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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些日子,他忍住了沒去見她。同時,他也忍住了沒開口提及她,生怕被人窺見了他內心的思緒,知道了他想要見她的渴望。
但終究他還是無法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終於還是開口問了她。
『中宮那裏……沒出事吧?』此話一出,劍韜忍不住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心裏究竟在想什麼,,抑或者是希望她大鬧一場,如此一來希望她鬧事,他才能有藉口去看她。
常總管微笑,心裏早就猜到主子遲早會開口,『回皇上,廢後娘娘這些日子安分得很,不過,後宮各殿妃嬪倒是爭著想見皇上,奴才以為皇上此刻沒這心思,擅自作主將娘娘們給擋見了。』『她們要見朕,是想向朕抱怨嗎?』劍韜一邊說著,一邊往小湖畔走去,他已經有許久不曾來到這裏,因為這個地方總會讓他想起不愉快的往事,讓他後悔,如果當初相信了她的爭辯,如果他當初肯多花心思看她一眼,或許就會發現她的不對勁,或許,他們就可以擁有一個三歲的小娃娃了。
『關於這件事,奴才不清楚。』常總管低下頭,很清楚身為一個奴才該守的分寸。
劍韜輕笑了聲,他最賞識常總管的就是這一點,關於主子的事情,他向來只聽不說,絕對不會搬弄口舌,惹是生非。
『一會兒派個人過去中宮問問,無論她有任何需要,一律照給。』在他心裏就只怕給少了,讓她更不樂意待在宮裏。
『是。』常總管領首, 『還有件事兒,皇上那天皇上前腳才一走,她就教人把東西全送到一旁的小房間,打算就在那裏住下來。』『算了,由她去吧!至少,她沒吵著要搬走,那就是娘娘沒住中宮正殿,旁的偏殿去,挑了一間女官住,無論是哪個地方,至少她都還在這皇宮裏。』她在這皇宮之中,與他頂著同一片天,這種感覺教他覺得莫名的安心。
回來了!他失落已久的踏實感,隨著她一起回到他的身邊。曾經,他為了達到目的,下手得太狠,最後才發現自己連心也一併狠狠地劃傷,那血跡模糊的傷痕,直至今日都尚未痊癒。
只是他自以為沒事,自以為就算仍舊有些疼痛,傷口也已經好了,只是沒料到,那傷不但沒好,甚至於更加惡化。
當他再次見到她那張清麗的容顏時,也同時不慎地將心裏的痂痕揭了開來,這才發現那層疤痕之下,傷口早就已經潰瘍腐爛,令人觸目驚心。
『吩咐下去,派人好好照應著,不許各殿妃嬪前去尋釁。』『是。』『無論她想做什麼,都由得她去做,在一旁保護著,不許干涉。』『是,奴才知道。』常總管頓了一頓,才遲疑地開口, 『只是如果娘娘要出宮的話,是否也……』『也由她去,只需照看著就成,但千萬切記不許把人給看不見了,否則朕唯你是問。』『是,奴才遵命。』這時,劍韜揚了揚手,揮退所有隨從手下,一個人站在湖邊,看著秋日的金色豔陽映照著水面,波光鄰鄰,仿佛點點碎金。
這每一點燦斕的碎片,都像是被他殘忍砸毀的過去,讓他無論多努力想要挽留,最終,他緊緊捉住的手心裏,卻仍舊什麼也沒有。
『娘娘,這個地方行嗎?』『不行!不行!』沒經意在御花園中聽見了藺熒心嬌嫩的嗓音,理政倦累之餘,出來散心的。
劍韜驀然定住了腳步,循著聲音前去,看見藺熒心高高地挽起衣袖,站在結實累累的柿子樹下,手裏拿著一根長竿,指揮著宮女們移動位置。
『往左!不不不,挪回來一點,對了,再往有半步,這就對了!』藺熒心綻開笑顏,比出拇指稱許大夥兒做得好。
好半晌,他不能動彈,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巧笑嫣然的模樣,宛如盛開的花兒,在他胸口有個角落,驀然疼痛了起來。怎麼會呢?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美如詩歌的詠歎一般讓他的胸口為之震撼,讓他的情感為之滿溢,幾乎快要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這幾日,雖然沒見到她,卻每一天都從常總管的嘴裏聽取下人們的稟報,說著她每一天所做的事情。
但無論述說得多生動迷人,終究不如親眼見到她這般心魂悸動。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像個野孩子般把懦裙在腿邊紮了個結,確定不會滑脫之後,開始身手俐落地拿起長竿打落樹上的紅柿子。
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能見到她,看她用長竿狠狠地打了柿樹枝頭幾下,然後飛快地跑開,一會兒叫著宮女們要小心接住,另一方面卻又大喊小心閃開,不然會被落下的果實打到。
她頑皮地把她們捉弄得左有為難,看見其中一名宮女被落下的熟果給砸得滿頭柿子泥,她笑得比任何人都開心,但卻也挽起袖子替宮女把果泥擦掉。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絕對不會再取笑你了。』她強忍著笑,安慰一臉哀怨的宮女。最後,她命人提來兩個漆盒,把成熟的柿果一個個放進去,就在這時,宮女們發現他的到來,紛紛退到一旁。
劍韜示意她們噤聲,揚了揚長臂,示意她們都退下。
這時的藺熒心發現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她回過眸,看見了劍韜就站在不遠的石階上,正往她這個方向瞧過來。
『你也想吃柿子嗎?』她的神情平靜,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就算她不待在宮裏,這天下是他的,她能往哪兒逃昵?
『你願意施捨給朕一些嗎?』他揚唇微笑,不在宮裏的這些日子,他總是憂心著她是否會趁機逃出宮去,知道她還在宮裏沒有輕舉妄動,讓他覺得寬心。
『這宮廷是皇上的,柿子當然也屬於皇上只要你開口,就算是要了全部,也沒人敢吭半聲。』『柿子是你摘下的,就是屬於你的東西,只要你願意施捨一點給朕,就已經足夠了。』『那就分給你兩顆吧!』她從漆盒裏取了兩顆遞到他手裏, 『我沒聽說你要回來,也沒料到你會想吃,所以只能給你兩顆,這樹上的柿子我都數好了,全部送出去之後,就只能剩下四顆給自己,一半給你,已經算是夠義氣了。』劍韜苦笑,剛才她明明說他就算想全部都要也行,沒想到才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只能分到兩顆,但想到那是她分了自己的一半出來,雖然只是區區兩顆柿子,也已經教他心滿意足了!
『沒人告訴你朕要回宮嗎?』『沒有。』藺熒心一手拿住一個自己唯二僅存的柿子,轉身往臺階上一屁股坐下,拉起袖子拭淨柿子上的果粉灰塵,大口地咬了下去。
劍韜沒問過她的意見,跟著在她的身邊坐下,跟著一塊兒吃起柿子。
『你心裏一定覺得不太高興,怎麼你回宮的事情沒人通報我一聲吧!』藺熒心吃掉了半顆柿子之後,才笑著開口: 『不是他們沒說,是我說不想知道,只要他們開口說了『皇上』兩個字,我就說不想聽,我告訴他們說,要是他們堅持稟報,我就用長針把自己給刺聾了,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大聲通報。』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大口咬了柿子,完全拋下了身為一國之君的尊貴。
『以前沒聽說你愛吃柿子。』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兩人之間的氣氛很平靜,只有從他心裏不受自製溢出的情絛在蠢動著。
『出宮之前,我確實不愛吃柿子,總覺得成熟的柿子軟爛得教人反胃,不過人總是會改變的,在我家鄉不遠處,有一面大山坡,每到了秋高氣爽的日子,滿山滿穀都是紅透的柿子,紅通通的,每到了收成的時候,大人孩子滿山谷地穿梭著,那豐收的景色比什麼都好看。』敍述的同時,她一雙美麗的眸子盛著笑意,遙遙地望著遠方。
劍韜默然不語地盯著她的側顏,心想如果可以徒手挽回人的視線,那他要將她的目光全部都挽到自己身上,讓她只能看著他一個人。 『去年柿子豐收,幾乎每天都有鄉人送柿子上門,為了不辜負他們的好意,我天天都吃,那柿幹甜如蜜糖,讓我把自己給吃胖了,從小到大,我臉上還沒長過那麼多肉呢!瞧得他們好開心,說處心積慮總算是把我養好看了。』說著,她開心地笑了,笑容像朵春天的花兒般燦爛。
『待在宮裏,朕可以用更好的美味佳餚把你養得白胖粉嫩。』像是為了要爭一口氣似的,他低沉的嗓調有些賭氣。
間言,藺熒心轉眸望向他,唇畔的笑容有些收斂。
『是嗎?可是這皇宮是專門讓我作惡夢的地方,就算是吃著山珍海味,都教我覺得食不下嚥,這才回來多久?我就覺得自己像一顆皮球似的慢慢在消氣,難道,皇上都看不出來嗎?』她說這話是在提醒他嗎?提醒說她根本就不能適應宮廷,要是他聰明識相一點,就應該早點放她回去南方嗎?
劍韜臉色一沉,好半晌抿唇不語。
『朕對你還不夠禮遇嗎?對你還不夠好嗎?』他輕沉的嗓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藺熒心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驀地,她揚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站起身,拍了拍懦裙,拾步就要離開。他及時擒住她纖細的手腕,揚起一雙銳利的眸子啾住她,眸色黑沉沉的,陰鬱得透不進一絲光芒, 『你還沒有回答朕。』『你要聽實話嗎?』她垂斂長睫俯瞰著他。
『說實話。』才以決斷的口吻說完,他的心陡然一窒,竟然開始害怕了起來,恐懼著她即將說出口的答復。
『實話就是太遲了,皇上。』她緩慢地搖頭『我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可是,當我再見到皇上時,才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恨你,兩年前,就算只有現在的萬分之一好,只要你肯施捨給我,就足以教我感激涕零,但現在,就算是你對我再好上一萬倍,都仍然教我痛眼恨。』說完,她笑著掙開他的掌握,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將被狠狠打擊的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劍韜半晌沒有動彈,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風吹起她的衣擺,仿佛要將她纖細的身子給卷走一般。但在她柔弱的身子裏,卻藏著比鐵石還要堅硬的恨意。她恨他!這個他早就應該知道的事實,卻在親耳聽見時,宛如一把利刃刺進他的心坎,痛得他久久不能動彈。
他閉上眸子,將臉埋進雙手之內,沉痛地喟息……秋半的風,半寒半涼,還帶著一點哀淒的蕭瑟。城郊十裏外,有一處平緩的山坡地,三面環山,另一面則是水色翠綠的湖泊,無論是景色及風水,都是上上之選,所以,在數十年前,藺家的祖先就將墳地挑在這裏,自此之後,藺家在官場之中平步青雲,最後終於出了一個權傾朝野的藺天瑞,讓藺家顯赫一時,卻在最後落得被抄家的下場。
當藺熒心第一眼見到祖墳被毀得七零八落的樣子,幾乎快要心碎了!
從小,每逢清明祭祖,她的爹親就會命人準備豐盛的佳餚美味,以及成車的冥紙,帶著她及家人前來祭拜祖先。那風光的榮景猶如昨日,鮮明地在她的眼前跳動著,但才不過短短兩年多的光景,原本玉石成砌的祖墳,此刻倒落得猶如一地散石,好些砌牆的石塊被人給打碎了,旁邊雜草叢生,像極了一座廢墟。
她心碎了,難過得好半晌無法動彈。
藺熒心不敢相信自己親眼所見,才不過短短兩年多的光景,藺家的祖墳竟然破敗至此!
藺熒心幾乎想也不想就挽起衣袖,不管是否會弄髒身上的衣衫,將散落的白玉石一塊塊地搬回墳地上,小心翼翼地迭好,雖然無法恢復原貌,但至少不是雜亂無章,像是山崗上亂葬的墳地。
她咬著牙,吃力地抬著石塊,卻在這時一沒留心,絆到了地上的一塊石子,就在她整個人差點撲倒之時,一隻長而有力的男人臂膀撈住了她。
『皇上?』她回眸看清來人,吃驚地低叫了聲。
『你沒想到會看見朕嗎?』劍韜沒好氣地說,要是他再晚來個一時半刻,只怕見到的就是跌得滿臉青腫的她了。
『是我要宮女們不許說的。』 『你言下之意,就是要朕別給她們問罪嗎?』聞言,她抬起美眸,看見他挑起眉梢,似乎在等著她給答案。
『無論您給她們任何責罰,藺熒心會一肩扛起,絕對不會拖累他人。』說完,她掙開他的臂彎,抱起剛才掉下去的大石,繼續搬運。
雖然早就料到她不會給他太滿意的答復,但聽見她說要一肩扛起所有的責罰,劍韜就很慶倖自己沒降旨責罰那些知情不報的宮女們。
他歎了口氣,忍住了沒讓自己出手幫她,因為他心裏太清楚她的傲氣,幫了忙只會讓她覺得受辱。
終於,藺熒心總算把墳地給整理得像個樣子了,她從提籃裏拿出祭拜的貢品香燭,給祖先們上了香,也燒了金紙。
自始至終,劍韜一直站在她的身後看著,最後,他走到她的身旁,抽出一灶香,把火給撚燃了,在她驚訝的注視之下,給墳上了香。
藺熒心沒料到他一個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肯委屈身分,給她的祖先們上香,內心激動久久難止。
『皇上大可不必這麼做。』她與他在墳前並肩而立,如水般的眸光直視著墓碑上的銘文,心思卻是在他身上。 『朕給他們上灶香其實並不為過,因為,在這座墳裏躺著的都曾經是朕的親家,還有……朕的岳父。』他的眸色變得黯然,雖然不願提及,但仍舊還是對她說了, 『你爹才離京不久,就在流放途中得到急病死了。』『我知道,他過世後不久,就有人把消息送到杏家寨給我,今天我爹能夠葬在這祖墳裏,該謝謝皇上的寬宏大量,肯不計前嫌讓人把爹的遺體送回來,而不是隨便擇塊草墳將他給葬了。』『那是他該得的,就算他貪贓枉法,最後罪證確鑿,但是,他也曾經有功於朝廷,他的女兒曾經是朕的嫡妻,憑著這幾件事,他就值得落土為安。』『或許,對你與天下人而言,我的爹親是個人神共憤的大貪官,但對我這個女兒而言,他仍舊是個好爹親,他從小疼我護我,沒教我受過半點委屈,無論他這輩子做了多少骯髒的事兒,我仍舊喜愛著他,也深深懷念著他,終我這一生誰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從小,無論是多麼昂貴,多麼難以取得的寶貝,爹爹都會為她取來,只為了讓她開心,總是說才不過她一個女兒,凡事都要給她最好的。所以,他想方設法給了她一個天子丈夫,讓她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只是,命運由天不由人,她嫁的是身分最尊貴的夫婿,也擁有了最華貴的頭銜,可是,這一切卻帶給了她最悲慘的下場。 『朕是皇帝,很多事情,朕身不由己。』所以,他一定要擁有鋼鐵般的意志,絕對不能受任何事情、任何人的左有影響。
『但我是爹的女兒,這是一生下來就註定了,任誰也改變不了。』她輕輕地笑了,回眸定定地瞅著他。
劍韜的心中一凜,好半晌沉默不語,他聽出了她的語氣之中帶著宣告的意味,挑明瞭在跟他劃清界線。
驀然,一陣寒冷的風挾帶著飛揚的枯葉拂過他們之間,那疾飛的落葉仿佛在他們之問劃下了一道裂痕。
身為九五之尊,身為貪官之女,他們從來就是各據一方,只能遙遙地望著對方,無論他們多想要接近彼此,卻是誰也不知道該如何跨過那道鴻溝,或許,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他們最後的結局,那就是終他們一生,都將到不了有另一個人所在的彼岸……找不到!
怎麼會找不到呢?藺熒心心慌意亂地找遍了宗廟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自己曾經放在此處的東西,心裏急得慌亂。
『你在找什麼?』劍韜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地在她身後揚起。
『我沒有在找東西。』她飛快地回過身,倔強地昂起下頜。
『你在找的,是這頂給小娃娃戴的帽子嗎?
是你預備要給咱們孩子所戴的虎兒帽嗎?』他從身後拿出顏色鮮豔的虎兒帽,立刻就見到她雙眼通紅。
藺熒心想也沒有多想,沖上前搶過他手裏的帽子,揣在懷裏緊緊地抱著,就像是失去了很久的寶貝。
『對不起。』他低沉的嗓音摻著痛苦的沙啞,說出了埋藏在他心中許久的話語,早就該對她說了,卻遲遲開不了口。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讓你痛苦,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啊!明明是應該死掉的人,還出現在你面前,礙你的眼,你一定很難受吧!』『不許你說這種貶低自己的話。』他輕聲斥喝,神情是沉肅的。劍韜喝聲一落,緊接而來的是籠罩住大殿的死寂無聲,他揚起眸光秋著她,看見一抹薄薄的笑意染在她的唇畔。
她笑了,那笑容看起來有些諷刺,有些自嘲。
『你以為自己說了抱歉,我就應該要乖乖接受嗎?我不要,我不原諒你,絕對不原諒。』『我們何苦這樣折磨彼此呢?這是何苦呢?』『是你折磨我,是你把我逼到這個地步的,是你!』她尖銳地喊叫,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讓我在你心裏安靜的死去,已經是我能給你最好的結局,可是,你卻偏偏不肯放過我!為什麼?為什麼?!』『那是你以為最好的結局,但卻不是朕想要的,朕沒想過要你死。』他定定地瞅著她,看著她的唇角輕顫著,好像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在最後只是歎息了聲,什麼也沒說,抱著懷裏的虎兒帽,越過他的身畔,頭也不回地走出宗廟門……第九章淚流不止。
藺熒心躺在暖炕上,望著頭上的頂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仍舊無法阻止滾滾的熱淚淌落雙頰,她用力且無助地扯著衣袖拭著淚水,忍住了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她以為自己的淚早已乾涸,心也已經死絕了,但是,她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主氾濫的淚水滾落。
曾經,把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委屈,就在這一刻全數浮上心頭,教她痛得喊也喊不出聲,只能不停地掉眼淚。
這時,在廢房外宮女們一陣騷動,因為今天熒主子回來之後,什麼話也沒對她們說,只說要早點就寢,便將她們全給請了出來,看她的神情似乎有點古怪,但她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夥人才正在傷腦筋,沒想到皇上竟然會在深夜探訪糜房。劍韜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分尊貴,根本不應該來到下人所住的地方,他的、心裏只惦記著藺熒心,既然她能讓自己住在這種地方,那他當然也可以前來,誰也阻止不了他。
主子進門之後,精明能幹的常總管立刻張羅吩咐,其一是不准任何人打擾兩位主子,其二是不許任何人將今晚的事情張揚出去。
藺熒心沒留意到外頭的動靜,當劍韜撩起簾帳,出現在她的面前之時,她驚訝得忘了哭泣,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眶上,泣然欲落。
『皇上……?』她哽咽輕喚了聲。
劍韜不發一語,和衣躺到她的身畔,不顧她的抗拒,伸出長臂將她摟進懷裏,俯首輕吻著她的額心。
『你來做什麼?』藺熒心在他的懷裏輕顫著不太習慣被他溫柔對待,與他熨貼著的感覺教她覺得心慌意亂。
『朕只是猜想,哪料到你真的在哭。』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然的。
『我沒哭,哭什麼呢?我的心肝是冷的、是硬的,早就沒了眼淚,還哭什麼呢?』她冷笑了聲,卻在否認之時,湧出了更心酸的熱淚。
『如果你沒哭,那這是什麼呢?』他曲指以手背拭過她濕潤的臉頰,眸光因為憐惜而變得深沉黝暗。
藺熒心抿住嫩唇沒回話,只是定定地瞅著他,仿佛直至今天晚上,才真正見識這個男人。
『哭吧!如果覺得難過悲傷,就盡興的哭吧!』『為什麼要對我好?或許我應該問,為什麼要等到這種時候才肯對我好?等到我的心都死絕了,已經枯槁成灰了,這個時候才對我好,你不覺得自己只是在白費心機嗎?』『是遲了一些,但只要你還活著,就不算太晚。』他抱著她,剛毅的下頷抵住她的頭頂,輕輕磨踏著,滿足的喟息自他的唇間逸出。
藺熒心埋首在他的頸窩裏,嗅聞到屬於他男性陽剛的氣息,與他夫妻多年,從不與他如此親近。
『我想他。』她冷不防地說出這句話,語氣柔軟而且哀傷。
劍韜抿唇不語,他不需要開口問,就已經明白她所想念的人是誰。 『如果當初能把他生下來,或許這兩年來我就不會覺得寂寞了!藺家只剩下我一個人,唯一能夠讓我覺得高興的,是在回鄉途中替婢女雅兒找到了好婆家,前些日子接到她捎來的信兒,她說夫君待她極好,再過兩個月就要臨盆,生下他們第一個孩兒……』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更加傷感了。
『你想見她嗎?你的婢女雅兒,你想見她嗎?』只要是她想見的人,就算是千里迢迢,他也會把人送到她面前。
『你想要派人接她進宮嗎?不必了。』她笑歎了聲,別開視線,一雙美眸透過紗帳,仿佛在看著極遙遠的遠方, 『我與雅兒情同姊妹,她確實是最能與我說上話的人,沒她在身邊伺候著確實寂寞了些,可是我不想留她在身邊,我是故意讓她嫁到他鄉,免得我覺得傷心難過了,就拿著她當靶子出氣,在宮裏的那些年,她已經被我折騰得夠難受了,已經夠了,如果再讓她繼續待在我身邊,只會教她更痛苦而已。』『如果她真的與你情同姊妹,就不該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你。』他的眸色頓時冷然,但隨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他有什麼資格責備別人呢?她的苦嗎?他才是讓她痛苦的罪魁禍首啊!
『我說過了,我是故意的,就是因為情同姊妹,所以她見著了我難過痛苦,她也會不好受,對於我心裏的痛苦,她半點也幫不上忙,只是要她在一旁看著,豈不是讓她更煎熬嗎?』『你讓朕覺得在今天之前,朕所知道的你並不是你,朕所知道的你長滿了會傷人的刺,令人痛恨得咬牙切齒。』『我仍舊是我,仍舊是一身的刺,但你只看見了刺,卻沒看見在這些利刺之下所想要保護的脆弱,皇上,藺熒心一點都不強悍,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不堪一擊的。』她看著他,在唇畔一朵如花般的笑顏。
『你可以更早向朕承認這一點。』他的語氣苦澀極了。
早一些承認,也好早前還可以留著最後下場會連最後那一手造成她的災、她的難,不就是他?
『早點讓你傷得體無完膚嗎?』她輕笑了聲,笑中充滿著自嘲。
『我做不到,如果這輩子還有任何地方值得我驕傲的,那就是三年前帶著那點傲氣走出皇宮大門,如果早些承認了自己的懦弱,只怕點驕傲都不存在了!』她雙手握住他的大掌,將他的掌心攤開來,『我清楚得很,你不會對我手下留情的,你這只握著天下的手,會把我最後一絲驕傲都捏成碎片,一點點後路都不會留給我。』劍韜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他無法否認,心臟就像是被人狠狠一擊,淒厲地疼痛了起來,為了她,劇烈地疼痛著。
『你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替我做,真的,我只是想念孩子而已,這幾年來,只要夜半時睡不著覺,就會忍不住想起他,我總是在想,祖宗們會疼惜他嗎?
會好好照顧孩兒嗎?他會孤單嗎?會想娘嗎?
我一直都希望他想我這個娘,可是又怕他會太想念而覺得難過。』她昂起美眸看著他,眼底的淚泣然欲墜, 『我不想他難過,我捨不得孩兒傷心。』只不過擁有那孩子短暫的幾個月,但那卻是她在宮裏最能夠感到快樂的日子,懷著孩子,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懷著天底下最珍貴的寶貝。
看著她傷心難過,他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擁抱她,將她嬌弱的淚顏給按進胸懷。
藺熒心沒再抗拒,側著臉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你究竟留我在宮裏做什麼呢?再讓我們可以折磨彼此嗎?我沒有力氣了,皇上,我已經沒有一絲毫多餘的力氣再跟你爭,再跟你鬥了!』她的氣息虛弱,就連唇畔的微笑都微弱得像是快要凋謝的花兒一般。
『朕不想跟你爭,也沒想跟你鬥,熒心,朕就只想跟你和平共處,只想跟你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在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平靜過,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現在我已經太習慣我們之間的不平靜,所以,你說的那滋味兒我也不想知道了。』『從一開始,朕就沒想讓你爹死。』他知道自己身為一國之君,所做的事不需要對任何人交代解釋,但他就是忍不住開口想讓她知道,就算是討好她也罷?卑微的只要能夠討到她一點歡心,對此刻的他而言已然足夠。
『我知道,皇上手下留情了。』她一開始就已經知道這一點了,他不管臣民們的非議,還是給她爹親留了一條生路,已經寬宏大量了。
『但顯然還是做的不夠。』他揚唇苦笑,『朕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對你夠仁慈了,要是當初讓你留在宮裏,把你降為貴人常在,只怕現在,你已經因為失去庇護而被折騰死了。』『可是,要是皇上真的夠疼我,還是,從我們成親那一天開始,你就是水遠別再見著我,是不?』他只能揚唇苦笑,修長的手指梳個接著一個落下的吻如雨般落在她的額心、眉間、以及紅軟的唇上。
『朕太遲鈍了,如果不是心裏真正在乎,又何須拋得遠遠的?就算是大剌剌的擱在眼前,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啊!』他低沉的嗓音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熱鐵般烙印在她的心上,藺熒心心窩一熱,沒敢再讓自己深陷下去,纖細的柔黃按住了他不安分的大掌。
『如果只是發洩情欲,不需要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燃起你的熱情,你去找她們吧!』『朕不要,朕想要你,只想要你一個人。』他決斷的口吻近乎任性。
『你說這話,是怕我妒嫉嗎?放心吧!我不會再吵鬧了,吵鬧也是需要力氣的,我現在只想要過平靜日子。』她昂起美眸,直勾勾地望進他的黑眸深處,笑著補充說道: 『一個人的平靜日子,就我一個人的平靜日子。』『朕不會放你走,絕對不會。』說完,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再讓她有機會開口說出存心惹惱他的話語。在他的強勢主導下,她絲毫找不到任何機會掙扎,無力地嚶呼了聲,即落入了他所設的天羅地網之中,任由他如火般的渴求索取。
他吻了她的唇,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膚,就連腿心之間羞恥的地方,都教他給嘗透了!
他只要她!他只要她一個人!
藺熒心只要一想到他所說的話,心裏就翻騰不已,她覺得自己好狡猾,因為她根本就不是無力掙脫,而是甘心沉淪下去。
她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地環抱住他結實的臂膀,弓起雪白嬌軀,咬住柔嫩的唇瓣,承迎著他亢熱的進犯,最初的一瞬間,被撕扯的疼痛讓她驚呼出聲,然而卻也因為這個疼痛,讓她更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子裏。
他是如此地強而有力,就算是在身子裏深處都能夠感受到他的勃動,她甚至可以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在呼應著他。
忽地,一記猛浪的衝刺讓她呻吟出聲,接著是更多更激烈的癡纏,她咬住他厚實的肩頭,纖細的手臂緊圈住他的頸項,仿佛攀住了唯一能夠支撐住自己不被不斷湧起的熱浪給卷走的浮木。
黑的暖帳之中,一男一女的媾合如火般沸騰,卻也如獸般本能地渴求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恨不能讓自己成為彼此的一部分,他們用交纏的身子呐喊著不想再回到過去孤獨的歲月,只想一直在一起,直到天地毀滅為止……金色的杏葉,如雨般紛飛。這棵銀杏已經是六百年的老樹,在皇宮建立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了,因為請來探勘的風水老師傅說這棵杏樹年歲大了,早就已經養出了神靈,如果把它給砍了,只怕會惹來天怒。
所以,皇宮建成了,這棵老樹也留下來了,靜靜地生長在這御花園的東北角落,每到了深秋時分,杏葉飛落,宛如告別秋天最燦爛的黃金雨。
藺熒心站在杏樹下,抬起頭看著秋天的陽光穿過樹梢,風一吹過,沙沙作晌之後,又是一片紛飛的金色雨片。從那夜過後已經好些天了,她每天都來到這棵老樹邊,只是靜靜地站著,什麼都不想。明明有些事兒她不想不行,但是,她就是不願意去深想,只想放空自己,任由自己的心裏只剩下這片黃金雨。
『娘娘。』小六子走到她的身後,輕聲喚道。
『小六子。』她回眸,看見了熟悉的人,忍不住露出最美麗的笑容, 『你過來瞧瞧,以前我沒覺得,現在來看這棵老杏樹,像不像我們在老家院子裏的那一株呢?』『像,真的有七分像。』『嗯,在老家的那棵杏樹最多才不過四百年,兩百年的年紀,果然還是有些差別。』她又回眸往上瞧,一時望出了神,過了半晌,才悠悠地開口問道: 『你想,老家那棵杏樹結果了嗎?』『應該還沒吧!京城在北方,天候冷得快,如果在京城還吃不到杏果,那在江南也一定還沒有結果才對。』『所以,咱們回去還趕得及吃老家那棵杏樹的果子噦?』她揚唇笑了, 『我真想念親手烤的杏果,那味道真教人念念不忘。』 『是,那味道真是好吃極了。』『小六子,你會陪我回去杏家寨吧?』『娘娘,咱們……咱們不留在京城嗎?』『我的家不在這裏,留在這裏做什麼呢?藺家在京城裏的根已經被徹底拔除了,就連一個都沒剩,我還留著做什麼呢?』『可是娘娘還有皇上呀!』『他?他是我的誰呢?他曾是我的天子丈夫,可是,現在他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曾經,他是她的良人,也是她孩兒的爹,如今,他已經廢了她,而他們的孩兒也已經不在這人世間,他們之問只除了藕斷絲連的情絛之外,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可是,小六子能看出來,皇上是真的很關心娘娘……』雖然他曾經也替主子怨過皇上的冷血無情,但是,經過這些時日,親眼見到了皇上對主子的關心,他也忍不住想為皇上說起好話。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這麼快就把你給收買了?』藺熒心揚著笑,存心逗弄小六子。果不其然,小六子立刻被主子這番話弄得手忙腳亂, 『小六子沒收皇上的好處,只是……只是……』『行行行,別慌張,我只是在跟你說笑。』看見他這副模樣,藺熒心忍不住露出許久不見的開心笑容。
『小六子對娘娘一片忠心耿耿,娘娘就不要欺負人了。』小六子咕噥了幾句,一臉委屈地鱖起嘴。
『是是是,以後不欺負你就是了,小六子,你可千萬別一氣之下,不跟我回杏家寨了。』『娘娘才是千萬別扔下小六子一個人回去,無論如何,小六子這輩子就只認你一個主子了。』話才說著,他已經哭得滿臉鼻涕眼淚。
最後,在藺熒心一再保證不會扔下他之後,他才滿意地離開,就在她以為又可以再度得到寧靜之時,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娘娘。』上官曉生拱手輕喚。藺熒心回眸,看著熟悉的臉孔,泛起盈盈一笑, 『上官大人。』『上官有些話,不知能否請娘娘給個答復?』才剛從江南歸來的上官曉生甫一回京,就聽說了皇宮裏的騷動,他並不訝異,因為天底下有什麼事情比皇上帶回大夥兒以為已經死去的廢後娘娘更教人震驚呢?
『你想問什麼?』『娘娘當初為何要裝死,教小六子把骨灰壇送回來給皇上呢?難道,不是想要讓皇上想起你嗎?』問話的同時,上官曉生定定地盯住她不放,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異樣的神情。
『不,不是的,我沒有那麼深沉的心思,我只想要一個解脫。』她低頭苦笑,斂眸看著一地的金色杏葉,踩在腳上就像是金色的球毯般柔軟。
『解脫?』『是,是解脫,雖然被貶謫出宮,下令永世不能回京城半步,但我的心裏還是存著希望,但願哪一天皇上想起我了,要接我回宮,我一天天等,一天天失望,上官大人,這兩年來,我沒有一天告訴自己不要再等下去,但總是天天等,我就開始忍不住又盼望了起來,過了那麼多年等待的日子,真的……我真的等得很痛苦,我不想再等下去了,真的不想了!』『所以,你讓皇上以為你死了,你這麼做,是在徹底斷自己的後路。』『是,上官大人說對了,我不管皇上想念我也好,他不想我也好,一個死人是不可能回宮的,我寧可他從此以為沒了我這個人,也不願在杏家寨作著沒有意義的白日夢。』『難道,娘娘不曾想過,皇上沒想起娘娘,是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沒將你忘掉嗎?』上官曉生的語氣充滿了試探。
『跟他當了多年夫妻,他教我學會了別不自量力。』她一步步踩著金色的杏葉地毯,走到老杏樹前,輕輕地以額心抵上樹幹, 『當初,連多瞧我一眼都不想的男人,又怎麼會惦著我呢?』上官曉生聞言緘默了,沒再多說半句話,回眸望向不遠處的一面立壁,知道他們剛才的對話,他的主子應該聽得一清二楚才對。
自始至終,劍韜都站在立壁之後,每多聽她說一個字,他的心就狠狠地抽痛一下,剛才她與小六子的對話,他也全部都聽見了。
她說了,這個皇宮是專門讓她作惡夢的地方,所以她不想留下來。他該放手讓她走嗎?取捨之間,不過就是一個念頭,他卻無論如何都做不了決定。做不了決定並不是因為他變得懦弱,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要對她放手!他想要將她留在身邊,時時刻刻都能見到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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