到了極點。
  「好,我成全你,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我會做好你懇要我為你辦到的事情,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但是……喬允揚,從這一刻起,我不要再想你,這是你自找的,從這一刻起,我要將你給忘記,不要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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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1: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入秋,天漸轉涼。
  就在人們以為騰裡羅汗王會趁勝追擊,一舉攻進中原之時,戰況卻顯得異常平靜,然而,就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兩軍再度交戰於定川堡,雖然中原大軍已經對騰裡羅運兵如神的才智有所提防,但最後,仍舊被誘兵深入,數萬大軍被圍困於撫戎,不過,這回的朱蜃國大軍並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圍而困之,然後大舉殲滅,相反的,騰裡羅派人提出議和,而朝廷也決定接受。
  「龍揚鎮」的日子,仍舊一貫的平靜,這幾日,朝廷的軍隊逐漸地撤走,所剩的人數不過三五十人。
  「懷風莊」總號裡,依然是來往的商旅不斷,夏侯容容從後堂走出來,每個人見她能出來走動,都是眉開眼笑。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張桌案上,一名年約十五六的大男孩努力在練算盤,她記得這男孩是剛進不久的學小官。
  「不能練。」她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按住了他撥打的算盤,「白天裡空打算盤,是商家的大忌諱,如果你要練習,就挑晚上下了工再練,我會讓郭掌櫃派個熟手教你。」
  「是!謝夫人!」大男孩站起身,半詫半喜地點頭。
  「嗯。」她微笑,轉眸望向大門。
  正好喬裴意跑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封書信,人還未到她面前,已經高興地嚷道:「小娘!好消息!好消息——?!」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見門外人們相互奔走,大聲喊嚷道:「戰爭結束了,中原與朱蜃國已經簽定盟約了!」
  好半晌,夏侯容容回不過神,她轉眸看著喬裴意,見他滿臉笑意,肯定地向她點頭,肯定她剛才所聽到的話,是千真萬確。
  結束了!
  終於。
  她緩慢地閉上美眸,輕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在她的心裡憋得太久,在終於能夠釋放的這一刻,竟教她的心隱隱地作痛!
  她不知道喬允揚為了什麼而放棄問鼎中原的機會,但她已經想不了那麼多,只知道終於結束了!
  「小娘?」喬裴意擔心地看著她沉靜的臉容,他注意到她的眼角泛動的淚光,不免有點擔心。
  「我沒事。」她睜開眼,對著他微笑,「你去吧!現在外面應該很熱鬧才對,你去聽聽他們怎麼說,再回來告訴小娘。」
  原本喬裴意是不想離開的,卻在聽到小娘的請託之後,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再加上他真的也好奇現在的情勢發展,「好,那我去去就回。」
  「嗯。」她含笑點頭,目送他跑遠的背影,然後轉身走進內室。
  這時,才剛有幾個月身孕,身子還不算顯重的婉菊走了過來,見主子的臉色不甚紅潤,擔心地想要過來攙扶,卻被她給揚揚手遣退,只能在一旁看著,見她提起袍服的下擺,乏力的步子就連跨過門檻,都顯得力不從心。
  「爺要見夫人。」
  夏侯容容垂斂美眸,看著以單膝著地,跪在她面前的溫陽,看見他必恭必敬的模樣,令她然覺得有點可笑。
  「我不去,如果要見我,讓他自個兒來找我。」說完,她轉身走開幾步,不想再聽他說下去的態度再明擺不過了。
  「請夫人不要為難屬下,爺說,他一定要見到夫人。」
  這一刻,夏侯容容聽出了他話裡的弦外之音,他言下之意,就是他的爺鐵了心要見她,如果她不從,也只好硬來了!
  「你聽他的嗎?」她回過眸,淡淡地覦他。
  「我……?」溫陽的臉色一瞬間青白不定,眼前的女子,不只是他主子的女人,更是他這些年來效忠的物件,更是他妻子視為最重要的小姐,何者為輕,何者為重,他一時之間取決不下。
  「所以,只有我以為咱們之間有患難情誼,以為你該挺我多一點,終究,我在你心裡,還是不如他這位爺嗎?」
  「請夫人恕罪!」溫陽一臉歉疚,雙膝點地,伏首請罪。
  「你何罪之有呢?不過就是對主子忠心耿耿而已。」夏侯容容噙起一抹輕淺卻微苦的笑,「我去!我不教你為難,終究你現在是婉菊的夫君,是她肚裡骨肉的爹,她是我的好姊妹,我舍不得讓她沒了你這個男人。」
  在大鼓聲中,夏侯容容一個人步上殿階,走進大殿之內,如果,她能懂的話,就會知道,此刻所擊的鼓聲之數,是迎可敦的大禮。
  她沒有盛裝打扮,依然穿著尋常的胡女妝束,走進朱蜃國皇宮最至高無上的殿閣,看著站在她前方的喬允揚。
  此刻,他就站在丹陛之前,雖是一身的常服,但是,她能看得出來那襟領上高貴的紋飾,屬於帝王所有。
  在眼前的他,令她覺得陌生,就連他此刻眼眸之中的激動狂喜,她都不覺得自己曾經見過。
  「容容。」他向她踏前一步,柔聲地喚她。
  她往後退了一步,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恍惚,想在他剛硬如鐫刻的眼眉之間,尋找往日的熟悉。
  見到她閃躲般的後退,喬允揚的心窒了一窒,他有太多話想要告訴她,卻在這一時片刻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話說從頭。
  「你,其實不愛我吧!」她微微地昂起下頷,微笑地看著他。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的嗓音微沉,臉色也瞬間凝重起來。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心裡很清楚,不知為什麼我這些日子老是在想,你會不會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想要的只是一個可以替你撐住『龍揚鎮』的人,因為唯有你能夠信賴的人掐住那個關隘,才可以讓你沒有後顧之憂,放心跟朝廷作戰,在你的心裡早就盤算好了,只要那個人心是向著你的,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無所謂,是不是呢?」
  話落,好半晌的沉默,幾乎在他們之間凍成了冰霜。
  而喬允揚聽出了她話裡的試探,知道她所說的並不是一時的突發奇想,而是在她的心裡,已經有幾分篤定。
  驀然,一抹淺得近乎幽微的笑勾上他的脣畔,他知道這一刻遲早會到來,只是,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在乎。
  「是,我是。」
  「你說什麼?」沒想到他會回答得如此乾脆,她反倒愕然了。
  「我說,你猜對了,一開始我接近你,想要娶你,就是為了要利用你的聰明與強悍,在必要的時候能夠為我所用。」
  「你住口!」
  仿佛沒有聽見她的喝止,他以極淡靜的嗓音繼續說下去,「你說得沒錯,在我昀心裡,早就盤算好了,早在幾年前,從你接下『慶余堂』的帳計之權時,我就一直看著你,所以你說錯了,絕對不是任誰都可以,你是我看中的人,我想要的人只有你一個!」
  「所以我是你的『獨一無二』嗎?好奇怪,我聽完之後,竟然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你說該怎麼辦呢?」她定定直視他,看見他嘴角緊抿,那一副拿她沒轍的熟悉表情,如今見來,竟教她覺得可恨又可笑,「都已經是這個時候了,為什麼要對我說實話呢?」
  她用了全身的力氣,才吞下喉間的梗滯,冷著臉,硬著心,不讓自己在這個時候示出軟弱。
  「因為你問了!若我現在不對你坦誠,這一瞞,就會是一輩子。」
  這一刻,她好恨他!她恨他,恨他為什麼不繼續騙她、瞞她?!
  「你有想過,我可能會被殺掉嗎?」
  「想過。」
  「你忍心嗎?」
  「不知道,但必要時,我想我能。」
  夏侯容容閉上美眸,這一瞬間,她感覺背上的箭傷在痛,心也在痛,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她深吸了口氣,柔軟的嗓音帶著輕顫,「這些年來,每個人都道你心狠,就只有我以為不是,我以為天下人皆錯,只有我的想法是對的,殊不知,原來只有我,才是被騙的笨蛋!在外人的眼裡看來,在我們之間,處處都是我贏了,可是,他們不知道,不知道原來我輸得好慘!我輸給了你,什麼都輸了,輸到一點都不剩了!我不過是你的一顆卒子,不會回頭反顧的卒子!」
  「不,容容,你對我的意義,不只是如此而已!」他急著想要解釋,「如果你願意靜下心來聽我說,我可以告訴你實情——?!」
  「不必了!如今真相大白,你想說的都已經不重要了!」說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殿門口步去。
  「你要去哪裡?」他喊住她。
  「回家。」
  「你想要回京城去?」
  「你把『龍揚鎮』給我了,你忘了嗎?」她回過美眸,噙起一抹淺淺的笑,仿佛在說他的話聽起來真有趣,「若是從前心高氣傲的我,或許會一怒之下,把那地方還你,可是我不是從前的夏侯容容了,而且,我靜心想過,這些年來我所吃的苦,所犯的險,絕對值得擁有那個地方,所以我不會把它還你,現在,它屬於我,我要回去屬於我的地方。」
  「容容!」他箭步上前,大掌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緊捉住不放。
  她使勁兒想掙開,終於在發出近似疼痛的嗚咽之後,逼他放開掌握,她曲起手,按住被他握過的地方,「不要喊我,從你寫下『放妻書』的那一刻起,你與我就再也沒有一丁點關係了。」
  「容容!」他再喊她,這聲呼喊中,有他未能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別喊我,汗王陛下,你已經如願見到我了,該滿意了吧?」她閉上美眸,深深地喟嘆了口氣,昂起帶著一絲蒼白的嬌顏,再睜開的美眸之中,已經是心若止水的淡定,「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了,如今,還我自由吧!」
  她堅決要走,他無力輓留!
  在她離開之後,喬允揚一個人站在空盪的大殿之內,面無表情,只是感覺心裡有一個地方,因為被深深地挖空,而狠狠地痛著。
  這時,端王帶著幾名將領進來,見到他失神的模樣,頗不以為然,「你沒有告訴她,我國答應與中原議和的真相嗎?這場仗我們不見得會輸!是汗王你最後放棄,才會功虧一簣——?!」
  蕭剛驀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激動的端王,給了他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在這敏感的時刻多說話。
  喬允揚無心注意一旁眾人的動靜,只是出了神似地陷入思緒之中。
  十年。
  這一場局,他布了整整十年,總以為萬無一失了,卻沒料到,竟然到最後,老天爺開了他一個大玩笑,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的「意外」!
  驀然,喬允揚放聲大笑,心痛至極的大笑,仿佛顛狂了似的大笑,洪亮的笑聲響徹了整座大殿,餘音繞梁,久久不絕。
  「哈哈哈……」
  他覺得可笑,覺得這天底下再沒有比眼前這一切更可笑的事了!
  這時,一旁的端王與將領們見他狂肆的笑,不由得面面相覦:都是驚疑不安的,因為,他們從未見到這個男人如此失控的模樣。
  這幾年,他們在這位汗王的身邊,只見過他從容的冷靜,運兵如種的睿智,在他的帶領之下,他們的心裡都很篤定,問鼎中原絕對不是夢想。
  而如今,看著眼前的他,讓他們只有一個感覺。
  原來,他們以為天神般的汗王,也不過是血肉之軀,是一個有愛有恨,會悲會痛的普通男人……
  「小娘,看樣子,今年的芍藥應該會開得特別漂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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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4 00:11: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夏侯容容與喬裴意坐在「昊風院」的院子裡,石桌上擺著簡單的茶食,在他們周圍有幾盆含苞待放的芍藥花,是完刺不久之前,讓人從洛陽那裡帶來的,總共幾十盆的芍藥花,夏侯容容指示擺放在幾個地方,就連總號的大堂裡,都有幾盆,她笑說多擺幾個地方,到了開花時,才能到處生香。
  她曾問完刺,洛陽出名的是牡丹,為什麼不是送她牡丹而是芍藥?
  因為他說,你雖有牡丹之姿,卻似芍藥不屑做百花之王,而且牡丹不若芍藥,花開生香,我也認為,芍藥較之牡丹,更勝一籌。
  夏侯容容不必細問,也知道完刺口中所說的那位「他」是誰,也因為知道,所以她也懶得再問,盛情難卻地留下了芍藥花,眼看再過幾日,就會盛開。
  「風爺?!」
  「阿爹!」
  老譚與喬裴意吃驚的喊聲幾乎同時響起。
  聽見他的到來,她沒有回頭,身子卻是不自禁地泛過一陣輕顫,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背後,用他那雙灼銳的眼眸直盯著她。
  「老譚,送客!」她沒有二話,下達逐客令。
  「風爺……」老譚一時左右為難,看著喬允揚神色沉靜的臉龐,兩邊都是主子,該聽誰的,令他不知所措。
  「阿爹還回來做什麼?當初你不要小娘,狠心讓小娘一個人面對凶險,你現在還回來做什麼?」喬裴意再忍不住氣憤,開口大罵道。
  「裴意,你長高了不少。」對於他的指控,喬允揚不怒,因為,他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是事實,自己沒有抵賴的餘地。
  夏侯容容拉住裴意的袖子,輕輕緩緩地對他搖頭,不讓他再說下去。
  「小娘……?!」
  「如果你還想說,就出去。」她放開手,別開嬌顏。
  喬裴意一肚子怒火,不泄不快,但是,眼前是他最敬愛的小娘,她的話,他又不能不聽,最後,他只能咬咬牙,大步走開,眼不見為淨。
  在他走後,夏侯容容給了老譚一個眼神,知道老人家的左右為難,便讓他退下,不讓他在兩個主子之間掙扎難捨。
  「裴意說得對,事到如今,你還回來做什麼?」終於,在老譚走後,她站起身,回頭面對他,「如今,這裡已經沒有等你回來的人了,汗王陛下。」
  「收回你的那句尊稱。」面對她的冷淡凝視,他笑得十分燦爛可掬,「如今的我,已經不是汗王,端王……不,如今的新汗王以我不再適任為由,逼宮將我逐下汗位,因為無事可做,所以我想說回來老地方,討個小官的差事做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你到底又想做什麼?」她泛起苦笑,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男人總能給她帶來措手不及的震撼,「不,我們這裡不過是個小地方,小廟容不下大佛,無論你現在是什麼身分都好,都請回吧!」
  「如果你夠聰明的話,就應該留我下來才對。」
  「是嗎?我倒以為,一個聰明的人,不會把吃人的老虎養在身邊。」
  「那你說說,一個最資淺的學小官,最大的本分是什麼?」
  任勞任怨,任憑差遣!
  這八個字,幾乎是同時在他們腦海里浮現,而夏侯容容心裡覺得好笑,因為她不敢想像把這八個字,加在喬允揚的身上。
  「不——!」她才正想開口,一瞬間,右肩背上的傷口再度泛起刺骨的疼痛,讓她的臉色一瞬間為之慘白,她伸手按住了肩膀,微弓起身,越過他的身畔,朝著院外喊道:「婉菊!婉菊!你快過來……」
  「容容,你是怎麼了?」喬允揚心下詫異,追上前,大掌握住她的右腕,立刻聽見她近乎悲鳴的慘叫,「容容?」
  他沭然放開掌握,見她回過眼眸,瞅著他的眸光,怨懟中含著淚。
  這時,婉菊急忙地趕來,扶住已經顯重的身子,三步並成兩步趕到主子身邊,也不管敬或不敬,推開一旁的喬允揚,把容容扶進屋裡。
  在婉菊為她的傷口涂藥時,他就站在一旁定定地看著,婉菊趕他不走,而其餘的眾人更是不敢進來,因為他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夏侯容容不想為難他們,更因為痛得沒有力氣與他爭執,所以,也就只好讓他在旁邊一直看下去。
  喬允揚看著她雪白的右肩上,那箭傷仿佛還殘留一層淡淡的紅黑色,皮肉都還顯得有些模糊,看起來教人觸目驚心。
  終於,婉菊敷好了藥,伺候主子把衣衫穿回去。
  這時,夏侯容容才轉過身,看著喬允揚一臉心痛歉疚的表情,她直瞅著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幽聲道:「你不必太自責,死不了的,藥師告訴過我,只要一個月兩次的以針刺身上的幾個血門,放血泄出毒物,持續個一年半載,就不會有大礙了,不過,這傷痕只怕是好不全了,就算好了,也不會比現在好看多少。」
  「我在想,自己真的對你很殘忍。」他苦笑說道。
  「事到如今,無所謂了!」說完,她轉過身,背對著他,「你走吧!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我回來,不是為了聽你這句話,跟我走。」話聲才落,他已經彎身將她扛上肩頭,大步地往外走去。
  「你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夏侯容容被他的舉動嚇了大跳,「來人!快來人!」
  「我要帶你出遠門。」說完,他看著老譚幾個人聞聲而來,卻沒有上前阻止,然後,也注意到她覺得被背叛的不敢置信表情,「別氣他們,這些手下並不是心向著我,而是希望我們都好,你和我,能夠再度走在一起。」
  「你還想故技重施嗎?」在被他送上馬車之後,為了不讓她逃走,他以軟繩圈住了她的雙手,綁在自個兒的腰上,而他這舉動教她怒得想冒火,「以為現在的我,仍舊是當年對西域一無所知的夏侯容容嗎?如今只要我肯,我隨時能夠離開,安然回到『龍揚鎮』。」
  「我知道,但我想賭賭看。」他駕著車往鎮外的方向而去,轉眸笑瞅了她一眼,「給我一個月!如果一個月後,你還是堅持不原諒我,那我會離開,離你遠遠的,再不讓你見到!」
  「你以為自己這麼做,就會有用嗎?你以為我有必要答應你嗎?」
  「你必須,要不,我不放你走。」
  他回側的目光,與她俯落的視線,都剛好落在圈住她手腕的軟繩,讓她知道他所說的意思,也讓她氣得想拿把刀砍了這男人,「我不怕你,喬允揚,以前沒怕你,現在也不怕。」
  「那最好,正遂了我的意。」說完,他哈哈大笑,一臉的心滿意足,讓她只能沒轍地瞪他,馬車片刻也沒停下,一路馳出了城門外。
  如今,只要她肯,便隨時都能夠離開他。安然回到「龍揚鎮」。
  但是,她依他的請求,留下來了!
  或許,是因為她對喬允揚這個曾經是她夫君的男人並不怨深恨極,但或許,她只是太懷念從前,想要藉這個機會回味一下罷了!
  因為,她並不以為,自己會輕易地原諒他。
  這些年,她所受的苦與痛,豈能是短短一個月就可以被改變得了?他或許聰明,但太小看沉澱在她心裡的悲痛了!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曾回顧。
  而如今,他想回來,她卻已經不想要他了!
  今晚,他們休憩的地方,她能夠認得出來,就是當年那個可以見到漠市的山凹,這兩年,大概因為旁邊有水泉,所以有獵戶在這裡搭了個氈帳,有簡單的毯褥與爐火,以供打獵季節可以歇腳。
  在喬允揚獵了只兔子,生火要準備他們今夜的晚膳時,她看天還大亮著,想隨處走走,不自覺地走遠了。
  遠遠地,她看見仿佛有人,再定睛細瞧,才發現是雲氣構築的漠市。
  從初次見到這種奇觀之後,她就鮮少再見過,如今再見到,還是覺得新鮮有趣,因為那栩栩如生的場面,令她不敢相信一切不過是幻象而已。
  她看見了行走於沙漠中的商旅,駱駝背負著貨物,迤長地行走在沙丘之上,那逼真的樣子,讓她仿佛能夠聽見駝鈴的聲響。
  然後,一瞬仿佛被風吹散的朦朧,場景改換了,她看見了一場熱鬧的慶典,男人穿著藏族的新郎服飾,被親朋們拱鬧,表情看不真切,不過,明顯可以從他的舉止裡看見一會兒要見新娘的又喜又羞。
  這一刻,她仿佛被那熱鬧的氣氛感染,不自覺地揚脣笑了,想起了當年她與喬允揚的那場盛宴,她幾乎把他酒莊裡的羔兒酒都搬出來宴饗賓客,那一夜,沒人是能直挺挺的走回家的。
  又是一瞬風吹,她不捨地看著那成親的場面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混亂,她看見了一場腥風血雨的殺戮。
  這些年,刀光劍影的場面她見多了,已經不想再見,才正想別開美眸時,卻有一瞬的熟悉感覺襲上心頭,當她看清楚在那場殺戮裡的人時,喉嚨和心口都仿佛被人給掐住,說不出話,心緊得快要喘不過氣。
  浴在那血裡的人,是喬允揚!
  「不……?!」她失聲驚喊,看見他一身黑衣上沾滿了血,大批的朝廷軍隊仿佛潮水般將他們團團包圍,而他殺紅了眼,一步也沒有退。
  在這個時候,她認出了那個地方的景色,就在「黃土堡」不到百里之外,而那個地方從來就不曾是戰場!
  曾經,他說過,漠市會出現過去發生過的景象,如果,這已經發生的過去,那為什麼他會帶著一小隊人,與朝廷的軍隊廝殺呢?
  「容容!」
  她聽見他心急的喊聲,回過頭,看見他如疾風般撲來,還不等她反應過來,一雙長臂已經將她摟進懷抱,仿佛要將她整個人給揉進骨子裡,「不要在我沒注意的時候走掉,不要,容容,時間還不到,不是嗎?」
  夏侯容容再回眸時,發現漠市已經消失不見,她掙開他的臂膀,拉著他的手往氈帳的方向步去,「你跟我來。」
  「容容?」
  他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只是乖乖地被她拉進氈帳裡,才一進帳內,她就已經動手解開他身上的衣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措手不及。
  「你在做什麼?」
  夏侯容容不答他,把他最後一件深衣也敞了開來,果然一如她的猜想,在他的身上遍布了深淺不一的傷痕,從那傷痕的顏色,可以知道這些傷才剛痊癒不久,其中有一道傷痕,很深很深。
  「這些傷,是怎麼來的?」她抬起美眸問他。
  「帶兵打仗,哪能不受傷呢?」他揚脣笑笑,似乎在說她大驚小怪了。
  「不,我知道你帶兵打仗,都會戴著面具,但在『黃土堡』百里之外的那場廝殺,你的臉上沒有面具。」
  「容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搖搖頭,別開視線不看她。
  「你還想騙我嗎?你是汗王,即便是身先士卒,都有大批的軍隊做掩護,不會只是那一小隊人,告訴我,你浴血要殺出重圍,是要趕往何處?」她心急心慌地想要知道答案。
  他深吸了口氣,回頭看著她,「我說過了,帶兵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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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去、哪、裡?!」她一字一句,再也忍不住激動地吼道。
  「見你。」兩個字,輕淺的從他的脣間吐出,「我得知你被毒箭所傷,命在旦夕,帶著一隊人悄悄要潛回『龍揚鎮』看你,但在『黃土堡』百里之外的峽谷之間,中了皇后所布置的埋伏,她料想我會回來,容容,就只差一點點,我就能見到你了!但我殺不出重圍,能退回去保住一命,已經是萬幸了。」
  他沒告訴她,其實,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他也不想退回去,是因為後來傷重不支,被蕭剛給硬送回都城養傷,整整一個月,他動彈不得,當他收到她的信時,只能心痛著,什麼也不能做。
  但即便他沒說,聽在她耳裡,也已經夠震撼了。
  這一瞬間,眼淚反應得比她的心更快,再下一瞬,是揪扯著教她幾乎不能喘息的心痛,她看著他一身斑駁的傷,顫著手輕撫過一道深刻的,橫過大半個胸口的傷痕。這傷在當時,該要流下多少血,該要有多疼呢?再深些,怕是連命都要沒了吧!他回來過!至少,在她命危之時,他曾試圖回到她的身邊!他沒有扔棄她,沒有置她於不顧。
  認知到這個事實,讓她的心一時之間又喜又悲,撫著他傷口的指尖顫抖得更加厲害,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喬允揚握住了她輕顫的手,湊脣吻著她冰涼的指尖,「我想去見你,就算心裡知道不可以,就算每個人都在阻止我,但是我阻止不了自己,那天,聽你命在旦夕,我心如刀割,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想過你,可是,我總以為自己能夠忍心,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悔恨,我恨自己……怎麼可以,對你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我怎麼下得了手!怎能?!」
  「你就不怕會沒命嗎?」她抬起眸,哽咽地對他輕喊道。
  「沒想過,我只想見你。」他說得輕描淡寫,脣畔還噙著一抹淺笑,「所以,我只能放棄一切勝算,決定與中原和談,這代價不小,但比起能見到你,就這一眼,已經是萬分值得。」
  「你終究,不若自己所想的那般狠心。」
  她噙著淚光,淡淡地笑著說,一雙纖手捧住他的臉龐,踮起腳尖,湊首輕輕地吻上他的脣……
  入了夜,帳外的寒風已然刺骨。
  可是,在帳裡卻是暖意盈然,男人的氣息,以及女子的嬌喘,揉成一股教人心旌神動的暗香,不斷地,在溫熱的催散下,失了控地飄散開來。
  火光,映紅了她伏在他身下的雪白嬌軀,他的吻,就像雪花般,輕啄在她的背上,然而觸膚時,卻是無比的溫熱。
  他讓她微微地弓起身子,男性厚實的大掌攫握住她胸前一隻腴白的飽實,捻弄著頂端的嫩蕊,讓那如櫻瓣般的顏色,漸漸地被他染紅,漸漸地成了充實的莓果,為他的觸碰,生出愉悅的快 - 感。
  夏侯容容蜷緊纖手,揪住他鋪於羊毯上的黑色袍服,屬於他的陽剛氣味,揉在她的每一口呼吸之中,她輕咬嫩脣,忍住了不發出嚶嚀。
  明明曾經習慣他的愛撫,習慣他給她帶來的歡愉,習慣他高大的身軀緊繃的力道,習慣被他占為已有的歸屬感,但在這一刻,這些習慣像是被她給忘到九霄雲外去,被羞怯與激動給取而代之。
  喬允揚另一隻大掌從她的小腹滑入,采進她的雙腿之間,一次又一次地撥撩她屬於女子最瑰嫩的敏感。
  她肌膚的溫度,明明比他還要微涼些,可是,在他的指尖,卻感覺到一股帶著蜜潮的溫熱,不斷地濡濕他的長指,那仿佛燙著的緊窒柔軟,吸銜著他不放,引誘著他再深入。
  「容容……」
  他渾厚的嗓音輕喚著她的名,略帶著粗喘的氣息,拂上她背部的雪肌,他帶著心痛,吻著她右肩上的傷口邊緣,見她微微地瑟縮了下,那怕痛的樣子,讓他一瞬間心如刀割。
  「容容,坐起來。」他誘哄地說道,將她纖細的身子抱了起來,分開她的雙腿,跨在他的腰上,與她四目相對,緩慢地,讓她如蘭般泛著暗香的柔軟,吞沒了他火熱的欲 望。
  她微笑地注視他,知道他將她抱起來,是為了不弄痛她的傷口,終於,在他的頂進不能更深入的時候,她圈抱住他的頸項,將嬌顏埋進他的頸窩之間,太久不曾接納他,過分的充實與灼熱,令她感到有些疼痛,但她沒有退縮,在這一刻,她只想感受他。
  他一雙大掌捧住她雪白的俏臀,讓她緩慢地在他的身上起伏,而她也撩不住想要更多的刺激,開始扭動纖腰,到了最後,已經分不清楚是誰在要著誰,只知道欲 望如火,在這一刻,在被有著對方存在的大火給燃燒著,他們即便成灰,都心甘情願……
  清晨的天色,蒙朧朧的,仿佛還透著一層薄青色。
  夏侯容容悄聲地離開身畔的男人,著好了裝束,取過披掛在架上的襖子,在臨出帳口之際,不自覺地回眸,看著她男人沉睡的臉龐。
  他睡得很沉。
  只怕,這些日子以來,他未能有一天好好安眠過。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隱隱地泛疼。
  她走出了氈帳,穿上了襖子,迎面而來的清晨冷風,讓她的頭腦為之一陣抖擻,許多過往的事情,在這一瞬間,全上了她的心頭。
  走到了栓馬的柱子前,解開了其中一匹馬的韁繩,牽著馬走了幾百尺遠,才翻身上馬,馳騁離去。
  自從受了箭傷之後,她就沒再上過馬背,因為上馬的動作會拉扯她的傷口,此刻,背上的傷口泛出了被扯動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微擰起眉心。
  晨間的冷風,吹著她的面,她微微地昂首迎風,揚起了一抹淺笑。
  她想,老天爺終究是仁慈的,讓藥師救了她的性命,保她至今不死,倘若,她在受了毒傷之後,不日就撒手人寰,那麼,如今為她放棄大好江山的男人,只怕所做的決定將是血洗中原。
  終究,在處處挫敗之後,老天爺還是給了檠天帝與鳳雛皇后一點好運氣,給了中原的百姓可以存活的生機。
  雖然,她只是猜想,她知道鳳雛皇后要挑自己下手,不過,那箭上的毒,只怕是求功心切的臣子,為了絕對能夠置她於死地,而擅自做出的決定。
  皇后是聰明人,如果,她只是要測試喬允揚是否會為她而趕回中原,試她是否為他的弱點,那麼,她也該有一點忌憚,倘若,這個男人真的愛她至深,她的死訊,會把這個男人逼到瘋狂。
  到時候,戰況將會一發不可收拾,皇后不會沒料到這一點。
  但終究,這人生有太多「意外」,最初的最初,誰也不會料想到後果。
  她策馬騎過一條清澈的淺溪,馬蹄聲驚動了清晨活動的鳥兒與野兔,但它們只是微微騷動了下,很快又恢復在她到來之前的寧靜。
  夏侯容容昂首,笑看著一拂飛過天際的大雁,這一刻,她想起了藥師當初對她說過的話。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了,就不能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就如同破鏡不能重圓一樣,一朝破碎了,那裂痕永遠都會存在……
  薄薄的淚光,泛上她含著淺笑的美眸,在一開始,藥師就老實告訴她這些話了,而她,竟然在這一刻,才開始真正悲傷了起來。
  還是不要告訴他吧!
  她回過頭,望著來時路,仿佛在看著被自己遺落在後頭,再也見不到的那頂氈帳,以及她的男人,風乍吹起,揚起她墨似的黑髮,狂亂得如同她此刻繚亂的心緒,但在這同時,她又覺得很平靜。
  因為,她已經做好了決定,知道這決定,對誰都好。
  當夏侯容容再回到「龍揚鎮」時,芍藥花已經盛開,奼紫千紅,恰人的香氣隨風四處飄散。
  眾人訝異她竟然是一個人獨自策馬歸來,不過,他們卻不敢多問,聽從她的命令,在芍藥盛開的花園裡擺上酒食,卻不急著邀請客人,飄散著食物香氣與花香的園子裡,只有老譚與婉菊幾個人,而她一個人獨自站在幾盆芍藥花前,知道她的客人不必去請,他不久以後就會自動到來。
  「夫人,是風爺回來了。」老譚得到通報,過來她身邊說道。
  「讓他過來。」
  說完,她沒有回頭,知道喬允揚已經走進園子裡,就算不看他此刻瞼上的神情,也知道他心裡對她的不告而別感到忐忑不安。
  「婉菊,給我一把剪刀。」她笑著對身旁的人說道。
  「是。」
  婉菊讓人取了一把剪刀過來,交到主子手裡。
  夏侯容容就著花萼,剪下了一朵開得最美的紅色芍藥,將剪刀遞回到婉菊手裡,轉過身,捧著花走到喬允揚面前。
  「這花,給你。你知道這朵花的意思嗎?」
  喬允揚俯首,看著她遞到他手裡的那朵紅色芍藥,當那柔軟的花瓣碰觸到他的掌心時,一瞬間,他的心感到冰涼。
  她贈他芍藥花!
  芍藥,既名將離,又有一名喚做離草。
  她的意思是要他離開嗎?!
  夏侯容容沉默著沒有回答他,只是輕淺地勾起一抹淺笑,嘆了口氣。
  這瞬間,他的胸口揪痛得快要喘不過氣,卻也同時想起了芍藥花的另一個意思,是欲結恩情之意!
  「究竟,你送我這花,是結,還是解呢?」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心害怕得在打冷顫,就怕她的回答是「解」!
  她淺笑地瞅著他,緩慢地吟念道:「溱與洧,方煥煥兮。士與女,方秉藺兮。女日『觀乎?』士日『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洶?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譫,贈之以芍藥。」
  「容容,你就好心一點,給我一個痛快吧!」他忍不住泛起苦笑,就算是面對千軍萬馬,他的心都不曾如此膽怯過。
  「聰明如你,會不懂嗎?聽說,溱河與洧河正是春水碧波盪漾,男男女女,正手持著藺草在遊樂,女子問:『要去看看嗎?』男子回答:『已去過了!』女子說:『請你再去陪陪我。』那河畔,真是寬敞,真是快活,男子與女子互相調笑戲譫,贈了一枝芍藥,與對方訂下了約。」
  「所以,是『結』嗎?」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口窒了一窒。
  「也不是。」她笑著搖頭,看著眼前的男人被她耍得團團轉的痛苦表情,不由得笑得更加開懷,仿佛一個淘氣的孩子,「我送你這朵芍藥,不是『結』,也不是『解』,是想要『約』。」
  「你想約什麼?」他低沉的嗓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我現在……想去一個地方,我知道你曾經去過了,或許,會不想再去了也不一定,但是,我真的很想再去一次,你就陪我再去看看吧!」她哽咽著,豆大的淚珠潸然滾落頰畔,伸手握住他捧著芍藥的掌腕,「我要你陪我,請你陪我……一起再回到我想要的從前,可以嗎?我想要回到過去,我們的過去!這些年來,我無一刻不想要回到的過去!喬允揚,你就陪我,陪著我再過一次……那段從前的日子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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