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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葆琳 -【天女萬事通(萬事通事務所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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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2: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天女萬事通(美食俱樂部之一) 作者:葆琳

隱藏在小巷中的「萬事通」事務所,有著一對能力出眾的姊弟。
他們宣稱無論什麼天大的問題,只要交給「萬事通」,必可迎刃而解!
但是當桑狄鵬在好友的介紹下,來到這間怪異事務所時,
不由得在心中吶喊──天殺的,他一定是上當了!
他實在不相信眼前這對徒具外表的姊弟能助他脫離困境,
尤其是姊姊傅安麒──美艷靈透的她像隻優雅高貴的俄羅斯藍貓,
一雙眼像要看透人心似的,細細打量著他,
令他不禁懷疑自己究竟是找到了救星, 還是惹上了更大的麻煩……
傅安麒接過的case不少,可這麼怪異的客戶倒不常見。
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困難,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困擾的神情,
自稱是個普通上班族,卻開著名貴跑車四處閒晃,
嗯,不對勁!這個男人肯定隱藏著什麼不欲人知的秘密。
不過,最令她在意的是他那一臉不相信她能力的表情,
為了面子,她定要讓他曉得「天女」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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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2:45 |只看該作者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親情?愛情?友情?

  人為什麼總是在這三樣東西上打轉呢?

  合起這本名為《巧度人生的一百萬種妙計》的書,她大大的打了個呵欠。

  那呵欠之大,不但驚嚇到過路人,令對方一個不小心撞上路燈,連帶也使暗中覬覦該女子美貌,本想上前搭訕的眾男子紛紛倒退三尺,更別提那位不慎將水杯摔破的倒楣男服務生了。他忍不住懷疑,那真是「人」能打得出來的「呵欠」尺寸嗎?

  無視於週遭的騷動,她依然神色自若的執起銀叉子,優雅地將一片生菜葉送入口中,嚼嚼嚼,出聲讚歎著這生菜的新鮮口感。

  直到一道陰影遮住了大片美好的陽光,她抬眼一瞪,果然不出所料,站在眼前的俊美青年正咧嘴笑著說:「抱歉,遲到了。」

  「閃開點,我正想搭著陽光吃下這盤無農藥、現摘、現做的昂貴生機沙拉。」她不客氣地拿著叉子指著對方說道。

  「拜託,老姊,我真搞不懂你們女人家的想法。一般人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就算是流著血的生牛肉也照吃不誤了,你卻跟人家講究什麼生機不生機的飲食,照我看,與其吃這種連兔子都不屑一顧的雜草,你何不多運動一點?」

  「你又懂什麼女人的心理了?哈。」以手扇了扇連滴汗都不流的白皙臉蛋,她噘起紅唇,反諷地瞪他。

  「是啊,我是不懂有著二十三寸的腰還嫌不滿足,非要把自己餓成二十二寸的女人心裡在想什麼。對男人來說,理想的標準是二十四寸,喜歡二十二寸的只有變態的變童癖,O.K?」雙手一攤,俊美青年無奈一歎。

  「O.K.個頭!你不要代全天下的男人發表高見。再說,你怎麼知道老姊我的腰圍幾寸?你趁我睡覺時偷偷量的啊?」

  俊美青年邊揚起一手,招來服務生,邊回道:「不想人知道自己的腰圍,就不要成天穿著露肚臍的低腰小熱褲在家中晃來晃去,也為正值血氣方剛的弟弟著想一下嘛,這種對眼睛的荼毒我已經忍耐了二十四年了。」

  瞇起眼,她得意洋洋地糾正他。「錯,你出生的頭一年是在保溫箱裡度過,所以正確地說是二十三年。」

  「哼,孩子氣。」竟在這種小地方斤斤計較,俊美青年擺出懶得再說的表情,轉頭對女服務生微笑地說:「請給我一杯卡布奇諾。謝謝。」

  「好的。請稍等一下。」

  回應著俊美青年的話,女服務生臉上浮現了兩團媲美蘋果的紅暈,眼睛也呈現出心花朵朵的星點密佈,踩著似乎隨時都會飄上天的腳步,依依不捨地轉身。

  收回餐單的服務生前腳一離開,她立刻哈哈大笑說:「說我拿雜草當早餐不正常,那你這種只喝一杯咖啡的人又好到哪裡去了?」

  「是、是,我不敢再批評您的早餐了,隨便您是要吃雜草或是野花,那都不干我肚皮的事,反正吃的人是你。」

  俊美青年順手拿起她放在手邊的書,看了一下書名,吹了聲口啃,轉移話題道:「《巧度人生的一百萬種妙計》?這裡面真的寫了一百萬條計策嗎?」

  「誰知道,我才看了前面幾條就已經快睡著了。」她繼續在她的沙拉盤中埋頭苦幹,嚼著滿口生菜,再把鮮搾葡萄柚汁咕嚕嚕地灌下。

  「讓我瞧瞧,第一條……人生不以錢財為目的,放棄你的發財人生?呵呵,老姊,這句話你該好好地記住才對啊!」他嘲諷地揚一揚書說。

  「閉嘴。還有,不許叫我『老』姊,我雖然是你高貴美麗又可愛的姊姊,但是一點也不老。」

  「同理可證,我雖然是你弟弟,卻絕對不『小』,以後也請別喊我小弟。」

  「你們男人就是這麼愛計較大小。告訴你,大不一定就是好,好比女人『胸大無腦』這種話,絕對不是好話。還有『數大就是美』也是錯誤的觀念,難道垃圾的數量夠大,就能令它變美嗎?鬼才相信。」

  「恕我冒昧提醒一句,美麗高貴又可愛的吾姊,你又開始嘀咕了。」

  「唔……」這是一個她誓言要改掉的惡習,但總會在不知不覺中又犯了,懊惱轉為遷怒,她凶巴巴地以叉子敲敲他的水杯說:「少囉唆。快喝你的咖啡。」

  「唉,女人。」三個字道盡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屈居於女性威嚴下的可憐地位。

  「你說什麼?」

  「不,我什麼都沒說。」

  共同生活了大半輩子,豈會不知地雷在何方?他可不想在露天咖啡座被炸得粉身碎骨啊!明哲保身才是巧度人生最重要的一計。

  「東西帶來了沒有?」瞬間口氣轉為嚴肅而正經,她眼神銳利地越過了弟弟的肩膀,看向露天咖啡座彼端出現的人影。

  「怎麼?咱們的『目標』出現了嗎?」聰明地不回頭,他淡然地扯扯唇。

  「你的後方三點鐘方向。」

  「那還等什麼?」

  這句話讓她有所行動。她戴上墨鏡,朝著正從一輛銀灰色跑車上下來的男子走過去。

  「抱歉。」她微笑地走到男子身邊。

  「有什麼事?」男子有些吃驚,但一雙眼睛迅速地注意到她包裹在夏季薄衫下曼妙的身段,立刻回以慇勤的笑臉。

  「您是蕭大華先生對吧?」她邊說著,邊從牛仔褲袋裡掏出了手術用的薄橡皮手套戴上。

  「呃,我是。您又是……」男子困惑地蹙起眉頭,顯然在搜索著腦海中的名片簿,看看裡頭有無這位美女的大名。

  「楊美麗小姐您應該認識吧?」

  「你、你到底是誰?!」男子臉上開始浮現緊張神情。

  「我想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她嫣然一笑,雙手合掌地說。「那事情就好辦了,請您和我拍張照吧!」

  「拍?拍什麼照!你到底想幹什麼!喂……」男人往後退了兩步。「哇!」

  後方不知何時冒出了一雙鐵臂,扣住了他。

  「你們是誰!楊美麗派你們來的是吧?那個醜女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說好大家只是玩玩,誰教她要認真起來?我警告你們,我背後可是有靠山的,敢對我動粗的話,我絕對會把你們告到去吃牢飯!」

  「嘖嘖,別這麼生氣嘛!先生。我怎麼會動粗呢?這兒可是熙來攘往的台北街頭,誰有那膽子當街動粗?只是張『照片』,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就別這麼小器了。她邊說著,邊動手解開了男人的衣扣,扯下那條俗氣的蛇紋領帶,取出了一罐彩色噴漆。

  「迪渥,好好捉牢這位蕭先生啊,不然我會噴歪了。萬一噴到人家臉上去,就太不好意思了。」吩咐完弟弟,她搖晃了下手中的噴漆罐說:「好了,來,大大地笑一個!」

  噗……男人的胸膛上被噴上了大大的「X」符號。

  接著「卡嚓!卡嚓!」的快門聲響起,小小的數位相機將這一幕收入記憶體中。

  「好了,迪渥,可以放開蕭先生了。」

  男人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他憤怒地指著兩人大叫著。「你們以為這麼做會沒事嗎?他X的,我會找你們算帳的。」

  她勾起一抹無畏的笑,掏出一張名片丟在他面前說:「別這麼說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只是代客服務而已。假如您有需要,也歡迎找我們『萬事通』,我們會盡全力為您效勞,再見。」

  對自己引起的騷動視若無睹,這對姊弟走回原先的露天咖啡座,繼續喝著遲遲才上的咖啡,享用未完的早餐。

  「今天也不要輸給大太陽,好好地工作吧!」

  「萬事通事務所」,開門營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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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應該就是這裡沒錯了。可是……」

  仰望著這棟看起來該被拆除的陳舊建築物,真讓人懷疑在九二一地震中,這棟建築物怎麼能完好如初地保存下來?而爬滿了長春籐的牆壁上,處處斑駁的水泥底下還暴露出幾塊紅磚。

  一共四層的建築物,底下一樓共用的大門處只剩下一個樓梯入口,連鐵門都沒有,真讓人懷疑是什麼樣的人會挑這種地方作事務所?一般而言,為了吸引客人,不都該講究一下門面嗎?

  挑了這麼個鳥不生蛋的陋巷隱居,開這間事務所的人到底在想什麼?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片,桑狄鵬腦海裡不由得浮現了惡友將紙片交給他時的情景……

  「簡單地說,你就是想找到他,帶他回家,卻又不想驚動警察或媒體就對了。不過你怎麼能肯定這不是一樁綁架案呢?阿狄,可別忘了你吃檢察官這行飯,無形中會製造不少敵人。」

  看惡友檢視著手邊剛到貨的一批名畫,桑狄鵬對美術方面是一竅不通,充其量只知道梵谷和莫內這種普通人都該知道的名畫家。可是他不需要常識也敢斷言,此刻攤呈在桌面上的潑墨山水畫,是出於名家之手的昂貴真跡。

  不過,他不會也不想開口問這幅畫價值多少,一來他怕聽見什麼令人暈倒的天文數字,二來他更怕知道這幅畫的來源。認識端木揚多年,他到現在還是無法斷定此人是該被捉進監獄關他個一百年,也絕對不可放出來的危險生物,抑或是該受推薦為十大青年企業家楷模,接受國家表揚。

  他們認識在大學時代。

  端木揚在國外接受教育,但念大學時有一年的時間以交換學生的身份回到台灣,那時因緣際會同選了一門國際法課程的他們,因為完成小組報告的作業而熟識起來。之後端木揚回母校繼續念他的經濟學位,本以為這段友誼也告一段落,不料過沒多久,頂著經濟與商管雙碩士的端木揚回到台灣接管家業,兩人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說是「交集」,也不過是隔幾個月見面、吃飯的交情,以端木揚的交遊廣闊,桑狄鵬始終認為兩人頂多是普通朋友,不過這回遇上的麻煩,在他所認識的朋友裡面,唯一有辦法幫上忙的,也就只有端木揚了。

  以前在念大學時,他最佩服端木揚的本領就是……不管對方來自社會哪種階層,從販夫走卒到上流社會的好人家子弟,只要端木有心,他就能夠和對方結為朋友。在他週遭永遠有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朋友。

  和自己正成反比。

  桑狄鵬從小就清楚自己該走的路,有著一位以清廉公正聞名的法官父親為楷模,加上家族中的人多半也都靠法律吃飯,他從很久以前就曉得自己也會選擇同樣的行業,所以選擇晉身司法界最標準的檢察宮之路,他唯一的交友原則就是寧缺毋濫,挑選同樣背景單純的朋友,捨棄過多的人情包袱,是作一位好檢察官該有的覺悟。

  「好友到用時方恨少」,這一回他可體會到這種切身之痛了。想不到他翻逼了所有朋友名單(雖然少得可憐),唯一能找到的求助對象竟只有端木揚這個人。

  「可能性很低。狄鴻他會不見的理由,我大概猜想得到。」回答著,桑狄鵬苦笑地說。「因為他失蹤的前一天,還為了那個『理由』而和我父親大吵一架呢!」

  「喔……那是個不太方便說出口的理由嘍?」將畫軸收起,端木揚好奇地揚起一道眉。

  「與其說是不方便,不如說是家醜吧!」

  深歎一口氣,桑狄鵬也沒想到自己弟弟竟會愚蠢地向個性一絲不苟又不知變通的法官父親「出櫃」——

  「那個笨蛋自從去南部的一所高中住宿唸書後,大半年不曾回來過,想不到今年放春假回家時,竟帶著一個男孩子,還告訴我父親說他們兩人正在交往,並坦承他是個同性戀。」當時也在場的桑狄鵬,以為自己有了幻聽,他實在無法相信那個自幼乖巧的狄鴻,會是那種喜歡上同性的變態,男人和男人戀愛——有病。

  「呵呵,想必桑伯父非常難以接受這件事。」

  「這一點都不是可笑的事,你沒看見當時的場面,即使是面對連續殺人犯,我父親都不曾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他咆哮著要打斷我弟弟的腿,好讓他不到外面去丟人現眼。當然那位陪我弟弟一起回來的男孩,也被當場攆出去了。」混亂的場面中,狄鵬盡全力能保住的,也就只有弟弟的那條小命而已。

  「之後,你弟弟就上演失蹤記?」

  「不。真正大吵一架是因為我父親不顧弟弟的意願,未曾告知狄鴻就代他向學校辦理休學,並且威脅弟弟的那位『朋友』,說他要是繼續糾纏弟弟不放,將會自毀前程,搞得對方也在那間學校待不下去。結果不必說,狄鴻氣炸了,回家和父親理論時,兩人大吵大鬧,最後衝出家門後便再沒有和我們聯絡。」

  簡單說完後,桑狄鵬皺著眉頭說:「雖然我父親的意思是不要去管他,讓他自生自滅。但狄鴻畢竟只是高中生,還未滿十八歲,這樣一個學業都沒有完成的中輟生,能找什麼樣的工作來生活?我還是不能放著他不管。」

  點點頭,端木揚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一彈指說:「既然不是綁架案,事情就容易多了。我想我可以介紹一個好地方給你,你去那裡應該可以得到幫助。」

  「什麼地方?」

  端木揚掏出一張名片,拋給他說:「有時候我也會有自己不便出面處理的事,這時我總是去拜託他們。那對姊弟或許有點怪,但他們辦事的效率絕對是一流的。相信我,他們一定會有辦法幫你找回小鴻,並且將他勸回家的。」

  半信半疑的看著那張設計簡單,印著一黑一白的羽翼符號的名片,以及「萬事通事務所」的字樣,狄鵬姑且將它收起。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找到的,竟是這樣的地方,不消說,桑狄鵬的心中滿失望的。端木說這個事務所會幫他從困境中解脫,但他怎麼看都覺得,需要從「困境」中被拯救的,該是這間事務所本身吧?

  「要在台北找到一棟有三十年歷史的老公寓不難,但要找到像這麼破破爛爛的,恐怕還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呢。」喃喃自語著,桑狄鵬尚未下定決心是否要上去,光是要踩上那看似搖搖欲墜的樓梯,就需要一些勇氣。

  「還是回頭技巧地婉拒端木的好意,改請他介紹可靠的私家偵探吧!別的不說,光是取名為『萬事通』就夠讓人懷疑這裡正不正派了。又不是通廁所馬桶,還有包通不包通的嗎?」

  這麼一想,他終於下定決心的轉身,舉步走回愛車旁邊。

  「叭」!「叭叭」!「叭叭叭——」!

  窄巷中的汽車喇叭聲還不是普通的黥耳,台灣就是有些沒水準的駕駛,難道不明白在住宅區中按鳴喇叭是不道德的行為嗎?以這種音量,要是在半夜,準會收到一張環保局的噪音公害罰單。

  皺著眉頭走到巷口,就讓他好好拜見一下這個沒常識的傢伙長什麼樣子——

  「喂,老兄,這輛車是你的吧?你嘛行行好,看一下左、右行不行?上頭不是寫了很大的字——『禁止停車』!居然把這麼大一輛車停在單行道的入口,你識字不識字?」

  迎面看見的,就是被堵在自己車後的紅色迷你奧斯汀車主。戴著一副誇張的太陽眼鏡,將半張臉都遮住,女車主一邊按著喇叭,一邊不耐煩地罵道:「就是有你們這種人,台灣的交通才會亂糟糟的,沒水準。」

  想不到方才自己暗罵對方的話,此刻竟會原封不動地被送回來,桑狄鵬愕然地一愣,但接著便說:「這位小姐,恕我糾正你的話,一來這條巷子是死巷,裡面已經是盡頭了,稱不上什麼單行道。二來你說這裡禁止停車,但我並沒有看到任何標示牌或地上的紅線。以上兩點都可證明我停車在此並無不妥。當然,我承認自己沒有考慮到其他用路人的方便,礙到你的路,我道歉。然而,您不也該反省一下自己在住宅區中猛按喇叭的行為,是否也對左鄰右舍構成困擾呢?」

  「……」

  對方嘟起了嘴沈默下來,隔著太陽眼鏡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桑狄鵬當她是「正在反省」,決定不再計較的掏出了車鑰匙,他不是來惹是生非的,所以早早離去是最上策。

  「喂,你等等。」

  狄鵬才把車鑰匙插進車門,便聽見「喀噠」一聲,那輛迷你奧斯汀的女車主已經推開車門下車,並朝他走過來說:「誰說這裡沒有標誌的?是你自己沒看清楚好不好?你過來,看,這條不是禁止停車的黃線是什麼?」

  順著塗著五顏六色蔻丹的指尖,狄鵬看到的是一條顏色已經快和地面的瀝青同色的雙黃線。要不是有她指點,狄鵬壓根兒看不出它原來是一條線。

  「另外,你說這裡是住宅區?錯。這裡是標準的住商混合區,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地政機關查。再順便告訴你一點,從這條巷子進去,你放眼望去的屋子裡頭,沒有一間住人,除了我以外。」

  女子雙手抱胸,站定在他面前之後,狄鵬才注意到她的身高遠遠超過一般女子,起碼有一七○以上,視線高度和自己相差不多。過去因為自己一八五的身高,和女孩子說話時,總會不自覺的降下個幾公分,能遇見和他「平行」相對的女子,還真是少見。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女子勾起一邊唇角說。

  「什麼?」並非對她問的問題有興趣,而是狄鵬忘了她剛剛滔滔不絕的,究竟講了些什麼。

  可是女子當然不知道這一點,她唇角漾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摘下太陽眼鏡說道:「因為這裡所有的破舊樓房都是屬於我的,就連你腳下踩的這條巷子也屬於我。」

  那是張教人連移轉開視線都捨不得的美麗臉孔。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審美觀,基本上問過一百個人,大約就會有一百種對美的看法,可是眼前的女子有一張「典型」的美貌,那不是具有爭議性的,或者是哪裡需要被挑剔的,而是在乍看到的瞬間,所有人都會心服口服的說:「好一個美人兒。」

  不論眉毛的粗細,恰如其分的高挺鼻子,渾圓而明亮的雙眼皮大眼睛,豐滿紅潤的菱唇——這些拆開來看是完美,合起來也是完美的端整五官,在白皙的膚色襯底下,全組合在一張巴掌大的臉蛋上。

  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吸引人們目光的地方,真正扣動人心的是……彷彿隨時都會上揚的唇線,盈盈而閃爍著巧智的目光,盛載於那雙擁有著堅定意志的靈魂之窗中,一抹難以言語形容的獨特氣質,和穿透人心的神韻。

  像只靈巧的俄羅斯藍貓一樣。

  狄鵬聯想起那種只在圖片中看過,擁有著高貴血統的銀灰毛、神秘的藍眼,靜謐中卻給人一種動態之美的典雅生物。

  這個女人很像俄羅斯藍貓,縱使她沒有藍色的雙眼,更沒有一身銀灰的毛,但兩者的印象卻重疊在一起。

  「也就是說,除非你迷路闖進這條巷子,不然……就是有困難需要上門求助吧?這位先生。」

  與先前的凶悍態度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嫣然一笑地伸手說:「萬事通事務所,傅安麒,很樂意為您效勞。」

  ☆  ☆  ☆

  「請隨意坐,不必客氣。您喜歡喝什麼?咖啡、茶、可樂?」

  招呼著猶在困惑中的客人,安麒走到開放式的廚房,打開冰箱,先替自己拿了瓶冰涼的運動飲料。

  「不必麻煩,我馬上就……」男人一副想離開的樣於。

  「冰咖啡行不行?這是我弟弟泡好放在冰箱中的。他可小器了,平常連碰都不讓我碰,說什麼這是用多好的咖啡豆研磨出來的。哈,但真要我說,好的咖啡就該喝熱的,像這樣冰起來根本就是旁門左道,完全失去了咖啡的原味。」哇啦啦地說了一大串,她並不期待著對方的回應,但還是取出了咖啡壺。

  不久,她捧著放置運動飲料和冰咖啡的小餐盤,走到男人的面前坐下。「這裡是糖水和奶精,請自己加吧!」

  他搖頭說:「不,我……」

  「你該不會不喜歡咖啡吧?」安麒裝出失望貌。

  「不,我……喜歡。」男人被她的裝傻給打敗了,端起咖啡杯,拿起奶精將它倒進杯中。

  合格。安麒觀察著,普通人都搞不清楚該先加哪一種,結果胡亂地倒了一堆糖水後,破壞了咖啡的味道,其實該先加奶精才是。但這也是安麒個人的堅持,世界上可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該怎麼喝咖啡。

  總之,第一步已經成功地將客人給留下了。接下來就是在對方打退堂鼓之前,讓他產生信賴感,將工作交給他們——等於口袋進帳。

  觀察著眼前的男人,安麒迅速地在心中歸納出幾點結論——

  一、他是個公務員。

  而且不是老師或戶政事務所人員之類的,應該是更具有一點菁英氣質的,好比在什麼財政、經濟部,不不,說不定是司法系統的人。因為他挑選的是保守性質的單排扣西裝,顏色又是正統的藍色,且從頭到腳一絲不苟。

  這年頭會這麼穿的人,多半不是律師就是會計師,可是以他開的那輛車的等級來說,似乎收入也沒那麼高,剩下的就只能推論他是高級公務員而已。

  二、他未婚。

  這點看似不重要,其實不然。假使客人有妻子,而他前來委託的時候又隱瞞著妻子的話,那未來請款時可能會有問題。不過至少現在不必擔心這一點。

  三、他想必有定期上健身房,要不然不會保持這麼勻稱的體格,而又從這一點可以得知他一定是個律己甚嚴的人。她敢打賭,這人的記事本中,一定滿滿地記載著幾時幾分該做什麼事。

  唔……雖然不是從未接觸過的客人類型,但也算滿少見了。

  「如何?還不錯吧。」

  看他喝了一口,安麒故意笑著追問。

  「……嗯。」

  呵,真是有夠沒反應的沒反應。該不會是因為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而緊張吧?可是看他的神情也不像啊!話說回來,這男人有夠沒表情的。

  不是時下年輕人喜歡要酷的那一種沒表情,而是……她沒看過年紀輕輕的男人就能擁有如此一雙內斂沈穩的眼眸。不管是在困惑中、猶豫中或是先前在反駁她的時候,那雙眼眸都控制得極為精準,極少流露出私人情緒。

  要是不像安麒這樣有高度觀察力的人,怕是一點都摸不清楚這個男人的情緒起伏,而覺得此人冷靜得可怕也不一定。

  枉費一張臉生得這麼有男子氣概,要是多一點親切的微笑,一定會有許多女人倒追的……唔,但那不是她該關心的事——除非這傢伙的「困難」就是找不到女朋友或結婚對象。

  「那麼,您是從哪裡得知萬事通事務所的?有人介紹嗎?」差不多可以進入主題了,安麒起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那兒放著一些服務項目的概要介紹和價目表,可以給初次光顧的客人一點概念。

  「端木揚介紹我來的。」

  「端……」安麒嘴巴張大,她眨眨眼睛,不信地指著他說:「你是端木的朋友嗎?」

  「我不能『是』嗎?」他反問。

  「啊,抱歉,我反應過度了,真是失態。」訕笑著,安麒慌張地重整自己的表情。嚇死她了,「端木揚」三個字可意味著最好與最糟糕的客戶。那傢伙給的差事從來不是什麼好事,唯一可慰藉的就是他很大方、付帳又爽快。

  見識過端木的「朋友」是哪些樣子的她,萬萬沒料到眼前這個公務員也在他的朋友圈中。

  「呵呵,原來是端木先生的朋友。沒問題,端木先生是我們的熟客,他介紹來的客人,我們一樣大大歡迎。」不過這傢伙應該不會同端木一樣,是個麻煩製造者吧?想起上回端木拜託他們辦的那件事,安麒不由得在心中吐舌。

  「不。仔細考慮後,我還是決定不麻煩貴事務所了。」男人起身說。

  「咦?」

  「我想是端木誤會我的意思了。恕我直言,貴事務所似乎不是什麼合法經營的公司,我不能把這麼重要的事,隨隨便便交給來路不明又非法經營的業者。」他微微點頭致歉後便朝門口走去。

  「慢……」

  「我們可不是什麼非法經營的地下事務所喔,這位先生。」搶在安麒出聲阻止前,傅迪渥,也是這間事務所的另一位(亦是唯一的一位)員工兼合夥人,大剌剌地擋在門口處說道。

  「要看一下我們的營業登記證嗎?」迪渥朝男人笑了笑。

  「也要請您恕我這麼說,這位急性子的客人,如果您所委託的是什麼不合法的事,不等您來拒絕我們,我們便會先拒絕了。您似乎同樣對我們有所誤會呢。其實『萬事通』是服務業,專門代客人處理不方便處理的事。好比代客溜狗到代客赴約等等。服務內容雖然不限,但涉及什麼非法的……不管毒品、槍枝、殺人、放火,這種事我們也絕不會接的。」

  喘口氣後,安麒提出疑問說:「我倒好奇介紹您來的端木先生出發點何在?他應該是在瞭解您的困擾之後,才會介紹您來我們這裡吧?也就是說他認為只有我們可以幫得上忙,而別人做不到,不是嗎?」

  這句話一語道中狄鵬心中的猶豫。

  當然,去找私家偵探並非什麼難事,但狄鵬就是無法放心……弟弟的離家出走、家族的醜聞,到頭來會不會被人當成把柄,反而牽制了自己檢察宮的身份或是成為被要脅的題材。

  目前台灣多數的徵信社,或多或少會涉及到使用一些非法手段辦事,要是有人乘機在這一點上大作文章,尋找弟弟的事反而會成為他的致命傷。然而,他也不可能放下忙碌的工作,親自去找尋弟弟的下落啊!

  只是委託他們找人的話,沒有必要透露自己的身家背景,只要這個什麼萬事通
  事務所的人不知道他是檢察官,也不怕事後的威脅……就這一點而言,端木介紹他來這兒,並不是毫無道理的。

  狄鵬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青年與身後的女子,說道:「那麼,傅小姐,你們有過尋人的經驗嗎?」

  「別說尋人了,尋貓、尋狗也不只一次,而且保證找到為止。」女子迅速地說著。「這位是我弟弟,傅迪渥。迪渥,這位是……啊,還沒請教客人尊姓大名呢?」

  「敝姓桑,桑葉的桑。」應該沒有必要使用假名,至於身份就隨便說是上班族好了,能不回答的就不去回答。狄鵬飛快地在腦海中編撰好一切,除了弟弟的部分外,其餘的就虛應故事一番。

  「那麼您要尋找的人是?」

  「我弟弟。」

  狄鵬取出放在西裝內袋中的皮夾,抽出了兩張照片,將它放在桌上說:「左邊這個是我弟弟桑狄鴻,原本是南部Z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原本?」博安麒拿起相片端詳著說:「喔,很清秀的弟弟,和你這位滿臉嚴肅的哥哥有點不像呢。」

  「弟弟長得像母親,我則長得像父親。」因為她一臉懷疑的樣子,狄鵬不得不作解釋,然後說:「他已經在今年五月休學了。」

  「蹺家少年啊?思……現在這種案件不少呢!我們也接過父母要求,把他們泡在網咖的女兒找回來,並且想辦法讓他們的女兒戒掉上網咖的習慣。」傅安麒將狄鴻的照片交給身後的弟弟,接著又拿起另一張說:「那這一位又是誰呢?」

  傅安麒久久不見回音,便抬起頭看著他。

  狄鵬無奈地歎息說:「我弟弟離家出走的『主因』。我懷疑弟弟是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會下落不明。」

  ☆  ☆  ☆

  「你覺得呢?迪渥。」

  送走桑狄鵬後,安麒兩腳蹺在辦公桌上,指尖敲打著桌上的照片,詢問著弟弟的意見。

  「應該不是很困難的案件吧!」從冰箱中取出那壺只剩一半的咖啡,迪渥皺了皺眉頭,悶不吭聲地將它倒進杯子裡說。

  「我不是在問這個,我是說……那個傢伙肯定沒有說實話吧!」安麒就不信自己的眼光會出錯,他說自己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以他不出三十的年紀看來,能開那種車的除非是從事業務工作,況且,她可沒看過業務員的穿著像他那麼樸素的呢!

  「怎麼說?」

  「你難道真認為他是什麼上班族?」

  一聳肩,迪渥喝了一口冰的黑咖啡說:「他的身份背景不是重點吧?只要我們把人找回來,他把錢付給我們,管他是上班族還下班族,我都無所謂。」

  「呿,有夠沒想像力的。」旋了一圈,將腳放下,安麒雙眼閃閃發亮地說:「我敢打賭,端木揚認識的朋友,絕對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背後一定還有什麼不欲為人知的秘密!」

  「姊,不要發揮你過度的好奇心。我們是負責幫人解決困難,而非找人麻煩的,還記得嗎?再說,你以前從未這麼好奇顧客的身份,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迪渥歪著頭,不解地問道。

  「嗯……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有哪一點……」

  抓抓頭,安麒乖乖放棄那個問題,重新拿起兩張照片說:「同性戀人啊……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幹麼那麼老古板,硬要拆散他們呢?逼得這兩個少年走投無路,難道就是為了他們好?真不懂他們的家人在想什麼。」

  雙手一攤,迪渥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怎麼樣,我們分頭進行嗎?你去找姓狄的,我去找這位張姓少年的家人談一談,看看有沒有線索。」

  「不。我想這案子你暫時別出手會比較好。」

  「為什麼?」

  「你也是男人啊!」安麒放下照片,理所當然地叫道。

  迪渥眉一皺、眼一瞪。「喂喂,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對這兩個孩子怎樣?」

  「笨,當然不是,你姊姊我很清楚你是個不可救藥的異性戀者。反過來說,我也不是怕這兩個男孩會對你有好感。我可不是自吹自擂,在這方面我毫無偏見。你好歹也用點腦筋,當這兩家人正為了兒子們的性向苦惱之際,又出現一個帥哥四處打探他們的下落,他們可能告訴你任何事嗎?」

  安麒將照片收入她的百寶包包中,交代說:「等我有進一步的消息後再說吧。你就先把事務所打掃一下,這裡都亂得沒有天理了。」

  「也不想想都是誰,吃了一半的東西、看了一半的東西,隨手就丟。」迪渥小聲地嘀咕著。

  「我都聽見了!」站在門口的安麒手放在門把上,嫣然一笑地說。「你要是有空抱怨,不如動動你的手如何?我出去工作了,你也快點工作吧!僕人。」

  砰,門輕快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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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3:29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9-10-28 00:04 編輯

第二章

    「應該就是這里沒錯了。可是……」

    仰望著這棟看起來該被拆除的陳舊建築物,真讓人懷疑在九二一地震中,這棟建築物怎麼能完好如初地保存下來?而爬滿了長春藤的牆壁上,處處斑駁的水泥底下還暴露出幾塊紅磚。

    一共四層的建築物,底下一樓共用的大門處只剩下一個樓梯入口,連鐵門都沒有,真讓人懷疑是什麼樣的人會挑這種地方作事務所?一般而言,為了吸引客人,不都該講究一下門面嗎?

    挑了這麼個鳥不生蛋的陋巷隱居,開這間事務所的人到底在想什麼?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紙片,桑狄鵬腦海里不由得浮現了惡友將紙片交給他時的情景……

    「簡單地說,你就是想找到他,帶他回家,卻又不想驚動警察或媒體就對了。不過你怎麼能肯定這不是一樁綁架案呢?阿狄,可別忘了你吃檢察官這行飯,無形中會制造不少敵人。」

    看惡友檢視著手邊剛到貨的一批名畫,桑狄鵬對美術方面是一竅不通,充其量只知道梵谷和莫內這種普通人都該知道的名畫家。可是他不需要常識也敢斷言,此刻攤呈在桌面上的潑墨山水畫,是出于名家之手的昂貴真跡。

    不過,他不會也不想開口問這幅畫價值多少,一來他怕听見什麼令人暈倒的天文數字,二來他更怕知道這幅畫的來源。認識端木揚多年,他到現在還是無法斷定此人是該被捉進監獄關他個一百年,也絕對不可放出來的危險生物,抑或是該受推薦為十大青年企業家楷模,接受國家表揚。

    他們認識在大學時代。

    端木揚在國外接受教育,但念大學時有一年的時間以交換學生的身分回到台灣,那時因緣際會同選了一門國際法課程的他們,因為完成小組報告的作業而熟識起來。之後端木揚回母校繼續念他的經濟學位,本以為這段友誼也告一段落,不料過沒多久,頂著經濟與商管雙碩士的端木揚回到台灣接管家業,兩人才又重新有了交集。

    說是「交集」,也不過是隔幾個月見面、吃飯的交情,以端木揚的交游廣闊,桑狄鵬始終認為兩人頂多是普通朋友,不過這回遇上的麻煩,在他所認識的朋友里面,唯一有辦法幫上忙的,也就只有端木揚了。

    以前在念大學時,他最佩服端木揚的本領就是……不管對方來自社會哪種階層,從販夫走卒到上流社會的好人家子弟,只要端木有心,他就能夠和對方結為朋友。在他周遭永遠有著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朋友。

    巴自己正成反比。

    桑狄鵬從小就清楚自己該走的路,有著一位以清廉公正聞名的法官父親為楷模,加上家族中的人多半也都靠法律吃飯,他從很久以前就曉得自己也會選擇同樣的行業,所以選擇晉身司法界最標準的檢察宮之路,他唯一的交友原則就是寧缺毋濫,挑選同樣背景單純的朋友,舍棄過多的人情包袱,是作一位好檢察官該有的覺悟。

    「好友到用時方恨少」,這一回他可體會到這種切身之痛了。想不到他翻逼了所有朋友名單(雖然少得可憐),唯一能找到的求助對象竟只有端木揚這個人。

    「可能性很低。狄鴻他會不見的理由,我大概猜想得到。」回答著,桑狄鵬苦笑地說。「因為他失蹤的前一天,還為了那個「理由」而和我父親大吵一架呢!」

    「喔……那是個不太方便說出口的理由嘍?」將畫軸收起,端木揚好奇地揚起一道眉。

    「與其說是不方便,不如說是家丑吧!」

    深嘆一口氣,桑狄鵬也沒想到自己弟弟竟會愚蠢地向個性一絲不苟又不知變通的法官父親「出櫃」——

    「那個笨蛋自從去南部的一所高中住宿念書後,大半年不曾回來過,想不到今年放春假回家時,竟帶著一個男孩子,還告訴我父親說他們兩人正在交往,並坦承他是個同性戀。」當時也在場的桑狄鵬,以為自己有了幻听,他實在無法相信那個自幼乖巧的狄鴻,會是那種喜歡上同性的變態,男人和男人戀愛——有病。

    「呵呵,想必桑伯父非常難以接受這件事。」

    「這一點都不是可笑的事,你沒看見當時的場面,即使是面對連續殺人犯,我父親都不曾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他咆哮著要打斷我弟弟的腿,好讓他不到外面去丟人現眼。當然那位陪我弟弟一起回來的男孩,也被當場攆出去了。」混亂的場面中,狄鵬盡全力能保住的,也就只有弟弟的那條小命而已。

    「之後,你弟弟就上演失蹤記?」

    「不。真正大吵一架是因為我父親不顧弟弟的意願,未曾告知狄鴻就代他向學校辦理休學,並且威脅弟弟的那位「朋友」,說他要是繼續糾纏弟弟不放,將會自毀前程,搞得對方也在那間學校待不下去。結果不必說,狄鴻氣炸了,回家和父親理論時,兩人大吵大鬧,最後沖出家門後便再沒有和我們聯絡。」

    簡單說完後,桑狄鵬皺著眉頭說︰「雖然我父親的意思是不要去管他,讓他自生自滅。但狄鴻畢竟只是高中生,還未滿十八歲,這樣一個學業都沒有完成的中輟生,能找什麼樣的工作來生活?我還是不能放著他不管。」




    點點頭,端木揚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一彈指說︰「既然不是綁架案,事情就容易多了。我想我可以介紹一個好地方給你,你去那里應該可以得到幫助。」

    「什麼地方?」

    端木揚掏出一張名片,拋給他說︰「有時候我也會有自己不便出面處理的事,這時我總是去拜托他們。那對姊弟或許有點怪,但他們辦事的效率絕對是一流的。相信我,他們一定會有辦法幫你找回小歌,並且將他勸回家的。」

    半信半疑的看著那張設計簡單,印著一黑一白的羽翼符號的名片,以及「萬事通事務所」的字樣,狄鵬姑且將它收起。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找到的,竟是這樣的地方,不消說,桑狄鵬的心中滿失望的。端木說這個事務所會幫他從困境中解脫,但他怎麼看都覺得,需要從「困境」中被拯救的,該是這間事務所本身吧?




    「要在台北找到一棟有三十年歷史的老公寓不難,但要找到像這麼破破爛爛的,恐怕還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呢。」喃喃自語著,桑狄鵬尚未下定決心是否要上去,光是要踩上那看似搖搖欲墜的樓梯,就需要一些勇氣。

    「還是回頭技巧地婉拒端木的好意,改請他介紹可靠的私家偵探吧!桂的不說,光是取名為「萬事通」就夠讓人懷疑這里正不正派了。又不是通廁所馬桶,還有包通不包通的嗎?」

    這麼一想,他終于下定決心的轉身,舉步走回愛車旁邊。

    「叭」!「叭叭」!「叭叭叭——」!

    窄巷中的汽車喇叭聲還不是普通的-耳,台灣就是有些沒水準的駕駛,難道不明白在住宅區中按鳴喇叭是不道德的行為嗎?以這種音量,要是在半夜,準會收到一張環保局的噪音公害罰單。

    皺著眉頭走到巷口,就讓他好好拜見一下這個沒常識的家伙長什麼樣子——

    「喂,老兄,這輛車是你的吧?你嘛行行好,看一下左、右行不行?上頭不是寫了很大的字——「禁止停車」!居然把這麼大一輛車停在單行道的入口,你識字不識字?」

    迎面看見的,就是被堵在自己車後的紅色迷你奧斯汀車主。戴著一副夸張的太陽眼鏡,將半張臉都遮住,女車主一邊按著喇叭,一邊不耐煩地罵道︰「就是有你們這種人,台灣的交通才會亂糟糟的,沒水準。」




    想不到方才自己暗罵對方的話,此刻竟會原封不動地被送回來,桑狄鵬愕然地一愣,但接著便說︰「這位小姐,恕我糾正你的話,一來這條巷子是死巷,里面已經是盡頭了,稱不上什麼單行道。二來你說這里禁止停車,但我並沒有看到任何標示牌或地上的紅線。以上兩點都可證明我停車在此並無不妥。當然,我承認自己沒有考慮到其他用路人的方便,礙到你的路,我道歉。然而,您不也該反省一下自己在住宅區中猛按喇叭的行為,是否也對左鄰右舍構成困擾呢?」

    「……」

    對方嘟起了嘴沈默下來,隔著太陽眼鏡看不見對方的表情,桑狄鵬當她是「正在反省」,決定不再計較的掏出了車鑰匙,他不是來惹是生非的,所以早早離去是最上策。

    「喂,你等等。」

    狄鵬才把車鑰匙插進車門,便听見「喀噠」一聲,那輛迷你奧斯汀的女車主已經推開車門下車,並朝他走過來說︰「誰說這里沒有標志的?是你自己沒看清楚好不好?你過來,看,這條不是禁止停車的黃線是什麼?」

    順著涂著五顏六色蔻丹的指尖,狄鵬看到的是一條顏色已經快和地面的瀝青同色的雙黃線。要不是有她指點,狄鵬壓根兒看不出它原來是一條線。

    「另外,你說這里是住宅區?錯。這里是標準的住商混合區,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地政機關查。再順便告訴你一點,從這條巷子進去,你放眼望去的屋子里頭,沒有一間住人,除了我以外。」

    女子雙手抱胸,站定在他面前之後,狄鵬才注意到她的身高遠遠超過一般女子,起碼有一七○以上,視線高度和自己相差不多。過去因為自己一八五的身高,和女孩子說話時,總會不自覺的降下個幾公分,能遇見和他「平行」相對的女子,還真是少見。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女子勾起一邊唇角說。

    「什麼?」並非對她問的問題有興趣,而是狄鵬忘了她剛剛滔滔不絕的,究竟講了些什麼。

    可是女子當然不知道這一點,她唇角漾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摘下太陽眼鏡說道︰「因為這里所有的破舊樓房都是屬于我的,就連你腳下踩的這條巷子也屬于我。」

    那是張教人連移轉開視線都舍不得的美麗臉孔。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審美觀,基本上問過一百個人,大約就會有一百種對美的看法,可是眼前的女子有一張「典型」的美貌,那不是具有爭議性的,或者是哪里需要被挑剔的,而是在乍看到的瞬間,所有人都會心服口服的說︰「好一個美人兒。」

    不論眉毛的粗細,恰如其分的高挺鼻子,渾圓而明亮的雙眼皮大眼楮,豐滿紅潤的菱唇——這些拆開來看是完美,合起來也是完美的端整五官,在白皙的膚色襯底下,全組合在一張巴掌大的臉蛋上。




    但這些都不是最主要吸引人們目光的地方,真正扣動人心的是……仿佛隨時都會上揚的唇線,盈盈而閃爍著巧智的目光,盛載于那雙擁有著堅定意志的靈魂之窗中,一抹難以言語形容的獨特氣質,和穿透人心的神韻。

    像只靈巧的俄羅斯藍貓一樣。

    狄鵬聯想起那種只在圖片中看過,擁有著高貴血統的銀灰毛、神秘的藍眼,靜謐中卻給人一種動態之美的典雅生物。

    這個女人很像俄羅斯藍貓,縱使她沒有藍色的雙眼,更沒有一身銀灰的毛,但兩者的印象卻重疊在一起。

    「也就是說,除非你迷路闖進這條巷子,不然……就是有困難需要上門求助吧?這位先生。」

    與先前的凶悍態度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嫣然一笑地伸手說︰「萬事通事務所,傅安麒,很樂意為您效勞。」

    ☆☆☆

    「請隨意坐,不必客氣。您喜歡喝什麼?咖啡、茶、可樂?」

    招呼著猶在困惑中的客人,安麒走到開放式的廚房,打開冰箱,先替自己拿了瓶冰涼的運動飲料。

    「不必麻煩,我馬上就……」男人一副想離開的樣于。

    「冰咖啡行不行?這是我弟弟泡好放在冰箱中的。他可小器了,平常連踫都不讓我踫,說什麼這是用多好的咖啡豆研磨出來的。哈,但真要我說,好的咖啡就該喝熱的,像這樣冰起來根本就是旁門左道,完全失去了咖啡的原味。」哇啦啦地說了一大串,她並不期待著對方的回應,但還是取出了咖啡壺。

    不久,她捧著放置運動飲料和冰咖啡的小餐盤,走到男人的面前坐下。「這里是糖水和奶精,請自己加吧!」

    他搖頭說︰「不,我……」

    「你該不會不喜歡咖啡吧?」安麒裝出失望貌。

    「不,我……喜歡。」男人被她的裝傻給打敗了,端起咖啡杯,拿起奶精將它倒進杯中。

    跋格。安麒觀察著,普通人都搞不清楚該先加哪一種,結果胡亂地倒了一堆糖水後,破壞了咖啡的味道,其實該先加奶精才是。但這也是安麒個人的堅持,世界上可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該怎麼喝咖啡。

    總之,第一步已經成功地將客人給留下了。接下來就是在對方打退堂鼓之前,讓他產生信賴感,將工作交給他們——等于口袋進帳。

    臂察著眼前的男人,安麒迅速地在心中歸納出幾點結論——

    一、他是個公務員。

    而且不是老師或戶政事務所人員之類的,應該是更具有一點菁英氣質的,好比在什麼財政、經濟部,不不,說不定是司法系統的人。因為他挑選的是保守性質的單排扣西裝,顏色又是正統的藍色,且從頭到腳一絲不苟。

    這年頭會這麼穿的人,多半不是律師就是會計師,可是以他開的那輛車的等級來說,似乎收入也沒那麼高,剩下的就只能推論他是高級公務員而已。

    二、他未婚。

    這點看似不重要,其實不然。假使客人有妻子,而他前來委托的時候又隱瞞著妻子的話,那未來請款時可能會有問題。不過至少現在不必擔心這一點。

    三、他想必有定期上健身房,要不然不會保持這麼勻稱的體格,而又從這一點可以得知他一定是個律己甚嚴的人。她敢打賭,這人的記事本中,一定滿滿地記載著幾時幾分該做什麼事。

    唔……雖然不是從未接觸過的客人類型,但也算滿少見了。

    「如何?還不錯吧。」

    看他喝了一口,安麒故意笑著追問。

    「……嗯。」

    扒,真是有夠沒反應的沒反應。該不會是因為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而緊張吧?可是看他的神情也不像啊!拱說回來,這男人有夠沒表情的。

    不是時下年輕人喜歡要酷的那一種沒表情,而是……她沒看過年紀輕輕的男人就能擁有如此一雙內斂沈穩的眼眸。不管是在困惑中、猶豫中或是先前在反駁她的時候,那雙眼眸都控制得極為精準,極少流露出私人情緒。




    要是不像安麒這樣有高度觀察力的人,怕是一點都摸不清楚這個男人的情緒起伏,而覺得此人冷靜得可怕也不一定。

    枉費一張臉生得這麼有男子氣概,要是多一點親切的微笑,一定會有許多女人倒追的……唔,但那不是她該關心的事——除非這家伙的「困難」就是找不到女朋友或結婚對象。

    「那麼,您是從哪里得知萬事通事務所的?有人介紹嗎?」差不多可以進入主題了,安麒起身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那兒放著一些服務項目的概要介紹和價目表,可以給初次光顧的客人一點概念。

    「端木揚介紹我來的。」

    「端……」安麒嘴巴張大,她眨眨眼楮,不信地指著他說︰「你是端木的朋友嗎?」

    「我不能「是」嗎?」他反問。

    「啊,抱歉,我反應過度了,真是失態。」訕笑著,安麒慌張地重整自己的表情。嚇死她了,「端木揚」三個字可意味著最好與最糟糕的客戶。那家伙給的差事從來不是什麼好事,唯一可慰藉的就是他很大方、付帳又爽快。

    見識過端木的「朋友」是哪些樣子的她,萬萬沒料到眼前這個公務員也在他的朋友圈中。

    「呵呵,原來是端木先生的朋友。沒問題,端木先生是我們的熟客,他介紹來的客人,我們一樣大大歡迎。」不過這家伙應該不會同端木一樣,是個麻煩制造者吧?想起上回端木拜托他們辦的那件事,安麒不由得在心中吐舌。

    「不。仔細考慮後,我還是決定不麻煩貴事務所了。」男人起身說。

    「咦?」

    「我想是端木誤會我的意思了。恕我直言,貴事務所似乎不是什麼合法經營的公司,我不能把這麼重要的事,隨隨便便交給來路不明又非法經營的業者。」他微微點頭致歉後便朝門口走去。

    「慢……」

    「我們可不是什麼非法經營的地下事務所喔,這位先生。」搶在安麒出聲阻止前,傅迪渥,也是這間事務所的另一位(亦是唯一的一位)員工兼合夥人,大剌剌地擋在門口處說道。

    「要看一下我們的營業登記證嗎?」迪渥朝男人笑了笑。

    「也要請您恕我這麼說,這位急性子的客人,如果您所委托的是什麼不合法的事,不等您來拒絕我們,我們便會先拒絕了。您似乎同樣對我們有所誤會呢。其實「萬事通」是服務業,專門代客人處理不方便處理的事。好比代客溜狗到代客赴約等等。服務內容雖然不限,但涉及什麼非法的……不管毒品、槍枝、殺人、放火,這種事我們也絕不會接的。」

    喘口氣後,安麒提出疑問說︰「我倒好奇介紹您來的端木先生出發點何在?他應該是在了解您的困擾之後,才會介紹您來我們這里吧?也就是說他認為只有我們可以幫得上忙,而別人做不到,不是嗎?」

    這句話一語道中狄鵬心中的猶豫。

    當然,去找私家偵探並非什麼難事,但狄鵬就是無法放心……弟弟的離家出走、家族的丑聞,到頭來會不會被人當成把柄,反而牽制了自己檢察宮的身分或是成為被要脅的題材。

    目前台灣多數的徵信社,或多或少會涉及到使用一些非法手段辦事,要是有人乘機在這一點上大作文章,尋找弟弟的事反而會成為他的致命傷。然而,他也不可能放下忙碌的工作,親自去找尋弟弟的下落啊!

    只是委托他們找人的話,沒有必要透露自己的身家背景,只要這個什麼萬事通

    事務所的人不知道他是檢察官,也不怕事後的威脅……就這一點而言,端木介紹他來這兒,並不是毫無道理的。

    狄鵬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青年與身後的女子,說道︰「那麼,傅小姐,你們有過尋人的經驗嗎?」

    「別說尋人了,尋貓、尋狗也不只一次,而且保證找到為止。」女子迅速地說著。「這位是我弟弟,傅迪渥。迪渥,這位是……啊,還沒請教客人尊姓大名呢?」

    「敝姓桑,桑葉的桑。」應該沒有必要使用假名,至于身分就隨便說是上班族好了,能不回答的就不去回答。狄鵬飛快地在腦海中編撰好一切,除了弟弟的部分外,其余的就虛應故事一番。

    「那麼您要尋找的人是?」

    「我弟弟。」

    狄鵬取出放在西裝內袋中的皮夾,抽出了兩張照片,將它放在桌上說︰「左邊這個是我弟弟桑狄鴻,原本是南部Z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原本?」博安麒拿起相片端詳著說︰「喔,很清秀的弟弟,和你這位滿臉嚴肅的哥哥有點不像呢。」

    「弟弟長得像母親,我則長得像父親。」因為她一臉懷疑的樣子,狄鵬不得不作解釋,然後說︰「他已經在今年五月休學了。」

    「蹺家少年啊?思……現在這種案件不少呢!我們也接過父母要求,把他們泡在網咖的女兒找回來,並且想辦法讓他們的女兒戒掉上網咖的習慣。」傅安麒將狄鴻的照片交給身後的弟弟,接著又拿起另一張說︰「那這一位又是誰呢?」

    暗安麒久久不見回音,便抬起頭看著他。

    狄鵬無奈地嘆息說︰「我弟弟離家出走的「主因」。我懷疑弟弟是和他在一起,所以才會下落不明。」

    ☆☆☆

    「你覺得呢?迪渥。」

    送走桑狄鵬後,安麒兩腳蹺在辦公桌上,指尖敲打著桌上的照片,詢問著弟弟的意見。

    「應該不是很困難的案件吧!」從冰箱中取出那壺只剩一半的咖啡,迪渥皺了皺眉頭,悶不吭聲地將它倒進杯子里說。

    「我不是在問這個,我是說……那個家伙肯定沒有說實話吧!」安麒就不信自己的眼光會出錯,他說自己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以他不出三十的年紀看來,能開那種車的除非是從事業務工作,況且,她可沒看過業務員的穿著像他那麼樸素的呢!

    「怎麼說?」

    「你難道真認為他是什麼上班族?」

    一聳肩,迪渥喝了一口冰的黑咖啡說︰「他的身分背景不是重點吧?只要我們把人找回來,他把錢付給我們,管他是上班族還下班族,我都無所謂。」

    「-,有夠沒想像力的。」旋了一圈,將腳放下,安麒雙眼閃閃發亮地說︰「我敢打賭,端木揚認識的朋友,絕對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背後一定還有什麼不欲為人知的秘密!」

    「姊,不要發揮你過度的好奇心。我們是負責幫人解決困難,而非找人麻煩的,還記得嗎?再說,你以前從未這麼好奇顧客的身分,今天是吃錯什麼藥了?」迪渥歪著頭,不解地問道。

    「嗯……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有哪一點……」

    抓抓頭,安麒乖乖放棄那個問題,重新拿起兩張照片說︰「同性戀人啊……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干麼那麼老古板,硬要拆散他們呢?逼得這兩個少年走投無路,難道就是為了他們好?真不懂他們的家人在想什麼。」

    雙手一攤,迪渥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怎麼樣,我們分頭進行嗎?你去找姓狄的,我去找這位張姓少年的家人談一談,看看有沒有線索。」

    「不。我想這案子你暫時別出手會比較好。」

    「為什麼?」

    「你也是男人啊!」安麒放下照片,理所當然地叫道。

    迪渥眉一皺、眼一瞪。「喂喂,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對這兩個孩子怎樣?」

    「笨,當然不是,你姊姊我很清楚你是個不可救藥的異性戀者。反過來說,我也不是怕這兩個男孩會對你有好感。我可不是自吹自擂,在這方面我毫無偏見。你好歹也用點腦筋,當這兩家人正為了兒子們的性向苦惱之際,又出現一個帥哥四處打探他們的下落,他們可能告訴你任何事嗎?」

    安麒將照片收入她的百寶包包中,交代說︰「等我有進一步的消息後再說吧。你就先把事務所打掃一下,這里都亂得沒有天理了。」

    「也不想想都是誰,吃了一半的東西、看了一半的東西,隨手就丟。」迪渥小聲地嘀咕著。

    「我都听見了!」站在門口的安麒手放在門把上,嫣然一笑地說。「你要是有空抱怨,不如動動你的手如何?我出去工作了,你也快點工作吧!僕人。」

    砰,門輕快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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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4: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下班後,他直奔萬事通事務所,步上四樓的辦公室,猛按門鈴。

  「桑先生,是你啊,請進。」剛來應門的是傅迪渥。

  「傅安麒人呢?」省卻客套話的狄鵬,站在門外劈頭說道。「我找她。」

  歪歪脖子,端整的臉以困惑的神情說:「老姊沒回家啊!她下午打了通電話進來,交代這兩天為了處理您的事情,將不會回家……奇怪,她沒和您聯絡嗎?」

  這該不會又是她的新花樣?狄鵬揣測著傅迪渥騙他的機率,說不定她人就窩在屋子裡,只是不肯出來面對他……

  「您可以進來坐坐,就會知道我所言不假。」

  姊弟倆都一樣,很懂得察言觀色。對方會這麼有恃無恐,應該不是說謊,屋子裡九成九找不到傅安麒的人影。

  「不了,你應該有方法可以聯絡到她吧!」

  「當然,我有她行動電話的號碼。您要進來等我打電話給她嗎?」

  「只要把號碼給我就行了。」

  「好,請等一下。」

  ☆  ☆  ☆

  坐在車上,狄鵬撥著號碼,不耐煩地等著對方將電話接起——一連響了十幾聲後,好不容易傳來一句聲音甜美的應答。「喂?」

  「你人在哪裡?」

  「哇,這是老公的查勁電話嗎?抱歉,您一定撥錯了,我可還沒結婚。」

  「我是桑狄鵬。你人在哪裡?」

  「唉呀呀,我真是失禮了,原來是我們不苟言笑的神秘顧客,桑先生。這麼急著找我,您已經想通了嗎?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您是那種冥頑不靈,絕對不可能想通的人呢!」

  「你人到底在哪裡?」電話彼端不時傳來陣陣吵鬧的聲音,煽動人心的焦躁到頂點,他第三次問,口氣已經瀕臨界線。

  「怎麼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不能讓你知道我人在什麼地方,否則會有極大的不幸降臨在我身上?」夾雜著笑聲,她回道。

  「那麼你的第六感有沒有告訴你,還想要我付帳的話,最好現在、立刻、即時告訴我你人在哪裡?」

  「……」電話彼端沈默了片刻,然後說:「桑先生,以不付帳來威脅我,似乎有失公平。」

  「這不是威脅。而且真要說的話,這不是有失公平,是卑鄙。」和兇惡的人犯、狡猾的證人勾心鬥角,辛苦工作一整天,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和傅安麒舌戰,他只想快點解決一切。

  「呼」地沈重吐了口氣後,她再度出聲。「好吧,你要來就來吧!我人在XX街XX巷X號的地下室。」

  嘟嘟嘟……電話彼方已經傳來斷訊的聲音。

  仗著自己過人的聽力與記憶力,雖然只聽了一遍,但狄鵬轉動鑰匙發動車子,預備在二十分鐘內到達她所說的地方,接著頂多再花個三十分鐘,就可以從她口中問出狄鴻的下落了。

  在不起眼的鬧區小巷中,他找到了她所說的地點,看見一個窄小的樓梯口,步下大約五、六個台階後,迎面矗立著一扇相當詭異的深黑色玻璃門,一踏上腳墊,門便靜悄悄地滑開。

  單純的黑、白色裝潢,吧檯裡有兩位酒保,裡面還有十來位客人,而狄鵬一眼就看到坐在酒吧中央的圓形沙發中,被三、四個男人左右包圍的她——想要不看到她也難,因為那是店內最吵雜的角落,不時傳出笑聲與說話聲,氣氛正HIGH。

  板著臉,他越過吧檯直接走向傅安麒。

  「喲,你怎麼這麼快?從事務所到這邊,起碼要花上三十分鐘的車程吧?啊哈,闖紅燈可不是善良市民該有的行為喔!」舉起見底的啤酒杯,她對酒保喊著。「帥哥,再給我來一杯一樣的,順便也給這位先生來杯……阿狄,你暍啤酒吧?」

  阿狄?他可不記得何時和她已經關係親密到這種程度了。

  「給我狄鴻的地址。」他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冷冷地說。

  「不要。」

  她也回得乾脆,還轉頭向身旁的男人們說:「就是他,他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位極力反對自己親弟弟的愛情,還堅持要當絆腳石的狠心哥哥。」

  「喔,原來如此。」坐在最旁邊,也是最靠近狄鵬的男人,以興味盎然的口氣說。「那……要不要老哥哥我給他上一門課,保證他會徹底改變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呵呵呵。」

  「討厭,大小通吃的餓鬼張,你搶走我的話了。要上課,當然是由我來最好,像你,只會把人嚇跑。難得有這麼高又覬的帥哥出現,你少暴殄天物了。」在安麒身旁的男人拍拍沙發說:「來來,坐嘛,坐下來聊。」

  這時,狄鵬才領悟到這是什麼樣的地方,而這些人又都是……剛剛氣昏了頭,根本沒有仔細注意,不然他應該早發現了,這間酒吧中只有男客,而且當他進來後就有不少「特別」的目光投遞到他身上。然而,現在才發現可說是為時已晚。

  傅安麒!你好大的膽子,竟叫我到這種妖魔鬼怪的巢穴來!他以控訴的憤怒眼神,無言地瞪著她。

  定你自己堅持要來的,我什麼也沒有做啊。她則用無辜的眼神,無聲地蠕動著雙唇回答。

  可惡,他真是失策了。

  「請跟我到外面去,傅小姐。」勉強保住一絲紳士風度,用了個「請」字。

  「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談吧!」不只她,就連身旁的人也都有志一同地望著他,顯然是站在她那邊,準備為她兩肋插刀。

  「這種地方,不能談。」他蹙起兩道峻眉。

  「為什麼?」勾起一邊的唇角,她瑩亮的眸子閃閃地問道。「因為家醜不得外揚?或是你不想留在這個『這種人』聚集的場所談論呢?你所介意的是自己的顏面或是意識型態無法和這兒的人同調?」

  「我不是來這裡討論『我』的看法的。只要你把狄鴻的下落說出來就行了。」眼睛不與其他人接觸,他一心只想盡快解決,快速離開此地。

  「就連我為何在此,你問都不問一聲,還談什麼對弟弟的關心呢?」歎息著,她接過酒保送上來的兩杯啤酒,抬頭向酒保說了聲謝。

  酒保回了句「不客氣」,接著說:「我看你就別太欺負他了。安麒,你必須瞭解,這社會上有一小部分的人,是永遠不會改變他們對我們這類人的看法的。病毒、敗類、變態,這種罵人的話我們也早就聽習慣了。」

  狄鵬知道對方口氣中並無諷刺,但仍有些許的尷尬。

  「這位小哥,我們有隱密的小包廂,你不妨和安麒去那邊談吧,我保證不會有人去打擾你們的。安麒,去吧!別忘了『呷緊弄破碗』,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對她使個眼神之後,酒保笑著離開。

  「沒辦法,那我們就去包廂談吧!」拍拍屁股,她從沙發上起身。「跟我來。」

  ☆  ☆  ☆

  一進入包廂,安麒便取出放在隨身包包中的一隻小型錄放音機,說道:「我說和你弟弟談過,絕對不是誆你的。本來我並不打算這麼快就拿給你聽,至少在你改變腦子裡的成見之前。不過,再怎麼覺得你對弟弟的態度沒情理,我也不能否認你對弟弟的關心是千真萬確的,哪怕這種關心近似於揠苗助長。」

  按下放音鍵,她說:「我希望你聽了之後,能多一分體諒就好。」

  狄鵬壓根兒就對她與狄鴻談話的內容沒興趣,他才不關心狄鴻是如何步上變態之路的,他只想見他走回正軌。

  錄音帶的開頭是一段雜音,然後聽到——

  『我受你哥哥之托來找你,他很擔心你的情況,希望能帶你回去。』

  『請你轉達哥哥,我一切都好,不過我不會再回傅家去了。我不想……再聽到爸爸罵我是人妖,也不想看到媽媽哭著要我清醒。哥哥當時一句話也沒說,但我也很清楚,哥哥對我是失望的。既然我回去只會讓大家傷心難過,不如不要回去。』

  這的的確確是狄鴻的聲音,不論語氣、音調,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弟弟,但又有點不同……或許是他沒聽過狄鴻以成熟而接近大人的口吻說話吧!上次他們哥兒倆談心是何時?國中畢業?還是更早之前?

  當他讀了高中之後,他們就不再像過去一樣無所不談了。

  『你不覺得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嗎?』

  『逃避?』

  錄音機裡的弟弟沙啞地笑了。『安麒小姐,我這輩子從進入青春期後才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的性傾向,逃避自己的真面目……當我發覺能令自己亢奮的對象竟是同性的朋友時,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做了什麼嗎?我爬到自家的屋頂,心想從那裡跳下去,將自己砸成一塊肉餅不知有多好。』

  自殺?!狄鴻竟然曾經想過要自殺?這個笨蛋!

  錄音機沈默的空轉兩圈之後,狄鴻才又開口說:『我羞恥得無以復加,自己責備自己、咒罵自己,甚至痛恨自己而想凌虐、毀滅自己。我是在最保守的家庭長大的,父親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大男人,他總是灌輸著我們兄弟倆何謂男人的擔當、男人應為的事,小時候跌倒也總被告知:是個男孩子就不許哭,要自己重新站起來。』

  『喔,你們是在父親的權威下長大的啊?怪不得你哥哥給人一種硬邦邦的感覺。』

  『哥哥他是父親的榮耀。我對哥哥並沒有什麼成材哥哥與不成材弟弟的情結,哥哥他一直是個無懈可擊的好兒子、好哥哥,他總是能輕鬆地通過父親嚴格的考核,永遠不讓父親失望。我則是努力再努力,恐懼著哪一天會令父親失望,而小心翼翼地在課業上、運動上、品行上,力求不出一絲差錯地追逐著父親與哥哥的背影,努力得非常辛苦。』

  聽到這裡,狄鵬回想起小學時代和狄鴻共用書房的那段歲月,弟弟有次月考考了不甚理想的成績回來,父親並沒有嚴厲的責罵弟弟,只是要狄鵬指導弟弟考卷的錯誤處,希望他下次不要犯同樣的過失。

  那時候弟弟曾不經意地說了聲:哥,我好累喔。

  他還戳了戳他的頭說:這樣就嫌累,太沒有毅力了。

  原來……那一聲「累」,包含了多少狄鴻的心聲,他竟沒有發現。

  『縱使如此,在那段日子裡,我還是幸福的。以哥哥與父親為目標,相信勤能補拙的神話。』

  自嘲地一笑,狄鴻低啞而小聲地說:『若非我發現了自己致命的缺陷,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改過來的天生缺陷——這是死刑的宣判,我那時候就發覺了,要是讓哥哥與父親知道,我是個除了男人外,對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的同性戀,我在他們眼中永遠是不合格的。無論我多努力,都達不到他們為我設下的標準。』

  『你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啦!』安麒不贊同的意見,從錄放音機中傳出。

  『領悟到這一點後,我萬分恐懼地逃避著自己的性向,決定到死都不讓人發覺我的……缺陷。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吧,我覺得留在家中的我快要窒息了。』

  弟弟沈默了片刻。『明明我已經知道自己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卻還要每天、每天地在家人面前偽裝我仍舊是我。吃飯、唸書、聽著父親談論工作,聽著哥哥講述學校發生的點滴,偽裝得一切都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其實當時的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拔腿逃出家裡。』

  狄鵬對這一點倒有印象,進入國中後,弟弟變得沈默寡言而內向。小時候狄鴻不是那樣安靜的小孩於,曾幾何時,他不再看到弟弟真心的開懷大笑……

  『偽裝自我是件壓力很大的事,何況在最認識自己的家人面前還要偽裝。我不夠堅強,堅強到足以裝一輩子,所以考高中時,我才會選擇就讀離家很遠的高中。』

  『在那裡,你才得以解放?』

  『哪有那麼容易,說解放就解放呢?』

  苦笑著,狄鴻說:『唉,是發生了許多的事,一時也說不完。不過……唯一能說的就是他找到了我,找到那個被壓抑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中,鎮日惶惶不安的我。他將我的膽怯、我的缺憾、我的逞強,所有的我都看在眼裡,並且包容一切。未來的一切誰也不敢說,可是現在的我是為了他而活著的,因為他看著我,我不能從他眼前消失。』

  『笨蛋!』突然間,錄音帶放出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叫道:『要你少說什麼消失、消失的,你聽不懂嗎?我呀,就算你一輩子不相信我,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不許你再用灰色的想法扼殺自己,懂嗎?』

  『很抱歉,我就是個性灰暗。』

  『還說!』年輕爽朗的陌生男人又說:『安麒小姐,麻煩你轉告他的老哥與家人,這傢伙是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寶貝,我搶走了他們的寶貝,非常抱歉,可是我不會歸還的。我有義務要守著這個寶貝,以免哪天他又迷失自己,做出傷害自己的蠢事。我現在還未成年,或許講這些話會讓你們覺得我太囂張、不負責任,但我會堅持到你們能接納為止。』

  『悠,你別鬧了,這聽起來根本是宣戰書。安麒小姐,快按下停止鍵,要不這傢伙不知還要說出什麼蠢話!』

  『狄鴻,你太過分了,什麼叫做蠢話啊,我可是認真……』

  「喀嚓——」一聲,錄音到此中斷。

  安麒取出錄音帶,將錄放音機收起來,說道:「現在你弟弟和他在南部租房子住,他們都沒有放棄學業的打算,兩個人一邊打工,一邊打算接受高中同等學歷測驗後去考大學。」

  狄鵬面無表情地聽著,嘲諷地想著:即使要參加大學考試,同樣需要家長的背書,他們兩個根本還只停留在辦家家酒的階段,才這麼幾個禮拜,尚未吃夠苦頭,等到他們體會到現實的嚴苛後,還能如此「樂觀」、「進取」嗎?

  「你認識自己弟弟一輩子了,你可曾給過他機會,讓他對你說出事實?為什麼要以性向判斷一個人呢?你瞧,在外頭那兒的每一個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有情感的,沒有人是為了和社會作對而選擇一條邊緣的道路去走,至少你弟弟就不是。」

  她伸出手,搭在狄鵬臂上說:「吶,聽完這些話,你還能無視狄鴻的心意,想硬將他帶回來,強迫他套上你們的價值框框嗎?」

  「……」

  「接納弟弟的真面目,你們家人的關係,才有修復的可能啊!」她語重心長地再次強調說。

  垂下眼眸,狄鵬一顆心重重下沈,悲哀、憤怒、失望,複雜的情緒糾葛在胸口無處可洩,這一切她根本就不明白,偏偏她還以調停者自居,真可笑。

  以冰冷的眼眸瞥她一眼,他說:「這一切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

  安麒鼓起雙頰,兩手插腰地啐道:「死腦筋。」

  他冷笑了下。「我無意和一個絲毫不瞭解我們家人,也僅認識不過幾天的人,探討我該如何和弟弟修復情感這種事。說明白一點,這全是你雞婆、自以為是的愛管閒事。我根本就不想聽狄鴻說這些事,他早就被那傢伙的迷湯灌得失去了本性,講的也全是些廢話——」

  「啪!」

  安麒給了他一個小巴掌,雖然力道不大,但巴掌就是巴掌。

  「我……我……」安麒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詫異的臉,最後說:「我不道歉。動手打人是不對的行為,可是我不道歉。你聽了方纔的錄音帶,怎麼還能說出那樣不講道理的話?」

  狄鵬轉開臉,拒絕正眼瞧她。

  「南宮悠是個不亞於你弟弟的優秀學生,他在校內擔任風紀,深得學弟與師長信賴,也屢次以他擅長的空手道奪得校際錦標賽的優勝。這樣一個正派的好學生,就為了你弟弟而甘願落到被迫休學,他對你們連句怨言也沒有,你們這樣對付一個才十七歲的少年,不感到可恥嗎?」

  安麒不管他聽或不聽,繞到他的面前大聲地說:「你們如果真是愛狄鴻,那不管狄鴻變成貓啊、狗啊、樹啊,也要一直愛著他才對吧!就因為他長成和你們預期中不一樣的人,你們就撤回對他的愛,那這算什麼家人啊?」

  激動地,她掄起小筆頭打在他的胸口上說:「回答我啊!喂,別裝作你沒有聽到。」

  他終於受不了,扣住她亂捶亂打的雙拳,低咆著說:「夠了沒有,你又在激動個什麼勁兒?你真的很莫名其妙,誰拜託你這樣涉入我家族裡的事,我拜託你們的只有找回我弟弟,沒有人要你奉送這些大道理,行嗎?」

  從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他早就已經簽好名、蓋好章的支票,他丟給她說:「你的酬勞在這裡,錄音帶我拿走,這樣於就當我的委託你已經完成了,你可以不必再管閒事了,再見。」

  「你——喂,你給我等一下,你聽見沒有?桑、狄、鵬!」她一路追出了包廂,可是他居然連頭也不回,逕自離開了。

  安麒啞然地站在酒吧中。

  我真是個大笨蛋!

  她以兩個筆頭輪流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又因為一時氣急而壞事,迪渥老是說她這毛病不改,總有一天會惹出後悔莫及的事端。這回她肯定是搞砸了,在她最想要出一分力的事情上搞砸了啦!

  這下子,別說要讓狄鴻重回桑家了,我根本足在破壞人家兄弟之情、家庭之愛嘛!

  要怎麼做,才能挽回一切?

  ☆  ☆  ☆

  可惡,坐上車子後,狄鵬用力敲打了一下方向盤。

  她以為她是誰,有什麼資格大放厥詞,評斷他們兄弟之間的問題?

  你們如果真是愛狄鴻,那不管狄鴻變成貓啊、狗啊、樹啊,也要一直愛著他才對吧!

  亂七八糟地說什麼鬼話?問題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才能說得如此輕易,難不成弟弟走上歧途,身為哥哥的他還要為他高興,為他放鞭炮嗎?

  就因為他長成和你們預期中不一樣的人,你們就撤回對他的愛,那這算什麼家人啊?

  家人,就因為是家人,因為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從小看著他長大,所以才更不能原諒、更不能接受呀!這是最糟糕的背叛、最不該有的背叛!他背叛了全家對他的愛!

  不能原諒,我不能原諒弟弟,絕不能原諒他寧願選擇那個男孩子,也不肯回到家人身邊的弟弟。

  扭轉鑰匙,發動引擎,排氣管在夜空中咆哮的噴出火花,一如他內心狂暴紊亂的思緒,狄鵬狠狠地一踩油門,奔馳在這個熱得令人難受的夏夜中。

  隨狄鴻愛怎樣就怎樣好了,他不管了,這個弟弟他也不要了!

  ☆  ☆  ☆

  「有沒有覺得這一、兩天桑檢察官有點可怕?像換了個人似的。」

  「咦?你也這麼覺得啊?」

  「聽說前天他訓斥了一名新進的警官,那位警官不小心將筆錄給遺失了,被桑檢罵到哭耶!堂堂一個大男人就在大庭廣眾下掉眼淚,那場面真是……說有多難堪就有多難堪,要不是警官的上司出來說情,我看桑檢搞不好會罵到對方痛不欲生喔。」

  「這實在不太像平常的桑檢。雖然他一直都滿嚴格的,但也不是個連情面都不留,教對方下不了台的人,至少會考慮一下地點與時間。唉,害得我們這些事務官每個都小心翼翼的,深怕犯錯被他給捉到。」

  「噓,說曹操,曹操就到。」

  走進辦公室,狄鵬看著兩名站在檔案櫃前面交頭接耳的事務官,問道:「王事務官,我請你找的那個案子資料找得如何了?我記得期限是今天吧?」

  「民國八十五年到現在的判例大部分都找到了,可是……」被點名的事務官吞吞吐吐地看著地上。

  「可是怎樣?」

  「有些判例外借,還沒有送回來,我已經請對方拷貝一份給我。奇怪了,怎麼還沒有送過來呢……」

  「沒送過來就親自去拿啊!你這樣等要等到民國哪一年,等到案子都宣判了嗎?」嚴厲地一諷,狄鵬走向資料室的門口說:「我不想聽任何搪塞的藉口,今天結束之前,那些資料最好已經放在我桌上了。」

  「是……」

  「砰!」資料室的門一關上,兩名事務官互相交換了一抹「大難不死」的眼神,再也不敢浪費時間嚼舌根,快速地離開辦公室。

  像換了個人,是嗎?

  方纔站在門外,他已經把兩人的對話部聽進耳中。他不是會把家中的事混入公事,因私害公的人,不論狄鴻的事再怎麼困擾他,他也有自信不會將這份困擾當成理由,而在工作上偷工減料。

  不,相反地,他在工作上加倍投入、要求更高。要是因此招來怨言,他也有心理準備能面對這些風言風語。

  他不認為自己犯錯,那些跟不上他工作效率的人,才是該檢討的人。

  狄鴻的事也一樣,他不認為自己是傅安麒口中冥頑不靈的人,假使今天狄鴻犯了什麼錯被送上法庭,他也會本著檢察官的職責將他起訴。家人該做的不是徇私苟且,而是盡力矯正他的錯誤觀念。

  以前他是這樣走過來的,以後他也會這樣走下去,不會更改自己的理念。

  「咚!」不小心撞倒了一個檔案夾,狄鵬彎下腰去撿起地面上散落的文件時,從自己懷中喀啦地掉出了那卷錄音帶。

  這幾天他都隨身攜帶著它,也反覆地聽著,可是他還是想不通狄鴻捨棄家人走上歧途的勇氣是打哪兒來的?愛,那不過是可笑的費洛蒙造成的幻覺。狄鴻怎麼能單憑對方三言兩語,就真的對那人深信不疑?他真以為那個叫南宮悠的傢伙會愛他一輩子?

  沒有人比身為檢察官的他更瞭解人是多麼狡詐、自私又膽小的動物,在面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時,為了獲得它,又是多麼地會利用花言巧語,什麼樣的言語都能輕易地說出口。

  「欺騙他人」這檔事,可說自古至今,都不可能在人類本性中消失的「惡」,就算法律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我不懂,驅使著弟弟的「魔」,到底定什麼樣的一種情?

  「嘟嚕嚕嚕——」狄鵬中斷了思緒,回過神來接起行動電話。「喂?」

  「鵬,我是媽。你在忙嗎?」

  「沒有。怎麼了?媽竟會打行動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今晚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今晚?」雖然沒有約會,但本來他打算留在辦公室加班,將幾件案子的資料再整理一次。「不能改天嗎?」

  「其實是……」

  就在這時候,狄鵬聽見電話彼端有另一個女聲插入說:「伯母,電話給我,我來跟他說。」

  這聲音?狄鵬蹙起眉頭。

  「鵬,你等等,換個人跟你說。」

  他心裡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哈羅,甜心,不好意思,我自己跑來見伯父、伯母了。你今晚一定要回家吃晚飯喔,我和伯母一起料理大餐,都是你最喜歡吃的菜呢!」

  宛如被雷擊中,狄鵬瞪著話筒,半晌之後才從牙縫中逼出:「你、你在我家幹什麼?你想幹什麼?傅安麒!」

  「噓,別那麼大聲嘛。人家想給你一個驚喜啊!想知道我來幹什麼,就自己親眼回家來瞧嘍,拜!」

  電話被單方面地切斷,嗡嗡的聲音從話筒中不住地嘲笑著他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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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5: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狄鵬沒有和雙親住在一起。

  自從他擔任檢察官之後,為了避免和法官父親在職務上可能發生的衝突,憑著多年零用金與投資的獲利,在外購置了一個人的住所。但一周或兩周也會回家一趟,理由是懷念老媽的廚藝,目的是定期露個臉,好讓兩老放心。

  現在他所有的對外聯絡地址、電話,都是留他獨居的住所那邊,那又為什麼傅安麒竟會找上他的老家?她是怎麼辦到的?更重要的是,她找上門的目的是什麼?他不是早已經將酬勞給她,並要她不必再管這次的事了嗎?

  沒見過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完全不懂她到底想怎樣?端木揚那傢伙還真給他介紹了個棘手至極的幫手(假如這樣也稱得上幫手的話),該不會是端木記恨自己和他搭檔的回力球賽中,他抽走了他一直想要的新款電腦,而故意這麼做(這種報復也虧他想得出)?

  算了,想這些都沒有意義,眼前還是……

  將車子停放在離家最近的巷子口,狄鵬按著自家大門的電鈴。

  這間獨棟的日式老房子是從日據時代保留到現在約八十年的建築物,由祖父開始,傳給父親,桑家已經有兩代在這屋子裡度過了年輕到老的歲月,如今還能矗立在這兒,都要歸功雙親的勤於保養,不然這屋子早已經被白蟻侵蝕得不像樣了。

  對講機中傳來傅安麒的聲音。「甜心,你到家啦?我馬上幫你開門。」

  從剛剛到現在,一直甜心、甜心個沒完,這也是她眾多詭計中的一環嗎?這種感覺真怪異,明明回的是他家,卻宛如成了她家?

  老式的紅漆木門由內拉開,她露臉微笑說:「歡迎回來。」

  「你沒資格跟我說『歡迎回來』這種話吧?!你來做什麼?」把住她的手腕,狄鵬嚴厲地往外一拉。「給我說!」

  「哇,好可怕喔,想不到當檢察官的人也會對人擺出這種威脅的表情,這樣不太好吧?公務員大人,你上的班可真特別呢!」吐著舌,她嘻嘻笑道。

  「你!」

  「甜心,你一定是肚子太餓了,火氣才會這麼大。你放心好了,我和桑媽媽煮了滿桌子的菜,有紅燒煌肉、劍筍炒雪螺、炸丁香小魚,多得可以讓你吃飽不說,還可拿來當飯後與桑爸爸小酌一番的下酒菜呢!」

  「我不吃。你現在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鐵青著臉,既然她都能神通廣大的找到他老家,揭穿他檢察官的身份也是意料中事。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在乎傅安麒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事,以她那種多管閒事的性格和替弟弟說話的熱情,他還不至於判斷不出她的本性。

  他能斷言,傅安麒貪財歸貪財,卻不是會為了錢而連原則都出賣,專門以勒索或打擊他人為樂趣的人。

  反過來說,他的身份揭穿後反而給了他方便,這下子他可以好好地教訓她,告訴她有關「限度」和「隱私」應該受到尊重與保護。

  「你不離開,我就以擅闖民宅的罪名將你送警。」

  安麒眨眨眼。「唔,你是法律的專家啦,我當然比不上你。但根據我的法律常識,你好像沒資格指控我『擅闖民宅』,畢竟這兒不是你家,你的戶籍既不在這兒,你也不住這兒,這兒的所有權人是你父親,不是嗎?」

  「提起告訴的是我父親就沒問題了吧!」

  「嘿,我倒很好奇,天底下有哪位父親會對兒子的女朋友提出擅闖民宅的告訴?況且方才替我開門的是桑媽媽,是她『請』我進去的喲!」她得意地一眨眼。

  「誰……是誰的女朋友?!」低咆著,狄鵬辛苦的控制自己,不去掐住她那纖細白皙的頸子。

  「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生平第一回,狄鵬開始有些瞭解,何以有些人會一時失手犯下殺人案。

  「咱們交往三個月,不久,但正在熱戀中。今天上門拜訪桑伯父、桑伯母是為了打招呼兼瞭解男友的家庭狀況。當然再醜的媳婦也得見公婆,我們交往又不是什麼醜事,何必躲躲藏藏呢?」

  扳著手指,高興地編排出這一大串謊言,她邀功地說:「安心吧!我可是有『百變天使』的封號,以前在學校還是戲劇社的,絕對不會在你父母面前露出馬腳,讓你難看的。」

  「誰拜託你做這種事來著?!」

  「唔……嚴格說起來——是你。」

  「鬼扯。」即刻駁回,狄鵬煩躁地撥撥頭髮,誰來替這女人打一針「常識」針,好讓她正常一點吧!

  「才不是鬼扯呢!我這個人啊,最痛恨的就是工作沒完成。那種半途而廢的感覺會讓我晚上睡不著。一旦讓我接下別人的委託,我就要好好地完成它。所以……你的支票目前還在我手上,等我完成了工作,我自然會兌現它,而在那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對這件事撒手不管的。」

  他狠狠地瞪她。「你的感覺和我沒關係。我有何義務配合你的任性?你說!」

  「請神容易送神難,你不會沒聽過這句話吧?」

  他嗤之以鼻地說:「哼,算你有自知之明,還曉得自己是瘟神一個。」

  「好傷人啊,這句話。」捧著心,她歪歪臉做出痛苦狀。

  「我不管你在圖謀什麼,在我父母面前不許你亂說話,更不許提到狄鴻的事或是我委託你找狄鴻的事。我父母為這件事非常傷心,任何人提到我弟弟,只會讓他們更難過而已。進去之後,吃完飯你就立刻給我告辭滾回去。」再和她糾纏下去也解決不了問題,唯今之計也只能想最好的辦法收拾殘局。

  「哈,我就知道,你外表的酷不意味著內在已經毫無人性了。好好商量還是可以講得通嘛!」以為自己獲得一勝的安麒,彈著指尖笑道。

  看到她囂張的小臉蛋,狄鵬腦子才升起「還以顏色」四個字,身體四肢已經擅自做出判斷採取行動——

  扣住她盈握的小蠻腰,低下頭去。

  「喂,你……」

  囉唆的小嘴,以舌頭封住。

  因為一番唇槍舌戰早已火熱的舌腔,緊密交合著。

  潮濕、柔軟、光滑,幾抹交錯閃過的思緒,都不及最終的讚歎……好甜美。

  本想淺嘗即止,給她一個教訓就夠了。可是命運之神彷彿在嘲笑著他的幼稚,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欲罷不能的陷落在她絕妙的滋味中,吸吮著她豐滿的雙唇,摟抱她纖細且玲瓏的身子,她清新的體香撲鼻而來魅惑著他,讓他竟不自覺地加深了這一吻。

  直到——

  「鵬,你們怎麼不進……」

  母親的呼喚傳入耳中,他慌慌張張地抬起頭,只見母親大人也同樣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咳了一下,說聲:「你們這兩個孩子也真是的……再怎麼樣……也不必站在大門口就……讓左鄰右舍的人撞見了多不好意思啊。快點進來吧!」

  「砰!」母親丟下這句話就關上紗門,回屋裡去了。

  「真是個好點子啊!」

  還沒從震驚中回復的狄鵬,低頭看著早他一步復活的安麒。她眼神閃爍著激動的火花,臉蛋猶存一絲嬌紅的餘韻,說有多艷就有多艷,怕此時沒有一個男人會不心動。

  狄鵬向來如銅牆鐵壁的心防也裂了道破綻:我定怎麼了?竟會覺得這個難纏又怪異的女人很動人?

  「多謝你的幫助,如此一來,伯父、伯母對我的身份再也不懷疑了。」

  嘴巴說謝,但全身都放射出憤怒的光芒,安麒以手背抹抹自己的唇,這舉動看在他眼中有些傷人。

  「不過下次麻煩你,要做之前請先問過我的意願。我可不是妓女,工作上使用的是我的勞力與腦力,不是出賣我的身體主權,謝謝。」

  妓……他伸出手想叫住她,可是望著她憤怒的背影,狄鵬將手收回。該死的,他本意並非如此,但她要產生這樣的誤會,他又能怎樣?道歉有用的話,天底下就不會有這麼多官司了。

  沒錯。傅安麒是他的煞星,而對付煞星只有一種方法——離得越遠越安全。

  早一點把飯吃完,早一點將她逐出他的眼界,一切就可回復正常,他也不會再被她的一舉一動擾亂了心思。

  ☆  ☆  ☆

  晚飯時,只有狄鵬一個人吃得忐忑不安,食不知味。反觀自己的雙親與安麒倒是相談甚歡。那熟稔熱絡的模樣,很難想像她才進入這個家門不到三個鐘頭,簡直就像是從小指腹為婚或青梅竹馬般,輕易就能抓住他雙親的心。

  甚至是那在家中向來不苟言笑的父親,也很難得的面帶微笑、頻頻點頭地聽著安麒在那邊瞎扯著她對道路交通的看法。

  「……吶,你說對不對?甜、心。」

  一轉頭,她突然將狄鵬拉進話題中,嚇他一跳。

  根本心不在焉的他,含糊地點個頭,她則嫣然一笑,繼續先前的話題,口沫橫飛、比手劃腳,還和桑父交換起意見來。

  教人百思不解的女人。狄鵬放下筷子,為了不讓父母起疑,勉強吃了一些東西,可是他根本就沒胃口。看到她這樣輕易地就贏得了雙親的心,讓久未出現在他們兩老臉上的歡樂再度重現,真不知該多謝她或是多氣她的雞婆。

  「啊,都這個時間啦?那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吃過飯後,他們移到客廳,享用冰涼的西瓜與麥茶,時針接近九點的時候,安麒突然起身說道。

  「咦,要回去了嗎?」桑媽媽有些惋惜地說。「還可以再多坐一會兒嘛。」

  「笨蛋。」桑父立刻叱道。「豈可叫一名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太晚回家,想聊的話,下次叫狄鵬再帶她回家來玩就是了。狄鵬,你就送傅小姐回去吧!開車小心。」

  「我知道。」暗地鬆口氣的狄鵬,總算可以不必再保持警戒。

  「不必了啦,我自己開車來的。」

  搖著手,安麒往後退了一步,低頭說:「謝謝桑伯父、桑伯母的招待,我今天真的玩得非常開心。尤其是我的雙親都定居海外,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承歡膝下的感受了,能和長輩聊得這麼高興,真好。」

  「哪裡。我們也要請你多包涵,狄鵬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硬了點,又是個工作狂,他身邊能有像你這麼開朗的女孩子,我們也放心多了。也許他有時會讓你覺得寂寞,那時候你不要客氣,打通電話來,我替你教訓他。」桑媽媽感動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說。

  「……」

  笑容由安麒臉上消失,她沈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抱歉,本來我真的打算就這樣走出你家的,桑狄鵬。但伯父、伯母都是這麼和善的人,讓我實在無法再撒謊下去了。」

  狄鵬睜大雙眼,跨步上前準備阻止她——

  「其實我啊,是個變性人,也就是俗稱的『人妖』。」

  安麒指著自己的鼻尖說:「看不出來吧?我從頭到腳都已經是女人了,不光胸部是做出來的,就連下頭也都改造過了。」

  狄鵬希望自己能當場消失,就算不能消失,也可以擁有令她消失的神奇魔力。

  「人、人、人……」

  桑父來回指著他們倆,結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桑母則一臉不敢相信地掩著嘴,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崩潰。

  再不說點什麼,狄鵬深恐雙親會氣絕身亡,於是他大吼著:「別聽她胡說八道,她是在開玩笑的。爸、媽!」

  「嗯,我說我是人妖這件事,的確是假的。」幸好,她也乾脆地承認。

  總算,又從地獄邊緣找回一口氣的桑父,滿面怒火通紅地拍桌怒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啊,你們兩個年輕人在搞什麼花樣啊?這種事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我實在不懂現在的孩子在想什麼。」桑母扶著額頭,頹倒在沙發上。「別這樣驚嚇老人家啊!」

  「非常抱歉,不過這不是惡作劇的玩笑。桑伯父、桑伯母,請聽我說句公道話。」

  安麒隨即正色說道:「假如我真的是人妖,其實我不說的話,誰也不會知道我是真女人或假女人吧?可是說出來的前後,就可以改變人的態度。這不是太奇怪了嗎?我這個人的本質又在哪裡呢?原來人只是看表面的性別就可以決定好壞、喜歡或不喜歡嗎?假如你們方才喜歡我是真的,那就不該受這種表面的東西影響吧!」

  桑父沈下臉。「狄鵬,這是你找來的說客?」

  「不,爸爸,我——」

  「非也,整件事全是我自作主張。」安麒搖搖頭說。「伯父,您是法官,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看清一件事的本質的重要性吧?人的態度本就是搖擺不定的東西,為了這種毫不重要的東西而放棄最重要的東西,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你是在教訓我嗎?傅小姐。」在法庭上不知恫嚇住多少犯罪者的法官面孔,重現在這客廳中。

  「我只是想說……」安麒頓了頓,重整思緒說。「今天你可以為了性別挑剔兒子的戀人,改天挑剔家世、門風、背景、長相……你可以無所不挑剔自己兒子喜歡上的對象吧?難道只要是女的你們都贊成?萬一對方不會生育呢?萬一對方罹患絕症呢?你們要一一去排除嗎?可是人的情感是沒道理可循的,在你們排出一萬個反對的道理之前,愛情早已萌生滋長了。」

  看著桑家雙親,安麒苦笑地說:「也許你們會想,這個黃毛丫頭在說什麼大話,談什麼愛啊情的,可是呢……就像伯父遇見伯母一樣,假使每個人都有一個命中注定的對象,那麼當孩子選擇了對方時,父母有什麼權利干涉、反對呢?愛情,畢竟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狄鴻他不是為了反抗你們而去愛,也不是為了惹你們生氣而離開。真正拒他於門外的,不正是最該包容他的家人嗎?」

  再一次低頭致歉,她最後說:「原諒我說這麼多僭越身份的話,我知道自己不該來這裡,但我無論如何都想把這幾句話跟你們說。我這就離開,也請桑先生留步,不必送我了。告辭。」

  桑家的空氣在她離去後,一轉為沈悶、凝重。

  狄鵬歎了口氣。「爸,是我不好,其實那位傅小姐是我僱請的,我請她去找弟弟。我知道你會生氣,不過我本以為能把弟弟找回來。」

  「人沒找回來,倒讓人回過頭來教訓一頓。」桑父不悅地諷道。

  「是我的失誤。那位傅小姐很愛管人閒事,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她會騙爸媽,說她是我的女朋友而混進我們家中。我應該在一到家時就跟爸媽說出實情,這樣就不會……」

  桑母哎呀地叫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傅小姐沒有騙我啊!她並沒說是你的女朋友,只說『我是桑狄鵬的……』,接下來都是我會錯意,以為……於是拉著她去見你爸,還大嘴巴地說是你的女朋友……根本沒有時間讓她解釋。怎麼辦,都是我這老糊塗!」

  「媽,就算你誤會,她也將錯就錯,沒作任何解釋吧?」狄鵬歎氣說。「總之,我不會再讓她來煩爸媽的。那麼我也要回去了。」

  「等等,你說『僱用』,傅小姐是做什麼的?你該不會去找私家偵探吧?」桑父嚴厲地一瞪。

  「這是她事務所的名片。並不是私家偵探,是一位朋友介紹的人。您不必擔心,傅小姐不會將這件事散播出去的。」

  將名片放在父親面前,狄鵬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往外走……

  「慢著,鵬,你過來一下。」

  桑母小聲地招招手,要狄鵬跟著她走到屋外後,她才憂愁滿面地說:「那位傅小姐找到了鴻,有沒有告訴你鴻的近況?你告訴我。」

  天下父母心,尤其是為人母親的,不管再怎麼被子女的行為所傷,終究放不下自己懷胎十月所生下的骨血,到最後還是擔心兒子吃得好嗎?過得好嗎?有沒有餓著、凍著?

  「她說鴻很好。和朋友在外租屋、打工,好像打算繼續考大學。」

  愁眉稍稍解開,桑母掩著臉說:「是嗎?太……太好了,哈……哈哈……我一直作噩夢……怕那孩子會想不開……他沒事……沒事就好。」

  「媽。」狄鵬歎口氣,抱住母親又哭又笑、微微顫抖的身子。

  「不要告訴你爸爸,其實媽媽很早就知道你弟弟他……不一樣……我以為只要不去提起它,我們家就可以平和無事。只要我裝作不知道,也許你弟弟有一天會突然醒來,想通了,走回正常的道路……母子連心,我又怎會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呢?哈……哈哈。」

  不斷地搖著頭,桑母苦苦笑著。「可是紙就是包不住火。一邊是我生的兒子,一邊是我多年相伴的丈夫,我能怎麼辦?那位傅小姐的話有她的道理,可是我知道沒用的,你爸爸他……不會聽的。」

  用力地握著狄鵬的雙臂,桑母抬起閃爍著淚光的眼睛說:「幫媽做一件事,鵬,請傅小姐告訴阿鴻……不管他是否是別人眼中的變態,媽永遠當他是兒子。知道嗎?」

  點點頭,狄鵬退開一步說:「媽,你快回屋裡去吧,省得爸爸等會兒連你也生氣了。」

  「嗯,你也要多注意自己身體,別太操勞了。」往屋子走了一、兩步,桑母突然又停下腳,回頭說:「還有,鵬,傅小姐應該尚未結婚,也沒有男朋友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狄鵬蹙起眉。「這我哪兒知道?」

  「好可惜喔,要是有個像傅小姐那樣的媳婦兒,我一定會輕鬆許多,起碼不必太擔心我的大兒子,會不會因為工作過度而忘記人生有其他樂趣。下午看見的那個吻,讓我想到和你爸爸年輕的時候……呵呵,真是虎父無犬子呢!」

  「媽!」

  天底下最尷尬的,莫過於和熟知你穿尿片時代的人討論你的愛情生活。

  「像傅小姐那樣的好女孩,可不是到處都有的。你可別意氣用事,傻得讓人家給跑了,要是太過逞強,等到被人搶跑後再來後侮,媽可會笑你笨喔!」

  「誰會喜歡那種八婆?」

  「不喜歡?那就別一臉對人家神魂顛倒、垂涎三尺的模樣,看得老媽都要為你感到丟臉喔!」

  神、神魂顛倒?垂……涎三尺?!

  他嗎?

  ——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

  ☆  ☆  ☆

  「無聊到斃了。」

  瞄一眼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嘀咕個沒完的姊姊,迪渥悠長地歎口氣說:「女孩子家少把『斃了』、『死了』放在嘴上,會破壞你的行情。」

  「有什麼辦法?我說的是實話。」滾哪個角度都不對,索性坐起身的安麒大喊著:「給我工作!我要工作!」

  「叫也沒用啊,看今天這傾盆大雨的樣子,是不可能會有客人上門的,你死心吧!」正打著電腦,整理客戶檔案的迪渥,頭也不抬地說。

  「哼,我不能說『死』字,你自己倒無所謂?臭迪渥,你有大男人偏見,我就知道。姊姊我真是太傷心了,想不到從小教育你到大,還不能糾正你『男女平等』的概念。果然,天底下的烏鴉一般黑,你們男人都一樣……」

  嘀咕、嘀咕、嘀咕。迪渥將安麒叨念的話當成耳邊風,要不這麼做,這半個月來他根本就熬不過來。而這一切都得怪桑先生!

  迪渥是不曉得安麒到底去他們家中做了些什麼,總之不顧自己勸阻,硬是堅持要「盡最大努力」完成使命的她,拿著跟桑狄鴻要來的老家地址,衝動地找上人家家裡,結果弄得灰頭土臉回家的安麒,打從那一天起就不太對勁。

  問她發生什麼事,她就凶巴巴地說:「我知道自己笨、自己傻、自己雞婆、自己多管閒事,這樣你還想問什麼?」

  交新工作給她,她雖然三、兩下就完成,事後卻會沈著臉回來,還喃喃自語說:「還不夠、還不行,這樣子根本就不夠看,我要那種累得半死的工作,最好是累得讓我倒頭就睡。」

  要是沒有新工作上門,那就是最慘的狀況……安麒的壓力全都往他身上發洩,他就連求她給個耳根清靜都會招來更大的災難。什麼叫做他有大男人的偏見?依他看,安麒無視於自己的「人權」,問題還比較大呢!

  過了一會兒,突然間安麒那邊靜了下來,迪渥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去,只見她老人家又進入了發呆狀態,瞪著打斜在窗子上的雨幕,手上則不住地按著手機。又來了?他知道她正反覆地撥著一組號碼,但在按下通話鍵之前,也一定會將它給消除掉。她要是有空的話,會一整天都這麼做。

  「想打的話,就直接打給他吧!一直這樣玩按鍵,遲早那手機也會壞掉的。」將畫面儲存後,迪渥轉動椅子方向,對著安麒說:「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姊,你何時變得如此不乾不脆、拖泥帶水的?以前的你是絕不會這樣猶豫不決,你最大的優點就是那股勇往直前的衝勁,現在的你就像一輛輪胎被洩氣的車子,『遜腳』到了極點。」

  安麒意圖反駁地張開嘴,半晌……雙肩一垂,沮喪地說:「罵我『遜腳』,有點過分吧?好歹也挑點能聽的。」

  「話不講重一點,對你有用嗎?」

  「你就不怕把你老姊的自尊毀了,害我去投河?」

  「憑現在的你,就連跳河的勇氣都沒有。」

  「……算你狠。」

  迪渥微笑地說:「要是我猜得沒錯的話,你還想打電話給桑狄鵬?」

  噘起嘴,安麒扭過頭說:「你別胡思亂想,我只是想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改變心意了沒,是否決定要接納弟弟而已。要不然過了半個月,那張支票一直留在我們手裡,也不是辦法。」

  「人家都說要付酬勞了,就把票子軋進去嘛!」

  「迪渥,你怎能這麼說呢?我們『萬事通』可是有聲譽的公司,沒有做完工作,豈可收人家的錢?」

  「講是這麼講,其實是把票子軋進銀行後,就真的再沒有藉口可以找桑狄鵬吧?老實說,姊,你該不會看上桑狄鵬了吧?」

  「笨、笨蛋,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那種硬邦邦,腦子媲美水泥的男人呢?況且還是個會強吻——」喔喔,失言了。安麒慌張地遮住嘴巴說:「反正絕對沒有那種事!」

  她越是義正辭嚴,越是顯得可疑。迪渥拱起兩道眉,決定放她一馬,愛情這種事,他人還是別過問太多得好,就算是姊弟,對他人的愛情干涉過度,只會招致兩面不討好。

  「那你乾脆把手機給我,我替你去問,這不就得了?」

  「咦?」安麒的臉上充滿了遲疑的表情。

  「瞧吧,明明就是想找理由和他聯絡……」

  「才沒有!」握著拳頭,氣急敗壞地起身,安麒將手機丟給他說:「你打就你打吧!反正我想也沒有好消息。那種人才不可能會有想通的一天,我早知道了,桑狄鵬是個臭驢子、死腦筋、大笨蛋。」

  對安麒的叫罵置若罔聞,迪渥找著儲存在手機中的電話簿,立刻發現「桑」字,就在他要按下通話鍵時,卻同時有電話進來。

  「喂?」

  「……」

  怎麼沒聲音?迪渥再次「喂」了兩三次。「奇怪,不說話,那我要掛斷嘍。」

  「等一下!」終於,一個年輕的男孩焦急地在彼端叫道。「那個……這手機是屬於一位傅安麒小姐的吧?」

  「沒錯。你哪裡找?」

  「我是桑狄鴻……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真巧。正要找哥哥,弟弟卻自己送上門來?「放心吧,她記得很牢呢!姊,找你的,桑狄鴻。」

  安麒接起拋向自己的手機,訝異地說:「狄鴻?你怎麼會跟我聯絡呢?發生了什麼事?」

  「……嗚……嗚嗚……」

  「你在哭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悠……失蹤……他不見……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斷斷續績地,話筒彼端傳來無助的求救話語。「安麒姊,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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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冷靜一點了嗎?」

  端咖啡給坐在沙發上,眼睛哭得紅腫的年輕男孩後,安麒也坐到他的對面說:「現在,慢慢地把從他失蹤前到現在為止所發生的事告訴我。」

  「那天他說要去打工——悠在一間快遞公司上班,因為我們未成年又不方便告訴對方家長的電話,所以幾乎找不到什麼好的打工機會,悠去的那家公司好像不是個正派經營的地方,上班時間不穩定不說,常常三更半夜還要人開車送東西到台北來。」

  「開車?喂,你們應該沒有駕照吧?!」

  「……悠的公司好像有弄給他一張駕照的樣子。」

  「那不是偽造的嗎?天啊!真是間危險的公司。」

  「他失蹤的那天也是一樣,是下午臨時被叫去的,說要趕送一份很急的東西上台北來。悠說他回來時八成是半夜了,要我別等他,先睡再說。可是隔天早上還是沒見他回來,我那時就開始擔心了……到了下午,還是沒有他的消息,我終於忍不住,打電話去問他們公司的人,誰知道……對方說悠把東西送到了台北沒錯,可是卻沒有回來公司交差,他們也正急著找他。」

  說到這裡,桑狄鴻再次哽咽地拾起頭來。「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悠他還是沒消沒息,我、我真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別激動。」安麒拍拍他的手,安撫他說。「有沒有可能是他去找朋友或是……」

  「那也應該會跟我聯絡啊!」狄鴻崩潰地大叫,將臉埋在手心裡,搖著頭說。「萬一他要是有什麼不測,我該怎麼辦才好?」

  「的確,照這情況看來,是有些不妙。」迪渥提出第三者的觀點說。「他應該是處於無法和你取得聯絡的狀況,而且是三天都無法取得聯絡……或許這麼說有點殘酷,發生嚴重車禍的可能性也要列入考慮了。」

  「如果是車禍的話,應該會和家人聯絡吧!可是我問過南宮家了,他們沒有接到類似的聯絡電話。」狄鴻沮喪地說。

  「你告訴他家人有關他失蹤的事,他們怎麼說?」這孩子還真有勇氣,安麒心想:毫無疑問的,南宮家的人同樣不會給他任何好臉色看才是,狄鴻畢竟是和他家兒子「私奔」的人。

  「……他們根本不認為這叫失蹤,他們說悠是想通了同性戀這條路不能走下去,一定是想擺脫我,故意從我面前消失了。他們也拒絕報警,說過一陣子悠就會回家去,還要我死心,別再纏著他們家兒子了。」

  這還真是——安麒與迪渥交換一抹同情的目光——相當冷酷無情的說法,在對方家人的眼中,悠的失蹤還是他們求之不得的好消息嗎?

  「這種可能性也不能說是零。」迪渥摸摸下巴,冒著會被其他兩個人打死的危險說。「在南宮悠失蹤前,他對待你的態度有沒有改變呢?」

  狄鴻深受打擊,臉色一白,默默低下頭去。

  朝弟弟揮舞著拳頭,安麒以口形無聲大罵著:(迪渥,你這笨蛋,講話前也先考慮清楚啊!你這樣不等於在可憐的小鴻傷口上撒鹽巴嗎?)

  (抱歉,但總得有人扮黑臉吧?)抱歉地一笑,迪渥雙手一攤地回應。

  「悠他不是這樣的人。」低著頭的狄鴻,以壓抑的口吻說。「我瞭解他,我們當初就約好了,假使哪天誰對誰厭倦了,就直接說出來要求分手。我們走的不是常人的路,這點雙方都很清楚,要是兩人當中有一人受不了阻力或壓力,給對方喘息的空間是很重要的,一開始我們都有這份覺悟,才會……對爸媽攤牌。」

  「約定並不意味著有何約束力,隨時都可能被打破的。」迪渥盡量口氣溫和地說。

  狄鴻堅定地抬起頭說:「悠是很單純的人,有什麼說什麼,想什麼就表現什麼,和我不一樣。如果今天是我打破約定,突然消失了,或許還有可能。可是他——不會的,他不會把痛苦留給人家,自己就一走了之。」

  「……既然你如此肯定,那問題就更大了。」迪渥使個眼色給安麒。

  安麒登時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困惑地說:「有可能是綁架嗎?可是兩個窮學生,哪來什麼贖金?根本沒有綁架的價值。」

  「綁架這種事,不光全是為了錢。何況先前狄鴻也提過,那家公司不是非常正派,萬一他們要狄鴻快遞的是什麼危險的東西——」迪渥提醒道。

  「對喔。」一擊掌心,安麒立刻轉頭看著狄鴻說:「你上台北來,去找過那家收件的公司吧?」

  「我想對方是最後和悠接觸的人,要問也只能問他們,因此跟快遞公司要了地址。不過沒有用,那裡並不是什麼可疑的地方,而是一間教會。」

  「教會?!」

  「嗯,他們委託狄鴻送上來的東西,也是教會舉辦祭典急需要用的東西。」狄鴻微微蹙起兩道眉說。「不過那間教會所拜的神祇和我看過的有點不太一樣,我記得一般的天主教會是放十字架,而基督教會是放基督像,那裡所看見的十字架怎麼看都不太一樣,基督聖像也是……」

  「這兩種東西都放在一起嗎?」

  「嗯,在祭壇的中央。」

  「還有什麼令你覺得不太正常的地方嗎?」

  「沒有了。」狄鴻咬著下唇說。「離開教會後,我就真的不知道要到哪裡去才好,最後能想到的就是安麒姊,所以來找你商量看看。但……我就算想委託安麒姊,也沒有那麼多的錢……我想,只要安麒姊給我建議,有個方向,我會自己去想辦法找悠。」

  「傻瓜!」安麒怒斥一聲。「小孩子不用想那麼多,錢算什麼?我沒把你當成顧客,而是拿你當朋友。朋友有難來找我商量,我傅安麒豈是會乘機詐財的人,你要是再拘泥於這種小事上,我可是會對你生氣喔!」

  「但……」

  「先不談這個了,接下來的日子你要回南部去等消息,或是想留在台北呢?」安麒轉移話題說道。

  「這……我沒想那麼多。」

  「想留下來的話,就住我這兒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回桑家去,還是說你在台北有其他朋友的地方可以住?」

  狄鴻搖著頭,囁嚅地說:「但是這樣太麻煩安麒姊了,我不能……」

  「只要說你想留下,還是要回去就行了。」一旁伸出援手的迪渥笑著。「我老姊一旦說出口的事就代表定案,趁著你還有發言權時快點說出來,這叫先搶先贏,這可是我多年來所吃的苦頭換來的寶貴教訓喔。」

  「真的……沒關係嗎?」狄鴻看看左右兩人的臉色。

  「安心吧!你的食宿費,我會叫你幫忙做家事來抵,一點都不必客氣。」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安麒高興地說:「這下我好像又多了個弟弟,真好。」

  ☆  ☆  ☆

  都怪母親一番調侃的話,竟令他難得地猶豫起來。

  這回切實地將車子停放在沒有黃線、非回轉區的街道上,離萬事通事務所有一小段路的地方,他卻在車子熄火之後,坐在方向盤後面,遲遲沒有動作。

  不喜歡?那就別一臉對人家神魂顛倒、垂涎三尺的模樣……

  自從聽了這句話後,狄鵬差點倒地,再起不能,內心一方面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一方面又對動搖不已的自己感到困惑。

  真有這麼蠢的事?他會愛上那個傅安麒?該不是將「愛」與「礙」搞混了,明明是她處處「礙」著他,卻當成了「愛」著她?中文裡有許多音同義不同的字,一不小心弄錯的話,意思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自己吐自己的槽,能幹麼?)

  還有,說到那個女人——離開他家前還誇什麼海口,要將委託的事辦到好,否則絕對不會鬆手,結果呢?這半個月來連通電話都沒有(算她有良知,支票也還沒有軋進來),本想等她聯絡時,再請她轉達的事,到現在也沒能轉達。

  果然,將錯誤的期待放在傅安麒身上,只是浪費時間。

  「進去請她轉告狄鴻,有關母親交代的話。就算她不在,告訴她弟弟也一樣。反正花不了五分鐘,立刻就出來,這樣子就不會中那女人的毒。這回我絕不讓她那亂七八糟的理論與異想天開的行為牽著鼻子走,要讓傅安麒知道,不是每件事都能順她的心、如她的意,愛多管別人閒事可以,就是別管我桑家的。」

  很好。做了百分之百的心理建設,狄鵬往目標邁進。第三度造訪這間事務所,他已經克服了對這棟破舊危樓外觀上的恐懼,可以毫不在乎地走上搖搖欲墜的樓梯,按下門鈴……

  「喀啦」一聲,門緩緩推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您好,歡迎光……哥?!」

  「阿鴻?」

  兄弟倆意外的重逢。

  驚訝還不足以形容狄鵬此刻的心境,他劈頭就怒吼:「你回台北,為什麼不回家去?你知不知道自己讓家裡的人多擔心、難過?走,現在就跟我回去,向爸爸道歉認錯去。」

  「哥!」揮開狄鵬抓住自己的手,狄鴻退回屋子裡說:「我不能回去,我不能跟你走。」

  「為什麼?你不是都回來台北了,這就代表你和那傢伙已經分手了對吧?不要說那麼多,跟我走就是了。」

  「不要,鵬哥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說,誰知道個屁?你要夠任性了沒有,還要弄得全家更雞犬不寧嗎?只要你乖乖認錯道歉,我會幫你在爸爸面前說情的。」

  「說什麼情?說了之後,我一樣是我,還是一樣那個喜歡男人,而不是女人的我、只會讓爸媽和哥傷心的我!還是你們要送我去做什麼心理矯正、治療,將我當成變態神經病般,強迫住院?」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狄鵬下了最後通牒,冷聲說道。

  沈默了一會兒,固執地繃起下巴,狄鴻也乾脆地說:「不要。」

  「那我就去警察局報案,說傅安麒誘拐未成年少年,將你留在這地方。」瞇起眼,事到如今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威脅的話自然地說出口。

  「哥,你太過分了,不要把安麒姊扯進來,我不是罪犯,她也不是在窩藏犯人,不要搬出你檢察官的架子,我不吃這一套!」

  「你說什麼?!」

  揚起的手,在要落下之前,被傅安麒出聲打斷了。「喂、喂,嘴巴吵吵也就算了,真的要打起來,我這間破爛小事務所可是會被你們兩兄弟打壞的。兩個人都成熟一點,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說?」

  「你住口,這兒沒你的事。」狄鵬不想橫生枝節。

  「不要吼安麒姊,她什麼話都沒說錯。」住在這裡幾天,狄鴻已經將安麒當成親姊姊般,主動地庇護她。

  輕嘖一聲,狄鵬拾起下顎。「我們到外面去,阿鴻,不要在外人的地盤上說話。」

  「不要。我絕對、絕對不跟你回去!」扮個鬼臉,狄鴻轉身就跑進事務所另一頭的小房間去,砰地關上門。

  「……」狄鵬望著那道緊閉的門扉半晌,回過頭以肅殺的眼神看著傅安麒。

  舉高雙手,安麒無辜地說:「在你判刑之前,請容民女說一聲:冤枉啊!大人。我既沒給他灌迷湯,也絕對沒給他催眠喔!」

  「這一點都不好笑。」狄鵬扒了一下頭髮,怒火半退,剩下的是許多問號有待解決。「為什麼狄鴻會在你這兒?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遵命,大人。」

  三步並作兩步地,安麒走到小廚房說:「我們邊喝邊談吧?咖啡、紅茶?」

  「隨便。」

  「那就牛奶吧!缺乏鈣質會令人暴躁不安。你很需要來一杯鈣質滿分的鮮奶。」她咧嘴一笑,舉起牛奶罐說。

  被迫習慣她的無厘頭,狄鵬真替自己感到難過。

  ☆  ☆  ☆

  簡述過狄鴻留在事務所的來龍去脈後,安麒喘口氣說:「這幾天我們努力追查,好不容易找到南宮悠開到台北來的那輛車。它被停放在三號水門外,那裡離他送貨的地點——教會有一段距離,所以我們也不懂何以悠會把車子放在那兒。總之,他離開教會後的行蹤依然成謎。」

  「這種事不該由你們來做,應該把它交給警察去處理。」嚴厲地一暍,狄鵬怒不可遏地說。「這可不是扮家家酒的偵探遊戲。平常你們找找貓啊狗的,幫人代替寫信、記帳就夠了,別外行人充內行,萬一——」

  安麒將臉撇到一邊,小聲地跟空氣抱怨著。「自己可以上門拜託我們去尋人,別人就不行喔。」

  「——你聽見沒有?這已經超出你們可管的範圍了。不管是那間可疑的快遞公司,或是南宮悠的失蹤,這背後要是牽扯到什麼黑道勢力,你們的安全將會亮起紅燈,不許再追查下去。」

  好像小學老師喔。而自己就是被嚴格命令不准再胡鬧的小學生嗎?安麒在心中想像著那畫面,接著搖晃著腦袋將它抹去——天底下的小學老師要都這麼可怕,那小學生八成都要罹患「拒絕上學症」了。

  「至於阿鴻,我等會兒再和他談談。明明人都回到台北了卻不回家,住在外頭像什麼話。」

  安麒大大地歎了口氣。「還以為你經過這半個月會有點進步,想不到是我期望過高了。」

  這句話,想當然爾刺激到了狄鵬的傲慢自尊,他不悅地緊蹙著兩道濃眉。

  「你不曾想過人生偶爾的脫序也是必要的嗎?」兩手撐著下巴,安麒睜著好奇的大眼睛說。「不是為了尋求刺激那種無聊的理由,而是這樣可以更有助於瞭解自己與他人。」

  「你想說什麼?」

  頭一歪,安麒扯起一邊唇角說:「聰明的檢察宮大人,我覺得你當檢察官一定是不合格的那種。」

  又來了,再度想用她的歪理混淆他的思緒。「多謝你對我的工作所作的評斷,但沒看過我工作情況的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論它?不要浪費你我的時間,我還有許多事要忙著處理。」

  見他起身,安麒也跟著站起來,雙手抱胸說:「不必看我也敢這麼肯定地說。因為觀察了這麼久,我終於得到一個結論——你對『人』的情感有著極大的錯誤見解。你把它當成是可以用理論控制、可以精密算計的東西。因此你無法想像『失控』是什麼樣的情況,特別是因為情感失去控制而犯罪的人。」

  狄鵬冷冷地斜眸看她。

  「我說錯了嗎?應該沒有吧。」安麒沒被他恫嚇住,笑笑地說。「一個抱持著這種看法的檢察官,無論如何我都不認為他會是個好檢察官。」

  「拿感情失控當藉口而行犯罪事實的人,難道就有豁免權?」

  「不。犯了罪就該接受相對的處罰沒錯,種種的犯罪,受利益所驅、受慾望所驅、受金錢所驅的犯罪,背後都源自於失控的情感沒錯。但去分析那是什麼樣的情感,判斷出罪的重量,不也是你們檢察官的工作嗎?然而你將情感的因素徹底排除,無視於它的存在,很單純地認定那就是金錢犯罪、那就是慾望犯罪,完全不管犯罪者的心態……那還需要人來當檢察官做什麼呢?」

  安麒瞟了他一眼,繼續說:「如果是這樣,只要把罪證搜齊,輸入電腦,交給電腦去寫起訴書就好了。因為同樣是人,能瞭解人的情感,才會交給人來仲裁吧?不是嗎?」

  狄鵬臉一沈。

  不瞭解人的情感……我嗎?

  所以那又怎樣呢?檢察官不過是犯罪的起訴者,需要仲裁的是法官,一個個去追查那些人犯罪背後的理由有何意義?難道要他憑藉著一己的力量,去拯救每一個犯罪者的人生嗎?他可不是傳道士,沒有那種帶領大家上天堂的偉大情操啊!

  可是……

  一瞬間晃過他腦海的,是許多張曾經坐在他面前,坦承自己所犯下罪行的嫌犯們的臉孔——有些是衝動過後難以置信的懊惱,有些是無法接受自己犯罪事實的恐懼,有些是犯罪過後仍處於亢奮的階段,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徹底空白的表情。

  我是否在不知不覺問麻痺了自己的雙眼,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每一個人的表情都不代表任何意義,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對不起!檢察官,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聽到耳朵都快爛的道歉。

  「他是罪有應得的,我什麼錯都沒有!」——虛張聲勢的咆哮。

  「下次我絕對不會再犯了。這次就別起訴我吧!」——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求饒。

  曾幾何時,這些句子在我耳中成了毫無意義的字句,在我和嫌犯之間築起一道高牆,我不再去聆聽這些言語……

  這一點,竟要透過她來告訴我我才發覺?

  安麒吐了吐舌頭。「討厭,被你這樣悶不吭聲地看著,我會頭皮發麻耶!果然檢察官的眼神還是很嚇人的。好啦,講回重點,現在的阿鴻可以說是處於失控邊緣喔!」

  狄鵬蹙蹙眉。「他不會去犯罪的。」

  「哈哈,你會錯意了啦。我只是想說,他不會聽你的,就算你使出強硬的手段帶他回家,他也一定會想辦法逃出來。結果可想而知,他一個人在外頭像個無頭蒼蠅般四處打探南宮悠的消息,難道會比留在這兒好?」

  她聳肩說:「起碼在這邊還有我和迪渥會照應他,不會讓他涉及危險的事。你自己也說了,南宮悠的失蹤不是外行人可管的,起碼我和迪渥比起狄鴻要有點經驗,不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人吧?」

  「你有把握能找到南宮悠?」他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嗯……說把握嘛……還真的不多。要是能查一下車子上的指紋就好了,不過我們這兒可沒先進到有那麼多設備。」安麒說著說著,眼睛溜到他身上。

  狄鵬用沒得商量的口氣說:「那就交給警方。」

  「別這麼說嘛!你一定有熟人可以幫忙一下吧?我們也很想去報案啊,可是南宮悠的家人不肯。他們還是堅持那種論調,認為兒子是很單純地在躲狄鴻。難道你忍心讓阿鴻繼續煎熬下去?」她雙手合十,哀求地望著他。

  「免談,公器不可私用。」

  「吶……」她再拉拉他的衣袖。

  「我說不行就不行。」

  「好嘛……」她再三地擠眉弄眼,不死心地糾纏他,擺明了要和他耗到底。

  從頭說到尾,長篇大論講得頭頭是道,結果目的就是這個?狄鵬再一次地體會到「誤上賊船」是哪種滋味。

  ☆  ☆  ☆

  「桑檢察官,這是你要的比對資料,還有檢查的結果。」化驗室裡的男人將東西交給他後,笑著說:「我真嚇了一跳,桑檢察官親自要我幫個忙,我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是要查指紋啊!像這種小事不是常常在做嗎?幹麼特地說『幫忙』兩字呢?」

  「不,那是……」將私事帶入工作,是過去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狄鵬也不知該如何啟齒說出實情。

  「你就是太客氣了,桑檢察宮。」拍拍他的肩膀,男人回到化驗室去。

  狄鵬拿著已經化驗出的結果,走出這棟專門處理全國各地送來的檢體、採樣,最富盛名的檢驗中心大門。

  而等在大門外,靠在愛車上的安麒立刻跳起來說:「結果出來了嗎?給我!」

  在她搶走自己手上的東西之前,狄鵬將它高舉過頭,強調地說:「只此一次,我再聲明一次,以後絕對不許再要我幫你做這種事。」

  「我知道啦!你不要像個囉唆的老爺爺嘛,真是的。」

  一把奪過資料夾,安麒不管狄鵬一臉氣炸的表情,急忙地掀開,當他們兄弟倆不存在似的,認真地研究檢驗所得的結果。

  「呵呵呵。」

  坐在車內的狄鴻,失笑地望著他們兩人。

  「有什麼好笑的?」沒好氣地瞪弟弟一眼,狄鵬並非同意弟弟的行為,只是判斷在目前的情況下,他的讓步比較不會引起麻煩。

  「沒有,我只是沒看過哥也有這種表情。」打開車門,狄鴻走到車外說。「我們去那邊談談好嗎?哥。」

  難得弟弟會想找自己談,狄鵬心想:天會下紅雨吧?

  走到大門的另一端,主動說要談談的狄鴻,卻沈默地踢著腳下的石子,而狄鵬也不去催,給他時間考慮該怎麼開口。這是上次失敗所換取的經驗與教訓,他曉得完全不給弟弟說話的機會,也只是將他逼得越遠而已。

  「安麒姊她……後來有告訴我,媽所說的話……」艱困地開口,狄鴻聲音裡有絲哽咽。

  「是嗎?」

  「我……我知道自己不孝……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敢說出這個秘密,要不是遇見他……也許在哥哥和爸的眼中,我一輩子都不說還比較好……可是我不想對親愛的家人撒謊,我也再撒不了謊了……」

  狄鴻轉過頭去,以手背擦著眼角。

  狄鵬裝作沒看到,他知道弟弟不想讓他看到眼淚,不想讓自己看見他軟弱的一面,所以狄鵬選擇沈默不語。

  「可是媽的那番話,我聽了真的好高興。」抬起一雙泛著紅絲的眼,狄鴻強顏歡笑地說。「我——還是媽的兒子。」

  「笨蛋。」狄鵬伸出手去,毫不遲疑地戳了戳弟弟的頭說。「這種事有什麼好懷疑的?」

  狄鴻睜大眼,他顯然很吃驚。「哥,你……」

  「我這輩子也一樣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弟弟會走上那條歧路,也一輩子不會接受……可是誰也沒資格說你不是爸媽的兒子,不是我的弟弟。血緣就是血緣,切也切不斷的。所以你不許有那種自己是孤單的想法,知道嗎?」一戳弟弟的額頭,狄鵬說得乾脆。

  狄鴻愣了半晌,最後慢半拍地摸摸自己額頭說:「會痛耶,哥。」

  「誰教你淨說蠢話。」

  「呵呵……哥,我可以說愛你嗎?」

  「你想害我雞皮疙瘩掉滿地啊?」狄鵬不爽地一瞪。

  「好吧。那我不說,不過……」撲過去,抱住了狄鵬,狄鴻以開心的口吻說:「果然,天底下沒有人比得上哥,哥哥最棒了!」
  頓時,狄鵬瞭解到,長年來奪走了狄鴻純真笑容的兇手,原來竟是自己——而能夠重拾這樣的笑容,都該歸功於那個失蹤的傢伙。這麼一想,還真有些不是滋味,簡直就像嫁女兒出去的父親一樣。

  「好了,別再抱著我不放。你和傅安麒不是還要去找人嗎?」開始感到不好意思,狄鵬推開了弟弟說。

  「啊,對喔!」狄鴻鬆開了雙手,往車子跑去,但跑沒兩步又回過頭說:「還有,哥,你和安麒姊很匹配喲!」

  沒頭沒尾的一句,狠狠地將狄鵬K.O.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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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5: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狄鵬天天看新聞,從沒聽到過有什麼新種眼睛病毒正在蔓延,那為什麼每個人的眼睛都出了毛病?不光是母親,就連狄鴻也一樣,眼睛都長到哪裡去了?他和傅安麒,哪一點匹配了?

  在心裡頭嘀咕著,狄鵬自嘲地想:別的不說,光是他和傅安麒討厭彼此的地方就多如天上繁星,不可勝數。他看不順眼她的直率、凡事愛亂作主張,總是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往你的心中丟下顆威力強大的炸彈,炸得你頭昏眼花之際,她卻在安全地帶看好戲。

  至於她,對他也一樣。狄鵬喃喃地諷道:「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在說討厭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

  從她批評他的工作、批評他對狄鴻的態度,都可以看得出來,她眼中的桑狄鵬不過是個惹人討厭的臭傢伙而已。

  「咦?你說了什麼嗎?」

  將車子停進車庫,剛剛經過便利商店時,早一步放狄鴻下車去買東西的安麒,扭頭看著身旁的他問道。

  「沒什麼,開車時看著前方,好好地倒你的車入庫。」他冷冷地糾正她。

  「哈,這兒的角度我熟到閉著眼睛都能停好車,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安麒搖搖手說。「我明明聽見你說什麼討厭啊,細胞的,幹麼,你哪裡不舒服,需要人幫你整整細胞不成?」

  撇著嘴,他輕哼一聲。「我只是在自言自語。」

  在「嗶嗶」的車子警鈴告知接近牆面後,安麒再排一次手煞車,一如她所誇口的,以非常漂亮的技術、最俐落的方式,將車子停好。

  「我說,像你這樣的性格,不會把天底下的好女人都嚇跑嗎?動不動就皺眉頭,又不是在法庭上,放輕鬆點嘛!」喀嚓地轉動鑰匙將車子熄火,安麒好心說道。

  「這張臉是天生的。」

  要他動不動就擺笑臉,很抱歉,他可做不到。

  「這麼說來還是桑伯父、桑伯母的錯不成?他們兩位老人家聽見你這麼說可會哭的!好不容易給兒子生了張英挺俊俏的臉,兒子不但不領情,糟蹋一張俊臉,天天擺出一副『鬼見愁』的模樣,還把責任推回去。」

  狄鵬抬起一邊眉毛。

  「瞧,跟你開個玩笑,卻連笑都不會。」

  「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腦筋古板,不風趣也不幽默。」他推開車門下車。

  「喂!等一下啦!」慌忙追出車外的她大叫道。「你生氣了嗎?我剛剛說的話不是要批評你的,我的本意只是想讓你放輕鬆一點。要是我說的話讓你不高興的話,我道歉就是了。喂——」

  「你無須道歉,法律保障每個人思想與言論的自由。你不過是說出自己的看法,何錯之有?」

  「果然在生氣了。」安麒一吐舌頭,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強迫他和自己面對面說話。「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麼說什麼,實在不會編排什麼劇本,所以我就直說了。沒錯,我滿討厭你這種倔強的死硬脾氣。」

  他不耐煩地輕嘖,早料到的事,她還費事地說出來做什麼?

  「可是討厭的反面,我也覺得你很厲害。」

  厲害?狄鵬狐疑地拱起眉頭,他有沒有聽錯?

  「你一定不太相信我話中的誠意吧?可我是真心誠意這麼說的,你真的很厲害,能夠認真地看待這個生了病的世界,不會去逃避,以自己的眼光去判斷自己走的路,雖然滿個人主義的,但也不至於獨善其身。」

  「你確定沒把『認真』用錯?其實你比較想說的是我有媲美愚公移山的頑固個性吧!」

  「哈哈,多少有一點。不過你不會隨波逐流。其實隨便一點過日子,不是一樣在過嗎?在這個每個人都極力博取他人好感的時代,硬派漢子只能存活在電影中的年代,花言巧語的價值遠高於沈默寡言的年代,誰不知道哪一條路比較好走,而你卻捨棄了現代人這種『得過且過』的價值觀,這一點我還算滿佩服你的。」

  狄鵬瞥她一眼。「你企圖讓我臉紅嗎?」

  「噢,要是你的臉真的會紅的話,我倒滿想看一下的。請務必臉紅給我看!」

  「神經。」他一笑。

  「哇!我手邊沒有相機真是太可惜了,我居然可以看到你對我笑耶!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還是第一次對我笑吧?」安麒誇張地叫道。

  「因為你淨說些可笑的話。」

  「可笑?我可是很認真的說。」

  扯扯唇,他黑眸專注地盯著她說:「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堅強。好幾次,我都想『遠離』你所謂生了病的世界,所以不要把我看得過高了,傅小姐。」

  「叫我安麒就好。」她凝視著他,回道。「可你畢竟沒有離開,依然在你的崗位上奮鬥著,這就是一種堅強了,不是嗎?起碼不像我這樣意志不堅,無法在一件事上奮鬥太久,所以才會做這種雜事全包的萬事通服務。渴望變化、企盼變化多端的東西能為我飢渴的生命帶來刺激。因為自己什麼都沒有,才會希望由別人來幫我填滿。」

  沒想到她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沒有半點玩笑,無比認真。

  狄鵬有些不知所措,那就像是無意間窺視了她心靈的一扇門,這才發現平日她笑嘻嘻的表情底下,還藏著另一個纖細而善感的她。

  莫非,她的不按牌理出牌,與自己的頑固其實是殊途同歸?都是因應自己的極端性格所生的盔甲,保護自己不被他人的言論、思想擺佈,牢牢地抓住自己,做自己的最佳防禦武器。

  要是真如此,那麼……

  我們看似黑與白的極端,實際上卻是陰暗與明亮相依相隨的一體?

  「不覺得我們滿像的嗎?」

  她的話讓他一驚,這是心有靈犀嗎?竟會同時有這種感受。

  「哎呀,我在說什麼,你這麼討厭我,才不會願意和我這種人一樣呢!哈哈哈。」她以笑聲掩飾他的沈默所帶來的尷尬。

  「我不討厭你。」這句話一出口,連狄鵬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消說,安麒更是瞪圓了眼睛。「你騙我?」

  「沒有。」

  這一刻狄鵬忽然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是啊,他一直在說服自己傅安麒是個討人厭的女人,但那不過是為了掩飾他逐漸受她吸引的心。一旦接受這事實,要消化它並不困難……

  從何時開始,他不太清楚,但自己的心切切實實地往她那邊傾斜。

  理由?太多、太雜,或許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並不討厭你,傅安麒,我說真的。」狄鵬再次地說,他凝視著她詫異的臉:心想自己一定是瘋了。「你不必為這句話感到負擔,你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繼續討厭我沒關係。」

  安麒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吃驚得忘了自己有嘴巴會說話。

  「咦?安麒姊,哥,你們還站在這裡啊?我東西部買回來了。你們動作真慢啊!」手提兩大袋日用品與飲料,狄鴻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瀰漫的寂靜,也打破了他們倆緊緊相黏的視線。

  安麒轉過頭去嫣然一笑,將心頭的慌張掩埋在笑容底下說:「辛苦你了,讓你買這麼多,真不好意思。我來幫你拿一些吧!」

  「不用啦,這點東西交給男人就好,豈能勞駕安麒姊呢?」狄鴻開朗地說。

  「呿,什麼男人,憑你身上的幾根骨頭,還是個毛頭小子呢!」

  「好過分,安麒姊,那我倒要問問看,要什麼樣的骨頭才能叫做男人?你舉個例給我聽聽啊!我知道了,要像阿諾嗎?拳擊手嗎?還是日本相撲力士啊?啊哈,原來安麒姊有戀肉癬,迷戀大胖子。」

  「笨、笨蛋!不許污蔑我的名譽,給我回來!不要跑,我要好好教訓你!」

  望著他們打打鬧鬧地上了樓,狄鵬將一切丟給了時間去解決。

  ☆  ☆  ☆

  囫圃地將迪渥的拿手好菜——海鮮義大利面吞進肚子裡,安麒拾起眉說:「對了,狄鵬你的工作不要緊嗎?今天一整天都跟著我們到處跑。」

  「姊,你也問得太遲了些,現在都晚上九點了。」迪渥吐槽說。

  「因為一早上急忙去採指紋、送檢定,忙得我暈頭轉向的,根本沒空去管他的工作啊!現在問也是問個心安而已,就算他曠職,我也不可能賠償他的損失。」呼嚕嚕地吸進一條面,安麒大剌剌地說。

  「我請假了。」

  簡潔有力的回答背後,可代表了明天堆積如山的工作,以及長官的咆哮怒罵。這是他進地檢署後第一次請假,因此今天在電話中告知事務官自己無法去上班時,狄鵬還聽見一聲哀嚎。

  「聽見沒?迪渥。」安麒以叉子高傲地指指弟弟的鼻尖。

  「又關我什麼事啊?」無奈地一翻白眼。

  「呵呵,呵呵呵。」狄鴻吃吃笑著。「安麒姊和迪渥哥,好像在唱雙簧、說相聲喔,好好笑。」

  「哪裡、哪裡。能博君一笑是我們的光榮。」

  和樂融融的氣氛中,格格不入的人只有他——狄鵬拿起餐巾擦擦嘴說:「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吃飽了。恕我明天還有工作,失陪了。阿鴻,住在別人家,不要給人惹麻煩,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嗯。我知道。再見,哥。」

  尚在錯愕中的安麒連忙將口中的面吞下,叫著:「喂,你……」

  起身去拿外套與公事包的狄鵬,雖然聽到身後傳來推開椅子的聲音,也沒有停下腳步,直接往大門走去,而在他走到樓梯間時,就聽見傅安麒上氣不接下氣的追過來說:「要命了,你別走那麼快行不行?我知道你腿長,我腿短。」

  「還有什麼事嗎?」狄鵬面無表情地問。

  「……」安麒臉一紅,低下頭絞著自己的手說:「那個,謝謝你剛才告訴我,你不討厭我這件事。」

  他點點頭。「不客氣。」

  「拜託,你表情別那麼嚴肅好不好,這樣子誰還敢講出心中的話啊?」安麒一跺腳說。

  「我現在的表情很嚴肅嗎?」他不解地蹙眉問道。

  「……」

  這個人居然連自己臉上是什麼表情都不知道嗎?怪不得他永遠都擺出那一百零一號表情,要不就是皺眉,要不就是繃著嘴角。車子的零件不上上油就會生銹卡住,依她看,這個男人的臉部神經也一樣,會這麼缺乏變化,可能是因為久未使用而僵硬了。

  不過現在不是談改善他臉部表情的好時機。

  「好,先把你表情的事放一邊。我想說的是……」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在接觸到他深邃的黑眸時又消失無蹤。

  「想說的是?」他挑起一眉,等待下文。

  撲通、撲通、撲通。為……為什麼心臟會跳得這麼快?她居然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難以置信,以前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像這種明明話都到了喉嚨卻無法說出口的情況,一次也沒發生過啊!

  為何……不過是看了他一眼,想講的話就講不出來了?這……該不會就是人家說的……

  膽怯?(問題是她膽怯些什麼?有什麼好膽怯的?)

  害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啊,別害臊,快來哥兒懷裡抱~~)

  哇!住口,不要唱這麼丟臉的歌!這和我或桑狄鵬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幹麼要對他既害羞又膽怯?這一點都講不通嘛!

  沒錯,先冷靜下來。

  「如果那麼難以開口,也許我們改天再談?」

  「不,沒關係,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過是……那個……」大吐口氣,安麒搖搖腦袋,罵自己一聲「振作」,說:「你不討厭我的事,呃,我很高興。」

  蠢斃了,這聽起來不就等於是在宣告自己很在乎他對自己的看法,心情受他的一舉一動所影響?她怎麼會說出這麼蠢的話?!

  「那很好。」

  才不好呢!瞧他得意的,嘴角都上揚了。

  「你可別誤會,我這句話沒別的意思,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意思。」她鼓起雙頰,急忙解釋。

  「我所想的——『哪個』意思?」

  喉嚨一乾,安麒舔著唇,結巴地說:「譬……譬如說我喜歡上你啦……之類的……」

  「你喜歡上我了?」他狡猾地反問。

  「我就是不希望你這麼誤會才說的。」她馬上澄清。

  「那真遺憾。」

  遺憾?安麒猛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她沒聽錯,他真的說了「遺憾」兩字嗎?

  「看來我還得加把勁了。」他笑了笑,轉身繼續走下樓梯。

  安麒整個人愣在那兒,連自己叫住他其實是為了告訴他——「我也沒想像中那麼討厭你」這件事都忘得一乾二淨,腦海中淨是迴盪著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加把勁?加什麼勁?喂,把最後的一句話說清楚啊!

  這樣下去不就像是令人痛恨的八點檔連續劇,播到精彩處,卻打上「明天歡迎按時收看」?要不就是愛情小說裡面,男女主角打滾得正高潮時,寫上一句「就這樣,天亮了」?害得人想朝天怒吼:「喂喂,吊人胃口也要適可而止吧!」

  還有,不要在這種時候朝她露出笑容,那是種對心臟有害,絕對該被列入「槍炮彈藥管制條例」中的武器!

  「姊,你一個人在那兒自言自語什麼?」看見她垂頭喪氣走回來的迪渥,好奇地一問。「你跟桑狄鵬說了什麼?怎麼臉色那麼紅?」

  「我不認識桑狄鵬,不要跟我提他的名字。」陰沈地瞪弟弟一眼,拐個彎轉進自己的臥室中,「砰」地用力甩上門。

  「……怪怪,我踩到哪枚地雷了?」迪渥惶恐地後退半步。

  狄鴻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說:「不要放在心上,迪渥哥,這一種疾病在初期症狀浮上檯面的時候,病人自身往往是無法控制的。」

  「初期症狀?安麒患了什麼病?」

  狄鴻以超齡的成熟口吻微笑地說:「橫寫念『LOVE』,中文學名叫『愛』,有些人的說法則是『眼睛糊到蛤仔肉』。」

  哈哈哈地,迪渥笑到肚子痛。

  忽然,原本關閉的門又被打開,像個母夜叉似的安麒頂著張臭到不能再臭的臉說:「迪渥你有時間笑,還不去洗碗!狄鴻,你睡覺的時間到了,去睡!不要再讓我聽到你們倆無聊的鬼扯淡。」

  「砰!」門二度被狠狠地關上。

  ☆  ☆  ☆

  「真是傷腦筋,怎麼會被破壞成這樣呢?」負責偵辦殺童案的警官,看到凌亂不堪的現場,搔搔腦袋,掏出了香菸盒,正打算抽出一根時,瞥見了身後神情嚴肅的男人,順便一問:「檢察官大人,要來一根嗎?」

  「我不抽菸。」狄鵬搖頭說。

  「那……不介意我來一根吧?」警宮咧嘴笑說。

  「請便。」

  踏過散落一地的雜物,狄鵬犀利的目光由空蕩蕩的電視櫃,接著再看到了同樣被搬空的衣櫃與置物箱。犯罪現場遭竊的事,要是讓傳播媒體知道,不知又要如何大肆報導這個醜聞了。

  「呼」地吐出一口煙圈後,警官也跟在狄鵬身後說:「這小偷真傷腦筋,八成是聽到新聞,知道房子主人被收押,所以趁著半夜三更來大搬家。那小偷不知來這兒勘查過幾次,不但對我們派駐現場的警員值勤時間表查得一清二楚,就連這棟大樓哪裡裝上了監視器都摸得很透徹,據判斷,小偷應該是從大樓的安全門將東西搬走的。」

  由臥室敞開的門看進去,裡面同樣被翻得亂七八糟,衣物、床單散落了一地。

  「被搬走的都是些家電產品,我們問過被羈押的被害人,他家中還有哪些貴重物品?被害人一樣不肯回答,我們也傷透了腦筋呢。」

  「查過指紋了嗎?」

  「在那邊的櫃子上找到幾枚可疑的,不過和慣竊檔案比對過後,沒有什麼好消息。看樣子也只能當成一般的失竊案處理。」

  「這裡是十七樓沒錯吧?」狄鵬檢視著留在電視櫃後面的插頭,粗魯扯斷的兩三根電線,都是被搬走的家電所留下的,接著蹲下來打開電視櫃——

  「是啊。」警官不懂他為何這麼問。

  「有哪個小偷這麼勤快,大台北普通的公寓樓房那麼多不去偷,卻選擇一戶十七樓高的人家,辛辛苦苦地扛著一台二十九寸的大電視,走樓梯下去?」狄鵬轉頭指著被搬走的家電所遺留下的空位說:「還有,你過來看,你們前次搜查的時候,都沒有人發現這個電視櫃裡還有一個夾層嗎?」

  仔細一看,果然和外頭的尺寸一比,裡頭木板的深度是淺了許多。

  「啊……抱歉……不過上次搜查的人不是我……」

  「不論來搜查的人是誰都改變不了事實,這夾層裡被拿走的是什麼樣的東西,我們永遠也無法知道了。」狄鵬拍拍手,起身說。「在這次失竊的東西裡面,也許犯人真正的目標就是這個。其餘的家電恐怕早被送進回收場了。」

  「是,桑檢察官說的是。」

  「去詢問每一層樓的住戶,盡量問出目擊證人,就算只看見車型也可以,搬那麼多東西,又是走樓梯,目標應該滿明顯的,趁事情發生沒多久,快去查。」狄鵬走出大門,跨越封鎖線,回頭說:「一旦有新的消息進來,請盡快告訴我。」

  「是,桑檢察官慢走。」

  一等桑狄鵬消失在眼界中,滿頭大汗的警官不由得鬆了口氣。

  「老前輩,不要緊吧?」

  「唉,說什麼檢警平等,但我們這些警察在檢察官面前就是抬不起頭來,老把我們當成跑腿的在使喚,真是氣人啊!」

  「可是剛剛檢察官說的也沒錯,這些地方我們竟都沒發現。老前輩,現在該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盡量去做嘍!能問出多少就問出多少。」

  「好。不過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的地方,老前輩。」年輕警員脫下帽子,搔著腦袋問道:「這次殺人案不是已經罪證確鑿了?幹麼還要管人家從這裡拿走什麼東西?反正那個殺人犯絕對會被判刑,所以同仁們才會在巡邏這裡時有所疏忽。」

  「因為那犯人遲遲不肯供出其他受害孩童的下落。找不到那些孩子的屍體,就不能結案,也無法起訴啊!而兩個月一到,檢察官又非得起訴他不可,當然希望在那之前能找到關鍵線索,好結束偵察。」

  「原來如此,還是老前輩知道得多。」

  「好了,快去工作吧!要是這次又出了什麼紕漏,那位可怕的檢察官,還會再度出現也不一定。」

  「嗚哇哇,說得也是。」

  離開那棟大樓,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涼風,讓狄鵬縮了縮脖子。

  「桑檢察官,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那我就先帶這些資料回去地檢署了。」陪同他一起過來的助理,捧著一些查扣的證物說。

  「嗯,麻煩你了。」

  揮揮手,狄鵬看一下時間,決定再繞著大樓四周走一圈,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新發現,順便匯整一下目前的各項事證。

  以兇嫌家中井然有序的情況,以及左右鄰居的證辭來說,兇嫌有些微的神經質,表面看起來和氣,其實是為了與週遭所有的人保持距離。這樣的人多半在犯罪時也不會選擇成群結隊才是,因此單獨犯案的可能性很高。可是矛盾之處就在於——

  這樁竊案絕非偶然,那些藏在夾層中被人偷走的東西,很可能是兇嫌的「同夥」為了不讓警方發現自己的存在,而甘冒被人目擊的危險,前來毀滅證據。遺憾的是,那些證據此刻說不定已經石沈大海了。

  還是只能回去審問兇嫌有關同夥的問題嗎?

  「嘟嚕嚕嚕——」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沈思,狄鵬接起電話說:「喂?」

  「告訴我,你不是因為要『加把勁』,才會出現在我面前的。桑狄鵬,這只是湊巧吧?」沒頭沒尾的,手機裡的女聲失去平時的爽朗,有點氣急敗壞地說。

  「你面前?你在哪裡?」抬起頭,狄鵬左右張望。

  「看到你右前方有間小雜貨店沒有?站在雜貨店入口處,那個提著菜籃,包著花頭巾的女人——是我。」

  狄鵬一下子就看到她偽裝的婦人,「啪」地切斷手機,走過對街去。

  「你過來幹什麼?噓、噓,到一邊去,別干擾我的工作。」急著跳腳的「婦人」拿起一根店門前大拍賣的掃帚,生氣地對狄鵬說。

  「你所謂的工作就是穿著這麼可笑的開喜婆婆裝,在街上跳舞嗎?」狄鵬好笑地說。

  「才不是,我正在監視著教會的出入口。我跟你提過吧?就是南宮悠最後送貨的地方,那間教會在對面。在目前所有的線索都沒有著落的情況下,我只好回到原點,看看他們在搞什麼鬼。當初急著要南宮悠送過來的祭典用品,就是為了今晚的祭典所用,可惜他們不讓非教友進入,我只好留在這邊觀察,順便接應以新教友身份混進去的迪渥。」

  「噢,原來是那件事啊!這麼說來,南宮悠的家長還是堅持不肯報警嗎?」

  安麒搖搖頭。「在阿鴻鍥而不捨的說服下,他們今天早上已經去跟警方報案了。」

  「那你——」

  「不要吼我嘛!」安麒噘起嘴說。「多點人去找也沒啥不好吧?早點找到早點安心啊!」

  「我看是反過來讓人更操心吧!」他歎口氣,很自然的摸了摸她的頭說。「你就像輛煞車壞了的車子,只知往前橫衝直撞,真讓人看不過去。」

  「真是沒禮貌的說法,我的『煞車』是好是壞,和你有什麼關係?」安麒拍開他的手嘀咕著說。「你沒事就快點走開,算我白癡,居然自投羅網地叫住你。」

  「如果我要毛遂自薦,當你的手煞車呢?」

  「啥?」安麒杏眼圓睜。

  「我不夠格嗎?」

  夠……夠什麼格啊?她真是不知桑狄鵬吃錯了什麼藥,從那天的加把勁、到今天的手煞車,最後還冒出夠不夠格這種話?這是最新的冷笑話,或是他遲來的愚人節惡作劇?一定是這樣。要不誰會對一個綁著花頭巾、提著菜籃,裝扮「聳」到極點的女人說這些話?

  好。這回她要鄭重的警告他,不許再拿她開玩笑,她已經為他損失一個晚上的睡眠時間,苦惱著他上次未交代清楚的「笑話」,這一次她絕不重蹈覆轍。

  「你給我聽好,桑狄鵬——」兩手插腰,表情忿忿的安麒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給打斷了。

  「等一下,教會?你所說的教會就是在對街的那棟大樓嗎?」指著自己才離開的地方,狄鵬提高音量問道。

  「是啊,幹麼?」

  「可是那兒沒有半個教會的招牌,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來那裡有什麼教會啊?」

  他幹麼這麼激動?安麒不解地說:「那種神秘的新興教會,很多都是不掛招牌的。這也沒什麼稀奇,不過等你進入地下室,就可以看得很清楚,那裡頭不但有祭壇、禱告處、聯誼室,就連用來傳教的百坪道場都有咧。」

  我是神的使者,就算你們殺了我,我也不過是回到神的身旁……

  兇嫌的證言如電光石火閃過他的腦海,狄鵬喃喃低語:「自稱神的使者的殺人兇嫌住處,竟與教會位於同一棟大樓,真的不過是巧合而已嗎?」

  這背後,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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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喂?是我,現在立刻幫我申請一張搜索票,地點是:XXX路X段X號地下室。負責人是XXX,對,沒錯……以涉嫌協助他人湮滅證據……在下班前可以拿到嗎?嗯……我知道,我回去會跟主任說明的。那就麻煩你了。」

  簡潔有力的交代完後,狄鵬結束了這通電話。

  剛好安麒也在大樓內問完了話,穿越過馬路,回到他身邊說:「大消息,昨天晚上這間自稱『宇波新教』的教會,以搬運許多祭典用具為由,派了相當多的人上下來回搬運一箱箱的東西,這是我由管理員那裡問來的。」

  「這麼說來,假使他們就是洗劫徐家的犯人,只要沒被人看見他們進出那間屋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經由電梯搬運大型家電也不會讓人起疑。」狄鵬若有所思地說。

  「正是。雖然他們租來當倉庫的屋子不在徐家所在的十七樓,但十五樓和十七樓之間只隔兩層樓,這種搬法比起搬下十七樓要來得輕鬆容易吧?俗話說內賊難防,像這種進出複雜的住商大樓,只要透過一點手法,就可以輕易地瞞天過海了。」

  點點頭,狄鵬說:「那麼之前你們調查該教會,有查到什麼嗎?」

  「他們行事滿低調的,表面的教義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時下流行的那種,將世界三大宗教的教義融合為一的新興宗教,教友目前大概有一萬人左右,還算小規模。但教主……也就是他們所稱的『神的代理人』……那傢伙的海外資產滿驚人的,可是超過九位數字喲。」安麒吹了聲口啃說著。

  「非法斂財?」

  「那還得再仔細調查吧。」凡事都不能預設立場嘛!

  「那麼在他們的教義當中,是否有什麼會令人犯下連續殺人的動機?」

  安麒哈哈大笑。「有那麼危險的東西,哪能登記成合法的宗教團體呢?早就被人密告到內政部了吧!沒有。他們印製的簡介上,不外乎什麼修身養性、等待神的召見、達到神的境界等等。不過他們的神祇不是上帝、基督或佛祖,這倒是很可以確定的。」

  「你何以能說得如此肯定?」

  「喏,這是迪渥進入裡面參拜時,趁沒人注意,用手機所附的數位相機拍下並傳送給我的畫面。你看一看,不覺得他們所膜拜的東西近似西洋的上帝,卻有點不一樣?」

  在小小的液晶螢幕中,勉強可以辨識出來的十字架在中心鏤空的部分,還反常的掛上個逆十字。逆十字兩端懸掛的圓珠卻是黑白太極圖案。

  「我沒見過這麼詭異的十字架,你呢?」

  狄鵬不予置評,但他也一樣贊同安麒所使用的「詭異」兩字,畢竟那十字架看久了還真教人不舒服。

  「迪渥還在裡頭嗎?叫他撤出吧,等搜索票一到,我們就會採取行動了。」

  兩手一攤,安麒吐吐舌說:「我也是這麼想,所以剛剛就打過一通電話給他,不知是否在地下室導致收訊不良,電話沒有辦法撥通。唉,這款手機就是這樣,收訊時好時壞,剛剛還收得到,一下子又收不到了。」

  「那用我的手機試一試吧。」

  狄鵬將自己的手機交給她,湊巧安麒的手機也嗶嗶的叫起來,告知她有電子郵件送達。她連忙打開畫面。

  主旨:急件。

  寄件人:DEVIL

  內容:事情被拆穿了,找到目標,囚禁中。

  「迪渥!」安麒一看到訊息,臉色大變地跳起來。

  狄鵬迅速地拙住她的手臂。「慢著,你要去哪裡?」

  「廢話,迪渥有危險了,我當然要去幫他。快放手啊!」安麒死命地甩開他。

  「不行,再等一會兒,等搜索票……」他不是不能瞭解她此刻的心情,然而越是想拯救親人,越是需要冷靜以對。

  「等不了了,誰知道他們會對迪渥做什麼?難不成要我等到迪渥和南宮悠一樣,變成警方無能為力的『失蹤人口』時,再哭哭啼啼的後侮嗎?」安麒豎起凶悍的雙眉說。「我絕不會那麼笨的。」

  「那你認為自己單槍匹馬地闖進去,又能幫到迪渥什麼忙呢?」

  「不知道,不知道但我還是要去。」安麒毫無預警地踹他一腳,讓狄鵬痛得放開她的手,接著就越過車陣,直衝向大樓的地下室。

  該死!

  狄鵬衡量了一下情況,明知這麼做很愚蠢,但他還是別無選擇地跟上去了。

  ☆  ☆  ☆

  「教主,就是這個鬼鬼祟祟的傢伙。」

  兩個彪形大漢將迪渥推倒在地板上,害他摔了個狗吃屎。

  「嘖,真是的,你們對待一個雙手被綁住的人,就不能再溫柔一點嗎?」

  「住口,在教主面前不許放肆。」

  幹麼,這是拍戲啊?那也來點新鮮的台詞吧!迪渥一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幕難以置信的寬大竹簾,他差點以為自己時空錯亂,來到什麼日本幕府時期,那時代的人不都流行用這種東西把自己遮起來嗎?」

  「說,你混進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對方手上雖然沒有槍也沒有刀,但是粗壯的手腕要勒死一個大男人似乎也不是件難事。想了想,迪渥決定採取最安全的說詞。「我是仰慕貴教教義,特別進來參訪的,除此之外,哪有什麼別的目的?」

  他說謊。他不但有目的而且還順利達成了——找到南宮悠被囚禁在何處。只不過要是說出去,誰曉得下一秒他會在天堂還是地獄?

  「胡說八道,你是那個快遞小弟的什麼人?你認識他,對吧?」

  「噢,你們說那個被關在房間裡的傢伙嗎?我只是在找廁所,不小心打開那扇門看見了他。」謊話,就是要持續堅持到它是事實為止,才算上乘的謊話。

  「你不是叫了他的名字,什麼南宮的?!」

  迪渥一聳肩。「那是你聽錯了吧?」

  「還敢狡辯,這死兔崽子!」彪形大漢一號,舉起巨掌,眼看就要揮下——

  「慢著。」竹簾後傳出一道清麗的嗓音。

  喲,想不到這個教主是女人啊?迪渥好奇地張望著,可惜竹簾成功地阻斷了視線,怎麼樣都無法看穿對方的廬山真面目。

  「再過幾個小時,重要的祭典就要開始了,我不想在這之前看到任何的穢事發生。暫且先將他和那個快遞小弟關在一起,等祭典結束後再說。」女人以一種不慍不火,讓聽者有一種不自主遵從的威嚴聲音徐徐地說。

  「是。」

  彪形大漢二號,架起了在地上的迪渥,對他大吼著:「給我走。」

  「另外,沒收此人身上的通訊器材,不可讓他有機會與外界聯絡。」

  唉。被看穿了嗎?雖然這也不稀奇啦,現在在台灣身上沒帶大哥大的,除了小學生和幼稚園小孩外,大概很難找得到。幸好自己方纔已經先發出一封簡訊,老姊應該會想辦法……怕就怕安麒老毛病又犯,沒頭沒腦地一頭撞進來。

  這教會的門禁比想像中森嚴,而且還有不少負責戒備的「保鏢」,在失手被擒的情況下,想要扭轉局勢並不容易。況且……

  「進去吧!」

  迪渥被推進那間四面白牆、無窗的小房間後,看著躺在地上的南宮悠——八成是安眠藥的作用。也就是說,失去自由的他,加上一個昏睡的傢伙,要想從這個房間離開,沒有外力的幫助,可說是難如登天。

  歎口氣,迪渥坐在地上閉目養神,反正是出不去了,只好養精蓄銳等待機會的到來。

  三十分鐘後——

  「給我進去!」

  小房間的門再度打開,被推進來的女子朝著彪形大漢一號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傢伙,小心等我出去後,告你們非法拘禁,妨礙人身自由,可惡!」

  「砰!」門無情地關上。

  小小的屋內現在有四個人——昏睡的南宮悠、被綁住雙手的迪渥,以及最後進來的——「姊……不會吧?你……還有桑大哥?你們也被關進來,那不是一點搞頭都沒有了嗎?喂!」

  安麒面對弟弟的哀嚎,不好意思的紅著臉,困窘地說:「我哪想得到那麼多,救人第一呀,所以我就闖進來了。」

  「我,我真是輸給你了!」

  「她一路衝進了教會,嚷著要他們快點把你和南宮悠釋放出來。唯一可慶幸的就是她沒大喊著:『我們是警察』,請每個人都舉雙手投降。」狄鵬形容著當時的場面,還是無法理解怎麼有人會以為正大光明地走進賊窟能夠全身而退。

  「行了,狄鵬哥,你不必再說,接下來的畫面我都可以靠自己想像。」搖著頭,迪渥忍不住朝安麒罵道:「姊,你自己說,做出這種蠢事,不但連累了自己,也拖桑大哥下水,該怎麼跟我們大家道歉,你說?」

  「喂,對姊姊說話可以用這種口氣嗎?」

  迪渥狠狠地一瞪。「今天要是只有我一個人一條命,我什麼話也沒得說,反正是我倒楣,有個不知三思而行的姊姊。可是……委託人也在,加上桑大哥,你說這麼多條命都因你一時疏忽而陷入危急狀態,我能不氣嗎?」

  被他嚴厲的言詞一刺,安麒宛如消了氣的氣球,低垂下頭說:「我道歉就是了。非常抱歉,是我笨,是我不好,是我太衝動。」

  小房間裡安靜片刻後,狄鵬才說:「我可以諒解她,畢竟是寶貝的弟弟,會為此而失去冷靜在所難免。這也是安麒的本性,不懂得拐彎,只懂往前衝。」

  「桑大哥,你這麼說只會讓她越來越囂張喔。」迪渥嘖嘖地搖頭說。「為了你未來的前途好,最好是一開始時就建立好嚴格的規矩,確立主從地位,要不等事後想要調教,往往反而會變成你被人調敦了。」

  「多謝你的意見。」狄鵬以虛心受教的一抹微笑回道。

  「什麼嘛!你們兩人在說些什麼調教不調教的?喂,是在談論我什麼,不要把我一個人排除在外行不行?你們兩個男人少搞什麼聯合陣線喔,我警告你們。」安麒發出不平之聲。

  「不好意思,她很遲鈍。」迪渥朝狄鵬歉意的一笑。

  「哪裡。」狄鵬禮貌的一點頭。

  「啊,氣死我了,居然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好嘛,那我也不稀罕你們理我,我寧可對著牆壁,也不要對著你們兩個臭男人。哼!」說著,安麒移動著自己的屁股,當真像宣言一樣的,面壁不思過,開始叨叨念起迪渥從小到大所犯過的錯。

  瞟了姊姊一眼,對於那不成熟的表現,迪渥也只能歎氣,小聲地對狄鵬說:「真的好嗎?喜歡上這種人。」

  「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她的優點?再說……我以為你會反對。」

  「反對?我?有必要嗎?」

  狄鵬笑了笑。「以我工作的性質而言,我不是什麼好情人、好丈夫的人選。工作時間長又忙碌,加上食古不化的頑固腦袋——這是根據她的形容。」

  「嗯……我倒認為這是給姊的一帖良方,她個性中缺乏謹慎,而你恰好有用不完的謹慎可以分給她。反正,愛或不愛是你和姊姊的事,不用顧忌我,還不如想想該怎麼讓我姊對你投降吧!」

  迪渥一眨眼,話鋒一轉。「恕我得潑盆冷水,咱們最大的問題是要如何從這裡出去。沒有留著一條小命,談什麼愛情呢?」

  「這個嘛……」狄鵬看看自己的褲腳說。「你可以幫我把它捲起來嗎?」

  好奇著他想幹什麼,迪渥依言行動,出現在他的中長襪裡的,是一把美工刀。

  「你天天帶著這東西走路?」迪渥吃驚的問,以自己反綁的手,捉住刀柄,抽出來。

  「再怎麼古怪的檢察官,也不會有這種特殊的興趣。」狄鵬挑起一眉。「我只是賭一下而已。我猜進去之後一定會被捉,這時候手邊要是有把工具的話,不是方便多了嗎?就在雜貨店裡抓了把美工刀走。」

  「佩服、佩服。」仗著自己手骨絕佳的柔軟度,輕易地割斷了綁住自己的繩子,迪渥說:「但也代表咱們運氣挺好的,幸虧他們不是用手銬銬住我們。」

  「要慶幸也還太早,我們並不算完全脫困。」也在迪渥的幫助下,解開了雙手的狄鵬,站起身走到門前說。「還有這玩意兒在呢!」

  「那就等會兒再想辦法吧!順道一提……」迪渥指著躺在地上的男孩說:「有沒有辦法把他叫醒呢?神奇的檢察官大人。」

  「打他一頓如何?」狄鵬無情地說。

  「當然不行。」霍地回過頭來,安麒瞪著他們倆說。「趁這時候報私仇,桑狄鵬你也太卑鄙了吧?還有,為什麼你們的繩子都解開了,還不幫我解開,你們當我是隱形人啊?」

  「歡迎回來,老姊。我以為你一輩子不跟我們說話了。」遵命替她解開繩子的迪渥,笑嘻嘻地說。

  「我才不想聽你們嘀嘀咕咕地說我什麼壞話,哼。」鬆開手後,安麒恢復生龍活虎的模樣說。「好了,接下來就看我的吧!」

  「你的?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迪渥狐疑的拱起眉,畢竟安麒的點子是五五波,一半是絕妙好點子,也會有一半是可怕的餿主意。就不知道這次是屬於哪一半?

  ☆  ☆  ☆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不會一點聯絡都沒有啊!」負責留守在車子內的狄鴻咬著指甲,看著車上閃爍的電子鐘漸漸地增加數字,可是從下午以後,就再也沒有收到安麒姊或是迪渥哥的消息了。

  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一下子就會回來的?結果天色都暗了啊!

  也許該去報警,他們兩人說過,萬一情況不對的時候,要他立刻去找警察……還是打個電話給哥?鵬哥在警界也會有一、兩個熟人才對。

  「您所撥的電話,現在收不到訊號。」

  冰冷制式的電話留言打破了狄鴻的希望,他忿忿地關上電話,推開車門,朝著隔三條街的教會跑去。不能考慮那麼多了,只要他到了那裡看不到安麒姊的人影,他立刻就撥一一九報警。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一來到教會前的轉角處,狄鴻大吃一驚地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街上停放著三、四輛的警車,和兩輛黑色偵防車,數名員警圍起了封鎖線,禁止媒體與圍觀的群眾再靠近半步。

  「喂,後退、後退,不要靠近!」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是在幹什麼?」狄鴻拉住最靠近的一名警員問道。

  「你有眼睛不會看啊?我們正在辦案,沒事的人快點離開,不要在這兒逗留。」對方不耐煩地推開他。

  狄鴻豈會乖乖後退,直覺告訴他,安麒姊和迪渥哥在裡面一定出事了。「請讓我過去,我有朋友在那間教會裡頭,拜託!」

  「你只能在外頭等,現在誰也不許進去。」警員堅守崗位,不讓他跨越雷池半步。「喂,叫你在外面等聽不懂啊!你想幹什麼?你再繼續胡來,我就要以妨礙公務的罪名將你逮捕喔!」

  「我要過去,讓我過去!」

  就在狄鴻與警員拉拉扯扯、僵持不下的瞬間,轟地由地下室內傳出巨大聲響,濃煙迅速地由教會的入口竄出,當場令所有圍觀的人們驚叫起來,四處逃竄,深恐有第二波的爆炸,而在場負責維持秩序的警員們也大規模的動作起來,紛紛往教會入口處聚集。

  就是現在。狄鴻越過了黃色警戒線,趁著一團混亂之際,衝進大樓的正門,由另一側沒有受到看管的玻璃門進入,他記得那裡有通往地下室的台階。

  「咳!」、「咳咳咳!」

  好濃好嗆的煙,這樣子下去別說是進去,光是想要站在門邊就已經很吃力了。狄鴻脫下身上的襯衫,拿來當作掩住口鼻的替代口罩,強忍著刺痛雙眼的燻煙,不死心地往混亂的入口處擠去。

  狹窄的樓梯擠著急忙往外逃生的人們,逆向而行的狄鴻好幾次被人擠得連站立都很困難,在雙腳不知有沒有著地的情況下,他攀著階梯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看到那扇早被破壞的教會大門……

  換成平常的話,這是段不到一分鐘就能走完的台階,然而現在他卻覺得好像走了半個世紀那麼久。

  「咳咳咳咳!」不行了,越往下空氣越稀薄,而且裡頭不知燒了什麼,空氣中瀰漫著各式有毒物品似的,嗆得人連呼吸都不能,彷彿連體內都要跟著燃燒起來,每呼吸一次就痛苦一次。

  好痛苦,好難過,已經走不下去了——

  我會死在這個地方嗎?就這樣找不到安麒姊、迪渥哥……

  還有,我還沒有找到你,悠……

  你還活著吧……我相信你還活著……悠,你在哪裡……好想見你……最後……想見到你……

  身體沒有力氣了,狄鴻雙膝一軟,眼看著就要倒地之際——

  「鴻!振作一點!鴻!」

  為什麼會聽到悠的聲音?這是他在作夢?

  「是我啊,鴻!張開眼睛,看看我!」更激動的,南宮悠的聲音叫喚著他。

  「咳」、「咳咳」,狄鴻從乾澀的喉嚨擠出了:「你……來接我了嗎?悠……太好了……能見你最後一面……」

  「笨蛋!現在不是演濫情連續劇的時候,快點握住我的手,快走!」

  用力抓住他手臂的大掌,傳來具生命力的熱度和堅定的力量,那不是一個幽靈能擁有的力道,牢牢地拉起了他,並且環住他的腋下,將他整個人往上提。

  這是——真的是他?活生生的悠就在他身邊!

  「悠?真的是你?」

  「當然是我。」臉上雖然沾滿了黑炭,但南宮悠朝他咧嘴一笑說。「快走吧,要不在我們後頭的幾個人,也會被我們擋在這裡。」

  淚水奪眶而出,狄鴻哽咽的一轉頭,還看到了同樣狼狽卻也算平安無事的安麒、迪渥和鵬哥——

  「喲,快點往上走吧!這煙快嗆死我了!」

  迪渥這一句話,點醒了狄鴻,他點點頭,緊緊地攀住南宮悠的手,一夥人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火場。

  ☆  ☆  ☆

  「呼!累死我了,給我啤酒,我要衝掉喉嚨裡頭的炭味,而且發誓我這三個月絕不吃什麼烤肉了。」清洗掉一身的煙熏味和髒污,感覺重生的美好滋味,安麒頭頂著毛巾走進客廳,大聲嚷著。

  「姊,這裡有四個大男人,你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起碼把頭擦乾再出來吧?」迪渥也一樣,乎裡拿著罐啤酒,身上是那套沒換的髒衣。

  「輪到你去洗了。」指指浴室的門,安麒哼了一聲。「也不想我是為了誰,才洗得這麼快,當然沒時間慢慢吹頭髮嘍。不知感激的小鬼。」

  「好,算我對不起你,別用你的『碎碎念』來處罰我。」迪渥丟下這句話後,閃過安麒扔過來的一隻抱枕,迅速地躲進浴室避難。

  「呿,逃得真快。」

  安麒埋怨著,回頭一瞧……小客廳裡面的氣氛也讓人想拔腿就跑。狀況:弟弟和弟弟的情人VS.憤怒的哥哥。場景:客廳沙發,各據一端。起火點:顯然就是那對不知天高地厚,十指緊緊交握的小情人。

  「無論你們要做什麼,我先聲明,我可不想把事務所變成兇案現場,請你們雙方克制一點吧!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你們就不能先讓我的神經放鬆一點嗎?」安麒只得打圓場說。

  沒錯。真是好不容易。

  想她安麒一百年也難得想出那麼一條妙計(也不過就是裝打架引起騷動,好讓看守的人前來開門——說明BY迪渥),讓所有的人能逃出生天(假設不提差一點就被火燒死在裡面——說明BY南宮悠),到現在這些人還有機會在這兒大眼瞪小眼嗎?(誰在瞪眼,我只是在「看」——說明BY狄鵬)

  「既然證實這傢伙沒事了,狄鴻,你給我回家去。」以不容商量的口吻,狄鵬冷冷地說道。

  「不要。我要和悠在安麒姊這邊叨擾一天,等悠對警方交代完事情,就要回南部去。」聞言,狄鴻更是緊握著情人的手不放。

  安麒暗想:這不是反過來更刺激你哥哥嗎?小笨蛋。

  「……這種人到底有哪一點好?」指著南宮悠的鼻子,狄鵬怒道。

  完了。和她所猜想的沒錯,狄鵬和狄鴻的溝通已經擱淺、觸礁了,沒有二十、三十噸的拖船,是無法挽救這種局面的。

  「哥哥又憑什麼這麼說?你一點也不瞭解悠!你也從來不肯去瞭解我交往的人是什麼樣的人吧?」狄鴻也怒豎起眉毛說。「和他交往的人是我,我知道他哪裡好就夠了。」

  「鴻,不要為了我的事和你哥吵架。」南宮悠坐立難安地提醒著戀人說。

  「悠,你不要管,要是我不跟哥說個清楚,他是不會放棄帶我回家的。我哥就是這種人,喜歡把一切掌握在手中,就連自己的弟弟也要按照他的心意去過活,他才會滿意。」狄鴻凶悍地回道。

  狄鵬也挑起一眉說:「我掌握了你什麼?我提醒你,你現在還未成年,翅膀都沒硬,別跟人家學飛。」

  「哥哥才是。你就算活到七老八十也不會改變,永遠都是那麼固執、那麼自我中心!永遠也不會明白真正的愛是什麼!根本沒資格傲慢地教訓我!」氣得口不擇言的狄鴻,大聲地說。「反正你打從心底就認定我是個變態,那你大可不要這個變態的弟弟,不要管我啊!」

  臉色變得鐵青,狄鵬身後升起一道隱形的青火……熊熊燃燒中。

  安麒見情況不對,急忙上前站在兩人之間說:「S——TO——P,你們今天都累了,再吵也不過是炒冷飯,我建議你們改天再談。狄鵬,你今天就先回去,至於阿鴻和南宮悠暫時會住在我這邊,你們不會沒有時間談的,O.K.?」

  「……」

  狄鵬繃著臉,一語不發地起身。

  不忍見他形單影隻就這樣離去的安麒,想也不想地就追上前去,在門外的樓梯間攔下了狄鵬。

  「喂,今天的事,謝謝你。要是沒有你陪我闖進去,一定會因為我的魯莽而害了大家,經過這次教訓,我真的、真的會好好反省的。」

  總之,先說點其他的事,想辦法讓他將焦點從和弟弟的吵架上轉移,應該能挽救一點他低落的心情吧?她是很簡單地這麼想著。哪知,他站在兩格階梯底下,抬起深黝的眸子凝視著她,表情揭露了複雜的思緒。

  「……不要光看著我不說話嘛,你的眼睛還真的挺讓人緊張的。」安麒掩飾心頭亂撞的小鹿說。

  「你也和狄鴻一樣這麼想嗎?」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問話,讓安麒不知從何答起。

  「你也認為像我這種人,一輩子都不懂得真心的愛是什麼吧?」

  得不到她的答覆,狄鵬扭過頭去繼續走下階梯說:「或許就像阿鴻所說的吧,我沒資格教訓他。」

  等一等。不能讓他就這麼走掉!腦海中的警鈴突然大作,望著他的背影所浮現的是——他正要走出她的生命,她不知道哪來這種想法,可是她就是知道這一刻讓他走出這道大門,她和他之間原本會有的「什麼」,將永遠不會有機會發生了。

  行動快了腦袋一步,當安麒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赤腳地跑出了事務所,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階梯,同時……由他的身後緊緊地抱住他的背。

  「你不是!你不是不懂真愛的人!我知道,你心中有滿滿的愛,只是你不知道該怎麼將它傳達給對方而已,因為你太笨拙了。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愛,真的!」

  狄鵬低下頭,看著那雙環住自己的雙臂,接著解開它們,轉身面對她。

  安麒也拾起頭,望著他。

  他的眼眸中,只有她的影子。

  一如她的雙瞳裡,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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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28 00:06: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砰!」事務所的門被安麒霍地推開,「砰!」又一聲,安麒一溜煙的將自己關回房間裡。客廳裡剛剛才洗完澡出來的迪渥,錯愕地指著那道關上的門,問著狄鴻與南宮悠說:「這是怎麼回事?」

  南宮悠與狄鴻交換了一個眼神,什麼也答不上來。

  將自己關進房裡的安麒,雙手貼著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我在幹什麼?為什麼會……怎麼可能……難道我真的……」

  閉上眼睛她都還能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他寬厚的肩膀將她整個包住的感受,以及他留在她雙唇上那股猛烈的激情。

  心臟,停不下來。

  耳朵裡,嗡嗡作響。

  是自己血液流竄的聲音?或是腦袋高度旋轉而快要燒掉的前兆?她不知道,她分不出來,她什麼也不能想。

  安麒。

  叫喚著她的聲音,蠱惑著她。

  安麒。安麒。安麒。

  一遍又一遍地,被摟抱在他的懷中,無處可逃,整顆心都像要被他揪碎般的——在樓梯上,像飢渴了數百年、數萬年的,貪食著彼此的氣息。他的手游移在身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揉搓著她的軀體,而她的手也一樣插入他的發中,沙沙的發在她掌心中的感受,到現在還刻骨銘心。

  安麒低頭望著自己尚帶著顫抖的手,她以為失控在自己身上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是這不一樣,這是在玩火……玩著令她自身都感到恐懼的烈火。這樣失去控制的自己,是難以用言語說明、解釋的失常。

  啊啊!

  以顫抖的手抱住自己的雙肩,縮起身子,安麒無言的吶喊著——

  誰來……誰來幫我滅火啊!

  這把被點燃的火,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平息下來?可惡!

  「叩」、「叩」,有人在敲門。

  安麒貼著門板,大吼著:「幹麼?」

  「不,只是想問一聲,你沒事吧,姊?」迪渥在門外說。

  沒事。如果不提她赫然發現了自己體內存在著一隻自己都不知道的狂野小貓,而且極度不聽使喚,發起情來就沒完沒了的話——她好得很!

  「姊?」

  「沒事。我只是累了,想睡覺。你們也去休息吧,別管我。」

  對,她會制伏心中的小野貓,不許它撒野。在還沒有搞清楚桑狄鵬那男人想對她做什麼之前,這頭可惡的小野貓死都別想出來。她才不會被慾望沖昏了頭,朝桑狄鵬投懷送抱呢!

  起碼她還沒聽到他對她這麼做的理由,是出於……之前,她絕不會先對他投降的。要不她這大女人的面子,哪裡還掛得住?

  唔……洗冷水澡這招,不管對男人或女人,應該都有效吧?

  ☆  ☆  ☆

  傅家的早晨很少這麼熱鬧,通常都是她或迪渥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點三明治或飯團之類的,心情好的時候他們就輪流弄點沙拉來吃,傅家餐桌上唯一最講究的是咖啡與紅茶。

  道地的研磨咖啡發出的香氣,不是袋裝紅茶能泡得出來的濃醇茶味,都是他們姊弟倆一早醒來必備的活力鬧鐘。

  「早。」可是今天一踏進小廚房中,安麒就大吃一驚地說:「哇,今天是什麼節日,哪來這麼豐盛的早餐?」

  「安麒姊喜歡嗎?」站在廚房,身套著主婦圍裙的大男孩南宮悠微笑問道。

  「喜歡,誰會不喜歡熱騰騰的稀飯、醬瓜、菜脯蛋和豆漿、燒餅、油條?這些全都是你做的嗎?」將菜色一口氣說完,坐到餐桌前面,看著不知睽違幾年的道地台式早餐,感動得幾乎快掉淚的安麒,偷捏了一塊油條塞入嘴裡。

  「一半是買現成的。」最後端上桌的是一壺現煮黑咖啡。

  「天啊!我住在這裡幾年了,居然不知道這附近有豆漿店。」安麒嘖嘖稱奇。

  剛巧走出房間的迪渥,立刻嘲笑說:「一個睡到豆漿店歇業時間的人,當然不會知道家裡附近有豆漿店了。」

  「少討打,迪渥。」安麒噘起嘴,左看右瞧。「狄鴻呢?他不吃早餐嗎?」

  「噢,他在房間裡打包行李。」

  「幹麼急著打包?」

  對這個問題,南宮悠只是笑而不答。

  「對了,新聞……迪渥,打開電視機,看一下今天早上的新聞有沒有報昨天的事。我看到好幾輛SNG車,說不定我會出現在螢光幕前呢!」安麒興奮不已。

  「出現在這種社會新聞裡頭,也沒啥值得高興的吧?」念歸念,迪渥還是照吩咐地打開了擺放在廚房角落,專門用來看新聞的十四寸小電視機。

  螢幕一開,便聽見女新聞記者以專業的口吻述說著:「XX區昨晚所發生的事件,持續到今天上午仍然餘波蕩漾。檢警雙方今天出動大批幹員,前往宇波新教教會進行搜索,並且逮捕教會幹部數十人。不過根據本台記者獨家消息指出,該教會幕後的黑手,也就是教友們稱之為『教主』的人物,已經在昨晚逃離。」

  接著螢幕中出現教會被燒得焦黑的模樣。女記者站在人去樓空的地下室中,指向祭壇說:「這裡就是該會教主逃脫的地點。相信大家都能清楚看到,祭壇後方因為火燒後陷落的大洞,這個密道可能是該教會進駐大樓地下室後,非法施工所挖出來的。接著,讓我們詢問大樓管理人員,關於此教會平時給他們的觀感。」

  鏡頭轉到滿臉緊張的大樓管理員,對著麥克風靦腆地說:「啊、嗯……平常進出的人看來都很普通,實在讓人想不到是那種可怕的集團。」

  聽到這裡,迪渥發出感歎說:「一般人的看法真的很怪,難道說壞人還會在臉上寫著『我是壞人』嗎?以為犯罪者都有著兇惡面孔,簡直就像認定蛇全都是會咬人的一樣,不過是種錯誤的刻板印象吧!」

  「因為這樣比較能安心啊!要是看長相就知道此人有危險,並且能夠躲開的話,那還不算真正危險。一旦有這種良善鄰居哪天突然成了犯罪者,大部分的人都會陷入慌張,突然覺得這社會已經不安全、不可靠了。哪怕從古至今的社會根本沒有安全過,人們還是會怪罪時代吧?」

  安麒搖搖手說:「不談這個了。我比較想問的是……阿悠,你是怎麼會被他們捉去的?」

  「唉。」南宮悠苦笑著。「運氣不好。我搬的那箱很重的東西,其實是什麼,你們猜看看?」

  兩人對看一眼,之後迪渥開口說:「總不會是屍體吧?」

  「雖不中亦不遠矣。因為很重又大,在下樓梯的時候遮住了我的視線,害我絆了一下,失手摔落箱子,結果滾出來的東西竟是塗著金箔的頭蓋骨。瞬間我嚇了一跳,可是仔細想想,哪有人會這麼大膽,這應該是什麼猴子之類的動物頭骨吧!當時我壓根兒沒想到會是人類小孩的頭蓋骨。」

  「那些就是狄鵬在找的失蹤的小孩子的……」安麒還嘀咕著。「這種東西哪能交給快遞?就算要快遞也拜託他們封緊一點。」

  聞言失笑的南宮悠搖搖頭。「我不知道,那案子我也有聽說,可是是或不是我也不敢講。我之所以會知道那是人類的,是因為那個教會的人——他們的態度實在太不尋常了。」

  一聽說他看見過箱子裡放的是什麼東西以後,教會的人臉色大變不說,還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以木棒敲昏他,一連將他囚禁數天,期間甚至還特別餵食他安眠藥,令他腦袋昏昏沈沈,幾乎無法思考。

  那時候南宮悠就曉得自己看見的骨頭,絕不是普通的動物骨頭。

  值得慶幸的是那群人沒有當場殺了他。事後想來,南宮悠只能說多虧佛祖保佑。

  「假如真是這樣,那這些人的行為實在太噁心了。」安麒忿忿不平地說。看回電視螢幕上,女記者繼續報導著該位教主也許已經潛逃海外的消息。「像這種人居然被跑掉,警察在幹什麼,真是的!」

  「在忙著救你啊!」迪渥諷刺地回道。

  安麒不悅地嘟起嘴。「哈,要不是教會的人突然引爆炸藥,我們也不會陷入危機中,可以自己脫逃,就不需要人解救了。誰會曉得那夥人那麼兇惡、誇張。不過是看我們幾個逃出來,外頭又有巡邏車到來,一般人會因此把自己的地盤給炸掉嗎?也不顧地下室中還有自己的教友,這根本不是什麼宗教,我看根本是恐怖集團的化身。」

  「你所猜測的方向很正確。」

  大門處拋來的一句話,讓他們紛紛回頭。桑狄鵬走進事務所,接續先前的話題說:「根據我們跟國際法庭求證,那位教主很像是在其他好幾個國家策劃過多樁恐怖行動的主謀。這次在台灣的行動算是失敗了,但下次不知道他會在哪裡現身。此人最高明之處,就是沒有留下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證。」

  撲通!安麒一看到他清爽宜人的模樣,不由得心臟猛跳起來,一口粥也卡在喉嚨——千萬別走過來,求求你!

  「但這麼說來不是很奇怪嗎?這樣一個集團,何以會和連續虐童殺人案的兇手混在一起?」迪渥好奇地追問。

  「兩者之間似乎是種利益結合吧!宇波教只是個幌子,暗地裡散佈的恐怖教義,是透過崇揚地獄法教控制人心。至於該教教王是如何與連續殺人的兇嫌搭上線不得而知,不過兇嫌曾透露自己被煽動,造成他錯覺自己是神的使者,找尋天使送回天上去。」

  「一個人即使起初對於殺人有恐懼,一旦食髓知味,又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膽子就會漸漸大了。以前或許是一年一個,到半年、三個月一個,最終暴露——遭他殺害的孩童屍體,除了最後那一位外,全交由教會去處理,他完全不知道他們將屍體弄到什麼地方去。」

  「做成標本,放在教會中。」說出令人驚駭的推斷,迪渥打了個冶顫。「還鑲成金箔,真不知那些人在想什麼?」

  「事件結束了,只盼能盡早讓這些可憐往生的孩子們入土為安了。」

  悠的這句話,眾人再同意也不過。靜默的一分鐘,就當作是為這些孩子們祈禱,願他們能魂歸樂上。

  「話說回來,你們不覺得這麼一個恐怖集團,照理說行事應該心狠手辣,可是他們當初卻留下我們幾個人的小命,這有點不可思議吧?」安麒看著其他人,唯獨跳開桑狄鵬的視線問道。

  「這個我想和樓上的連續殺人犯已經被捕,新聞炒得這麼大,那棟大樓又有一堆警察進進出出有關吧?再怎麼說,處理大人的屍體可不比小孩子,要是弄得不好,整個集團都會洩底,所以他們的行動也跟著謹慎起來,我們也因而撿回一條小命。」迪渥下了推斷,一聳肩說。「反正再怎麼猜測也沒用,賊頭都跑了,什麼也問不出來。」

  重開新話題,好一掃餐桌上陰霾氣氛,迪渥問道:「狄鵬哥今天來是為了……」

  「南宮悠。」狄鵬側過臉,看向站在廚房的男孩說:「短時間內,你可能無法回南部。關於這個案子,你也是證人之一,隨時都會傳訊你。所以……」

  狄鵬話還沒說完,狄鴻已經從房間裡衝出來。

  「哥,你太卑鄙了!你是故意要絆住悠,好讓我們不能離開台北吧?!」帶著已經整理好的小行李袋,他不高興地說。「悠又不是犯人,不需要隨傳隨到,需要作證的時候,任何時候都可以搭車上來。」

  「你想要我以他誘拐未成年少男,持偽照駕駛這些罪名將他起訴的話,我可以如你所願。」狄鵬冷冷地說。

  狄鴻憤怒得紅了眼眶。

  見狀,南宮悠走到他身邊,擁住鴻的肩膀,對他說:「桑大哥,我不是怕面對自己的罪而想逃回南部,假使桑大哥要起訴我,我想那也是職責所在。可是我也想尊重鴻的意見,他想回去我就會陪他回去的。」

  以誓言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眼光,南宮悠絲毫不退讓的,與狄鵬的視線遙遙相對。

  半晌。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即刻轉身。

  桑狄鵬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安麒一眼或者和她說上半句話,就這麼準備離去。這使得原先巴不得他快點消失的安麒,反過來有種被冷落與忽視的羞惱,她啪地放下筷子,拍著桌子站起來說:「你這個膽小鬼,桑狄鵬!」

  猶如電影中的慢動作般,他緩緩地回頭。

  「你可以面對世界上最兇惡的罪犯,可是在感情上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不管是親情或愛情,你都打算一路逃避到底嗎?你要是從這扇大門走出去,就不光只是失去自己的弟弟,還會失去一個世界上最獨特的天才大美女,簡稱『天女』的青睞,那可是你花上三輩子也彌補不了的遺憾。」

  拍著胸脯,安麒大言不慚地誇口,並翹起她最得意的美下巴,挑釁地瞪著他。

  「恕我駑鈍,您是在跟我毛遂自薦嗎?傅安麒小姐。」狄鵬倏地揚起一眉,詫異地說。

  抬高的下巴不由自主地一縮,安麒吞了口口水。「這就要看你怎麼選擇了?作個膽小鬼,走出大門或是……」

  「或是?」故意加上懸疑的上揚語音,黑眸竄過一絲狡猶精光。

  安麒徹底的縮回脖子,越想越不對,有種正在往火坑裡跳的危險感。昨天不是才發誓要等他先跟自己攤牌?這下一激動,她又忘了先前的誓言,只差一步就要做出傻事了。

  「你知道我的『或許』是什麼,你休想要我再退讓了。」吊起眼尾,她作著最後的垂死掙扎。

  又將球踢回他手上,要看他怎麼出招嗎?狄鵬決定正面接下這一球,轉動著黑溜溜的眼珠,眼神掃過屋內每個目瞪口呆的人臉上,沈思了一會兒,朝弟弟說:「阿鴻,你幾月生的?」

  「十月。」

  「嗯……還差幾個月嗎?」接著他又轉向南宮悠說:「關於持有偽造駕照的事,你老實地跟負責的檢察官認錯,看在你是初犯,而且又不是偽造文書者,那位檢察官會判你個暫緩起訴,換言之,就像是留校察看的處分吧!」

  這分明是指導南宮悠如何躲過一劫,教南宮悠如何不訝異、不受寵若驚呢?他惶恐地看著狄鵬說:「是,我原本也是這麼打算的……」

  「很好。」明快地將視線移回到弟弟身上,狄鵬不容抗辯地說:「你還是一樣得回家,他也是。你們都不許再繼續那種扮家家酒般的離家出走遊戲了。」

  「我不——」

  「要是不想回老家和爸爸面對面,住我的公寓也沒關係。」切斷弟弟要抗議的話,狄鵬表情堅決地說。「等過了十月,你滿十八歲,可以作自己的主人的時候,我不會再阻攔你做任何決定。」

  這下子換成狄鴻滿臉意外了。

  「趁著留在我那邊的時候,你可以進修自己的高中課程,準備大學的入學考試,你的那位朋友也一樣。我不想聽到什麼不想分開的話,假使你們堅稱『絕不會動搖』的戀情真有那麼堅定的話,那麼不過是短短幾個月,應該不至於起變化吧?想要說服我,就先以行動證明給我看,而非只用嘴巴說說而已。」

  狄鵬望著他們兩人說:「如何,做得到做不到?」

  遲疑的,狄鴻看了悠一眼。

  南宮悠率先打破沈默,他上前握住了狄鴻的手,回答狄鵬的問題說:「我可以做得到。我願意證明我所說的話絕對不假,我對鴻的這份心也不是短短幾個月會改變的,分開雖然很痛苦,但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可以忍耐這一時。」

  「悠!」狄鴻有些擔憂,並非他不相信悠,而是他不敢確定「分開」的這段期問是否又會有其他的變化因素,世事難料。

  「不用害怕,狄鴻。」南宮悠笑了笑,握緊他的手說。「等著我,在你十八歲的那一天,我一定會來接你的。到時候就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了,我絕對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

  「那就這麼決定了。」狄鵬看了看表說。「我就給你們一天的時間,把想說的話都說完吧,明天我會來接狄鴻。好了,我們走吧!」

  最後這句話他是對著安麒說的,把她嚇了一大跳。

  「還愣在那兒幹麼?過來。」

  安麒眨眨眼,罵她「愣」?她還想問他剛剛這一切是在做什麼?

  「我已經照你說的,毫不逃避的解決了我和弟弟之間的親情,現在輪到你了,毛遂自薦的天女小姐。勸你在我走過去扛起你、擄走你之前,先移動自己的小屁屁給我走過來。」他神情高傲地說。

  「我……我……」他玩真的?安麒本能地往後退。

  捲起衣袖,故作歎息狀,狄鵬微笑著說:「好吧。這是你選的。」

  「哇!」

  下一瞬間安麒已經倒栽蔥地掛在他的肩膀上,臉正對著他西裝褲腰,她立刻擺動身子大叫著:「綁架啊!快報警,有人綁架啊!迪渥,報警!」

  含著根油條,迪渥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揮了揮手說:「慢走,不送了,桑大哥。保重喔,老姊。」

  「傅、迪、渥!你這見死不救的冷血弟弟,你是惡魔!你這個可惡的死小孩,等我回來……」不雅觀的掛在人家身上,安麒還不死心的沿路叫罵著。

  無奈聲聲叫罵,隨著距離越拉越遠逐漸變小——然後樓下傳來一道引擎發動聲,噗嚕嚕地——最後徹底地消失了。

  「迪渥哥,你還真吃得下飯,一點都不替安麒姊擔心啊?我從沒見過哥做出那麼失態的舉動,很不正常耶。」狄鴻怯懦地問。

  「安啦!要我說的話,安麒不會有什麼損失,就算被你哥吃了,她也會知道該怎麼A回來的。吃飯、吃飯。吃完飯後,我會識趣的消失,讓你們小倆口去儲存愛的回憶。」

  狄鴻刷地紅了臉。南宮悠則不好意思地笑了。

  ☆  ☆  ☆

  被塞進他的車裡,未等她屁股坐熱,車子已經發動了。安麒也只能問:「桑狄鵬,你到底想把我載到哪裡去?」

  「你又擔心什麼?」他好整以暇地開著車在車陣中穿梭。

  「擔心被你吃了。」她沒好氣地說。

  「喔,我以為這不是你『擔心』,而是你『渴望』的事。」遞給她一抹「你我心知肚明」的眼神。

  安麒張大嘴巴,不要臉、無恥、往自己臉上貼金,可以罵他的話多得數不清,多到她不知該選擇哪一個才能刺傷他的厚臉皮。

  「不說話是默認?」

  「不說話是被你的囂張打敗。喂,誰給你這個權利,闖進我家,擄走我,還自以為我等一下會心甘情願地跳上你的床?」安驥睨他一眼。

  「套一句你從前說過的話——是你。」

  「我沒有。」

  「十分鐘前,在你家,人證有三,你是這麼說的:『失去一個世界上最獨特的天才大美女,簡稱天女的青睞,那可是你花上三輩子也彌補不了的遺憾!』所以為了我後三輩子的幸福,我只好按照你的吩咐,將你『請』回我家嘍。」他以一貫有力的口吻,強調出自己的優勢地位說道。

  「那是……」安麒真想咬掉自己的笨舌頭。

  「安麒,再過十分鐘就到我家了。」他話鋒一轉,言語不再犀利,只剩下無比的認真。「這回我不會硬要你跟我下車,但你應該很清楚下車後到我家會發生什麼事。」

  撲通、撲通、撲通。她討厭死了這個男人認真起來的時候,不光是教她束手無策,還教她想舉雙手投降。

  「假使你認為我愛你也沒關係,我可以喜歡你的話,那你就到我的家裡來,而在那裡我會用你無法想像的,從最激烈到最溫柔的種種方式,愛你直到你我斷了氣,愛到你明天下不了床、後天下不了床,但不會永遠下不了床,偶爾還會允許你去做點別的事。」

  最後的冷笑話,是他給她喘息的機會。

  「YES或NO,操之在你手中。」

  ……YES?

  ……NO?

  ……操之在我?

  胡說的,騙人的,這根本就不叫「操之在我」,全部不都是被他算計得好好的,有哪一點操之在我的手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這就定令我最不甘心的一點。

  「允許我對你的愛,是那麼一件困難的事嗎?」他突然開口。

  安麒猛地抬頭看他。

  「你的眉頭都皺起來了。」他笑了笑。「那還是算了吧!我不是想為難你,等會兒我就在前面的紅綠燈停下,你可以回去了,就當我沒說過這段話。」

  這是他的欲擒故縱?那她得說他做得還真成功。回頭想想,誰擒誰,誰是贏家根本不重要——要是真正愛著他,她根本不會有時間、力氣去想這些,因為結局不重勝敗,而她應該想的是自己真正想要什麼。

  「好。你可以在前面停車,但我不會先下車。」心情豁然開朗,安麒露出微笑說。「我也會提早在這兒告訴你我的答案。等會兒,到了你家,我會說……」

  「慢著。」他猛然一轉方向盤,靠到馬路邊,踩下煞車。

  這時,安麒才注意到他額頭邊浮現的汗珠。

  他為什麼會冒汗?一、因為方才一陣激烈運動,扛著她下樓梯。二、因為他緊張?三、難道他害怕聽到她的答案?四、以上皆是。

  什麼嘛!安麒笑了開來。「你在我家裡的時候,看都不看我一眼,從剛剛到現在也一直都面無表情,並不是昨天晚上的事對你毫無影響,其實是……非常影響你,影響到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就乾脆無視於我,也無視於一切的存在啊?裝得那麼酷,不過是你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證據罷了。」

  「……該死,我就知道我不擅長做這種事,所以才要你等十分鐘再決定的!」他捶打著方向盤出氣,冷靜冷酷的面具也隨之剝落。

  可愛斃了。安麒心花朵朵開,哪個女人看到平常冷靜又自製的男人為了自己而陣腳大亂能不心動呢?真想馬上親他個一臉口水!

  呵呵的揚起唇角,安麒伸手摸摸他的頭說:「等十分鐘,好讓你做沙盤推演,計劃下一步嗎?」

  扣住她頑皮的手,灼熱的黑眸閃爍憤怒。「昨天晚上推演一整夜也推不出來的東西,我不會蠢到以為十分鐘就能有個結果。我只是需要十分鐘冷靜下來,好讓我的腦袋能清晰地接收你的答案,不管那是好或不好,我都不打算錯聽了它。」

  「好。」她微笑應道。

  一揮手,他不耐煩地說:「反正我知道答案一定是不妤的,你討厭我的頑固,討厭我的跋扈,可是我到死都不會改掉我的性格,要我做一個天天笑臉迎人的小丑,那根本是天方夜譚,所以……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再一次地微笑,安麒伸長雙臂,環住他的肩膀。「我說『好』。你這個頑固、跋扈又做不了小丑的笨男人,我就喜歡你為我瘋狂的樣子,所以答案是好、YES、  D』accord。」

  緩慢地,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微笑地回道:「我不懂法文,最後那個字,再說一次。」

  拉近彼此間的距離,直到她能感覺到他急促的心跳與呼吸,一如她跳動的頻率,她喃喃地說:「大騙子。你懂,而且還懂得不得了,要做我的男人絕對要懂法文。」

  「Je  t』aime.(我愛你)」是他最後的答案。

  「喂、喂,你看那輛車子上的人在親嘴耶!」

  「這年頭這種事又沒什麼稀奇的,不要看了。」

  「這算不算妨礙交通啊?」

  「你去報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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