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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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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20: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果不其然,證據拿出時,荀正卿異常冷靜,漠然道:「這是蓄意構陷!文書不是我的,更不是我寫的!」
  「你——」陳湛咬緊牙關才沒讓自己發出聲來,他謹記虞墨戈和嚴閣老的囑咐,淡定……
  他淡定,秦晏之可淡定不了了。喚聲道:「不可能,這是從你書房尋到並拓下來的!你想否認,可字跡否認不了!」
  荀正卿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了。「我不否認,是我的字跡。」他鄙夷地看著秦晏之道,「竊入我書房?嗯,這種鮮恥寡義之事你也做得出來。可誰能證明你拓的是什麼呢?書房裡盡是我的文書字跡,隨意你拼湊,想拼什麼便拼什麼,便是想拼份謀逆詔書來拓也不是不可啊!」
  「我還沒那麼有‘雅致’!有原件為證。」秦晏之切齒道。
  「那原件呢?你拿不出來,只憑一份拓書,什麼都證明不了。若是可以,我也能證明你通敵叛國!」說著,荀正卿從袖裡拿出份一模一樣的紙箋,不疾不徐地舒展開來,竟是一份極其像似的通敵文書,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筆跡是秦晏之的……
  秦晏之驚得腦中一片空白,認清了那紙箋上不是墨跡而是青雀頭黛,他瞬間都懂了。這兩篇拓文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個既能進荀正卿書房,自然也能進自己書房的人。
  荀瑛,她到底還是姓荀!
  荀正卿一時占了上風,荀黨也理直氣壯起來,氣勢咄咄地斥責起秦晏之來,道他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簡直不知禮義廉恥為何。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秦晏之一介書生,本就性子耿直,被反駁得無地自容,咬牙恨到了極致。
  朝堂一時亂了起來,清流派與荀黨爭執不下,唯有嚴恪忱默聲地瞥了要耐不住起的陳湛,轉視望向虞墨戈,二人對視,虞墨戈頜首點頭。
  「不管是不是構陷,畢竟嫌疑在身,若首輔大人自覺清正,便不介意隨下官都察院走一遭吧。」虞墨戈含笑道。
  荀正卿未言,荀黨不幹了。
  「為何要與你走!閣老清正,憑什麼要去都察院!」
  「清者自清,荀大人是心虛了嗎?」清流派接言道。
  「心虛?坦坦蕩蕩,何來心虛。首輔大人若是走了這趟,往後名譽受損,你可抵償得了!」
  「哼,我看是不去才更讓人遐想無限吧!」
  「你們……」
  「可以。」荀正卿伸手制止了雙方爭執。「虞大人,我隨你去便是。」他淡淡道,目光盯緊了虞墨戈。
  查,往深了查,他倒要看虞墨戈敢不敢把真正的幕後之人挖出來!
  荀正卿冷哼了一聲,撩起官袍便邁出了建極殿。然就在他要出皇極門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彭軻跟了上來,喚住了兩位押送荀正卿的部下。他審視著這位首輔大人,驀地笑了。
  「荀大人,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彭軻沒頭沒腦地道了句,見荀正卿不應,他接著道:「您是貴人多忘事。去年的這個時候,可不是您在陛下面前參劾嚴大人,他被移送都察院停職受審。今歲,便輪到您了。」
  荀正卿聞言哼笑,滿目蔑意地瞥了他一眼。彭軻不以為意,依舊笑道:「不過您放心,您二人不同路。嚴大人當初是清清正正來,磊磊落落走。至於您,我都察院的大門必不會讓您白進的!」
  說罷,他面色一冷,呵斥下屬脫下荀正卿烏紗帽。下屬戰兢不敢,彭軻狠瞪了二人一眼,較高哪位才忐忑伸手。荀正卿惡之,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兀自脫下了官帽,甩袖離開了……
  京城,秦府。
  「荀瑛,你好深的心思啊!」秦晏之坐在正堂上,對著妻子冷道。
  荀瑛直視丈夫,而他卻不看她,唯是面無表情的望著門外那方有限的天空。
  他當初只顧著得手書信,竟都忽略這些細節。她如何有的荀正卿的書房鑰匙,她又如何出門他還要帶著青雀頭黛和油紙,她是有備而來。
  「你騙了我。」秦晏之寒聲嘆息。
  荀瑛從容道:「是你利用我在先,你娶我為的不過就是那幾封書信。」
  「是。」秦晏之漠然點頭,「那我們算扯平了,兩不相欠。」
  兩不相欠。這話說出來如刀剜心,血淋淋地疼。其實她從來都沒怪過他利用自己,她反倒覺得能夠借此機會嫁他是件幸事。她不在乎他心裡有沒有她,她喜歡他就好,日久生情,即便生出的是親情,也能相濡以沫廝守一生。
  至於那幾封信,她是故意為之。然她那麼做並不是為了報復,只是不想有一日他真的和叔父針鋒相對。都是至親,秦晏之她舍不得傷,可叔父再自私,他也把自己當女兒養大,養育之恩不可負。
  「我知道你想要原件,我有,可以給你。」
  荀瑛話一出口,秦晏之目光陡然落在她臉上,與她直視。妻子臉上依舊平淡,可眼圈卻因隱忍而紅了,她強把淚奈了回去,努力鎮定道:「我可以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
  「叔父的罪是躲不了了,這是他咎由自取,但我希望你能夠救我荀氏一族……」
  荀瑛的淚還是留不住了,泉涌而下,一雙清明的眼模糊了,流露出恐懼和絕望。秦晏之的心莫名顫了一下,有種柔柔牽扯的感覺。荀瑛的目的達到了,生活這一年,不管他們之間產生的是何種情愫,他們之間再不是陌生人了。
  他稍稍緩了語氣,柔和道:「你放心,你已嫁我為婦,自是我秦家人,我定會護你平安的。」
  「不是。」荀瑛搖頭。「不是我一人,我不在乎我自己,但我不能讓荀家無後。九族啊,你知道這要牽連多少人嗎?除了叔父這一枝,他人都是無辜的!就算叔父作惡,可我堂兄他沒有啊!他問心無愧做自己的七品監察御史,不僅沒參與叔父任何一件事,他甚至都從未接受過叔父的蔭庇……他是無辜的啊……」
  秦晏之皺眉:「我又有何逆天之力,能改變皇帝的決定?況且他是通敵叛國啊!,他躲不過的!」
  叔父究竟做過什麼荀瑛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當然知道他逃不過。她繃不住了,大聲嚎啕,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跪,不但驚了秦晏之,連同站在門外不敢入堂的秦翊夫妻也嚇了一跳,吳奚慌忙要入門攙扶大嫂,卻被秦翊一把拉住了,朝著妻子默默搖了搖頭。
  吳奚心急,不僅僅是為這個對她還算不錯的大嫂,更為自己的父親,要知道父親可是荀正卿從山東調回來留在京城的,荀正卿若倒了,只怕他父親也要受牽連。
  第一次,吳奚悔了,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後悔。若不是自己非要嫁給秦翊,父親怎會被攪進來。
  可就算吳奚不嫁給秦翊,寧王在山東叛亂,也必不會放過吳鳳庭的。
  看著憂忡的妻子,秦翊心疼,把她抱在懷裡安撫:「別擔心,你父親不會有事的,還有虞大人和表嫂在呢。」
  對啊,還有三哥和表嫂。吳奚眉心舒展,她恨不能現在便奔回英國公府,可突然又想起來,表嫂在宛平還未回呢……
  門外人有門外人的心思,而正堂裡,秦晏之和荀瑛還在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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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20: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荀瑛跪在丈夫面前苦苦哀求,秦晏之眉心越攏越深。這件事不是他不辦,而是他真的辦不到。自古律法如此,通敵叛國就是逆天大罪,誰能違背律法,更是有誰撼得動皇權。
  秦晏之無奈,然荀瑛卻依舊苦苦哀求,她哭嚎著,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氣都散盡一般。許是哭得太用力了,許是荀正卿受審這些日子,她寢食難安,勞心傷神,她一口氣沒喘勻,暈了過去。
  秦晏之愣住,只聞門外秦翊大喚一聲「兄長!」他才猛然緩過神來,抱著妻子奔向了後院,秦翊匆忙去請了大夫。
  半個時辰後,大夫不愁反喜地從房中出來時,秦晏之心陡地一動,他恍若猜到什麼了。
  果然,荀瑛有孕了。偏偏就趕在這個時候,趕在這個節骨眼,趕在他躊躇之際——而大夫接下來的話,讓秦晏之又傻了一次:
  荀瑛不僅有孕,而且已經三個月了。也就是說她早便知道了,但是一直沒告訴他,她留了一手把這個孩子當做勸服自己的籌碼。
  秦晏之站在床邊俯視妻子,荀瑛也看著他,目光祈求瑩瑩閃淚。二人對視良久,秦晏之無奈冷嘆。
  她贏了……
  「你求我沒用,只有一個人能幫你……」
  虞墨戈失蹤一個月,終於在寧王退兵之際回宛平了……不過他回宛平可不是為了寧王,而是為妻子。
  今兒,容嫣該「生」了!
  清明節,容嫣帶弟弟祭奠過父母便送他回去了,學業不能耽誤。弟弟走了,可清明的小雨卻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連著幾日不見個陽光,只覺得屋子發陰,心裡也黏膩膩的不清爽。
  兩個多月了,容嫣用盡了辦法可依舊奶水不足,要靠乳母供養著。這會兒乳母把大寶小寶喂飽了,給他們母親抱了來。
  之所以叫大寶小寶,是因為他們父親到現在也沒給他們起個名字。
  二月末虞墨戈倒是回來過一次,不過也只是為阻隔寧王而路過,匆匆看了那麼一眼。然再之後,一個多月了,他杳無消息。
  容嫣看著床上的兩個已經長開的寶貝,心裡別提多踏實了,數來這幾日便是他們名義上該出生的日子了,寧氏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只待尋個恰當時機把消息放出去……
  正想得出神,床上小寶突然嚎了起來,容嫣趕緊抱起他哄著。若說有沒有偏心,還真是有,她偏就更疼小的這個,其實也原因也無他,只是小寶生得晚,身子弱,而他又極黏著母親,若非餓極了是決不吃乳母奶一口,只吃母親那點不多的奶水。可不像大寶,才不計較是誰,吃得香,睡得好,身子骨也比弟弟長得快。
  眼見著小寶如何都哄不好,容嫣沒辦法,只得抱著他坐在床上,半解衣衫喂他吃了幾口。嘴上滿足了,小寶也安靜了,眼睛漸漸闔上可吮吸的動作依舊不止,生怕他一睡著母親便離開了似的。
  這種依賴感讓容嫣異常的滿足,而這種滿足感是無以言表的,這便是母愛吧。有孩子真好,而且是和自己心愛人的孩子……
  容嫣越看越是喜歡,恨不能把小寶揣進心裡才好,她低頭輕輕親了他一口,溫柔道:「娘親最疼你。」
  「那別人怎麼辦?」
  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把容嫣下了一跳,她抱緊了小寶猛然回首,一眼便撞進了那雙雲霧散盡的深眸裡。虞墨戈正撩著紗帷低頭看著她,脣角勾起,蓄著他那抹慣常的慵然。
  容嫣雙眸閃動,望了他半晌才回過神來,明明心裡耐不住喜悅,卻佯做不悅地嬌嗔道:「何時回來的,怎連個聲音都沒有。」說著,她拍了拍懷裡的兒子。
  「剛回的。」虞墨戈淡笑應,也跟著看了眼她懷裡的孩子。小寶已經睡熟了,吮著母親的小嘴無意識鬆開,容嫣半邊酥軟便完全落在了虞墨戈的眼底。方被他吃過,豐腴上還沾著半透明的乳汁,別有一種撩人心弦的誘惑。
  見他錯也不錯地盯著自己,容嫣乜了他一眼趕忙去拉衣服,卻被他長臂一伸連人帶孩子都摟進了懷裡,他坐在床沿抱著妻子,又問起了方才的問題。
  「你最疼他,旁人怎麼辦?」
  容嫣有點糊塗了,旁人?她恍然明白了,看了眼身邊躺著的女兒,笑道:「都是娘的心頭肉,自然一樣疼了。」
  不過這問題顯然沒讓虞墨戈滿意,他眉頭微蹙,搖了搖頭。
  容嫣不解,茫然地望著丈夫,虞墨戈挑了挑眉毛喚乳母抱著兩個孩子去東廂睡去了,他貼在妻子耳邊問:「那我呢?」
  這話一出,容嫣沒忍住,「噗」地笑出聲來。
  敢嘲笑自己?虞墨戈胳膊一攬便把妻子抱在自己腿上,懲罰似的顛了她一下,鍥而不捨問:「那我呢?」
  容嫣哭笑不得,輓住他脖子軟語道:「你也一樣,可以了吧。」
  虞墨戈終於滿意了,扁嘴點了點頭,壞笑道:「那我也要被疼。」
  「被疼?」容嫣怔愣地看著他,見他目光毫不掩飾地探進了她半解的衣衫裡,循著方才的那抹秀色去了,她明白過來,小眉頭顰起便要去推他,卻被他猛然欺身壓在了床上……
  容嫣是抱著「疼他」的心思配合的,可明顯他是貪心不足,從床尾生生把她撞到了床頭,只因曠得太久第一次急了些,他便扯過她又來了一次。這些她都能忍,可他竟然和兒子搶那本就不多的口糧,這她可忍不了了。
  她推搡著伏在胸前的頭,嬌喘著拒絕,就在她要抽身逃離的那刻,他追了上來,挺身而入。二人僵住,他趴在她耳邊低沉的嗓音壓抑道:「嫣兒,我好想你……」
  氣息吹在耳邊,如同電流竄進心裡,酥酥麻麻地,容嫣徹底化成了水,攀住了丈夫的肩回應道:「我也想你……」
  如此思念,太消耗體力了,容嫣乏得睜不開眼,蜷在丈夫懷裡沉沉睡了去。從晌午一直睡到了晚霞將天邊盡染,紅得似容嫣臉上的潮潤。雨終於停了,雖然已是夕陽,可日頭終究是出來了……
  容嫣在滿室旖旎紅光中緩緩睜眼,看清了房間和身邊空盪蕩的枕,她愣了一會兒,猛然起身。晌午一幕恍若夢境,可身上的酸痛告訴她,這不是夢,他回來了。可人呢?
  他又不辭而別了?
  容嫣急得掀起身上的被子,連外衫都不顧穿便朝門外奔去,然剛到門口便登時立住了。雨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庭院裡,虞墨戈正抱著大寶站在石榴樹下,他指了指樹上的花骨朵,又對著女兒一本正經地說了什麼,見女兒沒反應,他俊朗的臉立即板了起來,懲罰似的點了點女兒的小鼻尖。
  大寶不懂父親的意思,卻很喜歡他的觸碰,竟咧嘴笑了,這一笑虞墨戈的清冷瞬間瓦解,他朗朗大笑,抱著女兒親了又親,逗得女兒竟笑出聲來……
  瞧著這一幕,容嫣心暖得一塌糊塗,活了兩世她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完滿,這一幕美得讓她心動,只覺得即便此刻再次離世,她也無憾了。
  不過玩笑可不能開兩次,老天可舍不得破壞這一刻的溫馨,他們還有未完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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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虞墨戈也注意到了正房門口的容嫣,見她醒了,先是對她溫柔一笑,隨即眉頭又蹙了起來,把孩子交給了乳母,徑直奔到了妻子面前,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嗔怪道:
  「怎出門都不穿個鞋,你才生了孩子多久,也不怕地涼侵寒。」
  容嫣沒應他,卻像小貓似的窩在了他胸口,蹭了蹭,撒嬌道:「我以為你又走了。」
  這話直直撞向他胸口窩,說得他好不心疼,他親了親妻子的頭,柔聲道:「我不走,日後再不走了。」說罷,便將她抱進了房間裡……
  虞墨戈說到做到,他還真就不走了,以致京城傳言四起,道虞家三少夫人生了,而三少爺,則跑到宛平伺候月子去了!
  當然,打趣的成分很大,但這還是羡煞了一眾姑娘們。有夫如此,婦復何求啊!直道容嫣必是菩薩身邊的龍女,幾世修德才嫁如此郎君。
  可也有人說了,容嫣一胎便生了個龍鳳呈祥,是虞家修來的福氣才對。
  不管是誰前世修了德行,總之是把英國公府樂得上下歡喜。英國公尤其振奮,他早便得知了孫媳生子的消息,無奈壓抑了兩個多月,眼下終於可以不必顧忌了。然這一放開,他竟要討軍出征,揚言要給曾孫兒掙下一片坦蕩前途來。
  要知道小寶,可是他親點的未來世子爺啊!
  同僚好友,京中權貴,皆爭先送上祝福,連新帝都特地遣人送了恭賀詔書來。陳湛登基在即,虞墨戈作為一等功臣,這會兒他家出了這般喜事,這不是吉兆又是何?況且自打容嫣生子後,寧王節節退敗,陳湛穩握大局,連已晉升為太后的齊娀瑤都道這是天助新帝也,給了如此暗示,於是她點了好些恩賜直接送到了宛平——
  故而,容嫣這個「月子」坐得,是相當的隆重了。
  端午一到,容嫣出了「月子」,虞墨戈便要回京了,畢竟朝廷好有許多未完之事在等著他。容嫣也想隨他去,可她還是有些顧慮。別看兩個孩子早產又是雙生,三個多月的功夫長得也未比滿月孩子大多少,但從孩子的眼神和狀態上,還是瞧得出蹊蹺來。
  況且二嫂已懷胎七月,而虞抑揚一路討伐寧王,眼下還在山東,故而容嫣還是決定和寧氏待孫氏生產後再回京。
  說不分開,不分開,可到底還是要分開。體驗過了一家四口的天倫之樂,容嫣不捨得丈夫走。不過此去非彼去,他只是回家而已,自己早晚也是要回去的。
  她不捨,虞墨戈自然更不捨,從原本只惦記的妻子一人變成了如今的兩人——妻子,女兒——他可不惦記那個小東西,整天霸占他妻,連和妻子親昵的機會都少了。不僅少了,為了護他那口口糧,連親近的樂趣都少了許多,虞墨戈覺得上輩子他一定是欠了他的!
  至於名字,虞墨戈早便取好了,只是容嫣竟一直不知。在她離開京城去宛平的前一晚,虞墨戈書下了幾個小字留在了她的錦囊裡。
  「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虞墨戈帶著對兒女的期望和祝福給他們起名為「韞玉」和「懷珠」。
  容嫣看著手中的紙箋頗是不屑地笑了。「你怎便知是一男一女呢?若是兩子,或兩女呢?」
  虞墨戈笑了,點了點女兒的小額頭道了句:「那便要委屈另一個咯!」
  呵,他還嫌兒子不夠委屈。
  因寧王叛亂未平,陳湛又是臨危繼位,為避免朝堂動亂,荀正卿的案子一直被壓著。畢竟荀黨勢力範圍太廣,非常時刻,惹不得他們。
  不過眼下,陳湛登基大典已畢,寧王被虞抑揚及趙子顓聯合大同總兵一直逼回了山東,寧王雖依舊負隅頑抗,但已是強弩之末,氣數將盡了。
  如是,荀正卿的案子,該提上日程了。
  京城「倒荀」進行得是如火如荼,以嚴恪忱為首的清流派勢力迅起,荀黨則人人自危。而宛平的日子,卻過得異常的寧靜。
  端午節過了第六日,才迎來第一場雨。雨後天晴,寧氏帶著兒媳及孫兒一同去河邊散心,拋了五彩百索後便回府了。
  然才一入了門廳,便聽下人報:今兒別苑來了位客,據說是從京城來的,姓荀……
  「秦夫人,您大老遠從京城來,有話便直說吧。」
  容嫣坐寧氏身邊,淡然望著客位上的荀瑛道。記憶裡的荀瑛姿容嬌艷,可眼前人,瘦得脫了相不說,臉色發暗,瞧上去身體狀況不大好。
  荀瑛紅著眼睛,木然望著兩位夫人,一個下意識動作讓容嫣猜到了什麼。看著她覆在小腹上的手,容嫣揣測:她有孕了。都是過來人,她眼下這精神和身體狀況,確實對胎兒不好。
  幾欲開口,荀瑛話還是沒道出來,淚先流了。她撐著椅子起身,隨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虞夫人,您救救我吧!」
  容嫣顧不及她說的是什麼,趕忙上前去攙扶。為娘之人最見不得糟踐孩子,況且秦家好不容易有後,不衝著別人,便是衝著郡君和秦敬修,容嫣也不能讓她這般。
  「秦夫人,您快起來吧,春寒未盡,地涼啊。」
  荀瑛搖頭,說何也不肯起。容嫣嘆聲:「便是不為你自己,也為孩子想想吧。」
  這話一出口,荀瑛頓住,隨即淚水流得更凶了。她咬脣搖頭,臉色白得發青,像似虛飄的魂魄要離體一般。「沒了,孩子沒了。」荀瑛捂著臉哭道。
  容嫣驚住,回首看了寧氏一眼,忙問道:「如何沒的?」
  「整日為叔父奔波,月初在都察院昏倒,醒來便沒了……」荀瑛低聲啜泣。
  今兒才初九,這也沒幾日的事,她不好好在家養身子,大老遠地來宛平,容嫣猜也猜她為的什麼了。
  容嫣起身坐回了座位上,望著虛弱的荀瑛道:「秦夫人,你若還跪著,咱今兒便什麼都別說了。」
  荀瑛無奈,只得嘆聲被小丫鬟攙扶著起身坐回了椅子上。
  「虞夫人,求您幫幫我,我叔父罪有應得,可我族人無罪啊。求您幫幫我們荀氏一族吧,滅九族這太殘忍了,婦孺老者,他們都是無辜的,不該承受這罪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是荀正卿造下的孽。」寧氏冷色言語道。
  容嫣垂眸,她不是生在這個時代,對於滅九族的事她其實很難接受,但她又能奈何。「秦夫人,這件事您真求不到我,我一深閨婦人,何德何能幫得了你,這豈不是笑話嗎。」
  荀瑛起身搖頭。「不,虞夫人,你能幫我。你可以說服虞大人幫我,只有他能勸得動皇帝。我去找他了,可他不肯見我,只有你能幫我說上話了,我窮途末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容嫣沉思良久,深吸了口氣,望著荀瑛,冷靜道:「不行,我不能幫你。」
  見荀瑛怔住,她接著道:「我左右不了三少爺,也不想左右他。伴君如伴虎,今兒他為你叔父求了情,豈知他日再翻起此案誰來為他求情。荀正卿獲罪無可厚非,通敵叛國,這可是滅九族的事,何況他險些害死了先帝。你讓三少爺幫荀正卿,無疑是讓三少爺惹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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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荀瑛不喜歡容嫣,是因為秦晏之心裡一直有她,拋出去這一點,其實她很佩服容嫣。一個敢於和離,敢於從商,敢於和整個世俗對著乾的女人,她應該是個有膽識,胸襟開闊的人。可這番話,分明是個小家子氣的女子才會說出來的。怕引火上身?她真的怕嗎?況且以虞墨戈如今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他用得著怕嗎?
  這一切都是推辭罷了。她就是不想幫——
  這已經是荀瑛最後的希望了。她心涼透了,下意識去摸了摸自己小腹。可觸手空盪蕩的,什麼都沒了。
  沒了也好,免得這孩子來到這個世上便要背負著荀家的血脈,帶著一半的罪惡。
  荀瑛再沒說什麼,她勸不動一個誠心不想幫她的人。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真到了懸崖邊上,反倒釋然了。她漠然告辭,帶著下人離開了。
  荀瑛一走,容嫣匆匆回了後院,第一件事便去見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她抱著大寶小寶,親昵不夠。跟來的寧氏瞧在眼裡,知道她是因荀瑛的事慟了心。
  「其實話也不必這麼絕,你和墨戈說說也無妨。其實荀瑛說得也沒錯,我聽聞荀正卿的兒子便是個耿直廉潔之人,從未與他父親同流合污,這樣的人,去了確實可惜。何況還有那麼多的無辜之人。」荀瑛今兒的話,勾起了寧氏的往昔的痛處,她動了惻隱之心。
  容嫣聽了婆婆的話,摸著小寶的臉道。「母親,我心也沒那麼狠,可這事真是改變不了。哪位新帝登基不是大殺四方?心慈手軟必留後患。這話三少爺倒是能說,可咱不得不為後來做打算,兔死狗烹,未來的事誰也說不好。」
  「話是這麼說,可新帝……應該不會吧。」寧氏疑慮道。
  容嫣搖頭。「母親想想,寧王當初在山東是如何受人敬重,可為了權勢連親情都不顧,更是視百姓如草芥,這一路北上多人因征戰而家破人亡。新帝許不會,可如今在位的不止新帝一人,還有與他一同把持朝政的太后。還有……」她看著寧氏良久,沉聲道,「只怕荀正卿的案子,也沒那麼簡單……」
  這樁案子,果真越是查越是棘手。整個三法司上層都急得焦頭爛額,如今他們是明白荀正卿那句話的含義了:這案子越往深了查越是讓人心寒,以至於誰都不敢再向下進行了。
  這一切虞墨戈了然於心,荀正卿真正的幕後是陳佑禎,他二人聯手,企圖讓先帝亡在御駕親征的途中,只可惜是虞墨戈破了他們的計劃,把先帝救了回來。可即便如此,先帝還是負傷,回京不過一年多的功夫便駕崩了,如是,這皇位才傳給了其弟弟陳佑禎。
  皇室之間見不了光的事太多了,虞墨戈管不了,但他必須給自己冤死的將士們正名。故而這些日子,他始終沒有斷了繼續查案。
  而荀正卿,正是咬死了陳佑禎這顆大樹不肯撒口,即便不能自救也要拉著一個送他去地獄的。
  刑部和大理寺已經開始不作為了,只剩下都察院還在撐著,虞墨戈來到牢中見荀正卿,將這些年來收集的所有證據擺在了荀正卿面前。
  荀正卿看著眼前的一張張文書,平靜道:「我認,都是我做的。」他非但一點反駁都沒有,甚至神色極其蔑然。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我知道荀閣老您想的是什麼,也知道您背後是誰,可是又能如何?如今的皇帝是敬王,你的靠山已經退位了。」
  荀正卿冷笑,隨即笑聲越來越大,笑夠了,他戛然而止:「虞墨戈,你信不信,不出今日,新帝便會招你入宮,他會對你說,放棄對我的徹查,因為他不想他父親被推上風口浪尖。」
  聞言,虞墨戈點頭。「我信,因為我來之前皇帝的已經傳我入宮了,我入宮前再見你一眼便是要你親口認下這罪。荀大人,不要以為你拉著太上皇,皇帝便拿你沒轍了,你太低估他了。」說罷,虞墨戈拿著荀正卿的認罪書走了……
  建極殿暖閣,陳湛等了虞墨戈許久了。見虞墨戈到了,他匆匆起身,還似在敬王府一般,全然沒有一個皇帝的威勢。對於他而言,嚴恪忱虞墨戈永遠都是他的老師,恩人。
  作為皇帝依舊能保持赤子之心,虞墨戈甚是欣慰。在寧王和陳湛之間,他之所以選擇陳湛,不僅僅是因為他繼位名正言順,更多的是因為這個孩子的仁智。
  陳湛糾結半晌,也沒說出句話來。虞墨戈笑了,沉著道:「陛下,您喚臣來,可是為荀正卿一案?」
  「是。這案子我已有所了解,也知道背後的秘密。虞大人,不瞞您說,我想為您一眾將士翻案,可我下不去這個狠心,那畢竟是我父皇……讓一個皇帝去承受這些罪名,情何以堪。後世如何評價他我管不了,但作為人子,我沒辦法下這個決心,畢竟他身份特殊。況且,他已經退位了,荀正卿也被抓了,此案一定要追根究底嗎?」
  面對陳湛不是皇帝命令而是試探的語氣,虞墨戈淡然一笑,猜到了他的顧慮,揖禮回應道:「陛下,您是皇帝,這一切自然由您做主,臣是您臣子,您若讓臣查,臣便查,您若想就此罷休,臣只能遵旨。但臣要勸諫陛下,事實是掩蓋不住的。還有,比起名正言順,天下更企盼賢明之君。」
  這話一出,直直戳向了陳湛的心窩,面前這位虞大人算是把他看透了。暖閣裡一時靜默,只聞自鳴鐘清脆的滴答聲,節奏不緩不慢,有條不紊。
  半晌,陳湛抬頭,會心而笑,道:「虞大人,那便辛苦你了。」說罷,便遣宮人送虞大人離開了。
  虞墨戈一走,暖閣碧紗櫥裡的太后齊娀瑤坐不住了,一臉怒容地走了出來,見了新帝便劈頭喝道:「你怎能就這般讓他走了!」
  陳湛看了她一眼,平靜道:「不然呢?兒臣還有何理由攔他。」
  齊娀瑤恨其不爭,坐在陳湛給她讓出的椅子上喝道:「適才咱不是說得好好的,萬不能讓他再查下去了,難不成你真要給你父皇定罪?那是你父皇啊!」
  「兒臣知道,但父皇確實有錯在先。」
  「有錯?什麼錯?」齊娀瑤冷哼反問。「你是想說,你父皇害死了先帝,篡奪了皇位?你便是想讓虞墨戈查出這些來然後公之於眾,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父親的罪行,讓全天下人都指摘他這個皇位是蔑倫悖理不仁不義得來的,讓天下人都覺得你作為逆臣的兒子繼承換位名不正言不順?如是,你覺得你和寧王還有區別嗎?你知道你之所以能夠勝寧王,便是勝在這個名正言順上!你這是在斷自己的路!」
  「我與寧王勝在‘名正言順’,那我與陳泠呢?」面對太后的指責,陳湛唯是淡淡地問了句。齊娀瑤沒想到他會反駁自己,一時愣住了。陳湛繼續道:「您說這些,虞大人早便猜出來了,他方才最後一句話您沒聽懂嗎?他是想告訴我,我勝寧王不僅僅在於一個簡單的‘名正言順’,而是一個‘賢’字,便是因為這個‘賢’,才讓眾臣忠心耿耿地追隨於我。他們對我如此期待,我豈能負他們。母后,您的顧慮我也懂,不管歷朝歷代的君主如何,我只想做個坦蕩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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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1 00:20: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聞言,齊娀瑤一時無語,她瞧著眼前這個曾經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少年越來越陌生了。陳湛也看向她,二人對視間,門外宮人來報,嚴閣老來了。陳湛對著太后揖禮,便出了暖閣。
  齊娀瑤望著「兒子」的背影,默默搖了搖頭。
  不對,他說得不對。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在皇權中根本不適用,她看得太多宮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了,無論皇室朝廷,便沒有一個乾乾淨淨純粹的人。她經歷了太多的坎坷,她不相信人可以一生坦蕩,都是扯淡,都是妄語,人就是自私的,不用手段根本什麼都的不來。
  新帝太天真,他還是太小了,不懂得其中的利害。不行,他可以不在乎這個皇位,但是她這個做母后的不能不在乎。她們二人已經捆在一起了,她必須保住他們的位置,不容人有半點質疑。
  既然新帝不忍心攔住虞墨戈,那只有她出手了……
  荀正卿沒有想到陳湛會真的同意虞墨戈繼續往下查,大勢已去,他不得不交代一切了。
  果不其然,陳佑禎所有計劃都同虞墨戈查出來的一般,他通過荀正卿和外敵勾結,目的便是要讓先帝的御駕親征之路有去無回。
  先帝本來已經被韃靼虜獲,但誰都沒想到虞墨戈會率五千精兵將皇帝解救回來。雖然先帝病逝,陳佑禎順利繼位,但他總是擔心虞墨戈及那五千將士在解救先帝的過程中察覺出異常,威脅自己的皇位,故而將大同失守案重新翻了出來,將曾經解救先帝的將士統統處以極刑,除了被眾大臣保下的虞墨戈。
  若知今日,當初的虞墨戈便不該保……
  陳佑禎悔,荀正卿更悔。虞墨戈是個將才,他想他成為自己的一顆有利的棋子,豈止他竟是一把利刃,到頭來捅了自己一刀。他悔,這步棋自己到底是走錯了。
  其實沒錯,虞墨戈到現在也不得不承認荀正卿的城府非常人所能達,他的確很聰明,也很會利用人。同樣的路數,前世他不是走得很好嗎?將整個英國公府把弄在股掌間,不管是虞晏清、英國公,抑或是虞墨戈,他們每一個人都在為他效命。
  所以,他只是敗在了虞墨戈先知了這一切。
  既然先知,同樣的錯誤必然不能再犯,虞墨戈堅信是那五千將士的亡魂感天動地才讓自己重生,為的便是給他們洗冤。這一刻終於要到了,虞墨戈的心願也要了了……
  六月剛入初伏,孫氏生了,是個男孩,這小夥子在娘胎裡留不住了,也不等他爹平定寧王從山東趕回來,提前半個月出來了。
  其實虞抑揚早便可以回來了,只是趙子顓在濟南一戰負傷,被送回京城,於是作為總指揮的虞抑揚只得留了下來。
  孫氏這個月子不算好,整個月子裡都在伏天,房間悶熱極是難熬。可在難熬,看見懷裡的小東西什麼都值了。
  荀正卿的案子牽扯的人太多,又與皇帝有關,極是難辦,故而虞墨戈來宛平見妻兒的日子有限,每每都是匆匆見了一眼便走了,瞧著他們夫妻不捨,父女眷戀的模樣,孫氏不忍,一出月子便要回京,不要她們再陪自己了。
  七月初,在宛平留了大半年的容嫣和婆婆二嫂終於回來了。
  他人倒還好,英國公簡直是望穿秋水,還沒見他這般盼過一個人,連自個身份都不顧了,竟然主動隨兒孫們去門廳應兒媳孫媳——其實迎的是誰,大夥心裡明白著呢!瞧老太爺那眼神,便沒從小寶身上挪開過!恨不能直接從乳母手裡把孩子接過來。
  哎,只能說大寶是個心寬的,而抑揚的兒子還小,不然瞧著不挑這位曾祖父的理才怪!
  終於到了正堂,老夫人拉著寧氏和孫媳聊天,逗弄孩子。而英國公卻接過小寶,一聲聲「韞玉」地喚著,瞧著老頑童似的曾祖父,小寶也咧嘴笑了,這一笑,下面也沒禁住,直接尿在了曾祖父的身上——
  國公爺架著小寶的兩隻小胳膊,凝神屏息地盯著曾孫下面的小東西,眼看那尿一滴不落地全都澆在了他的袍裾上。大夥都看愣了,直到小東西偃旗息鼓,國公爺舉起小寶便朗聲大笑起來,開懷地喚了聲:「是我虞家的種!有勁兒。」便也不顧兒媳孫媳,兀自抱著小寶便朝東院去了。
  大夥都沒反應過來,容嫣哭笑不得,只得讓乳母趕緊跟去了……
  一直到晚上虞墨戈回來了,小寶還沒回繁縷院。
  虞墨戈先去給寧氏問候過,回來見了妻女好不欣慰,抱著女兒親昵不夠。容嫣心裡可還裝著兒子呢,眼見入夜了,她擔心小寶會鬧,又不好去接,便讓虞墨戈去看看,然虞墨戈卻逗著女兒無動於衷。
  容嫣不高興了,坐在院子裡面生氣。
  虞墨戈放下女兒貼了上來,攬著妻子道:「那小東西矯情,讓他留那便好了。」見妻子瞪了自己一眼,他又哄道,「你都不知祖父多盼著他呢,整日念叨著,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便讓他親近親近吧,不然他心裡的相思可是結不了呢!」
  說話的功夫,虞墨戈雙手便沒閒著,在妻子身上可勁地揉捏,恨不能把她捻進身子裡似的。容嫣被他揉得無可奈何,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相思結不開!
  她一把握住丈夫徘徊在她腰間的手,嗔道:「小寶打生下來便沒離開過我,今兒頭一日,若是鬧了呢?祖父如何安撫得了,會擾他休息的。」
  「總得有離開那日吧,今兒便是第一日。」虞墨戈抱起妻子便朝房裡去,容嫣抓著他衣襟便道,「那若是他鬧了呢?」
  「鬧了便鬧了,到時再說!」
  月余不見妻子,他還管得了那麼多,抱著她直直入了稍間,放下了拔步床的帷帳……
  伏天剛過,悶熱並未盡褪,兩人旖旎不久便一身的黏膩,虞墨戈一件件解開妻子的衣衫,唯留胸前水藍的肚兜。因哺乳她胸大了很多,豐腴誘人,然想到小兒子,他一股嫉妒翻上來,隔著那片水藍一口銜住了,報復似的用牙齒輕捻著……容嫣想推開他,偏就推不開,只得任他放肆去了……
  怎麼擺弄都不夠,虞墨戈急迫地想要更多,他掐著妻子盈盈一握的細腰,猛地朝自己撞去,二人緊密貼合,直達目的地。他喉嚨裡發出滿足地一聲低哼,隨即便動作起來,容嫣意識早被他纏磨得淺淡,連魂都快被他撞飛了……
  門外忽而一聲啼哭傳來,容嫣登時清醒過來。她胳膊撐著起身便道:「小寶……」
  虞墨戈狠頂了她一下,她無力又倒了回去。「不是小寶。」他壓抑道。
  「是……」
  「不是……」
  夫妻倆爭執,依舊沒停下折騰。門外哭聲越來越大,乳母實在受不了了,趴在門口試探道:「少夫人,小少爺哭鬧,國公爺讓奴婢抱回來,可奴婢,奴婢實在哄不住了。」
  乳母抱孩子入門的時候,虞墨戈正敞著衣襟坐在床邊,目光陰森森的,瞧得乳母沒再沒敢抬頭,趕緊把孩子交到少夫人手裡,逃似的跑掉了。
  小寶到了母親懷裡,果然不哭了,吧嗒吧嗒小嘴趴在母親肩頭一面享受著母親安撫,一面望向床上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見他正瞪著自己竟一點都不害怕,反倒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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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虞墨戈突然有種被兒子嘲笑的感覺,他瞪著小寶哼了一哼:六歲便把你送到衛所去,看你有的得意!
  小寶好似感受到了父親的恐嚇,縮著頭朝母親懷裡去,小手扒拉著母親的衣襟,容嫣懂了,便抱著他坐在羅漢床上喂起奶來。
  這一局,小寶勝!
  看著兒子,虞墨戈好不心堵,掀起被子翻身睡下了,只留給母子兩一個氣鼓鼓的後背。瞧著她容嫣忍不住「噗」地笑了,低頭逗著兒子道:「你爹比我們小寶還像孩子呢,是不是呀!」
  不管是家裡還是朝廷,都有條不紊地朝著好的方面發展,包括容嫣的紡織業,當初捐給朝廷所欠下的債還未入夏不便已還清了,接下來幾月從生產到銷售到棉種植都邁入正規,產量突飛猛進。趁著帶孩子去見外祖母的機會,她與二舅父和表兄商議了一番。以眼下的狀況,他們完全可以考慮接下來的建染坊踹坊的計劃。而且,容嫣決定想要找機會再次南下……
  帶著孩子回了葉府兩次,可都沒瞧見葉寄臨。據說新帝繼位後他新任吏科都給事中,官職不高,但身為言官,權利頗大。他可是朝廷培養的重點對象,故而這些日子忙得很。
  人是沒見著,不過好消息倒聽說了。寄臨和譚皎月訂婚了。
  這可有點始料不及呢,要說皎月傾慕寄臨這麼些年,寄臨都無動於衷,怎突然就想開了。容嫣想起吳奚的事,不免問了幾句。
  外祖母沈氏忍不住笑了,沒多解釋,唯是嘆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
  不必多言,容嫣懂了。
  身周的人、事都沒變,可好似又都不一樣了,她突然有種苦盡甘來感覺,想必一切都要過去了……
  荀正卿的案子馬上便要落錘,然中間又出了件事延遲了。這事到也極是重要,拖不得,那便是為新帝陳湛選妃立後。
  陳湛已經十五了,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紀,何況皇帝不可無後。
  皇后人選早在他是敬王的時候便定下了,便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孫女謝婉。她與陳湛同歲,本打算及笄後便入敬王府為妃,眼下,便不必為妃,乃直接冊後了。
  謝婉人如其名,生得貌美且品行端莊溫婉,頗是符合為後的品質。太后齊娀瑤也極是中意,不過天下蕙質蘭心的姑娘多得去了,她喜歡這姑娘,還不是因為禮部尚書是她的親舅父,這瓜寧還得喚她一聲表姑母。
  冊封儀式早便開始籌備,日子定在八月十五。
  皇后的冊封禮可是相當的隆重,是僅次於皇帝登基的冊封大禮,不僅朝廷文武百官都要入宮朝賀,命婦們也要著冠服入後宮朝拜。
  是日,虞家男女一早便準備好入宮了。除了姑母虞瑤不誥命,其它人皆有品級在身。
  去的路上,容嫣百感交集。這不是她第一次入宮朝拜,一年前皇后的千秋宴她依稀在目。當時的兩個主角,一個被打入冷宮,一個成了當今太后。那時也是她第一次被攪進權利的中心,感受到了權利爭奪中的勾心鬥角。
  其實這些事在她身邊始終沒斷了發生,只是虞墨戈把她保護得太好,不叫她知曉罷了。不管面臨何等危機甚至險境,他都不會牽扯上她,唯是獨自一人抵擋。
  想著想著,容嫣不禁嘆了聲。慧極必傷,昨個夜裡虞墨戈趴在她懷裡溫存時,她發現他竟生了白髮,而且好多,容嫣挑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挑盡。
  他才二十六歲啊,容嫣急的想哭,可虞墨戈卻不以為意,滿不在乎的神情好似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除了和自己在一起時他偶爾會放下警惕露出純真一面,容嫣真覺得自己丈夫根本不似一個二十幾歲的人,他心智太成熟了,怎會有人生來便如此沉穩。
  不對,沒有,沒有人生來便是如此。越是人生的不幸,軌跡的坎坷,才會讓人如此沉澱下來,他能沉澱到這般,那得經歷多少苦痛啊。想想容嫣都覺得心疼,心疼到她想對他好,對他好,還是對他好。
  這種感覺,好似虞墨戈便是她第三個孩子一般,她定要照顧好他……
  想到這,容嫣竟然有點想迫不及待地見到他了。昨晚上聊天,他好似說想吃香茶木樨餅,還有果餡椒鹽金餅,這都是他小時候愛吃的,大了便很少吃了。容嫣覺得應該問問方嬤嬤,學著給他做,他不開心時起碼有吃食可以哄他……
  這幾日因為處理不完的公務,他陽羡喝得太多了,總是睡不踏實。今晚說什麼也讓他喝茶了,她給他按摩,讓他放鬆下來……
  還有小寶,能讓他隨乳母還是隨乳母吧,夜裡喂奶換尿布,免不了要折騰幾次,每次他都會醒。今晚就送去,還是不要擾他了……
  今兒可是八月十五,去年八月十五容嫣被姑奶奶虞瑤拉著聊了半宿,都沒能陪他,今天無論如何也要陪他過……
  深思飄著,不知覺中已經到了皇宮。
  皇后冊封禮繁複,從太陽露頭到明晃晃地頂在頭頂,儀式才算結束。朝拜後,朝臣退下,後宮裡命婦也準備返回。
  太后懿旨到,宣一品之上誥命留下,前往坤寧宮赴宴。
  虞家一品命婦只有國公夫人,寧氏也不過二品而已,和老夫人招呼過,容嫣便隨著寧氏和二嬸母三嬸母回去了。然還未出宮門,一位宮人迎了來,瞧她裝束便知品級極高,容嫣看著她眼熟,忽而想起來了,是太后身邊的錦瑟姑姑。
  錦瑟朝著寧氏等人揖了一揖,恭敬含笑道:「虞少夫人,太后有請。」
  「虞夫人,我們許久不見了。」齊娀瑤頜首含笑。
  容嫣拜大禮,抬頭望向北座上的太后。和去歲相比,太后無甚變化,不過到底是母儀天下了,眼神中多了份當初被隱匿的凌厲。
  「今日是皇后冊封大禮,天人共喜。不過妾身無能,受太后盛邀,誠惶誠恐。」
  「你若是道自己無能,可叫我朝這些誥命夫人何以自容了?」太后挑脣道,隨即拍了拍身邊皇后的手,莞爾道:「今歲初,南北戰事吃緊,朝廷不堪重負,是虞夫人毀家紓難捐贈了五萬織棉,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這事我聽祖父提過,他道虞大人是龍虎將才,而虞夫人興辦實業更是巾幗不讓須眉,二人為國效力,堪稱伉儷之表率。」皇后婉然道。
  容嫣望著年歲不大,卻頗是鎮定的小皇后,施禮道:「皇后娘娘過譽了。妾身一深閨婦人,哪裡就懂得這些,不過是懷著私心不願夫君前線吃苦罷了,如此陳贊妾身擔不起。太后抬舉了,區區五萬,杯水車薪,何以解得了國難。還是太后慈德昭彰,屈尊為儉,不但籌備了軍資又鼓舞了人心。」
  太后抿笑,端雅道:「虞夫人自謙了,若普天下的婦人都有你這份‘私心’,何愁國之不勝。」說著,便邀她入上席。
  虞少夫人所為,一眾命婦無不聽聞,見她被太后厚愛,沒個不羡慕的。想到虞墨戈如今在朝廷地位,席間各位對她頗是親近。
  容嫣一一應付,面上平靜,心裡不寧。按理說太后這番話倒也沒得挑,且不說她當初捐贈到底為國解決多大的問題,但齊娀瑤利用這次機會博得了名聲,在聲勢上確實幫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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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太后親近自己,自然也不為過。可也偏是這件事,讓容嫣深刻體會到太后的城府之深,再思及千秋宴那幕,容嫣越發的不安了,她總覺得她做出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心裡不寧,人免不了略顯焦躁,容嫣總是下意識地朝坐在宮殿一側,遠離自己的國公夫人。徐氏也看到她了,料她是出來太久記掛兒女,於是朝她微笑示意莫急。
  好容易挨到了散席,一眾命婦辭拜,皇后隨著太后回了,容嫣可算松了口氣,回首看了眼徐氏便朝她去了。祖孫二人輓手而出,身後,錦瑟又跟了上來。
  「虞少夫人請留步,太后請您移步後殿一敘。」
  該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麼可敘的。此刻,容嫣越發地肯定心裡的揣測了,太后今兒絕對是有目的的。
  心中忐忑,但人家是太后,又身在宮中,容嫣豈敢不遵。她凝重地看了眼徐氏,徐氏問道:「可要我在宮外等你。」
  容嫣猶豫須臾,莞爾道:「祖母也累了,您先回,不必等孫媳。還勞祖母回府幫孫媳瞧瞧兩個孩子,若是哭鬧了,便請三少爺回來,他哄得了。」說罷,福了福身便跟著錦瑟去了。
  徐氏望著離去的容嫣,見她拐進了殿門外的遊廊,轉身便匆匆離開。宮外,三位兒媳一直在候著她,見她初來忙迎了上來,寧氏左右瞧瞧,問道:「母親,嫣兒呢?」
  徐氏看了她一眼,上了馬車便迫聲道:「走,去都察院!」
  虞墨戈下了朝便回了都察院,這幾日忙得很,眼看皇后冊封禮已畢,荀正卿的案子也該結了,只要真相公布於眾,那麼接下來他便可以著手為將士洗冤。
  雖忙,但他還是沒忘記今兒的日子,八月十五,舉家團圓,他打算批過最後一本卷宗便回去,想必祖母她們也該到家了。
  他昨日訂了點心,九羽去取這會兒也該回了。他不禁抬頭朝窗外望了眼,竟見祖母和母親匆匆而來。
  徐氏一見了虞墨戈,連口氣都沒喘便把今兒的事道了來,眼看著他臉色愈來愈差,徐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本來她還真沒覺得太后留容嫣有什麼問題,和那些命婦想法一般,她反倒覺得這是份榮耀,直到聽了容嫣那句讓虞墨戈哄孩子,她意識到不對,虞墨戈何嘗哄得了孩子。
  寧氏不安,詢問兒子。虞墨戈含笑安慰了兩位夫人,便遣九羽送她們回去了。
  兩人一走,虞墨戈趕緊換下人備車,他整理了案頭所有關於荀正卿的卷宗文書,入宮面聖……
  傍晚時分,建極殿被籠上了漫漫血色的紅,半分不讓人覺得暖。陳湛凝神盯著案頭的卷宗,深嘆了一聲,說沉重也罷,說釋然也好,該來的總歸來了。
  「虞大人,便按你的意思做吧,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生悔。」陳湛篤定道。
  虞墨戈微笑點頭。「因寧王叛亂,這案子拖了近半年之久,如今塵埃落定,不及下月便可結案了。」
  陳湛笑笑,體貼道:「這段日子辛苦虞大人了,煩你還一直記掛著,今兒封後大典又是八月十五,朝臣都回去過節了,您還在忙著,想來我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
  「陛下嚴重了,臣只是覺得案子不宜再拖,該早些了了,如是陛下也能安心理政。既然陛下閱過認可,那臣也無甚憂懼,暫且告退了。」
  「好。」陳湛笑道,回首看向身邊的宮人。「送虞大人。」
  「陛下。」虞墨戈喚聲,對著陳湛揖禮。「恕臣無禮,今兒聽聞內婦有幸被太后召入後宮一聚,來前家丁報尚未歸家,眼看已近關宮門的時辰,望陛下恩准,臣欲候她同行。」
  陳湛恍然。「可以,今兒十五一家人團聚重要,我遣人去太后那問問,虞大人在建極殿值房稍後便是……」
  虞墨戈去了值房,然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眼看著日頭便要隱入地平線,莊嚴的鐘鼓聲響起,聲聲渾厚,在重重疊疊的宮墻之中跌宕回響,虞墨戈再坐不住了。
  一直候在門口的內使不得已入門,無奈道:「虞大人,時辰到了快關宮門了,您該回了。」
  外人不得夜留皇宮,這是規矩,朝臣也不行。虞墨戈必須要走,踟躕間門外送信的宮人終於來了,虞墨戈識得,這是太后身邊的楊公公。
  楊公公入門,一臉殷切,開口便道:「虞大人久等了,下晌太后和尊夫人聊天,才剛還好好地,不知是天熱還是怎的,尊夫人突然暈倒了,太后怕她有疾。這不,奴家剛請了太醫,便來告之您一聲。」
  聽聞容嫣暈倒,虞墨戈心驚,卻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沉著問:「我夫人如何?」
  「虞大人且安心,太醫道尊夫人只是有些乏累罷了,不過且得休息。尊夫人也是,明明身子不適也不肯說,硬著頭皮陪太后聊天。太后疼惜,怕她挨不住便將她留在坤寧宮了,這不眼看著城門便要關,便讓奴家來知會您一聲,您先請回,待尊夫人緩些了,太后便會送她回去。」
  「不勞煩太后,我今兒帶她回便好。」虞墨戈道。
  楊公公皺眉。「哎呦,我說虞大人,這眼看著城門便要關了,從內宮到這哪還來得及。不是奴家多嘴,尊夫人今兒也累了一整日了,便是心疼心疼她,也不該折騰夫人了。」
  虞墨戈聽出來了,今兒這人太后是留定了,他帶不走的。
  候著送他出宮的內使還在等著他,一臉的急迫,第二遍鐘鼓聲已經響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虞墨戈想了想,問道:「陛下呢?」
  楊公公道:「今兒八月十五,陛下與皇后娘娘陪太上皇賞月去了。」
  聞言,虞墨戈點頭,看了楊公公一眼冷靜道:「那便勞煩楊公公回稟太后,我明個再來拜見太后。」
  「哎呦!」楊公公又嘆了聲。「還真是不巧了,明個要去祭祖,一早太后便要出發,只怕沒時間見虞大人了。要不,您後兒個來?」
  朝服袖筒裡,虞墨戈攥緊了拳,他努力安奈才把一腔子的怒氣壓下。雖然不知道太后到底打的什麼心思,但是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一件事:她這是把容嫣當人質扣下了——
  而且她並不著急,顯然是要磨著自己的耐性。她太懂得如何掌控人了,她深切地知道每個人的軟肋在哪,懂得如何拿捏。
  眼下虞墨戈還能怎麼辦,就算他豁出命不要,皇宮他也闖不了!
  就在鐘鼓第三次響起時,內使不得不催了。虞墨戈望著北方,深深吸氣,屏著這口氣跟著內使出了宮門……
  回到英國公府,虞墨戈只道容嫣和太后聊得久耽誤了出宮的時辰,安撫眾人後,他獨自回了繁縷院。
  容嫣今晚不回,擔心孩子會鬧寧氏來接孫兒們去她的望峴院。她也是有話想對兒子說。
  「嫣兒果真是因為耽誤了時辰嗎?」書房裡,寧氏看著眉心不展的兒子問。
  虞墨戈望著母親良久,搖了搖頭,略顯無奈涼苦。
  母子二人沉默。入秋了,夜裡風涼颼颼的,直直吹進了虞墨戈心裡。他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圓月,手裡下意識地摩挲著一塊碎玉。那是他和容嫣第一次相遇,她碎的那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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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母親,你信命嗎?」虞墨戈幽然問。
  寧氏默默坐在兒子對面,輕嘆道:「曾經不信,如今……」她沒接著言語,反問兒子道:「你可信?」
  「不信,我從來都不信,但我卻發現我改變不了任何。」虞墨戈看著手裡的玉,對寧氏道,「母親,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裡我蒙冤入獄,祖父戰亡,公府落魄,我眼看著二哥死在我面前,而我,則死在至親手裡。當我醒來的時候,為了不讓這一切成為事實,我極力改變命運。我以為自己有了先知,便成為神一樣的人,可到頭來我發現,人就是人,不是神。」
  「是容嫣的事讓你想到這些嗎?」寧氏溫慈道。
  虞墨戈點頭。「是。但不止是她,還有這些日子來我所查的案子。我以為我能把命運攥在手裡,可結果發現根本攥不住。有些事不是先知便能夠改變的。比如皇權,我到何時都撼動不了,包括天道。都說天道輪迴,可我不想再經歷輪迴了,我只想守住這一世。」
  寧氏聽不懂他的話,但她從未見過兒子如此失落,她緊張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容嫣出了何事?」
  「她沒事。」虞墨戈直視母親,好似如此,他便也能說服自己一般。「皇后想拿她做交換的籌碼,而條件我也猜得到。在我沒答覆之前,她不會把嫣兒怎樣的,我只是不知道該選什麼。」
  如何選?一個是重生之後,他生存意義及價值所在;一個則是他此生摯愛,靈魂的伴侶。他預測不了答案,已知的人生已經過去了,他該過他未知的人生了。
  寧氏還是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明白兒子的抉擇。她起身走到兒子身邊,自打母子生疏後,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她摸著兒子的臉,腦海里全是他幼時纏著自己的模樣,眼淚汪汪地,扯著她的裙角撒嬌道:「娘,娘,我要吃糕,甜的。」每每這時,她便會抱起他,親親他的小臉,帶他去小廚房「偷」甜點吃,吃滿足了,母子二人喜滋滋地……
  這麼些年,他看似運籌帷幄,一切盡在掌控中,可天曉得他付出多少,他有多累。他默默把這個家撐起來,她都快忘了他也是個孩子,她的孩子。
  「我兒說得對啊,你是人,不是神。人哪有那麼大的本事,這世間不能兩全的事太多了,反倒是因為不能兩全,所以才會更該珍惜。你不必苛求自己,按自己的意願來,不管你如何選擇都不會有人怪你,嫣兒也不會,你要知道,她是你妻,是你兩個孩子的母親。」
  見兒子再次陷入沉思,寧氏摸了摸他耳朵,笑道:「還有兩個小的在等我,不陪你了。」
  虞墨戈點頭,陰霾盡散,笑容如兒時一般乾淨,淡然道:「母親辛苦了……」
  容嫣跟著錦瑟姑姑入了後宮,轉了幾條宮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帶到了何處。
  入了間兩進的院子,錦瑟引她去了前殿次間,道了句「虞夫人請稍侯,娘娘在歇晌,醒了奴婢便來請您。」說罷,離開了。然而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直到夕陽西垂,鐘鼓聲響徹皇城,她也沒見到太后,包括錦瑟。
  小宮女一問三不知,她想出去卻又被攔了下來。其實也是,大內禁地,她能去哪呢?怕是連繞都沒繞出去便被當賊人捉了。
  對於今天的事,容嫣有心裡準備。從太后留她那刻,她便清明了。自己有何值得她籌謀的,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虞墨戈。她不清楚丈夫到底和太后之間有何糾葛,但太后能想到用自己來威脅,手段如此不堪,想必這事定然小不了。於她,她得鎮定。
  入夜,宮女來伺候時,容嫣已經放棄追問了。自己只是個籌碼,太后沒必要對她多言什麼。當然,在虞墨戈沒做出決定前,她也不會將自己如何。躺在床上,容嫣嘆息,也不知道這場拉鋸戰要持續多久。
  她闔目,想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然卻發現根本沒那麼簡單。從來沒與孩子分開這麼久,容嫣想他們想得如百爪撓心,躁得很,連身體都開始不受控制。
  越是想象小寶哭鬧的模樣,胸越是脹得慌。自從開始喂奶,她奶水通暢多了,今兒一天沒喂奶,摸一摸都已經硬了。伺候入寢的老嬤嬤瞧她中衣胸口處隱約濕了,猶豫再三,瞧不過去還是開口道:「夫人,您揉一揉吧,不然您傷了不說,奶若回去便沒了。」
  一個下晌,這還是第一個主動和她說話的人,容嫣心裡活泛了起來,面上卻赧顏道:「謝謝嬤嬤關心,可我不會啊……」
  嬤嬤瞧她臉紅了,想來是沒遇到這種情況。於是朝外看看,見只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小宮女在,喚她去打熱水來,嬤嬤站在容嫣身邊給她講了起來。
  容嫣按她方法揉著,顰眉忍痛。嬤嬤道了聲「恕罪」便伸手碰了碰,「嘶」了一聲。不怪她難忍,都硬得發燙了。
  「夫人,您這樣可不行,奶水得擠出來,不然如此下去不出今夜您定會燒起來的。」
  容嫣勉強一笑,為難道:「……下不去手啊。」
  嬤嬤糾結,終了心一橫坐在她身邊道。「您若不忌諱,奴婢幫您吧。」
  等的便是她這句,只要她肯接近自己便好。容嫣莞爾點頭,臉不禁又紅了。嬤嬤打量這位虞夫人,長得明艷絕色,性格又溫柔乖巧,好不招人喜歡。於是心也軟了,陪她坐在床榻上。
  嬤嬤幫她疏通,可二人如此靠近總是這麼沉默著也頗為尷尬,容嫣開了話:「嬤嬤,謝謝您。」
  「夫人客氣了,奴婢被遣來便是要伺候您的,您若出了何事,奴婢也逃不過責罰。」
  容嫣點頭,又問:「瞧樣子,嬤嬤可是照顧過有孕的娘娘?」
  「沒有。」嬤嬤搖頭。「宮裡貴人哪有自己喂養的,我是招進宮的乳母,因為伺候小公主便留下來了。」
  容嫣記得陳佑禎沒有女兒,倒是先帝陳佑祁有個小女兒。陳佑祁駕崩時她也不過兩歲,父親離世,母親一病不起沒多久也去了,於是陳佑禎繼位後,皇后齊娀瑤主動將她養在身邊,視如己出。其實想想齊娀瑤也沒有那麼狠心,她也有她良善的一面,只是人生的大起大落和權勢的誘惑讓她執念太深,迷失了心智……
  見容嫣想得出神,嬤嬤嘆道:「夫人,何事都不要往心裡去,哺乳最怕的便是心火太盛,內火一盛必然會導致乳癰。對你不好,對孩子也是。」
  容嫣笑笑。「我倒是也想心寬,可眼下這狀況容不得啊。」
  想來也是,被軟禁於此,那個邪火不得騰騰地起啊。嬤嬤嘆了一聲,「都說嫁個富貴高門享榮華一生,豈知高門也有高門的苦,夫人若嫁的不是英國公府,豈會招這般劫難。可想想,天下哪有那太平的人家,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有她的不得意,太后更是有太后的。」
  「連九五之尊的皇帝都要敬畏太后,她能有何不得意。」容嫣佯做無奈道。
  嬤嬤搖頭,嘆息更深。「太后若果真那般順意,豈還能有今兒這事。」
  容嫣看了嬤嬤一眼,問道:「嬤嬤何意?難不成我被困和皇帝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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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不提了,不提了。」嬤嬤噤聲,認真地給容嫣揉著。容嫣則一把握住了嬤嬤的手,懇求道:「嬤嬤,我已經被困這了,見不著外人。您便與我說說太后到底因何困我於此。」
  嬤嬤苦笑。「我一奴才,如何知道這麼些。我方才那話也只是想說陛下和太后並沒有看上去那般融洽罷了,便是親母子也有鬧矛盾的時候不是。」
  這話倒是給容嫣提了醒,她穩了語氣又問:「嬤嬤說得也是,怕我今兒被困,皇帝都不知道吧。」
  「這我便不清楚了,我只知下晌皇后陪陛下去見太上皇了,倒是沒去見太后。明個是祭祖日,陛下要代太上皇去登山祭祖。」
  祭祖?容嫣突然反應出什麼……
  以陳湛對虞墨戈的態度,他不可能容忍太后威脅他的,況且他也用不著威脅,所以這件事只怕陳湛是一無所知。然同在宮中,太后瞞得住一時,不可能一直瞞下去,虞墨戈隨時都可以將此事告之皇帝。除非,他見不著皇帝,而且有一段日子見不著——
  所以太后才利用了這次出宮祭祖的機會。可祭祖多說也不過三日,期間皇帝會留宿行宮,那麼讓虞墨戈見不著皇帝的辦法便是不讓他出行宮……
  想到這,容嫣脊梁骨一陣發寒,看來太后要軟禁的人可不僅僅是自己——
  到底是何事能讓齊娀瑤下如此大的決心,連皇帝都要控制起來?
  容嫣顧不得再想其他,她得讓虞墨戈提早知道這個消息……
  小宮女端來熱水,嬤嬤用巾帕幫容嫣熱敷。容嫣推開,接過巾帕道:「今兒多虧嬤嬤了,我自己來便好。」
  「夫人另側淤堵還沒開,我幫您吧。」嬤嬤道。
  「一直勞煩您怪過意不去的,您帶她們歇下吧,我大致懂該如何做了。」
  見容嫣赧顏而笑,嬤嬤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含笑作罷,帶著小宮女退出了寢室,候在房間門外。見眾人走了,容嫣把巾帕扔回了盆了。她從床上下來,忍著胸口脹痛連件衣服都沒披便坐在了窗下。
  天已入秋,夜裡寒涼。她便這麼挺著,為了產奶她不停地喝水,胸脹得發燙,她連碰都不碰,到了後半夜她開始冷得發顫,四肢無力,去斟水的時候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一陣乒乓聲將門外人驚醒,連忙奔了進來。見容嫣俯撐在地,嬤嬤趕緊上去攙扶,這一扶不要緊,容嫣栽在她懷裡整個人都在打擺子。嬤嬤伸手摸摸,她竟熱得發燙,低頭看了眼她胸口,腫脹是一點沒消。
  嬤嬤急死了,一面悔怨自己就該留下幫她,一面趕緊找人去稟告太后請太醫來……
  容嫣在宮裡虞墨戈不可能放心,他一夜未睡,派人盯著宮裡的動靜。天色剛由墨黑轉為青黛,東邊那條界限越來越清晰時,九羽匆匆來報,宮裡有動靜了。
  未時末宮裡不停地請御醫進宮,聽說是太后病了,可他打聽來太醫開的都是與婦人哺乳相關的方子。宮裡最近哪有新生兒,連乳母都不需要,想來病的許是三少夫人。
  虞墨戈本就忐忑的心揪了起來,如被刀剮著。曾經娶容嫣時他便擔心過,她許會成為自己的軟肋,許會受己所累,於她於己都不是最佳的選擇。可終了一切理智都沒抵過他對她的感情,他還是決心娶了他。他努力保護她,小心翼翼,幾次提心吊膽,幾次劫後餘生……可生在這個環境中,他根本防不勝防,百密一疏,她還是被牽連進去。
  她若是有事,怕今生的恨比前世更加強烈!
  想到這,虞墨戈突然愣了,這個潛意識的想法讓他惶恐!這個念頭不是已經給他做出選擇了嗎?說到底竟然是容嫣比復仇更重要……
  生者尚存,逝者已矣。
  他想用這個念頭給自己壯底氣,義無反顧地去救妻子……可,那是五千壯士的英魂啊!
  虞墨戈久久未語。眉心籠著陰霾,眸色越來越深……
  忽而,他反應出什麼。眼神頓亮,盯著九羽道:「今兒太醫院誰當值?」
  九羽蹙眉,恍然道:「陳有生,陳院判——」
  寅時,虞墨戈帶著九羽暗訪太醫院時,天已微微亮了。二人從太醫院側門而入,悄聲經過署內大堂,直入南廳。
  南廳次間的燈還亮著,陳院判正伏案書著什麼,見了虞墨戈先是一怔,隨即長出了口氣。
  「您來便不用我去了。」陳院判書完最後一筆道。
  虞墨戈眉心緊蹙,看來自己揣測得沒錯。「陳院判可見到我夫人了,她眼下如何?」
  陳院判搖頭。「太后喚的不是我,是劉御醫。您且放心,尊夫人是著了涼,又因乳癰而引起高燒,已經用了清熱散結的藥,劉御醫也會一直監護著,不會有事的。」
  虞墨戈一顆心算落下了,然還沒待他言語,陳院判又接著道:「劉御醫出診,尊夫人道她暫時回不來,又記掛著家中幼兒。提及令公子生口瘡而不能吮乳,煩劉御醫給開個方子,我瞧劉御醫忙著,便由我代為了。」
  說著,他把方寫好的紙箋遞了過去,淡定道:「……此藥磨為末,新汲水調貼於小兒手心腳心,效即洗去便可。」
  虞墨戈心忽地一沉,接過了紙箋。
  藥方只有兩字:「硫黃……」
  硫黃……留皇……
  虞墨戈望著那藥方許久,直到陳院判喟然道了聲:「尊夫人很聰明。」他才抬頭,淺淡一笑,頜首致謝後帶著九羽匆匆離開了……
  他當然知道容嫣聰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虞墨戈突然心生一種無盡的滿足感和自豪,自己何德何能,今世娶了這樣一個女人。
  可容嫣的聰明也一樣讓他心疼,因為聰明她更懂事,因為懂事她付出得更多。他只希望她一直做他的嬌妻,在他的守護下無憂無慮,然她卻一直在為自己付出。
  虞墨戈攥緊了手裡的紙箋,望著東方即亮的地平線,眸色深沉而堅定。待著一切都過去了,他也要為她付出一切……
  皇陵建在北山,此次北行只為陳湛初登皇位祭祖,故而由太常侍和禮部主持,宗親隨行。至於眾大臣,太后和皇帝旨意,國之緊要之時不得耽誤國事,故而內閣除禮部尚書均不在隨行之列,虞墨戈自然也不必同去。
  不但不能同去,虞墨戈及嚴恪忱等人早便被人監視起來,沒有任何與皇帝接觸的機會。虞抑揚還在山東未反,北方胡虜則趁國亂南侵,昌平侯世子傷勢方好便與前幾日北上了,遼東一樣不消停,唯一稍讓人安心的便是沿海抗倭有羅平相助,秦敬修勢如破竹。即便四方皆平定,於此刻的京城而言,仍是鞭長莫及。
  留皇,這根本做不到。況且祭祀大典,關乎社稷命運,他也阻攔不了。
  但嫣兒的方向指得對,這件事皇帝的態度才是關鍵……
  東方,日頭已經露出金芒,宮殿鐘鼓聲響,皇帝便要啟程了。虞墨戈站在三法司大門外鎮定沉思。
  都察院內的燈籠還亮著,眼見著小吏一盞盞地熄滅,像似倒計時一般催促著自己。「一定有辦法的……」虞墨戈告訴自己。
  不遠處,九羽匆匆趕了過來,方見虞墨戈便在他耳邊道了聲:陸延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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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行進隊伍浩蕩,扈從儀仗,車乘連綿,一路禮制繁瑣,從城內到城外北山,竟走了一整日的路,到行宮時已然是下晌了,安置妥當後陳湛稍作歇息便帶著皇后去給太后請安。
  帝後同來,太后欣慰。尤見陳湛與謝婉這兩日同寢同食,相重相敬,連看彼此的眼神中都掩不住濃情親昵,齊娀瑤覺得這皇后她是選對了,只要她得聖心,那麼謝家和齊家便能皇恩永固。為了家族榮寵,她可謂是煞費苦心。這麼些年勾心鬥角、忍氣吞聲,終於壓過了貴妃,藉著陳湛坐上了太后的位置,她怎麼可能容人動搖……她想到了皇宮裡被她軟禁的容嫣。其實對這位虞夫人,她還是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不討厭她,甚至很欣賞。可無奈的是:誰叫她偏偏就嫁給了虞墨戈。
  眼下她也忐忑,若是虞墨戈答應自己的條件還好,若是不答應她也不是很清楚該如何處置這個惺惺相惜的女人——或許說她心裡有答案,只是因相惜而暫時逃避罷了。所以她選擇晾虞墨戈些時日,分離得越久,思念越深,深入骨髓他便知道自己該選擇什麼了……
  太后想得出神,心不在焉。陳湛笑笑,恭敬道:「母后怕是今日路途勞累乏了吧,您且休息,兒臣不擾您了,明個一早祭祖兒臣來迎您。」
  太后慈笑點頭,眼眸一轉側目瞥向了陳湛身邊的小皇后謝瑤。視線對上,謝瑤先是一愣,隨即目光無措,小臉登時酡紅嬌艷,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便隨陳湛一同退安了。
  祭祀前不能食葷,不能同房。帝後二人各自安置了寢殿,不過入夜,皇帝還是將皇后召喚來了。儀臣不敢管,報到太后那裡,太后笑笑,淡然道:「皇帝自有分寸,他懂得該如何。」儀臣踟躕不肯走,太后無奈只得遣了錦瑟去提點一番,這才算了了。
  伺候皇帝歇下,皇后也躺在他身邊。
  燈火熄了,陳湛屏息,瞪著眼睛望著明黃的承塵,直到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忽而門外有何聲音。這聲音細微得根本不易察覺,可他卻騰地起身,跪在床上警覺地四下環望,那神情宛如覓食的豹,可眼中又布滿驚恐……
  這一舉把皇后驚到了,昨晚他也亦是如此,但她沒敢問,今兒耐不住了。
  「陛下,您是要找什麼嗎?」她跟著起身問。
  陳湛推開她,示意安靜,謝瑤嚇得連呼吸都不敢了,直到身邊人緩緩躺了回去她還直愣愣地坐在那。陳湛看著她僵直的背,手覆了上去。突然被碰,謝瑤驚得一個激靈。
  「睡吧。」陳湛摩挲著她背安撫,拉她躺下了。
  謝瑤哪睡得著,攥緊了被子小聲喚道:「陛下……」
  「嗯?」陳湛輕應。
  「方才……」
  「方才嚇到你了?」陳湛偏頭看了她一眼,見她還僵著,便伸出胳膊將她摟進懷裡。陳湛懷裡暖融融的,嗅著他身上龍涎的味道,謝婉緊張卻又無比安心。成婚這兩日皇帝一直待她體貼,她極是滿足。「沒有,我是擔心陛下。」
  陳湛沉默,良久嘆了聲道:「這麼多年,都養成了習慣了。都道皇子至高無上,可誰又知皇子的苦。我出身低微,比不得陳泠,自小無人憐惜便罷了,可還是免不了成為人家的眼中釘。你知道我身子為何弱嗎?是因為九歲那年我誤飲了‘不幹淨’的東西被毒害的,養了足足五年才恢復。可從那以後,這些事便沒斷過,下毒的,闖敬王府的,還有離府被行刺……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不敢在自己寢殿的床上睡,而是躲在床腳,蜷成一團。有時候冷得實在忍不了了,可我還是不敢上床……」說著,陳湛似無所依靠一般抱緊了懷裡的人,他明明高她那麼多,可眼下卻像個孩子一般貪婪她的溫軟……
  但凡是個女子感受到丈夫無助時沒有不心軟的,謝瑤也是個普通的姑娘,即便麵對的已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可她還是莫名地疼惜他。
  太后無數次囑咐她要取悅皇帝,還爭奪皇帝的心。可眼下還用刻意討好嗎?心裡被一股子柔情添滿,她也抱緊了他,柔聲軟語道:「陛下,臣妾陪著您。」
  「你一直陪著我好不好……」陳湛像個撒嬌的孩子,臉埋在她頸窩蹭著,謝瑤心都化成了水。
  兩人同齡,但相對而言,同齡女子往往比男子成熟更早。懷裡人是天子,可他也是個孩子,他也有怯弱的一面……若非信賴他如何會把這一面暴露在自己面前。
  一種類似於天性的憐惜升起,謝瑤什麼都不顧了,推開陳湛,撫摸著他的臉,淚眼婆娑卻堅定道:「臣妾是陛下的人,無論到何時,妾身都會陪著您。」
  陳湛攥住了她的手,眸色清澈而篤定道:「只要你支持朕,朕立誓此生不負你……」
  第二日清早,帝後來請太后,三人同去皇陵。
  祭壇提前已經準備好,方陣已列。皇后跟隨太后在下,身著袞服的皇帝獨自一人登上祭壇。時辰即到,按照儀式,皇帝先祭天地,隨後面向皇陵祭奠宗祖。
  由欽天監儀臣唱和安神已畢,皇帝行叩拜大禮,他身後太后皇后及一眾臣子皆隨之伏地而拜。
  繁複禮儀皆過,最後則是皇帝對先祖上祭辭。陳湛面向皇陵,良久未動,儀臣再次唱和提示皇帝。陳湛回身轉身遠眺南方,眼見遠方塵土飛揚,浩浩湯湯的行軍聲似在山中回響,他深吸了口氣,神色肅穆,對著天地鄭重而拜,朗朗之音響徹天地道:
  「今高祖六世孫陳湛,向天地諸神請罪!」說罷,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他伏地施禮;隨即再拜,喝聲道,「今高祖六世孫陳湛,代父向先祖及先帝請罪!」
  這話一出,旁人沒懂,太后可是懂了。她怔了住,開口便吼道:「皇帝!先祖面前不得妄言!」
  陳湛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伏地覆拜,再次朗聲道:「今陳湛,代父及陳氏一族,向枉死的五千英魂請罪!」
  「陳湛!」太后忍不住了,目眥盡裂,赤紅著雙眼吼了一聲。
  齊娀瑤顧不得忌諱,顧不得禮儀,顧不得太后的威嚴,更是連個婦人的顏面都不顧了,奔著祭壇便要衝上去。婦人不得登祭壇即便她是太后也不行,眾人將她攔下,連皇后也惶恐地去拉她。
  「皇帝,你胡說什麼!這是祭祖!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你身在何處了嗎!」太后扯著嗓子吼道。
  陳湛淡定如常。「母后,我沒忘。就因為我沒忘,所以必須將這些告之天下!」
  齊娀瑤仰視陳湛,冷笑道:「陳湛,你是皇帝的位置坐夠了嗎?」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你只知‘名’正言順,您可曾想過我不能以德正己身何以號令天下,何以一統江山。您以為父皇的那些事瞞得住嗎?四方戰亂,九邊不寧,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天下需要出力的地方太多了,我不會如父皇,把心力都用在飾垢掩疵上,讓謊言耗盡精力。
  謊言需要另個謊言去圓,罪行需要新的罪行去掩飾,無止境。他圖謀皇位陷害先帝,如此罪行他不曾悔改,偏就要用那五千將士的英魂去遮掩,罪惡滔天,接下來您還想我用何等罪行繼續掩飾?僅僅滅荀正卿的口?這怕不夠吧!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凡是介入案件的人,哪個我應該放過?還有眼下這些人……他們如今也知道了,您想讓我滅他們的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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