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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 -【東方龍遇上西方紅(顛覆夜上海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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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1: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東方龍遇上西方紅(顛覆夜上海之一) 作者:李葳

真是的,簡直閒閒沒事專找麻煩,
據說最近「龍幫」的人個個囂張又鴨霸,
踢館到太上皇的鼻頭來。
喂,雖然堂堂「紅門」老大是女流之輩,
並不代表婦女同胞就好欺負,
滴水尚可穿石,女人專門用來割死男兒郎。
看樣子她這新官上任的老大非出面擺平不可,
管它是天上的飛龍還是地下的土龍,
只要踫上她這個「西方紅」,
一會兒可憐小孤女,
一會兒狐媚蕩卡門, 就算你「東方龍」天大的本領,
識破敵人詭計千萬千,
包管你非得變成我掌心的寵物乖乖龍,
總之,好戲在後頭,千萬別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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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紅子菲坐在偌大的堂口內,不住的打著呵欠,意思意思地用長袖擋著光。

  平常的她根本連遮都懶得遮,但是今天左有爹地、右有媽咪監堂,前排左右分別坐著「紅門」重要幹部,由大到小數來不下二十人,這麼多人的面前,她再怎麼厚臉皮也沒辦法當眾打這個大呵欠。唉,真是累死人了,什麼代理幫主真不是人幹的,簡直是虐待「女」工。

  「子菲!收斂一點。」

  前「紅門」幫主夫人,也就是紅子菲的媽咪,嚴辭峻色地暗喝。別以為紅老夫人白蘭的外表看來柔弱溫婉,但是嚴肅起來也挺嚇人的。

  天知道,又不是她故意要坐在大堂前打呵欠,爹爹媽媽真不講道理,也不想想他們一個月前急急電召她從歐洲回到上海,便將她「打鴨子上架」扛下「紅門」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繁重業務,扣上這頂「紅門代幫主」的大帽子。一個月下來,忙壞了她不說,連睡眠都是有一「頓」沒一「餐」的,現在還不准她面露疲態,真不曉得以前的幫主怎麼活得過這非人待遇。

  前任幫主,講到這一點,不由得紅子菲柳眉微蹙。

  燈紅酒綠大上海,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道上「紅門」勢力大。

  百餘年來,「紅門」叱吒上海灘頭,從長江頭到長江尾,一百艘運船就有七十艘是掛上「紅招」在河上航行,有些是直屬於「紅門」,一部分則投靠「紅門」分支堂及友好幫會保護。易而言之,如果沒有「紅門」存在,也沒有今日繁華忙碌仍能運作正常的上海灘。

  「紅門」是一百多年前,反大清朝的紅家祖先,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到今天已經是第五代掌門人的天下。通常人說「富不過三代」,如果你以為幫會中也有這等事,那你就是大錯特錯,錯得離譜。因為從第一代到第四代,「紅門」的規模不但沒有縮減,反而在歷代掌門底下,一代比一代「青出於藍勝於藍」,有句話說得好:「一代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足以說明,「紅門」掌門代代傑出,不讓古人專美於前的表現。第四代掌門人,正是紅子菲的爹爹「紅玉龍」,當年他接掌「紅門」後,一舉整合河道與海道的網路,真正打通了從天津、上海直下香港及南洋的海路。每天坐收的航運費就以數萬兩計,累積財富的速度就連皇帝看了都要眼紅啊!

  當時民間還流行一首俗諺是這麼唱的:天高嘛皇帝遠,救火嘛慢如牛貪官伸手要十分,富在他身痛我心地親嘛紅門近,救火嘛快如龍兄弟只收三分錢,你有福來我同享這首歌是以說明滿清政府和「紅門」在上海升斗小民間,何者比較受歡迎。如果「紅門」屬於黑道,滿清皇朝是白道,大家說不定全都寧黑勿白,寧惡勿善,誰也不想和滿清皇朝站在同一邊了。

  虎父無犬子,紅玉龍五年前金盆洗手宣佈退休後,正式將權位交給了第五代掌門「紅子岳」。他不是別人,正是紅子菲的哥哥,也是紅玉龍及妻子白蘭的唯一香火傳承的獨生子。不愧為新一代掌門,紅子岳接掌父親留下的「紅門」,進一步將觸角由航運延伸向多角化的倉儲、造鋼、鑄鐵以及軍火買賣等生意上面,儼然要將「紅門」轉型為更現代化的企業大集團,不論黑白兩道均能通吃的局面。

  「紅門」成就獨霸一方的偉業、鼎足新世界的氣候越漸成熟之際,一件不幸的意外卻震撼了整個黑道。

  紅子岳失蹤了。他搭乘的輕型小渦旋槳飛機在越過新疆的時候,不幸失事墜毀,至今仍無半點音訊。大家揣測他的生死,也揣測著「紅門」的未來,失去了強有力的掌門,對於「紅門」來說,打擊不可謂之小。

  金盆洗手後,按理只能在暗中提供意見的太上掌門人紅玉龍,也無法重新再接掌權位,一切只好落到原本逍遙在歐洲留學的獨生女,也是紅玉龍的掌上明珠「紅子菲」的頭上了。

  這也就是今天她會面有「難ㄋㄢ」色的坐在「紅門」掌門人座上的原因了。

  平白無故從一個天真活潑──﹝咳咳﹞,無邪浪漫──﹝嘔﹞,無所事事──﹝瞪﹞,的二八悄佳人,硬被人家捉來做一位「精明邪惡」、「無所不干」、「出生入死」的幫會老大,你說這場災「難」還能不算大嗎?

  「等一下。」紅子菲舉起一手,制止底下正在發言的副座們。「我的椅子後面有人不斷發出怪聲,什麼咳咳、又嘔又吐的。我想可能有間諜混進來了。」

  「什麼?」底下的人紛紛緊張地跳起來,沖得最快的那個人,從紅子菲的椅子後面揪出了一個灰頭土面、穿著怪異、一頭亂稻草似的長髮,手拿著一部怪異的機器鐵盒,說不定是什麼秘密武器,還戴著一副可怕的大黑框眼鏡的人。

  「快說,你是什麼人?」

  只見那人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衣袖,「我?我不是什麼人。」

  「原來你不是人?」紅子菲好笑地看著那人抹去一臉的土灰。

  「赫,你真沒禮貌,小心讓我記上一筆,往後咱們書中慢慢算帳,也不要太多,頂多讓你被強吻個兩次,哭個三大回……嘿嘿嘿,不要小看咱們作家喲!」

  紅子菲一彈指,「這人是瘋子,把她給我壓到外面扔到長江去。」

  「哇,你好大的膽子!你知道踝素雖麻?﹝我是誰嗎?﹞」因為嘴巴被蒙上布,所以口齒不清。

  「我當然知道,你是即將溺死在長江的人嘛!」

  「可惡,我是……李……李……啊嗚!」

  「李啊嗚?」子菲聽著那哀嚎聲由近而遠,逐漸的消失在彼端,還不禁搖頭說:「真夠可憐,難怪她要發瘋,原來她爹娘替她取了這麼難聽的名字,居然叫李啊嗚。我同情她的爹娘,唉!」

  「子菲,言歸正傳,底下的人還有事要報告。」紅玉龍提醒女兒道。

  沒錯,雖然是打鴨子上架不得不做,但子菲也曉得在子岳哥的行蹤有下落之前,她就必須好好地為他守住「紅門」的地盤,不讓外人將「紅門」看輕了,也不允許別人看扁她這「女流之輩」的掌門人。

  希望子岳哥哥快點平安返家,子菲從頭到尾都堅信子岳一定還活著,憑那點小小的飛機失事,絕不會讓她英明、睿智,這輩子從優等生一路升到優等幫主的哥哥,就此斷送他的前途。老天爺不會那麼狠心地讓子岳壯志未酬身先死,也不會讓她這不學無術的妹妹,繼哥哥之後被「紅門」給壓死。

  天地良心,她可是按月上香拜佛,一分都沒少給祂老人家。

  「對不起,請繼續說吧,文護法。」

  被稱為護法長老的男子,其實一點也不老,「紅門」內部組織只定輩份而不限年齡的,也因此年紀輕輕就能被推舉為地位相當於「紅門」第二把交椅的右護法長老,文繼天的能力與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想瞭解紅門組織架構,其實一點也不難,基本上掌門是最高權力核心,負責調度幫內重大事項,策定計畫與解決重大糾紛等等。

  掌門人底下,有左、右兩大護法。右護法對外控制其它幫派地盤,以及紅門幫對外任何擴張行為;左護法則針對紅門內部組織的各層級香口、堂口及堂主、長老等等人進行管理協調工作。

  左、右護法外,再下來便是日、月、金、木、水、火、土等長老。他們等於是掌門人運作時的顧問團,大部分都是年高德劭,不管幫務,負責監督與提供意見的虛位組織。七大長老加上兩護法,就像天上繞著太陽轉的行星,架構出整個紅門的主要組織。

  「紅門」總部底下還有各個階層複雜結構,總人數達一萬多人的超大幫會。

  「從上禮拜到這禮拜,各堂口、支會受到的攻擊次數共計有十五次,損失最嚴重的是二號碼頭鬥毆事件,一共有五艘中型貨船、兩艘舢板被放火燒燬,詳細的損失情況,季左護法已經記在帳上,請你過目。」

  看帳目?子菲向來能省則省,何處能偷懶她絕不累壞自己。「季護法,你過目不忘的本領需要練一練,來,把那帳目背一次給我聽聽。」

  季青嵐微微一笑,他曉得子菲是找借口偷懶,也不在眾人面前點破,他從容地開口說道:「五艘中貨輪,兩艘運作一百五十六日整,折舊率百分之三點三二,換算成本與扣除海中打撈船體的剩餘價值,各為三十五萬七千八百九十九元又七角五分錢整,其中一艘年初時才剛經過整修,所以加上這筆額外損失後,總損失為七十一萬六千……」

  哇哇哇,子菲臉色越聽越慘白,倒不是他說出口的數字嚇到她,而是他滔滔不絕的速度已經讓她腦中的算盤亂成一團,「夠了,謝謝你的報告,左護法。我還是看帳目比較好。」

  彷彿早料到會如此,季青嵐輕鬆寫意的俊臉連眉毛都沒動到,微躬身地退下,坐回他的原位。右護法文繼天也不禁好笑,他確信季青嵐是故意念那麼快,好教子菲嘗到苦頭,以後不許設法偷懶。

  「文護法,損失的情況對咱們『紅門』而言,嚴重到什麼程度?」子菲挑簡單的法子改問道。

  「目前而言,這連九牛一毛都稱不上。」文繼天嚴肅地說,這一刻,他看起來正像是外界給他的封號「黑面煞星」。

  子菲滿意的彎起唇角,「好,好。」

  「可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幫主。」季青嵐站起身來報告,「雖是九牛一毛,也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之別。如果『紅門』不正視這個小問題,未來它或許會轉變成重大的幫派問題,甚至是生存火拚的關鍵。」

  任誰一看見季青嵐滿面微笑還能說出這麼血腥的話,都不會懷疑他「笑面殺手」的名號是怎麼不逕而走的。

  「此話怎講?難道這些攻擊背後有人指使?」她看看底下的長老們。

  竊竊私語一陣子後,長老們推派了日長老上前說話:「稟幫主,其實近來我輩長老不約而同都聽到了一些風聲,據說現在這些小騷擾其來有自,暗中另懷目的,我們懷疑有人意欲蠶食鯨吞咱們整個『紅門』的地盤。」

  「有這種事?」子菲掀起一眉,「說,是什麼人膽敢如此大膽?」

  日長老吞吞口水,又看看左、右兩護法的臉色,搖頭說:「聽說是『龍幫』。」

  此言一出,整個議事堂內耳語紛紛,騷動不已。每個人都如臨大敵,面色凝重的交換意見,也有不少堂主及香主露出大難將至的神情。至於左、右護法倒還算鎮定,「黑面煞星」眼也不眨地哼了一聲,「笑面殺手」笑得更詭譎了些。

  子菲緩慢地看了一下底下人的臉色,然後看向一臉忿忿的老爹,以及不悅的媽媽。「右護法,你上前一步,附耳過來。」

  文繼天走上前,子菲才小心地在他耳邊低語道:「喂,快告訴我,『龍幫』是什麼東西?」

  右護法愣在當場,而底下湊巧聽見這句「耳語」的長老與堂主們,莫不發出窒息的聲音,大歎三聲世界上竟還有這麼「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的幫主。

  ※※※

  龍幫,近十年竄起的新興幫會。以上海內陸為其活動範圍,主要營業項目無所不包,從賭場到馬場,戲院到歌廳、舞館、夜總會、高級俱樂部,今天的上海內陸能過得聲色犬馬、笙歌處處,都得歸功於龍幫併吞原有的十數個小幫派,結合成一大幫派的野心。

  領導人物為一群神秘的菁英份子,現任幫主也是頭任幫主,據說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若不是他的親友或密友,其它的早已神秘失蹤。不過為了稱呼方面,大家都稱他為「東方龍」,取其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莫測的意思。

  假如說「紅門」掌握了全中國的海路樞紐,那麼「龍幫」就可說是陸上的霸主,尤其他們與上海官界、清廷、英、法租界及日本方面都關係良好,更讓他們耀如游龍,悠遊在這寬廣的上海乃至中國內陸間。

  令所有大、小幫派畏懼的一點,是這條龍的定位究竟在何方,打算擴充至什麼程度?遊走於黑白兩道間的意圖又是什麼?

  看完了長達數千字的報告後,紅子菲總算瞭解這個「龍幫」是什麼來西。她嘟起嘴巴,嗔道:「爹爹媽媽怎麼能怪我不知道『龍幫』呢?這十年他們興起,關我什麼事?我人遠在歐洲,連甲乙之戰都不知道!」

  「我還丙、丁呢!」文繼天更正她說:「那叫做『甲午』之戰,不是什麼甲乙丙丁的,小心外頭的人聽見了,以為我們的幫主是個繡花枕頭,滿腦子的草包。」

  子菲嘴癟得更嚴重,「現在你欺負我,讓外人聽見了還不是誤會我這個『紅門』幫主容易欺負,怎麼說我都吃虧,白白被你罵繡花又草包的。不成,你必須給我一個交代,護法。」

  文繼天幾乎為她精采的表演忍俊不住,拍掌叫好。子菲耶活潑精靈的大眼隨著她口氣忽而甜的撒嬌,忽而辣的威脅,流瀉出萬種的風情。光那雙眼睛就能表演出無數種表情,讓你無法不被她千變萬化的神情所吸引。

  不過欣賞歸欣賞,文繼天板著臉靚:「正事要緊,幫主。」

  「咦?為我的名聲悍衛,也是正事一樁。」

  「現在不是捉弄人的好時機。」文繼天試圖拉回她的心思,「要知道,『紅門』向來不躲避敵人,也不輕言退縮。我們和『龍幫』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經營他們陸上的霸權,我們掌控我們的海路天空。但是近來甚囂塵上的傳聞都是『龍幫』看上『紅門』失去掌門人,換上一個弱女子握權,有機可乘,打算藉此良機奪取我們多年打下的江山,搶走海上主權。『紅門』怎麼可以坐視不管呢?」

  「文哥,你看看,在週刊報上找到的花邊新聞裡頭,有你的消息耶!」子菲不理會他那「黑煞」到極點的臉色,興奮地遞出那份報紙,「他們說什麼古時候有十二金釵,上海也有黃金單身漢十二少。你要不要看看哪些人名列大少啊?你也在其中呢!哈,有意思。」

  「子菲小姐!」文繼天終於忍無可忍地提高聲調。

  若無其事的抬高一雙美眸,紅唇彎成微笑,子菲終於正眼看著他說道:「冷靜一點,文哥哥。請坐下。」

  「你認真一點行不行?」

  衝他甜笑後,子菲眨眨眼,「我很認真了。」

  「把週刊報交給我。」真搞不懂為什麼女孩家都喜歡看這類的花邊新聞,那不過是些閒來無事的人,喜歡寫些名人花絮賺點小錢罷了,裡面根本沒有半點算得上重要的消息。

  「排名第一的居然是那個叫『東方龍』的傢伙。真沒眼光,把哥哥排到第二位去了,簡直辱沒大家稱他為『西方獅』的風采。第三是『北方虎』,第四是『南方豹』,我知道這兩人是誰嘛,以前……呵呵,這兩個人確實是不簡單。好了,我們再看看下面的……」

  「屬下失禮了。」文繼天出手奪報,但是子菲輕輕一踢椅腳,不過轉眼已經溜出他手底下四、五丈遠,她嘻嘻笑地繼續讀她的報。

  「第四位是龍幫副座『八面玲瓏』,第五位還是龍幫副座『冷面諸葛』,第六位是紅門副座『黑面煞星』,喂文哥哥終於輪到你了耶!雖然不是第一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算是第六位黃金單身漢嘛!」

  文繼天兩個騰身起落,倏而飛至她椅前,仲長手臂往她的報紙抽去……「第七名也是紅門副座──喂,別小氣嘛,人家才談到季哥哥的名次,我還沒看『笑面殺手』為什麼受歡迎,等一下……你真掃興。」子菲無趣的大歎一聲,瞪著文繼天將報紙扔入暖爐裡去。

  「現在我們可以談了吧?」他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說。

  子菲翻翻白眼,拉著椅子重新坐回辦公桌後面.,「說吧,你的意見。」

  「屬下認為有必要重新佈署一番,」文繼天一談起公事,所有傲冷的神情便自然現出,「第一該加強『紅門』的防衛能力與裝備,我已經和季討論過該如何購進新式洋槍火炮……」

  「等等等等。」子菲一迭聲四個等字,詫異地說:「你好像在談要怎麼開始打仗一樣。」

  「不對嗎?」文繼天黑眸肅殺。

  「不對!」子菲拍桌子站起來說:「我絕不允許任何人隨意開戰,要知道我們兩幫會死傷事小,騷家擾民才是最嚴重的事。為了強奪地盤而弄到最後傷害無辜的平民百姓,不顧他人死活,末來我們『紅門』幫如何過意得去?這種事情又豈能率性而為。」

  「子菲小姐,你現在已經不能說任性的話了。」文繼天皺緊眉頭,「你不僅身為女人,也是『紅門』的幫主,如果你還存有婦人之仁──」

  「馬上閉嘴,否則我不保證我不以幫法伺候,右護法。」子菲也一改嬉笑、傭懶的外表,取而代之的是堅決與聰明的目光,「我問你,現任幫主是誰?」

  「子菲小姐。」他斂首應對。

  「好,我這些話只說一次,右護法。」她冷聲道:「不允許隨隨便便開戰,任何人在我未下令前,先行找『龍幫』挑釁者,一律處以最嚴格的幫規。」

  文繼天沉默的凝視著無比堅決的子菲,目光交凝一會兒後,「是,幫主。我會傳令下去,不過,恕屬下難以服氣。」

  「你是在質疑我身為幫主的能力?」子菲瞇起一眼。

  「不,我從來不懷疑子菲小姐有過人的聰明才智,沒有人比從小看你長大的我更清楚這一點。子菲小姐有著不亞於子岳兄的能力,但是你同時也是個女人,這會讓你的判斷力……」

  「會讓我判斷產生偏差嗎?」子菲替他說出口,然後盈盈一笑說:「如果我是個判斷力差的人,我現在就會以『冒犯幫主』的罪名,將你踢下右護法的位子,文哥哥。但我們公歸公、私歸私,我瞭解你護幫心切,也請你瞭解我做任何事都不是輕舉妄為,更勿用『女人』當成歧視的借口。」

  神色略過一絲愧意,文繼天曉得他過分衝動了,「那麼,能夠讓屬下明白幫主的打算嗎?」

  「本山人自有妙計,總之,我覺得這股風聲來得太奇怪,從長老的其中傳到我的其中,順風得讓人疑竇叢生,再加上『龍幫』過去對『紅門』並未有敵意,我的第六感正告訴我事有蹊蹺,沒那麼簡單。」

  「你的什麼『第六感』,那是什麼東西?吃的還是用的?」

  現在要解釋洋文也太難了吧,子菲揮揮手,「你別管,姑且說我未卜先知好了。」

  「你什麼時候學會算命的?」

  「就在上一刻鐘,信不信?」

  換他狐疑地瞇眼瞧她,「子菲,你該不會又打什麼鬼主意了吧?雖然我們分隔這麼多年,但是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身為你的右護法及親如兄長的情份,你絕不能騙我,說──你腦子裡在打什麼主意?」

  不愧是精明的黑面煞星,一下子就看出她腦袋裡打的主意,但是子菲也有她的應對妙招,「咦,我抽屜裡還有第二份週刊報耶!要不要繼續往下聽這上海十二少的排行名次啊?」

  「紅子菲!」

  「別忘了後面要加上『幫主』兩個字。」她擺出天真可愛的笑靨,輕鬆的化解他的怒吼。

  看來,這位令人啼笑皆非的女幫主,永遠都能讓「黑面煞星」氣成紅臉關公,話說起來,也算是上海「紅門」裡的十大名場景之一。

  ※※※

  十里洋場煙雲起繁華似夢上海灘華燈初上的時分,熙來攘往的南京路、延安東西上都是掛著閃亮的新電氣燈招,擺攤作生意的各類生意人,賣衣賣鞋到賣藥,無所不包,整個上海就是一座不夜城,凡是吃的喝的玩的找樂的,來到上海準沒錯。

  「小姐?小姐要不要算個命?」

  一位西裝革履,光鮮稱頭的人駐留下腳步,長髮紮成辮子塞入扁呢帽內,戴著圓圓墨鏡的小臉,挑高了一道眉,活脫是位俏皮西洋小紳士打扮。「他」朝拉著客人的命仙說:「你剛剛叫我什麼?」

  「小姐啊!」敢情這人是不要命了?

  紅子菲啪地敲在這人的桌上,「喂,看清楚,我是男人。」

  「如果你是男的……」算命仙站起身來,貼近紅子菲說:「那海裡的魚都會飛了,我的大『小姐』。」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然後終於忍不住大笑,「好,算你厲害,你從哪一點看出我是個……」子菲比比小拇指,「而不是個好漢子?」

  「如果連這點我都看不出來,我還能自稱是李鐵嘴,神算再世嗎?」

  紅子菲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個看似眼熟、有點怪異的神算說:「我是不是在哪裡看過你?」

  神算摸摸嘴上貼的那撮毛,「呵呵,別想了,你想不出來的。」

  「好吧,看在你還有那麼點准的份上,我就讓你賺這筆錢。」子菲很乾脆地坐下來,伸出手來說:「你是算手相還是看面相,或是摸骨呢?」

  「都不是。」神算微微一笑。

  子菲瞪瞪他,「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麼……啊,我知道,是測字。」

  「不用,我掐指一算就可以了。你的命,還有嘿嘿十二少的命,都在我的手心裡,跑也跑不掉。」

  「哇,你笑聲好噁心,什麼叫嘿嘿十二少?」

  「小姐想問什麼?婚姻、事業或是後代子孫的幸福?」

  「那就問事業好了。」

  「你的事業一帆風順。」

  就這樣?子菲翻翻白眼,這樣她也會算,「婚姻呢?」

  「你的婚姻也一帆風順。」

  不耐煩還算是客氣的字眼,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我後代子孫的幸福呢?」

  「他們的幸福──」

  「我知道,也是一帆風順!」子菲拿起神算的錢筒,往他頭上一敲,「你這騙吃騙喝的傢伙,專門來這邊騙我們大家的錢嗎?白白浪費了我這麼多時間,真不要命了,也不看你捉弄的人是誰?想騙我紅子菲,你下輩子再來吧!」

  倒在地上呻吟的神算不住的抱頭哀叫,但是那位小姐早已飄然遠去,理都不理他了。悠然歎口氣,神算抑鬱地說:「就算我不想讓你一帆風順都不行啊,誰讓你出現在這本愛情小說中呢?紅子菲,不要怪我李葳姑娘狠心推你入火坑,實在是你不到敵窟去,這本書就寫不下去,別擔心,我會為你上求天下求地,保你平安我發財。」

  遠處飛來一隻破花瓶,再度擊中神算,這次『她』就真的倒地不起了,嗚呼哀哉,萬歲萬歲。請看下段……紅子菲解決那專司騙錢的小人後,昂首闊步走入法租界內最具知名度的高級俱樂部,這裡聽說就是「龍幫」地盤的總部根據地,不論是上海租界內外的貴族名紳或是外來的大亨、名士,無不以出入這座名為「東方之珠」的俱樂部為榮,它已經成為上流社會最熱門時髦的去處了。,瞞著文哥與季哥直闖到這裡,確實是冒險的舉動,但「不入虎穴焉得虛女」7她不自己先到這裡來探採敵人虛實,又怎麼知道如何去應付這個傳聞中難以捉摸的敵人呢?

  所以她說服了爹爹媽媽,自己一個人易容改裝來到「東方之珠」。

  雖然子菲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女孩,但對於「龍幫」大手筆建造這座新穎揉合古中國建築與洋派格調的新俱樂部,依然不得不報以高度讚賞的眼光。樓高七層,採用寶塔頂閣樓台的設計,但特殊之處是它全體清一色的白色大理石結構,只有層層屋簷飾以隆重的綠藍琉璃瓦,大門廊廳雙龍吐珠圖,氣魄恢宏壯觀。

  不要說是中國人,相信那些洋人大班來到此處,也會對這種揉合東西方優點的設計,青睞不已。

  俱樂部一進去,左、右兩邊都是金碧輝煌的交際沙龍,各色各樣的人群都在裡面,或用餐或喝酒聊天,如果想要跳舞也有專屬樂團正演奏著西方華爾滋等等流行舞曲。

  走上二樓,子菲看見了驚人的寬敞大廳裡,擺滿各式各樣賭博的檯子,從橋牌、梭哈、二十一點到轉輪盤,中國式的麻將與花牌、棋局,整個廳堂裡無不是誘人掏錢出來,狠狠的玩它個地覆天翻。

  櫃檯供應著川流不息的賭客們免費的煙酒,吆喝聲、歡呼聲此起彼落,但是失意人散盡全身家當後,垂頭喪氣有如敗狗走出門外的更是不在少數,這裡正是上海最奢華的地方,供應著你一夜致富的美夢,一旦夢破碎之後,誰還管你當初是什麼大人物呢?

  子菲要了一杯香檳,信步遊走到二十一點的檯子邊,觀看其他人玩牌,目光小心而謹慎的逡巡著整個大廳。「龍幫」的效率不錯,雖然有不少人喝了過量的酒,但是一旦有人出現鬧事的跡象,不到三分鐘那人就會由兩名高大沉默穿著黑色馬掛的男子,一左一右「護送」出場,沒有半點驚動他人。

  比起「紅門」那些經營海上事業的豪邁兒郎,「龍幫」的手下似乎文質彬彬多了。當然,不會叫的狗咬人才更凶,這一點子菲絕不會忘的。

  奇怪,她老覺得有人在暗中注意她?子菲小心地放下酒杯,假裝呼吸新鮮空氣走向窗邊,利用玻璃的反照,她搜索著身後可疑的目光來源,這種與生俱來的第六感,子菲相信是她血液中遺傳自爹娘的黑道血液作祟,準確度高達百分之八十。

  是誰在暗中觀察她?

  一瞬間,子菲捕捉到一個一閃而逝的高大身影,就在賭場的一角,但快得沒有讓她看清他的模樣。會是東方龍嗎?那傳說中不輕易現身的幫會首腦?子菲唇角彎起,唇邊現出一個甜甜的酒渦。

  有意思,暫時幫老哥的忙,管管「紅門」事,似乎也很有意思。尤其裡面還牽扯到「龍」這種有趣的絕種生物,她倒要看看那位「龍幫」首腦「東方龍」先生有什麼三頭六臂,讓旁人如此懼怕敬畏他。

  她走回二十一點台桌處,換好籌碼,開始下賭。

  「東方之珠」俱樂部,象徵上海歌台舞榭、月殿雲堂文化中,最極致的代表。這也是「龍幫」十年來增長勢力的象徵,尤其是雄據於「東方之珠」頂層屋簷,那條騰雲駕霧、龍蟠虎踞的十尺金龍,威風凜凜,遠觀近賞皆不由得讓人心生畏懼,近幾年來上海人無不以「龍幫」為黑道之首,「東方之珠」為上流社會之翹楚。

  經營這樣一座俱樂部,帶領底下十萬幫眾,「龍幫」的黑幕之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人物?能於短短十年內將「龍幫」由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幫會,一躍而成鼎足上海放眼天下的黑色豪門組織,必定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一些報紙傳媒將他冠上一個封號「東方龍」,卻沒有多少人有緣會見他一面,也因此他身邊神秘色彩的傳言特別多,或說他矮胖或說他高大,有人說他相貌堂堂,也有人傳言他面目猙獰,這些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點卻毫無疑問,這位「東方龍」」在十年內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黑道大亨,頂尖的人中之龍,如果女孩子不介意成為「大姐大」,他也是金龜婿的最佳人選,但……這算是題外話。

  紅子菲心情愉快地將籌碼堆回自己的桌前,今日手氣不錯,至少她讓「東方龍」損失了一丁點財富,就當做是他們賠給「紅門」的補償金好了。

  她今天來主要想探採「龍幫」的虛實,順便觀察一下敵情,至於賭注彩金的輸贏,只是額外的獎賞。

  子菲懷抱著令旁人眼紅的籌碼,得意地離開二十一點桌台,「承讓了,諸位。先失陪一步,我想去試試梭哈的手氣。」

  不少人都虎視眈眈地注視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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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二樓的賭場,人生百態正一幕幕上演著,只隔一地板之差,寬廣的三樓卻安靜無聲,透過雙面玻璃,上面的人可以清楚的透過這地板,看見底下人的一舉一動。賭客們一點也不會察覺,頭頂那片華麗耀眼的鏡面天花板,竟然是「龍幫」巧意安排的機關,專門用來監視賭場內一舉一動。

  一縷淡淡的青色煙霧飄散,在沒有半點燈光的屋內,只見底下明亮的賭場大廳傳來的光線,就像坐在放洋影子戲的劇院內,那種四處漆黑唯見動畫的感覺。

  女人身著黑絲削肩長旗袍,噴火的身段玲瓏畢露,特意開高岔的裙邊露出一大截雪白的長腿,斜披著長髮,一手持著水煙,嫵媚的朝他噴出一口煙,人倒向他的身體,幾乎是平躺在他大腿上,只差沒脫下衣服直接獻上自己。

  沙發前方就是雙面玻璃的地板,隔著鏡子的下一層樓,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討厭,下面有什麼東西值得你那麼注意?」嗲噥的她一雙玉臂掛到他的頸間,以渾圓的女性武器朝他進攻,「人家都來半小時了,你竟連我一眼都不瞧,太不把我放在眼中了,我可是推掉一大堆高檔次的富翁,特地來找你的。勳,你倒是說聲話啊!」

  女人扭動她的水蛇腰,若有意似無意的想燃起他的熱情,整個人沒揉進他懷裡勢不罷休,現在已半掛在他的身上了,就連這張沙發都快被她發騷的熱度點燃。但他卻毫無半點反應,冷冽的眸子依舊注視著底下賭場的賭局。

  「你說話啊!」她氣憤地以蔻指戳戳他,但他立刻捉住她的手甩開。她臉色青紅交錯,「什麼嘛,你把我張咪咪當成什麼?交際花嗎?我可不是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那種女人。要知道,外頭有多少男人捧著金子求我賞支舞,我都不肯。你不要自命清高──」

  突然,他有了動靜,彈指一搓清脆的嗒嗒聲,隨即有兩名男子打開房門出現。「護送張小姐回府。」他說。

  張咪咪臉色大變,趾高氣昂的面具再也掛不住,苦苦哀求說:「不要,別趕我走,勳,我剛剛……人家是一時心情不好,我賠不是就是了,不要趕我走,求求你。」

  梨花帶淚的模樣或許會令某些男人心軟,顯然在他身上毫無用處,執起她的手輕輕在手背上印下一吻,「再見了,咪咪。」

  她驚慌地張大眼,看他淡漠地拉著她站起身,接過手下遞來的狐皮披肩。死命搖頭往後退,「不,我不要走,你剛剛說再見,你永遠都不會再找我了對不對?我求求你,別這麼殘酷,我只是一時說了氣話,我保證以後我都會乖乖的,只要你別叫我走!我求你,離開你我會死的。我只要你,我只愛你啊,勳,你不相信我嗎?」

  紳士地為她披上披肩,對於女人可憐兮兮的求情充耳不聞,僅是無比溫柔地對她微笑,「謝謝你過去的陪伴,你可以到我手底下的『妃記』去挑選任何你喜歡的珠寶,就當作我們一場友誼的紀念。」

  「不,不要。勳,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吧?別忘了前兩天晚上,你是多麼熱情地擁抱我,還記得我們曾經有過的激情纏綿嗎?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我愛你啊!」她流下的淚將臉融成大花臉,但這也阻止不了她必須離開的事實。

  「昨夜是昨夜。」他向手下點點頭,「送她出去。」

  「不!」她怎麼能失去他呢?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他,他是她有過最棒最厲害的愛人,她為什麼會那麼蠢,蠢到惹他生氣。這下可好,她的姐妹淘一定會取笑她,以前她嘲笑過那些被用過三天就扔掉的女人。現在自己不到兩天,就被甩了。她鐵會成為大家的笑柄,笑她張咪咪在「東方龍」身邊,不到三天就讓他厭倦了!「我絕不要走,放開我,我不要離開!」

  兩名手下似乎見慣了撒潑的女人及尖叫聲,他們一個架左一個架右地將她抬出門外,好不容易咆哮聲逐漸遠去,一切再度回復平靜。

  「並不是我好奇心特重,但看過這麼多哭天搶地的女人後,能不能請教一下:你是在那些女人身上下蠱或是放迷藥嗎?怎麼個個都那麼害怕聽見你說『再見』這兩個字?」

  這些調侃來自於一位俊美得無以復加,一般男人的淺薄皮相當然不能比,就連美女看見他的容貌都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即使是潘安再世都得靠邊站的男人口中。外面的人稱他為「八面玲瓏」,也是「龍幫」裡的第二把交椅,勾燁。

  背對他的男子,也是剛剛重新坐回沙發中的他,正是「龍幫」之首「東方龍」都勳。以他向來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的淡漠,都勳連眉都沒抬地說:「報告呢?」

  「在這兒。」勾燁交上一紙厚厚的卷宗,「從地出生到現在所發生的大小細節,一應俱全。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對,又不是開百貨公司……」勾燁懶懶一笑,「不過這位紅大小姐的生平洋洋灑灑倒適合開圖書館了。我不敢說她本事小,光看她怎麼整得『南方豹』爆跳如雷那一次,小生我就十分欣賞,很合我胃口。真可惜,她是紅門老大的獨生女兒,否則把她挖到『龍幫』來做『參謀部長』,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都勳沉默地翻過報告書,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老早習慣老大那張撲克臉,對於他半天打不出個屁來的脾氣,勾燁一點也不會介意。要不是他有這種得天獨厚的厚臉皮,又怎麼能被稱為「八面玲瓏」呢?

  「嘖,又贏了。」勾燁雙眼直瞧的底下的梭哈牌桌,「看不出這位大小姐這麼會精通賭術,簡直稱得上是賭後了。不過賭後終究是勝不了咱們的『東方龍』,老大你要不要下去和她玩兩把,趁她把咱們『龍幫』贏得一乾二淨之前?」

  「派個人下去。」都勳終於開口了。

  「怎麼?有興趣請她上來坐坐,要我備茶嗎?」勾燁微笑以對。

  都勳冷靜地看他一眼,「她離開時耍前門保鑣多注意點,可能會有人想佔便宜搶她的錢。」

  「就這樣?」勾燁搖頭嘖道,「『紅門』的人都自己送上門,擺明是來探我們的底,你居然一點反應也不做,這不是太沒禮貌?窮極無聊打個招呼也好,咱們畢竟是同一道上的。」

  「東方龍」的反應僅只是沉默,勾燁早該知道自己又是自討沒趣。

  ※※※

  子菲瞧瞧腕上的表,精巧的金針正緩慢地爬晌午夜,噢,天啊,這麼晚了?她還以為過了沒多久,一晃眼怎麼時間全不見了?子菲暗吐舌頭,怪不得人家說吃喝嫖賭這四樣東西容易令人沉醉,從她踏進賭場後,終於見識什麼叫做「紙醉金迷」的世界。

  「抱歉,各位紳士們。我發現我還有地方該去,原諒我必須失陪了。」她對同桌玩牌的其他三人笑道。

  「什麼?」其中一個胖胖紅鬍子船長,跳起來,「你要走?他媽的,你贏了我那麼多白花花的銀子,現在沒給我機會贏回來,怎麼算公平。想走,等我贏了你的錢再說,臭小子聽到沒有?」

  其他人倒沒吭什麼聲。這人荒謬得可笑,子菲懶得理他。「失陪。」

  「等一下!」紅鬍子的手才碰到子菲的肩上,就出現兩位沉默的黑長袍男子,一左一右制住了那人,「喂,放開我!你們什麼東西!」並且被押出了大廳。所有的人安靜了一秒鐘,隨即又各自投入他們的戰局內。

  子菲對於這種冷漠旁觀的心態,不禁搖頭,帶著籌碼,走向櫃檯結帳換取現金時,她心中唯一的遺憾是……想見「東方龍」一面,似乎沒有那麼容易,光看防備如此嚴厲的警衛們,就曉得他身邊有不少能幹的手下。

  也罷,今日不過是頭一遭來「東方之珠」,未來還有的是機會。

  跨出俱樂部後,門外傳來習習涼風,稍稍舒爽了子菲剛剛使用過度的腦子。嘿,那個紅鬍子傻瓜,難道真以為她是憑運氣好才皆戰皆贏的?她可是真材實料,全憑她那數理能力一等一的腦袋瓜子,小心計算過牌數與風險,扎扎實實地贏了這麼多錢呢!

  「這位公子,要乘轎子嗎?我算您便宜點。」一旁的人力轎夫正招呼著。

  子菲搖頭拒絕。她的車停在兩條街之外,先前不想太過招搖,所以沒有開到這邊來。這麼美的夜色,星子探頭,斜月高掛,散散步也不錯嘛!

  「站住。」不知什麼時候,前方出現了幾條身影,攔在黑巷中。

  唉,子菲心想:世界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輩們真多,難道以前老師沒教過他們「好狗不擋道」這句話嗎?「噢,我走錯路了是嗎?失禮,我換一條走。」

  結果一夥四、五個人一湧而上將她圍成圓圈中心,「沒那麼容易,臭小子。你在場子裡面賺了不少錢嘛,分一點來花花,應該無所謂吧?」

  「一點?」子菲唇角彎起,「早說嘛,你要一點是嗎?」她從懷中掏出一張便條紙,畫上一個「點」。「拿去吧!」

  「呸,你找死。」那人撕掉那張「一點」紙,「爺兒給你面子你偏耍裡子,給你台階你卻想跳樓。好,今兒個我們幾個兄弟就成全你!」說話的人手一揮,「來啊,大家上!錢一定還在他身上。」

  子菲唇角笑意不變,雖然她非常、極端、無奈地不願意動手,不過她好像也沒多大選擇。一、她可以把錢給他們,鼓勵他們再干下一樁。二、她可以拔腿就逃,卻有失她「紅家」家傳祖訓,絕不逃避現實。三嘛……似乎很久沒有運動身子,近來老覺得自己身手有點不靈活,現在既然有幾隻不知死活的野猴子打算撒野,她乾脆就順水推舟,逮機會練練手腳好了。

  倏忽兩三下,那些小癟三們不但沒有碰到這個傢伙的錢包,就連他的衣邊都沾不上,只聽得連連數聲哀號,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還神氣活現的兄弟們,各個都趴在泥地上呻吟打滾。

  拍拍手,子菲看著自己唯一弄髒的鞋頂,真不賴,看樣子她旅居海外這幾年,功夫還是記得滿牢的。過肩摔、後空迴旋踢以及左虎拳、右獅掌都運用自如。

  取出錢包,「其實本姑……咳,公子為人真的不小氣,如果你們肯客氣一點,『請』我給點錢花花,說不定我一高興給你們一些分紅也沒什麼。何必動手動腳傷和氣呢?這些銀錢就當做你們的醫藥費好了。」

  她話才剛說完,原本趴在地上的混混頭子,突然持刀跳起來衝向她,意外之中,子菲一時間只能睜大雙眼,直看刀子無情的逼向她……「啊啊!」

  不要誤會,哀叫的人不是子菲。千鈞一髮刀子毫釐之差,險險殺到她嬌美容顏的瞬間,「碰」有人開火擊去了那人的刀柄,放聲尖叫的當然是那不識好歹的混混,現在正蹲在地上抱頭鼠竄,不斷嚷著:「別殺我,別殺我!」

  是誰開的槍?她迅速掉頭,一群身穿黑長袍的人站在三尺開外,唯一與眾不同的領頭男子,正吹熄洋手槍口冒出的煙,黑眸熒熒地朝她點頭致意,態度一派瀟灑從容,高大的身形裡在那合身燙貼的西裝底,讓人無法忽視他。

  難道是「東方龍」?子菲走上前一步,看清來人後,馬上推翻這個假設。

  「希望沒有驚動到您。」那名男子微笑地說道。

  「豈敢勞動『龍幫』副座前來保護我這小小市民。」子菲凝視著這位俊美絕倫的男子說:「你應該就是人稱『八面玲瓏』的勾先生吧?」

  「喔?我哪一點像是『八面玲瓏』?」他微揚一眉,就連這小小的舉動,都充滿一種邪氣危險的美。

  「你是說我在上海還能再找到比你更俊美的男人嗎?」她以問反答。

  閃動著熠熠眸光,他唇色揚起一朵讚賞的笑,「能得到紅姑娘這席話,勾某真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可不敢比擬偉大的孔老夫子。」既然他們會出手相救,子菲當然清楚她在「東方之珠」內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監視。不得不佩服「龍幫」的效率與速度。他們的確是可怕的敵人,怪不得當時各個長老認為「龍幫」的侵犯非同小可。

  「老夫子也沒有你的妙語如珠、風趣怡人。」

  「有人抱怨過你的話太好聽,處事太過圓滑,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女汗顏嗎?」子菲眨眨眼。

  「勾某言語如有得罪,還請紅幫主大人大量不計較。」

  「嗯……我得花多少銀兩才能挖得動你來幫我做事?不,我想你還是別說好了,我擔心哪天你真來到紅門,幫主也得讓賢給你做。倒不是我小氣,而是我爹爹媽媽會罵我敗家女。偏偏我又不考慮招贅。」

  「可惜。」這是真心話還是假話,勾燁自己也無法判斷,這位紅子菲真不是位簡單的女子,不僅有大將之風,身手俐落,剛剛他開火射擊的瞬間,他還擔心她會驚昏過去,想不到她連吭也沒吭一聲,分明見過大風大浪。

  「是啊,真可惜。我現在急需好幫手。你知道的,有人說某一大幫派試圖兼併我們呢!」

  那雙看似天真無邪,實則精明的美眸在他身上打轉,勾燁悶笑在心頭,表面仍舊點頭說道:「有這等事?真是不幸。但我相信憑紅姑娘的聰明才智,對方一定會知難而退才對。」

  老狐狸,子菲當然知道「八面玲瓏」豈有簡單招認的道理,她也回以那位美男子一笑,「你們幫主不在家,我們可以喝茶聚聚。」

  勾燁側頭,「紅幫主怎麼會認為我們大哥不在家呢?」

  「這麼說……他在幫中,只是不屑出來兄我一面?」子菲逮到機會冷笑。

  不愧為「八面玲瓏」,說破的謊也能變成完美的托辭。他微微笑道:「我們大哥以為紅幫主改裝易容,就是不想讓旁人認出你的身份,如果他公然出來與你見面,不是讓你下不了台嗎?所以,我們大哥於情於理都只能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竟碰了個軟釘子,子菲曉得在「八面玲瓏」的面前她是討不到便宜了。「遇到你之前,我從沒見過何謂『說話的藝術』,小女子甘拜下風。多謝你讓我又上了一課。」

  夠辣,明虧暗損他。「紅幫主客氣。你要走了?可以讓勾某與兄弟送你一程嗎?」

  子菲搖頭擺擺手,「不用麻煩,我手上沒有會噴火的玩意兒,並不代表我那麼容易任人欺負。我那點皮毛功夫保護自己還夠用。拜拜。」

  走沒兩步,她又回頭喊說:「對了,『八面玲瓏』回去告訴你們老大『東方龍』,下次我會登門拜訪他,省得他躲在三樓偷窺,這樣對健康不好。」

  對健康不好?勾燁忍住不笑,肩膀卻抖動得厲害,不曉得他將這番話原封不動傳給老大聽,老大是否還能無動於衷,保持他那副撲克臉呢?

  沒想到死板板的報告,還不如本人來得精采,不不不,根本是沒表達出這位紅子菲姑娘於千萬分之一。她那活潑靈動的神采與俏皮的風貌,以及幽默詼諧的口吻,禁不住讓人喜愛。

  ※※※

  「紅──子──菲!」

  從大廳直傳到幫主書閣裡,子菲不用挖耳朵都覺得自己震耳欲聾。五、四、三、二──「子菲,你居然瞞著我闖到敵幫本部去,還隻身一人赴險?」轟地一聲,「黑面煞星」一掌拍得書桌都快解體。「我要求一個解釋!」

  五、四、三、二──門再度被打開,這次上陣的是季青嵐,依舊是微笑書生「笑面殺手」的模樣,他拉開了氣得臉色黑青的文繼天,「冷靜一點,行不行?」

  「謝謝你了,季哥哥。」

  「還敢說,」文繼天咆哮,「你不冒險,我會氣得想拆你骨頭嗎?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兩個一聲?如果昨天你發生了什麼意外,我……」

  「文仔的意思是他會痛哭流涕的。」季青嵐替他說完,然後笑歸笑,「這次的確是你的不對,子菲。你明知道身為幫主和從前自由自在的身份不同,子岳失蹤對老幫主和幫主夫人已經是很大的打擊,難道你還想再演一次失蹤記或是綁票記,讓他們雪上加霜嗎?」

  兩面夾攻,腹背受敵,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舉白旗投降囉!「對不起嘛!」子菲先從季青嵐下手,「下次我一定以幫務為重,置個人生死於度『內』,絕不輕易涉險,不再演出先斬後奏的腳本。」

  然後再轉向陰鬱的文繼天,「我知道不該讓文大哥和季大哥擔心,你們倆就像我親生哥哥一樣,從小看我到長大,現在我又失去子岳哥的音訊,如果你們不理子菲,就沒有人會管我了。所以……不要生氣嘛,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文大哥。」

  「是啊,『太』好了,才會把你寵過頭。」文繼天揉揉子菲的鬈發,「下次你再這麼膽大妄為,我就把你鎖在總部內,別說大門就連二門都不許你跨出一步。」

  哇,這也太苛了吧。但識時務者為俊傑,「全聽你的,文大哥。」

  「說吧,你這趟夜闖『龍幫』有什麼收穫?」

  既然季哥開口問了,那麼他們倆八成決定放她一馬,好險,總算平安度過這關。「對方的實力和咱們『紅門』不相上下,說是伯仲之間也不為過。只是一者擅陸,一者專海,怎麼看我都不覺得『龍幫』有意與我們為敵。」

  「江湖險惡,有機可乘,餓虎怎不撲羊?看他們近十年來在上海肆無忌憚的擴大地盤。他們的野心可見一斑,你太天真,還不懂他們那套口蜜腹劍的作風。」文繼天嗤鼻地說:「什麼『龍幫』,乾脆改名叫做餓虎算了。」

  「千萬不可以小看他們,」季青嵐不像文繼天那麼口沒遮攔,但也同樣站在他的立場說:「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和繼天來處理,你安心做你的幫主就好。」

  嘟起嘴,「乾脆把我供在堂上做老佛爺好了。」子菲不悅地用指尖敲打著書桌,「可惜當初爹娘生的不是只九宮鳥,否則你們教我說『是』,我絕不會說『好』。不是嗎?」

  「你不該接近那幫人,他們都是些窮兇惡極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子菲的眉毛挑得老高,「啊哈,『黑面煞星』不知指的是誰喲!是誰以不擇手段達到目的著稱於上海黑道,也不知道哪位仁兄過去有過輝煌的黑道紀錄,打敗天下無敵手呢!」

  「你……你怎麼盡提些陳年舊事。」繼天臉色居然微紅。

  「奇怪,繼天哥你也才二十啷當又五歲,怎麼已經變成陳年舊事了?」子菲甜笑地說:「壺笑鍋黑,你羞不羞?」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對你……」繼天一口口水哽住,「咳,總之,你少接近他們。」

  「不要。」子菲斬釘截鐵的說。

  這種爽快的答案讓兩個男人同時一愣,結果文繼天的臉色又從正常轉為黑……季青嵐必須捉住他的肩,才能制止他的衝動。唉,其實旁人一看即知,文繼天只有在面對子菲時才會如此激動,因為他對子菲有天生的保護欲,更因為……青嵐身為他的知心好友及同儕早就曉得──這位「黑面煞星」從很久以前就愛上了俏麗活潑又鬼靈精怪的紅子菲。

  「為什麼?」好不容易,文繼天從齒間逼出道幾個字。

  子菲悶不吭聲地想了一會兒,「我對『東方龍』很有興趣。」

  「什麼!」黑面煞星擺出一副想殺人的樣子,當然他要宰殺的是龍族。「你和他……他……他……」

  「文哥,你的算數真的很不好,東方龍只有一個人,沒有三個他。」子菲大歎一口氣說:「我真的對一位能在短期間內竄起如此迅速的人感到有趣。況且他手底下的人才濟濟,光是那位『八面玲瓏』的美男子,真是名不虛傳的美男子。」

  「那人是個惡棍,更別說他身邊那些蜚短流長的傳聞了。」文繼天差點沒跳起來,「什麼神秘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那都是些沒有腦袋的人喜歡流傳的謠言。『東方龍』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能待超過三天,他換女人的速度比我們換衣服還快,根本是個大色棍低級淫蟲。像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值得你感興趣?」

  被這番話說得一愣愣的子菲皺起眉來,「我……我只是對他竄起的手段感到興趣,想瞭解他是怎麼辦到的,你以為我是對『東方龍』這個人感興趣嗎?文大哥。」

  文繼天怔忡半晌,「我──」他該怎麼告訴子菲,那瞬間他對素未謀面的男子起了妒心,因為他能令子菲感到有興趣。這點子菲卻從未流露過……她一直將他視為哥哥般的。「不是就好。青嵐,這兒交給你,我有事先走。」

  「文哥哥?」怎麼搞的?有點一頭霧水的子菲轉向季青嵐,「繼天哥怎麼回事?好像吃錯藥了。」

  青嵐替他感到悲哀,「不是吃錯藥,只是誤中月老陷阱所以吃味了。」

  「吃什麼胃?」今天大家講話都怪怪的。

  「沒事,就當我沒說。」青嵐恢復他笑面殺手的本色,「不過有句話我非說不可,小菲。對這個圈子你遼太嫩,有些人是你寧願永遠都保持距離,而不要因為一時的好奇,踏入錯誤的懷抱中。『東方龍』不是那麼容易操縱的角色,別拿你的鬼點子去試在他身上,他和我們不同,我們拿你當親妹妹看,有些人卻不見得會放過一位純潔的小白鴿。」

  子菲不敢反駁這句話,不僅因為青嵐笑意中那抹冷冷的殺意,也因為她曉得那股殺意是針對隱藏在暗處的敵人──而季青嵐眼中,夠份量足以成為「敵人」的人,並不大多。

  「我知道,我盡量不……我不做總行了吧!」在季青嵐那兩道逼視的目光下,子菲退讓地供出話,沒錯,她本來已經想好鬼點子,該怎麼溜進「東方之珠」的三樓,和他們的首領來次面對面的會商。

  想到那夜回到「紅門」後,子菲就一直很後悔自己錯失大好良機。如果她沒在樓下的賭場等「東方龍」現身,她早就見到他本人了。失策的是她竟沒想到二樓的天花板和三樓相通,「東方龍」一定是由那裡監看底下的人……直到和「八面玲瓏」講完那番話,她才想到這一點。

  「這是為你和『紅門』好,小菲。」

  是啊,現在的她和「紅門」已經密不可分,不管走到哪她都已經鐵定要背著「紅門」到處走,她不再是以前的紅子菲了。她突然心情低落起來。「我覺得好累,可能昨夜太晚睡的關係,季哥你介意嗎?我現在想去睡一下。」

  「祝你有個美夢。」

  ※※※

  越想越是睡不著,雖然身體真的很累了,但是心就是不肯休息。子菲拉開房門,「幫主,你要出去嗎?」

  「小驢、阿強,你們守在我門口做什麼?」

  「文護法有吩咐,從現在起要亦步亦趨地跟著幫主,因為『龍幫』的人可能會藉機綁架幫主來要脅我們。為了幫主的安全以及咱們『紅門』的前途,絕不能讓幫主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聽完這番長篇大論,子菲皮笑肉不笑地說:「文護法想得真周到,那就有勞你們了。」門輕輕地關上後,子菲作勢隔空踢它一腳,什麼為她的安全著想,分明是想把她軟禁在家中。這太……太不可理喻,他們眼中還將她視為幫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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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子菲氣憤地來回踱步,不成,這樣下去她真會被當成花瓶給供在堂口,她從小雖然不是受幫主養成教育,但她也是紅家人,紅家人的血液中天生沒有「聽話」這兩個字。

  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知道她嚴重的抗議呢?不期然地,她看到明媚春光斜斜照進屋內,誘人的新鮮空氣,自由在窗外鼓動著她的血液。子菲小臉浮上喜色,她曉得該怎麼做了!

  ※※※

  午後的黃浦灘頭公園,優閒散步的人們與擦身而過面黃肌瘦的貧民們,形成強烈的比對。衣香鬢影的華服淑女,乘坐馬車呼嘯而過,一點也不顧四周的貧民在漫天風沙下頻頻咳嗽。

  公園大道上,擠滿了午後駕著馬車兜風的上流社會名紳淑女,誰也沒看到那一些冒險在穿梭馬陣中撿拾些馬糞準備賣錢的窮孩子們,辛苦求生的小小身影。

  「危險!」

  有輛馬車以超高速度,狂奔而來,馬兒像發瘋似的直奔上前,拖著一輛昂貴的馬車,絲毫不管嚇呆在路上的小男童死活,連停下來的意圖都沒有……就在眾人閉上眼等待那慘絕人寰的一幕發生時,奇跡卻發生了。

  小男孩沒有死,他讓一位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抱起來滾向一旁的草地。大家都對那女孩的勇敢感到意外與吃驚,這世上竟有人能冒自己生命危險,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

  「你還好吧?沒事吧?」紅子菲問著懷中的小男孩。

  他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紅著眼點頭。子菲心中燃燒著無比的怒氣,太過分了,喜歡飆馬車享受快騎是一回事,危害他人生命又是一回事。她看向那輛已經停下來的輕馬車,一男一女從車上走下來。

  「那孩子沒事吧?」那名女子高傲地詢問她,「真是的,沒事擋在路上做什麼?想害我犯殺人罪啊?該不是打算乘機勒索我吧?」

  子菲狠狠瞪著她。

  「……那麼凶的眼睛你想嚇人啊?」華服的女子倒退一步,拉著她身旁的男子說:「她、她想做什麼?」

  子菲也順勢瞪向她的共犯,沒想到又是一個衣冠楚楚的禽獸。對方儀表不凡,英挺的五官搭上極有氣魄的眉目,炯亮的雙眸黑如子夜,抿緊的唇瓣相當性感……不對,這都什麼時候,她看這男人長相做什麼!

  「道歉!」

  「你……你說什麼?」那女人顫抖地說。

  「快點道歉,你差點撞死一個小孩子,還誣蔑我們試圖詐欺,我要你道歉。」

  女人失聲嚷道,「要我向那種乞丐道歉?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爹是滿清皇朝京廣總督的──」

  啪,清脆的巴掌聲劃破天空。

  子菲冷然地收起她的手,雖然她不贊成使用暴力,但有所為有所不為。這種時候她仗義而為,上天會原諒她的。

  「你……」那女人立刻哭喪著臉說:「你……你竟敢打我……你……我不管,你一定要替我出氣,都勳,你幫我打她一巴掌,不,打兩巴掌回來!」

  都勳?子菲覺得這名字好熟悉。她看向那名從頭到尾都很沉默的男人。「你要打就打,不過我警告你,我不是不會回手的。」

  「啊啊!氣死人了,你看這野女人氣焰囂張,不教訓她我這口氣吞不下。你還慢吞吞的做什麼?都勳哥哥,快點叫你的手下過來,讓這死丫頭曉得你『龍幫』的厲害,快一點嘛!」

  那女人又嬌又嗲的叫著,子菲全然沒擺在眼裡,但那句「龍幫」倒幫了她一個忙,讓她想起在哪裡聽過這名字了。

  都勳,不正是那位人稱「東方龍」的龍幫頭頭嗎?!

  哇,世界真是小,隨便散個步都能遇到神龍見尾不見首的「東方龍」,可見他並不真那麼神秘嘛!子菲第二次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論長相……他與那位「八面玲瓏」的俊俏是完全不同的類型。

  堅毅方正的臉型宛如刀削,精準的刻畫出一張極具個性與男性魅力的臉,兩道濃眉氣勢逼人,與他那雙望之生畏的鷹眸相輔相成,當然啦,既然是龍族,擁有丹鳳鷹眼也是理所應當,但真正特殊而突出,讓子菲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額前眉心中央的一點痣。

  古代仕女圖中,許多陰柔美麗的弱女子喜歡在眉心間點痣,想勾勒出西施顰眉捧心的美態,唐代更以花瓣代替那眉心一點痣,秀出嫵媚女人香。姑且不論那些女人的長相,但那顆痣畫龍點睛的效果,確實很驚人。

  現在看到「東方龍」性格的外貌,高大魁梧的體型,甚至是文明的西服也掩不了的蟄猛之氣,眉心如此陰柔的痣原本應該與他格格不入,極度不協調,沒想到卻反而突顯出他的陽剛。極端的陽氣中,融入些微的陰,加深了他給予外人威猛、嚴肅的印象。

  致命而又危險,子菲現在能體會,繼天哥和青嵐哥為什麼一直不想讓她涉入這樁「龍幫」的陰謀中。「東方龍」一望即知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沒見到本人以前,她還半信半疑,現在除非猛虎內心藏只小花貓,否則……哈哈,子菲被她自己心頭浮現的畫面逗笑了,太荒謬了,怎麼樣她都無法相信這位「東方龍」會變成「乖乖龍」。

  「你……你看,她居然還敢笑耶!」女人臉紅脖子粗地揚起手來,「好,你不動手,我自己打!」

  子菲差點忘了還有那無聊的花瓶在「東方龍」的身邊,她懶懶地看著那朝她飛來的「玉」掌,一點也沒有躲的意圖,想打到她紅子菲可沒她想的容易。就在那女人的手揮出來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東方龍卻在瞬間捉住那玉腕,硬制下她。

  「勳?你……」女人回頭看向他,緊接著倒抽口氣。

  寫在那男人無動於衷的雙眸中,有一抹冷冰冰的訊息,「鬧夠了,蓓蓓。」

  「花瓶」從「東方龍」一直看回子菲,再從子菲的臉看回他,「她不過是個路邊的野貨,難道你為了這樣一個髒兮兮的丫頭生我的氣嗎?她還打了我一巴掌,你居然不幫我?還不准我討回公道?」

  那男人搓彈指頭喚人,幾秒後從公園大街上奔出四名手下,速度之快像是超人。他們兩人一組的分站「東方龍」的左、右兩方。「你駕車太快,我讓手下送你回去。」

  可憐的花瓶要被送下場了。子菲一派不關她事的優閒態度,樂得欣賞一齣好戲。通常像那樣心高氣傲的花瓶,是不會太高興這樣被送下場的。果然那花瓶又叫又吵的拉扯著「東方龍」,但他置若罔聽的本事也不小──子菲懷疑他耳朵有沒有被吵聾了,真可憐。

  那位花瓶最後還是被送走了,臨行前竟當著大家的面,揮了「東方龍」一巴掌。這點出乎子菲意料之外,她以為「花瓶」會被修理得很慘,但是「東方龍」連摸摸臉頰都沒有,他半邊被打紅的臉一點也沒變色,神情自若,冷靜地送走了花瓶。嘿,這種事對他是家常便飯嗎?

  這下子,子菲對「東方龍」的評價又往上提高,想和這種人談判一定很辛苦,不管你丟出什麼樣的牌,對方都以一樣的面孔對待你,不是很令人難以下決定嗎?所以,最後的贏家就會落到他的頭上。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當「東方龍」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時,子菲還是禁不住心一陡跳,可是他注視她不到一秒鐘,就逕自將目標移往坐在地上還在驚嚇中的小男童。

  「對不起,剛剛嚇到你。」他蹲到男童身旁,低沉的嗓音很好聽,聽久了會上癮著迷。「有沒有受傷?」

  小男孩受驚過度,講不出話來,看在他眼中迅速下了決定,他一把抱起小男孩,先前兩名黑袍手下也立刻趨上前去,將馬車牽了過來。

  「喂,你打算把他帶到哪裡去?」

  他沉靜的黑眸瞥向她,「醫院。」

  「不用你多事,我自會帶他去。看你這樣子就不像是好人,該不會打算將他扔到哪條水溝去毀屍滅跡、湮滅證據。」子菲攔在他身前,旁人見了……好比螳螂擋車。

  「你可以跟著來。」他說,竟繞過她往馬車前去。

  跟他去,那她不就羊入虎口?就在子菲開口要說「不」時,「東方龍」的手下卻一左一右像架著剛剛的「花瓶」那樣,將她「送」到馬車上。「喂,我沒說我要去,放開我!」這分明是光天化日下的綁架!

  子菲差點要使用功夫對付他的手下,但是坐在駕駛位,高高在上的「東方龍」已經手持韁繩預備離開,他還說:「不要勉強,如果她害怕跟來,也沒關係。」

  說得那麼容易,「害怕」……哼,她紅子菲從小到大,沒看過也沒寫過那兩個字!她會怕「東方龍」?笑話。她可是鼎鼎大名「西方獅」的妹妹──西方……,對喔,她沒有名號,光這一點就輸了他一截。

  不行,下次她得想好一個響亮的名號,讓全上海的人曉得。

  「喝!」他輕甩韁繩讓馬兒上路,子菲才從雜想中回過神,她拔腿一奔,「且慢,你別走!」

  她話剛說完,馬車上伸出一條鐵臂,輕鬆攬住她纖腰,往上一提她整個人離地飛起,不過眨眼的工夫她已經坐在「東方龍」身上,馬車也隨即以超高速度飛馳起來。

  平穩而迅捷的馳騁速度,看得出來此人是駕車高手,剛剛坐在馬車上駕駛的人如果是「東方龍」,沒有道理會橫衝直撞差點惹禍。子菲確信,剛剛握著韁繩的人八成八是那名脾氣高傲的花瓶。

  「喂!」她大聲叫著,想引起他注意。難道他沒發現……幾乎不可能……她現在正非常不淑女的坐在他大腿上,而任何一位路上的行人都對這驚世駭俗的舉動,感到驚訝不已。他們到現在沒有因公然猥褻罪被關入公堂,純粹是好運吧!

  畢竟這兒可是民風「淳樸」而又「保守」的中國,子菲很想諷刺地笑一笑,但風速快得連她的嘴都合不攏。大家心知肚明,關上門後的中國人也不見得保守到哪裡去。

  「喂,讓我下去!」

  他竟連回答都省了,只是一歪頭示意她看看旁邊。對喔,這原本是兩人座的輕型馬車,現在旁邊坐著小男孩,如果她想離開他的腿,她可以選擇跌到路旁的泥堆中,或是將小男孩扔下去──後者絕不在她考慮之列。看樣子她只能乖乖坐在他提供的「寶座」上。

  從沒坐過男人大腿,子菲一瞭解自己沒有選擇,必須和他貼靠這麼近後,所有十八年來不曾有過的羞意,全甦醒了過來,雙頰臊紅的熱度往上升高,而他們身體貼合之處傳來的溫暖,也在她體內造成陌生的影響……暖暖熱熱的氣息,他的呼吸聲清楚而穩定的飄過她耳旁,無意間嗅到男性獨有的清新古龍水及粗獷的大地氣息,充滿了她的感官、跳動的脈搏、被風拂亂的黑髮……子菲閉上眼不去看他,因為太過接近,她突然覺得他英俊的容貌,太過咄人、太過魅力,那雙子夜黑眸根本是罪惡淵藪,緊緊吸引她拉她跌入那兩瞳邪惡──馬兒的嘶鳴讓子菲跳起來,猛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是單獨坐在馬車上。什麼?原來已經到了?該死的「東方龍」竟然連下車也不會喊她一聲。嗯?她是怎麼從他身上下來的?子菲吐吐小舌,呃,她真那麼沉醉在自己的思想中,居然連他下車都不知道?

  ※※※

  經過檢查後,男童並無大礙,只是心裡受了過大驚嚇,所以有點閃神。「東方龍」安排他住在醫院內休息,並找人回去通知男童的家人……不過,大家都曉得,上海灘頭公園,多的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這座設備新穎、外觀現代化的嶄新西洋式診所,也是「龍幫」的產業。裡面有遠自歐洲請來的名醫,還有最新的看護婦制度,引進全新第一流外科、內科設備,子菲不禁為「龍幫」有如此遠見,將資金投注在醫院而感到讚賞。

  未來這座醫院一定會成為上海人民心中重要的健康保障。

  「真髒,幸好有這堆泥巴在。」子菲托辭躲在女士盟洗室內,對著裡面的梳妝鏡吐吐舌頭。

  一直以為「東方龍」會認出她就是紅子菲,而試圖對她不利,但是她今天並沒有著男裝打扮,身上這套陳舊的黃色洋裝又具向丫頭小翠借穿來這。現在洋裝已經半毀了,臉上沾著厚厚幾層泥灰,就連她爹爹媽媽見了,保證也認不出這是他們的寶貝女兒紅子菲呢!

  既然他不認得她是誰,何不把握這個良機,說不定能僥倖混進龍幫。

  子菲頂著一臉灰頭土面,走出了女士盟洗室,「東方龍」和兩名手下正在前頭大廳低聲說話,不知在討論什麼。遠遠看著他,子菲不由得讚道:好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怪不得從剛剛就有不少女士偷偷對他投以注目禮,大膽一點的……早就頻送秋波了。

  人的心理也很奇怪,如果你能得著別人所無法擁有的東西,心情絕對會特別愉快。這也是為什麼「東方龍」的身邊向來不缺「花瓶」,子菲相信那些女人都瞭解自己「使用期限」或許只有三天,但至少這三天她們能嘗到「萬中選一」的優越感。

  唉,女人真傻。「喂,先生,這家醫院是你的啊?」她故意用低俗的語氣說。

  「東方龍」示意讓手下們離開,「你準備要走了嗎?」

  「走?去哪裡呀?」她揉著肚子說:「我餓死,走不動了。你看起來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告訴我哪裡可以賺到像你一樣多的錢?我無父無母又沒有地方可以去,如果你願意收留我的話……我倒很樂意為你賣命的。」

  「東方龍」從不是個傻子,而自他成年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就再也沒有人敢拿他當傻子,試圖唬他或是欺騙他,更別提現在這位紅子菲小姐所耍的小把戲了。就像看穿透明玻璃似的,他輕而易舉就能讀出她小腦袋內打的主意。她真以為自己這點偽裝天衣無縫?從她滾地而起的那剎那,他就看出她是誰了。

  天真無邪,而又充滿了精靈氣息的女孩。她就像是無憂的小魚兒,悠遊在險惡的大洋,還認為自己正在家鄉小溪裡漫步。說來,紅子菲也算是黑道的奇葩,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墮落、野蠻的黑道世界中,她竟沒有受到耳濡目染成為凶狠潑辣、嗜血為命的黑社會討生活的一般落翅仔。

  反而,她週遭的人都以喜愛、寵愛及溺愛來縱容她的善良與溫柔。她對屬下的關懷與貼心,偶一為之的惡作劇也是玩笑性質居多,「紅門」裡的熱心菩薩是她給人的印象,雖然她常常闖禍,卻沒人會怪罪她越幫越忙。

  紅子菲有什麼魔力讓這麼多人喜歡她?

  見過她的人將告訴你,這個問題太可笑了,誰會不喜歡一位冰雪聰明,伶俐活潑,鬼點子不斷的開心果?加上這位開心果的臉蛋有如落入凡塵的雲霓仙子,迷人的明眸皓齒,櫻唇邊還有若隱若現的酒渦……「紅門」不該讓紅子菲當上幫主的。今日他「龍幫」觸角若想伸到「紅門」去,恐怕這樣的仙子一口就被他這條龍當成早餐吃了,三兩下就足以解決。「紅門」應該將這位仙子用十幾道牆保護起來──不過,幾道牆對一條龍而言,形同虛設。

  都勳微笑著,有人曾說他狂妄,而說那句話的人在隔了三秒鐘後,立刻跪地求饒,認錯了事。

  「你的笑容是同意嗎?」紅子菲大眼一閃閃地,興奮地問道。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都勳走向大門,亮閃閃的一輛豪華四門馬車正等在外頭,紅子菲一蹦一跳的跟上來,口中還說著:「你真是個好人耶!」

  讓她先坐進去後,都勳也坐上馬車,敲敲車頂讓馬車啟動後,他銳眸凝視著紅子菲,「很高興你認為我是個好人。」她是唯一這麼說的人。

  子菲笑出酒渦,「姑娘我向來實話實說,你甭客氣了。」

  一路上,子菲發現這人真是沉默的厲害,為了不讓心跳得太快,子菲拚命找話說,從她瞎掰胡撰的身世一直講到她昨天在大街上看到人家打群架的事,只要能填補他們倆之間的沉默,講什麼都行。

  馬車停下來了,子菲欲往窗外看看他們抵達何方,但是「東方龍」卻忽然靠了上前,無聲無息的嚇她一跳。「你……你想做什麼?」

  那雙鷹眸變得無比鋒利,光芒直透她心,「現在才想問我這個問題,不嫌晚了一點嗎?紅子菲。」

  咦?他知道!還來不及跑,就被他鐵臂一伸,圍在他和椅背之間,子菲惱火地說:「真高明的演技,東方龍。你有沒有考慮改行當戲子?」

  「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這麼喜歡易容改裝,比我還適合去做唱戲的,如果你哪天真的登台,我一定送一籃很漂亮的花去祝賀。」他淡淡地同道。

  完全是門縫裡看人,將她瞧扁了。「衝著你這句話,東方龍,哪天我真的會那麼做,好好把你的花籃準備好。」

  「奉勸你小女孩還是乖乖待在家裡玩扮家家酒。」他說話很傷人。

  子菲氣不過,「我不是小女孩了!」

  侮辱的目光往下游移,停留在那件黃色洋裝稍窄的上身,沒辦法,子菲的發育比起丫頭小翠好多了,所以繃緊的前胸看起來更加豐滿。「是不小。」

  可惡的色狼!子菲才舉手要揮向他,他卻輕而易舉的握住她的手腕,「想玩的人是你,現在逞強耍脾氣不是太奇怪了嗎?」東方龍目光咄咄地說:「現在身為『紅門』幫主還這麼孩子氣?難怪有人會看不起你的能力,想要乘機顛覆你,奪下你們的江山。」

  抽不出自己的手來,子菲和他一面拔河一面說:「請你不要多管閒事,『紅門』與你們『龍幫』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這麼有自信,不如多累積點實力,對付那些躲在暗處的惡狠。」

  「向雞拜年的黃鼠狼,不就是你嗎?」

  他突然攫起她的下巴,「回去做點功課,小女孩。我下手的時候……喜歡光明正大,風風光光的去做。」

  子菲扭開下巴,「場面話人人會說。」

  「場面話?」他竟還能露齒微笑,接著用一種談天氣的口吻說:「接下來我會吻你吻得喘不過氣來,你認為這是場面話嗎?」

  一股戰慄自子菲的末梢神經傳輸到她的大腦,再從她大腦熱竄到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她不由自己的心跳加速,感覺自己正在玩一場很危險、很刺激,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失落芳心的遊戲。

  「笑……笑話,你以為我沒有其他的男──」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壓下唇,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住她香軟紅唇,佔有她剩下所有的思緒,只留下火熱的空白。

  她的胸口發燙,呼吸困難,心跳快得像失翼的風箏正從高空中直直地往下墜,還沒到達地面就已經四分五裂了,天啊,她從未經歷過這麼激情的熱吻,過去文哥哥和其他追求者都是蜻蜓點水似的輕吻,沒有人像他啟開芳唇直取蜜津,輕吮細添濕熱火辣,直把她的魂吻到九霄雲外去,而她還想再繼續下去……當東方龍抽身而退的時候,子菲整個臉都燒紅了,即使是滿臉的泥塵,也遮不住她紅撲撲的雙頰。那瞬間他們凝視著彼此,空氣似乎都凍結在原處。

  「子菲!幫主!」

  馬車外傳來文繼天的聲音,讓她從這一吻中完全清醒過來,她瞪著東方龍胸有成竹的臉,為時已晚的想到……他知道她是紅子菲,也就是說他把馬車停在──馬車門被打開來,文繼天快要捉狂的黑臉就在門外。

  「你對我們幫主做了什麼?」捲起衣袖,「黑面煞星」火氣正旺,現在他可以赤手空拳扭下,任何一個膽敢占紅子菲便宜的男人頸子。

  「你說呢?」東方龍氣定神閒地問,一點也不受方纔的吻,或是現在怒氣沖沖的敵人影響。

  「黑面煞星」聞言從子菲破破爛爛的衣服看到子菲紅撲撲的臉,「我要殺了你,東方龍!」

  「住手。」子菲跳下車,抱住文繼天的胸膛,「他是故意氣你的,文大哥。我在公園裡救了一個險些被撞的小男孩,所以才會這身破爛。搭他的車回來是意外遇上的,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文哥哥!」

  「是真的嗎?」文繼天怒目橫眉地看向東方龍。

  對方不但不予作答,還敲了敲馬車頂,示意馬車伕駕車離去。「後會有期,兩位。」

  東方龍果真名不虛傳,當子菲瞥向身後那坐落十餘里紅幫總部,再看回漸漸遠去的馬車,想到他竟敢明目張膽地送她回到「紅門」來,身邊沒帶半個侍衛,馬車上還有著「龍幫」的標誌──等於是敲鑼打鼓告訴「紅門」他來了。做到這種程度,依然保持他氣定神閒的態度──全上海像他這樣狂妄的男人應該不多見了。他目中無人的模樣,讓子菲下定決心,有機會必要討回這一次的失分。

  ※※※

  「胡鬧,太胡鬧了。」紅玉龍一掌拍得桌上杯盤齊響,「明明右護法派人在門前保護你,你卻私下偷跑出去?你是不是忘記自己身為『紅門』幫主,應該有的自尊與自重?現在還讓『龍幫』那小子送你回來,當場讓繼天難看──我真該好好打你一頓屁股。」

  子菲默不作聲地跪在爹爹面前,她曉得爹爹正氣頭上,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其實爹爹向來很疼她,如果不是這次事件鬧得太大,他也不至於這麼嚴厲地罵她。

  「難道我交給你的棒子太重了嗎?爹爹從來不以為你不夠格當『紅門』幫主,甚至以前就計畫好,等你一從歐洲留學回來,就讓子岳為你安排一個副幫主的位子,現在我看我想得太美,根本是我癡人說夢。」

  「老爺,我想菲兒也知錯了。你就讓她起來吧?」白蘭心疼女兒,忍不住說。

  「不准。」紅玉龍說道:「讓她跪著去想想自己所做所為,不許任何人為她說情,等她反省好了,讓她來找我纖悔。」說完,紅老爺子穿堂離開,白蘭望望丈夫的背影,又看看女兒可憐兮兮的跪相,不禁心軟,追上前去向丈夫抗爭到底。

  最後大堂只剩下子菲和左、右護法。

  季青嵐拍拍文繼天的肩,算是給他打氣,就動身離開了大堂,臨門前還好意的為他們關上門,留點隱私。也該是文繼天讓子菲知道他心中的愛慕……免得子菲不能諒解,為什麼繼她有這麼超過尋常人的關心與保護欲。

  繼天瞭解青嵐的苦心,只是……他心中苦笑,他實在害怕一旦對子菲表達愛意,卻得到她拒絕的反應時,他該怎麼辦?世界上沒有其他女孩子能像她一樣,使他這麼牽腸掛肚,從小到大,一天天看著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嬌俏動人活潑美麗,保護她成了他的第二天職。

  但,在子菲的心目中,他卻像是哥哥一樣。

  為什麼偏偏是子菲?如果他愛的是其他女人,他可以不擇手段地要她,霸道地據為己有。

  可是她是他的幫主,也是他敬如親兄長的子岳的妹妹,,他無法──「對不起,繼天哥。」

  因為沉默好久沒聽到聲音,子菲以為繼天還在生她的氣,所以她先開口說道歉,「我曉得我讓你擔心了。仔細想想我有不對之處,不該反抗你和青嵐哥為我做的安排。過去我野慣、自由慣了,都忘了身為一幫之主該有的莊重。你們說得對,我下次不會再這麼做了。」

  「子菲,我有話要告訴你。」早該說出口,拖拖拉拉也不是男兒應有本色。

  「不,纖悔還沒結束呢!其實,原本上次我答應你們絕不冒險後,我還是計畫要再度去探探對方,然後──」

  繼天握住她雙肩,俊眸一心專注的凝視她說:「嫁給我,子菲!」

  子菲嚇得連動都不敢動……嫁……嫁給……嫁給繼天哥?天啊,他哪來的荒謬點子,該不是他氣昏頭,所以瘋了。

  「嫁給我,子菲。」他再說一次,並且用力點頭說:「你該曉得我的為人,我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我發誓以我全副的生命與心力來保護你、愛你,你嫁給我之後,『紅門』的事你可以全交給我,外界就不敢動你和『紅門』半根汗毛,有我黑面煞星在,誰敢撒野?」

  原來如此,子菲鬆了口氣,「我不能嫁給你,繼天哥。」

  文繼天臉色一黯,遭受回絕雖是意料中事,但他沒想到心碎竟比過去受過的任何傷都要更痛徹心扉,深達骨髓。

  「為了『紅門』而嫁給你,這樣子利用我們倆之間的兄妹情誼,這麼狡猾的事我怎麼能做呢?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我能有你這份心意已經很感動了。明明知道我們只是兄妹之情,我怎麼可以用婚姻綁住你呢?這樣對你不公平,未來你還有遇見心上人的機會,卻因為『紅門』而破壞,我絕不會這麼做的。」子菲傾前在他頰上印下一吻,「我愛你,繼天哥哥,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她說她愛他,但也狠狠地刺破他存有的小小夢幻,破滅於無形。她終究還是沒把他當成異性,沒當成戀愛的對象,子菲只當他是哥哥──「哈哈哈哈。」文繼天仰天狂笑,掉頭奔出堂口。

  青嵐從藏身的柱後現身,輕歎一聲氣,人為情狂;人為情苦,何以還是這麼多人為愛癡狂,衣帶漸寬終不悔呢?

  「青嵐哥,繼天哥它是怎麼了?」子菲跟著走出堂口,擔心地看著繼天消失在大門外。

  為你瘋狂。青嵐心中這麼說,嘴上還是回道:「你溜出去這麼久,還有很多幫務等著你過目,別偷懶了,快進去處理吧。」

  「可是繼天哥他──」

  「右護法不會忘了他的職責,請幫主不必為他擔心。」

  子菲隱約覺得她一定漏了什麼很重要的訊息,繼天哥的神情透著股悲愴,她拒絕他的求婚是錯的嗎?但她真的不想為「紅門」犧牲他的終身幸補,成為他幸福的創子手。她做錯了嗎?

  ※※※

  一個人犯錯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領悟?對子菲來說,這個答案很短也很長。因為她花了整整一周,拚命追著文繼天跑,卻得到他不停閃躲逃避的反應,連見上一面都是異想天開的要求,她就懂了。

  這周是她度過最糟糕的七天。

  先是各個小分堂傳來有不知名的黑道份子挑釁,擊毀破壞不少船隻,外界又有著漫天謠言,說什麼「紅門」快要不行了,「紅門」財務狀況不穩,搞得幾家銀行紛紛上門前來要債,再好的企業體質,也經不起許多債主猛軋銀票進去兌現,一個拉了三天肚子的人,又遇上嘔吐症……能說不糟糕嗎?

  幫內也不見得平靜到哪裡去。

  七大長老和一些大堂主們已經開始懷疑女幫主的能耐,就算身後還有老幫主和幫主夫人在撐腰,眾人對於一旁覬覦的兀鷹族們,仍是不放心。深怕再這樣下去,百年大幫「紅門」很快會斷送在子菲的手中。

  女人畢竟不適合領導一個黑道幫派的。這樣的耳語在這個禮拜,如同野火燎原,一下子漫燒開來。

  雪上加霜的是左、右護法目前的情況。青嵐哥那邊還沒什麼問題,主要問題是在「黑面煞星」文繼天的身上。他這個禮拜幾乎不曾在總部露過面,就算出現也是喝得爛醉。每天子菲都從手下的口中聽到,右護法去砸了哪家「龍幫」的鋪子,並且到哪個地方買醉召妓,花天酒地,不知東南西北在何方。

  「莫非繼天哥那次的求婚──」子菲處理著一筆筆令人頭疼的帳目,一邊探季青嵐的口風,「是他真心想娶我為妻?」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何必多想?」季青嵐收起帳冊,又拿起另外一本。

  將帳冊往旁邊一擺,「但他不是外人,他是繼天哥哥!」

  「你這麼說,是有嫁給繼天的打算?」季青嵐直言。

  子菲頓住,「難道沒有其他法子可以──」

  「這又不是安慰小貓或小狗,給他一根骨頭就能平息傷痛。」青嵐輕叱,「隨他去吧,他瘋夠以後自然會回來的。我說過,他不是會輕易忘記自己職責的男人,不會丟下『紅門』以及你不管。」

  「繼天哥現在一定很恨我。」子菲內疚地說。

  「愛了你十八年,你卻一無所知,他恨你也是應當的。」青嵐冷酷地說完後,微微一笑,「別掉眼淚,繼天如果真的恨得了你,他今天也不會痛苦了。感情不能施捨,這一點他比你清楚多了,他是男人吃得了這點苦,別替他擔心了。」

  說得容易,做卻很難。子菲並不是不愛繼天,他俊朗的外表,直爽的脾氣,冷時很傲,熱時很海的個性,就像是不愛則已,一愛就是一嗚驚人的類型。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看著他身邊有許多來來去去的紅粉知己,從來也沒想過繼天哥竟然會愛上她。

  她對他的愛是哥哥式的、知己式的,絕不是熱戀的,不像──子菲想起東方龍和她的那一吻,回憶讓她眸中染上繽紛。活見鬼,她為什麼會想起那高傲得讓人生氣的東方龍?他、他、他算什麼東西!以為自己長得帥,就可以在女人堆裡予取予求嗎?她紅子菲才不願成為那堆花瓶裡的一隻。

  世界上有個性、有才華、有內涵與風度的男人多得是,何苦單戀一根草?

  將東方龍逐出她腦海,子菲收回心思專注於帳冊上,如何讓紅藍色的收支平衡,才是最要緊的一件事。

  「稟幫主!」奇怪,怎麼會有人前來打攪?她說過要閉關修煉帳冊的。

  傳喚手下進來,才曉得文繼天闖了大禍,現在正落在「龍幫」的手上,對方送來一紙短簽,上面只寫著短短兩行。

  若要黑面煞星完璧歸趙,請貴幫幫主過堂一敘龍,都勳龍飛鳳舞的字跡不知出自誰的手筆,但是子菲一想到要再見到「東方龍」,胸口就莫名的收緊起來。現在繼天哥落入敵人之手,他們打算怎麼做呢?看樣子,真正敵我開戰之日是越來越明朗了。

  「我去請老幫主與幫主夫人過來商量。」季青嵐起身。

  「不,」子菲搖頭,「他要找的人是我,我過去就行了,不用驚動我爹爹媽媽。他們對此事也是無能為力的,青嵐哥。你陪我去『龍幫』走走吧。」

  季青嵐審視她的臉,子菲是下定決心要挑起這根大梁了,她越來越有幫主的氣魄,何不順她的意,鍛煉她的談判手腕?畢竟,幫主就是幫主,誰都不能為她擔起這重擔。身為助手,也只能從旁輔佐,不是嗎?

  「這是我的榮幸,幫主。」

  「那好,等我換下這身衣服,我們就出發。」

  自「東方之珠」高樓往下鳥瞰,來來往往的人潮顯得如此渺小,一輛顯眼的紅漆輕型馬車靈巧的越過川流不息的車潮,轉進「東方之珠」的大門,明目張膽地停在俱樂部的入口處。

  從馬車上一位身著淡青色旗袍的女子,娉婷地走下車來。她抬起頭,仰望著高樓上的窗口,像在尋找著……他離開醒目的白色陽台,跨回溫暖的室內,任由落地窗簾隨風飄揚,冷冷地說道:「她來了。」

  「哈哈,我說得沒錯吧?」朝「冷面諸葛」揚揚眉,「八面玲瓏」伸出手來,一點也不客氣的收下他一張百元大鈔,賭帳絕不能賴,這是他勾燁的規矩。「如果你上次有幸見到她一面,就會曉得為什麼我敢咬定她一定會來,而且單身赴會。照我來看,這位新『紅門』幫主似乎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特別喜歡往危險的地方鑽。」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口氣並沒有任何起伏,「冷面諸葛」以他慣常的冷漠如此說道。

  正要把錢收進口袋的「八面玲瓏」勾燁停下了手,「什麼?她帶人來了?帶幾個人?有沒有帶傢伙來?」

  「只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帶傢伙。」

  「你這人──話不能一口氣說完嗎?非得要故件神秘,真該死。」勾燁將錢扔回給「冷面諸葛」,「總有一天我會被你這種作風給害死,老哥。」

  勾燁不禁可惜,到手的「錢」又飛了,沒想到這一次那小丫頭竟會懂得帶保鑣,上次她前衛大膽的易容獨闖龍窟,他還以為這次她也會一樣呢!

  「要我代你下去談判嗎?」早已不把小賭注放心上,「冷面諸葛」華靖望著遙坐在另一端大書桌後的都勳問道。

  華靖的話讓都勳放下他正在看的年度報告。沒錯,這件事其實不需要他東方龍出面去談,將這一切交給素有「冷面諸葛」封號的華靖,絕對能辦得漂漂亮亮、服服帖帖,既讓他滿意,龍幫也毫不吃虧。

  畢竟上門來鬧的是「紅門」的人,而且還是「紅門」內的重要人物,現在落在他們手中,如何開條件全在我方,「紅門」只能割地賠款道歉了事。

  不過,那是在他見過紅子菲之前。

  一想到紅子菲俏皮的精靈的甜甜笑容,憤怒時閃閃發光的貓眼,衝動不顧及後果的鬼點子個性,還有柔軟豐澤光滑得不可思議的唇,一個尚未經過探索的處女地。他那多年未起波瀾,一如死水的心,又重新甦醒過來。

  憑著他多年情場的經驗,都勳很清楚這位「紅門」幫主在情慾這方面,生嫩得一如初生嬰兒。

  她回吻的方式,驚訝的輕喘,試圖抵抗卻又臣服於他熟練的挑逗下的氣憤,不論是哪一點,他都很確定她是第一次經歷這麼激情的熱吻。身為上海黑道界數一數二大幫派的幫主,誰會料到「紅門」的幫主竟然還是不解人事的純純處女?如果不是「紅門」另有安排,那就是這位大小姐身邊的男人全都瞎了眼或者是性無能。

  這麼說對上海幾百萬的男性人口可能是相當大的侮辱,仔細想想,誰敢輕易對「紅門」萬綠叢中的一點「紅」下手呢?偷香不成,萬一被捉到不是有被砍頭的危險,也必須有犧牲在「紅門」幫眾腳下,被踩成肉醬的體悟。

  沒有男人能在碰過紅子菲後全身而退。除非她結婚了,嫁給一個能令「紅門」上下都服氣的丈夫,水到渠成做為她的枕邊人,自是另當別論。

  這一點,都勳不自覺地微笑著。「不,華靖,我要親自見她。」

  換作其他人或許會對東方龍如此不尋常的決定而驚訝,但「冷面諸葛」華靖冷靜地看著他的大哥,然後無聲地頷首,消失在大門之後。

  ※※※

  一個冷若冰霜的男人前來接待他們。當子菲一進入「東方之珠」觸目所及,不禁讓她揪緊眉頭,老天,這回文大哥實在闖下不小的禍端。

  原本美輪美奐的大廳像是經歷過地震。撕碎的壁紙、折損成缺腿斷腿的桌椅,還有血跡斑斑的牆壁、地毯及一大片的酒漬、菜漬,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地方不是遭受嚴重的破壞,這下子也真的讓她見識到文大哥「黑面煞星」的威力。

  「請上樓,我們幫主正在等你。」

  「對不起請問……文大哥──我是指敝幫的右護法,他人在何方?能讓我先見他一面嗎?」子菲問著那位外型與內在都一樣冷酷的男子。

  那名冰冷的男子目光連動都沒動過,「你可以親自問我們幫主。」

  「你該不是人稱『冷面諸葛』的『龍幫』副座,華靖先生吧?」子菲喜上眉梢地問。

  華靖神情不變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論外貌她的確是脫塵絕俗,但是美女又不是只有她一個?為什麼都勳會執意與她談判呢?「紅門」不過是個日趨頹敗的幫派,打從失去了「西方獅」之後,大家都看得見它正慢慢走向下坡,再這樣下去「紅門」被其他幫派併吞也是遲早的事。

  有什麼理由值得都勳多廢力氣,和她這種小女孩談判呢?

  「真是久仰大名。」子菲朝他綻開笑容,「道上一說起你的事跡,真可以談上三天三夜。聽說『冷面諸葛』足智多謀可比諸葛,從來不曾笑過或是生氣過,真可稱是上海一絕。今天見了,果真名不虛傳,你真的夠冷夠酷,聽人說華先生你從出生就沒有哭過笑過,此話當真?」

  「請移駕到三樓。」華靖背過身去,按下滑輪升降梯門。原來紅門現任幫主這麼天真,難怪會有人圖謀不軌,還打算栽贓嫁禍給龍幫。

  「你笑起來應該很英俊,一天到晚老皺著眉對身體也不好。」子菲一面繼續對華靖說著笑,一面暗中使勁以肘撞了「笑面殺手」季青嵐的肋部,又是擠眉又是弄眼地以嘴型說:去找繼天哥哥。

  季青嵐收到訊號,比出個「包在我身上」的手勢,悄聲地退後兩步,隱身於一排高大裝飾用的長青樹後,消失了。

  華靖拉開花彫閘門,子菲還在吱吱喳喳地說著:「你們龍幫真是臥虎藏龍的好地方。前次我見到那位『八面玲瓏』先生也很可愛,不但長得瀟灑個性也好,如果能挖他到我們『紅門』來,一定會熱鬧許多。你呢?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比麻雀還可怕。華靖冷漠而厭惡地在心中搖頭,他個性冷,脾氣冷,話也不多,所以這種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不知道該閉上尊口的人,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出他最厲害的絕招「充耳不聞」,乾脆在心中想像一場廝殺激烈的畫面,忘掉他那身受煎熬的耳朵。

  子菲暗地吐吐舌頭,她別的不會,看人的眼光可不差。對付冷面猶如華靖這種人,用熱臉去貼他準沒錯。因為他一定會懶得再理她,輕敵之心也會油然而生,戰場上第一名言:絕不要讓敵人摸清你的能力!

  不過,她忐忑的心隨著樓層接近,也有點擔心起來。又要見到「東方龍」了,他或許是她第一個看走眼的人。上次讓他那一吻吻得天旋地轉,連方向都搞不清楚,真是太丟臉了。這回她決意要好好表現,不再讓他那張狂傲、不可一世的俊臉打倒,定不會再被他迷得團團轉了。

  論道理,他也不過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加嘴巴,沒什麼特別的。

  一到三樓,原本嘲鬧的賭場全部被良好的隔音隔開來,頓時靜得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華靖率先走出升降梯處,領著她走向一扇緊閉高聳的大門,推開後,裡面昏昏暗暗的光線,讓人有種置身夢中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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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4: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真是的,這麼大的一個幫派,總不會為了省這一點點小煤氣錢,連燈都捨不得點,弄成這樣……簡直可以裝神弄鬼做鬼屋賺錢了。虧得這間廳似乎不小,非常氣派豪華。但是迷迷濛濛地,她什麼也看不清。

  「請稍候一下,我們幫主馬上就到。」冷面諸葛話說完,又消失在一道門內。

  嗯,這屋子肯定有個迷宮。子菲嘀咕地走到房間中央,卻發覺這房間的地板竟藏有機關,哇……有意思,原來從這邊可以直透到二樓的賭場,這就是上次東方龍「偷窺」她的地方。子菲興奮地趴到地上去,這是什麼材質的東西?為什麼能讓下面的人以為是鏡子,原來是透明玻璃呢?

  「這是雙層透鏡。」有聲音懸在半空中,回答了她的問題。

  子菲猛一回頭,看到一雙裹著長褲的腿……沿著長腿她往上看,終於看見了東方龍調侃的眉底下,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你對這鏡子這麼有興趣?非得趴在地上看。」

  該死的傢伙,走路竟連點聲音都沒有,敢情他是大貓轉世的?「不能嗎?我免費用我的衣服替你擦地板,還嫌不好?」子菲站起身來,用力拍掉衣上的灰塵。

  「容我為小姐服務。」他斜起一邊唇角,彎下身子為她輕輕拍去肉眼看不見的灰塵。

  靠近的他身上有著上次熟悉的氣味,溫熱的掌心碰觸到她的身子,子菲的心又開始撲通亂跳了。完蛋了,她有病,每次碰到他就會發作一次,從她的胃到她的心全揪在一起,而且還有股熱流流竄到她的四肢……「可以了!」

  她的小手緊捉住他的掌心,都勳挑起他的一眉,凝視著那張小臉暈紅的模樣,純潔無邪的誘惑,讓人想一口吞了她。

  今天她身穿一套雙襟淡青繡花的半袖短旗袍,頭髮半盤髻半梳成俏麗的小髮辮,旗袍素雅地襯托出她明媚活潑的容貌,清新脫俗,別有一番姑娘家的風情,柔而不弱,纖而不瘦,尤其是頰上的紅暈讓人不醉也難。

  「你……」怎麼捉人的反被捉,子菲這會兒想抽回手,才發現他手勁大得嚇人,雖然不至於發疼,但想脫困是不可能的,「你該放手了,東方龍。」

  他不是沒聽見,否則就是故意不理。捉著她走到沙發邊,硬是將她塞到椅子內,然後緊捱著她坐下。子菲想跳起來又被他捉回去,「喂,你這人怎麼這麼……這麼……臉不要,我是來和你談正經事,你坐得那麼近怎麼談?」

  「這裡只有這張椅子,你不想坐這裡?難道想坐在地上?」他又用那種令人牙癢癢的口氣說著,好像全世界他最有道理。

  「那……離我遠一點。」她伸出手臂,想把他排在一臂之外。天啊,她的心再這樣疾跳下去,她就別想呼吸了。

  都勳逗出興趣來了,他故意貼近她耳根說:「你拚命躲我,該不是怕我吧?小丫頭。或許你還記掛著上次我們……」

  「呸,誰記得。你臭美,我早忘了。」完了,完了,他那熱呼呼的氣吹在她耳背上,讓她從頭到腳都酥軟了。這個色鬼、大淫蟲,不知騙過多少女人的惡棍。子菲心中又是氣又是急。「你到底要不要說正事?不說的話,我要走了。」

  「走?你們的黑面煞星還在我手中,你打算怎麼辦?」

  總算談到正題。「我要先見他一面。至於你俱樂部中所有損壞,一律由我『紅門』負責賠償修復。我們還願意出一筆補償金,彌補這幾天來帶給『龍幫』的種種不便與損失。」

  「也就是說,你打算賠錢了事?」

  為什麼他的口氣像是一副她很可笑的樣子?她很實際不是嗎?弄壞了他們的東西,再賠給他們一樣的東西,大家和和氣氣不就好了。「有什麼不對?」

  「這兒不是一般的俱樂部,小丫頭。砸了『東方之珠』,等於是向整個『龍幫』挑釁,如果我們任由你們賠錢了事,以後『龍幫』在上海灘說話沒有人會聽,大家都會認為『龍幫』是個可以用錢解決的小幫派。」

  她不喜歡他的口氣,非常不喜歡。子菲皺起眉,「那你的意思呢?還有,別叫我小丫頭。我既不小也不是個丫頭,東方龍。」

  「你可以把『黑面煞星』交給我們處置,或者開戰。」

  「什麼?」子菲挺直了背,瞪視著他,「你們要繼天大哥做什麼?」

  繼天大哥?看樣子這位「紅門」右護法對小丫頭來說,地位挺重要的。就是不知道,他們倆之間是什麼程度的關係?

  都勳冷冷地笑道:「或許會把他揍得半死,再廢掉他的功夫,丟回去給『紅門』。這算客氣的,通常這種不知死活的莽夫不是缺胳臂斷腿,就是少了五官的某部分。你認為哪一種好呢?少了鼻子、眼睛還是耳朵?」

  「你……好血腥喔!」子菲顫抖地說:「殘酷、不人道、沒有人性的傢伙。」

  瞇起一眼,都勳露出閃閃白牙,「說得好,我該頒聖賢獎給你嗎?紅大幫主?你沒忘記『紅門』比我們『龍幫』在道上發跡得更久,若說血腥?我們短短十年比得上你們嗎?」

  子菲面容一白。「我……我們才不像你們,『紅門』從不濫殺無辜!」

  「那麼你認為文繼天不應該為『東方之珠』負起責任囉?畢竟他搗壞大廳這件事,有上百的證人親眼目睹,他算是『無辜』嗎?」都勳冷硬的說:「以他在黑道上混過的年代,我認為他自己很清楚這樣做只有一個後果。」

  「什……什麼後果?」子菲很不想問,她有預感她不會喜歡他的答案。

  「大戰。」他無情的唇角斜斜地勾起,「紅門與龍幫大戰。」

  子菲倒抽一口氣,她瞪大雙眼,怎麼會呢?繼天哥是無心之過,他喝醉了,最近「紅門」一連遭受許多不明攻擊,大家都認定那是「龍幫」所為,一時衝動加上酒精助興下,他才會獨闖「龍幫」總部,但這並不代表整個「紅門」都有作戰的準備。

  「那太可笑了,雙方大戰你知道會掀起怎樣的一番腥風血雨嗎?」子菲試著冷靜地告訴他,「『龍幫』的確這兩年興起迅速,但是我們『紅門』可是百年大幫,擁有上海灘成千上萬眾的實力,論起輸贏還不知誰勝誰負。為了一場誤會,一間被打爛的大廳,你就要將上海灘化成一灘血海嗎?」

  「有必要的話。」他掀起眉。

  握緊雙拳,子菲真想揍扁他那無謂的自傲神情。「難道你的部下會因此而損傷也無謂?」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蹚入這渾水中的人,都有朝不保夕的自覺。小丫頭,如果你還在貪生怕死,今天我們也不必談下去了,遲早『紅門』不是被『龍幫』也會被其他幫派所併吞。」

  子菲心中有了冰冷的領悟。他與其他人眼中都認為她是個不知世事的心丫頭,是嗎?刷地,她從大腿側的皮帶中抽出一把利刃,反手橫在身前。

  「你要殺我?」東方龍眼中既不是驚也非慌,而是一抹諷笑。

  「不。」子菲伸出她的右臂,左手持刀,凜然大氣說:「我們『紅門』向來有借有還,欠債絕不會拖人不還。這次右護法冒犯之處,既然你認為錢不夠誠意,那麼我自廢一臂送你當賠禮好了,只要能化解這次糾紛,一切──啊!」

  沒想到東方能在她刀還沒刺下去前,一個手刀就將她的利刃擊落於地,並且一腳踢得老遠。「你這是做什麼?」她憤怒地看向他。「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難道不是繼天哥的命,就要開戰,沒別的選擇?」

  「有第三個選擇。」他靜靜地說。

  子菲倒真訝異,「噢?原來你還是有彈性的?你打算要什麼條件?」

  東方龍突然自沙發起身,暗暗的光線中只見他從一座櫃子中取出不知道什麼東西,一大疊地扔給子菲,她雙手捧住……「這是?」

  「最近『紅門』受到一連串的不知名攻擊,不論是商輪或是漁船、船塢都受到不小的損失,還有許多惡意中傷謠言導致的財務不穩等等。」

  「難道這真是你們『龍幫』的陰──」子菲翻開那些卷宗,看見裡面詳細記載的損失紀錄與發生地點等等。

  「有人正計畫扳倒『紅門』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但『龍幫』在這場陰謀中,只是無辜被利用的第三者。你現在所看到的調查報告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花費相當心血才得到的資料,從犯罪的手法與慣用的破壞手段等等歸納,我們懷疑有人故意要引起上海灘海、陸兩大幫派大戰,目的自然是趁鷸蚌相爭之際,坐收漁翁之利。」

  「太可惡了。」子菲快速地翻過紀錄,沒有錯,對方是極有計畫地進行一切。他們一直以為這些是「龍幫」的所做所為,一點也沒想到是有心人故意造成的假象,想利用這些小小的偷襲,引起兩幫大戰。

  「目前這個計策已經造成效果了,雖然『紅門』與『龍幫』目前都算是極力克制與約束,但是相信你應該注意到了海路與陸路彼此間的敵意,已有日漸高漲的趨勢。而貴幫的『黑面煞星』今天晚上一鬧,更強化了這個危機。我手底下有不少堂主與分組都要求我讓他們放手一搏,因為最近尋仇報復的『紅門』份子越來越囂張了。同樣身為幫主的你,對這種反應應該不陌生。」

  子菲點點頭,「我這邊也同樣困擾,雖然我極力阻止,但是血性男兒的黑道人物卻不見得會遵守約定。太可恨了,過去江湖講究的道義難道已經蕩然無存,哪個幫派的人居心這麼狠毒,竟使出這種下三濫的伎倆?」

  「我想有好幾個可能,但近來我特別注意到三口組。」

  「三口組?那些背後有日本鬼子支持的不良份子?」子菲一臉不屑,「哼,專門做盡髒事的鼠輩,拿那些日本鬼的錢來欺壓上海市民不說,現在竟想攪亂上海地下組織,不知又想做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應該與他們近日進口的大量毒品有關。」東方龍靠到窗邊,背對著星光與月光,俊臉陰沉地凝視著她說:「眾所周知『龍幫』與『紅門』是兩大誓言不碰毒品的幫派,不管是鴉片或是嗎啡交易都無法在我們的地盤上進行,而『紅門』的海路不運,『龍幫』的陸路不放行,毒品就無法大量流通,進入中國這廣大的市場內。」

  「所以只要我們兩敗俱傷,第三勢力取而代之,三口組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運作他們的毒品了?」那些該死的敗類,「太過分,饒不得他們!想當年如果不是鴉片毒害百姓中毒過深,又怎會引來鴉片大戰。貪官污吏加上那些漢奸,我們國家又怎麼能強盛得起來?」

  「現在如果開戰,後果當然是相當嚴重,而且也稱了敵人的心意。」

  「那當然。」子菲斬釘截鐵的說:「我們絕不能夠苦了自己,白白讓那些小人痛快。」

  「這麼說來你我都同意解決之道只有一個。」東方龍突然以愉快的聲音說。

  同意?她什麼也沒說,他什麼也沒提過呀!「解決之道?」

  「你必須盡快地與我結婚。」

  「呃……嗯……唔……」子菲哼哼嗯嗯了老半天,「對不起,我的耳朵好像出了問題,沒有聽清楚你剛剛說的話,你剛剛是不是提到了什麼昏的?」

  「結婚。」東方龍覺得她那張忽紅忽白的臉很有意思,「你喜歡用古老一點的說法,就是成親。我們一成親,『紅門』與『龍幫』自然會變成一家人,自家人內部發生任何問題,都不會用大戰來解決,不是嗎?」

  「這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對吧?」子菲祈禱著。

  「結合我們彼此的利益,我相信這樁買賣不論是對『龍幫』或者是『紅門』而言都有很大的好處。第一點就是敵人無法分化,我們一旦互結姻緣,第三勢力也就瞭解他們的計謀已經被識破了。危機解除。『紅門』得到我做女婿,等於有了一個強有力的靠山,姑且不論未來你哥哥的下落為何,銀行也敢繼續貸款借錢給你們了。至於『龍幫』不但能鞏固我們陸上霸權的地位,未來藉由你還能夠伸展到內陸去。」

  有利?她才不要為了「紅門」把自己賣給他!「婚姻又不是兒戲,怎麼可以拿來買賣!我絕不答應。」

  東方龍搖搖頭,「權宜之計,婚姻本來就是兩者的利益結合,只有你們女人家才會把它美化成什麼情愛。自古以來,男與女的婚姻本來一種結合了雙方利益的制度,不然怎麼會有聘金或是入贅這種事?少天真了,小丫頭。」

  「你……你竟把神聖的愛情說成是……是……」子菲相信她現在的臉色一定面灰如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無血無淚,只知道金錢與利益的!」

  陰沉地笑笑,聳聳肩,「我從來沒想過要結婚這檔事,基本上它是賠本又不討好。反正我是孤兒,不需要傳什麼宗接什麼代的。女人嘛……只要是能用就好,隨用隨丟就行了。所以,你不和我結婚我也無所謂的,等著大戰開打的那一天,我們會使出全力對付『紅門』,盡量不輸就是了。」

  「這樣我們根本不是在談判,你給我三條路走,卻沒有一條是我方能配合的,東方龍。」子菲跳起來,「我絕不會嫁給你的。」

  「那麼……」他擺出雙手,「就沒什麼好談。」

  「等一下!」子菲雙手伸開攔著他不讓他走,「除了結婚這條路之外,一定還有別的法子化解我們兩幫之間的糾紛。你剛剛自己也說了,你一點也不想結婚,沒有道理強迫我也和你一起跳進婚姻的束縛當中。」

  「你能給我什麼呢,小丫頭?」東方龍雙手抱胸,「我要求『黑面煞星』的命,你不肯給。我要結婚……你說這太利益。最後我說那就開戰吧!你還是一逕反對,我看不出你的誠意,我們『龍幫』到底能從『紅門』那裡得到什麼?」

  「呃……我願意公開向你們道歉,並且你剛剛提及想藉我『紅門』伸及內陸的事,不需要娶我一樣可以辦得到。比方,用合夥關係。」這個點子不錯吧?子菲心想這下他沒道理拒絕。

  「不。」東方龍一口就否定,「你的道歉依然無法解決我們兩方糾紛,『紅門』的人依然認定我們在搗亂,『龍幫』的人也會覺得你們找碴。至於合夥比不上夫妻間的關係穩固,我從來都不信任合夥人的。一旦我們結了婚,妻子的一切就屬於丈夫,理所當然你也無法欺騙我。」

  妻子的一切全屬於丈夫?子菲瞪大眼睛,「你打算藉由我成為『紅門』的幫主嗎?」

  東方龍挑起一眉,「我自己有『龍幫』,何必插手到你的『紅門』。這一點你放心,小丫頭。我願意在成親的時候,宣誓我絕無意於『紅門』的一切。況且你只不過是代幫主,不是嗎?你還有個失蹤的哥哥。」

  子菲動搖了,她該為了拯救「紅門」而答應他?或是放棄繼天哥哥──不論哪一個她都無法做到。真該死,東方龍難道算準她無法拒絕?「你……你娶我之後,對你的好處也不過是多了點管道延伸到內陸,卻賠上自己的自由,不是很不划算?」

  「哈哈哈。」東方龍放聲大笑,朗朗笑聲中自有豪氣,「小丫頭你說什麼傻話?我為什麼會賠上我的自由?你真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能鎖住我這樣精力充沛的男人嗎?雖然我不是挺挑剔,但像你這樣的小丫頭……我想我們大概只做一夜夫妻,我就會厭煩了也不一定。未來,我們仍然是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偶爾你覺得寂寞來找我,我會騰出點時間溫暖你的床。」

  「下流!」她瞪他說:「你把女人當成什麼?妻子當成什麼了?我可不是貨物,讓你用了就丟。我也不屑成為那堆花瓶裡的一隻。」

  「那是你挑開戰或是挑『黑面煞星』的命?」低下頭,東方龍看著底下的賭場內的動靜。「噢,現在又多了一位了。你剛剛派去的『笑面殺手』正在和我的人搏鬥,真聰明,你派他潛進我們俱樂部內,想私下劫走他嗎?這可會引起軒然大波,說不定明天早上就響起戰爭前奏曲了。」

  子菲聽他一說,也低頭下去瞧,果然下頭季青嵐手腳俐落又打退好幾個人。東方龍一彈指招來了手下,不一會兒底下賭場的人增加了,子菲看見那位冷冷的華靖也在其中,他與季青嵐過招時雙方平分秋色,約在伯仲之間。但是季青嵐身旁有醉倒受傷的文繼天,所以吃虧許多,撐不多久頻頻敗退。

  「讓他們住手!」實在看不下去了,子菲怒道。

  「仔細想好要怎麼做了嗎?」東方龍冷然地問道。

  這種人太可惡,一點也不為他人著想。難道做點好事會要他的命嗎?子菲心想他想娶一位「紅門」幫主做妻子,為的是什麼?不過是靠她取得和平及通道?好,讓他先猖狂這一下子好了。

  「給我時間多考慮一下。」緩兵之計,姑且試試。

  東方龍點頭,「可以,每天我們鞭打『黑面煞星』一百下,看你需要幾天?」

  惡棍,不要臉、無恥、黑心的怪物!子菲來回踱步,該怎麼做才好?「……好。我答應你。」

  東方龍對於她的乾脆回應地勾起唇角。

  「如果你有膽子娶我,我就有膽子嫁給你。」子菲心裡已經有個全新的點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既然他的名聲這麼響亮,她一定也不能輸給他。他可以做他的風流唐伯虎,她紅子菲也不會坐以待斃,眼睜睜看他得意。

  「但是我今天就要帶走繼天哥,沒問題吧?」她抬頭望著他,明眸瑩瑩閃著堅定的意念。

  懶洋洋地微笑著,東方龍英氣逼人的俊容此刻像是張牙舞爪、得意洋洋的龍。子菲努力不讓自己從他那灼熱的雙眸注視下退縮。

  「成交。」他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臂,將她緩緩拉到身前來,「別這麼一副想殺我的樣子,小丫頭。你會發現我是個不錯的選擇,身為我的妻子是許多女人渴求一輩子的事。」

  「是啊,我有許多花瓶前輩可以請教,如何取悅你這隻大色狼。」子菲故意侮辱地說。

  他愉悅的低聲笑著:「那些女人都是過去式了,我相信我會滿意你的。純潔、天真又可愛,可憐的小白兔馬上要被大惡狼蹂躪,你會怕我嗎?」

  「不要忘了,就算是兔子也有牙齒的!」撞向他的手肘,子菲掙得自由,「你以為我是容易任你擺佈的聽話小妻子,那就大錯特錯了!」

  「明晚七點在一樓沙龍舉行盛大的宴會,宣佈我們訂婚。穿漂亮點,小丫頭,不要扮成男裝或是奇怪的小女僕,我會不高興的。」

  哼,她心中有比那更好的計畫!「我說了,只要你有膽子娶,我就有膽子嫁。只怕到最後,你會發現結婚一點也不好玩,退而求其次做合作夥伴比較好。」子菲給他最後警告。沒人告訴他嗎?千萬別讓女人生氣,因為女人一生氣後是六親不認,也是不顧一切的。

  「不論你有什麼點子,也逃不出我這如來佛的掌心。」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擁住她的腰,從胸口到小腿無一不是平貼著她的,酥麻的熱度與無名的電流,席捲著她。「放聰明點,還是乖乖嫁給我好了。」

  居然有這種人──要她放聰明點?她倒要看是誰的照子比較亮!「放開我!」

  「既然達成協議,總該簽下同意書才行。」

  「你信不過我就別──唔!」

  狂猛的吻與上次溫柔火熱的誘惑完全不同,直接索取他要的降服,洶湧激情排山倒海淹沒她所有的反抗意識,等到最後迫切需要空氣的剎那,他才鬆開她。子菲軟下來的身子靠著他拚命呼吸著。

  可恨,為什麼他的吻對她有這麼強大的操縱力?

  「我會派人去接你的,」都勳輕拂過她瘀紅的下唇,「別亂跑。」

  恢復清醒的子菲立刻為自己剛剛的表現羞惱,霍地推開他,以手背猛擦著自己的唇,「我希望你在地府閻王的面前,為今日的鐵石心腸付出應得的代價!東方龍。」

  「從我跨入江湖的那刻起,閻王就是我的哥兒們了。」都勳紳士地一彎腰,「明天見,未婚妻。」

  子菲差點想甩門離去,最後她決定不給他放聲大笑的機會,以她這輩子最克制的表現,打開門挺直背,極端有骨氣地離開。

  「這樣子欺負小女孩你不覺得有點過分?」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八面玲瓏」發出不平之冤。

  都勳瞥視他一眼,「她是我的。」

  舉起雙手表示清白的勾燁微微一笑,「嘿,兄弟妻不可戲這道理我懂。但是你這樣逼她入死角,好像有那麼一點點不太妥當。而且你從來也沒有結婚的意思,怎麼突然……」

  「利益。」都勳冷冷笑著,「恰巧她也引起我足夠的興趣,有何不可?婚姻不過是工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勾燁輕輕歎口氣,凝視著背對他的男子,那孤獨的身影……希望「紅門」的丫頭能看穿都勳的內心……權力與財勢的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一顆真心。

  「恭喜你了。」他也只能這樣祝福。

  「不行,你絕不能夠嫁給他!」文繼天回到「紅門」,經過好幾杯醒酒茶後終於清醒過來。「那傢伙根本是條毒蛇,他配不上你!」

  「龍幫的幫主……孩子的爹,你說怎麼辦才好?真的要讓菲兒嫁給他嗎?」白蘭以做母親的心,實在無法不慌張,心愛的掌上明珠要嫁給同樣是黑道中人的龍幫幫主,未來怎不令她擔憂。

  「誰讓那傻丫頭自己跑去和人家談判,現在已成定局了,難道你要讓外人說我們『紅門』幫的幫主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嗎?」紅玉龍的大嗓門響遍大廳。

  文繼天臉色發黑,「讓我去宰了那傢伙,再自盡以示負責!」

  「你還發什麼飆?嫌事情不夠紊亂嗎?幫主為了誰前去談判的,又是為了什麼而答應嫁給那傢伙,你還要雪上加霜讓事情更難以收拾嗎?」季青嵐的話贏得不少堂上長老們的贊同。

  月長老先站出來說:「我覺得木已成舟,倒不如來商量該怎麼樣獲得最好的利益,首先,我們幫主絕不能吃虧,聘金方面要他一座俱樂部也不過分。」

  「那怎麼可以!」金長老發難地說:「喂,不是我愛說你,月老你還真是不會打算盤,俱樂部要來做什麼用?我們這些兄弟又不懂半點經營俱樂部的東西。聽說那位東方龍手底下資產不少,乾脆要他幾間連棟洋房、地產比較划得來。」

  「都不對,你們都說錯了,我打聽過了,東方龍手上最有價值的資產是現價上億的北方礦產,那兒才是真正的大寶藏呢!」土長老也插一腳。

  「不、不、不──」幾個長老紛紛湊上前人,你一言我一語,個個都在談論東方龍與龍幫的資產,為了爭哪一種比較好而吵鬧不休。

  另一邊的文繼天與季青嵐同樣在拉拉扯扯,一個要衝出門去,一個死也不讓他走出大堂門口。老幫主與幫主夫人那邊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幫主夫人哭哭啼啼向老幫主訴苦埋怨,而幫主除了安慰得手忙腳亂外,什麼都管不了了。

  有沒有搞錯?好像全部的人都判定她非嫁不可,大家對她的「信心」真令人感動。人說:蓋棺論定,敢情現在他們是替她釘好棺蓋了嗎?

  「全都給我安靜!」子菲鼓足中氣,奮力一吼。

  這一吼果真有立竿見影之效,當場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看往坐在幫主位子的紅子菲,打從剛剛到現在整整半時辰也不見她吭一聲,怎麼會突然間河東獅吼……不對喔,應該說是潑婦……呃,總而言之大家都被她嚇一跳就是了。

  「東方龍不會娶我的。」她平靜地說。

  所有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什麼?她說什麼?」,「聽不懂,你聽懂了沒?」,「怎麼回事?又取消了婚禮嗎?」,「剛剛耶只是玩笑話嗎?」……子菲真快受不了這群寶貝蛋,說她這個幫主不成熟?依她看,等到事情真正發生時,可靠的人還是只有她自己。她以指尖耙過劉海等他們的竊竊私語告一段落。

  「幫……幫主,你是說你不嫁給東方龍是嗎?」日長老被推派出來問話。

  「我沒說我不嫁他。」

  「可是你剛剛說……」

  「我說的是『東方龍不會娶我』!」這和她不嫁可是差很多的。

  「這……你真把我們這群長老們給搞糊塗了。」日長老左右為難地說:「你不嫁或他不娶,不都是一樣的嗎?」

  「菲兒,別玩了,把話說清楚。」白蘭緊張地看著女兒,「你不是應允對方婚事了嗎?明天就要宣佈訂婚,究竟是……」

  「東方龍若是堅持非娶不可,基於江湖道義說出口的允諾,我們絕不收回,我一定會嫁給他。但是經過明天……他絕不會想再娶我了!」子菲自言滿滿地說。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呢?」白蘭不解地問。

  「說你女兒有神通能預知未來,你信還是不信?」子菲一時興起,打趣地說。

  明明急得半死,還被女兒調侃消遣,白蘭再好的脾氣也會發火,她柳眉橫豎,「瞧你那張調皮嘴真是活活把娘給氣死!都什麼時辰了,你還開娘的玩笑。」

  「菲兒,不許胡鬧!」紅玉龍巨掌一拍,桌上立時印出五指。「此事攸關我們『紅門』幫的幫譽,你心裡頭打什麼鬼主意,馬上告訴爹爹媽媽。」

  被吼得耳根發疼的子菲吐吐舌頭,俏皮的斂首說:「是,爹爹,女兒知錯了。這就老實地告訴你們,女兒一肚子鬼水裝的是什麼──唉喲!」

  又被白蘭小掐一把以示懲罰。「女孩家油嘴滑腔,像什麼話。」

  唉,真是吃這個也癢,吃那個也癢。欲加之「罰」何患無辭。這句話也就是說,當為娘的想掐女兒那水水美美的小臉蛋時,不怕找不到借口可掐。子菲認命地正襟危坐清清喉嚨,擺出大姐的威儀。「女兒明天計畫,要讓東方龍見識一下我的真面目。」

  「真面目?他還沒看過你長相嗎?」白蘭瞪大眼。

  「重點就是『知難而退』四個字。讓東方龍知道我不是什麼當好老婆的料子,他就會重新考慮娶我為妻這件事了,也就是由他主動放棄婚約,我們『紅門』自然不用負擔毀約之責,也可以再和他們詳談雙方進一步合作的方法。」

  長老們面面相覷,連文繼天和季青嵐都不再騷動。

  「怎麼?這計畫不好嗎?」子菲看左看右,大家怎麼都不說話了?

  約莫半晌,木長老突然迸聲大哭,「好,好,真是個好計畫。我們怎麼沒想到呢?太好了,幫主如此聰明睿智又狡滑,『紅門』的未來也有希望了。」

  睿智?狡滑?子菲真不曉得該笑還是該哭。

  ※※※

  入夜繁星閃爍,烏雲半遮月,一道人影悄聲地越過了大堂,攀過門前,正要騎上一匹駿馬時──「繼天哥,你連聲再見也不說,就要走了嗎?」

  馬背上的人影一僵,緩緩地轉身迎上那雙微帶哀傷的明眸。

  離「紅門」總幫不遠處的溪流處,河心映月,微風輕吟,馬兒被綁在不遠處的樹下,低頭吃草。文繼天靠在樹幹雙手抱胸,而紅子菲則坐在溪邊的大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腳邊的雜草。「請水、「請你不要走,繼天哥。『紅門』需要你,我這位新幫主也不能沒有右護法。再考慮幾天,就算不是為了我,也要為『紅門』與哥哥著想。」

  「……菲兒……幫主,請讓繼天戴罪立功,此去新疆找尋子岳兄,不成功便成仁,我下定決心了。」

  「哥哥他的下落已經有很多人去找了,為什麼你非去不可?」雖然她也很擔心哥哥行蹤不明,但是強大的搜索團都找不到,難道文繼天的運氣就會強過其他人?相對地,紅門幫內卻少不了右護法。

  「菲兒。」繼天歎了口氣,「我承認我在害怕。」

  害怕?

  「怕我自己對你……十幾年的情感一下子無法收回。」繼天仰望著星空,「瞧我差點犯下什麼錯,讓你不得不與龍幫談判,等於是我將你送到東方龍的手中──當我清醒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後,我恨不能斬下自己的頭,向你和子岳賠罪。連照顧你都談不到,反而讓你……」

  「繼天哥那時候喝醉了,一時衝動,我和大夥兒都沒有怪罪你。」

  「可是,我自己無法原諒我自己!」他拳頭打上樹幹,撼動了林間的鳥兒驚飛而起。「離開你是對我自己的懲罰,也是給我冷靜下來的機會。別阻止我,菲兒,我想過許多次了,這是最好的方式。」

  「不,我以幫主的身份不允許你離開!」

  冷凝的空氣僵持在兩者間,子菲不退讓地站在他身前。繼天閉上雙眼,「我知道了。」

  子菲以為自己說服成功,驚喜地看向他時,文繼天卻拔出隨身的刀刃說:「那麼我文繼天以右護法的身份為這次的失職,依幫規自請處分,自廢雙眼以示懲處。」

  「啊!」子菲撲上前去,無情刀刃畫過了文繼天的俊容,間不容髮的瞬時一顆小石子敲上刀鋒,打歪了小刀,錯過了眼而滑上額頭。「繼天哥!你──」

  季青嵐從藏身的樹幹跳下來,「繼天!」

  他摀住臉……,血自他五指縫閒流了出來,刀痕不淺,看樣子他下刀時是真的硬下心腸要自廢雙眼,不留半點餘地。

  子菲心亂如麻淚水不斷流下「繼天哥,你怎麼這麼傻?我不要你──」

  「不許……身為幫主不許哭。」他斷斷續續地說:「記住,菲兒,你心地太善良了,要避免讓它成為你的致命傷。」

  青嵐檢視一下傷口,「沒傷到眼睛,不幸中的大幸。老哥,你可真狠得下心,刺得這麼深,看樣子非留下疤痕不可。」

  「幫主暫時交給你了,青嵐。別讓她嫁給東方龍,他不是什麼好人,絕不會善待我們菲兒的。」繼天試圖站起身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季青嵐一手攬住朋友的右掖,扶他站起來說:「我先送他去看醫生,幫主。夜黑人稀,你還是快點回到『紅門』內,這傢伙就交給我好了。」

  子菲本想跟著去,但是季青嵐背著文繼天向她搖搖頭。是啊,事到如今,傷害已經造成了,青嵐哥從頭到尾都說中了,再多說安慰也顯得矯情。她不能再傷繼天哥,唯有將這份關心擺在心頭,祈禱他的傷不會留下永恆的疤痕。

  ※※※

  「快遞服務!」

  紅門幫口出現兩個身穿怪異連身工作服的人,守門的警衛們凶巴巴地擋下他們:「喂,什麼叫快遞呀!你在說什麼?」

  「有人托本公司送來一箱『這個』,請簽收。」

  警衛嘀咕著,莫名其妙,什麼時候鏢局送貨的人穿這種不三不四的衣服?這是哪朝哪代都搞不清楚了。他隨便地在紙上畫個押後,「喂,這裡面是什麼東西?是誰送過來的?」

  裡面的東西我們不清楚,送貨人是一位李葳姑娘。對不起,我們還有其他地方要去,失陪了。」說完,那兩個人騎著一輛像是會飛的東西似的,一溜煙就消失了。雖然是大白天,警衛們還是不覺發毛起來,該不會是活見鬼了。

  總之,紙箱是送到了子菲的手上。

  「這什麼東西啊!」正忙著為晚上的盛宴做準備的子菲,咕嚷地拆開紙箱,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封小小的信簽。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凡天下之沙豬也,正義之女皆可斬之。有鑒於吾友正面臨一場生死之戰,特送絕佳戲服一套,保證一穿見效,無效概不退換。子菲笑納。

  贈送人: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從箱子裡,她取出了一套驚世駭俗的衣服,子菲眨眨眼,真是天助我也,她就是要找這樣子的衣服。不管這個贈送人是何許人也,的的確確幫了她很大的忙。這下子,她就不愁沒有衣服穿了!嘿嘿嘿。等著瞧吧,東方龍,今夜就要你好看。

  ※※※

  「小張,你看今天似乎有什麼大事,進進出出『東方之珠』的名流士紳,滿清貴族,還有那些難得一見的富豪大亨、上流淑女,感覺特別多耶!」路邊拉人力車的小販閒來無事地聊著。

  「嘿,居然你還不知道?這樁轟動全上海的新聞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你還真是後知後覺。」

  「什麼新聞?」

  「天大的新聞,『龍幫』的東方龍要娶『紅門』西方獅的妹妹,今夜在『東方之珠』俱樂部要公開訂婚呢!現在你看見的這些紳士名流,個個都是前來參加這場盛宴的,你說熱鬧不熱鬧?」

  「原來如此。」

  一輛漆著金龍霉的馬車自小販們身邊疾駛而過,彎過大路拐進了「東方之珠」,車上的人兒放下窗簾,深深地吸了口氣。

  「菲兒,不要緊吧?」白蘭手握緊愛女,替她打氣。

  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她現在已是騎虎難下,一切只能照計畫進行了。「我很好,媽咪。」

  「聽著,菲兒,不論你做什麼事,爹爹和媽媽會像支持哥哥一樣的守候在你身邊,知道嗎?爹爹媽媽非常非常愛你的,你是我們捧在手心的小寶貝,我們心頭的肉,你一定要自己小心,千萬記得……我們永遠會是你的依靠。」

  娘親這席話就像最好的強心針,灌注子菲無限的勇氣。她激動地抱住母親,「媽,菲兒……我最愛爹爹媽媽了。」

  「這麼大了,還這麼愛撒嬌。」白蘭疼溺地摸摸她的頭髮,「瞧我們把你寵得!」

  輕輕在母親頰上印下一吻,子菲最後摟緊母親,「我去了。」

  單獨步下馬車後,「八面玲瓏」勾燁身穿正式的晚宴服,俊美的臉孔宛如天使,微笑著迎接著她。「紅子菲小姐,或者我該稱你為未來的幫主夫人?」

  「還是叫我子菲就好。」她緊緊捉住厚厚的毛皮斗蓬。

  勾燁彎起一臂,紳士地彎腰說:「請隨我來吧,子菲小公主。你的王子正在裡頭等得心焦似焚呢!」

  不禁輕揚唇角,子菲勾住他的手臂,「東方龍怎麼會有你這麼妙語如珠的手下?我實在想不透你和他那種木頭人是怎麼合得來的。」

  「這個嘛……當然是有典故的。」

  「你不肯告訴我?」

  「你別急,未來有的是機會可以說。」

  領著子菲穿過層層繽紛花海,今夜的「東方之珠」充滿了神秘與浪漫的色調,來自熱帶雨林的奇花異草爭奇鬥妍,妝點出如夢似幻的氣氛。大廳沙龍處處都擠滿了衣香鬢影、珠光寶氣的上流名紳淑婦。場面之大,遠超過子菲所預期的。她也不由得擔心起來。

  「我沒想到東方龍會請來這麼多人。」她喃喃說道。

  「上海有頭有臉的人大概都到齊了,大家都想一睹哪位傳奇女子,竟有辦法讓東方龍心甘情願地套上婚姻枷鎖,大家都以為他這輩子是絕不會結婚。」勾燁以遺憾的語氣說:「你的雙親不參加這次的訂婚宴真是可惜,這是讓大家看出『紅門』與『龍幫』盡釋前嫌的好機會。」

  「呃……我爹爹近幾日身體不適,我媽咪還得趕回去照顧他呢!」其實不讓爹爹媽媽來,子菲認為等一下她放手大膽去做,比較沒有後顧之憂。

  「希望紅老幫主身體無恙。」勾燁望著樓梯頂上的偉岸的男子,輕推了子菲一下,「我們老大在上面等你,去吧。要不要我替你將斗蓬拿去掛好。」

  不!子菲迅速閃開,勾燁眼中有抹訝異與不解,她笑著說:「這裡頭有我為你們幫主準備的禮物,所以不能現在脫下。」

  勾燁高高揚起一眉,「如果有任何危害到我們幫主──」

  子菲一手搭在他胸口,嫵媚地眨眨眼說:「放心,除了會讓他心跳加速之外,什麼都沒有。」

  「且慢……」勾燁怎麼樣都覺得紅子菲神情中有點不對勁,想攔下她時,她身手卻像滑溜的魚兒,一下子就藉著人潮阻隔溜出他手中。那位紅大小姐該不會想做什麼傻事?

  「有問題嗎?」冷面諸葛華靖出現在他身邊。

  勾燁重重歎口氣,「希望沒有,老大的未婚妻在這麼溫暖的天氣,將自己裹成愛斯基摩人,你認為有沒有透點古怪?」

  瞇起眼,華靖冰如寒冬的掉頭往後看,紅子菲她正一階階走向都勳。「她傷不了老大的。」憑那吱吱喳喳的小麻雀?華靖一點都不擔心。

  「這點我會不知道?」勾燁哀聲歎氣半天,「我是擔心她又不知出什麼點子了,你也別小看她,上次你如果沒被她騙倒,怎麼會放任『笑面殺手』闖進我們秘密後室而不知道?」

  「……」這一點華靖無話可說。

  水晶燈璀璨的光華灑在都勳的黑絨般散發光澤的發頂,豐厚的頭髮經過名家整理,顯得亂中帶逸,瀟灑出眾。他的寬肩窄臀天生衣架子,套上任何衣服都很帥氣,今夜他穿著一套對襟團華黑馬掛配上黑長褲與擦得光亮的馬靴,卓爾不群的氣度,將在場所有的男人都比下去,那抹天生傲氣與那雙亦正亦邪的勾魂黑眸,哪個女人能不心動?

  一步步走上階梯,子菲的心也越紛亂。

  她一點也不瞭解他,不嫁給他的決定是對的。她不嫁給這種不可一世的男人,使出一切的手段也是合理的。只要今夜一結束,東方龍和她之間就可以畫清界線了。

  那為什麼她的心,每每靠近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激昂起來?

  都勳伸手向她,子菲握住那厚實的大手,緩緩地跨上最後的兩階,仰視著他那雙子夜黑眸,看著他執起她的手背,輕印下溫熱的唇。

  「你看起來美極了。」

  的確,子菲今夜垂下她濃密的黑髮,無數的大小發卷是花費兩小時精心整燙出來的,自然地披在身後,點綴其間的珍珠發針晶瑩可愛。稍稍點了胭脂紅唇,她天生美麗無瑕的肌膚在水晶燈下,益發地雪白誘人。

  「你也一樣。」她禮貌的點點頭,其實現在子菲腦子一片空白,心跳不已。

  「怎麼了?會冷嗎?為什麼一直穿著披風?都勳殷切地問道。

  該來的,躲也躲不掉。子菲仰頭朝他甜甜一笑,「我在等你為我服務,東方龍。我特別為你穿來我最喜愛的一套衣服,你想不想看呢?」

  今天這小丫頭的笑容很奇怪。都勳扯扯唇角,「當然,你的好意我怎麼能拒絕。我來為你脫下……」

  毛皮斗蓬輕易地解開來,但是都勳卻愣在當場。紅子菲那身無瑕的細皮白膚正在亮眼的水晶燈與眾人的驚訝聲中,展露無遺。她穿著一套……應該被扔進垃圾桶內的衣服!

  雪白的背部一無所遮,僅有她披肩長髮若有似無地誘惑著男人一親芳澤,逼近燃火點,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低胸的前襟大膽噴火的深凹谷,若隱若現的高聳乳溝,彷彿她只要一呼吸就會有曝光的機會,它讓每個男人都不自覺地屏息以待,目光集中於該處。皺紗輕巧地在腰間做出繁複的變化,但層層疊疊如羽翼的紗裙,似乎有風吹裙起的可能,而底下……都勳不用想也知道她可能什麼也沒穿!光裸的玉腿就這樣呈現在任何男人的眼前!惹火地挑逗在場每位男士的原始獸性!

  真該死,她竟穿這……這……這種……稱不上是衣服的東西出席他們的訂婚宴,擺明在勾引所有的男性。都勳極少發怒的脾氣,也不由得破例。

  「紅子菲你──」

  「你喜歡嗎?」她咯咯地笑著,清脆的笑聲刺激他的神經。子菲轉了一圈,裙擺高高飛起,「大家喜歡嗎?」她朝底下的眾人問道。

  顯而易見的,底下的男人一概以目瞪口呆的態度,瞠目結舌地張望著她裙底的春光。都勳發誓他看到有些人連口水都流出來了!沒有人心臟病發,可真是奇跡了。什麼上流社會,男人只要一見到美女和女色,還有什麼上流下流之分嗎?可惡,這個小──這女人在搞什麼鬼?她這樣子一點也不像他的小丫頭了!

  「你馬上給我──」換下這身衣服,本是他想說的話。

  子菲冒了一個極大的險,她轉身攬住都勳的頸子,親密地湊上自己的小嘴,「訂婚快樂,親愛的『未婚夫』!」然後趁他還沒機會反應時,吻住他。

  她蠕動的小舌輕輕畫過他的唇,以她最大的熱情──及從都勳那兩吻得到的靈感啟發,子菲鑽進他的唇中,火辣辣地吮吻起來。底下的鼓噪聲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她所有的意識只剩下他和品嚐他的味道……這次,她一點也不像個生手──都勳第一個意識如此告訴他。第二個意識,他發現如果她再這麼熱情的吻下去,很快他和她就會當眾出糗,他很可能沒辦法停止這過度激情的一吻,第三個意識是她的舌非常非常的靈巧……出乎意料……接下來,管它去死,火熱的美人抱在懷中,還有辦法繼續往下想的,除了死人和活死人之外,大概就是聖人,而他可絕不屬於以上那三者之任一種。所以,都勳天生的狼性呼嘯於血管,收緊她投懷送抱的嬌軀,不顧底下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上演限制級的纏綿法式親吻,一時間天雷勾動地火,「口水」一發不可收拾。

  「嗯。」子菲在她幾乎再度滅頂於他唇下時,及時結束。「你真是個可人兒,都勳。你的吻棒透了。」她故意用嫵媚的聲音說,一面以指尖畫過他的胸口,「我們真是天生一對!」

  「你在玩什麼把戲?」他捉住她的手腕,低聲喝道。

  「哎喲!」子菲轉向樓梯,「我們不能讓賓客久等了。」她擺出最媚最蕩的笑容,拋著媚眼說:「謝謝大家參加我與都勳的訂婚喜宴,宴會馬上就開始,請大家不要客氣,盡情『狂歡』!」

  底下賓客只能以目瞪口呆加上口哨聲與如雷掌聲來回應。

  「紅子菲!」他在她耳邊咆哮。

  太好了,終於輪到他有坐立不安的感受。子菲進行到這邊,心情逐漸振奮起來,沒錯,東方龍也是男人,他和一般男人一樣會有喜怒哀樂的脾氣。他並不是神!今天可算是報一箭之仇了。

  「怎麼了?東方龍。」她回以無辜的笑,「你好像很生氣?」

  「我不喜歡有人玩花樣。」

  「噢?」子菲扇扇她的長睫毛,紅唇微噘,「說要訂婚的是你,現在又怪我玩花樣?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不想訂,那好,我就回家去!」

  這肯定有詭計在裡頭。都勳以他的腦袋做賭注,紅子菲一定在策畫著什麼。「……不,一切照舊。」她想玩是嗎?他都勳絕對奉陪到底!

  可惜。子菲心中暗道,差一點點,她知道只差一點點他就答應撤消訂婚了。或許她的藥下得不夠猛,還得再加把勁。「好嘛,一切依你。小甜心。」

  ※※※

  這場宴會打一開始就注定是場災難。

  按原定計重,東方龍與紅子菲主持宴會,宣佈訂婚喜訊,切下訂婚蛋糕後,所有的人將會為他們這對佳偶天成祝賀與道喜,然後浪漫優雅的華爾滋音樂為開場,他與她共舞在星月爭輝的美麗露天花園,享受羅受蒂克的情調。他會取出一枚完美的紅寶石戒指套在她小指上,而她會淚眼婆娑地投入他懷中,視他為英勇無比的英雄──刷地,都勳撕掉那位不知名記者的記事本。「別再讓我看見你!」

  勾燁可憐地看著忙不迭逃離咆哮龍身邊的小記者,「何必為這種小事生氣?他們只是負責記點花邊新聞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拋給勾燁一個怒火的白眼,「今天真是鬧夠笑話了,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明天全上海都會曉得她今夜的表現,更別提她那蕩如卡門的穿著與……」都勳咬牙切齒的說:「我真是看走眼了,想不到她是這種女人。」

  順著都勳灼熱赤怒的目光,勾燁仍然輕鬆寫意的看著他們談論的對象,沒錯,紅子菲正像只花蝴蝶穿梭在眾男子之間,不時地仰頭大笑或是輕佻地用小扇子敲打愛慕者的胸口,根本和前幾次見過的她有天壤之差,完全脫胎換骨似的。

  自宴會一開始,紅子菲肆無忌憚地賣弄風情、搔首弄姿,坐在東方龍身邊一點也不知自制,一會兒和左邊的大亨嘻嘻哈哈,一邊又與右手惡名昭彰的浪子打情罵俏,完全不將東方龍放在眼中。

  用過餐後,隨隨便便地切了切訂婚蛋糕後,她就急忙叫人演奏舞曲,領著一大批跟在她屁股後頭的蒼蠅,跳起了節奏明快又活潑的社交舞,她那蹦蹦跳跳的曼妙舞姿與時而乍現春光的大膽穿著,讓圍在她身邊的男人只有增加而沒有減少,他這個末婚夫別說是和她跳一曲……連她的裙邊都沾不到。

  現在她和一群蒼蠅正停下來休息,她高高坐在一張眾男子為她找來的小桌上,雙腿打著輕快的拍子,嘻嘻笑笑聽著拍馬屁的男子說著黃色笑話,猛眨她那狀似無辜的大眼睛,伸手就有水喝,不用扇扇就有人自動為她驅熱,享受那些男人色情的愛慕眼光,還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天生的小妖婦,原來以前是悶騷,今天才真正現出原形來了!

  都勳鐵青著臉,緊掐著水晶杯脆弱的杯頸,巴不得那是架在紅子菲的脖子上。從來沒人能這麼大膽的玩弄他,更何況她正以屬於他的東西,炫耀在眾男人面前。他從沒有過如此強大的憤怒,憤怒地足以踏平任何膽敢擋在他和紅子菲面前的人事物。

  「平常的確看不出她有這一面。不過……老大的運氣真好,原來未來小嫂子這麼熱情如火,你以後在家裡頭可愉快了,不是嗎?想想看她寂寞難耐的時候……」勾燁玩笑似地說著,但都勳突然揪住他的衣襟,雙眼佈滿紅絲。

  「住口,不許說下去!」紅子菲該死,所有想覬覦她的男人也都該死,她是他的!

  「怎麼回事?老大不是向來認為女人就是用之來揮之去的東西嗎?什麼時候規矩變了?」

  「閉嘴,勾燁!我不想揍人。」都勳放開他,曉得自己被勾燁將了一軍,活該被他調侃。

  「既然這麼看不過去,就去要回自己的來西囉!」勾燁還在說著,都勳已轉過身去找吧檯,打算再用烈酒澆滅﹝或助長﹞體內的烈火。

  華靖從另一端悠哉地散步過來,冷臉看人世的眸子閃著一點神秘的光芒。「哪天你要是死在龍爪下,提醒我那是你自找的。」

  「嘖,你可真有『兄弟之愛』。」八面玲瓏搖搖頭說:「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瘋狂』相許?看見我們大哥那樣子,我真慶幸自己沒讓月老看上,牽上什麼莫名其妙的紅線。」

  「你怎麼知道沒有?」華靖冷面諸葛式的笑容,冰冰地說著。

  「去,少詛咒我。」

  都勳執起一杯純加冰威士忌,猛然地一口飲進。

  「勳,你何必這樣呢?」一雙柔荑從後面攬住他的胸,豐滿的身子貼上前來,「你說要訂婚只是個玩笑,對不對?那個浪女怎麼配得上你呢?你的眼光怎麼會看上她那種女人?我不相信,這一定是玩笑。」

  推開那名女子,「少煩我。」

  「她公然侮辱你,你又何必客氣呢?」另一個女人也靠上前來,「聽我咪咪的話,趁你還沒結婚趕快取消這場騙人的玩笑吧!」

  可惡。為什麼東方龍這麼能撐?子菲一邊假笑著,一邊暗中拍開那些從四面八方湧上前來吃豆腐的手。難道她戲演得還不夠?他還是堅持要和她訂婚?不可能的,這計謀應該是萬無一失的。

  她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法子,怎麼可能會沒有效果?

  子菲用力一踩假裝不小心踩開那老色鬼的腿,然後奉送迷人無辜的笑。「對不起,我沒看見耶!我覺得好累,想回去休息一下下。」

  「當然,當然。」

  坐回位子後,子菲看見都勳的身邊多了好多花瓶,以前那些舊愛新歡似乎也不甘示弱,紛紛安慰起那鐵青著臉的可憐男主角,形成兩大集團。一個是圍在她身邊的蒼蠅,一是圍在他身邊的浪蝶。

  那些浪蝶一點機會也不放過,像八八章魚似地對東方龍上下其手,一點也不把她這個未婚妻放在眼中,分明是認定他絕不會放棄拈花惹草的機會。看到這種情況,子菲也冒一肚子的火,乾脆隨便捉起一個男子就說:「我要跳舞,走吧。」

  跳舞?都勳額際青筋不住跳動,她哪像是在跳舞,那男人根本把臉都埋在她的乳溝,只差沒有當場剝下她的衣服強暴她而已!那笨女人,投懷送抱也要看清楚貨色──現在她身邊的那傢伙,偏偏是滿身花柳病的急色鬼!該死!

  子菲很想一腳將這個男人踢開,他垂涎的嘴角已經開始流口水了,臭男人都是一個模樣。她試圖拉開一點距離,但是那人就是不放手,還一直不懷好意地笑著說:「嘿嘿嘿,這裡頭好熱喔,你有沒有感覺?我們到花園去涼快涼快好嗎?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可是我喜歡在裡面跳舞。」別開玩笑了,要是和他到花園去,豈不成了惡狠撲羊。

  「少裝了,你一定哈很久了。我比東方龍強多了,你一定要試試。」

  想不到這人色膽包天,竟強摟著子菲往通往花園的樓梯邊走去。「不,我說了我不去的!你放手,快放──」

  「小姐叫你放手,你聽到沒有?」

  「你算哪根蔥要管本大爺的閒事?」那人一回頭愣住了,「東……東……」

  都勳露出嗜血的笑,舉起手招來了兩名手下,架起那位不知死活的男子,「這位先生想去花園逛逛,要好好招待他,讓他曉得我們龍幫慇勤的待客之道。」

  「是,幫主。」手下和呼天搶地的男子消失在花園內。

  不到一刻內發生又結束,子菲頭皮發麻地轉身想離開東方龍,她從沒看過臉色這麼難看,雙眼像要吃人似的他。平常他不都像是木頭人一樣,理智得要命,怎麼他也會生氣嗎?

  「站住!」他低吼。

  子菲心一停,但強迫自己裝出花瓶專用的笑聲,「呵呵呵,凶什麼凶嘛,只是玩玩而已,你如果看不過去……那你來陪我玩好了,親愛的末婚夫。」

  他使力捉住她的一臂,「戲弄我的人,通常會悔不當初。」

  「你在說什麼呢?我一點都聽不懂。」子菲故意拋個媚眼給他,「別急,很快就可以輪到你了,等我應付完那些討厭的大哥們,速速就來服務你。」

  瞇起一眼,都勳怒到極點,反而口氣平靜多了,但是瞭解他的人都曉得……這下子他是真正發怒了。

  「宴會到此結束,紅子菲。」

  「真的?」

  這是不是意味他要搖白旗投降?子菲擺出大失所望意猶未盡的臉,其實她心裡真想放聲歡呼。東方龍不得不面對現實,領悟到她這樣的女人一點也不適合娶回家當老婆──快快宣佈我們訂婚無效,東方龍!

  「勾燁、華靖,送客。」他頭也不回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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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5: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怪怪,東方龍斜掛唇角的笑容很詭異,這讓子菲幾乎撐不住浪蕩女的假面具,她非常不喜歡。「討厭,沒得玩兒?那我也要回去了。」

  「且慢。」他沒放手。

  子菲心底響起警訊。「嘻嘻……捨不得我呀?帥哥哥。」

  「我們倆的『雙人』宴會,現在才要開始。」

  她背脊都發涼了,都勳笑得太冷靜、太深沉、太老奸巨滑,「可是我爹爹媽媽不許我玩得太晚,不如今夜就作罷了,改天我們再開宴會吧?」

  「如果我非要你留下不可呢?」

  乾笑著,子菲真想放聲叫救命,「喲,你好討厭。怎麼說話這麼露骨?」

  東方龍冷然地捉住她的手朝樓上走去,沒有留給她半點脫逃的機會。子菲曉得和他比腕力自己一定會輸的,怎麼辦?

  「對不起,東方龍。」他們身後傳來電燈泡的聲音,子菲差點沒有跪下來感謝老天爺。季青嵐淡淡地笑道:「我們老幫主與幫主夫人派我前來接小姐回家,他們擔心小姐一個人回去太危險了,吩咐我絕不能讓她一個人離開。」

  哇,爹爹媽媽萬歲。子菲巴不得親吻一下季青嵐,謝謝他及時救她逃出一劫。

  轉過身,都勳看到紅門的第二把交椅,季青嵐。過去曾經見過幾次面,他一直對這位外表看似溫柔的書生,留有深刻的印象。外界會封他為「笑面殺手」不是沒有道理的。

  「季先生,子菲和我有些事要商量,請你先回『紅門』覆命,我會親自送她回去。」他都勳亦非省油的燈,凡是他要的……其他人搶也搶不走。

  子菲一張興高采烈的小臉馬上垮下,她拚命朝季青嵐擠眉又弄眼的。

  「抱歉,若幫主與幫主夫人將責任交給我,青嵐不敢有辱重托。還請都幫主以『大局』為重,另擇一日與大小姐會商要事。」

  太感謝了,青嵐哥沒有丟下她就跑,她回頭一定給他加薪加俸。

  默不作聲的都勳微瞇起一眼,子菲差點以為他會不管青嵐在場與否,將她綁上樓去,但是她畢竟不夠瞭解這個男人,料錯了都勳超凡入聖的控制力,他鬆開手,以冷靜的口吻說道:「也好,就依你的話,季青嵐。」

  反正這丫頭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都勳盯著「笑面殺手」,這一次就當做是給對方一個面子,下次……他可不會客氣了。

  「多謝都幫主的體諒。」

  都勳保持他謎樣的怒氣與平靜,一個男人如何能在他發怒時維持心如止水的面孔,這是子菲百思不解之處。她確定他很生氣,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度都快能燙傷她了,但是他那派難以捉摸的俊容卻一點也沒有皺眉或是怒目以對,普通人生氣時該有的表情他都沒有。他到底是不是人類?

  「我會去找你的,子菲。都勳字字清楚,冷淡地說。

  不用找了,趕緊撤銷婚約就好。子菲不忘擺出一等一的花瓶笑容說:「啊,好高興喔!我會準備好紅茶和點心還有我自己……等你來。不可以騙人喔!」她揚揚長睫毛,賜個飛吻給他,「拜──拜,小甜心。」

  ※※※

  「得救了。」子菲咻地揮去,裹著皮毛大衣安全地坐在馬車裡。

  季青嵐發出毫不同情的嗤聲。

  「別這樣嘛,我非常感激你的及時出現,還有爹爹媽媽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來生就算是做牛做馬──」

  「可以了。」季青嵐輕叱,「真正救了你的人是繼天。」

  「繼天哥?」子菲這才趕忙問道:「他人呢?傷口已經好了嗎?嚴重到什麼程度?不會留下任何傷疤吧?我可不可以去探望他?」

  青嵐啼笑皆非的說:「親愛的幫主小姐,可憐的手下敝人我只有一張嘴,這麼多的問題你希望我先答哪一個?」

  「他還好嗎?」

  「傷已經無大礙了,沒有傷到任何視覺神經,大夫為他作了縫合……可能會留下一道猙獰的疤,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大夫說他差一毫就再也救不回左眼了。不過,外表的傷容易救,心傷可得用心藥醫。」

  「都是我的錯。」子菲難過地低語,「都怪我。」

  「感情的事豈能勉強。」

  「如果不是我……繼天哥現在人在哪裡?」

  無法對這麼一雙真誠的眼說謊,青嵐歎口氣說:「他走了,離開上海,去新疆了。」

  愣愣地坐回位子,子菲絕望閉上眼,「他還是不肯留下。」

  「那傻蛋認為他無顏見老幫主與少幫主,對於這次闖出來的禍端也一直耿耿於懷。我勸了他很久,他還是執意要走,甚至不惜與我動拳開戰。拗不過他,臨走前他吩咐我要好好照顧幫主,還要我立刻趕到俱樂部來,務必要將你安安全全的送回『紅門』。他要我轉達小姐一句話:別再招惹東方龍了。」

  暖暖的溫情流過她心海、子菲無言以對。繼天哥如此一份真心……她紅子菲真是何德何能?又該用什麼回報?過去十幾年她都將繼天哥視為哥哥,現在一時間要她將繼天哥當成有血有肉的男人,一個戀愛的對象,太強人所難。

  「我也贊同繼天的話,子非。」青嵐難得道麼嚴肅地說:「等這次風波結束,你和東方龍的婚約煙消雲散後,盡量離這個危險份子遠一點。他是個比想像中更難纏的對手,不是你一人能應付得了的。以後一定要有我或者是長老們的陪伴,才能和他打交道,知道嗎?」

  「這一點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老實說,青嵐哥。就算你今天不告訴我,我也一樣會那麼做。」

  想起她飛吻贈別時,東方龍黑眸中那抹紅光,子菲就不寒而慄。耳邊也再度響起他說過的話:戲弄我的人,通常會悔不當初。

  今夜她僥倖躲過一劫,勉強在這一盤棋中取得獲勝,暫贏東方龍一籌,也報了他上次捉弄她的一箭之仇。但這並不代表下一次她的運氣也會這麼好,子菲非常清楚這點。

  「對了,上次我提過東方龍所說的陰謀,青嵐哥你進行的調查如何?」

  「正密切注意。」講起這點,青嵐殺手面孔就展露無遺,「還得多謝東方龍這點線索,目前我們對付起那些暗中偷襲的盜賊也得心應手多了,我們還布了艘船當釣餌打算一網成擒。」

  「那好,對付這種鼠輩不需要留情,我將這件事全權交給你,青嵐哥。」

  「這麼說來,我可以大開殺戒囉?」青嵐微笑道。

  「殺個片甲不留。」子菲似真似假的回道。

  「喂喂,我們可不是目無王法的亡命之徒,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凶殘的話呢?子菲大小姐。傳出去,可就沒人敢娶你了。」他開起玩笑了。

  「那最好,我就當你們一輩子的大姐大大,認命吧。」

  青嵐不禁為她那可愛俏皮的模樣,放聲大笑起來,幸好他對子菲一直保持著兄妹之情,不敢以下犯上,否則他說不定會成為文繼天第二,被這精靈可愛的女孩擄走一顆心。

  ※※※

  「小姐你回來了?」守在子菲房門外的小女僕揉著眼,打了好大的呵欠。

  踢開討厭又可怕的細高跟涼鞋,這種西洋女人穿的刑具,子菲好不容易能鬆口氣,「阿珍,我已經交代過……如果我太晚回來,你就先去睡吧!我不需要人服侍也可以自己更衣就寢。不必強撐著睡眼等我,你再打呵欠下去,連我都要被傳染了。」

  小女僕對女主人好意嘻嘻傻笑著,「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小姐?」

  「不用了,你快去睡吧。」揮揮手,子菲自己拉開房門,一蹦一跳的衝進房內。反正她如果脫不下這件衣服,乾脆就拿剪刀一把剪開來,扔進垃圾桶裡就行。像這麼暴露的衣服,要不是情非得已,打死她也不可能穿。

  「晚安,小姐。」小女僕為她亮起房內的油燈,然後道安離去。

  真是漫長的一夜,房間裡只剩她一人時,子菲悠長地歎了口氣,一切都過去了。明天東方龍就會前來「紅門」拜訪,他一退完婚,她和爹爹媽媽就可以開始商量如何和「龍幫」合作對付那些躲在暗處的小人。事情將有完美的結局。

  心不在焉地,子菲彎身褪去襯裙,接著拉起裙擺從頭脫去。恣意甩開衣裳後,她僅穿著一件單薄蕾絲白綢內衣,就往臥室另一端的浴室走去,當她一邊放熱水準備泡個澡時,心思無意識地飄到鏡中人兒的身影上。

  以前她從來不是自戀型的人,很少注意到她自己的臉蛋或是身材,比起她自己,外頭花花世界要吸引人多了。不過……今夜她忍不要攬鏡自照孤芳自賞一番,不曉得在東方龍眼中的她是什麼模樣?

  挑剔的,子菲從那濃密黑亮,散發瀑布般光澤的長鬈發,凝脂的玉膚與渾圓飽滿結實的雙峰,看到自己纖細的腰與一雙長腿。沒有比較過其他女人,怎麼曉得自己是好還是不好?子菲皺起眉,掐掐自己的臉頰。

  「傻子菲,胡思亂想什麼?」她何必在乎東方龍的想法?她一點也不想成為他魔性魅力下的俘虜,也不想成為他那些女性禁臠中的一員。她可是紅子菲,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紅門」中人!

  自言自語訓完話後,子菲泡了個痛快的泡泡浴,緊繃一整天的神經也終於得到舒緩。她在水中伸個懶腰,宛如出水芙蓉,氤氳迷濛的水氣凝結在她粉嫩的肌膚上,沾著珠露顯現光華,子菲心情愉快地裹著一條大毛巾,走出浴室。

  她臥房裡竟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自她的床上坐起身,當場將子菲嚇得動彈不得。昏黃的光線提供足夠的亮度,當子菲細看來人面孔時,她幾乎魂飛魄散。

  「你是怎麼進來的!」

  都勳好整以暇,懶懶地勾起一邊唇角說:「我說過我會來找你的。」

  「深更夜半?」子菲盡量不動聲色地退後說:「很奇怪的談話時間,何不等明天天亮之後,我相倍今晚的宴會讓大家都很累了,你不想睡嗎?」

  沒有道理,他竟然可以光靠眉毛挑動,變得更加邪惡。「我不是來找你講話的,至於睡覺……總會輪到。」

  好傲慢,他其以為上海任他橫行嗎?竟有膽子跑到她房間裡,「出去!」

  撐著下巴,都勳黑眼一閃一閃地,彈指召喚她。「過來。」

  「再不出去,我要喊人了。」子菲氣得雙頰漲紅,他在她的地盤上,還如此囂張。這男人當真天不怕地不怕?

  「請便。」

  「你……」

  「反正我們不是已經訂婚了嗎?『待闕鴛鴦』的相思之苦,大家都懂。嗯……雖然有點衣衫不整,不成體統,看在我們婚期已近的份上,我想外界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生米已成熟飯。算不上是醜聞。」

  可惡!看樣子這招是對付不了他。快呀!想想辦法救自己,現在不能等著他人來救了。「喲,早說嘛!原來你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啊!」子菲重拾花瓶的角色。

  不出所料,都勳的俊容隨即結上一層霜。

  子菲有了一晚上練習的經驗,笑聲更加嫵媚,「我也想你想很久了,勳。」天保佑她,千萬別吐出來。「我差點以為你是不解風情的男人呢!別人都說你怎麼怎麼英勇,床上又是怎麼怎麼所向披靡,我早就心癢難耐了。」

  「是嗎?」他下床走向她。

  心頭小鹿已經撞昏了,子菲得掐著自己手心才能控制自己不轉身而逃。「當然,你不是要和我結婚?那我也早點告訴你實話,我啊……早有經驗,其實離不開男人。如果你滿足不了我,可別怪我紅杏出牆,找上別的男人。你自己不也是沒打算放棄你的自由,那正好──五十步笑百步,我們誰也別干涉誰。」

  離她一臂之遙,觸手可及之處,都勳停下腳步。他已經除去正式的馬掛,只留下簡單的白襯衫與長褲,敞開的襯衫胸口褐膚隱約可見,雄偉寬肩與勁瘦的腰身,子菲覺得此刻站在她身前的他,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可怕而且高大壯碩,他的力量隨時能摧毀她。

  「這麼說……你很有經驗?」他淡淡地問。

  快生氣呀!混球。「從我十六歲起,就數不清有幾個了。」

  「和誰都無所謂?只要他是個男人就可以?」

  「哎,別小看我,偶爾姑娘我還是會挑的。」子菲差點沒被自己的話嗆死,「看得出來吧?我不是當老婆的料,對不對?我自己也知道,給你一個機會,趁現在快點解除婚約,對你還有好處,省得將來戴綠帽。」

  「你肯分神為我擔心,實在很善良。」

  他的口氣溫柔地可以掐出水來,但子菲深信他現在八成想掐死她。「噢,親愛的小甜心,別難過,我會為你祝福的。你一定會找到下一個更適合你的新娘,一個純潔無辜……噢,還有天真,千萬不能漏了這點不是嗎?你喜歡一個純潔的新娘,顫抖無助地等待著你。」她再次柔媚地眨眨眼,「可惜,我讓你失望了。」

  她哪裡有半點可惜的樣子,都勳心裡火氣正旺盛。這妮子,一忽兒蕩一會兒嬌一下子媚一下子俏,讓他平靜的心湖隨著翻騰起伏已是大大的不應該。現在她以為如此說說話、拍拍頭,他就會任憑她打發嗎?

  今夜,如果不讓她成為他的人,他都勳就不叫都勳。

  「你的把戲不少,子菲。」

  她心一驚,「床上的把戲我多少僅一點。」

  「你在邀我同床共枕嗎?」他跨前兩步,將她困於牆與自己的雙臂間。

  不能臉紅、不能認輸,今夜能否安然度過,就看這一刻了。「我可得先警告你,一旦……像你說的,咱們生米煮成熟飯,萬一我珠胎暗結,那這樁婚約就非履行不可。你確定真的想娶我這種女子為妻?」

  他在這緊張的一刻竟有心情笑,「如此有經驗的你不會那麼無知吧?」

  無知?她犯了什麼錯?說錯什麼話了嗎?子菲貼緊牆邊,開始懷疑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在演戲,因為他笑容裡有絲一閃而逝的怒火,還有更多更多的……澎湃情潮。「此……此話怎講?」

  斜勾起半邊性感的唇,他微諷而又坦直地說:「有很多方法可以讓男人在女人身上獲得快樂,又不必付出代價。你不知道嗎?」

  慘了。現在要懸崖勒馬已經來不及。「何必冒這種險呢?外面多的是女人,東方龍。我相信你不愁找不到床伴吧?我是為你著想,才不想害你。」

  「多謝你的美意,可是今夜你完全勾起我的興趣了,子菲。你那身惹火的裝扮不就是為了燃起我的慾望嗎?身為男人,怎麼能拒絕這麼明顯的邀請?你在宴會上狂歡得很愉快?現在輪到我享受我們兩人間的小小派對。玩火者必自焚,這句話你想必不陌生才對。」

  她杏眸圓睜,難道他看穿了──「別想愚弄我,子菲。」都勳低下頭,在她耳邊呢喃,「得不到你,今夜我是不會離開的。」

  他全知道!從頭到尾他都曉得她在作戲?子菲慌張地想逃,但他雙手一捉,擒住她的小手,壓到牆上,強壯的身體離她不過分寸之遙,灼熱的怒意強力散發出來。

  「你毀了我們的訂婚派對,心情一定很好吧?壞女孩。」

  「我不會乖乖讓你強暴我的,東方龍!」她咬牙切齒的回道。

  他俯身向她的頸窩,熾熱的氣息騷動所有的知覺,「從我成年後,不斷有女人送上門懇求我要她們,我還沒有過霸王硬上弓的紀錄。今夜我也不打算例外,你抗拒不了我,從一開始你就該知道了。」

  沒錯,她全身的血液沸騰著,都勳邪惡的氣息穿梭包圍著她,子菲害怕他說中百分之百事實,那令人更加生氣。「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要你。」

  「讓我們看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他冷冷地微笑,右手穿入她的發海,直直定住她後腦勺,讓她無法閃躲地迎上這一吻。

  不能讓他得逞!一閃而逝的警告似乎僅僅保持了萬分之一秒。如果這是粗魯蠻橫外加霸道的一吻,或許子菲還有抵抗的能力。但是他純熟的舌尖化為最輕柔的春風,宛如迎風綻放的薔薇,她不自覺地回應他的吻。難以置信的甜美與熱流融入她的血,衝擊她的心房。

  一個男人怎麼能夠外表如此殘酷,卻又深知如何挑動她最柔情的一面?他的吻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幻想,那堅實溫暖的體魄,讓人不禁想要牢牢的擁抱,絕不鬆手,就此沉淪於地獄之火的深淵,毫無怨尤。

  隨著纏綿熱吻,沉重的大毛巾無聲地墜落到地上,接著都勳的白襯衫也加入地上的那團毛巾,然後是襪子、長褲……當他一把攔腰抱起子菲往床上走去時,她紅灩美麗的俏臉因為醉飲激情而染著酡色緋意,明眸半掩──子菲接觸到冰涼的被單時,才驚覺到自己的處境,何時他們都一絲不掛地……她輕呼一聲想掩住自己,卻慢了他一步,都勳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過去難以捉摸的鷹眸在這一刻散發著熱情的光芒,就連向來諷笑的唇角也在此時顯得專注與堅決,他英俊得讓人心痛,也讓她軟弱。

  「我想看著你,每一吋的你都屬於我的,這是獨屬於我的,我的子菲。」他扭過她的手腕,軟軟的舌慢慢滑過她細嫩的內側肌膚,雙眼邪惡地盯著她,勾起她一陣戰慄。「今夜那些膽敢垂涎於你的傢伙們,我真想一個個殺了他們。」

  子菲擺脫不開他的手,氣喘吁吁,「天般的,我不是你的玩藝兒,住手。」

  下次再讓我看見你穿那樣的衣服,我一定會狠狠地打你屁股。」他灼熱地凝視她道。

  「我還不一定會嫁給你──」

  舔著她手腕的舌突然離開了原處,他狂熾地吻住她未出口的話,再度將她的思考與反抗放逐到飄渺無際的天邊,燃燒彼此的夜晚,現在才要開始……※※※

  紊亂而糾纏成結的床單,親密的象徵了再也無法回頭的一切。

  從驚心動魄的高潮跌回冰冷無情的現實。子菲一度失速的心跳重新搶回步調,但是身體疲憊裡自有心理沉重。她趴在床上,希望自己能大哭一場,卻找不到任何的淚水。畢竟哭是太矯情了一點,而她向來懶得做些多餘的事,哭不哭都已經不能改變墮落的事,她不但沒有反抗,相反地她投入的熱情絕不比都勳遜色,她的牙痕還留在他的肩上,一如他的佔有奪走她的童貞。

  大手懶懶地撥開她的濕發,在她頸背眷戀地經吻。

  子菲將臉埋進枕頭,「你已經達到目的了,還不走!」

  都勳挑高一眉,這愛逞強又不服輸的丫頭──他的指尖滑下她汗濕嫩滑的背,「為什麼?」

  子菲真想踢他下床,「你不是證明了你的無邊魅力,證明我不過是另一隻花瓶,用完就可以丟了?既然如此,你大可以離開我去炫耀你的勝利,我紅子菲不需你假惺惺的安慰。」

  「我從來沒說你是花瓶,小丫頭。」

  「已經不是丫頭了,全拜你之賜,現在我成了名符其實的浪蕩女,或許我該考慮怎麼找下一個情人好比較──」子菲氣紅雙眼。

  「我會殺了任何敢碰你一根汗毛的男人。」都勳冷冽的口吻,與他灼熱的黑眸極端不符。「你身上還有我的印記,不要忘了這點。」

  「出去!」她轉身推他。

  無視於她捶在他胸口的拳頭,都勳低下頭攫住她的唇,來回蹂躪。「一等我辦好結婚登記的準備,我們立刻就結婚。」

  「你這傲慢自大的混球,憑什麼斷定我還願意嫁給你?不要以為所有的女人都非君不嫁,我偏偏不想和你結婚!」她搓揉擦去唇上的火熱。

  「那我就一直待在你床上,直到你非嫁我不可。」他瞇起一眼。

  「你!有夠無恥。」

  「出爾反爾的人是你,子菲。從我手中將『黑面煞星』等人騙了回去,卻故意打扮成路邊野雞的模樣,想讓我知難而退,進而退訂婚約。你耍這麼多的手段,還自認光明磊落?」都勳諷笑道:「我就曉得女人向來都是如此,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

  被他頂得無話可說,子菲咬住下唇,「那你大可不必娶我這種女人!」

  「便宜了你和你的青梅竹馬?」都勳抬起她下巴,「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文繼天想娶你為妻,順理成章當上『紅門』的幫主。而你百計千方救他,可見你們倆郎情妹意情投意合的程度。不過,很遺憾,我生平最痛恨人家欺騙我,愚弄我,你非嫁給我不可。」

  「你……我究竟對你做什麼可惡的事,讓你這樣處處找我麻煩?」她真的不懂。

  他也不清楚為什麼和她結婚會變得如此重要,從吻了她之後,像走火入魔似的,無法將她驅出他的腦海,佔有她的慾望變得越來越強烈,甚至不在乎她身邊有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只要能將她據為已有,就算是要他拘禁她也無所謂,掀起上海灘大戰也沒關係……望著陰晴不定,不說半句話的他,子菲忙捉起被單裹住自己。

  「我開你一場玩笑,你也得到我做為報復。為什麼不就此罷手呢?堅持結婚對你我都沒有好處。你不想娶一個麻煩的女人做老婆,我也不想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過去的事就算了,我們龍幫和紅門還是能夠和平相處,今夜的事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打鐵趁熱,她趕緊說。

  嫁給他有這麼恐怖?都勳不悅地掀高一眉,冷笑道:「文繼天這麼愛你嗎?就算你已非處子之身也肯要你?」

  紅子菲雙頰染紅霜,「那不關你的事!」

  「大大有關。」他侮辱的目光從她臉上飄到被單遮住的胸前。「我丟他撿的遊戲,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讓他玩。」

  子菲手迅速的揮了過去,他早有準備地捉住。「你齷齪到極點,文大哥與我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你再說一字侮辱人的話,我就和你拚命!」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別再口口聲聲『文大哥』。你心裡只能有我一個人!」

  「你這人真是霸道得可笑!」兩人對峙,子菲毫不讓步的說:「只准你州官放火,卻不許我百姓點燈?你憑什麼命令我,當你自己左擁右抱四處拈花惹草的時候,還要我乖乖守著你嗎?我偏要去找一堆的男人,怎麼樣!」

  都勳瞇著眼,以身體的優勢將她又壓進床墊裡。「看樣子方法只有一個。」

  「你想做什麼?」她怒吼著。

  「讓你累得沒辦法下床,沒空想鬼點子整人!」

  子菲張大眼,「你這個瘋子,我不要。」

  「剛剛你也這麼說。」

  ※※※

  唯一能逃離魔鬼的最佳機會,就是當魔鬼睡著的時候。

  子菲溜下床,回頭擔心的看著床上熟睡的他,還好一時間他似乎不會起床。噢,她抑住一聲呻吟,可憐她的筋骨恐怕要難過上好幾天,那惡棍說要讓她累得沒辦法下床,可不是在開玩笑的。她覺得經過這一夜,她得睡上三天三夜才能恢復……可惜她再也不是原來的紅子菲了。

  幸好他言行舉止雖是粗魯霸道又傲慢的惡棍本色,但是在床上卻又是出人意外的溫柔好情人,否則現在的她早就無法活過他那熱情需索的雲雨之歡。匆匆翻出衣箱內的一套長裙,三兩下套上內衣、長襯衣後,她提心吊膽地溜進浴室洗淨手臉,昨夜過後第一次從鏡中看見自己,子菲真是臉紅心跳。

  天啊,鏡子裡的那個女人真的是她嗎?看起來就是一臉罪惡,活像是貪歡求愛的女人似的,這一下子她深信只要她一出門去,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她昨夜做了什麼好事!

  不行,她絕不要嫁給都勳。

  可是她還有其它選擇嗎?

  不嫁給他意味著這輩子要孤單一人,畢竟她已經不再是純潔的……而且她也無法想像自己和都勳以外的人如此親近……雖然認識他並不久,但是打從第一眼見到他的那種心跳感受,也是她從未有過的。在都勳的懷中……一點也沒有邪惡或是墮落的罪惡感,他的心跳與她的心跳聲重疊,隨著大自然的節奏不行,她不能嫁給都勳。

  讓他為所欲為已經夠糟的了,如果他成為她的丈夫,豈不意味著這輩子她都要臣服於他?不。她或許必須單身一輩子,但也好過待在不愛的丈夫身邊,迎接他心血來潮時的寵辛。她不要做那麼卑躬屈膝的女人。

  選擇呢?她還有什麼法子可想的?

  子岳哥如果不失蹤,她現在就不用困擾了。畢竟,失去了幫主的頭銜,都勳就不會一意孤行要她嫁給他。子菲可不傻,她曉得自始至終東方龍都是為了利益而來,他想藉著和平架構兩幫間的關係,穩定上海的地盤。唉,真悲哀,她在外國受的洋教育,最後還是不敵傳統的「和親」關係。

  自由戀愛真的是場夢?

  等一等。子菲高興地跳起來。如果找到子岳哥,那她就沒有煩惱了!

  ※※※

  小女僕阿珍大清早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泡好香甜的熱可可,送到小姐房內。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她捧著小茶盤,裝著熱騰騰的可可,叩叩子菲小姐房門,「早安,小姐,該起床了。」

  俯臥在大床上的人影在被單下欠身動了動。

  阿珍將餐盤放在小茶几土,然後走上前為小姐拉開厚重的窗帶,釋放陽光進入屋子裡,她轉身一看……奇怪,小姐怎麼還沒起床?而且房間好亂喔!她一面柔聲地喚著:「小姐?小姐?該起床了。」一面動手整理起地上的衣物。

  咦?她拾起一件男子襯衫,這會是小姐穿的嗎?好像太大了?

  「現在幾點了?」低沉沙啞的聲音,自被單下傳出。

  這……阿珍雙腳凍在原地,她緩緩地掉回頭──一位赤裸上半身的陌生男子,竟在小姐的床上伸腰,而且還明顯地什麼也沒穿……「啊啊啊!」

  半睡半醒的都勳,被那小女僕震天價響的尖叫完全叫醒了。他皺著眉,摸摸身旁的空位,可惡,讓那頑固丫頭溜了。看樣子紅子菲一定是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溜走的。她竟有膽子將他留在她床上,一個人悄悄溜走?

  「怎麼一回事?」屋子裡所有有空的人這時全擠到房門口來。

  都勳頓時置身在眾人懷疑與驚惶的目光網底。

  「你是誰?從哪裡闖進來的?我們大小姐人呢?」幾個拿著槍的年輕小伙子,將槍口抵著他太陽穴旁問。

  「最後的那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答案。」都勳勾起唇角,冷笑道。

  「找死!」某個較激動的人解開安全栓,嚇唬地扣下扳機。

  「給我住手,都給我退下。」

  一位極有威嚴,相貌堂堂的五、六十歲中年漢子,身著黑長袍,腰間掛著兩把金彎刀,目光炯然有神。都勳收起笑容,斂眉以對。這位想必就是過去叱吒上海三十年的紅玉龍了。

  他一出聲,所有擠在房門的人都讓出一條路給他,跟在身後的則是笑容不改的季青嵐。他隨著紅玉龍身後進來,與都勳四目相交的瞬間,閃過訝異與難以察覺的一點敬佩。有膽子獨闖「紅門」幫,還在紅子菲的床上被捉到,肯定是極有膽子──或極沒腦袋。

  「你能解釋你為何出現在這地方嗎?小子。」紅玉龍低咆說著。

  「能給我時間穿上衣服,還是我必須這樣子解釋?」他攤開雙手問道。

  紅玉龍瞪他一眼,「青嵐,你在這邊守著。等他人一穿好衣服,馬上讓他到大堂來見我。」

  「是。」季青嵐送走了老幫主後,順手關上門,靠在門板上,臉上笑意越來越濃。「沒想到第二次見面,竟是這種情況之下,東方龍──或者該稱你為龍幫幫主?」

  都勳毫不在意的走下床,然後直接進入浴室說:「你們那該死的大小姐,下次我見到一定會狠狠賞她一頓屁股。」

  「小心你說的話,我身上可還有帶槍的。」季青嵐的聲音遠遠傳來。

  他淨完手臉,刷完牙後,感覺又像個人了。「你認為她不應得嗎?」他步出浴室,坦然大方地拾起地上的襯衫與長褲,重新快速的著裝。面對著季青嵐手中的黑槍,倒是一點都沒有害怕的面孔。

  「對『紅門』的每一個人來說,她是我們最重要的幫主與寶貝。任何膽敢傷她一根汗毛的人,都只有一個下場──死。」季青嵐臉上的笑會讓人以為他在說什麼笑話。

  都勳望他一眼,「怪不得他們稱你為『笑面殺手』。」

  「你昨天整夜都待在這裡?」

  「想殺了我?」

  「你強迫她?」

  「她沒有哭叫我毀了她,還倔強地說她不想嫁給我。」

  「如果她流下一滴眼淚過……我發誓你絕對會死於『紅門』人之手,而且絕非一槍給你痛快。」季青嵐微笑的臉中,有過人的凜色。

  「她未來會屬於『龍幫』的。」都勳不卑不亢地說。

  季青嵐搖頭,「不管她嫁到何方,她永遠都是『紅門』的一份子。如果你認為娶她之後,她就會成為完完全全的『龍幫』人,那你就錯了,錯得很離譜。而且,也難怪她不願意嫁給你。」

  「聽起來你很瞭解她?」都勳口氣裡有絲火氣。

  笑著收起槍,「從她綁著兩根辮子、流著鼻涕時到她長大。我一直以她的兄長與保護者自居,未來也不會變。」季青嵐拍他的肩說道:「你是腦袋被燒壞了,才會闖到『紅門』來,不是嗎?」

  被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都勳有點不適應。難以捉摸的他,也總有栽觔斗的時候。可是因此而少了一個情敵,總是件好事。「恨不得燒壞的是那套垃圾禮服。你們怎麼會讓她穿那樣子出門?」

  「這都得歸功於某人,當你想強迫子菲去做某件她不想做的事情時,就要預料她絕不會乖乖聽話,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的反彈。」季青嵐打開房門說:「請吧,我們老幫主還在等你。」

  「聽說紅玉龍的拳法打得不錯。」都勳淡淡地問。

  「讓他打幾拳,可會要了你的小命。」

  「命小不小,打了才知道。」

  季青嵐跨出房門,微笑著說:「幸好,未來你不會是我的敵人。」

  「彼此。」

  上海外灘櫛比鱗次的華洋大廈,數不清的寫字樓、洋辦廳與世界各地前來貿易的洋行,構成一個紙醉金迷的上海金字塔,動輒數千萬到數億的交易在這方圓幾十里的天地間流通著。

  位於新落成的世界銀行頂層,一場秘密會議正在進行。

  「會議現在開始,大家都到齊了吧?」

  「少囉嗦,四個人都坐在這邊,難道要一個個點名不成?」

  「還是這麼缺乏耐性,虎兄。」

  「別以為你是獅子我就怕你,哼,獅虎大戰誰輸誰贏還未有定見呢!」

  「好了,開會不是拿來鬥嘴耍嘴度的時候。今天開會的目的,就是上次設下的陷阱,敵人已經有動作出現。你們手上都拿到一份報告書,裡面已經詳細記載了日本間諜如何透過三口組在上海前進,以及他們的主要企圖。根據近兩年來,日本巡洋艦隊不斷騷擾朝鮮半島的動作來看,他們對於東北的野心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些兔患子,真把中國當成他們的囊中物了。」虎吼道。

  「打算怎麼對付三口組了嗎?龍。」

  「按原定計畫。『冷面諸葛』已經在進行了,相信短期內會有成果。」他轉向左手處,「還要勞煩你躲避幾天,如果現在你回來,反而打草驚蛇。」

  「還用得著你說嗎?龍。」獅笑了笑,「我在新疆可是樂不思蜀,那些維吾爾族的妞兒一個個比中原女人更要豪爽、大方,更合我的胃口。」

  「勸你還是少惹她們為妙。維吾爾人對貞操觀念可是十分強烈而保守的,我不希望哪天看你被憤怒的爸爸或是兄弟給砍成八大塊。」豹面無表情說。

  獅悻悻道:「淨潑冷水。說到這個……你香港那邊景況如何?殖民地政府沒找你麻煩?或者你已經撐不下去。」

  「哈,說笑話。」虎搶先答道:「你沒聽說嗎?港督的女兒迷咱們豹哥迷得要命,有她替豹哥說好話,香港地盤對於他而言就如探囊取物一樣簡單。」

  「是啊,總比你在天子腳下做事要方便多了。」獅冷眼看虎。

  「你這傢伙!」

  「可以了,今天會議就到此為止吧。」龍伸起手來阻止虎進一步行動。「下次會議時間另擇一日再聯絡。」

  豹伸了個懶腰,「下次該輪到我的地盤了,咱們香港見。」

  「喂,別這麼小氣,上次我找你要的那份軍火明細……」虎追著豹,自專用的秘道中離開。房間頓時安靜下來,只有龍與獅沉默地對坐著。

  低頭點燃一根煙,「你臉上的傷是我老爹的傑作吧?」西方獅揮掉手中的火柴,瞇起眼說。

  「你也想如入嗎?」龍漠然地說。

  「很想。」西方獅瞪著他,「不過,我可以等。你對子菲應該是真心的,因為如果你不是──你知道我一定會殺了你。那麼我們花費這麼多心血所建構的地下聯盟,所有的努力都將會付諸東流水。」

  龍唇色浮現隱不可見的笑,「你和當年在哈佛時的個性依然沒變,一樣喜歡講話一針見血。」

  「哈佛?」獅也漾起一點笑意,「八百年前的事。」

  想當年清一色的白人世界裡,四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少年,在那人生地不熟充滿歧視與偏見的異鄉,胼手胝足建立起雄心壯志,歃血之盟結為兄弟,闖蕩江湖化身黑道,只為那風雨飄搖的美麗大地,變色的秋海棠……俯望底下歌舞昇平的繁華街景,「總有一天……我們將穩穩健健的鼎立於世界,不再任由他國隨意入侵、踐踏我們的國土。總有那麼一天的。」

  獅起身站到龍的身旁,與他一起注視窗外的夕陽。他吐出一口煙圈,讓它沉默地消失在空氣中,無形的決心為這句話畫下一個句號。

  ※※※

  解開旗袍領子上端的花盤扣,子菲擦去額頭的汗,仰望著烈焰赤日。

  真沒想到,上海那端還微帶點寒風的春,到了新疆反而是燠熱難度的氣候。她一襲長袖藏青旗袍底搭一條白窄褲,一點也不能抵擋四面八方的熱氣,越來越有烤鴨的感覺。

  從這邊開始就要搭乘另一種交通工具──駱駝,才能抵達烏魯木齊,也就是哥哥飛機失事後失蹤的地點。沒想到大老遠橫渡五省,從海路一直換到了陸路,從搭船、坐車一直到火車,她花費了十天的功夫,才好不容易到達沙漠的邊緣。

  自己旅行,遠比她所想像的要辛苦多了。

  不過,子菲對自己能夠不引起任何騷動,也沒有讓人發現蹤跡,一個人安安全全的抵達這麼遙遠的新疆,心中真是成就感十足。哈,想必現在在上海的東方龍一定氣得跳腳,而且未婚妻失蹤也變成他的燙手山芋,活該。希望爹爹媽媽看了她昨天拍回家的電報,能諒解她這麼做的苦衷。

  走出車站,荒涼的黃土平原小鎮風光盡入眼簾,這兒與上海有著天壤之別。別說是人,就連小貓小狗都不見影。一些衣衫襤褸的乞兒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從車站提著皮箱出來。子菲伸手招人力車──突然身後冒出四名高大的黑袍男子,左右將她圍住。「紅幫主,我們恭候你多時了。」

  「你們是誰?」

  「我是龍幫『新堂』堂主古月,奉本幫幫主之命,要請紅幫主到『龍幫』新堂堂口做客。希望你賞臉。」那人抱胸必恭必敬地說。

  子菲沒想到龍幫動作如此迅速。「你們幫主真是客氣,我紅子菲怎麼敢當?古月先生你知道我手提箱裡面裝了什麼東西嗎?」

  「幫主曾要我轉達一句話給紅幫主,他說:『欲速則不達』,請紅幫主三思而後行。如果一意孤行的話,對『紅門』與『龍幫』都會造成不好的後果。」

  「凡事不預留後路的都是傻瓜。」子菲甜甜一笑,「我箱子裡裝了些炸藥,如果我點燃了它……就不是『不好的後果』,而是『好不了的後果』。所以,謝謝你們的邀請,也請轉達你們幫主一句話,就說我紅子菲祝他在地獄和閻王老婆生活愉快。恕我失陪。」

  古月等人都對這位明艷動人,輕描淡寫的言語間洋溢火藥味的美女幫主,看得既是目瞪口呆,又是束手無策。只好眼睜睜讓她坐上一輛人力車,揚長而去。

  「堂……堂主,上海的女人都是這樣子的嗎?」

  古月嚥下一口口水,「還……還在這邊問什麼問,快追上去。要是弄丟了人的蹤影,怕不被右副座給宰了。快追啊!」

  ※※※

  所謂較熱鬧的市中心區,也不過是一條大街十幾幢兩層樓房。子菲住進塔馬市最大的一間客棧,即使是全市最好的客房,也不過代表了乾淨一點床鋪與勤快的店小二。至於任何現代化的設備,想都別想。

  換件較為涼快的短袍,依然一襲長褲,飄逸裡帶著女性帥氣的子菲,神清氣爽、精神奕奕地下樓用餐,一進入空蕩的餐館內,她下意識察覺到警訊,不過還沒來得及轉身離開,「八面玲瓏」已經迎上前來。

  「留步,子菲姑娘。」

  挑起眉毛,她冷看那位溫文爾雅的美男子。「你們幫主又有什麼話要你轉達了嗎?勾燁。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這個……『龍幫』的情報網還算小呢,姑娘的行蹤早在幾天前就已掌握。至於幫主傳話那倒沒有,因為我不是個很好的傳話筒,恐怕大哥不信任我這笨嘴笨舌。」他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小生可有榮幸與子菲小姐共進午餐?」

  大眼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子菲心想光天化日之下,「八面玲瓏」再怎麼有辦法,也不可能當場把她捉回上海。況且,透過勾燁也許能和都勳喊喊話,要他快快解除婚約。不置可否地,子菲走向一張擺設在二樓高窗邊的雅座,勾燁也很識趣地自動跟上前。

  「讓我們單刀直入的說吧,勾燁。」子菲用完餐後,喝著茶,大眼眨也不眨地直視著他說:「你們老大怎麼樣才會放過我,放過結婚這個念頭?」

  緩緩地倒了杯熱茶,「我沒有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子菲姑娘。不過,我可以回答你,老大放棄和你結婚的機率有幾成。」

  「別賣關子,勾燁。」子菲放下茶杯,「我非知道不可。」

  「如果我願意告訴你,那麼你是否願意……移駕到我們『龍幫』新堂堂口?他非常擔心你一個人在外的安危,尤其現在時局並不安全,你身邊需要強大的保護網。」

  子菲揮揮手,「先別提那些,我一個人都安全抵達這裡了。我要知道先前的答案,快告訴我,勾燁。」

  歎口氣,「沒有希望,子菲姑娘。連一成都沒有。微乎其微。」

  呼地站起來,子菲雙手撐在桌面上,臉逼到勾燁的上方,「胡說!他根本就無意與我結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紅門』與『龍幫』的利益而已。只要他知道和我結婚無利可圖,他馬上就會忘記我是誰,而且也不會再來糾纏我。所以,隨你們喜歡跟我跟到新疆或哪裡都好,我紅子菲在找到哥哥前是絕不會回到上海,也不會嫁給他的!你們趁早瞭解這一點,對你們越好。」

  「稍安勿躁,子菲姑娘。」勾燁竟還能微笑以對,「你這麼急著想解除婚約,是否另有隱情?比方說:你還有心上人?」

  子菲臉蛋染上紅暈,雙眼冒火,「我紅子菲做事絕不偷雞摸狗,更不喜歡腳踏兩條船。下次再讓我聽見這種無中生有的臆測之辭,小心我翻臉不認人。」

  「小生失言,請子菲姑娘不要見怪。」勾燁唇邊笑意更濃,「我只是以為姑娘堅持不嫁給我們幫主,另有原因。既然是我小人心度君子腹,勾某賠罪便是。

  「你們這些人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做了嗎?」子菲雙手抱胸,氣嘟嘟的說:「與其來管我和你們幫主的婚姻小事,還不如回去應付三口組的人才對!」

  優閒地喝口熱茶,勾燁閉上眼說:「偷得浮生平日閒,真是人生一大樂事。你說是不是?子菲小姐。」

  和「八面玲瓏」周旋只是白費功夫,子菲拎起小錢袋,準備出門去探聽有無到烏魯木齊的商旅,順便問問何時能出發。

  ※※※

  「喂,你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她實在忍無可忍,只好回身衝著勾燁大叫。

  勾燁一派瀟灑地微笑,「直到子菲小姐安全無恙的回到客棧為止,直到正主兒來了,我們這些被派來的小兵、小將就可以休息了。」

  「正主見是指誰?算了!」子菲掉回頭,「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一下午只見一位身穿鵝黃淡雅及膝旗袍與白衫褲的小女子,屁股後跟了一群為數不少的跟班,從大街頭走到大街尾。鄉下小鎮哪裡見過這種陣式,原本要找的人都被嚇得不敢出面,子菲真懷疑勾燁是何居心,為什麼總在她身後搗蛋?如果不擺脫他,她是休想要找到子岳哥或是文繼天的人了。

  「唉,被你害得沒人理睬我。無聊死了,我現在就回客棧,你總可以放心地離開吧?」子菲似假似真的抱怨道。

  「為了保護子菲小姐,我已經派人包下整間客棧,還請你安心休息。」

  安心休息?她會休息才怪。就算是都勳布下天羅地網,她一樣會想盡辦法離開的。束手就擒不是她的作風。

  子菲整理好行囊,從客棧的雅房窗戶跳出去,區區二樓她有恃無恐自己不會受傷。但是人剛著地,就有好幾雙腳對著她。子菲緩緩地站起身來,看見勾燁那張討厭的笑臉。

  「好奇特的運動,子菲小姐。」

  「是啊,我怕筋骨久久沒運動會變僵硬。」

  「讓我送你回樓上去休息。」

  「有勞你了。」

  這幾乎、根本、就是──被關禁閉!

  如果東方龍以為這麼做,就能讓她乖乖主動回到上海去,接受他那施捨與傲慢的大男人式婚姻,他末免想得太美了。子菲躺在床上,閉上雙眼,試著讓自己進入夢鄉。說不定夢裡會有神仙指點她迷津,給她一條生路走。

  神不知鬼不覺中,紙窗內伸進一隻竹管輕輕吹送迷濛的煙霧進入房內,讓還未進入夢鄉的人,墜入深不可測的熟睡。

  勾燁確定紅子菲一時間無法醒來後,召喚所有的部下,進行計畫的第二部分──「得罪了,紅幫主。」他在子菲耳邊說,一面將她用毛毯包起來,送到客棧外等候已久的雙人座螺旋槳運輸機上。

  ※※※

  什麼?子菲傻眼地愣在沙發上。她……她……她真是活見鬼了,或許她作夢還沒醒?為什麼她一覺醒來,卻發現她睡在「東方之珠」的三樓呢?她人應該是身在新疆的沙漠客棧,為什麼產生這種幾可亂真的錯覺?以為這裡是……她從沙發上坐起身子一邊用力揉著雙眼,差點沒有放聲大叫。她是醒了還是沒醒?這片玻璃地板,她怎麼樣也不會記錯,明明是在「東方之珠」裡頭!

  「好像又回到原點,是不是?」

  子菲全身凍結,她最不想聽見的聲音,最不想見到的人──不可能!又不是南柯一夢,醒來後發現自己還在原處──都勳自暗處現身,他站在那片五光十色的璀璨地板前,低頭凝視著她說:「真可惜你睡過這趟生平第一趟的飛行旅程。」

  飛行?她臉色刷地慘白,「你把我送上飛機?那種害死我哥哥的交通工具?你竟然把我用那種危險的工具捉回來,你這個惡棍!」

  「不用擔心,駕駛員的技術很好。你不是完整無缺地坐在這兒嗎?」

  「你根本是強辭奪理。」她氣呼呼地說。

  「如果飛機失事,我也會與你一同葬身在那片火海中。」他淡淡地說。

  子菲沒轉出他的話意,「算你聰明,如果我死了,我老爹一定會要你陪葬。」

  「我就是駕駛員,子菲。」他話中有笑。

  沒想到他竟也會玩飛機,和子岳哥哥有一樣的興趣。為什麼男人都對這麼危險的東西趨之若鶩,她倒希望世上沒有這種可怕的東西,失去了哥哥還不夠多嗎?為什麼好好的火車不坐,偏要在天上飛呢?她不是貪生怕死,但是失去了子岳,讓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了。

  「你把我帶回來做什麼?我要回去新疆,找我哥哥。」

  「沒有那個必要。」

  他坐到沙發上,子菲隨即跳起來。不行,記憶還如此鮮明地烙在她心上,她沒有辦法忍受這麼接近他,他的氣息和他的熱力會讓她記起那萬劫不復的一夜,會讓她回憶他貼著她的感覺,絲滑的肌膚在黑暗中親密的相互廝磨取暖,那雙充滿魔力的大手無所不在……「我不會吃了你的。」他在她身後低聲笑道。

  子菲朝大門走去,但是門卻被鎖住了,「把門打開,我要回家。」

  「你的家在這裡,在我床上。」

  紅暈漸次染紅了她的頸背與雙頰,「那天早上你是怎麼從我家脫身的?」

  「想得知惡作劇的結果?」

  「像你那麼習慣從這張床跳到那張床的人,一定在女僕來敲門前,早就溜了,何必假裝──」當她看見都勳解開衣扣,敞開胸膛,露出那一大片的白色繃帶時,所有的想法都不翼而飛了。她衝回他身邊,「這是怎麼回事?」

  「你爹地寶刀未老,拳頭真結實。」都勳想扣回襯衣,但是子菲卻捉住他的手,顫抖的摸著繃帶。「怎麼了?還欣賞不夠?」

  「你這人──正經一點行不行?」她從沒有過如此心痛過,「發生什麼事?我爹爹為什麼會下手──」她噤口,想當然耳,大清早如果做父親的在女兒房間發現一個裸男在床上,會有什麼反應?換成幾年前脾氣火爆的紅玉龍,沒有赤手空拳宰了都勳就是奇跡一樁。「還有哪裡受傷了?醫生怎麼說?」

  「別大驚小怪,只是斷幾根肋骨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都勳抬起她下巴,「怎麼?你這淚水是喜極而泣?還是為了我?」

  「我以為你很快就會醒來,沒人會發現你在我床上……」子菲難過得說不下去,她從來沒有害人之心,現在都勳卻因為她而受傷,斷了肋骨那不是很痛嗎?聽人家說斷了肋骨連呼吸、吃飯都很痛,想站也站不起來。爹爹下手絕不輕,過去有膽子挑釁爹爹的,聽說後來都在床上躺好幾個月,不能動彈。

  以指尖揩去她一滴淚珠,他向來冷傲的臉多了抹不自覺的柔情,「在為我擔心嗎?小丫頭。」

  「對不起……對不起。」

  他抬起她下巴,雙眼熠熠,「與其向我道歉,我寧可要你的吻。」

  子菲紊亂的腦尚未翻譯好他的話,他的唇已經輕柔地銜住她,熱情融化彼此思緒,沒有任何事比得上這一時這一刻緊緊地擁抱住懷中人來得重要。他執著的舌尖吸吮她每一滴珍貴的蜜津,慷慨地與她分享他火熱的唇,直到她再也無法自己,環住他的頸項,投入這場沒有輸家的激情戰爭裡。

  他輕嚙著子菲滑嫩的頸項,對她的需要已經遠遠超過他所能自制的程度,他不斷地揉著她的腰背,指尖不安分地解開第一顆小盤扣……「天啊,你這折磨人的丫頭,我該拿你怎麼辦?」

  「都勳……」他的名字化為一次次渴望的歎息,她曉得自己不該再次陷入他的激情迷陣,但是就像陰陽相合天經地義,她無法排斥或抗拒他,「都勳!」她朝他的耳垂輕輕咬下去,這令人又愛又恨的男人。

  所有的自製都隨著她的輕喊與誘惑不已的呻吟飛向天際,都勳發現自己著瘋似的扯開細緻美麗的珠扣,越過半空散落一地,但兩人誰也無心去注意,當他一手探向她的裙底,子菲則忙碌地為他去除上半身的襯衫……「不,我不能。」她碰到他的繃帶,大半的神智恢復清醒,「老天,你受傷了,我們怎麼可以──」

  握住她的小手,都勳俯下頭親吻著她說:「不要緊,有許多方法可以不去動到我的傷口,我要你,菲兒。不許你拒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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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5: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假如她能拋卻一點羞恥,她會承認自己也想要他。能與難以捉摸高深莫測的東方龍巫山雲雨共翱遊,能讓他丟下高傲冷漠的外表,像有血有肉的熱血男兒一樣渴望她、愛她……哪怕愛這字僅僅存在她的夢裡,她也願意沉醉。

  「可是……真的沒關係嗎?」

  滿載男性自信的目光,他微微地咧嘴笑道,「相信我,菲兒。」

  在這一刻,即使他們腳下的地板開始崩潰,子菲也相信他會緊緊地擁住自己飛翔到無與倫比的雙人世界。「我相信你。」

  他擄獲她甜美的雙唇,以行動來告訴她,這句話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子菲虛軟地靠在他的肩頭,歷經一場驚心動魄的纏綿耗盡她的力氣,但她的心卻是洋溢著幸福的,他輕摟著她的腰,心跳聲就在她耳邊,隨著分秒過去慢慢地回復原有的節奏,這份柔情就像暖流暖烘烘地流入她心田。

  「真墮落。」她緋紅著臉凝視著他的側面,沒想到沙發上都可以……「你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勾起懶洋洋濃厚男性意味的笑,「我同意。」

  沒想到他話說得如此爽快,子菲原本的頑皮微笑僵在唇邊。他是真心認為她很墮落嗎?她試著離開他的身上,但都勳用力一扯,她又坐回他的腿上。

  「老是這麼急匆匆的,你的脾氣真該改一改。」都勳一眼就看穿她那羞憤的表情,「如果你覺得未婚夫妻這樣做很墮落,還不快快嫁給我?好讓我們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傻丫頭。」

  又提到這件事,子菲的笑容與羞憤頓時飛走,只剩固執。「我說過好多次了,等我哥哥回來,我就不再是紅門的幫主。如果你只是為了這個原因而娶我,到最後你一定會得不償失的。」

  「娶得一個熱情如火的如花美眷,而且還是『紅門』幫主的重要妹妹,我哪一點吃虧?」

  「我不會煮飯、洗衣或是燒菜,更不懂什麼三從四德的東西。如果你娶了我一定會後悔。」

  「娶老婆又不是聘請女僕。我寧可娶一個會出鬼點子,永遠有闖不完的禍和拗脾氣的麻煩老婆,也不要請一尊三從四德的木頭娃娃回家。」

  「你……」明捧暗損指桑罵槐,真過分。「你有被虐待狂!」

  「不成,你怎麼可以罵自己是『虐待狂』呢?子菲。你只是有點麻煩!」

  她哪裡是罵自己來著?活活被他氣死,可惡,那太便宜他。「都勳,你住口。」

  他眨眨眼。盛怒中的紅子菲有著驚人的魄力,但都勳並不是被她嚇到,而相反地他以欣賞的目光滑過她紅潤氣憤的粉頰,以及因為過度氣憤上下起伏的酥胸。偶爾惹怒一條母獅子,會贏得一點傷痕與熱情也不賴。

  「我不會嫁給你的,除非我確定找到我哥哥的下落,你聽清楚沒有?」到那時,相信他也不會娶她了。子菲心頭揪緊。

  都勳笑得很邪惡,當子菲為時已晚她發覺到他復甦的熱情正活力十足地勃起,蠢蠢欲動地蠱感她時,已經來不及逃出他的掌握。

  「我聽到了,子菲。」他親吻她的芳唇,然後沿著頸際印下一道潮濕熱火,「你嫁給我嫁定了。」沒有人比他更確定西方獅的下落了。

  「為什麼?」搗蛋的手正肆虐她玫瑰色的乳尖,子菲無助地嚥下一聲輕吟。

  他微微一笑,「用你的雙腿圈住我的腰,菲兒。」

  「休想你這個惡──都勳挺身進入她,封住她的抗議,再次投身璀璨醉人的無垠愛河。「即使罵人的時候,你依然甜蜜得讓我心動。子菲。」

  「這次我是真的生氣!」她憤怒掙扎卻換得他深入的佔有,兩人同時都感受到狂野的快感節節高昇,逼近失速的原點。

  無法控制的激情瘋狂地燃燒起來,一切都不再重要,生氣、怒火、恩怨情仇都讓它滾到天涯海角去,沒有比這一刻在他懷中化為一道烈焰衝上無法想像的璀璨天堂更為重要的事了。

  過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一世紀那久,都勳才能勾起唇角回答她說:「我喜歡你生氣的樣子。」

  「閉嘴,都勳。」子菲咕噥。

  ※※※

  陰暗的八六碼頭區,堆積如山的貨物夜影幢幢。

  「小三,你弄好了沒?快點,我們要閃了。」

  「馬上就好。」他低頭將手上的炸藥綁在木條箱上,引信故意留得很長,這樣他們才有從容離去的時間。「好了!」

  「我們走吧,這樁事幹得好,回去老大說重重有賞。」搓著手,麻臉阿成高興的吐舌說:「媽的,最近『紅門』那幫人盯得這麼緊,害我好久都沒有爽一下了。這把火我非得放不可,要不就是死路一條,回去穩會被扒好幾層皮。」

  「還要把『龍幫』的記號留在地上,不然就栽不成贓了。」

  「別再磯磯歪歪的,快點做,做完了就閃人。」麻臉阿成不樂地四下張望著:「我可不想被那些『紅門』的傢伙逮到,媽的,那些傢伙一個比一個還要狠,真他娘的狗生的龜孫子,碰到他們就死定了。」

  「阿成哥,我們回去也是死,被發現也是死。」阿三垮著臉說:「我覺得我混不下去了。」

  阿成兜頭就給阿三一拳,「笨蛋,你以為混道上是你可以說退就退的嗎?這又不是餐廳飯館,說不干就不幹!當初你硬要跟我當兄弟混飯吃,我們就只能聽人差遣,你懂不懂。」

  「可……可是……我們炸死人的話,要被吊死。」阿三哭喪臉。

  「你這娘娘腔的虌三。」把風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他掏出槍來,「你不喜歡被吊死,我就一槍給你個痛快,省得吵得你爺爺我不高興!」

  槍聲連連響起的時候,阿三連躲都忘了怎麼躲,他害怕的大叫著,一股熱流湧出他的雙腿……過了好半晌,他才知道自己沒有死,也沒有中槍。

  那名把風的人站在原地,僵直的手臂往前不住顫動著。阿成皺著眉,「搞什麼鬼,你這傢伙──」

  啪地,那把風的人倒在一片血泊裡,強力的燈光照射過來,籠罩住阿成和阿三兩個人,嚇得他們倆不敢動彈,更別提逃跑了。

  一個高大的冷面男子自燈光前現身,全身的黑袍只見一顆金色的龍徽在襟口閃爍著,掛著黑框圓墨鏡的雙眸顯得森冷無情。

  「華爺,這人還有一口氣在。」旁邊的人探了探地上躺著的人頸邊。

  「你們是同夥?」「冷面諸葛」華靖看著無法不發抖的兩個小混混,問道。

  「不……不……」阿成原來還想撒謊,但一看到那雙冷酷無情的眸子,「是,我們是。」馬上改口。

  「說出你們老大是誰、地盤在哪裡、聯絡方式,就饒你一死。」

  阿成搖搖頭,「不,不行啊!如果我洩漏出去,那我明天就別想活著踏出上海一步。大爺請你饒小的我一命吧,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說出來,你有二十四小時的逃命機會。不說出來,你現在就和他下場一樣。」指著躺在血泊中的男子,他冷笑,「你選哪一種?」

  沒希望了。阿成嚥下一口口水,或許他可以藉著水路逃出去,「我們大哥叫做吉野,他……他向來都在城東區混的,擁有一家小麻雀館﹝麻將館﹞和福壽屋﹝鴉片煙﹞,我們見面都是在他的福壽屋裡頭,地址我可以給你……遼寧西街的……」

  像來時一樣的靜悄無聲,那群駭人的黑袍男子離開時也不動半點聲色。阿成連一口氣都不敢喘,直到他們走後,他全身還抖顫著。那人,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一定是龍幫裡頭的第三把交椅──「冷面諸葛」,天啊,和傳聞中那殺人不眨眼的冷面惡魔一模一樣!他還能留著這條命在,根本是奇跡!

  「成……成哥?」阿三摸著臉上的淚,他早已嚇得屁滾尿流了,他沒想過出來混日子竟然這麼可怕。現在怎麼辦?」

  阿成飽受驚嚇的臉一看見阿三那種無三小路用的模樣,頓時變得氣焰高漲。「去死啦你,都是你這衰鬼害的。現在不跑路,還等著人家殺上門來嗎?」

  「那我們還要不要點火爆──」

  阿成踢他一腳,「乾脆你連自己都爆死算了,我沒空睬你,離我還一點!」

  「成哥?成哥!」

  倉庫外。

  「剛才多謝你一臂之力,華兄。」

  笑面殺手季青嵐走上前,遞給華靖一根煙。華靖冷冷看他一眼,低下頭來就著火,燃起了煙。「我不喜歡多管閒事。」

  季青嵐對眼前這位不多話的冷面男子有一種熟悉感。相同背景、相同的想法,他們都是同一類的人,同樣闖蕩這片江湖,以自己的方式求生存。他的冷面、自己的笑臉,不都是同樣在找尋一個面具掩飾暴力血腥外表下,真正的自我。

  「接下來,我陪你到城東區散散步,不介意吧?」季青嵐溫和地笑笑。

  「我管不著你想到哪裡散步。」華靖丟下煙,以鞋跟踩熄。

  「那,請吧,華兄。」

  華靖既不回話也不點頭,逕自搭上車子,和一幫同樣沉默寡言的兄弟離開。

  「護法?」紅門的人此刻由四面八方湧上。個個都身穿著討海人的短打,腰間繫著一條象徵紅門的紅色腰帶。

  「開戰了,集合兄弟。」季青嵐迎著海風,深深呼吸一口氣,體內的血液都甦醒過來。每一條曾經受過傷的神經、曾經斷過的骨頭,都極端的敏感。是的,身經百戰的人才曉得,疼痛會令人變得更堅強、更無堅不摧。

  「記住,我們的人系紅腰帶、黑衣袍襟日及金色龍扣的人是龍幫兄弟,大家也就是自己人,不許錯傷無辜,避開一般平民。」

  「知道,護法。」

  「好,那麼大家一塊兒到城東去『散步』吧。」

  早晨的陽光具有不可思議的能力,洗滌夜晚的黑暗與罪惡,重現秩序。

  子菲一點也不驚訝自己是一個人醒來的,她環目而望,這間純粹以西風佈置的臥室,有濃重的男性色彩,除了桃花心木的傢俱外,清一色是深藍如海洋的地毯、窗簾及床單、被子。這是都勳的世界,他的天地。

  赤足橫過臥室,子菲在衣櫃裡找到了幾件女裝,還有整潔的鞋襪與內衣。不愧是設想周到的都勳,他永遠都是有備無患,永遠都有辦法應付任何突發的狀況,沒見過他有措手不及、不知所措的時候。

  衣服的尺寸非常合身,就像是為她訂做的。淺粉紅色的七分袖及膝旗袍,滾紅邊的薔薇花紋,黑綢長褲。整體看起來搶眼又亮麗,都勳的眼光很好,子菲訝異地發現他比她自己還會挑衣服呢!她自己都穿不出這種屬於紅子菲的風格,但他卻輕易的辦到了。她用梳子梳過長髮,一閃而逝的金光攫住她的注意,什麼時候他趁她沒有防備硬是替她戴上一枚戒指了?

  戒指是以純金打造的一條龍,環住她細長的中指,龍眼的部分飾以純透翡翠,栩栩如生神氣活現的。就像東方龍一樣,他盤據她的內心,連她的小小指心都不放過。

  子菲衝出臥室,乍見到外頭等候的人,急踩住煞車。

  「季……青嵐哥?」不可能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季青嵐自起居室的沙發起身,手邊還捧著一杯茶,「我是來接幫主回去的,東方龍說你需要多休息,所以我不敢吵醒你,就在這邊等候。」

  天啊,都勳那混帳竟然……這下子全部「紅門」或是「龍幫」的人都曉得她昨夜睡在哪裡了!她要親手掐死他。

  「呵、呵。」季青嵐突然掩嘴低笑。

  「有什麼好笑的?」子菲一眉高一眉低,很想殺人。

  「子菲小姐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如果你擔心會有其他人曉得你昨夜行蹤的話,大可以放心。除了我與東方龍以及他兩名副座外,沒有人知道幫主在何方,就連老幫主與幫主夫人也不知道。」

  被他公然揭開心事,子菲嘟起嘴,「青嵐哥你……太過分了。」

  「怎麼會?我們又不是在廁所裡頭。」

  「連你也要站在都勳那邊,一塊兒欺負我嗎?」子菲不滿地說。

  「你這喜歡撒嬌的大小姐。」季青嵐微笑地叱道:「明知道我絕不會背叛我的子菲小姐,還是喜歡引起我良心不安。放心吧,我的良心早過了需要貼證明的時候,它完全是站在你身邊的,即使你並不需要它,也從來不仰賴它的幫忙。」

  「誰說的?我迫切需要你的幫忙。」

  「那為什麼那天夜裡沒聽見你呼叫的聲音?都勳或許超越一般人,但他還沒有鑽天入地的通天本領,你卻讓他在『紅門』屋簷底下侵犯你。那天老幫主氣得差點噴火,不止教訓了都勳一個人而已。」

  「對不起,但是……我不想讓別人為我闖的禍收爛攤子。扮演蕩婦是我的主意,到最後玩火上身也該是我的錯,那天我若是真的喊人求救,爹爹一定會殺了都勳的。」

  「這我就不懂了,你恨他還是愛他?既怕他被老幫主殺了,又口口聲聲說不嫁給他。子菲,我僭越地說一聲,你是在『自相矛盾』,你繼續搖擺不定下去,不但連你自己會陷入困境,也會讓週遭的人無所適從。」

  愛他還是恨他?「恨他就一定希望他死,愛他就非嫁他不可嗎?」

  「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必須拿定態度。」

  「讓我想想。」子菲坐到沙發椅裡,埋首在掌心,試圖釐清自己的情感。

  青嵐哥是對的,自欺欺人、自相矛盾,只會讓四周的人隨之迷失方向。身為一幫之主,怎麼能夠意氣用事?殺死都勳,她辦不到。嫁給他……唉。

  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都勳究竟是怎麼想的呢?他為什麼非要她嫁給他不可?明明她說破了嘴,娶她這種壞處一大堆,好處沒半分的老婆,絕對是不利於他,但是都勳卻從頭到尾沒有改變過心意,仍舊要她嫁給他。什麼理由會讓一個男人非娶某一位姑娘不可?

  「你曉得都勳人在哪裡嗎?青嵐哥。」抬起一雙暴風雨過後澄澈潔淨的眸子,子菲心中隱約有答案成型了。

  ※※※

  都勳坐在寬大的書桌後,聽取著勾燁及華靖的簡報。

  「一共破了對方十個堂口,幾間福壽屋我們已經透過英方探長施壓,很快就會被逐出這個租界。至於咱們這邊兄弟一共有十人受了輕傷,有兩名傷勢較重,但並沒有生命危險。」背光而立一派悠哉的勾燁說道。

  「這是對方提出來的道歉、讓渡書與退出聲明,今天以內會傳遍整個上海地下組織,三口組在上海的勢力正式結束。」冷面坐在沙發上的華靖補充。

  「嗯。」都勳沉吟半刻,「三口組的頭叫什麼名字來著?他現在人在哪裡?」

  「你是指角田信成?他已經夾著尾巴逃了,應該是投奔到日本勢力濃重的朝鮮半島去。沒聽說他有任何行動,昨夜的作戰中間也不見他的人影,所有談判與投降代表全是由幾個他手下的大將做的。」勾燁答。

  「角田信成?」都勳甩動手上的金筆,「此人向來陰狠,不像是會幹乾脆脆投降的人,先把他的下落找出來,有必要的話派人潛入朝鮮。萬一他集結餘黨死灰復燃,那麼上海又要紛鬧不安了。」

  「交給我。」華靖冷冷地說。

  「那他是你的了。」都勳挑眉問道:「昨夜『紅門』也一起行動不是嗎?有沒有任何問題?」

  勾燁望望華靖,看他似乎懶得開口,只好代他回道:「沒有。『紅門』的人訓練有素,不論是進退攻守都相當高明。尤其是那位『笑面殺手』,不是個普通人物,他能輕鬆自在的應付六、七名大漢,還游刃有餘兼指揮。」

  「哼。」華靖難得的哼聲,讓都勳與勾燁不解。

  「華靖有意見嗎?」都勳問。

  「他笑得太多了。」這是華靖唯一的回答,然後他就閉目養神,蹺起二郎腿不再開口。

  都勳搖頭笑笑,勾燁不要命的冒險說:「你以為大家都和你一樣,天生酷臉,不用喜怒哀樂來妝點門面嗎?他笑他的,又礙著你了?」

  華靖冷哼一聲,並不回答。

  接下來他們又討論了幾樁重大的買賣,都勳才聽見門外傳來的敲門聲。勾燁走過去打開書房門,意外地看見紅子菲堅定而卓決的小臉,握緊的雙拳,一身美麗帥氣的裝扮。

  「早安,紅幫主。今早的你真是明媚動人,這套衣服是我們幫主為你挑的嗎?」不怕死的勾燁嘻皮笑臉道,最近他越來越享受逗弄這位個性倔強的俏幫主。

  子菲遞給他一個衛生眼。「我要見你們幫主,他人呢?」

  「請進。」勾燁面向沙發坐著的華靖,頭向外一歪示意,「出去吧,華靖。咱們不能老當電燈泡,留點空間給小兩口。」

  「你沒聽過禍從口出這句話嗎?」華靖推著勾燁往外走,順道將門關上。

  子菲終於和都勳單獨相處了。

  「勾燁沒說錯,這套衣服你穿起來很漂亮。」

  「證明你眼光好?」子菲挑高眉頭,挑釁的說。

  「我末婚妻的衣架子好,穿什麼都漂亮。」他淡淡地說。

  「少學勾燁那張壞嘴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子菲不悅地道。

  「寧願你什麼都不穿,我的真心話。」

  子菲臉紅得很快,「不要轉移話題,我不是來討論衣服和穿著的。」她避開那雙引人心慌的勾魂黑眼,不能再被他誘惑。夜黑時一次、兩次、三次就夠糟了,大白天的想入非非,真是墮落。只要一看見他,心裡頭就不由得記起他裸裎時力與美的身軀,唉……誰說姐兒不愛俏?

  「嗯,我洗耳恭聽。」他好整以暇。

  「有關於我們婚約的事。」她深吸口氣,都勳有耐性地等著下文。「我很笨,比不上你聰明,這我承認。所以有件我怎麼也想不通的事,等著你來告訴我。」

  「子菲,你很聰明,只是性子急,做事常常衝過頭而沒發現潛在問題罷了。」都勳微微一笑,「你要我告訴你什麼,說吧?」

  「你當初要我嫁給你,因為要結合『紅門』與『龍幫』的利益,對不對?」子菲見他不置可否,繼續往下說:「但是,你後來又說你不要『紅門』,你有自己經營的『龍幫』,可見得你根本不要這份利益。因為你不是個喜歡游手好閒坐收漁利的人。」

  「你的分析很有意思,但我看不出有什麼我能說的話。」

  「接著,你說你對我這種小丫頭一點意思也沒有,不會為了妻子而賠上自己的自由。可是卻為了繼天哥與我的情誼大發脾氣,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人。難道你對付你痛恨的人、愚弄你的人,都以結婚做為收場嗎?」

  都勳看出她想問些什麼了。他黑眸灼灼,抿唇不語。

  「而且,自從你向我提出婚姻要求後,過去那些纏著你不放的花瓶們都消失了。我想不是你一夜之間失去魅力,就是……」子菲胸有成竹的微笑,「有人下令不再接見那些花瓶訪客了。」

  「推論得很好。」他輕點頭。

  大膽地走兩步上前,「其實如果我多想一想,搞不好早就想出來了。但我太笨了,總是被你似是而非的言辭激怒,老是錯過了你真正的意思。尤其是昨天,你說寧可娶一個一身是缺點的我,也好過一個滿身是優點的木頭娃娃,我又被你那包裝在刺蝟底下的話騙過,其實你真正在說的是──」

  「子菲,你沒有一身的缺點,從我看來你的曲線真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穠纖合度,細腰盈握。」

  「這次你休想躲過了,我曉得你玩的花樣。」子菲站在他的書桌前,俯下身子,和他鼻對鼻、眼對眼的說:「承認吧,你這個滿口天花亂墜的世紀大騙子,你早就愛、上、我了!」

  他黑眸緩慢地眨了眨,「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

  期待他會乖乖回答,真是異想天開。子菲嘟起嘴,難道她猜錯了?好吧,她在都勳面前丟的臉還不夠多嗎?也不差這一次。算了。站直身子,「抱歉打攪你了,我立刻離開。」

  「你這急性子真得改改。」都勳伸手拉她,她則不肯讓步地和他較勁,不多久還是輸在他的手勁下,「頑固又莽撞,簡直和撲火飛蛾沒兩樣。」

  「不勞你費心,我的性子天生如此。」子菲瞪著他靠過來的俊臉,「你又想做什麼?不是真心就別來接近我。」

  「真心?」都勳諷笑說:「用嘴巴說說算嗎?」

  被他這樣一頂,她倒是無話可說了。

  「連我都不知道我是否擁有一顆心,道上的人說東方龍是沒有心,也沒有淚,不懂得七情六慾、愛恨情仇的。但,你見過真實的我,我把這點留給你判斷。」都勳輕拂過她髮梢,「我來自一個很大的家庭,成員複雜。那裡有著外人無法想像的勾心鬥角與爭權奪利,每個人為了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或許我耳濡目染之下,也同樣學會了這一套。當初你不該接近我的,子菲,但是你讓我注意到你,想要你,一切已無法挽回了。你是我的新娘子,誰也不能改變,就算是你也不能。」

  她打了個輕顫,為他雙眸裡那堅定的意圖,此刻她相信凡是擋在他結婚之路上的人,必會成為他鐵蹄下的冤魂。

  「我嚇到你了嗎?子菲。」他親吻她的鼻尖,然後移轉到她唇角,接著細細碎碎的舔吻她,「我是個可怕的男人,你總該明白這點,你即將嫁給一個闖蕩江湖多年,早已經失去心的男人。」

  「每次我以為接觸到你的真心時,你又讓我覺得被排在你的心門外。」子菲明眸澄亮的說:「我不怕你,都勳。你讓我覺得危險,但不可怕。可是我擔心我永遠看不清你,這樣的我們怎麼能夠成為夫妻呢?」

  「距離讓人看起來更美好。」他說。

  「不,距離只會讓我感受不到你的體溫、你的心跳和你的擁抱。」

  都勳歎了口氣,「誠實的子菲,你的話有時真的非常簡短,直中要害。」

  「我想分享你的所有,包括你的過去。我太過於貪心嗎?那也是因為我太渴望瞭解你了。」

  「這份渴望是出自於你的愛嗎?」

  子菲愣住了,她沒想到他會直截了當的問她。

  「傻問題,」都勳自嘲,曉得她說不出口。「讓我們忘掉愛這個字,專注於我們熟悉的熱情,你和我是天生一對,子菲。」

  「你怎麼知道?」她瞇眼看他怎麼強辭奪理。

  他俯下頭,在灑滿陽光的書房裡,輕輕地吻住她。「不會錯的,相信我。」

  ※※※

  「可惡。」報紙被擲到角落。

  「老大,有什麼壞消息嗎?」

  角田信成肥厚的雙唇拉成一個一字型,咬緊黃板牙。「我要宰了那小子。」

  「誰惹老大生氣了?」

  「笨,還有誰?」角田信成對著小房間內的幾個手下吼著:「誰害得我今天這麼落魄狼狽,躲在這個破爛屋子見不得太陽?每天只能窩囊地東躲西藏?還不是那個臭小子都勳!他媽的,對我趕盡殺絕,自己倒是爽歪歪,居然把上『紅門』那臭屁妞兒,現在準備進洞房了!」

  提起東方龍,屋內的幾個小嘍囉個個面色都蒼白起來。那當然,整個三口組不是被「龍幫」那些人追得走投無路,就是躲避「紅門」布下的地網天羅。才會落得縮在這間上海灘內隨處租的小屋裡,還得提心吊膽怕被發現。大部分的兄弟走的走、散的散,能夠離開上海的人早就離開了。

  他們幾個之所以沒有離開,不是因為角田信成的緣故,而是身無盤纏,沒有跑路費怎麼離開上海呢?

  「老大,你就消消氣。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去你媽的,你們還算不算是男人?怕事就別出來混!」

  什麼嘛,自己還不是怕龍幫怕得要死,否則現在還用得著躲在這邊嗎?有人在底下嘀咕道。雖然喜歡說大話,但是角田的耳朵可是很尖的,他馬上就指著那小鬼的鼻頭說:「你,剛剛說了什麼?」

  「沒有,老大。」

  角田一巴掌拍過去,「還敢頂嘴!不要命。」他咆哮著:「既然你這麼有膽子,好,就讓你去幹一樁轟轟烈烈的事。」從地板底下挖出兩隻槍來。「你去把新娘捉到這裡來,只要有了肉票,我不相信都勳有天大的本領可以奈何我!到時候,我輕鬆解決了他和紅門的大姐大,嘿嘿,上海又會是我角田信成的!」

  那人在撿起槍之前,遲疑了一下。

  角田陰狠的目光閃爍著,「不去的話,我們早晚會被龍幫的人挖出來,大家都是死路一條。但是你如果立了這樁大功勞,我不但會請上頭的人好好賞你,還會讓你坐上我們三口組的第二把交椅。未來在上海呼風喚雨、吃香喝辣絕少不了你一份,如何?」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人拾起槍離開了。

  角田放聲大笑,「等著瞧吧,都勳,我要讓你嘗嘗嚇得魂不附體、屁滾尿流的滋味。」

  ※※※

  緩緩地拉上絹白手套,子菲凝視著鏡中的白紗佳人,依然無法相信她真的要結婚了。層層蕾絲滾邊的白色婚紗是剛自歐洲運來的最新款式,這是她在歐洲的死黨們親自寄過來給她的結婚禮物。婚紗附著一紙充滿友誼的祝福:哈囉,菲子:沒想到你會是咱們這群女中豪傑裡第一個出嫁的,怎麼會呢?不是聽說你回去做幫主,怎麼會變成幫主夫人呢?大傻和二妞直嚷著不相信,我也一樣。該不會你是騙了我們吧?就連遠在歐洲的我們也聽過東方龍這個人耶!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中仔說她修完這學期就會回國去了,我和另外兩個則是明年初的時候。到時候咱們幾個再好好聚聚,嘿嘿,咱們「大女人」聯盟復會日,馬上就到了。先祝你永浴愛河、白頭偕老。

  附:千萬千萬記得,新婚之夜的點點滴滴要記錄下來,我們會回去逼供的,小菲菲。

  想起那段歐洲留學的時光,子菲差點都要拋下婚紗,再衝上輪船坐回去重溫那段無憂無慮的學生生活。如果幾個月前,她預知自己將一頭栽入婚姻裡,打死她也不會回到上海,寧可在國外被爹爹媽媽罵死。

  「子菲?子菲你準備好了嗎?噢。」白蘭步入女兒房內,「真漂亮!不愧是媽媽的心肝寶貝,你會讓所有的人驚為天人,瞧瞧我的小菲兒現在已經亭亭玉立,完全是個娉婷淑女了。」

  「天下哪個娘嫌兒丑過?」子菲從鏡前轉身,抱住母親說:「媽咪,我真不想嫁。」

  「傻孩子,都什麼時辰了,還要撒嬌?」白蘭眼眶不禁紅起來,她拭著眼角的淚說:「你很快就會做母親,養兒育女,不可以這麼孩子氣。」

  「但是我捨不得爹爹媽媽。」

  「我又何嘗捨得呢?」白蘭摸摸子菲的紅頰,「可是女大當嫁,總不能把你留在家裡做老姑婆。都勳這個人我聽你爹爹提過了,他那天能熬過你爹爹的拳頭,就有足夠保護你的權利。娘相信爹爹的目光不會錯,所以你安心的嫁,爹爹媽媽永遠都在這裡,你隨時可以回來探望我們。」

  「為什麼女兒必須嫁出去?實在不公平,應該由男人嫁出去,反正他們是無心無血的惡棍,活該離家。」

  「別鬧了,快點戴上頭紗,很快就會有人前來迎接了。」

  季青嵐打開了房門,「老幫主夫人,子菲小姐,迎娶的人已經到樓下了。」

  「噢,這麼快?」子菲手忙腳亂地戴上長及地的婚紗,扣上小巧的鑲鑽禮冠。白蘭遞給她一束捧花,「別緊張,爹爹媽媽就在你身邊。笑一笑,新娘子怎麼可以哭呢?要高高興與地。」

  噙著晶瑩的淚滴,破涕而笑的子菲傾前在母親頰上一吻。「我愛你,媽媽。」

  白蘭溫柔地抱抱女兒,然後為她整理好婚紗,走出了她這間自幼到大居住的閨房。步向等在樓下的紅玉龍,與一群幫眾及日月金木水火土等長老們。大家齊聚在堂口,以隆重的儀式先祭拜完祖先,等到良辰吉時登上婚禮馬車,浩浩蕩蕩的往上海灘的天主教堂出發。

  新郎與其他的觀禮賓客都在教堂裡等待著新娘子的到來。

  兩匹純白的駿馬拉著一輛小巧的純白色金邊馬車,耀眼奪目的等候在「紅門」中國式的古宅前面,新潮的中西合璧引起眾人的圍觀,當子菲跨出大門時,在場圍觀的人潮甚至歡呼、拍手起來了,像演戲似的,她只好揮揮手致意。

  「你一個人坐在這輛馬車上,後面跟著爹爹和媽媽,還有左護法與諸位長老的座車,前方還有龍幫派來迎娶的十人眾,所以你要安分守己的坐在這兒,千萬不可以再胡思亂想了。」白蘭叮嚀女兒,深怕她又率性而為,逃婚去也。

  子菲苦笑一下,「這麼滴水不漏的防衛,您還擔心什麼呢?媽咪。放心,我說了,他既有膽子娶,那麼我也有膽子嫁。」

  「你們這小兩口!」白蘭搖搖頭,「也罷,不是冤家不聚首,床頭吵床尾和。」

  「媽媽!」不抗議一下,她豈不是默認。

  「咦?這馬車駕駛跑哪裡去了?可別誤了吉時。」

  就在白蘭一邊嘀咕的時候,一位身穿的白色馬伕裝的男子,戴著一頂鴨舌帽,匆匆地自轉角處走出來。「抱歉,夫人,小姐。我太……太緊張,所以跑去解手。」

  「駕車時小心點,千萬則太快了。」白蘭吩咐完後,最後一次抱抱子菲,終於到了出發的時刻了。

  ※※※

  馬蹄答答地敲打在石板路上,龐大的迎娶隊伍開始前進。跨出這一步後,她就會成為都勳夫人,都子菲,而不再是過去的她了。

  行經人潮洶湧的南京路十字口,不遠處就是教堂,馬車卻突然在十字路口時往相反的方向奔馳而去。頓時,子菲只聽見呼喊聲和馬車後方的追趕聲,她轉頭去看,迎娶隊伍的護衛也同樣被彼此的馬車與馬兒推擠拉扯成一團,整個十字路口全被阻塞得不得動彈,少數人正試圖越過這團混亂,追趕過來。

  「喂!你在做什麼?跑錯方向了吧!」她向馬車伕大叫著。

  「少囉嗦,要命的話就乖乖坐好!」那名車伕對她咆哮,一面以摔死人的速度駕車飛奔。

  子菲愣了三秒,眨眨眼──她該不是被人綁架了吧?

  「下車!」因為白色馬車與新娘太過搶眼,實在不適合帶著這麼明顯的目標逃亡,當下決定在最亂的碼頭區棄車改為步行。

  這兒是上海著名最髒最亂的船塢與舢板屋區,所有外來討生活的貧苦人都在這片沿著泥岸築起的長串碼頭海岸區過日子,以最簡陋的鐵皮與木板建起的小屋,可能擠了一家子十口人。許多流浪兒和乞丐也都在這兒混生活,過著三餐不繼的日子。大部分的上海人都不會輕易靠近這一帶,因為身上的錢隨時都會被扒個精光。

  他取出黑槍,頂著白紗新娘說:「照我說的話去做,否則你小命就難保了。」

  太可笑了。結婚也碰上綁匪?子菲不慌不忙地撈起及地長裙,「你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要綁架我?」

  「廢……廢話少說。」

  「難道你不曉得我是『紅門』幫主,也是未來的『龍幫』幫主夫人,惹上這兩者其中之一,你等於是無路可走了。為什麼要鋌而走險,做這麼沒有大腦的事呢?」子菲步下馬車時,冷靜地說。

  「你……你閉嘴。這裡只有我能發號施令,你乖乖照做。」那人持槍的手不斷地發抖。

  「如果你有什麼困難,何不告訴我,說不定我能為你提供一點解決之道。」

  「呸。」那人吐口口水在地上,「想騙我,你還早得很。只要捉到你,我就不怕龍幫或是紅門,甚至是我們老大!哼,他還以為他很聰明,給我一點甜頭我就會冒險。我才沒那麼笨,我現在就要捉著你逃到海上去,等『紅門』把金子給我準備好,嘿,南洋或是哪裡都好,我可以過得逍遙快活。」

  此人也是黑道上混日子的?那就容易了,子菲心裡頓時柳暗花明,「你是──角田信成派來的,對吧?」

  「到那邊的舢板上去。」他以槍口逼著她說。

  子菲慢慢朝那邊走,她必須拖延時間,等到援兵來。如果不是這身衣服太累贅,她或許會奮力一搏……槍只有一隻,彈也只有一發,可以冒個險。

  「動作快一點!」那人吼道。

  「這麼做實在非常有勇無謀,你知道嗎?」子菲瞥他一眼,看他抖成那樣子,就曉得他不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光劫持我又能有什麼用?東方龍和我結婚是為了利益,我死了他頂多損失一大筆錢,所以他不會冒險來救我的。你不用白費這個心機了。」

  「你老子有的是錢,我只要向『紅門』勒索就夠了。」

  「噢,是嗎?但你打算用什麼船逃出上海呢?」子菲以閒聊的口吻,鬆弛他的戒心。「別忘了上海大小船隻進出,皆靠『紅門』的保護。沒有偷渡客可以逃過我們的眼睛。」

  「我會逃出去的,你少囉嗦。」他站在舢板旁,雙手持槍說:「到那艘小船上去,聽到了沒?」

  子菲微微一笑,往他指的方向前進,踏上小船踏板前,她假裝跌倒了一下,擦撞到他,沒有料到這種情況,那人失去平衡,拿槍的手失去準頭,子菲捉住時機再加一個猛撞,將那人撞到海裡頭去──「哇噢!」

  拍拍手,子菲站在碼頭岸邊搖頭。「光憑一枝槍就想要犯案,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說得好,這個樣子我們會很小心的款待你這位貴客的。」背後有冷冰冰的硬物抵著她。

  子菲轉回頭,何時出現這群不入流的傢伙?個個滿面橫肉。她一看到為首的那名胖子,馬上就想起來了。「原來是三口組的角田,你還活著呀?」

  角田用力揮一巴掌,打得子菲嘴角滲出一絲血。

  「囂張的婊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哼,你以為我會派個小卒子,就安心了嗎?我早知道那笨蛋會背叛我,他只是個棋子,能夠把你偷出來算是他運氣好。但從現在起,就由我接手了!我會好好的伺候你,絕對要讓都勳舔著我的鞋跟向我道歉!」

  「你在作夢!」

  角田第二拳揮出去,擊中子菲的腹部,她眼前現出一片黑霧,陷入昏迷。

  「連吭也不吭一聲,骨子倒很硬。」角田掛上狠狠的笑容,「我們有的是時間來看你能撐到什麼程度。把她帶回去!」他告訴手下。

  「老大,那他要怎麼辦?」指著泡在水中的傢伙,有人問道。

  「解決掉。」角田冷笑,「棋子的用處就是隨用隨丟!」

  那混蛋,八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太歲頭上動土──找死。都勳低頭望著手上拿到的那紙「戰書」,難得動怒的他這下成了即將爆發的火山,那股肅殺之氣,沉重得讓旁人都嚇得不敢動彈,也沒有人敢靠前一步,深怕自己成為怒火下的冤魂,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教堂裡應邀甫來觀禮的人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新娘子沒有出現?大家都在底下議論紛紛著。難道是新娘子逃婚了?搞不好這次那位紅大小姐又玩什麼花樣了……一時間眾說紛紜,誰也不知道真相為何。

  [Image]「現在該怎麼做?」美男子「八面玲瓏」勾燁換上難得一見「鐵面無情」的冷貌,沉聲說道:「全聽你一句話了,勳哥。」

  「兄弟們隨時待命。」原本就是一副酷臉的「冷面諸葛」華靖,冷幽幽的自都勳身後出現,表情比起以前還要更加寒徹骨髓。

  都勳沉著臉俊臉凝霜,他先走向一旁,等候憂心忡忡的紅玉龍及白蘭夫婦。「子菲落在三口組手裡,岳父大人。」他平淡的語氣像在談論天氣,「對方已經下了戰書,約我到他們地盤上談一談,目前子菲的安全應該不成問題。」

  「三口組?就是前些日子那些耍詭計的小混蛋?可惡,我要一個個掐死他們。」紅玉龍隨即咆叫。

  「請把這件事交給我來辦。」都勳斂眉,神情肅穆。「都某以我的項上人頭為擔保,必定將子菲毫髮無傷的帶回來,岳父、岳母。」

  「你要我們袖手旁觀嗎?」紅玉龍吼道:「她可是我的女兒呢!」

  白蘭拉扯著丈夫的衣袖,「你衝動什麼勁?身為岳父,你不相信自己女婿還要相信誰呢?」她轉頭望著都勳,以母性的眼光深深地直視他說:「我可以把女兒交給你嗎,都勳?她是我們心肝寶貝,我們不想見她受半分傷害。那孩子脾氣雖急、又有點古靈精怪,偶爾也會撒撒嬌,但她的心地是最軟的,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對不對?」

  都勳自懷中取出一柄手槍,交給了白蘭。「如果有一天我負了子菲,您儘管以這把槍殺了我,我都勳絕無怨言。這裡的賓客有勞岳父、岳母幫忙解釋,婚禮延期,我現在要去將子菲帶回來。」

  任誰都看得出都勳現在一心只掛記子菲的安危,紅玉龍不再吹鬍子瞪眼,世事難料,才不過幾個月前他想也沒想到會多了個女婿──但都勳的確是人中之傑,他也沒什麼好挑的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白蘭擦擦眼淚,女兒的眼光不會錯的,子菲口口聲聲還鬧彆扭說不嫁給他,但是子菲和都勳之間那火熱的愛情,誰都看得出來。她相信都勳一定能把她的女兒安全地帶回來。

  都勳前腳跨出教堂外,勾燁與華靖也相繼離開,與紅玉龍他們錯身而過時,還特意向點頭致意。這倒讓紅玉龍皺起眉來,「季青嵐,你跟著他們去,我不管『龍幫』的角色多厲害,你去好歹多個幫手,記住了,一定要保護好小姐和新姑爺。傷了哪裡,我就唯你是問。」

  季青嵐凝重的頷首,帶了「紅門」手下也追過去。

  「老爺子。」白蘭搭著紅玉龍的手腕說:「不會有問題吧?」

  紅玉龍握緊妻子的手,突然仰頭大笑,「別傻了,憑我們家那丫頭的身手和腦筋,絕不會被那幾個小癟三綁死。安心好了,你就乖乖等著都勳救回我們家那心肝寶貝。」他笑聲才歇,就直點頭說:「很好,我越看越覺得這回撿到的女婿很不錯,頗有大將之風,和我們家的臭小子有得比。上海有他們在,安啦!」

  「老爺,」白蘭抱著丈夫的腰,「現在如果岳兒在就好了。為什麼一直沒有他的下落呢?老爺。我實在好擔心。」

  「蘭蘭……」提起失蹤已久、下落不明的愛子,紅玉龍也不禁眉頭深鎖。「我們只能祈禱上蒼,就像過去這幾個月能做的一樣。」

  門口突然闖進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他專門替「紅門」跑腿報信的。「報,報……幫……幫……幫主──」

  紅玉龍和妻子越過騷動的人群,走向那少年。「幫主怎麼了?」

  「回來了!」

  ※※※

  嗚……好痛。子菲抱著腹部醒來時,第一個意識是可怕的絞痛,接著她嗅到腐臭、令人做嘔的味道,隱約傳到她耳中的是陣陣喧鬧的笑聲、話聲,像在離她不遠處,正有一場狂歡派對在舉行。

  發生什麼事了?她模糊回憶起來……碼頭、婚紗、馬車──對了,她在前往教堂結婚的途中,被人綁架。她解決了那名綁匪,卻沒料到還有匹黃鼠狼不懷好意的守在身後。

  角田那傢伙真是卑鄙無恥下流,以這種低劣的手段綁架她。子菲想起自己也是被他打昏的,就更加生氣。她一向認為對女人與小孩子出手的人最為沒種,根本不算是男人!

  幸好從小爹爹就告訴她:不要以為自己是女孩,就享有柔弱特權。所以她自幼習武,和哥哥學的所有課程沒什麼兩樣。她的身體,嘿,不是她要自誇,從小就是個健康寶寶,假如角田那人還有點羞恥心,和她一對一單打獨鬥,她也一樣握有勝算。但是像那種偷偷摸摸暗中偷襲的人,期待他會有榮譽感,那真是天方夜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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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現在最重要的是該如何從這裡脫身。

  子菲試動了下手腳,馬上知道自己被綁死了,她小心的透過眼縫觀察著四周,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她躺在房間的角落,房門是關上的,裡面沒有其他的人。唯一的通風口是糊著報紙的小窗,勉強擠得話也許還能擠得出去。

  「喂,誰去裡面瞧瞧我們的貴賓醒了沒!」

  她趕緊閉上雙眼,假裝昏迷。

  「還沒有,大哥。」一群人的腳步接近又走遠。

  「嘖,真是個嫩娘們,這麼一點小拳頭就昏了半天,女人就是女人,一點路用都沒有。」

  椅子被拖過地板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連聲接近的腳步聲。最後停下來,「不過,仔細一看,這娘們還真是細皮白肉,嬌滴滴,讓人很想嘗嘗看。」

  一雙手摸上她的下巴,子菲忍耐得連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比一條蛇的碰觸還讓人做嘔。

  「大哥……不太好吧,我們如果碰了她,那麼……肯定會讓『龍幫』的人給殺了。」

  「閉上你的鳥嘴,龍幫有什麼好可怕的。我就偏喜歡碰!」

  「大哥!」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大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麼?」

  「是……是東方龍帶……帶了好大一群人來了!他們在前面西區大肆搜查,正往這邊前進,很快就會找到這邊來。」

  「他媽的,那混蛋。我警告過他單身赴會,竟然搞得滿城風雲?看樣子他是不要這個新娘子的命了是嗎?」角田摔門走出去,「把這娘們給我看緊,誰要是讓她跑了,我就斬了誰。」

  都勳──動作迅速的非人類。子菲躺在地板上,唇角不禁浮現笑意,該死的他,這麼早就出場,害她沒有機會表現了。

  ※※※

  當角田跨出他的小屋時,不論他原本預期看到什麼,都不會是眼前這片黑鴉鴉的天羅地網。好驚人的實力,從他送出戰書到現在不過短短三十分鐘,東方龍是如何集結這麼龐大的部眾?

  這裡……他環顧四周,起碼有……天啊,超過兩百人。清一色是黑袍的幫派份子,全戴著龍徽。和這麼多的人比起來,他身邊那幾個小角色,根本是毫不起眼,想和他們爭個高下,無異是以卵擊石。

  哪個人是東方龍?角田才想到這一點,一名身穿著黑色西裝高大威猛的男子就自小屋屋頂一躍而下,輕鬆的立在他的身前。眉宇之間一股凜然傲氣,睥睨天下的氣魄,使人望而生怯,那眉心的紅印就像是惡魔的印記……光是那雙鷹眸就足以讓人喪失勇氣,不敢與之為敵,十分駭人。

  「你……你……你是……東方龍嗎?」角田不想口吃,但偏偏嘴巴舌頭不聽使喚。對方逼人的氣焰,早讓他嚇破膽了,連手心都冒出冷汗來。

  「她人在哪裡?」

  聽見對方的問題,角田才想起自己手上擁有一張王牌,心神才安定多了。「別亂來,如果你還愛惜她的小命,就照我的話去做!」

  他話才說出口,兩名男子分別自東方龍的左、右站出來,一個冷臉森塞得宛如寒冰地獄,從頭到腳沒有半點人氣。另一名是前所未見的美男子,俊俏的容貌比尋常女子漂亮數百倍。

  「該珍惜性命的人,是你吧,角田。」美男子開口。

  「你又是誰?我只和東方龍談判,其他人少來插嘴。」

  「口氣倒不小。」美男子冷笑了一下,「但是憑你這種人,還沒有資格向我們龍幫討價還價。我肯開口你就該偷笑了,勸你睜開眼睛,看清現實別再作夢了。」

  「你們!」角田咬咬牙,回頭向手下說:「去把她帶出來!」

  角田放聲大笑,「大話人人會說,但是王牌在我手上,你們又能奈我何?告訴你,要我放了那娘們很簡單,東方龍親自跪在地上向我磕頭求饒,加上一萬兩黃金的贖票。」

  勾燁望向都勳,老大是真的生氣了。看他眼中的神色,勾燁不禁在心中歎道,這個不知死活的笨蛋還在那邊大放闕辭。跪地求饒?很快就曉得誰該向誰求饒了。記憶中他只看都勳動過拳腳幾次,那幾次就足以讓他印象深刻了。

  不過,笨蛋想找死,怎麼說也是白搭。

  「你的國文一定很差,角田。」勾燁淡淡地說:「我乾脆就一字一句解釋給你聽好了。你手上雖然握有紅子菲,但卻不是一個很好的肉票。因為你我都知道,除非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同歸於盡,否則你是無法動她半根汗毛的。你只要傷了她一分,未來就必須還十分。她如果死了,你們根本連活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你沒有談判的籌碼,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

  角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那又怎樣?」

  「所以,乖乖把人放了,你還有機會可以活著離開上海。」

  「你們別太小看人,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你們如果不給我活路,我又何必客氣,拖個倒楣鬼和我到陰間地府也無所謂。」

  「既然知道自己屬於狗輩,就別太膨風自己實力。」勾燁挑起一眉,「我們給你一條路走,是條漢子就接受。」

  「說來聽聽。」勢比人強,角田也不是真想找死。

  「一對一單挑吧!」勾燁微微笑道:「我們找人奉陪你玩一場,只要你能打贏我們的人,一萬兩黃金給你做跑路費,不過如果你輸了……你就只剩二十四小時可以離開中國,記住,是中國而不是上海。因為龍幫會向黑道聯合發出你的通緝令。」

  角田臉色轉黑,黑道聯合──那是全國最大的數個幫派統一聯合的可怕力量。被黑道聯合通緝的話,等於是被逐出黑道,那麼他不就等於無處可藏身了?沒有人敢與黑道聯合作對的!

  「早在你招惹到『龍幫』及『紅門』時,就該自己想清楚這個問題了。」勾燁搖頭說:「小時不學好,長大後悔也來不及。誰讓你不在學校多讀兩年書呢?中文程度這麼差,連『因為』、『所以』的意思都不懂。以為黑道好混,不用腦筋就可以活嗎?」

  「……」角田捏緊拳頭,但卻不敢吭半聲。日本方面早就擺明了,他們不會在這時候出面,他如果被識破就只能自己收拾爛攤子,眼前他什麼靠山都沒有。

  「老大,人在這裡。」

  都勳一見到從小屋裡被押出來的子菲,前所未見的狂怒席捲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許衝動,但心裡那股漸漸高漲的怒焰威脅著要吞沒他。可惡透頂,為了這幾個笨蛋毀了他的婚禮。當初真該自己去接她拜堂成親,而不是舉行什麼西式的結婚典禮。

  第一眼看到她,似乎還好,神情有點憔悴外,頑固下巴仍然倔強的挺起,精神還不錯。但是仔細一看她那沾滿污泥的白紗,以及蓬亂的發卷七零八落的垂下,加上她臉頰旁邊的紅腫,都勳確定那些笨蛋一定對她動粗了。

  還曾誓言要保護她,現在卻發生這種事。

  「考慮清楚了沒?角田。」勾燁知道再不解決,老大就快發威了。

  角田看看身邊的女人,再看看被兩百人包圍的情況。再笨的人都知道,他的王牌再好,也不能一直不出牌。就算他帶著這女人一起逃亡,又能逃到哪裡去?遲早會被「龍幫」的人揪出來,和今天的結果一樣。

  但是,放手一搏──嘿嘿嘿,條件對他有利的話,說不定就能賺到一萬兩。「你們敢保證我贏的話就可以全身而退嗎?包括那一萬兩黃金?」

  勾燁自衣袍內取出一紙銀票,「這是上海最大外銀的空白銀票,填上一萬兩之後,不論你在哪裡都可以提領一萬兩。」

  一萬兩黃金,角田舔舔唇,誰不愛錢呢?「好,可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吧。」像角田這麼陰險的人,不討價還價是不可能的。

  「聚集了這麼多人,對我太不利了。所以,應該由我來選擇武器,至於你們那方面嘛……必須赤手空拳和我打,這樣……我就答應。」

  這卑劣的小人。勾燁不齒的冷哼一聲,他有把握就算是赤手空拳,自己也能解決這個笨蛋。「再這麼長畏縮縮就不是男人,你的條件我可以答應。把人放了吧!」

  「不行。」角田綠豆小眼貪婪地盯著銀票。「咱們要一手給錢一手給貨,等我打贏了,你們把錢給我後,我才要放人。」

  「那你打輸了,還打算拿紅小姐當人質?」

  角田呵呵笑著:「這可傷腦筋了,你們不相信我?」

  子菲實在忍不住了,那蠢蛋還真以為這樣她就會乖乖做肉票?她要不是為了看熱鬧,聽聽都勳他們如何解決這個角田信成,她早就動手了。被綁在屋裡的手腳,她早已暗自鬆綁,只等著時機──「喂,你真是婆婆媽媽的。」激怒角田是最有效的,「我看你是怕單挑吧?」

  「閉嘴!你這臭娘們。」本想一掌揮過去的角田,注意到壓境軍的氣氛正繃於一線間,所以又把手收了回去。「你要是不閉上嘴巴,等會兒──」

  「你不敢打我?」子菲微微一笑,突然以睜開繩索的右手揮了過去,給結實實地在眾人面前,打了角田。「這是答謝你先前的『愛護』。」

  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人意表,子菲突如其來的行動,讓所有的談判失去作用,角田立時捉住子菲的肩,一見機不可失她反制住他肥胖的手臂,以脅下之力反扭住,並且往他臀部用力一踢,讓他往外跌出了個狗吃屎。

  子菲的開打讓現場陷入混亂的狀況,角田從地上爬起來,打算再次朝子菲進攻的時候,都勳已經搶先拉住子菲,將她護在身後,擺出與角田對壘的姿勢。說實話,他等著這時候已經很久了,等得他都快失去耐性了。豈知,角田那膽小鬼一見到都勳意欲和他對打,馬上就夾著尾巴轉身逃走。

  原本圍在四周的龍幫與紅門之眾,豈有輕易讓他逃走的道理。華靖、勾燁及季青嵐三人圍住了角田,讓他插翅也雞飛。

  「交給我吧,對付這種人用不著三對一。」華靖冷臉說道,一邊還運動著手指關節,弄得嘎嘎響,教人聞聲膽戰。

  「我同意。」勾燁點頭,「但是我不想把樂趣讓給你耶!」

  「那可就糟了。」季青嵐的笑臉溫柔不變,「總不能將這人折成三份,我也不想放過這機會。竟敢對我們『紅門』的寶貝下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角田輪流看著這三名不懷好意的傢伙,冷顫不由得自背脊涼上頭皮,他的末日到了嗎?難道他今天真要葬生於此?他明明握有一手好牌,為什麼還是會輸?他不懂!

  「誰都不准出手。」都勳冷冷說道:「子菲的事有我來處理。」

  「唉呀,正主兄出現了。咱們這些配角沒用了。」勾燁輕聲笑。

  別開玩笑了,角田搖著頭,瞭解到末日也不過是如此。他撲通一聲地跪倒在地,「求求你……別……別殺我!東方龍,我下跪、我笨、我賠不是。請你饒我一命,求求你!」

  華靖冷眼瞇視,「真是丟盡我們黑道中人的臉。」

  「像你這樣的人,連黑道弟兄都會唾棄。」季青嵐笑臉中自有冷酷地說:「勸你還是正大光明地站起來,和東方龍好好對打一場,才不會有辱門風。要知道,自取其辱的人是你!」

  角田搖著頭,賴在地上不起。「不、不、我還不想死。」

  「隨便你。」都勳背過身往子菲走去,「不打的話,等著黑道通緝令。」

  沾滿泥土灰的角田眸光陰陰地一閃,驀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持著一柄手刃砍向了都勳,「去死吧!」

  風聲早就給了都勳警告,他側身閃過那一擊,探手制住角田持刀的手,眨眼間他就以角田自己的刀,反手刺進他的腰側。結束和開始一樣快速,毫無平分累贅的動作。

  「真是不值得同情的傢伙。」勾燁搖頭,召來兩名手下,「將他扔到醫院去,等他可以喘氣後,就送進衙門去。」

  銜命而去的屬下將角田抬上一輛救傷車,離開了。

  都勳拍拍子菲身上的灰塵,「沒事吧?臉頰……」

  子菲搖搖頭,「我好得很,那點力道的小巴掌不算什麼。」

  「該死,你讓我擔心死了。」他猛然地將她摟入懷中,「差點以為──下次,下次不許你這樣拿自己冒險,為什麼剛剛自己出手?我們很快就會救你,你就這麼沉不住氣?該死的傻丫頭。」

  她抬起臉,澄澈雙眸一樣無懼地看向他,「你要繼續罵我,還是吻我?」

  她不按牌理的話讓都勳一愣,「什麼?」

  子菲摟住他的頸子,送上紅唇說:「與其花時間罵我,寧可你吻我。」

  不行了,都勳向自己內心的慾望與怒火低頭,她說的沒錯,最好還是省省口水,用在一個能讓她和自己都滿意的解決之道,這可是治療飽受驚嚇的靈魂,最棒的雙人秘方──此刻無聲勝有聲。

  勾燁低低吹了聲口哨,「在場觀眾起碼兩百人,他們還真敢吻。」

  俊男美女的擁吻誰不愛看?何況又是如此火辣激情,真是好一對熱情鴛鴦。旁邊的人開始鼓噪起來,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龍幫」的弟兄專門為大哥加油,「紅門」的也不甘示弱,直替子菲幫主打氣。

  「真是難分難解的勝負,你說他們會吻到什麼時候才停?」勾燁瞄一眼左邊的華靖,看看右邊的季青嵐。「有沒有興趣賭一把?」

  「你自己去玩吧。」不喜歡湊熱鬧的華靖掉頭轉身,冷冷地招手將鼓噪的弟兄們帶走。

  「沒意思。」這個不成,換另一個,「你也要走嗎?」

  季青嵐笑著搭上勾燁的肩說:「不只是我也要走,你也留不得。勾兄,你就別再留著惹人嫌。反正打賭的機會多得是,不差這一次。」

  唉,說的也是。勾燁瞧一眼身後的那雙鴛鴦,「這年頭,王老五越來越不值錢了。」

  「有興趣,我替你介紹些姑娘。」季青嵐和他邊走邊談。

  「免了,不想多惹閒事。」勾燁搖搖手,「您留著自己享用。」憑他勾燁的長相,女人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夢魘,自幼到大他已經受夠了過多的女性注目。

  季青嵐微微一笑。他們倆都是聰明人,而聰明的男人都曉得接近女人的下場……嘿嘿,可以說淒慘無比。「我有預感咱們會成為不錯的朋友。」

  「嘿,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哈哈。」

  若不是他堅定的手臂環住她,子菲相信她此刻已化成他腳下的一灘水,他那誘哄的唇和技巧高超的吻,應該被列入危險武器那一欄。

  「大家都走了。」她喘吁吁地看著四周,「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都勳親吻她的頸項,然後滑上她小巧耳垂。「再等一下。」

  不會吧,再這麼吻下去,他們誰也別想毫無代價的自激情中脫身,她很清楚再這樣下去…「你已經不生氣了嗎?」

  「誰說的?」他懶懶地舔過她耳尖,吸進去,輕咬一下。些微的痛楚讓子菲興奮得想回報他一口。「你的莽撞讓人生氣、你的無知讓人生氣,你的一切都讓我生氣。」

  這也太過分了。「既然如此,你還抱著我不放做什麼!」子菲抬肘撞向他。但是都勳早有準備,他握住她的手臂,牢牢掌握她。

  「因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讓我這麼生氣的女人,氣得讓我決定這輩子都要將你留在身邊,懲罰我自己。」

  「你神經病!」子菲和他拔河扯回自己的手,「我最討厭你了!」

  「所以我才說,我們會是天生一對。」

  「都勳!」

  他勾動唇角,使壞的笑道:「你還欠我一場婚禮,如果你再不還,我們就直接跳到新婚之夜,以大地為席、天空為帳,如何?」

  子菲這會兒真的從腳趾紅到耳根,「你有暴露狂啊!哪有人露天……圓房的!」

  「你再不還我一場婚禮,我就這麼做。」

  想唬她,沒那麼容易。子菲躲開他的手,往外跑去,格格笑道:「休想,我絕不會讓你這麼做。」

  「這是挑戰嗎?」都勳目光閃閃地問。

  她轉身扮了個大鬼臉,做為回答。

  ※※※

  天色漸沉,守門人開始一個個掛上「紅門」專用的燈籠。紅門裡外都籠罩在溫暖的燈光下,雄偉的莊門更顯得富麗堂皇。

  「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沒有回到家。」白蘭坐立不安,在大堂裡走來走去。「不是說已經沒有事,青嵐也真是的,不管如何總該回來報個訊。為什麼不見半個人呢?」

  紅玉龍緩緩吐出一口煙,「有什麼好擔心的,依我看他們應該不久就會到家了。放心,菲兒很聰明,又有都勳那小子在保護,不可能出岔子。」

  「不是的,我當然知道菲兒安全無慮。」白蘭回頭看著丈夫,「因為我太高興了,所以希望菲兒快點回家。菲兒如果知道他平安無事,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紅玉龍呵呵笑著:「那還用說,等菲兒看見誰坐在這兒,她一定會喜極而泣。搞不好會大大地尖叫呢!」

  「你把菲兒當什麼了?她怎麼會尖叫。」

  「不信,你等著看好了。」

  盼了好久的腳步聲終於自大門口傳來,一名小傳令弟兄匆匆來報,他們一群人都回來了。包括子菲與都勳,還有幾名「龍幫」大將及「紅門」的季護法。白蘭和紅玉龍首先迎上去。

  「媽媽,爹爹。」子菲一見到母親就衝上前,「讓你們擔心了。」

  白蘭愛憐地看著女兒那身沾滿泥巴與草屑的白紗禮服,真是糟蹋。「平安無事就好,辛苦你了。還有你,都勳。」她轉向女婿,沒想到女婿也有點狼狽。「多謝你將菲兒安全的送回來。那惡徒比想像中要難應付吧?你們都沒有受傷吧?」

  子菲瞪大眼睛,然後瞧瞧自己和都勳那身狼狽。不禁惡作劇地嘻笑出聲,母親有所不知,他們根本不是被「惡徒」所傷,誰讓都勳要向她挑戰,他們隨興的玩了一場官兵捉強盜,才會弄得如此狼狽。

  她靚一眼都勳,然後故意笑道:「是啊,媽媽,那『惡徒』可凶呢!連都勳都打不贏。」

  「真的?」白蘭訝道。

  都勳回以冷靜的白眼,「子菲在開玩笑的。」

  「誰說的!」

  子菲才抗議,都勳就握住她的手,挑眉暗示她不要胡鬧。也不想想剛剛,如果不是他自制力超強,先行煞車。那場露天洞房,還不知道要過分到哪裡呢!這次子菲識相地噤口,但忍不住俏皮地向他眨眨眼做為反抗權威的挑戰。

  「菲兒,快快進來,有個人等著要見你已經很久了。」白蘭拉著她的手往裡走,興奮的直說:「你絕不會相信你的眼睛。」

  「是誰呀,媽媽?」

  跨進大堂裡,一名男子從堂主之位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眾人,他炯炯的目光曾小小地停留在都勳身上,但又不動聲色的移轉開來。與子菲四目相交的瞬間,放射出溫柔的兄長之愛。「菲菲。」

  「子岳哥!」子菲驚喜地掩嘴驚呼。

  紅子岳走下堂主之位,伸開雙臂,抱住奔到他懷中的妹妹。「哥哥!哥哥!太好了,你回來了!」她嗚咽地說道。

  「對不起,這陣子辛苦你了。」紅子岳低聲地說:「幫內的事務以及發生的事,爹爹和媽媽都告訴我。做得很好,子菲,你是個很稱職的幫主。」

  「你好過分,怎麼可以突然失蹤呢?爹爹媽媽和我有多傷心,你知不知道?」子菲揪著他的衣領,「告訴我從頭到尾的每個細節?你飛機失事後發生的事,到你怎麼回來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好,好,你放心。我會一五一十慢慢告訴你的。」子岳拍拍她的肩,寵溺的笑道:「還有另外一個人等著要見你喔。」

  「誰?」子菲抬起頭。

  子岳招招手,文繼天自堂後現身。過去狂猛的氣質已然洗去,橫越他眉際的刀痕破壞了原有俊美的容顏,卻給予他一種神秘的憂鬱感,過去總是滿腔熱情注視著子菲的雙眸,已經罩上一層淡淡的成熟內斂。如果說過去的文繼天給人感覺有如「黑面煞星」,現在的他本身就是危險與致命的代名詞,敏銳的雙眼依舊,只是氣勢更為洗練沉著。

  尋找子岳的期間,他也歷經不少改變吧?

  「繼天哥。」子菲走向他,「你還好嗎?」

  文繼天淺得不能再淺的微笑,「托子菲小姐的福,我很好。」

  兩人陷入一點尷尬的沉默,彼此都知道過去的融洽,情同兄妹的日子已經不再了。繼天哥變了,而她又何嘗沒有改變呢?當初如果她接受繼天哥的情,現在……又會是完全不同的情況。

  「這次要多虧了繼天到新疆去找我,否則我一個人獨力還不知怎麼走出那片沙漠呢!」子岳笑著說道,全然不覺子菲和繼天之間那股不對勁的氣氛。

  突然,一雙手搭在子菲的肩上。她轉頭看見都勳神色嚴峻地注視著文繼天,挑戰之情溢於言表。糟了,她都忘記都勳知道繼天的事,以前還曾為此鬧得兩人不愉快。怎麼辦呢?

  「子菲,這位是?」紅子岳也湊上一腳問道。

  「容我自我介紹。」都勳不改其傲氣的口吻,「敝姓都,單名勳。外人稱我為東方龍,也是『龍幫』現任幫主,子菲的未婚夫。」

  子岳沉默半晌,「喔,這件事我也有聽爹媽提起。不過……」他揮開都勳搭在子菲肩上的手,「我個人不贊成這件婚事,所以請你不要再接近我妹妹了。」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無不訝異。

  「哥?」子菲更是措手不及。「你說什麼?」

  「為了結合『龍幫」與『紅門』之利,讓我妹妹嫁給你,哼,我得說你這算盤打得也未免太順利了些,都勳?」紅子岳尖銳的說:「我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形容你呼風喚雨的能力,但現在我回到『紅門』,她就不再需要任何保護人,有我就足夠了。我妹妹已經沒有必要嫁給你,都勳,婚事就此作罷!」

  可惡。「原來貴幫這麼不講道義,既已訂婚,豈可輕言做罷?未免太不把我東方龍看在眼中。」

  「趁我幫中無人,強迫我妹妹答應這樁婚事,又是光明正大?」子岳冷笑道。

  「強迫?」都勳看向子菲,「我倆之間是這麼一回事嗎?」

  子岳擋在子菲面前,「你別想再威脅我妹妹,總而言之,只要她不是出於自願,我就不會讓她嫁給你。除非我妹妹親口說她愛的人是你,非你不嫁。否則我絕不答應這婚事。」

  「子菲?」都勳等著她的回答。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所有的問題全成了她的問題?她搖著頭後退,一切都太亂了,她需要時間想想。轉身,她自後門衝出去。

  都勳尚未追上前,紅子岳搶先一步橫阻在前。「你想做什麼?」

  「讓開!」

  子岳搖頭,「我都說了,請你不要再和我妹妹有所來往,婚約的事也一併做罷。如果不是子菲心甘情願選擇的對象,我這個做哥哥的絕不會窩囊到……用自己的妹妹做陪嫁,奉送給『敵人』。」

  都勳伸手格開他,兩人過了兩招,他冷聲道:「你是跟我玩真的?紅子岳。」

  「對於自己的親妹妹,誰會拿來開玩笑呢?紅子岳擺出奉陪的態勢,「如果你不是真心愛著子菲,就不要再來煩她了!」

  「鬼扯,什麼真心不真心。子菲除了我絕不可能嫁給其他男人。」都勳凌厲的連連出拳,紅子岳兵來將擋,還以顏色。

  「這又不是簽署什麼主權所有的聲明,搞清楚,子菲是有思想有頭腦的人類,她自己喜歡什麼,想做什麼都是她的自由,你『聲明所有』算哪根蔥?」

  他們打出興趣來了,竟一躍跳出了大堂,到了院內平日練把子習拳腳的地方,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精采。紅老幫主夫妻左、右為難,一個是即將成為半子的人,另外一個是自己親生兒子,不管替誰講話都不方便。至於季青嵐、文繼天或是勾燁與華靖,都沒有辦法插手這場幫主與幫主之間的較勁,乾脆就做壁上觀,順便欣賞一場難得一見的龍爭獅鬥。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少管閒事!」都勳動怒道。

  子岳一聽手下更是不留情,「那又如何?我宰了你,看有誰敢去炫耀。子菲又不是沒人要,像我們子菲那麼聰明伶俐、又活潑可愛的少女,她身邊多的是排隊等著追求的公子少爺個個都比你這黑道流氓有出息。」

  「可愛少女?我看是不良少女。你們根本把她寵壞了,我肯接手你們就該偷笑!」

  「呸!去你的。」子岳一個右勾拳打上都勳的俊臉,「你把子菲說成是東西,她可不是任你可以得之、揮去的那些花瓶,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我管你背後來頭有多雄厚,我們紅門不吃你這一套,拿你這些神秘巴拉的東西去騙別人。想要子菲只有一個方法,你乖乖追她,掏出你的心來給她!」

  回敬他一個腹部左拳,打得子岳彎身悶哼,「我哪時當她是花瓶來著?你看過我娶花瓶回家嗎?追她?我光是替她擋麻煩就疲於奔命了,你以為我天天吃飽撐著沒事做,花那些閒功夫追她,我還不如早點讓她生孩子算了。」

  「你再給我說一次!」子岳捉住他的領子,將他壓到地上。

  都勳勒勒住他,翻身反壓制。「去找你自己的老婆少管我閒事,紅子岳。你妹妹我要定了!」

  「混蛋!

  兩人打得不可開交,旁人也看得津津有味,隨著時間分秒過去,戰鬥越形白熱化。季青嵐皺起眉來,這樣下去似乎也不是辦法,總得有人去追子菲小姐吧?

  「你也有同感?」勾燁站到他身旁,「時候好像差不多了。」

  「問題是該怎麼解決。」季青嵐掩目歎道:「這時候插手,不管是誰,都會死得很難看。」

  沒錯,勸架有個不二法門,就是絕不能讓自己也「撩」下去,否則很容易會形成大混戰。

  這時候,沒有強而有力的第三者出現,根本是無法辦到。站在屬下的地位,季青嵐等人都深覺「勸架」無力。

  「繼天,去提一桶冷水來。」白蘭突然說。

  文繼天點頭,迅速的奉命取來水桶,以果斷的判斷與行動力,白蘭嘩地朝地上兩個過招打得天昏地暗不知方向的男人潑去。嘿,薑是老的辣,立刻讓紅子岳與都勳住了手。

  「你們兩個,運動夠了,該動動腦筋了吧?」白蘭露出母性的微笑說:「全部都給我去換件衣服,順便喝碗薑湯,我可不要你們倆感冒,不然等會兒怎麼去辦事。」

  對於這個判決,全場也沒有人不服的。

  火盆迅速的燒旺起來,都勳與紅子岳各自換上合身的衣服。裹著毛巾的頭髮也在熱氣中慢慢蒸乾,「紅門」的季青嵐與文繼天,「龍幫」的勾燁與華靖,就像左、右門神一樣,為了防止他們一言不和再度打起來,奉老幫主夫人之命正在看守著他們。

  「你們可以下去了。」都勳喝口薑湯後,動也不動地說。

  紅子岳橫眉看著那四名盡忠職守的守衛,「照他的話去做,我們不會再打了。去,再打下去腦筋也要打結了。」

  四人互看一眼,既然幫主們都說了,就做吧。反正最後若是真的打起來,這次就算會以下犯上也得把他們兩人拉開。「我們會在門外等候。」

  清完場,都勳舔舔唇角的血,「該死,你究竟在想什麼?」

  「嫌我講得不夠多?」紅子岳歪嘴一笑,「快清醒一下吧!我是認真的,子菲那邊沒那麼容易讓你這樣逃過,如果你不表白你的真心,我才不放心把可愛的妹妹交到你這種深不可測的傢伙手中。咱們同盟是一回事,那是政治。但是一牽扯到子菲,那就是家務事了,我要確定你真的愛她,才能讓你娶她。」

  愛?都勳放下茶杯,冷傲俊美的臉上掛不少彩,但依然不變的是那股氣魄。「我不會放棄的,不管你怎麼阻撓。」

  紅子岳深深地望他一眼,「你曉得問題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告訴我你愛她,不能沒有她,我就會放手讓子菲嫁給你了。」

  「對你很簡單的問題,不見得對我就很簡單。」都勳別有寓意地說,冷傲的表情中有一點陰影。

  聰明人一聽就懂,但子岳故意嘲道:「撒嬌是沒用的。」

  他看一眼子岳,搖頭說:「跟忘了帶腦子的人談話,永遠沒有交集。」

  「你這混蛋。別仗著你那智商兩百的天才,自以為了不起,難道智商不到兩百就不是人啊?混蛋。」抱著胸,紅子岳瞪著他,「光會說什麼不放棄,現在還不快去追人,要是子菲出什麼差池,我唯你是問。」

  「口是心非的傢伙,剛剛不是要我不准碰。」都勳勾唇一笑。

  「我叫你做什麼你就會言聽計從嗎?真乖。」

  都勳朝門口走去,「承認你喜歡我做你的妹婿又不要命。」

  「快滾吧你。」子岳朝他扔杯子。

  杯子擊在門板上,火爆脾氣和急性子,這似乎是紅門兄妹的特點。都勳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地說:「再見,老哥。」

  老哥?子岳在都勳背後哼了一聲,讓他喊一聲大哥倒是賺到不少。看樣子,子菲嫁給他也不是沒有好處。「你們幾個,還不快去幫忙找人。」他咆哮的聲音讓門外聽動靜的傢伙,一溜煙地全跑了。

  唉,事情要能如他所想的,世界就太完美了。有一點倒是讓都勳說對了,他的確是很喜歡有這麼一個出色的妹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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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6: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漫無目標的衝出家門後,等子菲回過紳時,自己已經在上海的街頭遊蕩了。

  穿著一身沾滿污泥的白紗禮服,在街頭晃蕩,連子菲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辦?這時候要回家嗎?天色已黑,她目標又滿顯著的,萬一引來什麼宵小的注意,雖然她有自衛的能力,但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現在這身打扮……為了避免惹是生非,她還是找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休息。

  她抬頭四處看著,灘頭公園映入她的眼簾。如果她記得沒錯,灘頭公園是屬於龍幫的管區,她在那裡應該安全無慮。子菲說走就走,行動迅速的朝公園內走去。只是一進去,就被一些吵鬧的聲音所吸引過去。

  「不要臉的傢伙,大家上!」

  「別跑,站住。」

  樹影夜色間,她勉強看得出是一群半大孩子正追著另一個孩子在跑。打群架嗎?灘頭公園常常有些孤兒爭奪地盤,真可憐,世局紊亂連孩子也失去了家的屏障,連十幾歲的小孩子都必須在街頭討生活,成了另一種街頭游擊隊。

  就在子菲百感交集的時候,一個小女孩衝過來撞上了她,兩人跌坐在地上。不遠處有群小鬼正跟在那小女孩的身後,他們看見子菲,互相嘀嘀咕咕說了些話。最後大聲地喊著:「下次再讓我們逮到,你就死定了。」

  子菲站起身來,那小女孩也站起來,轉頭要走。「等一下。」子菲喊住她,「你撞倒人不說聲對不起嗎?」

  髒兮兮的小臉朝向她,不像子菲原先想的那麼小,大約是十三、四歲,瘦小的小女孩。

  「說聲對不起你就不痛了嗎?」女孩有點不客氣的說。

  沒想到會被凶回來。「你幾歲了?為什麼那群人會追著你不放?」

  「他們喜歡追,我管不著。」那女孩擦擦鼻頭,「好管閒事的老太婆。」

  老──老太婆?子菲平白無故碰得一鼻子灰,「我可以幫助你,有困難的話,可以找──」

  「不用了。」橫眉豎目的女孩睜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說:「你們都只是嘴巴說說而已,根本沒有真心幫忙的意思。我用不著你擔心,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看你這身髒亂的衣服,你的問題才大條哩!你們大人啊,最喜歡自以為是,總是喜歡沒事找事煩惱。我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是個孩子,孩子只要想著怎麼生存下來就夠了!」

  僻哩啪啦說完這串話,那女孩轉身朝灘頭公園的黑暗深處跑去,消失了。

  「喂,喂,你等一下!」連名字都不知道,她就跑了。

  是這樣嗎?子菲信步走到公園的鞦韆處,仰望著滿天星斗……原來她是個自以為是的大人?喜歡沒事找事煩惱?子菲覺得那句「我只要想著怎麼生存下來就夠了」,實在說得有夠理直氣壯。原來,生存也可以是那麼神聖,而她卻為了什麼愛與不愛的事,彆扭得不像自己了。

  喜不喜歡、愛不愛,嫁不嫁──可以簡單,也可以複雜。

  可惜,人就是不能不長大,不能不學習怎麼去煩惱,然後再從煩惱裡頭學習怎麼去解決問題,解決這個人生所歷經的大風大浪。每當以為自己看夠了什麼風景,才發現在這風景當中自己還遺漏了相當多的東西。

  「子菲……有人告訴我看到你在這邊出現。」

  她回頭,都勳站在一盞公園路燈下,他換了一身黑袍,英挺得讓人心動。心動也是很簡單的,聽一聽自己的心跳就知道。沒有人,能像他一樣,令她心動。

  子菲蕩著鞦韆,不想開口。她要聽聽他打算說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子菲搖搖頭。

  也許是她拒絕開口早在他預料中,都勳並沒有催她說話,反倒是一同坐上了鞦韆,凝視著星空。她轉看向他的側臉,發現他臉上多了些傷痕,像是剛留下不久,誰有這能耐傷了都勳的臉?她轉而一想,答案也自動浮上前,八成是子岳哥哥。

  「我說過我來自一個很大的家庭。」像在培養說話的心情,他緩慢地開口說道:「勾心鬥角是在那裡的基本吃飯工具,沒有耍心計就會被人排出家門外。你聽起來一定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那樣的地方的確存在。你一直沒見過我的爹、娘,也從沒問過我這個問題──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孤兒吧?子菲。」

  「……」她等著下文。

  都勳見子菲不開口,他接下去說:「我是當今皇帝的第二十一個皇子,過去名為愛新覺羅溥芮,直到我十五歲為止,我都住在北京紫禁城內。」

  這次,子菲可就無法無動於衷了,這實在太過震撼。「你……胡說的吧?」

  「我母親並不是受封賞的妃殯,她只是個地位卑下的婢女。但是她姿色過人,被我那皇帝老子看上了,名為寵幸,實際上是強奪了她,不過是一夜之歡,卻懷了我這個孩子。從我出生後,就再也沒有接觸過我的親生母親,我週遭的人只是告訴我……我的母親沒有資格和皇子在一起。」都勳掐緊了鞦韆的鐵線,「哼,皇帝不過是世襲的,什麼叫做沒有資格?如果不是他睡了她,又怎麼會有我的出生呢?」

  「都勳……」子菲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大手。

  「聽不下去了嗎?覺得我值得同情?都勳唇邊掛上冷笑,「旁人的眼光,身為皇子享盡榮華富貴是理所當然的,怎麼還有煩惱呢?那些笨蛋,皇宮比一座金子打造的籠子還要不如,它是可怕的監獄。我的母親生下我後,地位並沒有比以前好多少,形同被打入冷宮的貴婦,不到幾年就因為心力交瘁而死了。那裡的每位妃子和皇子皇女之間,沒有半點彼此的親情,大家只是相互在父皇面前爭寵,打倒敵人和拉攏陣營是每天都進行的戰爭。誰都不值得信賴,唯一能信賴的人也只有自己,靠自己才能生存。」

  他望著她的小手。「過去的我,就是這麼活下來的。一個高高在上的父親,一個因為傷心過度而死去的母親,沒有朋友,兄弟姊妹像是仇人,我學會了策畫謀略、帝王經營之學,玩權弄術……但是,人的情感卻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生命裡,直到我走出了那精心設計的牢籠,事情才有所改變。」

  「發生什麼事讓你能離開那裡嗎?」子菲終於開口問道。

  都勳目光焦點聚在遙遠的前方,「十五歲那年,有人試圖謀殺我,父皇知道內情卻無能為力,因為這和皇太子繼承權爭奪戰有關,想要我的命的人正是我的親哥哥。他們差點得手了,當時我受了重傷,性命垂危,父皇來看我的時候,我告訴他──讓愛新覺羅溥芮死亡,我就能活下來。所以那一夜,舊的我死了,新的我卻在皇宮外復活,為了不被人察覺我還活著,我被送到美國去接受教育,開始以『都勳』這個身份活下來。」

  沒想到他有如此曲折的身世,子菲過去總覺得和他之間隔著重重距離,現在她終於瞭解那段距離是來自於他的過去,那些傷痕纍纍的往事,造就了現在的都勳。

  「怎麼不說話了?」都勳回視她,「感覺很噁心,世上竟有兄弟互相殘殺?」

  搖頭,子菲蕩鞦韆站到他的面前,半垂眸子溫柔地凝視他說:「我在想像一個十五歲離鄉背景的小男孩,要怎麼在異鄉度過那些寂寞的歲月。」

  都勳冷漠的面具有了些微的鬆動,他閉上雙眼,「傻丫頭,寂寞是什麼東西?只有當你嘗過了歡樂,才會產生寂寞感。對於從頭到尾都孤單的人來說,寂寞只是詩人的多愁善感罷了。」

  她跨前兩步,伸手環住他,都勳遲疑了一下,才讓自己放鬆在她的懷中,靠著她的小腹,抱緊她。

  「現在你有了我。」子菲揉著他的發,低沉地說:「不再是孤單的了。」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永遠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一個人,這輩子可能沒機會開口說出那三個俗氣的字眼,就算如此……你也會陪在我身邊?」

  「我知道我會是你最重要的人,就夠了。」

  「你不擔心我只是狡猾地綁住你,卻不給予你這輩子最需要的東西?」

  「為什麼你要那麼做?」她已經完全瞭解了,過去沒接觸到的部分,已經全都有所彌補,從今而後,她對都勳的情感不再感到不安,那是一種塵埃落定後,踏實的心接近幸福高點的感覺。

  「我不想要你。」他最後的抗爭,就像是受過傷的小動物,再接受一次人類的慈悲前,必然會有反射性的咆哮以對。終歸人的本性,和萬物沒有什麼不同。

  「騙人。」子菲篤定的微笑,「失去我會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為什麼我會需要一個傻丫頭?」他開始恢復過去的本性,嘲道。

  一時的脆弱已經結束了,現在的都勳又是歷經十年歲月磨練後的他。成熟而幹練的男人,手段高明地遊走在上海黑白兩道間。也是子菲第一次見面後,就再也無法自拔愛上的他。

  「因為,你也不過是個平凡的男人。」

  都勳雙眼如星的望著她,唇角勾起熟悉的邪惡笑容。「答得好,傻丫頭。」

  「禮物呢?」

  他站起來,反客為主,俯望著她說:「你想要什麼?」

  「盛在金盤上,你那血淋淋的心。」子菲頑皮地笑道。

  「你們兄妹真該以『有害人體健康』的名義被關起來」都勳抬起她的下巴,對著她,他永遠無法冷傲以對。「嫁給我。」

  「這是第幾次求婚?」

  「這輩子……」都勳俯下頭,在她額畔印下一吻,「我的心……」接著是鼻尖,「永遠……」然後是她欣然接受的紅唇,「都是屬於紅子菲的。」

  天地為證,她也一樣。子菲在心中默默地說著,並且踮起腳尖,深情款款地獻上她的吻。

  「都勳,帶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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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6 00:26: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言語已經不必再存在了。

  都勳抱著子菲坐上馬車後,外界都不再存在他們倆的眼中。他狂熾的親吻無所不在,就在馬車上小小的空間裡,激情令人不顧一切,豁出所有,只為追求那最終完美的結合時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上馬車的,但他記得子菲每一個細膩的表情,她微喘的紅唇,熱切的心跳與滑上他胸膛的忙碌小手,渴望成為一種著魔般的需要,他無法不放縱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香甜柔軟的唇,恣意的進佔她的唇舌,點燃她的同時,也燃燒了他自己的熱血。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為他一人綻放的美麗慾望。

  衣服的障礙逼人接近瘋狂,他從層層蕾絲下解開她的衣扣,感覺像是收到聖誕節大禮的孩子,她成為他唯一想要的禮物,以她無邪而天真的美麗,純潔的熱情,撫慰他等待已久的空虛心靈。

  當他的唇終於接觸她柔軟滑嫩的肌膚時,子菲不禁輕喊出聲,他的名字在她的口中成為最性感的歎息。他可愛而又完美的情人,他心知自己絕不會有滿足的一天,生命中如果失去了她,結合又有什麼意義呢?

  感謝上天,沒有遺漏了他的生命,讓他遇見了她。

  雖然他無法將愛說出口,但他知道每一次他的佔有,每一次他在她身上尋找到他所渴望已久的歸屬感時,他的心中所浮現的光華都只有三個字能代表。

  我愛你,子菲。我的心永遠屬於你。

  都勳緩緩地將自己埋入她溫暖中,凝視著她那雙澄澈的眸子,他隨著每一次的心跳與進出,不斷地告訴著她:我愛你,子菲,我愛你。

  即使是最終的高潮來臨,都抵不過她那抹神秘的微笑,以及輕柔的呼喚來得重要,他永遠都不放她走。

  回到東方之珠俱樂部,都勳替她整理好衣物,兩人像頑皮的孩子手牽著手衝上樓,不管底下的人對於幫主怪異的行動報以多少好奇眼光,他們的眼中在這一刻,只有彼此。

  ※※※

  子菲裸身趴在床上,她正在看著一些朋友寫來的電報,以及祝賀之詞。

  「恭喜你了,這次你該會真正的步入禮堂吧?祝你一波三折的婚姻此後一帆風順。大傻。」她一邊念、一邊笑著。

  「什麼事那麼高興?」剛自浴室沐浴出來的都勳,裹著浴袍,坐到床邊。

  「你聽聽這個──蜜月時別天天待在旅館房間,否則就白費我們替你與老大安排的美麗浪漫夏威夷之行。你猜是誰為的?」她執起卡片問道。

  都勳接過來,扔掉,「回去我一定革他的職,這個討厭鬼。」

  「哈,少騙人。你才不會革勾燁的職呢!我不許你開革他,少了他,那東方之珠的頭號招牌美男子輪到誰來當?華靖那冷冰冰的酷樣,會把一群女人都嚇跑了。」子菲嘟著嘴。

  「我管他。都勳彎身在她的美麗無瑕的裸背印下一道濕熱的吻痕。

  子菲側臉看他,「你在做什麼?還不快換衣服,晚餐又要遲到囉!」

  「去他的晚餐。我要吃你!」

  「討厭,你把我當什麼,烤乳豬嗎?」子菲笑嘻嘻地拉過被單,「就是不讓你稱心如意。況且我還沒把賀卡念完,你要不要聽我哥哥怎麼說的?」

  「不要!」

  「喜歡鬧彆扭的傢伙,該不會還在記仇吧?」子菲躲開他的手,「我念了:親親愛妹如晤,你和那小子務必要相親相愛,否則大哥我絕不會放過他……什麼嘛,子岳哥真是粗魯。」

  「別管他了,過來。」都勳擺出高傲的態度,招手說道。

  「還有繼天哥的賀詞。」她惡作劇地跳到床的另一邊,讓他逮不到。「他說他祝福我們,雖然他覺得我的選擇是大大的錯誤,但君子有成人之美,所以──他無可奈何忍痛割愛了。他還說下次該輪到他娶得如花美眷,讓你們眼紅。」

  「紅、子、菲,如果我數到三,你還不過來的話──」

第十章   
  「你想怎麼樣?」

  都勳傲慢地脫下他的浴袍,我今晚就不放過你。」

  「嘿,你什麼時候放過我了?啊啊!不要開了。」一把被都勳捉住,子菲立刻求饒,下一瞬間她已經被扔上床,擺平在他的身下了。「你怎麼這麼沒耐性,只是念個賀卡而已。」她的小手調皮的玩弄著他的胸口。

  「你明知故問。」都勳雙眼邪惡地閃爍,一腳滑進她的兩腿間,「想玩的話,我隨時奉陪,所以不要玩火自焚,懂嗎?」

  子菲仰頭親了他一下,「不懂,親愛的東方龍。」

  「不懂?」他以自己灼燙的身體回答,「這樣懂了吧?」

  她微微一笑,「不懂。」

  「那我只好從頭到尾示範一次。」

  子菲眨眨眼,「那正是我所希望的。」

  反正,浪漫旖旎的海上之旅,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可以慢慢度過。夜色,正閃耀著多姿多彩的無邊風情。

  一紙賀卡緩緩地飄落了地,沒有人去管它。

  紅子菲,你真該感謝作者大人的英明。

  要知道,紅子菲嫁給都勳是正確的,因為都子菲聽起來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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