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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坤寧宮內,除了妃子們例行的請安之外,剩下的時間多半是寧靜的。此刻,宮人手上端著一個承托,上頭擱著幾個陶罐子,梅宛如纖手掀開其中一個蓋子,拿起閩兒遞上的銀勺,從罐子裡舀起些許茶葉,擱在鼻端細細地品聞,半晌,她露出一抹微笑。
「娘娘,如何?這新茶的氣味不錯吧!管茶庫的陳公公要奴才告訴娘娘,今年南方的露水不多不少,所以新茶質量絕佳,一定能讓娘娘為皇上泡上好茶。」端著茶葉的宮人笑呵呵地說。
「我要說的話全都讓你給說了。」梅宛如抿唇搖首,故作嚴肅的表情,嚇得小宮人立刻噤聲不敢再放肆。
閩兒見狀卻吟吟地輕笑了起來,「你不要擔心,咱們皇后娘娘才不會真的生你的氣,她只是在跟你說笑的。」
聞言,梅宛如瞪了身旁的丫頭一眼,心想她可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她們認識了幾年,已經太過熟稔,讓她不忍心對這丫頭太嚴厲。瞧見主子的瞪視,閩兒立刻也噤了聲,不過臉上竊然的笑意可是半點不減,在她的心裡,主子仍舊是當初的宛如姑姑,對待他們這些舊時的同伴,從
來沒擺過半點架子。
就像他們這些奴才都心知肚明,就算宛如姑姑成了皇后,依然還是日夜不懈地伺候著皇上,一切照顧皇上起居的細活兒,她從來不假他人之手,只是這件事情溫總管交代過要保密,他們當然也都識相地秘而不宣。
「等會兒這幾罐茶葉都各給我取一些過來,我要試茶香。」梅宛如將銀勺交回給閩兒。
「娘娘又要配新茶了嗎?去年娘娘用幾款茶葉配成了一款新茶,就連皇上都讚不絕口呢!」閩兒像是小雀般高興得直跳。
「不,我只是要試香,去年用的是焙過的茶葉,這幾罐茶是生茶,每一款的香氣都極清冽,我不以為需要將它們混在一塊兒。」
梅宛如說完、纖手指了指火爐,閩兒立刻會意,連忙走到爐子邊,將裝了水的茶壺擱到爐子上燒熱,準備一會兒煮茶。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溫公公急切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梅宛如聞聲回眸,正好見到雍綸大步走進,他幾乎是惡狠地瞪了追在身旁的溫公公一眼,似乎在責怪他的多嘴通傳。溫公公立刻識相地退到一旁,低著頭默不作聲。
「臣妾參見皇上。」梅宛如福身覲見,悄悄地揚眸覦了老人家一眼,只見他一臉愁容地搖頭,暗示她情況不妙。
她不動聲色地輕揚衣袖,示意閩兒與一旁的宮人都退下,不想讓他們遭受到池魚之殃。
雍綸沉著臉睥睨著她依舊冷靜從容的嬌顏,他泛起一抹冷笑,心想她都已經自顧不暇了,竟然還能夠考慮到他人的安危?究竟應該誇她勇敢,還是要罵她一聲愚蠢呢?
他沒立刻發難,轉頭越過她的身畔,走到正在燒水的小爐邊,案上擺著茶具,他對這些東西並不陌生,以往每年到了宮裡進新茶的日子,他就會陪母妃一起賞花煮茶,茶與花香再加上細點的些許甜膩,一直都是他兒時最好的記憶。
「皇上來得正好,臣妾才剛好準備要煮茶,就請皇上陪臣妾一起試試今春的新茶香吧!」梅宛如當作沒瞧見他陰沈的臉色,嫩唇依舊掛著淺笑。
「朕不以為自個兒有那種閒情陪妳一起煮茶。」雍綸的一聲冷哼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的好意。一瞬間,梅宛如唇畔的笑意也凝住了,她太瞧得起他了,如果這個男人懂得客氣,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話,他就不是她所認識的雍綸了!
兩人四目相望,定定地啾著對方,在眼光之間激起的火花,讓一旁的溫公公看了心裡暗驚。
「為什麼要把閻妃降為常在?」他直接開門見山,不想再與她拐彎抹角。
「皇上幾天不見臣妾,今兒個一見面就替閻常在發難,就不怕傷害臣妾的心嗎?」她輕歎了一口氣,故作悲吟。
「不要在朕面前演戲,快說!告訴朕為什麼?」雍綸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纖細的膀子。
其實,他並不是在替任何人說話,閻家的干金究竟是妃子或是常在,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多大的差別,他只是心底惱怒梅宛如的任意妄為,沒將他這個天子夫君給放在眼底!
「皇上,力道輕些,娘娘腕上的傷還沒好啊!」溫公公輕著聲,一臉擔心地對主子叮嚀。
聞言,雍綸像是閃開般立刻收回手,斂眸盯著她被衣袖蓋著的左腕,眸光之中泛過一絲擔憂。
「放心,皇上沒傷著我。」梅宛如搖搖頭,看見他眼眸之中的憂慮,心口驀然就像被火給灼痛了般。
她不太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每次,當她看見他為自個兒憂心時,她心裡竟然會覺得高興,心口暖暖熱熱的,還有一絲微疼。
聽見她說沒被傷著,雍綸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但是立刻地,像是不喜歡自個兒的情緒被看穿一樣,他緊繃的臉龐閃過一絲焦躁,轉而向一旁的溫公公發難吼道:「你也出去,朕要單獨與皇后說話!」
「是是……」溫公公連忙點頭,給了梅宛如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以最快的動作退出門外。
「現在,妳可以告訴朕理由了嗎?」他雙手抆在腰上,像是要在她面前壯大聲勢般斂眸瞪著她。
「如果皇上不滿意閻常在的位階,臣妾可以立刻下令還她冊妃的牒紙。」
她讓自己的目光定在他厚實的胸膛上,不想要在這個時候看他的臉。
她不想看他為另一個女人說話的表情,他是生氣也好,是譴責也好,只要是為了另一個女人所露出來的憤怒樣子,她就不想要看見!
「朕只是要知道理由!不只是閻妃,朕聽說妳最近在後宮之中做了不小的調度,把一些辦事能力不差的奴才降調到辛者庫去,怎麼?因為他們不是妳的心腹?」
梅宛如驀然揚起嬌顏,正視他沉怒的臉龐,幾度欲語要說,卻又都在最後打消了念頭。「臣妾身為一國之母,掌管後宮,心裡自有一番盤算,請皇上不要過問後宮之事。」她柔軟的嗓音不疾不徐,一如她此刻鎮定的神情。
「依妳言下之意,朕是管不得囉?」雍綸挑起眉梢,臉色幾近鐵青。
「不,不是管不得,是請皇上不要管。」她有時候心裡總覺得納悶,自從那一天在鳳殷齋與他見面以來,她好像就一直只看見他生氣的模樣,或許,這是老天爺在提醒她,他們是天底下最不適合成為夫妻的兩個人!
一抹淺笑驀地躍上他陰森的眸底,他壓低臉龐,勾著淺笑的薄唇幾乎貼上她潔白的額心,「怎麼?妳皇后才當了多久,就以為有權力命令朕應該要做的事情嗎?朕看妳是昏了頭,該冷靜一下了!」
說完,雍綸越過她的身畔,朝著殿外揚聲喊道:「來人!」
「奴才在。」溫公公聽聞傳喚,飛快地領人進來。
「送皇后到白雲寺面佛思過,好好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懺悔,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接她回來!」話聲一落,他陡然伸出一隻大掌從後面扣住她纖細的頸項,聽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息。
梅宛如眨了眨美眸,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但是她仍舊勉強自己維持鎮靜的表情,感覺他陽麝的氣息欺近耳畔。
雍綸湊首貼近她的耳畔,壓沉了渾厚的嗓音在她的耳邊低語:「朕希望佛祖能夠顯靈,讓妳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妳越快知道自己所犯的錯,朕或許就會快一點派人去接妳回來。」
寅時三刻,養心殿外的天色仍舊是黝暗的,或許是因為黎明將近,天色比黑夜更黑,讓宮人們不得不在殿內多張幾盞燈,才好讓主子可以有充滿的光線可以閱讀奏本。
雍綸單手支頤,神情半是慵懶地翻著面前的奏本,他並不是太認真想明白奏本裡的內容,只是今天起早了,隨手找點事做。明明昨兒個過了子時才合眼睡下,今天竟然才到寅時就已經清醒,算算他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算是要趕早朝,也起得太早了。此刻,在他的腦海裡滿是梅宛如那張纖細而冷靜的嬌顏,昨兒個,她冷靜地聽完他的旨意,冷靜地接受,冷靜地被人送出宮,自始至終,她那張如花瓣般柔嫩的雙唇沒吐出個字兒,更別說是激動的言語。
就算是母妃在他面前說盡好話,但他就是無法讓自己喜歡梅宛如,他不喜歡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對於她好像凡事無動於衷的態度厭惡極了!
他常想,如果她的個性再可愛一點,或許,他能夠多喜歡她一些,但是她偏偏就不,偏偏就是喜歡跟他作對!
她說想要榮華富貴,才想當上皇后,那她應該懂得要討好他,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榮寵啊!
矛盾!
他覺得在她的身上充滿了令人不解的矛盾,卻又說不出半個理由。
但雍綸卻也在同時察覺到自己矛盾的心態,他明明就不喜歡她,卻又想她來討好他。
該死!他在心裡低咒了聲,心想大概是被她給影響了,所以才會連他都變得不太正常。
「皇上,該是時候上早朝了,請您起身更衣。」溫公公領人端來了朝服,走到主子身畔頷首輕聲說道。
「嗯。」雍綸站起身,走出書案之後,張開雙臂任由宮婢們替他更衣,但是,當冰涼的衣衫一熨上肌膚,他立刻擰起眉心。
「皇上,怎麼了?」溫公公眼尖地發現主子的神情有異。
「不,沒什麼。」雍綸搖頭輕笑,「或許是朕多心了,總覺得今天的朝服覆身時有一股涼意。」
聞言,溫公公臉上閃過一抹異色,卻是隻字未語地低下頭。
「怎麼了?溫總管,你該不會是有事瞞朕吧?」就算溫公公掩藏得再快,也逃不過雍綸的眼明心細。
自知再也瞞不了,溫公公只好拱手回道:「回皇上,您的衣衫一直都是皇后準備,以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可現在皇后不在宮裡,沒有人能像皇后一樣準確拿捏皇上的起居時間,所以才會讓皇上感覺到有所不同,奴婢失職之處,請皇上恕罪。」
「真是該死,朕怎麼不知道自個兒的起居是由她來照顧的?宛如從來不是朕的近身女官!」雍綸低沉的嗓音聽起來透出嚴厲。他確實感到很不高興,因為,明明是關於己身的事,他卻被蒙在鼓裡。跟在主子身邊多年,光聽語氣,溫公公就知道主子正在盛怒之中,心頭不禁忐忑不安,連忙回道:「幾年前,娘娘剛被佟妃派到太子府邸時,她只是個才剛滿十五歲的小宮女,還不是有位階的女官、奴才曾經讓她在皇上身邊待了近年餘,只是她一向不求在主子面前表現,做的事情總是讓前頭的人拿去搶功了,所以主子才沒留心她這位小丫頭,後來,在她的要求之下,奴才讓她從主子的身邊退下,讓她跟在奴才身邊張羅,這才有後來眾人口中的宛如姑姑。」
「可是你說朕的起居由她打點。」這句話,他可沒有聽漏。
「是,因為再也沒有人比她心眼兒更細膩,天大熱時,她會叮嚀下人們在皇上午膳之後送上瓜果,天候漸涼時,她會是第一個想到替皇上添衣的人,皇上要出獵,前一晚她會特別檢查您的一雙護腕,總會特地加厚襯墊,她說,要是真的不留心讓熊或狼只給咬住了,襯墊厚些,獸牙也就咬不深了,諸如此類的這些事情,咱們都能想到,但是,她總是那個做得最周到的人,奴才也想過要找人替代她,但是,偶爾她才放個大假,歇個一兩天,皇上就會覺得渾身不愉快了,這教奴才哪敢換人?只好一直讓娘娘做下去了。」
「可是朕直至這一刻才發覺有異,依你言下之意,就是宛如當了皇后之後,依舊與以前一樣照顧朕的起居,為朕打點一切?」聽完那些話,雍綸的心裡像是有把火在燒著。
「是,皇后照顧皇上從不假他人之手,就算是成為皇后之後,她也總是每天起個大早,替皇上打點得一絲不苟。」
聞言,雍綸抿唇不語,沉肅的臉龐看不出內心的情緒,但實際上,在他的心裡卻是百味雜陳。
他覺得詫異,也覺得可怕。
她曾說要當皇后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可是,在她當了皇后之後,仍舊如同以往一般做著女官的事務,依然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而他也同時覺得可怕,她才離宮多久,他就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差別,這與他原先料想的不同,他以為就算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也不會有一點感覺,但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好天真。
「為什麼沒有人告知朕,宛如在當上皇后之後,仍舊做著以前的雜務?」
想到自個兒被她蒙在鼓裡,雍綸就忍不住一肚子嘔氣。
「因為皇后不允說。」所以他才嚴令要奴才們也噤口,而至於宛如的動機與目的,他也不好細究。
聞言,雍綸的臉色一瞬間陰沈到了極點,但是在同時像是一鍋煮沸的水,壓抑不住翻滾的洶湧。
他轉眸望向窗外,看見了曖昧不明的天色漸漸地亮了,他的心也熱騰著……
掛在半天邊的日頭散發著暖暖的陽光,晾乾了草地上的露水。梅宛如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繡鞋上殘留著露水所留下的潮濕,這說明了她已經在這裡站上一段時辰了。
她仰首看著面前的籐花架,不是籐花開的春天,架子上只留住了一片綠意,她淺淺地笑抿起唇,聽見蟬叫聲從微弱變得囂張了起來。
在她的心裡覺得諷刺,雍綸讓她來到白雲寺,其實是為了要懲罰她,但是,卻沒料到她的心裡反而覺得平靜。
為什麼在成為皇后之後,仍舊不假他人之手,照顧他的起居,這一件事情在她的心裡也是疑問。
因為他是個難纏的主子吧!她想,因為他不好伺候,總是過分挑剔,所以她才寧可自個兒承擔起這份「重責大任」,免得有人遭殃了。此刻,她的心裡覺得清靜,因為不必再掛心他的一切,但是,她卻也同時覺得失落,因為,他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懲罰了她。她不想讓自己感到在乎,但是,心裡的介意就像是吞不下的疙瘩,一次又一次在她想起時,惹得她心煩意亂。
而就在這同時,雍綸已經來到了白雲寺,當他抵達白雲寺之時,並沒有事前派人通報,因為他不想給梅宛如太多的準備,這妮子一向冷靜,給她太多時間準備,他就只能見到她表面上恭敬有禮,實際上卻是疏遠他的面容。
他要給她驚嚇,他想要知道,當她見到沒預期會出現的他時,臉上會出現何等吃驚的表情。
他在住持方丈的指引下走進後院,最後,他在籐花架旁找到了她,雍綸定定地啾著眼前那張白淨的容顏,在日光的映照之下,顯得有些蒼白。
但是,她瞇細的美眸像是盛著亮光的寶石,她的唇就像是柔嫩的瑰瓣般,就算脂粉不施,都仍舊泛著淡淡的嫣紅色,結果,原本打算給她一個驚嚇,卻是他瞧傻了似地站在原地,直到她轉過眸看見他的來到。
一瞬訝異閃過梅宛如的眸底,但是隨即斂去,她沒有開口,嫩唇微抿,澄澈的眸光直視著他。
「妳不問朕來做什麼的嗎?」他開口打破了沉默,見到了她眼底的訝異,但只不過是一瞬間,立即就消失無蹤了。
有時候,他真的恨極了這個女人該死的冷靜!
「皇上想來便來,臣妾不敢過問皇上的動機。」她淡淡地說道,回首揚眸,再度將視線定在已經不是花時的籐花蔓上。
雍綸走到她的身邊,斂眸定定地啾著她靈秀的側顏,一直以來,他對她的感覺就只是白淨纖細,如今細瞧,才發現她在白淨之中,隱藏著最剔透迷人的嫣紅色,在她的頰畔、在她的唇上,不點而朱的風華,不再被女官的服飾拘束,也不被皇后的華服給掠奪。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才是她最原本單純的模樣。
但是,竟也是最吸引他,令他著迷的模樣。
「聽妳說話那麼客氣,可是已經知道反省了?」他冷笑了聲。
「不,結果只怕要令皇上失望了。」她斂眸低低地看著被露水潮濕的繡鞋,柔軟的語氣依舊一派淡然。
她不想知道他為何前來,或許,在她離宮之後,他見了閻常在,聽她訴說了楚楚可憐的怨語,覺得只是讓她出宮還不夠懲治,所以特地前來要加重她的責罰,僅此而已。
「妳還不知罪嗎?」
「臣妾不知,如果我心裡自認沒做錯,誰也不能讓我知罪認罪。」
「妳沒做錯?」雍綸勾起唇角,輕哼了聲,「姑且不論妳亂治後宮之罪,光是妳的欺君之罪就已經罪不可恕。」
「我沒有欺君。」
「妳沒有?如果不是朕讓妳離宮,只怕一輩子都會被瞞在鼓裡。」雍綸走到她的面前,一步步逼近,直到將她逼抵到一旁的大樹畔,再也退無可退,他斂眸緊啾著她的臉蛋,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聲息相融。
「皇上?」梅宛如心跳加快,不自主地伸手按住他的胸膛,不讓他有機會再更逼近自己。
雍綸伸出大掌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很仔細地挑選了她沒受傷的右手-
俯下臉龐,湊唇在她的耳畔沉聲嘶語,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硬,像是在發洩他心裡的不滿。
「妳敢說自己沒欺君?那是誰教峻宮裡的奴才欺瞞朕,說只要誰都不把事兒說破,朕就不會知道妳仍舊在照顧朕的起居?妳明明知道朕不想親近妳,妳倒聰明,事事親力親為,就是想讓朕離不開妳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幫上一點忙,不讓奴才們被你責備。」
「說得倒好聽,那妳怎麼不想想朕?就當做是幫朕的忙,離朕的生活遠一點呢?」
「如果你不喜歡我這麼做,我可以不做,從此以後都不會再幫忙了。」她別開眸光不願看他,冷淡的口吻像是要與他賭氣。
「妳!」他一時氣急攻心,大力地甩開她的手腕,別開臉龐,低咒了聲,「妳簡直是存心惹朕生氣。」
梅宛如撫著被他握疼的手腕,輕擰起秀致的眉心,臉上滿是不解的神情,覺得他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我不懂皇上的意思,難道我話還說得不夠明白嗎?如果皇上不滿意宛如的所做所為,以後宛如不做就是了,難道,這樣還不行嗎?」
「朕不滿意?」雍綸猛然回眸,狠狠地瞪著她,「朕沒有不滿意,相反的,朕該死的滿意極了,就是因為這一點,妳才教朕覺得痛恨,妳才離開幾天?朕就覺得衣衫穿起來的感覺不對,茶吃起來的濃淡不對,以往每天都能夠適時出現朕想吃的美味菜餚,現在皇宮裡面個個雞飛狗跳,因為沒有妳,沒有人能夠知道那天朕想吃什麼!」他粗魯的語氣彷彿想把她罵得狗血淋頭,但是,他的每句話,每個字,聽起來都像是在對她的讚美,好半晌,梅宛如愣在原地,回不過神。
「怎麼?聽朕這麼說,妳高興了嗎?朕親愛的皇后,妳聽到朕這麼說,妳的心裡一定很志得意滿吧?」
「不,我只覺得宮裡的奴才們很可憐,因為你真的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我沒有高興,只是可憐他們。」她緩緩地搖頭,語氣幽然。
「妳!!」他拽起她細瘦的臂膀,咬牙切齒地瞪著她,「這下倒好了,朕還沒治妳的欺君之罪,妳竟然指責起朕,說朕不是個好主子?」
她揚眸定定地啾著他,沒有半點畏怯,「你本來就不是,皇上從來就不懂得適時體恤下人的難處,總是自個兒想做就做,覺得不滿意就擺臉色,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稱得上是位好主子呢?」
「妳住口。」該死,他低咒了聲,心想她竟然越說越過分!
「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讓皇上不滿意,請多見-認。請恕宛如失陪,時辰到了,我還要誦經禮佛,為自個兒的罪過沉心靜思。」說完,她用力地掙開他的箝制,轉身就要往誦經的廟堂步去。
「妳站住。」他揚聲喊住她。梅宛如定住腳步,卻沒回過身,背對著他輕歎了口氣,「要我待在佛寺裡潛心改過是皇上的交代,難道您忘了嗎?」
「朕沒忘,可是朕不覺得讓妳待在佛寺裡,把妳交給佛祖,對妳這個頑固不知悔改的傢伙有用,收拾細軟,馬上跟朕回宮。」
「你這個人怎麼老是!!」她說到一半,忽然住了口,但饒是如此,在她的美眸之中依舊閃爍著惱火。
「朕怎麼了?」雍綸冷笑了聲,像個小人得志的孩子般走到她面前,俯首逼視著她,「朕能把妳送來這裡,就能夠把妳帶回去,對於朕能夠做的事情,妳應該比誰都清楚才對。」
「就算現在我告訴你,我樂得在這裡清靜,你也不管嗎?」
「對。」他輕沉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遲疑。
梅宛如咬住嫩唇,閉上眼眸深吸了口氣,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早該知道的,存心要與他嘔氣是沒用的!
但是,至少他不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再來向她興師問罪,他只是要她回去,回去皇宮裡再掛心與他有關的一切……
自從將她接回宮後,雍綸天天都是從坤寧宮上早朝。每晚,他總是將她折騰得渾身沒了力氣,像是存心要她隔日起不了床一樣,而當她強撐著身子起床時,他又會與她同時清醒,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為他熨衣,整理冠飾。
下朝之後,他會與她一起進早膳,往往一整天下來,他與她總是寸步不離的,看在別人眼裡,還以為他們兩人多恩愛似的。
梅宛如可不敢奢望他額外的恩寵,只希望他能夠離她遠遠的,還她一個清靜的生活。
「朕聽說妳每天接見三卿官員,尤其那個白秋練有時候每天進宮覲見不只一次,朕很好奇,後宮說大,也不過就是那麼丁點兒,你們能瞎忙些什麼?」
說話的同時,雍綸夾了塊肉到她碗裡,「多吃些,妳抱起來太瘦了,不舒服。」
聞言,梅宛如揚眸沒好氣地啾了他一眼,心想他既然說她抱起來令他覺得不舒服,又何必夜夜纏著她不放呢?「臣妾天生就是這樣,從沒吃胖過,如果皇上不滿意的話,我也幫不上你的忙。」她淡淡地說道,挾起他擱到她碗裡的肉,送進嘴裡咬了一口,不知為何,是他挾到碗裡的菜餚,吃起來滋味就是不太相同。
雍綸笑著看她吃掉他挾給她的食物,感覺比吃在他嘴裡的更加美味,他又挾起一塊魚肉送過來,梅宛如遞上碗要接,只見他笑著搖頭,示意她張嘴,直接將筷子上的食物餵進她的嘴裡。
「妳還沒告訴朕,三卿們究竟在忙些什麼?」他一邊餵著她,一邊不忘與她談論正事兒。
「皇上……」梅宛如終於忍不住別開臉,伸手掩住了滿是食物的嘴,「皇上這樣猛餵我食物,要我怎麼回答呢?」
聽見她柔軟的嗓音因為滿嘴的佳餚而變得含糊,雍綸忍不住有趣地大笑,饒富興味的眸光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看她忙著把食物吞下。
他發現自己還挺享受這種疼愛她的感覺,一直以來,都是人們在服侍他,供他差遣,而他也沒想過要替誰做些什麼,但是他想要對她好,看見她因此手忙腳亂的樣子,讓他覺得格外新鮮好玩。「吃慢些,吃完了朕再喂。」他故意說話逗她,話才說完,就看見她用雙手掩住小嘴,慌忙地搖頭。他像是終於逮到她弱點似地,肆無忌憚地朗聲大笑,原來,他以為天塌下來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的梅宛如,就怕別人發膩似地對她好!
終於吞下了口中的食物,梅宛如沒好氣地瞪著他,覺得這男人擺明了就是存心要整她,雖然,他笑起來的模樣看起來不令人討厭就是了。
「現在,妳總算可以說了嗎?」他收斂了笑意,銳眸定定地啾著她,眼底不再有玩笑之意。
這一刻,坐在她面前的不再是存心逗她尋樂的男人,而是一個帝王,不慍不怒卻懾人的氣勢,令她的心兒震顫。
「為什麼皇上突然間關心起三卿的事呢?」她問。
「朕不該嗎?」雍綸笑著聳了聳肩,「眼下,以八賢王為首的幾位大臣都在議論紛紛,他們說皇后挾內務府以及六尚的擁戴,放任白秋練讓三卿無限擴權,似乎想步武皇韋後的後塵,要朕留意防範,免得讓皇后給爬到頭上,傾倒了皇權而不自知。」
她不訝異聽見雍綸提起八賢王,白秋練一直都在提醒她要留神,免得遭到萬有年的陷害,明裡有八賢王,暗裡有萬有年,兩者都不能不防。「如果,臣妾說皇上該留神的人是八賢王呢?」
雍綸直勾勾地啾著她沉定的美眸,看不見絲毫猶疑,「妳憑什麼要朕相信妳?朕認識王叔的時間,比認識妳更長。」
除此之外,更別說八賢王叔一直以來對他極友善,在他六歲剛回中原,大半個朝廷都在質疑他的存在時,王叔就已經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
「如果我能夠給皇上證據,讓你相信我呢?」她努力地不讓自己逃開他的逼視,「如果我能讓皇上相信我呢?」
「那就等妳給朕證據再說吧!」他淡定地說道,似乎料定了她做不到自個兒所提出的條件。
他們四目相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彼此,彷彿在交換著心思,其實各自懷著不同的念頭,這時,閩兒端來舀好的湯藥,送到主子面前,適時地打破了他們之間沉默的僵局,「娘娘,您的湯藥熬好了。」
一聽見說是「藥」,引起了雍綸的注意,「妳為什麼要吃藥?」
「是藥,也不是藥。」她揚唇微笑,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擔心,「其實是加了藥材的補身雞湯,我已經吃上好一段日子了,前些時日,胡太醫替我把過脈,他說我天生底子虛弱,需要吃些滋補的湯藥,好好加以調養,所以給我開了這個湯方,他說最好天天都喝,否則,就算真的懷上皇上的骨肉,也很難生下身體康健的孩子。」
「妳的身子不好?」說話的同時,一絲更甚的憂心沁進他的眸底。
「應該是吧!其實我自個兒也不覺得身子不好,以前當女官時,忙進忙出的也不覺得勞累,但是,胡太醫總歸是大夫,既然他說我身子不好,想必應該就是了吧!」她舀了一口進嘴裡試溫度,嘗了不會太燙之後,開始逐口地將藥湯給一口口喝掉。
「妳真是……為什麼不告訴朕」要是朕知道,就不會……」他說到一半住了口,氣呼呼地瞪著她,好像她罪大惡極似的。
「就不會天天纏著臣妾,存心折騰人嗎?」她一邊喝著藥湯,一邊揚眸笑著啾他,看見他俊朗的臉龐神情變得更加難看。
閩兒在一旁見狀,忍不住也掩嘴偷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從皇上接宛如娘娘回宮之後,他們之間的互動就變得好親密,好令人羨慕。
「朕……」他開口想替自己辯解,卻又打住了說不出話。
「你確實讓我覺得好累,可是,我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身子不好,所以才沒告訴你,並不是存心隱瞞,所以你也不必感到罪惡。」說完,她停下了喝到一半的湯藥,輕吐了口氣。她說那些話,並不是想要安慰他,而是在陳述事實,在胡太醫說她身體底子不好之前,她一直都覺得自個兒身子還挺硬朗的,反而是在喝了他所開的湯方之後,開始容易感到疲累。
但是,倘若她哪日懷了身孕,至少希望可以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無論是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都希望她能夠為他生下健康的後嗣,所以,就算湯藥喝了令她感到不適,她仍舊是乖乖地照喝。
「把妳的話收回去,不准說朕讓妳覺得很累。」他氣惱地站起身,雙手抆在腰上,向她擺出了大男人的架勢。
「我只是在說實話。」她搖搖頭,表示恕難從命。
「好,朕知道了,從今天開始,朕不再找妳就是了!」說完,他重哼了聲,轉身拂袖而去。
梅宛如抬眸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幾乎可以在空氣中嗅到他一股子的怒氣,硬狠狠地把才纔的甜蜜氣氛都給衝散了。
她揚唇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心想他不來找她也好,她期盼清靜的日子已經太久了,但是,不知為何,此刻當她想起即將沒有他的日子,竟然已經開始覺得孤單寂寞了起來。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今晚的風卻特別冷涼,不禁讓人感到秋天腳步近了。城東大街上,一所三進的宅邸,不大不小的門面,恰如主人家的身份,誰都知道這戶人家裡住了一名宮裡的太醫,因為世代都是宮裡的御醫,所以稱得上是家世淵源。
黑夜的深處,一陣勁風吹來,呼呼地吹過樹梢,吹過穿堂,響起了宛如鬼哭神號般的聲音,令人聞之悚然。
人們聽了這怪風聲,心裡都覺得發毛,不知今晚為何刮起怪風,紛紛地將門窗關得更緊,熄燈早早睡了,但是,這名太醫家裡卻是燈火通明,門外停著馬車,等著接應裡頭收拾行李的家人。
「快走!動作快一點,就快要大禍臨頭了!」胡太醫站在大廳裡催促著家人,要他們快點把行李給搬上馬車。
「老爺,到底是怎麼了?你什麼話也不說清楚,就要咱們快點走,我都快要被你給弄糊塗了!」胡夫人被趕得受不了了,忍不住開口問道。「妳什麼都別問,只管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胡太醫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喘得差點一口氣都要抽不上來。
「那……你不跟咱們一塊兒離開嗎?」胡夫人看見相公這副模樣,心裡也被嚇到了。
「不,我留下,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可以讓你們走遠一些,記住,出了京城就不要再回頭!」胡太醫送了妻兒上馬車,目送著他們離去。
就要發生大事了!當他今天早上,終於查出萬公公給他的藥粉成分之後,他的心頭就忍不住一直狂跳。
他希望妻兒聽自己的話,千干萬萬不要回頭,因為,再過不久,這京城裡就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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