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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 -【冷情公子(影蝶門殺手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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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2: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冷情公子(影蝶門殺手之三) 作者:李葳

鳳勒——黑鐵族的王,驍勇善戰,又冷酷絕情。
面對欺騙他的人,他向來只要彈一彈手指頭,就要他的命;就像眼前的舞姬,擺明是有所企圖而來!
為了復仇,黑蝴蝶巧辦為誘人性感的舞姬潛入王庭——
那身曼妙的飛舞,勾得眾男子情慾賁張,遐想不斷;但她的目標只有鳳勒,她只要勾起他的佔有慾望。
倨傲自負的鳳勒,早已看出她眼底的怨懟,可她驚豔的美色,
仍令他興致勃勃,誰知當他粗魯地解去她的衣帶時,
沒想到她竟然在此際惡狠狠地舉起一把利刃——
該死!她不僅犯了他的大忌,更是打斷了他的炙熱情欲!
他決定要好好地馴服她,要她成為他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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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2:3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大勢已去。
  殘破的城樓、紛紛倒下的忠心戰士、血流成河的殺戮戰場。
  往昔繁華似錦的江山,笙歌夜舞的歡樂景象,都已不復見。短短三個月的烽火,改變了這座矗立絲綢之路中央、美麗自足的小國,敵人的足跡踏毀了花費三十年歲月建立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哀嚎遍野、屍橫無數。
  眺望著高樓上月瑩星輝的暗夜,這竟是他平姜一族的末日嗎?
  「大王,請您快點從暗道離開王城,這兒馬上就會被攻破了。王后和王女也是,請快點隨屬下逃難吧。」
  「大王……」
  最後再次環顧著底下淹沒在火舌中的王城,他轉身握住了愛妻的手。「夫人,螢兒就交給你了。」
  「大王!」多年相知相愛的夫妻,此刻她已從丈夫的眼中看出他的意圖。
  「不要讓咱們平姜家斷了後,帶著螢兒到中原去,隱姓埋名等到她長大成人,要告訴她今日這一切。」他疼惜地看著襁褓中的女嬰說。
  「不、大王、不!」
  「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我、也為了平姜家。」
  「不,臣妾也要和大王一起……不論生死,臣妾都不願離開王爺。」
  「不行,你非得快點離開不可,那黑鐵族的惡賊就會殺到這兒來了,身為平姜一族的統帥,我不能丟下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們孤軍奮鬥,我有義務和他們戰到最後一刻。保全咱們平姜家最後血脈的重托,就只能交給你了,夫人。」男人哽咽著淚水,用力地把愛妻推進地道內,命令屬下:「快點帶夫人離開,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們的安全!」
  「是!願上天護佑我平姜大王,千歲千千歲!」
  親眼看著屬下伴護著妻子走入地道,他拿起自己慣用的兵器——半月大刀,跨上了城樓頂最高的高台,俯視著宛如潮水蜂擁而上的敵兵,凜聲喝道:「來吧!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們,想要我平姜的頭,就上來和我一決生死,問問我這把半月大刀給或不給!我平姜青臣就在這兒等你們!」
  傳說中,平姜王最後臨死前,身中數十箭都尚未倒下,嚇得沒有一名士兵敢靠上前、取下他的人頭向主將炫耀。
  時值大唐安史亂五十年。
  西域,回紇部落的小國——平姜一族,滅亡。
  平姜青臣的妻子平姜月氏及其愛女平姜子螢,一個月後被黑鐵族的追兵捉到,被貶為奴隸,終身不得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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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2:4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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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熱的艷陽曬得黃沙成為一片煉土,正午的沙漠是生人勿近的地獄。
  頭頂著火熱的太陽,江子螢的身子卻發著陣陣冷寒,她茫然地看著延伸到地平線彼端的無垠大漠,她內心吹拂的狂暴寒風,該如何才能平息下來?
  不!她緊緊地以雙臂抱住自己發抖的身子,永遠平息不了的,這股惡寒夾帶著仇恨如此龐大,已經整個吞噬了她。
  她以「江子螢」的身份活了十年的歲月,轉眼間天地異換、風雲變色,只因為師父的一席話,就抹去了她這十年的生命,拆穿「江子螢」的謊言,她有另外一個身份,而這個身份是她做夢也未曾想過的……一個亡國之女,西域回紇部落裡,平姜一族的王女。
  這十年來,一直認定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幸運地被師父收養,成為江湖上知名的暗殺神秘組織——「影蝶門」的一員。小時候隨著師父學習功夫,長大後,她選擇成為影蝶門的殺手,代號「黑蝴蝶」,做一名專門獵取人頭、換取金錢的亡命之徒——以酬勞供養「影蝶門」中其他需要救助、同樣有著淒涼身世的孤兒們。
  她對這樣的生活未曾有過疑問,這世上她最尊敬的人就是師父,能和師父一起為「影蝶門」獻上一份心意,還能擁有知心的夥伴、無價的親情與友情,她願意一輩子做師父的徒弟、「影蝶門」的黑蝴蝶。
  沒爹、沒娘的遺憾,早已經被「影蝶門」這個大家族所彌補、取代。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尋找自己的爹娘、也沒想過自己的家世、背景,這對她江子螢來說根本就是不值一顧的小事。
  但是——幾刻前,那「不值一顧」的小事,卻顛覆了她整個人生。???
  「師父,請指教。」
  子螢平時沉穩如同一潭鏡湖的黑色杏眼,此刻掩不住興奮雀躍的波濤,閃閃地盯著外貌上和自己歲數相差不大,卻已不知多活了她多少歲月的男子,期待之情溢於言表。
  每年一度,這唯一能夠拋下師徒身份,盡情與師父競技的日子,終於又到了。從師父教她習武開始,就和她定了個約定,兩人一年一度都要在這黃沙之國決鬥一次,一方面可驗收她功夫的進展,間接也敦促她能早日青出於藍。
  為了這年度的決鬥日,子螢總是精益求精,鍛煉自己的功夫、磨練自己的境界,那怕永遠都無法打敗師父,至少可以有接近師父的一天。
  他們決鬥的地點,向來訂在黃沙滾滾的關外大漠,這背後的理由,子螢並不瞭解,或許師父認為在這荒漠中,才能讓自己發揮十成十的功力,而不用擔心去誤傷到他人。
  「由你開始吧,螢兒。」
  「是。」
  今年她以自己最自信的雙月彎刀來挑戰師父,她深吸一口氣,貫注全副心力在雙手的刀刃上,瞑目斷絕所有雜念,當星眸一張的瞬間,整個人似一道霹靂閃電般投射而出。
  兩把銳利陰森的彎形尖刀快速地形成兩股不同流向的刀圈,一把由橫、一把由直地漫天罩住了高大的男子,尋常人此刻早已身中數刀不止,但只見男子以輕盈的步伐行有餘力地遊走在刀風刃雨中,一味地躲避著她的攻勢,採取消極的應戰態度。
  對手的態度引燃了她好勝之心,兩刀瞬間爆發出光燦的火花,由上而下、由下而上,令人捉摸不清的刀路進攻,此時男子也不得不取出自己的長劍加以反擊,剎那間刀光劍影幻化出一片快得讓人看不出虛實的掠影,只有刀劍相交時的鏗鏘響聲,聲聲促人。
  「哈!」她捉住了男子招數中的漏洞,削下了對方的一片衣袖。
  但她還沒來得及為這小小的勝利歡呼,自己的頸際已經感到一陣強烈的冰氣,定眼一瞧,師父的劍已架住了她脖子。
  戰鬥結束了。她歎息地放下雙刀。「我認輸了,師父。」
  「你不必如此愁眉苦臉,螢兒。這可是你習武十年來,首次碰到我的衣袖。如果換作他人,只怕現在早已右臂不保。能取下為師衣袖的人,在這江湖中屈指可數。你的功夫日益精進,要超越為師也只是眨眼間的問題。」
  「螢兒自知功夫淺薄,多虧師父手下留情。」
  「為師恐怕連『留情』的餘地也沒有,你瞧,這就是最佳的證明。」他抬起執劍的一手,汗濕的掌心說明一切。
  「那麼,螢兒會更加勤練刀法,希望能不負師父的期待。」
  「你已經遠遠超出為師所預期的境界,子螢。從你能獨當一面起,凡是交付到你手中的任務,你無一不乾淨利落地完成。江湖上提起『影蝶門』的『黑蝴蝶』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已經以『黑蝴蝶』這個名號闖下你自己的一片天地,為師甚感欣慰。」
  子螢懷著些許不解的眼光看著師父,師父這般罕見的長談,似乎隱藏了一件重大的秘密,這訣別的口氣讓她心中深植不安。
  「師父,螢兒是否有什麼地方犯了錯?還請師父直言。」
  他搖搖頭。「你表現得出色極了,螢兒。迅速而正確的判斷、毫不拖泥帶水的行動,以及敵我之間的分界,這些素質可以說是你其餘幾位同門姐妹們所望其項背,說你是天生的殺手也不為過。」
  「但是……師父想說的,並不是螢兒身為一名殺手有多出色。」
  「你從未打探過自己的身世,螢兒。當然,『影蝶門』中多的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有些人記得自己的身世而不去回憶,也有些孩子長大後就想回鄉尋找自己爹娘,可是你從來都不會問我這類的問題……你從未想過嗎?」
  這實在太不像師父會說的話。「影蝶門」向來是個不論過去成敗,只論現在英雄的地方。個人出身高低並不重要,唯有不被過去束縛,人才能向前邁進、積極地活下去。
  「螢兒打從懂事開始,就跟著師父和『影蝶門』的大夥兒生活,恕螢兒僭越,螢兒一向把師父當成自己的爹、娘看待,從來就不去追想其他的事。」
  子螢說得絕非假話,她或許從未有過娘親噓寒問暖的母愛,也未曾有過爹親包容疼惜的父愛,但師父色厲內荏、時而嚴格冷酷、時而關懷照料的雙面手腕,早已彌補了沒有爹娘在身旁的缺憾。隨著歲月流逝而逐漸長大的自己,與外貌始終保持年輕俊秀容貌的師父,扮演的角色也逐漸由爹娘而轉換為哥哥、兄長,但在子螢心中對於師父的情感卻沒有改變——
  即使沒有血緣,自己已把師父當成這世上唯一最重要的親人。
  「依你的個性,為師的也料到你會這麼說。」他背過身雙手反剪在後地說:「子螢,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到『影蝶門』來的嗎?那是你幾歲的事?你還記得自己到這兒來之前所過的日子嗎?」
  她搜索著腦中的記憶,反反覆覆地搜尋著,卻不見任何蛛絲馬跡,她唯一有印象的是:「我八歲那年,有場拜您為師的大典,其他的……就都不記得了。」
  這真是奇怪,照理說八歲的孩子,多多少少會記得一點過去,為什麼自己彷彿一出生就是八歲,至於八歲前的自己在哪兒生活、和誰一起生活,別說是片段,就連一丁點的記憶碎片都沒有。難道,這就是自己絲毫不在乎爹、娘的緣由,因為她記憶中始終沒有這樣的人存在。
  「為什麼?!師父,我八歲前是什麼模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子螢鮮少如此焦慮地說著。
  他回頭面對她,不見任何情緒的俊臉上,那一雙黑眸肅穆地凝視她。
  子螢胸口的不安逐漸擴大,彷彿一個無底的黑洞正從她腳底下擴散,等著要將她吞噬。掩住雙耳就可以不聽,摀住雙眼就可以不看,子螢內心有股衝動不願去面對現實,她對於八歲前的自己一點都不感興趣,她寧願保有現在跟隨師父的生活,一輩子都留在「影蝶門」中。
  「為師的始終在等待。打從十年前見到八歲的你開始,為師就知道會有今天,雖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不管未來你身在何方,也永遠是『影蝶門』的『黑蝴蝶』,我覺悟到遲早這一天會來臨,但此刻為師還是不免有所遲疑。」
  「不要說了,師父,螢兒不想聽。」假如「過去」會搗毀「現在」,那就讓過去永遠一片空白,她也無所謂。
  「螢兒,這是你必須承受的考驗。」他不假辭色地說:「為師承諾要將你歸還給你所屬的地方,為師能傳授給你的東西,已經全都傳授給你了,你已經沒有繼續留在『影蝶門』的理由。今日一戰,為師終於下定決心了,我要解開你記憶的封印,把屬於你的過去,還給你。」
  「我……的…過去?」子螢的氣息凍結在胸口。
  他張開五指蓋住她的視線。
  「忘掉我為你創造出來的江子螢的身份,解開你記憶深處的那把鑰匙,當我彈指的瞬間,你就會想起自己八歲以前的過去,想起你到底是誰……你真實的身份,不只是『影蝶門』的黑蝴蝶,還有另外一個真正的你!」
  清脆的彈指聲,敲破了記憶的門扉。
  子螢,我的兒呀,不管你未來到了什麼地方,娘永遠愛你,記得……娘等著你…等著你回來為爹復仇……等著你回來為平姜一族平反……記得……
  「啊啊啊!」
  她抱著劇烈疼痛的頭狂叫著,這十年中未曾去碰觸的回憶,宛如毒藥腐蝕著她,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從來不曾感到喜怒哀樂,為什麼從來不會被人、事、物所感動,不管她遇見多麼讓人高興、傷感的事,心裡卻始終是冰冷、沉默、無所謂也無波動。她的情緒早已被記憶一併鎖在那八歲前的女孩身上,一起被抹煞了。
  這十年來,她首次感覺到滾熱的淚水滾出了眼眶,落在頰上。
  「娘……」
  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來了!
  「娘!」
  她並非江子螢……她真正的名字是平姜子螢,平姜王族所剩的唯一血脈,唯一的繼承者,背負著亡族滅國的血海深仇,一名年紀幼小就被迫嘗遍亡國恥辱的王族之女。
  她的十指深深地插入地面,彷彿回到八歲前那飽受糟蹋、凌虐的自己,那可恨的敵人,嘲笑與譏諷地望著她,就像看著一條不知死活的狗一樣,在敵人的眼中,寫滿對她和族人的恥笑,那幕場景,彷彿栩栩如生就在眼前!
  「黑鐵族的鳳勒……」怎麼會忘了、怎麼能忘,自己發誓要他的狗命祭爹爹在天之靈,自己怎麼能在這十年中就忘了那傢伙殘暴的嘴臉!
  「子螢。」
  她抬起一雙燃燒著仇恨的血紅雙眼,任何阻擋她復仇道路上的人,都該死!
  「看來,你完全記起來了。當年我帶你離開黑鐵族時,你也是用這樣一雙眼瞪著我,逼得我不得不封印起你那過度狂猛的恨意,否則你在復仇前,就會先送了自己的小命。現在的你是自由的,為師不會阻止你復仇,但要記住你爹娘是以多大的犧牲換取你今日的生命,千萬不要因意氣用事而糟蹋了。這十年來,你從我這兒多少學到了點智慧,別讓為師失望。」
  翻湧的記憶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八歲前的記憶,這十年來的日子,一口氣衝向她,令她幾乎無力招架。
  「現在的你一時間恐怕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畢竟記憶封鎖如此之久,此刻再度被喚醒,你需要一點時間慢慢去消化這十年來的間斷。」
  他看著徒兒臉色雪白、雙眼呆愣的模樣,雖然疼惜,卻知道這是子螢必須自己去克服的難關,自己只能默默守候。
  「我先回客棧去了,子螢。等你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決定你接下來要走的道路後,咱們再談。」
  子螢甚至沒有注意到師父的離開,她已經被過往的夢魘所囚禁。???
  「平姜」二字,在黑鐵族裡代表的是最低等的東西。
  奴隸、人渣、甚至比畜生還不如……所有語言能想像出來最卑賤的話,都是「平姜」二字的代名詞。
  從子螢有記憶以來,她就遭受著白眼、唾棄的對待,走到任何地方,黑鐵族的人們總是對她指指點點——不,不只是她,凡是平姜一族的人都是受到如此的對待。被打、被罵、被踢、被踹都是家常便飯的事。
  戰爭的殘酷不只在於奪取人的性命,而是勝敗論出後,敗戰的一方連生而為人的尊嚴都被奪走了,活著的價值比螞蟻還不如。若是尋常百姓所受的對待還算輕微,但身為平姜一族的首領……王族,過著的日子只有「生不如死」能形容。即使,那是一名襁褓中的嬰兒,也沒有例外。
  黑鐵族的人讓平姜王的妻子與女兒活著,為的只是羞辱平姜一族。
  他們的命運從被敵人俘虜的瞬間就已經決定了,活在敵人虛偽的慈悲下,實際上不過是藉著蹂躪過去高高在上的平姜王族,顯示黑鐵族征服者的強大,藉以弭平戰敗後平姜族人心中殘存的反抗因子,徹底地拔除他們的志氣,來達成百分之百的高壓統治。
  戰後殘存的平姜族戰士們都被處死,留下的老弱婦孺只能在敵人「賞賜」的空間裡,苟延殘喘地以奴隸的身份活著。當然,子螢與她的娘親也是如此,她們被烙上奴隸的印記,套上腳鐐,成為王宮角落不起眼的「老鼠」,繁重的勞役與敵人殘酷的手段等著她們,就像被貓活捉而又故意逗弄到只剩一口氣的老鼠,生殺大權早已被人掌控。
  然而子螢記憶中的娘親,從未掉過一滴淚水。
  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對曾經過著錦衣玉食的王族而言,光是一個時辰都過不下去,但她的娘親卻都咬牙撐了下來。
  生活在黑鐵族王宮最骯髒的雜院,一間連茅房都不如的破爛小屋中,平姜前王后,以女人天生的韌性與偉大的母愛,即使自己勒緊肚皮,也要為幼女留一碗小米粥,撫養著他們王族殘存的命脈,這是她活著的唯一使命。
  不管受到多少慘無人道的對待,她未曾讓女兒看見自己崩潰的一面。在那暗不見天日的小屋中,她以自己全部的知識教養著子螢,女兒一學會識字說話,她教給她的頭一件事就是——千萬不能忘記,你身上流著平姜王族高貴的血,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抬頭挺胸地活著,活著然後尋找機會重建平姜族的驕傲與尊嚴,為成千上萬的平姜族人復仇雪恨。
  這些灌輸在年幼的子螢身上、埋藏腦海深處的仇恨,真正鮮活地印在心海中生根萌牙,是當她第一次親眼看到勝利者——鳳勒,如何羞辱她的母親與族人時。
  鳳勒,黑鐵族最驃悍的戰士,十六歲那年當上一族之王,接連征服了回紇散落各方的數個部落,最後還取下了最為強盛的平姜一族的領地,一夜間,他的名字響徹了整個西域邊境。
  從一個沒沒無名的小族統帥,一躍升為足以令大唐守軍聞風喪膽的蠻族之王。其中,關於鳳勒的傳說不計其數,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從他的出身到他如何殺父奪權、成為黑鐵族的族長,怎樣率領黑鐵族軍長征而所向披靡等等,都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閒談話題。
  邊些紛亂不一的傳說中,大家最有興趣的,還是鳳勒本人。
  一名十六歲的少年,竟能打敗無數比他閱戰無數的老將新兵,到底有著怎樣的三頭六臂?
  有人說他生得面目猙獰、青面獠牙,活生生就是夜叉轉世。
  有人說他一出生就有怪力,從娘胎中破肚而出,就足足有普通三歲孩子的身形,不到十年,就已經身長七尺,雙臂能舉萬石強弓,一斧能斷十木。
  他在戰場上以一擋百的氣魄,更為他換得無數駭人聽聞的封號,「千斬鬼」、「黑剎」、「血手」……傳言中被他的眼睛一瞪,就足以教人從腳底冷到頭頂,動都不能動,自動繳械投降。
  當子螢頭一次看到他本人,是在她六歲那年,黑鐵族舉行慶祝新年的盛大慶典,遠遠地看到鳳勒站在高台上露面,而底下眾人齊聲歡呼的場景。
  他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青面獠牙。就一個六歲孩子的眼光來看,他高大得嚇人,端正凜在的五官透著不可言喻的煞氣,相信他的一眼可以讓嚇哭的孩子把淚水吞進肚裡去。
  懵懂間,子螢也知道這就是娘口中的「仇人」。
  那時的她,瘦小得不像六歲的孩子,比起三歲的孩兒還不如。長期的營養不良與惡劣的生長環境,讓子螢直到兩歲才學會走路,而一到了五歲那年,勞役長就派給她清理廚房煙囪、爐灶及垃圾的工作。搖搖晃晃地拿著笨重的鐵刷,在廚房中處處被人吆喝、任意打罵的她,每天回到小屋中,娘親總會疼惜地幫她舔著傷口,摸著她的頭要她忍耐、不能哭。
  哭就是懦弱的象徵,身為平姜族的王女,絕對不能在黑鐵族的人面前哭。
  沒有見過親生爹爹的模樣,懂事後也不曾享受過王族的好日子,子螢的心中總是充滿著疑惑。
  為什麼不能哭?為什麼不能羨慕那些潔淨白胖的孩子們有舒服的床與乾淨的衣服?為什麼自己被罵、被打還不能還手?為什麼娘總是要自己記住王族的驕傲?驕傲是什麼?驕傲能填飽肚子嗎?這無數的疑問,她都問不出口。
  年紀小小的她已經學會察言觀色,她知道娘說的話只要乖乖聽就夠了,因為自己要是反問娘為什麼,娘就會一臉悲傷,那是一種比哭泣的臉還要教人難過的表,會讓她覺得自己說了十分不該說的話。
  不要問、不能哭、別忘記……六歲的子螢每天每天都要復誦好幾次這些話。
  「仇人」就坐在那金碧輝煌的高台上,總有一天,要殺了「仇人」為爹爹與族人報仇。
  子螢握緊那小小的拳頭,想著。
  從那天起,子螢不知不覺中搜索著「仇人」的身影。
  以奴隸卑賤的身份,想要看到黑鐵族之王的機會當然少之又少,但是偶爾當她在打掃馬房時,可以遠遠看見被眾人簇擁的他騎在馬上,或是在花園撿拾垃圾時,看到他走過宮中的廊道。幾次下來,子螢已經牢牢記住那高大威嚴的身影及不曾有過笑臉的冷酷容貌。
  藉著這幾眼,子螢把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種種虐待,歸罪到那名「仇人」的頭上,支撐著自己長大。
  但,真正改變她隱藏在內心的恨意,化為具體,同時也改變她接下來十年命運的日子,卻是她在八歲那年,黑鐵族的打獵季開始的那一天。
  她見識到人的殘酷與無情。
  所謂的打獵季,並不是獵殺草原上的牛、羊、馬來獲取一個豐盛的冬季存量而已。迎接即將到來的冰天雪地,狩獵往往也包括了劫掠靠近邊境的中土鄉鎮,搶奪他們的物資、米麥食糧。對於回紇部落而言,這是年年慣例的家常便飯,甚至把這當成一種運動,發散一個冬天都無法外出的壓力。
  照黑鐵族的習慣,打獵季的頭一天,王族會親自率領部屬們到王家草原上打獵,以獲獵的牲畜來祭天,祈禱今年的狩獵活動能圓滿達成。
  這些事本來和身為奴隸的平姜族人毫無關係,卻因為鳳勒一句:「每年都是做同樣的事,不新鮮。」而有所改變。
  奴隸們一大早就被喚醒,宛如趕羊似地被王宮護衛們帶到大草原上,這當中也包括了子螢她們母女。
  「吾王有命,特赦平姜族人自由,今日內能逃離此草原者,一律予以釋放。」護衛統領一宣召後,即刻引起飽受驚嚇的平姜族人一陣錯愕,彷彿天上掉下了黃金,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和耳朵。
  但是接下來,護衛們真的解開了他們身上的腳鐐,平姜族人才一個個緩慢地邁開遲疑的腳步,狂奔了起來。子螢與娘也混雜在那些人群中,在幾名過去王宮內服侍過的女官與老漢的幫助下,盡全力想逃出這草原。他們萬萬也沒想到,這紙特赦的後面,藏匿著一個殘酷而不人道的遊戲。
  黑鐵族的狩獵者早已經佈滿了草原的四周,他們有著最精良的馬兒、最凶悍的獵犬與磨尖的銳箭強弓,只等著狩獵號聲響起,他們就展開在草原上獵取平姜族人的行動。為了鼓勵士氣,甚至還把平姜前王后與王設為頭賞,只要有人活捉到她們,就可以領得百兩黃金。
  有人中箭,就在子螢躲藏的草叢前,尖叫著倒下。
  她瞪大著雙眼,雙腳生根動彈不得,這是什麼……她們是人呀,不是畜生,為什麼會被當成牛、羊一樣地被追趕、被追殺,難道就因為身為奴隸,就必須遭受到這種對待?!她們到底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為什麼人竟能如此殘酷!
  娘拉著她拚命地跑著、閃躲著,四處響起了狂犬叫聲和馬蹄聲,逼得她們無處可逃,子螢胸口的憤怒與不滿也水漲船高,她不怨恨自己的命運,因為她知道自己真正該恨的人是誰——那一手編導出如此瘋狂行動的人,鳳勒!
  很快地,她們母女的行蹤被發現了。
  活捉到她們母女才能獲得百兩黃金,所以沒有人以弓箭射殺她們,但是那些臉上浮現著貪婪與得意笑容的獵人們,故意緩慢地包圍住她們,將她們逼往絕望的道路,放任那些咆哮的獵犬示威地趨近,最後還以繩子套住她們母女,把她們像野生動物一樣地捆綁起來,捉回到祭典上,供眾人圍觀取笑。
  「看呀,那就是平姜族的前王后和王女呢!」
  「好髒喔,這也算得上是王族嗎?頂多是街邊的廢物吧。」
  「呵呵,這次的祭典真是太有趣了,瞧見那些愚蠢的平姜族到處亂竄,他們還真以為會被釋放呢,結果一個個都像野獵被捉起來了。」
  「哈哈哈,野豬也比他們有用,至少可以放在餐桌上餵飽咱們的肚子呀!」
  早已習慣被黑鐵族的人踢打、辱罵,但子螢直到這時,一身繼承自父親的平姜族熱血,才真正地沸騰甦醒,她不能原諒黑鐵族的鳳勒對她與族人及娘親的所作所為,尤其是今日這一切奇恥大辱,自己要討回公道。
  四周眾人七嘴八舌的恥笑、侮辱,子螢漠然地承受著。才八歲的她,已經有著超越年齡的仇恨心,骯髒的小臉上一雙黑眸大大地瞪著祭典中心的男人,此刻她手上若有任何刀劍,她會毫不遲疑地刺向那個男人,將他血祭她無辜的族人。
  黑鐵族的鳳勒……牢牢地將那仇人的身影烙印在眼底,即使他燒成灰,她都能認出來為止,哪怕到天涯海角,她都不會忘了今日所遭受的一切!???
  「鳳——勒!」
  鮮明的記憶全都一格格回到正位,子螢已經記起一切。
  子螢幾乎不能原諒自己,這十年中忘卻了八歲前的自己與娘親,同時也忘了平姜族人與爹爹。
  她不能原諒自己在「影蝶門」中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更不能原諒自己曾有過一時的軟弱,祈禱師父不要將事實告訴自己。
  她下意識中在逃避平姜子螢的宿命,想要躲藏在安全的殼中——這種懦弱正是這十年來的舒服養成的。
  她要以自己的力量拔掉它!
  十年前師父對她的記憶所動的手腳,讓她以「江子螢」的身份活到現在,但如今封印已除,這次輪到她以自己的力量來抹去「黑蝴蝶」的存在,為了向十年來仍在黑鐵族受苦的娘親,為了仍遭受奴役的族人,自己從這一刻起就不再是江子螢而要恢復成「平姜子螢」的身份,開始她的復仇。
  靠著自己的雙腳,從跪坐的沙地上站立。
  以手中的雙刀與這十年來習得的全副武功起誓,她平姜子螢,在這一刻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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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3:0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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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蝴蝶失蹤?這是什麼意思?」四郎驚訝地放下一杯茶。
  「……」
  四郎看他蹙眉抿唇,不禁歎氣再道:「你一句話都不說,可是把我當成你腦中的傳聲筒不成?就算我再瞭解你的心思,也沒辦法以心傳心呀!你就好心點,把話說明了吧。這攸關咱們『影蝶門』頭號殺手的去向,你這個為人師父的,怎能如此不負責地丟下一句『黑蝴蝶不會再回來』就了事了呢?」
  「我把事情都告訴她了。」比蚌殼閉得還緊的口,終於開了。
  四郎吃驚地張大嘴,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你……說了?」
  「說了。」他火大地拿起茶杯,猛然飲乾。
  四郎無力地坐到他身前的椅子上。「唉,這天終於還是到了。那麼,子螢已經知道她自己的出身與……」
  隨著四郎的話,他的臉色更加陰霾。四郎並非不瞭解他此刻的心情有多複雜。雖說遲早子螢都要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負的宿命,但十年的朝夕相處,人非樹石總有情有義,這十年來他以師父的身份,傳授子螢一身功夫,教育她所有知識,花在子螢身上的心血,就算頑石都會產生情感。更何況,子螢是那麼出色的徒弟,五色蝴蝶中,就屬她文武全能,有著青出於藍的架勢。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這也是你自己下的決定。」四郎窺伺他臉色說。
  「我沒說我後悔。」
  這人還嘴硬呢!明明相交相知多年,光看他眉毛的起伏,四郎也知道他在難過什麼。「你覺得自己十年苦心白流了?費那麼大功夫培養她,希望多少能讓子螢明白『仇恨』不能解決問題,想不到她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世,還是沒有辦法抵抗自己的命運,決心前往尋仇,讓你扼腕?」
  「住口。」
  「還是……你並不是惋惜她的決心,而是擔憂她此去……會送了自己小命?」四郎沒有被他怒豎的眉頭唬到,淺淺笑說:「你呀,這心口不一的毛病不改改,可會吃大虧的。」
  「我在尋我開心嗎?」他低咆地說。
  四郎聳聳肩。「但對手可是黑鐵族的鳳勒,你會擔心子螢,我也一樣擔心呀。那男人……到現在我還記得……當年咱們把子螢帶回中原前,他曾說過的話……像那樣冷血無情的對手,子螢真的能夠贏得了嗎?」
  提及當年,他也跟著沉默下來。
  十年前的秋初午後,他與四郎因為某些緣故,受邀成為黑鐵族秋季狩獵季上的賓客,來到西域邊疆,目睹了一場野蠻而不人道的祭典儀式,也初次見到那威名遠鎮中原的年少大王。
  當人們為他和四郎引見這位大王時,鳳勒以不符年齡的沉穩態度接待這兩名來自中土的使者。從睿智、凌厲的黑眸中,一點都看不見,那名傳說中的戰場上,有如鬼神附身的殘忍戰將的色彩。
  當時他還心想,傳說就是傳說,畢竟有些誇大不實,這名少年年紀輕輕就統治全族,儀表堂堂頗有大將風範,就算他擁有駕馭群倫的出眾才幹,也不過就是比尋常武人要出色一點的「人」而已。
  但他們很快就見識到這名大王揚名立萬的身手,就在緊接著展開的狩獵活動中。而狩獵的對象……則是人吃驚的……活生生的人類。鳳勒騎在高速奔馳的馬匹上,站立而起,拉滿弓箭一次就能擊倒他所看中的獵物。
  精準、快速、無情的箭,就像他的人一樣。
  同樣回想著當年情狀的四郎,也不由得冷顫地說:「到現在,我一想起咱們如何從那冷血傢伙手中救了子螢一命的過程,都還不由得捏把冷汗。當時我還以為咱們恐怕難以脫身,免不了得大戰一場。」
  他頷首同意四郎的話。當時真是下了一招險棋。
  子螢和她娘被活捉到祭典場的中央,當成祭品般地綁在木柱上,鳳勒的屬下們,及參與床典的黑鐵族們轉圍繞著她們,毫不同情的給予嘲笑、侮辱,鳳勒連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倒是他們這些受邀的賓客看得坐立難安。
  或許被逼急了,子螢竟對一名伸手摸向她的黑鐵族男人張口就咬,一個八歲小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氣,緊咬著敵人的手掌,硬生生咬掉一塊肉的景象,讓當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屏息的一瞬過後,整個祭典陷入瘋狂的暴亂。
  她們母女成了任意攻擊的對象,拳頭、手腳猶如雨點落下,就在他們以為這對母女會被活生生打死時,鳳勒卻從他的王座上站起來,冷喝一聲「肅靜」就讓全場進入一片死寂當中。
  鳳勒彈指命人解開子螢和她娘的繩子,帶她們上前。睨視著渾身是傷的母女。「好大的膽子,平姜族的狗,還有膽子咬黑鐵族的主人嗎?不要命,很簡單,我可以像掐螞蟻一樣地揉死你們。」
  「請……請饒命……這孩子還無知……要殺,就殺我……」母親一心保護受到暴亂驚恐的孩子。
  「娘!為什麼要向這人低頭,你說他是殺爹爹的狗賊,螢兒不怕他,螢兒要為爹爹報仇!」小女孩不知哪兒生出的力量,衝出母親的懷抱,張牙舞爪地撲向。
  「住手,螢兒!」
  但是小女孩連他的衣邊都還沒有碰到,就被一腳踹到高台的底下,發出慘叫的一聲,暈了過去。
  「平姜族的『前王后』,原來你一直偷偷隱藏著自己的反抗心,就是想保住這個平姜的惟一血脈,好讓她長大後來找我報仇嗎?」鳳勒步步進逼那蒼老衰弱的女人說:「看樣子,我是太過仁慈了,才會給你誤解的機會,誤解你們平姜族還有未來……」
  「螢兒……螢兒是無辜的,求你不要傷害她!」
  「無辜?身為平姜的王女,她本來就注定要死!」鳳勒拔起隨身的長刀,扔到地上。「前王后,你不是很想逃離這兒嗎?你不是很想要自由嗎?可以。就用你女兒的生命來換吧,親手殺了她,你就可以離開黑鐵族,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不……」
  「喔,虎毒不食子,是嗎?母愛的偉大是拚死也要為平姜族留下一條血脈。如果你不殺,我也可以用這手掐死她。」鳳勒殘忍地笑著說。
  「不!」
  再堅強的人也有崩潰的一日,敵人的殘忍已經超過了一個為人母能容忍的界堅強不屈,當前王后拿起那把刀,選擇刺向自己而非女兒時,或許不能說這結局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反而是鳳勒的反應。
  他竟能夠面無表情地看著倒臥在血泊中,冷然地說:「真是愚蠢的女人,不選擇生路而選擇一條死路。」
  當下,明明知道這是冒著生死的危險,但他們還是決定要插手一試,從鳳勒無情的手中,拯救那名小女孩的命。理由無他,一名母親犧牲自己也想要保全子女的心意,不該被漠視、放棄。
  「鳳勒大王。」先是由四郎開口:「您真要取那名女娃的命嗎?」
  「中土來的貴客似乎有好意見?」
  「何不把女娃交給我們。」
  「嗯?」鳳勒揚高一眉。「交給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會教她一身功夫,讓她長大。」接著,他也挑釁地開口說。
  「有趣。你們是想為我的將來製造敵人嗎?」
  「您會怕一名女娃嗎?這何嘗不是種樂趣,起碼能和自己程度相差不多的對手較量,而不是像踩死螞蟻一樣地取走她的命。仔細考慮一下吧,鳳勒大王,如果這名女娃終究要死,也讓她在死前提供你一點小小餘興,而非毫無意義地死去。像您這樣的勇士,想必會贊同這個點子。」四郎舌燦蓮花地說著。鳳勒並沒有考慮多久。「這就是你們中土的智慧嗎?憑說客的力量,就足以摧毀一個國家的方法。但,我黑鐵族不會一個女娃而滅亡,我鳳勒也一樣。也罷,就讓你們帶走她,我引頸期盼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到那時,再取她的命也不遲。」
  就這樣,四郎和他帶著昏迷中的子螢連夜離開了。深怕鳳勒起了反悔之心,他們決定不冒任何風險,盡快將子螢遠走高飛。回到京城,子螢一醒來發現自己身處異地,且四周又都是陌生人,立刻大吵大鬧地吵著要回故鄉去找娘親。逼不得已,他只好在子螢的記憶上動了手腳,讓她暫時忘卻一切,等到她長大而能夠接受現實的一日……
  自己是否做錯了呢?
  畢竟,子螢還是太過年輕,事隔十年,她看似成熟許多,內心卻還是血性方剛,一旦明白自己的身世,又豈能忍住這國仇家恨,不去找鳳勒算帳。
  「擔心的話,就去找她吧。」四郎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子螢會希望他人插手嗎?自己的仇,若非親手解決,而由他人代勞是沒有意義的。除非能讓自己從仇恨中解脫,否則子螢的心永遠沒有自由的一日。四郎見他不語,顯然這提議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他以師父的身份去鼓勵弟子復仇雪恨,畢竟有失「師者,解惑者也」的道理。不過,他太清楚義弟的個性,相信他會忍不住心頭的憂慮,不用自己說他也會出面幫助子螢。
  「以子螢一人之力,勝不勝得過鳳勒,你比誰都清楚。」四郎起身到桌前書寫了一封信,交給他說:「這信你帶在身上,我和安西張節度使有過數面之交,或許可以助子螢一臂之力。還有,邊疆地帶,赤蝴蝶與黃蝴蝶姐妹最熟,如果有事也可以聯絡她們。」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收下了四郎的好意,默默地喝著悶酒。
  數日後。
  曹四郎四處都找不到他義弟人影。他大概猜得到義弟去了什麼地方,淡淡地在心中笑說;到底天下「師父」心,終究是放不下徒兒。希望你此去能幫上螢兒的忙,我也會在這兒求上天保佑螢兒……不再為過去的夢魘所苦。???
  鳳勒單手撐著下巴,半闔的黑眸下流露出百分之百的乏味神色。
  底下的樂師,撫弄著樂器的手,越發地抖顫而讓原本就彈奏的樂曲,走調得更厲害。但抖顫的音色還比不上正在吟唱小調的歌女走音來得嚴重。可憐的十四歲小歌女,哪能承受在君王面前展歌喉的壓力,不僅走音,一張粉嫩可愛的小臉早已嚇得粉白,黑溜溜的大眼也滾著淚珠。
  誰都知道,能在黑鐵族的大王面前唱歌是天大的榮耀,也是天大的不幸。
  天大的榮耀,代表她是頂尖的歌姬才會獲准候傳,在這位挑剔到極點的君王駕前演唱。
  天大的不幸,外面傳說只要唱得讓大王打了呵欠,那就是死路一條。
  現在,很明顯地,自己平日被眾人捧上天的歌喉,那猶如黃鶯出谷、纖細華美的唱腔,天仙般的身段。看在大王的眼中卻平淡無奇、枯燥無趣,她從起初的充滿自信,到現在已經恨不得快快結束這首曲子,挖個地洞鑽下去。
  她已經不敢妄想賞賜、讚美,只盼能快點從這兒脫身,怪都怪自己耳根輕,聽人家說大王俊美無雙,被看上的歌姬若能得一夜寵幸,都是三生修來的福分。結果她忍不住動心,不自量力地前來獻歌。
  乍見這俊美無雙的大王時,她還心兒小鹿亂撞,看傻了。但隨著分秒過去,她卻益發冷汗直流。其他姐妹們或許會笑她不識貨,這世上沒有比大王更英挺俊秀的好男人了,但大王週身無言的邪佞、暗黑的危險色氣,對她十四歲的年紀來說,就像毒花蔓草,只能遠觀豈敢近玩呢!
  好不容易抖著聲音,她唱完最後一個音節後,垂首等著大王的宣判。
  斜臥在黑黃交織的虎皮躺椅上的大王,揚起修長的手指一點。右邊是捧著黃澄澄金子與瑪瑙、翡翠等等珠寶的宮人,右邊是全副武裝的軍人。他的一指就可以定小歌姬與琴師的生死。
  顫抖著,歌姬悄悄地抬眼一看。右邊!大王指著右邊。
  她馬上梨花帶雨地哭著,但在她還沒有求情前,就已經被右邊的士兵被出大廳,當然倒霉的琴師也不例外。
  雖然王庭上也有示少大官達人過去曾經訪過她的歌樓,和她有過一夜之歡,見她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由得歎息惋惜,但他們卻沒有人出聲為她說過一字半句,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小小的歌姬,冒犯他們那冷酷無情的大王。怪也只能怪她自不量力,沒事毛遂自薦,在為能就此攀龍附鳳,登上枝頭當鳳凰。
  世上少了一名十四歲的歌妓不要緊,明哲保身才重要。
  鳳勒一彈指,身旁的人馬上點頭宣道:「下一個。」
  庭外負責排班的宦官也應聲說道:「來自京城的藝妓……黑蝶,要為大王獻舞。」
  「喔喔。」王庭上的官員、貴族紛紛轉頭向外。
  這也難怪,邊境這幾日來最熱門的話題,就是這位來自京城的名舞妓。從她在黑鐵族的王城最著名的花樓掛牌以來,每天花樓門前都擠滿了想要一睹芳容舞姿的尋歡芳客,就算是擠破頭也不見得有機會能見上一面,每日指名要見黑蝶姑娘的人,可以從城門裡排到城門外繞上兩圈。
  「到底是來自人才濟濟的中土,就連一個小小的舞妓,也能把這兒最頂尖的紅妓給比下去呀。」看過的人無不這麼驚歎。
  「不但舞藝出神入化,就連那歌喉呀……聽過的人都說繞樑三日,餘韻無窮呢。」能陶醉在一夜幻想中的人,個個都令人羨慕不已。
  看著右、右的人交頭接耳,推薦黑蝶來此獻舞的副將大臣歌律耶得意地起身說道:「大王,這位來自京城的舞姬藝冠群芳不說,琴、棋、歌、畫更是一絕。臣游鑒過京城也見識過不少名妓、藝娘,臣敢說望遍天下除了京城梨園紅伶曹四郎與黑蝶姑娘不分軒輊外,其餘的根本不值一顧呀。所以臣特別請她到王庭來為大王表演。」
  鳳勒勾起一邊唇角。「歌律,在孤家面前如此誇海口,可得小心後果。」
  場上一片抽氣之聲,大家為歌律耶的腦袋安全捏了把冷汗。
  但,歌律耶自信滿滿地說:「臣是不是誇口,等大王親眼目睹黑蝶姑娘後,就可以評斷了。」
  年輕自負的大王,原本百般枯燥的表情起了變化,他微坐起身,套著白玉羊脂玉戒的指尖輕點著扶手。「既然歌律如此說,孤家可得好好拜見一下,這位京城舞姬的身段了。不過,歌律……你要是讓孤家失望了,這責任可得由你承擔。」
  「臣惶恐。」歌律耶雖然如此說著,但雙眼卻掩不住喜色,他有著十足的把握,這次他獻上的舞姬定能讓大王眼睛一亮,如果順利讓這名女子進宮,少不了會在大王跟前贏得進官升爵的大好良機。他拼了好久的主帥將位,將開啟一道寬廣的大門。
  「這就請黑蝶姑娘上場吧。」
  眾人的目光自然地轉到王庭另一端的入口處,只見一名渾身包裹在黑緞披風下,連臉都被遮掩住的苗條人兒,赤裸著玉足,一步步踏著雪白狐皮地毯走上前。
  因為看不見臉蛋,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鎖定在那雙比雪狐還要白嫩、透點粉水,點著黑蔻丹的腳上。人兒每跨一步,足踝上的銀鈴鐺就清脆的響著,叮鈴、叮鈴的搔弄著男人們的耳內,誘惑著他們的遐想。
  就在她終於走到離君王蝗座前不到三尺處,停下腳步的同時,全場靜謐無聲,期待達到最高潮。
  她先是緩緩下腰行了個大禮緊接著旋過身子轉圈的同時,啪刷地扯掉了黑緞披風,露出底下一襲薄如蠶翼的飄飄長袖羽衣,透明的白絲裡若隱若現的撩人胴體,也巧妙的被一件青底繡翠花的貼身肚兜遮住,那份欲蓋彌彰的美,已經叫在場的男人都看得癡呆了。
  但是,黑蝶的臉上卻還罩著白紗,讓人看不清她的模樣。
  眾人還來不及去想為何她要遮臉的同時,清脆的鈴聲再度響起,黑蝶雙足化為樂器似的,配合著她雙手持的小鼓,「登、登、登」奏出輕快明亮的樂章。
  起初,輕盈的她化為一隻舞蝶曼妙的飛舞在四方,忽兒跳躍忽而飛奔,羽衣已成她的雙翅,振翅遨翔自由自在,然而突地節奏停息,她轉生為池畔靜靜迎風飄搖著柳樹,羽衣也跟著成為柳條,徐徐慢慢中又忽遭大雨襲至,柳條兒狂暴的舞動中,她就像是柳樹仙子般哀淒地承受著風雨摧殘,接著風雨停了,眾人也跟著屏氣凝神細細瞧著她的一舉一止。
  哎呀,雨停了,窩藏在樹下,瑟縮的鳥兒也露出頭來,「啾啾、啾啾」,這回她那雪白的玉臂彷彿是鳥兒的翅膀,歡欣雀躍的鼓動著,有如飛燕在天,恣意嬉玩。意外的遭受獵人追殺、慌亂躲避,緊湊的逃亡的節奏響起,鈴聲與鼓聲催得人滿身大汗、心兒撲通通的直緊張時,「咚」一聲,鳥兒撲倒在地。
  鳥兒中箭了,殘存的一口氣,悲哀的舉著無力的雙翅,做著死前最後的歎息之舞,全場也跟著陷入一片低迷的傷悲中,但是就在大家以為鳥兒死去的時候,她又緩緩地從地上甦醒,高高舉起雙臂就像鳥兒極力求生的模樣,向上天祈求著生命的降臨,她旋轉起來,極慢地極慢地旋轉圈子,到最後快得有如一陣陣生命之風,天女降臨人世,人間百花齊放,飄渺仙境重現。
  當她跳完最後一個結尾,渾身香汗淋漓在站在王庭中央時,全場都爆出驚人的喝采之聲,大家都忘卻了這兒是王庭之上,王公貴族們紛紛掏出身上攜帶著玉珮、珠環、帽帶,如同拋下花雨似地落到她的腳邊。
  但她只是垂著依然在喘氣的雙肩,不敢稍動,靜靜地待候著大王的評判。
  場內也一掃先前瘋狂的喝采,陷入寂靜。
  所有的人都一道看向這王庭中唯一的王者——鳳勒。
  如此精彩的表演,還不能令大王滿意的話,這世上所有的藝妓、舞妓,恐怕都得被捉去砍頭了。眾人雖然口中不說,但內心都是這個想法。大王不可能不滿意吧?他們個個掛著如此想法的表情。
  「黑蝶,嗯……倒是穿得一身白呀。」鳳勒交錯起十指,撐著下巴說:「把臉抬起來讓孤家看看。」
  她身子顫了一下,徐徐地抬起頭。
  「拿掉臉上的礙事東西。」他命道。
  她抖著小,緩慢地伸到發後將系得結實的絲巾拆了開來,隨著絲巾落地,揭出一張清麗秀氣的小臉。
  眾人的訝異聲再度響起。任誰也沒想到,那萬般妖艷絕妙的舞姿,卻是出自這麼一位清新的百合。那雙裸露的玉足,就能勾起男人色慾衝動的性感舞姬,怎會是藏在這彷彿不涉凡間俗事的純潔少女身上呢?但,這耐人尋味的矛盾感,反而更增加「黑蝶」魅惑的色彩。
  鳳勒的目光徹底地繞著她打轉了好幾圈,注意到這女子的眼神始終都盯在自己腳邊,這讓他起了好奇心。不管什麼樣的女子前來獻藝,美觀這最後一刻若有機會一睹大王的風采,那些女子多半都忍不住偷窺自己兩眼,但他在黑蝶的身上,卻看不到半點這樣的舉止。
  她只是默默地接受著他的打量。
  有趣極了,他敏銳的嗅覺告訴他,這名女子並不是「乖巧」、「害羞」、「安分」得不敢看自己,相反的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強烈的……距離感,她站在這兒的目的和那些逢迎獻媚、試圖巴結勾引他的女人不一樣。既不想贏得大王好感,她又為保前來獻舞呢?
  「你來自京城是嗎?黑蝶。」他放鬆了坐姿,心裡也下了決定。
  「是的,大王。」
  連聲音也頗為悅耳。鳳勒揚起眉說:「那麼你知道這庭上獻藝的規矩嗎?」
  「黑蝶知道。」
  他斜起唇角一笑。「左邊有打賞,右邊是懲罰。你知道要是跳得讓孤家不滿意,你可能就看不到明朝的太陽。為何還前來獻藝呢?」
  「黑蝶沒想那麼多,只是純粹想到取悅大王而已。」
  「哦?取悅我……是嗎?」並不點破這虛話,鳳勒繼續刺探地:「要是孤家現在往左邊一點,你的小命就沒了。你不在乎嗎?」
  「大王若是不滿意,此刻黑蝶的人頭早已落地。既然大王只是問『如果』,那麼黑蝶也就『如果』的回道:『我不在乎』。」
  他瞇起眼睛,好個伶牙俐齒的舞姬,這就更讓人好奇她柔順背後的目的。
  「說得好,黑蝶。那麼,左邊的打賞就任你選吧,你有這份勇氣,舞也的確跳得令人耳目一新……但真要取悅孤家,在這庭上是不可能的,今夜在我的寢室中,咱們再來鑒定一下你能否真的取悅我。」
  鳳勒故意說得讓全場的人都聽見,而他也確實看到了她雪白的雙頰浮出紅暈,延伸到頸子處。他唇角揚起惡意的笑容,「挑一下吧,黑蝶,要領賞回去,還是留下來等待孤家的寵幸?」
  她始終低垂的視線,到此時才慢慢抬高,最後迎向鳳勒的,是一雙暗黑深邃的杏眼,堅定的看著他說:「承大王不棄,黑蝶樂意陪大王共夜。」
  四周又是一陣騷動,誰都知道黑蝶是賣藝不賣身的。但再如何潔身自愛的藝妓,能有機會鯉躍龍門,畢竟還是不會放過的。這其中,最感得意的,就是歌律耶了。他高興自己果然沒有看走眼、賭錯人。
  鳳勒抿著唇,哼笑著。「那就先下去吧,等待孤家夜晚召見。」
  她再次下腰行了禮,在一旁的女侍的帶領下,離開了大庭殿上,也遠離了那雙凌厲的銳眼。女侍帶她進了王庭後方的花園中,來到一間垂吊著流蘇、紗簾,還燃著熏香的小房,就留下她一人,出去了。
  「鳳、勒。」獨處時,黑蝶產於能卸下強壓在心頭的鎖,放任自己憤怒與仇恨的情緒盈滿全身。
  沒錯,短短幾日內就在黑鐵族內造成旋風的京城藝妓,就是平姜子螢為了接近心頭的死敵——鳳勒,所偽裝出來的身份。自從那天和師父分道揚鑣後,她無時不刻都在考慮著如何才能接受鳳勒,並取他的狗命為爹復仇。
  當時她想到的,就是男人唯有在玩樂的時候,最沒有防備。沒有哪個男人會在同女人翻雲覆雨時,還有旁神他顧這可以說是男人最脆弱的時候。
  為了復仇,就算要犧牲一點色相,子螢也在所不惜。於是她決定要利用自己的身子為踏板,刺殺鳳勒。
  化身為京城名妓,一點困難都沒有。長年在影蝶門,身旁就有著天下名伶曹四郎可以見習,自己練武之餘也跟著四郎學了點皮毛,但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節骨眼上用到這身舞技。拜四郎歌所賜,她很快就在黑鐵族的王城闖蕩出不小的名聲,而且當歌律耶提出要推薦她來獻舞時,她就知道這是老天爺賜給她的大好機會,立刻就同意了。
  與其毛遂自薦,倒不如經由他人推薦,一定更能引起鳳勒的注意。
  接下來,事情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子螢自己也沒料到。當她站在鳳勒面前,等待著他宣判時,她幾乎把自己的指甲刺入掌心的肉中,才能克制自己不當場拔出暗藏的兵器刺入鳳勒的心窩。
  她一直告訴自己,再等等,最佳的時機還沒有到。
  她沒有失敗的本錢,如果不能一舉取下鳳勒狗賊的命,她就永遠與復仇之神失之交臂了。
  隔了十年再見,鳳勒氣焰囂張的模樣依然沒變,自恃傲慢的俊臉教人恨得牙癢。其他女人瞧他一眼連骨頭都酥了,但一想到離她不到三尺的敵人嘴臉,就忍不住滿腹的怒火而顫抖。
  再等一段時間,等到自己參與他獨處,等到他色瞇瞇的只想染指自己時,她就可以——握住了她藏在貼身肚兜兒內的匕首,暗暗念道,她將以這雙手——殺了他!
  黑鐵族的鳳勒,你再活也只有一刻而已,我會送你到地獄去,接受生世世的業火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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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3:3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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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大的白色岩石所組成的浴池,是子螢平生僅見奢侈的沐浴場。她從頭到腳浸泡在那飄滿著浮花碎片的綠色溫水,直到身子暖烘烘為止,女侍們扶起腰腿無力發軟的她,開始為她的身子抹上香油、按摩每一處她從未被人碰過的角落,最後還要接受太醫的檢查。
  上了年紀的在第太醫早已經看多了女人的身子,檢查的動作也很快速,但子螢一想到許多女人為了接受大王寵幸,就得遭受這種近似侮辱的待遇,滿腹的怒火燒得更旺。
  從她被帶到屋子後,足足等到日暮西山,這才有人送上晚膳,同時告知她接下來還要沐浴淨身後更衣,才能等候鳳勒的「召見」。「召見」是好聽的說法,其實也就是等著鳳勒的寵幸。
  君王的寵幸……這幾個字如同火上加油的助燃著子螢旺盛的復仇怒火,她一思及現在行蹤不明的娘、敗戰身亡的爹爹,自己曾經嘗過的種種恥辱,今夜她都要一一向鳳勒討回。
  好不容易熬過這番漫長的折騰,子螢最擔心的匕首安穩地藏在發中,她終於被帶到了鳳勒寢室的門口。
  渾身散發出誘人的花香,子螢身穿一襲鵝黃小露香肩的束腰繡花裙,肩披著一條繡金淡紅罩羅,頸掛天然珍珠練子,整個人被打扮得像是送入虎口的最佳點心,但……她翹起甜美的唇,冷笑著想,今夜這「點心」可會讓「老虎」送了命。
  女侍站在簾門外說:「大王,黑蝶姑娘到。」
  簾門立刻被掀起,一名宦官模樣的男子,畢恭畢敬地說:「請黑蝶姑娘入內。」
  子螢輕點著頭,跨越那道等了十年的門,心頭一陣緊縮的挺直了背,抬高了下顎,堂堂的走入鳳勒的寢宮中。
  「請跟我來。」男佞指著重重布幔延伸出的廊道,帶著她通往最深處。
  還沒有走近,子螢就聽到女人高亢的聲音,似在嘻笑、也似在……呻吟?穿越過昏暗的長廊,一切大放光明時,眼前的景象卻讓子螢不知不覺的倒抽口氣。這……這是什麼?太不知廉恥、太放浪形骸,她從沒見過比這更荒唐的淫靡景象。她想像得到鳳勒的毫無道德與羞恥,但是公然和三、四名女子赤裸裸的……根本無恥到極點。
  子螢愕然地呆愣在原地。
  鳳勒斜躺在一張寬闊的寢床上,身上只披著一件單衣,觀賞著橫陳長毛地毯上,兩兩成雙的女子彼此褻玩的模樣。那些嬌艷美麗的女子,裸身相互親吻、撫摸著,還不時發出快樂的嬌喘與呻吟,這景象足以讓任何男人熱血沸騰,然而鳳勒僅僅是帶著漠然的笑容,執起酒杯輕啜著。
  殘酷無情的征服者臉孔,即使在玩樂的時候,依然高高在上的支配著所有人。子螢暗暗地陷緊藏在衣袖中的掌心,否則自己會忍不住去掏出刀子。
  他視線移至子螢身上的剎那,子螢微微一震,怕自己臉上偽裝的面具是否不小心地掉落,而任由恨意流露,打草驚蛇。
  傲慢的鷹眉高挑而起,無禮而露骨的打量她全身上下,毫不客氣地在她半呈裸露的雪峰前轉了兩圈後悔,向下看著她腰臀的曲線,最後以黑眸中的笑意顯示了他的滿意。
  「黑蝶姑娘,歡迎你來到孤家的寢宮。晚膳用過了嗎?」
  子螢才點頭,四名容貌、模樣各異,但個個都是身材豐滿勻稱的絕色美女,紛紛轉頭看向她。視線中有敵意、妒意、趣意,但個個都不懷好意。
  有人不滿的嘟起嘴說:「她就是黑蝶?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的身段和容貌。哼。清秀是清秀,但一臉中土人士的窮酸樣,像這等生嫩的娃兒,能幹什麼?大王怎麼會挑上她呢?」
  「不可無禮,愛妾們。」鳳勒瞟了子螢一眼,目光又回到四名美女身上說:「這位黑蝶姑娘自認為有能力取悅孤家,自願留下來陪陪大夥兒,你們說這精神可不可佳?當然值得孤家給她一個機會。」
  「取悅大王?」披著一頭長及地的黑髮美女驚訝的一笑。「呵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像大王這樣英偉男子漢,豈是中原的小家碧玉能滿足的。」
  「我知道,又是一個巴著想攀上大王,貪圖富貴的蠢女人而已。但是,大王可不是普通的男子,不是你這種見過一點小世面,就以為自己真有兩下子的小舞姬能應付得來的。勸你快點放棄,回去跳跳舞賺點小錢比較適合你。」波霸型的尤物美女露骨地摸著鳳勒腿間雄偉的硬挺說著。
  另一名有張如少女純潔可愛的臉蛋的女子,像隻貓似的窩在鳳勒的腳邊嘻嘻笑說:「兩位姐姐可是吃醋了嗎?怕大王喜新厭舊,又看上這位姑娘,冷落你們了?可是我春兒可不怕。這位黑蝶姑娘看來也挺可口的,大王,就讓她和咱們一起玩吧……嘻嘻。不過就怕她到半途受不了,像上回有個笨女人還咬舌自盡呢!」
  「誰叫你這鬼靈精,在那女人身上塞那麼多根花,把她當成盆栽呀。人家是受不了你虐待才想一死了之了。這回你又要故技重施了?」其中最為美麗也看似最嬌縱的美女,豎眉、插腰,噘著艷瀲紅唇說。
  「討厭,夏姐姐怎麼把人家說得像黑心腸的毒寡婦呢,我只是覺得那樣好玩而已。」自稱春兒的女子搖搖鳳勒的肩撒嬌地說:「大王,您瞧夏姐姐欺負我呢。」
  「欺負你?我還怕見不到明日朝陽呢。」夏姬冷笑著,走到子螢面前,由腳看到頭地說:「生得是有幾分姿色,但……我一眼就看出你還很嫩吧。你對男人懂得不多吧?——夠了,你別回答我,你要想活命,就快點從這道門離開吧!我說這話可全是為你好。像你這樣自信滿滿地走進這道門的女人我看多了,但她們的下場……你不會想聽的。」
  子螢抬高了下顎。「我的去留,由大王決定。」
  夏姬被她的氣勢凌駕,後退了半步。「新來的,口氣很大嘛!」
  春兒笑著拍拍手叫好。「我喜歡她,大王。沒有點骨氣,那就不好玩了。今夜肯定很有意思,大王。」
  「唉……今夜又有人打算半死不活地被運出去了。」長髮美女輕歎地搖頭。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她自願送上門的。總比有些人哭哭啼啼要死不活的有趣多了。我已經受不了那些被獻上來的秀女、貢品,活像條死魚,別說怎麼取悅大王,連身為女人的我看了都要倒盡胃口呢。就算到最後被賞給底下的人去輪流享用,也只得怪她們沒本事讓大王高興。」波霸美女意有所指地瞪著子螢說道。
  「真有本事的人,又何必四人共事一夫呢?」子螢絲毫不遜色的回擊。
  「喔喔,秋姐姐頭一次輸給了小胸美女!」春兒唯恐天下不亂地笑說。
  被損得灰頭土臉的波霸美女咬牙切齒地說:「這敢情好,我倒要見識你的本事,能不能讓大王『滿足』,把我們這四人從這屋子裡攆出去,小看我們這春、夏、秋、冬,四姬的手,我會讓你打從骨子裡後悔自己出去。」
  「別光說不練呀!」春兒等不即要看好戲的嚷道:「要開始打架嗎?打贏了的人就可以陪大王上床?獨享大王?還是打輸的人就要聽贏的人吩咐,嘻嘻,這點子不錯耶。我也想插一腳。」
  「春兒,你胡鬧什麼!大王豈是可以被拿來當賞品的!」夏姬慌張地扯住她耳朵說。
  「糟了,我說錯了。」一時得意忘形的春兒,窺視著主人的臉色。「大……大王您不會生氣吧?」
  鳳勒摸摸春兒的下巴。「貓兒打架,主人會生氣嗎?傻春兒。」
  但春兒卻低下頭瞧都不敢瞧他一眼,接連一旁的三名美女也跟著靜默不語,臉上寫著明顯的不安。
  子螢不解的看著她們,鳳勒並沒有生氣的表情,才只是一句話就能令方纔還火焰高張的女子,從張牙舞爪對敵人示威的狐狸,變成畏怯害羞的兔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見鳳勒唇邊的笑意更濃,但那雙黑眸中的冷意卻不曾改變過。「能讓四位愛姬如此爭先恐後的搶奪,這可是孤家的榮幸,不是嗎?雖然孤家不想辜負諸位愛妾的情意,但孤家也不能特別冷落如此甜美可愛的新人……」話說至此,他還特意看了子螢一眼。「該怎麼辦呢?真傷腦筋呀。」
  子螢還以為那四位美女會你爭我搶起來,但誰也不敢有動靜,子螢甚至看到了有人發抖、冒冷汗。那模樣簡直就像是狼牙口下的兔子,連大氣都不敢喘。
  「冬姬,到那兒取出五柄劍來。」
  長髮美女驚嚇地抬起頭,卻不敢抗命的稱是,從寢室角落的一隻大木箱中取出了五柄上好的寶劍。回到鳳勒的跟前,雙手捧上說:「大王,您要的劍。」「不是給我,你們每人各持一柄。」
  子螢益發的困惑,她接過寶劍的同時,要不是場上還有無辜者在場,肯定會拿劍去向鳳勒索命。可是其他四人就沒有子螢如此的無知了,她們似乎都曉得要做什麼,個個臉色宛如死灰。
  「好了,愛妾們把眼睛遮起來吧。你也是,黑蝶姑娘。」
  子螢低垂下頭,佯裝柔順的說出心頭的問號:「大王,黑蝶不懂這劍和遮眼的用意,能否請大王釋明。」
  「不懂,怎麼會?我瞧黑蝶姑娘也是聰明人。」鳳勒眼神薄染一層殘酷。「這也是取悅孤家頭一步呀,讓我瞧瞧你們有多想『取悅』我,用行動而非言語來證明。遮住雙眼,把除了自己以外的敵人都消滅掉,能夠不從迷挑戰中退下,殘存到最後一位的人,今夜我會好好寵愛她的。」
  這時子螢才恍然大悟鳳勒玩的把戲。好一招狠毒的自相殘殺,看她們五人為了爭奪今夜大王的陪寢權,冒著被無眼刀劍所傷的危險,冒著送命的可能,來斷定誰才有資料陪他鳳勒過夜嗎?蒙眼玩劍對她這個頂級殺手而言,無疑是關老爺跟前耍大刀——小把戲,但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妃妾,這就像要她們賭命以赴。
  所以一聽到鳳勒命人取劍,這些女人個個噤若寒蟬,也不足為奇。
  「快把眼罩上,愛妾們。」
  騎虎難下的四名愛妾乖乖地蒙上眼罩,而子螢內心又再次肯定鳳勒此人的冷酷狠毒,取他的性命不光為平姜一族復仇,更可為這世上除去一介滿手血腥的惡賊、魔頭、妖孽,還給天下一點光明正義。她跟著封上自己的雙眼,拿著劍,很快地從快慢不同的呼吸聲中,分清楚了四名美女的所在。
  子螢無意殺這些跟錯男人的悲慘女子,她只要逼退她們四人,獲得與鳳勒獨處一室的機會就夠了,握緊劍,子螢將自己的呼吸放到最慢,把自己融入這片黑暗中,等著。
  「孤家喊到三就開始。一、二、三……」
  誰都沒有發出任何一點動靜,黑暗的恐懼與沒有臉孔的敵人交織在一起,不敢輕舉妄動也是當然的事。但鳳勒可不會坐著欣賞默劇,他執起手邊盤中的葡萄,隨意的朝其中一人扔去,打中了夏姬,她尖叫著揮動著劍,就站在她身邊的冬姬不幸被她刺中手臂,冬姬也跟著狂亂的甩起劍來,然後被波及的春姬與秋姬也不得不開始動作。
  「呀!不要靠過來!」春姬跌跌撞撞地在屋子裡亂竄。
  「該死,是誰刺到我的,我不會放過的!」冬姬還在憤怒地狂吼。
  「不是我、別過來!」夏姬還摸不清什麼東西打中自己。
  秋姬已經陷入瘋狂中。「我不幹了……我要退出,我要退出!」
  鳳勒的眼睛並未停在這一幕慌亂滑稽的戲碼上,他看著場中唯一一個並沒有因為他人的失控而跟著緊張的黑蝶。她始終都能與危險的劍尖保持安全距離,沒有被牽扯進去,彷彿在暴風圈外遊走著,巧妙的交躲開稱不上劍法、更沒有辦法推知的四人攻擊。
  對這名自稱是京城舞姬的女子,鳳勒的懷疑與好奇更上一層。
  出於挑釁的測驗,他故意對著「黑蝶」扔出了一顆葡萄,只見她豎起耳朵的下一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側頭,精準的閃開,讓葡萄擦發而過。緊接著她也同樣閃開了夏姬的盲人瘋狗劍,與秋姬的盲人秋風掃落葉。
  種種的動作,在在說明這絕非偶然。「黑蝶」要不是比別人多生了雙眼睛,就是她曾經學習過上乘的功夫,而且功夫底子不淺,至少能在黑暗中聽聲辨位。
  一名身懷絕妓的舞姬,這隻小黑蝶兒身上的問題越多,他也就對她越感興趣。現在鳳勒已經能肯定這遊戲到最後,殘存的勝利者會是誰了。
  頭一個跪下求饒的,是接連中了兩劍,雖然都不深,但已經被嚇破膽子的春姬。她趴在地上哭著說:「大王,饒了春姬了命,春姬還不想死,春姬願意接受任何懲罰,請大王允許春姬退出這比賽。」
  其他人也都喪失鬥志,垂下手中的劍。
  「春姬,你真讓孤家失望。」鳳勒微笑著拍手,呼喚著左右侍衛帶她下去。「今夜你的懲罰,就是不許除下這眼罩。下去吧!」
  春姬啜泣著離開了。
  「接著,還要誰要放棄嗎?」他冷淡地問著。
  子螢聽見劍落地的聲音,又有兩人跟著棄權了。這麼說來,自己只需要再對付一人,就可以留在鳳勒的寢室裡。這讓子螢不覺勇氣倍增,一旦她和鳳勒有獨處的機會,自己就可伺機而動了。
  「冬姬我還以為你能撐到最後,還有夏姬……你們都讓孤家大失所望。瞧瞧這新來的黑蝶姑娘,還能堅持到現在。看來,先前你們都是說大話而已,也罷,讓春姬一個人去應付一營的侍衛也有些勉強,你們兩個也去陪她吧。但,你們眼罩可以除下。」
  「謝大王的恩澤。」
  「下去吧!」
  屋內再度恢復寧靜,子螢這次不再保持一貫的逃避立場,既然只剩一人,越快讓她知難而退越好,她聽著秋姬紊亂的呼吸聲,捉準目標後,刺向她的小腿,猶如蜻點水似的在秋姬身上劃下兩道小傷。
  「啊!」秋姬試圖反擊,但根本就弄錯了的所在位置,任由劍白白揮向空氣而已。「我不會輸的,我不會把大王讓給你這新來的賊貓。大王是我的!」
  真是頑固,子螢索性繞到她身後,一把扯住秋姬的長髮往下用力扯。
  「哇,好痛……痛死了……你犯規,不要捉人家的頭髮!」
  秋姬以尖尖的長指與牙齒回報子螢,又抓又咬,毫不留情的像只眼紅尖叫的野貓,子螢深怕時間拖長了,只會製造更多的傷口,所以舉起劍,打算威嚇一下橫在秋姬頸邊,但是下一瞬間她手腕上吃了一記重重的手刀,把劍震離了她的掌心。
  什麼?她立刻全身警戒地往後一退。
  「到此為止吧,秋姬已經要放棄了。」
  鳳勒的聲音,他什麼時候來到自己身後,為什麼自己連他的呼吸聲都沒有感覺到。對了,先前也是,明明他也在寢室內,可是她光注意到有其他四人的呼吸,卻沒能分別出鳳勒人在何方。
  「大王!」秋姬的突聲阻斷了子螢的思考。
  「大王,您瞧人家滿身是傷,好過分呀……」
  「秋姬你表現得不錯,能留到最後。今夜你雖然不是最後的贏家,但孤家會好好賞賜你的。」
  「大王……唔……」
  秋姬的呼吸亂了起來,期間還隱約可以聽見濕漉漉的嘖嘖聲,接著秋姬就以嬌媚的聲喘息呻吟著說:「妾身什麼都不要,只要大王的寵愛就夠了,大王,今夜就讓妾身一起陪你吧!」
  「規矩就是規矩,今夜是黑蝶姑娘,明兒個再說。」
  「但是人家現在就想要嘛!」
  「你可以和春姬她們一起到軍營去玩。」
  「大王!」
  只聽得秋姬的腳步聲被催往門口,不管秋姬如何哀求,但鳳勒並未再開口。子螢很簡單就可以猜想出來,秋姬一定使出渾身解數想讓鳳勒改變主意,但卻被鳳勒堅決地掃地出門。子螢稍稍警覺到鳳勒並非是個會輕易被女人的迷湯灌醉的人,想要逮到鳳勒密不可穿的縫隙,恐怕沒有自己想像得容易了。
  「我喜歡不多話的女人。」
  子螢再度被他一嚇,連點預兆都沒有,突然耳邊傳來他低沉沙嗄的聲音,就像是暗中被人刺了一刀。子螢不相信這世上除了師父,還有人能夠不動聲色的接受自己,而且沒讓自己察覺。
  鳳勒說著,指尖也挑起她的下巴,徘徊在她的頸邊。失去視覺的黑暗中,只覺得他的撫觸猶如冰冷的蛇吻,教子螢渾身不快又竄過一陣反感的冷顫。「終於如你所願,得到取悅我的機會。黑蝶。高興嗎?」他含笑的口氣中,有著自負的傲慢。
  「能讓大王高興,就是黑蝶的高興。」子螢木然地說著無心的虛話。
  他的唇貼上了她的耳朵,直接把話吹近她腦中說:「那麼,就脫下你的偽裝吧,讓我看看赤裸裸的你,到底藏了些什麼秘密。」
  他知道了!子螢愕然地一抽氣,隨之,臉上的眼罩也被他一把揭下。鳳勒暗黑邪氣的深邃黑眼寬敞在咫尺前,冷冷地鑽進她的靈魂中,冰凍她內在、腐蝕她的意志。
  「一絲不掛,最真實的你……讓我看個清楚。」他捉住因為他的話而動彈不得的子螢:「到床上來,我的小蝶兒。」
  一步又一步,子螢胸口彷彿藏了無數只撲翅展翼的蝴蝶,被那張精心布下,名為「誘惑」的蜘蛛網。這並非愛情所灌注誕生的甜美誘惑,而是從十年前就開始編織的恨意的網,除非「毀滅」,否則自己將永遠不能「重生」。
  鳳勒不可能知道,她懷抱著什麼心情來到這兒。
  她會誘惑他,也會讓他以為她被他所誘惑,直到她的匕首插進他的胸口,噴出那醜陋的敵人之血為止。???
  他以指尖品嚐著她滑如凝脂的玉膚。
  每一寸他碰觸過的肌膚,都像是被毒蟲爬過那樣,留下一道道子螢克制不住的雞皮疙瘩,鳳勒嘲諷的黑眼盯住她的每個反應,有趣地再度摸過那些起了小小突起的部份。
  「冷嗎?還是感覺不舒服?」
  時機未到,鳳勒的戒心還沒有放下,自己絕不能在這時衝動。子螢假裝羞怯的半闔雙眼。「只是有點緊張,不知道黑蝶能否令大王滿意。」
  「先前不是挺有自信的?」
  是呀,她有自信非取他的命不可。「近看大王如此英偉,黑蝶的自信早已不知跑到何方了。」
  「討人喜歡的小嘴,賞你一吻吧。」
  子螢一僵,她能勉強忍受他的碰觸,但他的親吻……急速接近的臉龐,在她的眼瞳中擴大,子螢僵硬得未及反應前,自己的唇已經被他佔有,當他打算以舌尖撬開她的齒間,子螢強壓在心頭的憎惡一口氣反湧,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推開他。
  糟糕!子螢回過神來,緊張地看向被自己推開的男人。她修練得還不夠,竟被一時的情感所左右,這下子她暴露了自己對鳳勒的厭惡……
  「啊哈哈哈!」
  怎麼辦?該這時拔刀出來嗎?既然事情已經敗露。
  放聲大笑了一會兒,鳳勒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拖向自己。「老實說吧,黑蝶,裝得這麼勇敢也沒用,我一眼就知道了。你未經人事,根本沒有同男人燕好的經驗,不是嗎?」
  「大……大王?」子螢咬著唇,該承認或否認?讓他繼續誤解自己因為處子之身而緊張,勝過被他看出自己暗藏的恨意。
  「裝得一副老練的模樣也是沒用的,是否為處子我一看便知。」他摸著她的下巴說:「說,為什麼要瞞著我?喬裝自己深黯此道,接近我的理由為何?」
  子螢使出全身的戲子天分,低頭的說:「黑蝶以為大王喜歡懂得如何取悅男人的女人,因此不想因為過去的守身如玉而失去能親近大王的機會。黑蝶打從出道就決定,頭一個入幕之賓非像大王如此英偉俊挺的真男人不可,我擔心大王對處子會失了興趣,所以隱瞞。請大王責罰黑蝶的不誠實吧。」
  「噢,在你眼中除了孤家外,沒有別的男人有資格嗎?」他抬高她的臉,戲謔地說。
  「沒有。」子螢故意直直地回視他,這句話絕非假話,除了鳳勒,這世上沒有第二人會讓她恨得如此深、如此不可自拔,甚至到犧牲自己也不惜要去報復的程度。
  「很好,我的確討厭不懂人事哭哭啼啼當有趣的處子,但像你這麼有膽量的處子又另當別論了。」他的手來到她的腰間。「讓我們來瞧瞧,你能不能讓孤家忘卻你的生澀,樂在其中。」
  子螢暗暗抽了口氣,雙膝一陣發軟。那是對於危險的本能反應,面對強敵的直覺。這男人有如泰山壓頂的狂傲放肆,正朝她逼迫而來。自己沒有後路,只能往前迎擊了。
  鳳勒大手一撒毀去了那薄薄的罩羅丟到地上,緊接著摸向她衣帶,沒有兩下,子螢的身子已經裸露在他眼前,只餘一件單薄的白色小肚兜。
  「啊!」她細細的抽口氣。
  男人的指尖長驅直入她私密的腿間。
  「這麼僵硬,還想取悅孤家嗎?」他突然使勁的一拍她的大腿,雪白的肌膚上立刻烙上了分明的指印。
  咬著牙,子螢含著隱藏憤怒的淚水,慢慢地放鬆自己肌肉,好迎接他進一步的探索。就快了,等到他……在自己身上縱逞獸慾時,自己的刀就會……
  「這還差不多。」他冷笑著,指尖穿透乾澀的花心,推向深處,直到她守護著冰清玉潔嬌軀的城牆前端。
  子螢扭過頭,強忍著男人的指頭在自己體內移動的感觸,她清晰的感覺到他如何碾壓著那道微有彈力的花膜,彷彿在測試她的防衛有多牢靠。反覆的推擠了兩下後,他很乾脆的抽出指尖。
  「看來,疼痛在所難免了,既然如此就速戰速決吧。」
  他那冷漠的口氣讓鳳勒一愣,他該不會打算就這樣……
  鳳勒凝視她,唇邊浮現著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想在我身上尋找溫柔,那就大錯特錯了,小蝶兒。我可以讓你嘗到所有未有的樂子,但那之前你得很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挑上我做你的初次的男人,你沒有後悔的機會。」
  他將她的腿架在自己肩上,下一瞬間子螢就像只被銀針釘入蝶翼的蝴蝶標本,灼熱硬挺的男性貫穿了她。
  剎那間子螢腦中一片空白,身子傳來的撕裂痛楚,讓她不由得叫了出來。
  鳳勒!鳳勒!可恨的傢伙。
  她在半空中掙扎的手,忍不住拔出藏在自己發中的匕首,盲目的刺向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胸口,一如他貫穿她,她的匕首也刺入他溫熱的肉體,腥紅的血液噴出。
  「去死吧!鳳勒!」
  子螢把匕首更往前推,直到最深處。
  她終於親手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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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3:4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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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身子失去生命力後的,重如基石的壓在平姜子螢身上。
  心跳不已的子螢睜著大眼直盯著天花板,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能如此輕易的就殺了這名叱吒沙場、席捲過半個西域疆城的男子。但是自己沒有時間在此慶功了,必須盡快從這兒脫身。
  趁著鳳勒的屍首尚未被任何人發現前,去找出娘親,救她離開。
  「可惡!」她費盡力氣好不容易把鳳勒平姜的身體弄開,從他身下鑽出來,下肢一動傳來陣陣刺痛。
  自己用貞操換來的復仇。看著腿上的血跡,子螢知道她從此再也不會是從前的江子螢了,她原以為殺了鳳勒就能從仇恨中解脫,但是等到目的達到後,此刻她的內心卻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直到她吞下最後一口氣前,恐怕她心中的黎明永遠都不會來到吧。
  子螢木然地彎腰撿起地上的破碎衣物,發現發地些都已經不能穿了,她隨手捉起鳳勒的單衣套上,只要能暫時遮住身子,等離開這寢室再去找件衣服……拖著沉重的身子,子螢往門外走。
  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扳住她的肩。
  「赫!」
  「黑蝶姑娘,你忘了帶走自己的匕首了。」
  子螢圓一雙大眼,臉上寫滿不可置信的驚狂,她抖著聲音,搖頭後退說:「不可能……你已經死了,我剛剛明明……你被我殺了才對!」
  刀鋒刺入男人胸膛的感觸,還鮮活的殘留在手上,她千真萬確的殺了他,不會有錯,自己絕不是再做夢,但為什麼、為什麼鳳勒還能站在她面前,炫耀他活繃亂跳的模樣!
  死而復活的男人冷笑著,把沾滿鮮血的匕首遞到她的鼻下說:「這是你的東西吧?就這樣插在我胸口,忘了帶走。還是,你打算留下這匕首當成定情之物呀?小蝶兒。可惜,這定情之的讓我非常不中意呢!」
  鳳勒高高的揚起另外一手,朝她的臉頰揮下。
  火辣辣的劇痛,讓子螢整個人往後飛倒,她撞到身後的桌子,狼狽不已地跌坐地上。嘴中被自己咬破的傷,有著苦澀鹼鹼的血味,但這些都無所謂,她此刻什麼都不在乎了,只想知道為什麼鳳勒沒有死!
  普通人心臟被刺,必死無疑!難道鳳勒有什麼鬼功、神力,能活回來?
  「憑這把小刀想要我的命嗎?」
  他把刀子扔向她。「這才是你真正接近我的目的吧?想要暗殺我鳳勒,使出這種千篇一律的美人計,我早已看穿了。我只是等著看你有沒有膽子真動手。」
  他摸著自己胸膛上的鮮血,舔著掌心的紅液說:「本王就陪你玩玩吧,黑蝶,看你還有多少本事,能否真的置我於死地。」
  子螢捉起那把匕首橫在自己身前,直瞪著鳳勒,臉色一片慘白。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妖魔,為什麼沒有死?
  「來呀?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嗎?再多捅我兩刀,看看我會不會死在你手上。但要是不幸的,你殺不了我,小蝶兒,你最好快向上天求助,除了神靈外,沒有人救得了你。我會慢慢的折磨你,到你連祖宗八代的秘密都吐出來為止,我會揪出你和你幕後的同黨,讓你們後悔找上我鳳勒的麻煩。」
  子螢以滿溢恨意的眼神望著他說:「就算你把我大卸八塊,我永遠也不會後悔的,鳳勒,殺你是我活著唯一的意義,如果沒有辦法取你的命——我也要和你同歸於盡!納命來,鳳勒!」
  大吼著,子螢撲上前為去,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一腳就會被他踹昏的小女孩,如今她身懷十年來日夜苦練的功夫,她剛剛一刀取不了他的命,這回絕對要與他決鬥到黃泉。
  刷!一刀又劃破了他手臂,由刀中迅速滲出的血,雖有痛楚,但卻不可能要了他的命,鳳勒不過以舌頭舔過自己的傷處,立刻就癒合了。
  燃燒的黑眸閃過不信,緊接著又再燃起另一波更旺盛的戰鬥心,她重整旗鼓,再次衝向他。鳳勒捉住了她衝向自己的機會,五指一伸握住她的刀鋒,無視那深深砍入掌心的利刃,他以空出來的手鎖住她的咽喉,高的舉起她纖細的身子,讓她的雙腳離地。
  這身怪力與他特異於常人,即使身受重傷也能於轉眼間復原的體質,正是他鳳勒能在十四歲就稱霸黑鐵族,十六歲就平定整個回紇部落的主要理由。凡人是無法和一名「異類」作戰的,更何況這名異類不是空有壯碩的身軀,還擁有著過目不忘與反應靈活快速的頭腦。所向無敵四字,就是專門為他而打造。
  「說,你是誰?為什麼要暗殺我?」
  她脹紅了臉,被敵人扣住要害而無法動彈,卻依然能夠毫不畏怯地吐了他一口口水。
  「看樣子,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了。」
  鳳勒也不擦去自己臉上的水漬,僅僅是保持一貫的冷笑,反手奪過她手中的匕首後,拿著刀尖在她的臉上比劃著。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要是少了鼻子、耳朵,多可惜。」
  她顫抖著,卻沒有打算求饒。
  鳳勒陰沉著臉,將刀尖轉向她雪白渾圓的雙丘頂端,抵住那令人憐愛的粉色小花,只要稍一用力,這鋒利的刀無疑可以摘下這朵花,讓她淒楚的尖叫。還是,她仍會咬碎那口牙,也不肯在自己面前低聲下氣的求饒呢?
  「這兒,少了這朵花兒,也沒關係?」
  她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要她一個顫抖,那刀尖無疑會就刺入那敏感的乳尖。
  「說……不說?」
  刀尖一挑,她整個人猶如雷亟的硬直住,接著破口怒道:「不用在那兒假惺惺的嚇唬我,我不會向你求饒的,隨便你要割我的臉、刮我的骨,我身為平姜之女就不會向你搖尾乞憐,我就算死了也會轉為厲鬼向你索命!」
  「平姜之女?」
  「沒錯,我就是你十年前一腳踹到台下的人,想不到今天我會回來找你復仇吧?鳳勒!像你這種樹敵無數、作惡多端的壞人,多得是要找你報復的人,我死了算什麼,我的後面一定還有前仆後繼的勇士們,會為了取你的命而找上門。你僥倖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我到地府裡也不會忘了詛咒你,生生世世都沉淪在惡火,永不得轉世!」
  十年前的小女孩?鳳勒瞇起眼,不多久就想起那和現在截然不同的瘦弱八歲小女孩,看來那兩名中原客,帶她離開後,讓她過著優厚、富裕的生活,除了那雙宛如盈滿全天下的恨意的大大黑眼沒有改變以外,要說這白嫩又光滑的秀麗美人就是當年的平姜之女,誰也不會相信。
  我會教她一身功夫,讓她長大。
  他還以為那只是中原客想救小女孩所說的話。
  把小女孩賞給那兩人可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根本也不曾期望女孩真會回來找他復仇。想不到……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鳳勒!」她死命地瞪他說:「我告訴你天下還是有神、有正義、有公理的。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等著你自食惡果的一天!」
  「神?正義?公理?那些東西在戰場上有何用處?平姜女,你別搞錯了,是你爹爹在戰場上輸了,輸了自己的城池、輸了自家族人的榮耀,這世上本就如此,勝為王敗為寇,哪來這些大道理。」鳳勒冷笑著放開擒住她咽喉的手,扔開了匕首。「這十年來你日日夜夜想著我這仇人,就好像念著情人似的,這股相思情,真教人感動呀。」
  「你——誰會對你這種人——」
  「既然知道這份情,就不能不回報一下,你說是嗎?」他反過她的身子,輕輕地就壓制住她的反抗,強迫她趴在地上說:「我就讓你認清楚自己的立場吧,你是輸家,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有反擊我的一天,你只是小小的螻蟻活在我的慈悲下,任我宰割。」
  「我死也不會……啊!」
  無情的男性如入無人之境的,毫無預警就由後方侵犯著她。
  「住手!你乾脆殺了我!該死的,鳳勒,我詛咒仍你!住手!」
  「這是命令嗎?平姜女,很遺憾的是我從不聽他人的命令,只知道如何下令。來呀,繼續反抗呀,怎麼?不能把我從你身上踢開是嗎?那就乖乖地伺候我吧!」
  「啊!」宛如一把利刃刺入了內的髒,子螢克制不住淚水迸射。
  鳳勒為加深她的痛楚般,開始緩慢地抽動著。「這就是你最痛恨的男人的滋味,好好的品嚐吧!」
  過度的疼痛而僵硬的身子,瑟縮地顫抖著,她纖細雪白的背部高高的弓起,宛如一隻被活生生拆下翅膀的白鴿般,不斷的發出啜泣與咒罵的聲音,但她的任何反抗看在他的黑暗中,都形同毫無意義的舉止。
  「啊……啊啊!」
  子螢真想死,一死了之,她不要這種凌辱,讓世上最恨的男人恣意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還不如讓她早點到地府去——這個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加給她這種奇恥大辱,而自己卻不能殺了他,她恨、她悔、她更不甘。
  與其繼續受這種恥辱,不如她——不如她自我了斷!
  鳳勒眼尖的看到她突然的張口的動作,隨即掐住她的下顎。「想咬舌自盡?沒那麼容易,平姜女。」
  「唔……唔嗯!」無論子螢怎麼甩頭,就是甩不開他的手。
  「那麼簡單就死了,你還對得起當年光榮戰死的父親,還有為了你而犧牲自己生命的娘親嗎?」
  如同青天霹靂的話,讓子螢全身一僵。「你……你再說一次……我娘怎麼了?」
  「難道那兩個中原客沒告訴你,當年你昏過去後,你娘就自殺死了,為了向我乞討留下你一條小命。」
  「不——不!」子螢瘋狂地躁動起來,她淒厲的叫喊到中途就失去了力氣,身子一軟,暈倒在地。
  鳳勒從她身上離開,拍拍她的臉頰,確認她是真的失去意識後,將她抱到床上。該如何處置這名刺客呢?他需要慢慢地考慮。???
  螢兒要為爹爹報仇!
  十年前的小女孩了雙眼,恨意灼灼像會燙傷人的太陽。
  十年後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雙滿是恨的眼睛,依然沒有改變。讓身處黑暗的他,再度看到了刺眼的晝光。
  從她先前展現的利落身手看來,這十年來她不知如何地鍛煉自己,以復仇為養料,以殺他為唯一的目標,練就一身強悍過人的武功,偽裝舞姬前來暗殺。期間,她不曾想過要放棄?不曾想過要退縮嗎?潛伏十年,她只要假裝抹滅了過去,不就能夠平平安安地在中原度過一生,何必回頭。
  恨是什麼?
  恨足以讓一個人花上十年的時間,也不後悔?
  這麼強烈的情感,他從未有過。所以每次一到她以那雙灼熱的星眸瞪視著他時,他心中沉睡的某種野獸也跟著抬起頭,想要繼續傷害她、觀察她、瞭解她,從哪兒發出如此強大的情感力量?有什麼值得她如此哭泣、傷心、咆哮、怒罵。甚至……想把那些強烈的情感全都佔為己有,光看著已經不能滿足,如果他自己不能擁有那些情感,何不就讓她恨得更深、更牢,佔據她澎湃情感的全部,讓她腦中只有他。
  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戴著一張順從的面具,可笑的是那面具根本遮不住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鳳勒曉得他們害怕自己、恐懼自己,就像恐懼一頭據山為王的獅子,沒有人敢忤逆他,也沒有人敢反抗他。反抗的下場是如何,已經多得不可勝數,每個人都引以為戒。
  自從他登基為王后,那些反抗的聲浪也漸漸諂媚、奉承所取代。
  即使他們心中認為他是一頭禽獸,他們也依然會親吻他的腳趾、奉他為王吧?!卑微、膽小的人類,只能以這種方式,接受征服者的統治。
  可是她卻不一樣。
  面具也遮掩不住她的恨,就算不從她的眼眸中流露,她的一舉一動卻都寫著對他的厭惡、仇視。從她跨進王庭的那刻起,她週身散發的怒焰就耀眼地讓人無法直視。
  鳳勒看過太多恨著自己的人,可是恨意算什麼?為求生存,人們可以卑躬屈膝地對過往的敵人下跪求饒,再堅定的恨也會因為敵人的強大而被摧毀,最後就成了行屍走肉沒有自尊的愚民與奴隸罷了。
  那麼,這個平姜女的身上可會有意外?
  她如此堅定不移的恨、高傲的自尊與睥睨他的勇氣,能在自己的殘酷下支撐多久而不被毀滅呢?
  有意思。鳳勒已經許久未曾感到如此興奮,他彷彿又重回當年逐一征戰各個部落時的年少時代,尋找敵人的弱點、擊敗、征服,享受著過程中每一分的新奇經驗。
  平姜子螢,你可別讓我太失望,輕易就投降了。
  走回到床邊,鳳勒高高地俯視著躺在自己的寢床上,臉色蒼白卻清純美麗的人間尤物。但,經過剛剛男人的洗禮,此刻的她一點也不「清純」才是。腿間的污漬正是他留下,無情蹂躪的最佳證明。
  然而,她看來卻像一朵慘遭狂風暴雨侵襲的百合,一身污泥卻更顯她雪白的聖潔美麗。淒楚、柔弱卻又堅強、執拗地迎接任何殘酷的打擊。
  多數男人都會忍不住要保護、膜拜這份美麗吧?
  鳳勒揚起眉,可惜他不是「多數」的男人,他是鳳勒,看到這朵美麗的百合,他禁不住想要染黑它!
  等待了十年才重回到手中的玩具,應該可以讓他打發一陣子無聊的時光了。???
  心型的臉蛋上緊蹙的峨眉、失去血色的唇,訴說著她失去意識後,仍然身處在夢魘中。
  娘,螢兒好冷又好餓,為什麼你還不回來?
  ——你母親早就為了保全你的小命,而死了!
  不,騙人的,螢兒不信,娘?
  ——子螢,記住師父的話,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地糟蹋了你爹娘賜給你的生命,運用你的智慧。
  師父?師父你在哪兒?螢兒好痛、好累、好難過,我想念大家,我想回到『影蝶門』去。
  ——子螢,怎麼了?又一個人悶在角落了?來,四郎哥教你彈琴,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彈彈琴吧,琴音總能讓人忘記一些煩惱的。
  四郎哥……我聽不到了,我聽不到你的琴音,也看不到大家……好黑、好暗,這地方又冰又冷,可是我動不了……救救我,四郎哥、師父……
  ——這就是你最痛恨的男人的滋味,好好品嚐吧!
  「不!」
  子螢一身冷汗地淨開眼。
  她想抬起手來擦汗,卻發現自己雙手被牢牢地綁在床頭的兩端。
  惡夢,還沒有結束。
  夢境中的惡寒,一直延續到現在。
  不論在惡夢或現實裡,主宰著她的恨意,霸佔她思緒的男人,都依然存在。
  那個男人,現在正掛著一貫令人憎惡的冷笑,俯視著她。
  「恢復意識了嗎?平姜女,或者直接稱你的名好了,子螢。」
  「不要用你骯髒的嘴叫我。」
  「看來你已經從打擊中恢復精神了。知道你娘親的死訊,沒有留下半滴淚水,表示一點哀傷嗎?」
  「等我殺了你,會用你的鮮血祭拜我的爹、娘。」
  「好偉大的理想,可惜,你辦得到嗎?」
  「若不是你使用什麼妖術,我現在已經殺了你了!」
  「妖術?」鳳勒有趣地揚眉說:「黑鐵族的鳳勒是金剛不壞之身,這傳說你從沒聽過嗎?這不是什麼妖術,這是上天賜給我的天然肉軀,小時候我先父愛妾打算害死我這個正室的繼承人,把還在襁褓中的我,扔在冰天雪地中的大漠中,而我靠著天上禿鷹送上門來的血肉活下來後,我就擁有這異於常人的強盛生命。你可以砍我十刀、二十刀,但我照舊會是活著笑迎明日朝陽的人。」
  「你這怪物!」
  鳳勒露出森白的牙,笑著說:「別忘了,這怪物從今天起就是你的主人。不,該說你本來就是我的奴隸,逃了十年,現在又自投羅網了。」
  「聽你放屁!」鳳勒啪啪兩下,左、右開弓地掌摑她。「不想多吃皮肉之苦,就注意把自己嘴巴放乾淨。」
  「我偏要拿世上最骯髒、污穢的話來形容你,因為你只配從我口中得到那種言詞,你這狗娘養的畜生,我詛咒你渾身發爛生蟲、痛苦哀嚎而亡,死後還要遭到眾人的唾棄。」
  她激動的言詞,讓鳳勒臉頰不由得抽動著,這小妮子還真知道怎麼罵人,還能罵得如此流利。他還真差點被她挑釁的言詞而動怒起來。「你我現在只要伸出一指,就可以像揉死一隻小螻蟻般地殺了你?」
  「連閻王爺的臉看起來都會比你這張禽獸的臉,叫我開心。我寧可快點死也勝過讓你侮辱,我絕不會做你的奴隸,不管你使盡什麼低級、齷齪的手段,我平姜子螢絕不會臣服在你的腳下的!」
  「想死?我可以敲掉你滿口的牙,看你怎麼咬舌自盡。」
  「哼,那只是我一時失神,誤下判斷。尚未親眼看到你被人千刀萬剮的場面時,我不會死。」
  「但你卻迫不及待地逼我殺了你。」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轉生為厲鬼,時時刻刻盯著你的後背,召喚更多的惡鬼和我一起拖你下地獄。」
  「好個浪漫的殉情法。」鳳勒蟄伏著慾望的黑眸閃過笑意。「你總是這麼熱情,真讓我擔心我會招架不住呀。」
  「你那空蕩的腦袋故障了不成,我恨不得殺了你,沒有什麼見鬼的熱情!」
  「沒有嗎?我還記得你緊緊吞著我的熱度。」
  子螢猛然倒抽口氣他這無恥之徒,竟敢重提那令自己屈辱萬分的事。「我祈禱你從下半身開始潰爛,就像你早已爛臭的靈魂。」
  鳳勒搖搖頭。「你……很享受這種無用的口舌之爭嗎?惹我生氣,對你有好處?或許我臉上的微笑讓你有錯覺,忘了我是什麼人。」
  「你也配稱為人嗎?我只看到一條噁心的蛇類,披著人皮。」
  子螢不否認這麼意氣用事的耍嘴皮,能給她一點點快感,至少能短暫忘卻自己內心的恐懼。她雙手被反制的狀況下,還能怎麼做,才能給鳳勒一點顏色看看?
  她此刻的處境,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活魚沒兩樣。
  可她不會低頭,不能低頭,也不願低頭。
  「你還有什麼卑劣的手段盡量使出來,冷血畜生!我平姜子螢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都會繼續咒罵你,直到永遠!」
  子螢逞一時之快的盡吐胸口怒氣後,一接觸到那雙轉為森幽陰蟄的黑眸,頓時就像被人潑了盆冷水,整個人清醒過來。
  鳳勒瞇著眼凝視著她說:「那大王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你能咒罵多久。來人!」
  子螢迅速武裝自己的身心,不管鳳勒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如何折磨她,她都會眉也不挑地接招。哭泣、哀饒只會讓敵人痛快,自己變得悲慘、面目可憎。她會證明給他看,他不了她,那怕他要繼續蹂躪她的身子,她的心也不會被他糟蹋,她會抬頭挺胸地活給他看。
  「把孤家先前準備的東西搬進來!」
  他一揚手,門外的守衛們立刻奉命行動。靠著四名大漢,搬進寢室內的是一座足足有一手臂寬圓的火盆,裡面還架著燒紅的烙鐵。
  一看到那鐵盆,幼年的記憶中慘痛的經驗跟著倒轉回來。
  鳳勒捉起其中一支前端燒得金紅髮光的烙片,在鐵盆中的木炭堆中攪動著。斜睨著已然臉色發白的子螢說:「看來,你還有印象。」
  廢話,多少惡夢也比不上……子螢彷彿已經可以聞到燒焦的肉味與燙熱的鐵片將皮膚削掉一塊的感觸。那痛不欲生的經驗、恥辱的奴隸烙痕。幼年的自己,曾經嘗過一次的地獄滋味——
  「假如你現在向我下跪,親吻我的腳趾,我可以不用烙印,改以黥面。」他充滿惡意的提議說。
  屈服,換取一時的皮肉安全。
  但子螢沒有被這誘惑的提議所迷倒,她太清楚鳳勒的為人。「你想看到我投降的畫面,然後再施予我更深的恥辱嗎?」子螢自嘲地搖頭。「不,我不會上你的當,鳳勒。你要烙要剮都隨你,我不會哀嚎一聲,也不會哭泣求饒在你腳下,滿足你那變態的自大傲慢。你可以叫全世界都降服在你腳下,但不能以這等幼稚可笑的提議改變我的節操。」
  好個平姜子螢,不愧有著那難纏的平姜王的血統。
  的確,如果她在此跪在求饒,就少了許多樂趣了。難纏的對手,才足以讓他認真以赴。
  鳳勒放下那些燒紅的烙鐵。「你開始讓我拿出一點真心了,平姜子螢。我可很少會對什麼事認真,但現在……我真的很想看到你屈服於我的那一刻。」子螢淡然地回視他,無言的保持敵對態度作為回答。
  他取下自己戴著的一隻黃金指環。「這是來自波斯的貢品,雕著象徵我的鳳凰,粉美而且栩栩如生,我很中意。」
  那又如何?炫耀給她看有何用!
  「波斯以西的野蠻國家聽說拿這指環在自己的物品上印信,好宣示自己的所有權。把它壓進燒軟的蠟,涼了以後,就會浮現這隻鳳凰,很有趣吧。」他向著燭光轉動著金光閃閃的戒指說:「我也來試試看,這鳳凰刻在你身上,想必應該是幅賞心悅目的好圖案。」
  駭然的睜大雙眼,平姜子螢死命地拉扯著手上的繩索,試圖掙脫。
  他一邊注視著無處可逃的她,一邊把戒指逼近火端。
  「你這惡鬼!」子螢簌簌發抖著。
  「這可是你剛剛自己選的路。」他笑著轉動著手上的黃金戒子。「別亂動呀,要是失敗了,我就得再印一次,直到成功為止。」
  當他拿著戒子逼近自己歸,子螢把一口牙咬得死緊,她不會哭,她不會輸。她一定能熬過……
  「唔!」她死命地悶聲,忍受那火熱的黃金燒灼皮膚的瞬間。
  「這隻鳳凰會永遠刻在你胸前,就像你永遠都是我的奴隸一樣,平姜子螢。」鳳勒將火熱的戒子蓋到子螢潔白賽雪的鎖骨正下方,無論她何時何地只要一低頭就會提醒她,是誰親手在她身上烙印,這鳳凰將永遠跟蹤她,直到死。
  「你……休……想……啊啊!」
  鳳勒使勁壓住指環,作為懲戒,這次子螢再次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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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3:5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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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歡迎,客倌你們兩位要打尖不是用餐?」小二慇勤地招呼著。
  「都不用。」個子高的簡潔地說。
  「找人。」個子短的添一句。
  小二翻翻白眼,虧他看這兩位官倌身著中土公子衣裝,頗有幾分銀兩的樣子,結果是來找人的,白招呼了。他揮揮衣袖,轉個身說:「那你們請自便吧。」
  「且慢。」個子高的拉住他肩膀。
  個子矮的又說:「有沒有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在這兒住店?」
  「不知道。」店小二不耐煩地甩開對方的手說:「咱們這龍鳳客棧可是方圓百里內最大的客棧,每天來來往往多得是身材高大的客人,我那有閒工夫一人人去看呀。」
  個子高的取出一錠銀錢在小二鼻前一晃,小二隨即眼睛一亮,但還沒碰到白花花的銀子,就被個子矮的攔下。「有沒有看到近似的客人?」
  小二馬上換了笑臉,搓著雙手笑說:「身材高大的男客官是嗎?讓我想想,好像是有這麼一位……但,能不能再多給我點線索,好讓我確定一下。」
  個子高的往上一比,個子矮的說道:「大概這等身高,慣著一襲白袍,容貌英俊的青年公子。操著京城口音,人很沉默。」
  「喔,我曉得了,那一定是住在北廂房的客官。我都稱他為啞巴公子呢,打從住店至今,只聽他開口過一次,就說要間上房而已。」
  個子矮的踢了他一腳。「誰准你這樣亂喊他為啞巴!大膽!」
  個子高的把銀子扔給小二。「滾!」
  這是哪來的相聲二人組,嚇人呀!小二被踢得當場跌倒在地,看不出這兩個瘦巴巴的公子哥兒如此有力氣。怪不得人家說中原來的人都是些深藏不露的怪客,這兩人組也好,那位啞巴公子也好,他還是少惹為妙。???
  個子矮的先在門口敲了兩下。「沒人在嗎?」
  個子高的試著推門,想不到一下子門就被推開了,但緊接著迎面飛來的兩個不明物,讓她們倆人默契十足地往左右跳開。高個的先行滾地一圈而起,而矮個的還趴在地上說:「師父,您太狠了吧,多久未見也不該把我們姐妹當外人殺呀。」
  仔細一瞧,那還是兩隻瓷杯。
  「拖拖拉拉,該罰。」屋裡唯一的人開口說。
  「冤枉,師父。」高個兒的拉起了矮個的,一邊拍著她的衣服。
  矮個的接話說:「就是說呀,師父。咱們姐妹倆一收到您的令牌,十萬火急地就趕過來了。期間該辦的事一樣也沒少,您這是天大的冤枉,知道師父召見,我們兩姐妹哪敢拖拖拉拉。」
  「進來吧,順便把那張假臉皮撕掉。」眾多徒弟中,這對姐妹向來是最棘手的。赤蝴蝶話少動作多,黃蝴蝶話多懶做事,倆人不管到哪兒去都是形影不離,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身上是綁了線,拆不開呢。
  倆人進了房門,就動手卸下易容用的假皮。
  高個兒的撕下那張外貌平凡、幾乎沒有任何特徵可言的中年男子臉皮後,甩甩長髮鬆口氣,中年男子憑空消失後,取而代之站在那兒的是一位走到哪兒都能奪人眼睛一亮的畫中仙。
  赤蝴蝶順順發,單眼皮的艷麗鳳眼,水靈靈地看著師父,菱唇嫣然一笑。「好久不見,師父。」
  「哎呀,姐姐真狡詐,趁人家動作慢,就搶著跟師父打招呼了。」黃蝴蝶慌張的撕著臉皮,但不管她怎麼扯,總是笨手笨腳的卸不下那張同樣沒什麼突出之處的少年臉皮。最後還是赤蝴蝶看不過去,幫她取下。
  「哇,得救了。這面具悶死人了。」黃蝴蝶也跟著搖搖頭,兩條俏麗的髮辮跟著從頭頂上滑下,有著和姐姐相似容貌的黃蝴蝶,就好像是縮小版的畫中仙,眼、耳、口、鼻都小巧可愛,討人喜歡。
  「師父,仙兒好想您喔。」
  也不管他又是皺眉又是搖頭,黃蝴蝶說纏就纏的把手繞在他頸上,整個人窩到他懷中,坐上他膝蓋說:「四郎哥最討厭了,故意把我們姐妹遣離京城,獨佔師父。仙兒天天只能在邊疆以淚洗面呢,看著明月就想到師父,猛掉眼淚。您瞧人家眼睛都哭小了。」
  「那是天生眼睛小。」赤蝴蝶看不過去的說。
  「哼!」黃蝴蝶立刻嘟起嘴來抗議說:「寶兒姐姐住口。你老站在四郎哥那邊,總為他說話,我不理你了!」
  「仙兒,你還是老樣子,欺負著寶兒不喜歡解釋的個性。」他解開她的雙臂,淡淡地說:「你們兩個在邊疆真的過得還好嗎?想回京城,就說一聲。我會讓四郎給你們京裡的活兒。」
  「不必,師父。」赤蝴蝶立刻搖頭說。「我們很好。」
  仙兒吐吐舌尖,不情不願地說:「說實話,這兒比起又悶又唆的京城的確有趣多了,我也不想回京城去。剛剛說我把眼睛哭小也是騙師父的,人家的確天生眼睛小。這樣師父總放心了吧?」接著她馬上轉向赤蝴蝶說:「別瞪我了,寶兒姐,我這不是坦白投降,伏首認罪,你好唆。」
  唆!赤蝴蝶明明一聲不吭。
  「別鬥嘴了,」只見他早已稀鬆平常,見怪不怪。「要緊事先說,你們偵察到什麼消息沒有?」
  「仙兒,說吧。」赤蝴蝶把報告推給妹妹。
  「是,姐姐大人。」哀歎一聲,每次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都會落到她頭上。不過是晚生了姐姐兩年,就成了姐姐的傳聲筒,真傷腦筋。假如姐姐這習慣不改,她真懷疑自己是否連姐姐的洞房花燭夜,也得跟到床上,幫姐姐喊疼。
  連忙終止這荒謬的想像,仙兒忍住腹中笑意,趕緊正色說道:「師父猜得沒錯,黑蝴蝶已經落入黑鐵族的鳳勒手中。根據我們姐妹易容改裝潛入鳳勒的宮中探聽得來的消息,有一名很像是子螢姐姐模樣的女子,近日來被囚禁在鳳勒的寢宮中,傳言中她暗殺鳳勒不成,現在成為鳳勒的階下囚。為了確認那是不是黑蝴蝶,我們姐妹倆還輪流埋伏在鳳勒寢宮外,有一次逮到鳳勒不在,偷窺過一眼。」
  「她很不好。」赤蝴蝶面色凝重地說。
  「瘦了不說,還憔悴得很。也不知那鳳勒到底如何對待她的。但是我們姐妹實在無力救出蝴蝶,鳳勒身邊的禁衛森嚴不說,那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角色,最後他連朝政都不顧,天天鎖在寢宮中。這可很不尋常呀。」黃蝴蝶說得口沫橫飛。
  「得盡快救她。」蝴蝶強調。
  「沒錯、沒錯,雖然我們姐妹倆沒什麼自信能救出黑蝴蝶,畢竟連黑蝴蝶都殺不了鳳勒,我們又怎麼可以是他的對手。但有師父在,我們相信師父應該可以把黑蝴蝶救出來吧。坦白講,我猜黑蝴蝶已遭鳳勒的毒牙,宮中都這麼傳的……說鳳勒迷戀上這個新玩具,正在興頭上,捨不得放手呢。過去他玩女人最長的記錄不過是三天,這回黑蝴蝶已經被他關了半個月。怎麼說……都清白難保。一旦鳳勒厭倦,鐵定會殺了她。在那之前,咱們一定要救黑蝴蝶回來。」黃蝴蝶激動地說。
  「黑蝴蝶的極限已到。」赤蝴蝶一想起她們驚鴻一瞥的黑蝴蝶,心裡就一陣陣難過。眼看自己的同伴遭遇如此不幸,要不是師父曾交代不可輕舉妄動,必先要向他報告,自己和妹妹可能會冒死相救。
  他沉默地點點頭。
  「師父,這是鳳勒宮中最詳盡的地圖與守衛分佈圖。」黃蝴蝶交上一卷紙卷說:「要是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我們還可以再度回到鳳勒的宮中去調查。」「不必了。」
  「師父?」難道師父不打算去救人?
  「你們姐妹去調查從這兒下江南的路途,找出最快的一條路。」他收起桌上的紙卷說:「等我把黑蝴蝶帶出來,你們負責斷後,引開追兵,故弄玄虛,不要讓鳳勒的找到就行。其餘的就交給我。」
  「師父,您一個人?」赤蝴蝶不掩擔心神色。
  「而且為什麼挑江南呢?回京城去,就有咱們整個影蝶門的夥伴呀。諒敵人在我們的地盤上,也不能有任何動作才是。」
  「我一個人就行。人多不見得好辦事。螢兒是我徒弟,由我一個人去救。至於為何選定江南,因為敵人也知道咱們的據點在京城,他頭一個找到的地方也會是京城。到時不免會千萬京城一場風暴。不如挑個敵人絕對想像不到的地方。」
  赤蝴蝶和黃蝴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師父文風不動的表情下,早已不知轉過多少點子秘想法,細細運籌規劃了。其實她們姐妹都不止想過一次,師父若想當欺世騙人的大魔王,也絕對會成為天下第一的魔頭。誰都看不穿那年輕俊秀臉龐下,藏著什麼心思。
  幸好老天有眼,師父沒有誤入歧途。
  「去吧。隨時等候我的消息。」
  兩姐妹點點頭,有師父親自出馬,就不需她們出場了。???
  鞭子「咻、咻」凌空劃破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在雪白光裸的背部,留下道道紅痕,經過控制的力道平姜子螢沒有千萬怵目驚心的傷痕,卻已經夠教人疼了。
  隨著鞭子每落一次,她就抽痛得一咬牙,但始終都沒有呼痛過。
  對於痛楚,在意識上已經漸漸麻木,這些鞭打算不了什麼,身子的疼痛只要咬牙就可以撐過去,真正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心靈被踐踏的痛苦。
  就在她閉上眼睛把自己的意識飄蕩到另一個世界時,迎面無情的冷水潑向她,刺骨的冰冷再度把她拉回現實。
  子螢抬起憤怒的眼,瞪著身前的敵人。
  「還有氣呀?孤家以為你睡著了呢。」鳳勒放下水桶,冷酷的黑眸打量著濕淋淋的她說:「開始時囂張的怒罵,現在轉為無言的抗議是嗎?」
  雙手高高被懸吊起,被迫站立的姿態,子螢就算想睡也睡不著。
  「我的耐性已經越來越有限了,平姜子螢。」
  三天過去、七日過去,甚至到現在半個月之久,這名頑固反抗的女子身上,始終沒有出現過任何屈服求饒的跡象。一天天過去,鳳勒也逐漸由抱持姑且一玩的遊戲態度,轉為認真的想要折服她那堅毅不撓的精神,他要令這驕傲美麗的尤物跪在自己腳邊,放下她的反抗,承認自己歸屬於誰。
  此刻即使要他付出自己手邊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眼也不眨地拿來換取她的順從。
  但,他逐漸增強的渴望,彷彿受到命運的嘲笑,她眼中的叛逆與鄙夷卻背道而馳地與日俱增。
  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但他每每接觸到她盈滿著恨意的眼睛,就像被無形的刀劍刺中,有著失敗者的錯覺,那雙眼睛宣示著她恨不得一口咬住他的頸項,吸他的血、嗑他的骨。
  一次次的挫敗,令他失去慣有的冷靜耐性。
  此刻的鳳勒就像是沒有長大的孩子,因為要不到糖,所以憤而想砸毀糖果店。向來只知道戰鬥、征服的他,不知道其他令人屈服的方法,只能以如此幼稚不成熟的態度,面對這初次挑戰他耐性的女子。
  同樣的,錯過了敵人表現在眼前的脆弱,子螢也一樣不懂得「拐彎抹角」、「委屈」的方式。她在不知不覺中,和鳳勒一樣挑選了最糟糕的戰鬥方式——直來直往,硬碰硬。
  他們同時拉著一條名為「恨」的繩子拔河,誰都不肯退讓半步。
  「耐性……一條冷血的蛇有什麼耐性?謝謝你讓我聽了一個大笑話。」子螢回以嘲諷說。
  鳳勒臉色轉為鐵青。
  「烙刑、鞭刑、綁著我吊著打,還有什麼招數沒有用上的?還是你黔驢技窮想不出來呢?原來自稱偉大的鳳勒,也就只有這點能耐嗎?很可惜,這些對我都起不了作用,除非殺了我,否則你永遠都會活在我的恨意中,鳳、勒!」
  「好,既然你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狂怒的掐住她的頸子,五指一縮,斷絕她胸口的空氣來源。
  終於能夠解脫了。
  子螢心中苦笑著,她被他捉到後的第三天就已經不想活了。鳳勒以為他才是唯一失去耐性的人嗎?她也已經瀕臨兩條路的抉擇,一個是逼鳳勒殺了自己,因為她不能自殺,自殺有愧爹娘。另一條路則是等在不遠處的瘋狂,只要瘋了,也無所謂痛苦、仇恨。
  她以為自己不懦弱,但她錯了。有些時候,逃避是唯一的解脫之道。過去自己曾經唾棄過「逃避現實」的人,但如今她卻盼望上天能給她一點慈悲,乾脆就讓她發狂發瘋,可以不要再承受這種受人監禁、折磨的苦日子。
  雖然從失敗被捉的那天後,鳳勒沒有再碰她的身子,但他卻無時不刻像塊巨石的壓迫在她的前方,以各種不同的手段試練著她,不讓她睡、不給水喝……種種酷刑就像是等著她自我崩潰投降。
  要不是現實與虛幻中,自己心頭始終有爹娘、師父、四郎哥、其他的「影蝶門」夥伴,花蝴蝶、白蝴蝶等人的影子,不時交錯出現,讓她不自覺得自己空虛無助,她早就已經不行了。
  但是堅持到這地步,又有何意義呢?她殺不了鳳勒,這是她懊悔不已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不能殺了這個天底下最該死的魔頭,自己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對不起,大傢伙兒,忘了世上曾經有我江子螢這號人物,忘了黑蝴蝶的我,我要先走一步了……
  死亡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將會忍受不了鳳勒施加的折磨,而真的投降於他。假如真發生這種事,她死也無法原諒自己,把爹、娘遺忘而向這種人屈膝,她平姜子螢豈有苟活的道理。
  「呀!」寢室門口的女僕嚇得掉落手中的晚盤。
  任誰走進屋中,看到主子正掐住一名女子的頸子,而且對方顯然已經快要窒息,都會驚嚇得尖叫吧。這一聲尖叫對子螢來說不知幸或不幸,鳳勒從瘋狂的暴怒中回過神,鬆開手。
  「咳……咳咳咳!」猛然吸入的空氣,讓肺部劇烈地咳喘起來。
  鳳勒瞪著自己的手,他竟然失控了?對一名被自己五花大綁、無處可逃的弱女子,被怒氣架越理智,差點失手殺了她?!
  自己不動如山、掌控自如的脾氣,竟被一名女奴操縱在掌心上,任意玩弄,甚至被她激怒,差點就給了她最得意的「勝利」——求仁得仁的死在他手上。鳳勒不禁滴下一滴冷汗,如果他殺了她,這將會成為他最大的失敗,一個讓平姜子螢嘲笑到地府的把柄。
  「滾!給我滾出去!」他轉身把怒氣發洩在那無辜的小女僕身上。
  「是、是,對不起,大王。」小女僕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服侍大王這些年來,還頭一次看到他如此險惡的怒火。
  「把春姬叫來!馬上,立刻!」他需要發洩這股無名火,要是現在碰平姜子螢,他絕對會殺了她。
  「是、大王,是!」小女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離開。
  不一會兒春姬就匆匆忙忙地趕來。「大王,您召喚我?啊呀!」
  鳳勒拉著她就往床上一扔,粗暴地扯著她的錦袍,春姬驚呼叫喊著,但馬上就被鳳勒堵住唇,過不多久就融化在他激情的吻與著了火般的愛撫下,發出迭聲的嬌吟。
  「大王……您今兒怎麼了……啊……」
  「閉嘴!」
  這不是他要的女人,當他撫摸著春姬那飽滿嬌小的身軀,腦中卻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不要這個女人,他要的是——有著永不降服的靈魂,一雙點燃他潛在未知的熱焰的女人——平姜子螢。
  為什麼!每個女人,就像現在的春姬一樣,只要嘗過他給予的快樂,個個都會像是追逐著花香的蜜蜂一樣,對他百依百順、任他予取予求,沒有例外。為什麼他卻偏偏固執的想要那個始終滿腦子要殺他的女人。
  「啊,大王,別停……」春姬蕩漾春情的眼,貪婪地看著他。
  他在做什麼!鳳勒愕然地瞪著春姬。
  「怎麼了……大王?春姬哪兒做錯了嗎?」好駭人的神情,春姬一身熱火也跟著冷卻,大王怎麼會一下子熱情如火,卻又轉眼冷得像要殺人。
  鳳勒甩開她糾纏的手,俊挺的眉宇間有些狼狽。「孤家失了胃口,你走吧,春姬。」
  「大王!」
  回頭一看到仍舊被綁在自己寢室的女子,鳳勒又搖頭說:「不,你留下,春姬。為孤家看守著她。」丟下這句話,鳳勒自己反而離開了寢室。
  大王怎麼了?春姬懷著懷著滿腔的疑問,不覺把目光移到屋裡另一個女人。大王離開前,曾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有著春姬從未享受過的「專注」。大王從不曾如此專注地看著誰,注視誰。
  大王的反常,一定和這無恥的暗殺者有關。
  她也不拉攏自己敞開的衣袍,就這樣走下床,來到平姜子螢的面前。
  「說,你對大王做了什麼?得他如此生氣?」
  莫名其妙的質問,莫名其妙的怒火。子螢從剛剛撿回一條命後,腦中一直是一片空白,不管鳳勒做什麼、說了什麼,她都毫無感覺。直到現在,春姬的臉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她才歎息地說:原來自己還活著。
  「說話呀!」春姬激動地捉住她的手說。
  有什麼可說的?她無話可說。
  「我不會同情你,你聽到沒有?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是你不好!」春姬說哭就哭地掉下眼淚說:「大王為了你,已經把我們丟下來整整半個月都不見人影了,今天聽到他召喚,我高興得不得了,結果……這算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你有什麼地方特別,有什麼和我不一樣,為什麼能大王用那種眼神看你!」
  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子螢可笑地看著她,自己完全不懂。
  「不要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欠你,論仇恨,我們都是一樣的,平姜子螢。」
  這句話子螢倒是聽得真確。「一……樣……的?」
  「我也是某王族的王女,和你一樣,因為我爹爹戰敗,所以被獻到鳳勒大王的身邊,作人質也做他的妾,換取我們一族的活路。」春姬目光灼灼地說:「可是所有大王打勝的戰爭中,唯有你們平姜一族被駁壓領地,充當奴隸,受一輩子的奴役。你明白這是什麼道理嗎?」
  她見子螢不回話,便又繼續說:「因為你爹爹的錯!到死前都還不肯投降,到最後落得一族毀滅家園城池被燒光的地步。鳳勒拿你爹爹的下場作為其他部族的借鏡。你們一族人在整個黑鐵…,不,整個回紇部落都是活生生的標本。誰敢反抗、誰敢不投降,連平姜族都輸得如此淒慘,沒有勝算的仗,就連軍心都聚合不起來,除了棄械投降還有其他選擇嗎?」
  爹爹……子螢從小就自娘親口中聽到爹爹臨終的往事,未曾謀面,但有一身傲骨的爹爹。
  「你就像你那爹爹一樣,愚蠢得令人難以相信。」春姬扭曲著臉,吐出這句話。
  「不許你侮辱我爹爹。」
  「你才應該給我聽好,平姜子螢。」春姬反過來吼她說:「沒有你爹爹的頑固,就不會讓你們一族人遭受如此不人道的待遇了。就為了成全一族之王的威嚴,卻陪上全族的人成為奴隸,這還不是你爹爹愚昧自大是什麼?假使他在敗戰後肯對大王低頭,肯接受大王的招降,大王也不會做到如此趕盡殺絕。」子螢宛如被人當頭棒喝。
  「咱們回紇就是因為分崩離析的部族太多,始終各行其事,所以才會如此軟弱不振,總是被中原來的大軍個個擊破。可是自從鳳勒大王一統咱們回紇部族後,連中原的偉大皇帝也不敢小看咱們的力量,派人前來和鳳勒和談。要不是鳳勒,現在咱們個個部族還是一盤散沙,被人當成不成氣候的邊疆小卒。」
  子螢咬緊牙關,不是這樣的,爹爹才不是為了自己的尊嚴……
  「戰敗是很可恥、令人悔恨,可是更可恥的是不能接受自己戰敗的事實,把罪怪到征服者的頭上。你爹爹就是這樣,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有什麼意義,賠上一族的人性命,象徵你們平姜族偉大嗎?那改不了你們是敗戰之兵的現實,反而失去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春姬恨恨地瞪著她說:「你沒有出現就好了,何必回來尋仇,就算你殺了大王,能改變什麼?只是讓我們回紇又陷入混亂不安,被其他部族侵略,一樣是滅亡而已。」
  自己是破壞者嗎?自幼娘親只告訴她要記住這份深海血仇,她也從未抱持過疑問。但……其他人眼中是如此看待鳳勒的嗎」她不懂自己對還是錯了,誰來告訴她,聽過這番話,自己該如何想才是對的!
  「我一點都不同情你,平姜子螢。」春姬朝著她再次大喊。「我希望大王會殺了你這個大麻煩,我希望你消失,把我們的大王還給我!」
  子螢從春姬的臉上看到熟悉的鬼魅——恨。
  自己局限性是這樣對著鳳勒怒吼咆哮出自己的恨嗎?
  原來自己也成了被人憎恨的對象呢?
  「呵呵呵……啊哈哈哈……」子螢從低聲的笑,最後越笑越大聲,眼角也笑出淚來。
  春姬看著她那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接近哭的臉。「你瘋了是不是,被罵成這樣,你還辦法笑得出來。」
  「嗯,我也希望我是瘋了,但正因為我很清醒,所以才只能一笑解千愁。」子螢憐憫地看著她說:「你根本無須恨我,春姬。我也不須你的同情。被綁在這兒,是我的選擇,就像是你選擇要做鳳勒的妾一樣。這沒有誰對誰錯,沒有誰贏誰輸,我們都只能以自己選擇的方式活下去。我既然挑了這條與鳳勒作對的道路,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你!」春姬以為自己給予這名女子的打擊,會令她倒地不起,卻沒料到她的反應竟是如此。
  「鳳勒放在我身上的注意,也許只是因為沒有人膽把背向著他。假如你也想獲得他的注意,何不放膽一試呢?結果也許會出乎你意外。」
  「你……你在慫恿我反抗大王……」春姬後退一步。
  「你有膽子嗎?」她挑戰她。
  「我,我絕不會做出任何惹怒大王的事。」一旦被大王發現,她承擔不了那可怕的下場。可是,她心底有個聲音被挑起來,假如能夠獲得大王的注意……
  「可惜。」子螢看著她冷笑說:「我還以為你恨不得能殺了我。」
  「你要我殺了你?!」這下,春姬肯定這女人瘋了。
  「如果你下不了手,那麼就放了我,讓我逃離鳳勒的王宮。如何?一舉兩得,既可獲得鳳勒的注意,又可一舉除去我這個眼中釘。」她小心翼翼地誘惑她說:「只要你解開我的鎖鏈……」
  春姬絞緊雙手,內心進入天人交戰。
  子螢緊緊盯著她,這是自己逃亡的最後機會,能不能讓春姬上勾,脫離鳳勒的掌握,或者注定要功敗垂成付諸流水,就在春姬的一念之間。
  「我不會幫你。」春姬終於說。
  失敗了。她要是身邊有牆壁,一定會沮喪地去撞牆。
  「我放你走,不是要幫你,而是為了大王。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妖孽霸佔他的注意。大王是我的。」
  子螢重燃起內心的希望之光。「你願意放我走?」
  春姬點點頭。
  她能離開了,她可以重獲自由了!子螢興奮勾起唇角,漾起微笑。
  「她願意沒用,要孤家允准才行。」
  剎那間,子螢的笑容凍僵了。
  鳳勒一臉陰蟄森冷地走入屋裡,彷彿來自地獄的妖魔之王,籠罩著他週身無形的黑色烈火正在狂猛地燃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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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4:3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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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求您饒了我,春姬一時鬼迷心竅,但我不會真的放她離開的,春姬沒有那個膽子,大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跪倒在他腳邊,拉扯著他的衣袍苦苦哀求著他的寬恕。
  但,鳳勒眼中根本沒有春姬存在。
  他才轉身出去不到一盞茶時間,「她」竟然就能唆使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妾妃叛變,要是他離去的時間再長一點,她想把這天下弄到手,也不過是易如反掌吧。利用女人的嫉妒、好強,把對自己截然不利的立場,轉換為一線生機,鳳勒不得不稱讚她的腦袋與強悍的精神。
  半個月的監禁,別說是男人受不了,就算是名七尺大漢也會受不住而投降。但她卻反而像是寒冬傲梅,把逆境當成養分,把酷寒當成針砭,益發環節出高雅不撓的花瓣。
  他想馴服她以後,再君臨她的身子,進而掌控她整個人的身心,這想法與作法是錯了嗎?
  她的態度再再都證明自己手下留情的部份,也許只是多給她時間滋長反抗心,也只徒增自己的混亂與困惑,被這名女子牽著鼻子走而已。他的戰法向來只有前進、沒有遲疑後退的空間,不斷的進攻讓敵方沒有喘息的機會,再一舉擊潰對方的指揮大本營,敵人就會從自身開始崩潰,自我毀滅。
  他在平姜子螢身上所犯下的最大錯誤是……他只把她當成女人,而非對手,輕敵之心一旦產生,還談什麼勝利。
  及時發現自己的盲點,也算是一大收穫。鳳勒沒想到自己此刻竟然還笑得出來,但他的唇角確實反映了自己的此刻的心境,往上一揚。
  看到他的笑,子螢的直覺大喊著「不妙」!
  她曾經看過無數次鳳勒冷笑、嘲笑、狂笑的模樣,但,這一回他明明捉到了自己慫恿春姬的事,本該勃然大怒的,不但沒有嗅出半點怒意,相反還能笑得如此冷靜,彷彿他掌握到一個子螢所不知道的秘密。
  她不怕這個男人的怒火,被燒得遍體鱗傷,正是她所求。他越是殘暴,才越能證明她暗殺他這件事並沒有錯,她不會屈服於他的武力凌虐下。
  可是,鳳勒靜靜的微笑卻足以讓子螢的心簌簌打顫。
  這情形就像是你明明已經丟出了麼十二最大點數的骰子,卻還是能夠預感到自己會賭輸這一場博奕。
  「春姬。」
  他的叫喚馬上令那名早已魂不附體的女人抬起頭。「春姬在。」
  「這次的事,孤家可以不降罪於你。」
  半天張大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的春姬,本來已有心理準備,可能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結果突如其來的恩赦,反而令她腦子一片空白。「大……大王……」
  「孤家交付你另一個任務,讓你帶罪立功。」
  春姬大喜過望,拚命磕頭謝恩。「不論大王要春姬做什麼,春姬就算肝腦塗地也會誓死達成。請大王儘管吩咐。」
  「今晚的夜宴,我要你把平姜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絕對要吻合她一介王族之女的身份,成為今晚夜宴最美麗的女人,讓她出席宴會。」
  鳳勒暗黑的眼中不知閃動著何樣的計謀,子螢意識到今夜恐怕會是個漫漫長夜。這個鳳勒,比起過去的,還要更令人害怕。
  從進來到離去,期間鳳勒的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過子螢,卻也沒有和她說過半句話,那態度冰冷得像封無言的挑戰書。
  言語的爭論已經過去,從現在開始是實力的勝負。???
  當子螢走入夜宴大廳時,眾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
  春姬的確使盡渾身解數,把她打扮得嬌艷可人。火紅的肚兜完美得撐住那呼之欲出的雪白胸脯,纖細的腰繫上玉墜垂帶,下半身裹著回紇傳統的藏色布裙。黑瀑如絲的長髮高梳起兩個髮髻,插上紫蘭步搖,點綴著水晶耳珞,散上波期薰香,略施薄粉胭脂,一個精心打造的細緻凌波仙子誕生。
  要不是她胸前躺著的紅色鳳凰印記,以及雙手上的黑色手鐐,提醒眾人她身為奴隸的身份,大家真的會把她視為公主、王女一樣的看待。
  「過來吧。」春姬粗魯地扯著她手上的鐵鏈,將她拉到了高座正中央王位上的鳳勒面前。「大王,春姬的表現,您還滿意嗎?」
  鳳勒細細打量,接觸到子螢不悅的眼神時,勾起一絲淺笑。「行了,春姬,一旁賜座。」
  「謝大王恩典!」
  春姬高興得坐在鳳勒所指的座位,當然夏、秋、冬三姬也都在場。其他三人不知春姬和子螢所發生的種種,有些不高興得瞪著獨享大王笑容的春姬。她們三人也已經隔了半個月沒有單獨見到大王,想不到千盼萬盼大王又有宴會享樂的心情,個個打扮花枝招展祈求能吸引大王,這風頭卻讓春姬和平姜女搶去了。
  瞧,大王的眼睛根本不離那女奴的身!
  子螢漠然地高抬著下顎,她已經想過了,鳳勒會命她出席只有一個理由,在寢室內侮辱她已經不能滿足他,他打算公開的侮辱她。假如他以為自己會屈服在眾人輕視、敵意的目光下,他就錯了。她會明白的讓這些人看清,自己為身上所流著平姜族血液為傲。
  「各位,今天的夜宴上多了位不尋常的嬌客——這位是故平姜族大王,平姜青臣之女——平姜子螢。和她爹爹一樣,都是硬骨子的可敬敵手。今日孤家招呼她到夜宴上,大家可要待之以禮,讓她玩得高興。」鳳勒一手撐著下巴,含笑介紹說。
  原本就已經是目光焦點的子螢,這下子更加萬眾矚目,四下交頭接耳的人,紛紛暗暗竊語著子螢與鳳勒的傳聞。
  子螢以不變應萬變,她擺出不為所動的臉色瞪著鳳勒。
  「本想賜平姜坐在孤家身邊,但她可能寧願坐在猛獸旁吧?」他也以不相上下的悠哉表情,看著子螢說:「如何,平姜子螢,你可以坐這兒——」他指著離他最近的位子。「或者坐那兒——」他遙指後方。子螢回頭時,正好看見守衛們牽著一匹身長兩尺的猛虎進來,雖說猛虎四肢和頸子都被上了枷鎖,但凶狠殘酷的模樣依然駭人。當場就引起了殿上的仕女紛紛尖叫走避。
  「假如你有膽子坐到那老虎的身上,就可以不必離我太近。」鳳勒惡意地笑說:「但要記得一句俗話,所謂騎虎難下,你可別腿軟呀,跌下來可能就會被猛虎給吃了。」
  眾人都屏氣凝神地看子螢如何選擇。她腳步毫不遲疑,朝著遠端的老虎走去。嘩然聲中,她站著和那畜生的金色邪眼對看數分,最後說也奇怪,就像輸給了子螢的一身氣魄,直到剛才都還在不悅低咆的老虎,竟乖乖地趴了下來,讓子螢坐到它的背上,一動也不動。
  當子螢端正地坐直在老虎身上時,已是全場一片靜默。
  那光景該如何形容呢?美女與野獸,就連一匹沒有智慧的猛獸,也禁不想要拜倒在天仙的腳下。
  鳳勒哈哈大笑,擊掌說:「精彩、精彩。今夜的頭一個節目就如此精彩,真讓人過癮呀。好個馴獸美女。賞眾人酒!上菜!大家玩個痛快!」
  接下來,一切進行得就像普通的夜宴。
  舞姬們在悠揚的南蠻歌聲中,舞躍著充滿異鄉風情的曲子;雜耍師玩著吞火焰的特技;來自京城的歌姬則唱一曲曲京城小調。
  鳳勒左擁右抱著美女群們,似乎把子螢的存在給忘得一乾二淨,眾人也不再只注意她,子螢反而落得清靜。
  鳳勒這下總該明白,不管他使出什麼手段,只要她生是平姜人的一天,就不會被他這些卑劣的技策所侮辱。他今天安排這夜宴想讓她在眾人前丟臉,但她已經成功地讓他知難而退才是。
  她一放鬆心情,頓覺口乾舌燥,取起擺放在面前的酒杯一飲而乾,一杯黃湯下肚,連肚子也跟著餓了,她終於開始動筷享用一桌的佳餚。
  燒得恰到好入、入口即化的燉兔肉,香氣四溢的烤羊腿,原本以為自己沒什麼食慾的子螢,不知不覺間也吃吃喝喝不少東西入腹。就在她喝乾一壺酒後,下腹處卻有著莫名的熱度……起初她以為自己只是喝醉了。
  「啊!大王!」坐在鳳勒身旁的春姬突然渾身搔癢難耐似的扭動著身軀。「大王,春姬好難過……好熱……救救我,大王!」
  「怎麼個難過法?春姬。」鳳勒慢條斯理的呷著酒,是全場唯一沒有因為春姬怪異的舉動而驚訝的人。
  「我……」春姬吞吞口水,舔著唇,一邊忍耐又忍不住要靠往鳳勒的身子。「我好熱,穿不住衣裳……我想脫掉……大王……啊啊嗯……」
  子螢睜大雙眼。春姬的話猶如一道閃電照亮黑夜,她的身子也逐漸跟著發熱了,手甚至握不住筷子,無力的掉落。
  「大王!」露出發表母貓般盲目的神情,春姬開始不顧這是大庭廣坐前,解開了自己的衣裳。
  「看來,藥效發了。」
  「藥?什麼藥?大王……」雙眼茫然的春姬,已經昏昏沉沉。
  鳳勒拉起春姬的碑,走下台階,喝令所有的表演者離開,整個宴會廳的氣氛瀰漫著詭譎與蠢蠢欲動的獸性。「孤家要給這不忠心,試圖放走我重要奴隸的蠢奴才一個教訓,娛樂節目開始了,這個女人隨大家任意處置。她喝下了特製的媚酒,就算是全部的人都上,也無所謂。」
  他的話一出口,全場的男人都歡呼起來,但鳳勒的話並沒有到此為止,他接著以手一指。「平姜子螢,趁現在考慮一下,不想和這女人一樣,就向孤家求饒吧。只要你向我低頭,就不必成為眾人的玩具了。」
  子螢即使知道自己上當,也為時已晚。身子的深處就像有逐漸隨著呼吸擴大的火焰,逐漸侵蝕的她,起初的發軟無力,到現在讓她只能縮著身子發抖。
  「乞求孤家抱你,平姜子螢。你沒有別的選擇。」鳳勒以結束獵物生命前最後的冷酷眼神看著她說:「否則你的下場,就是如此。」
  春姬被他一把推到男人堆中,立刻就有七、八雙手伸上來,迫不及待地把她推倒在地……
  子螢不覺轉開了眼光,避開那一幕,但不去看並不表示聽不到。四周的男人低級的吆喝聲,夾雜著春姬啜泣呻吟的聲音,照樣鉅細靡遺地進她耳中。另一方面自己身子裡的燥熱也跟著水漲船高,裡外夾攻的把她逼得無處可逃。
  「放棄你無用的驕傲,等到藥性侵襲你的理智,就算你想保有什麼尊嚴,也都是空口白話了。」鳳勒來到她身前,盯著滿面潮紅的她說:「我看著你喝光那壺酒,所以不用假裝你毫無受到媚酒的影響。」
  自己為何如此大意,竟連他在暗中注意自己的舉動都沒有察覺。子螢含著悔恨的眼神瞪視著他,但那雙氤氫媚意的眼神中已經失去了平時的銳利、尖刻與恨的深度,水汪汪的眼底儘是從內部氾濫而出的欲情,一點也達不到她想要的效果,反而只徒增男人的自負。
  「你難道真想任憑其他在場的人糟蹋?到最後發狂成為只想媾合的區區雌獸?」鳳勒心想再怎麼頑固如她,也無法承受這種屈辱吧!也該是她向自己全面求饒的時候了。他等待著她小嘴吐出「乞憐」的要求。但,再一次的平姜子螢背著他的期望說:「我可憐你,鳳勒。」
  可憐?鳳勒不信得看著她把一口牙咬得死緊,額邊甚至滑下一滴滴冷汗。
  「居然必須藉助這媚藥才能得到女人嗎?」子螢深深呼吸,勉強自己站起身,仰起臉說:「這種事……算什麼,不過是被狗咬,吃帖藥而已。我看不起你,當一個女人陷入誰都可以的狀況下時,你也還能抱她。那不就是說,你把自己當成治療女人的藥引子,不過是個『東西』罷了,比你說的什麼玩具還要更低級,你是個沒下藥就得不到女人的可憐蟲!」
  她指著場邊所有人說:「我就算被全場的男人抱了,我也還是我。就算你對我下藥,我還是唾棄你,不願意成為你的女人,就算是條狗也勝過你!」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遍全場。
  子螢的臉偏過一邊,但很快的,她就回頭繼續瞪他,無聲的反抗著。
  鳳勒握緊拳頭,臉色鐵青的說:「很好,我就成全你!」
  掉過身他朝自己的王位走回去,一場手對眾人說:「這個平姜女也賞給你們了。」
  可是誰也不敢動。沒有人不要命的去碰平姜子螢。誰都看得出來大王眼中對她的「破格對待」。誰都不想當第一個替死鬼,萬一碰了平姜子螢,結果大王爐火一起,誰曉得自己的腦袋還能不能留著。
  那兩人間激盪著火花的強烈情緒是什麼,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唯獨那兩人卻毫無自覺。
  「動手呀!沒人敢動她嗎?」看著底下安靜的臣子,氣頭上的鳳勒憤怒的一拍桌。「左、右護衛,把她衣服給扒了,丟到中間,誰第一個上,孤家有賞!」
  「是!」
  子螢認命地閉上眼,她已經有所覺悟。
  但她認命的態度,卻更添鳳勒胸口的惡焰,當初自己碰她的時候,她死也不服從,現在他放話要讓別人碰她,她倒是一臉無所謂!對她而言,寧可給任何男人,就是不願「屈從」於他嗎?
  可是,當他看到兩名侍衛碰到她身子時,鳳勒反射似的起了殺人的衝動。
  「住——」
  就在他改變主意時,一名蒙面不速之客,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持刀殺入大廳,乾淨俐落地砍掉那兩名侍衛的手,同時一把攬住子螢的腰。
  侍衛們連聲哀叫,眨眼間,不速之客已經架起平姜子螢的身子,再度要從大廳門口離開。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除了鳳勒及時跟著飛身而出,其他人都還愣在原地!
  「站住!」鳳勒兩個縱身,已經追上刺客。
  蒙面客一手抱著平姜子螢,只能以空下來的右手上的刀,和鳳勒過招。
  一人雙手空掌白肉的打,一人單手單刀的殺,兩人轉瞬間就過了數招,很快就明白誰也佔不了誰上風,一個缺了武器佔不了便宜,一個多了累贅在身,也施展不開全套刀法。怕是要僵持不下時,那蒙面客突然把子螢往空中高高一拋,足足有三丈,這一奇招引開了鳳勒的注意,此時蒙面客灑出一把白花花的毒霧,當下刺激得鳳勒只得停下身,避開。
  蒙面客掌握這間發的一刻,不再戀棧,抱住了子螢,迅速地消失在屋頂外。
  「可惡!」鳳勒大發雷霆地說:「立刻給我追,就算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平姜子螢我捉回來,查出那蒙面人是誰,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平姜子螢是他鳳勒的,誰都不能奪走她!???
  子螢因為不敵媚酒的作用,陷入中毒昏迷狀態中。她前半段過度苦撐,靠意志壓抑媚藥的後作用,反而造成可怕結果,索性一口氣的侵入她的五臟內腑,惡化了本意只在提情養欲的媚酒,成為可怕的毒藥。
  從他救她回來後,就始終沒有清醒。
  為了很解除她做內媚酒所留的毒性,他不斷地灌她水,沖淡藥性後,再以混合著淨血作用的藥草茶,將藥性充分拔除。等到他做完這些程序,不省人事的人兒,終於有了動靜。
  「螢兒?螢兒!你認得出來我是誰嗎?我是你的師父,螢兒。」
  是誰在喊她?吼她的名?好熟的聲音,那嚴厲的語調,好像是……子螢意識一直模模糊糊的,只記得自己在大廳上,被鳳勒下藥威脅……說要讓任何男人都可以碰她……男人!「呀!別靠過來,不要碰我!」
  「螢兒!」他嚴聲厲色地搖晃著她。「清醒一點,仍然現在安全了,這兒已經不是鳳勒的王宮,你和自己人在一起!」
  自己人?子螢努力保護清醒,她開眼,一張熟悉的臉孔就在眼前。「師……父……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這不是夢。」不善言詞的他,只能以肯定的回答,安慰她。
  「師父、師父!」
  子螢多年來,第一次放聲大哭,她撲倒令人安心的臂膀中,哭得像個孩子。
  他只是默默地拍著她的背,雖然沒有體貼溫柔的話,但他以行動告訴她,自己就在她身邊,她不再是無依無助的一個人了。
  嚎哭痛泣的子螢,一直哭到聲嘶力竭,這才在疲累中,忘卻一切地睡著。
  他把她安置在床鋪上,蓋上棉被後,悄悄地走出睡房。
  「師父,子螢姐她?」赤蝴蝶立刻起身關心地問道。
  「已經睡著了。」
  「是嗎?」赤蝴蝶歎口氣。
  黃蝴蝶跟著說:「還是師父出馬,果然不同。能夠這麼順利地把她從鳳勒那兒帶出來。可是師父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任何困難嗎?到底師父是怎麼進到宮中,還能毫髮無傷的把黑蝴蝶解出來。」
  「等等,離開再說。」赤蝴蝶阻止妹妹的追問,認真地說:「追兵很快就到。」
  「說得也對。」黃蝴蝶吐吐舌頭。「這客棧人太多了,先前師父帶子螢姐進來時,頗引人注目,要是想離開就得趁早,不然鳳勒一追上來,就更麻煩了。就算師父再厲害,也不能一邊保護子螢姐,一邊和鳳勒的大軍作戰吧!」
  「嗯!」他同意地點頭。「馬車都準備好了嗎?」
  「我們姐妹辦事,師父放心。」
  「那,我們就分頭進行吧。」
  幾刻後一名高大的男子帶著一名嬌俏的少女,騎馬離開了龍鳳客棧,向著北方前進。幾乎同時,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後門,也有一輛輕便、不起眼的破舊馬車,趁著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靜靜往南方啟程。
  鳳勒的追兵,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朝北方追趕。等到他們知道自己追錯方面時,離平姜子螢被人救,已是整整三天後。???
  河面一艘輕舟,緩緩地飄向江南。
  少女坐在船頭,映於河面倒影的姣美小臉有絲憔悴。
  「螢兒,吃果子,幾天來你沒什麼吃東西。」白衣男子遞了幾顆汁甜味美的水梨給她說。
  子螢收下了梨子,卻沒有動口。
  「別想了,螢兒。」他斥壩地說:「敵人的力量是你的幾十倍,敵不過也不是你一人的錯。不要作繭自縛,明白嗎?」
  子螢,臉上卻還是。擺前過去的陰影。為了不讓師父再擔心,她另起話題說:「不知赤蝴蝶和黃蝴蝶要不要緊,都怪我連累她們,害得她們必須喬妝成我和師父的模樣,引開追兵。」
  「她們姐妹很精靈,不會有事。」
  她眼神一暗,如果自己也學赤蝴蝶與黃蝴蝶的精明伶俐,懂得如此曲折應變,懂得再多一點計謀,那麼……
  「你就是你,不是別人,螢兒。別讓一時的挫折讓你懷疑自己。自己不見得總是對的,但學著怎麼跌倒怎麼站,這才是每個人的人生,一心想去倣傚別人的生活方式,別人的優點,你也許會失去自己的方向。」
  子螢訝異地看著他,接著又低頭笑了。「我總忘了,在師父眼前,我們個個都像透明人兒似的,什麼想法都逃不過師父那雙法眼。花蝴蝶是如此,我也是一樣。」
  「因為我看過比你們更多的人生。」他剝下一塊窩窩頭,投向河中的鴛鴦。
  「那,能不能請師父告訴徒兒,你看過如此眾多的人生中,一名原意要復仇,卻反被敵人恣意凌辱後的人,該如何才能活在往後的人生中呢?」子螢望著河水幽幽地說:「殺不了敵人,也不能自殺,該怎麼活、用什麼臉活下去?徒兒愚蠢,想不出來。」
  「螢兒。」他蹙起眉,暗罵那該死的男人,竟讓他的徒兒臉上露出此等痛不欲生的愁容。
  「我曉得,我不會輕生的,師父。娘為我而死,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親手斷送這條命。那會像是我親手殺了娘一樣。」她搖著頭。「不,我不會死,在還沒有看到鳳勒的末日前,我不會死。」
  「螢兒……」他歎自己口拙,若四郎在,就能好好開導她了。
  「對不起,跟師父說這些。」她抹去眼角的淚水說:「螢兒不哭了,哭也沒有用。」
  「傻丫頭,想哭,隨時都可以哭。」他淡淡的一笑。
  子螢望著師父半晌,內心一個醞釀了幾天的想法,忍不住脫口而出。「師父,螢兒今夜能……到你那兒嗎?」
  「嗯?有事嗎?」
  子螢咬著唇,紅著臉低下頭,她捨棄一切自尊,為了洗刷鳳勒曾經留在自己身上的記憶,她非跨出這一步不可。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接著以堅定黑眸看著他說:「螢兒有個不情之請。」
  「什麼事?」
  「請師父……抱我。」
  「螢兒!」
  「這絕不是自暴自棄,師父!」她急急的澄清,深怕被拒絕的說:「螢兒雖已非清白之身,但潔身自愛這一點也還是懂得。我不能忍受的是……那男人的記憶一直留在我心上徘徊不去。不管我如何想要忘掉,但……螢兒若不擺脫掉這段回憶,我永遠都不能再站起來,師父!請你幫助徒兒,行嗎?」
  這真是他料想不到的意外請求。「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螢兒。」
  「知道,師父。」她臉蛋微紅,微慍地說:「我恨那個男人,我不要愴刻在我身上的任何污點,我要以自己的手除去它。」
  「不,你不知道。」他斬釘截鐵的說:「螢兒,你讓那個男人操縱了你的心靈,過去的江子螢絕不會說出這麼荒謬的話。你提出的要求,恰好說明了鳳勒在你心中留下多深的重量,重到你不擇手段的墮落自己也想除去它!」
  師父一針見血的話,讓子螢瞬間臉色慘白。
  「我真的沒想到……狀況竟是如此之糟,你這樣和著了他的魔有什麼兩樣。」他拂袖而起。「你自己一個人先靜靜地想清楚,沒有想清楚之前,不許你和我說話。」
  她惹怒師父了,連師父都離她而去,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剛剛說了些什麼?
  自己著了鳳勒的魔?
  不可能。沒有這種事。
  子螢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冰凍了,她真的要好好想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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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4:4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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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膳時,師父依然連口都不原開,沉默地吃著。
  過去雖曾犯過令師父動怒的錯,但像現在這樣讓師父連瞧她都不瞧的態度,還是頭一遭。子螢食不知味,心頭盤算著該如何向師父道歉,可是不先找出師父動怒的理由,就算道歉也不會被接受。
  師父生氣是為了自己的過分要求,違背了師徒之情?
  還是,師父生氣自己像敗戰之犬,回頭來找師父求取安慰?
  子螢越想入越像走進一座迷宮,許多的可能性都跑出來,但是沒有一個理由她能肯定……最主要的,就是師父說自己著了鳳勒的魔。自己恨他恨得入骨,怎麼說自己反而會中了他的蠱呢。
  「啪嗒!」師父重重放下筷子的聲音,讓子螢又驚得抬起一雙眼,神情就像只不小心走錯森林慌張失措的小兔子。
  「我吃飽了。」
  見師父起身要離開,子螢知道自己再不道歉就沒機會了。「等等,師父。螢兒、螢兒知道錯了,請師父原諒。」
  「知錯?你能說出你錯在哪兒嗎?」他也不回頭,只是冷聲問道。
  「徒兒……不該找師父……訴苦……」
  「這就是你想出半天後的結論?」
  子螢垂下頭。
  「跟我來。」
  子螢訝異地看向師父,但他已轉身背對她,往外而去。莫非師父有意要給她機會贖罪,這次自己絕不能搞砸,再惹師父發這麼大的怒火了。亦步亦趨地,子螢緊跟著師父身後,意外的他們並非上甲板,而且進了船艙。
  「師父,為什麼來到您的房間?」子螢不安地問道。
  他嚴肅的轉身看著她說:「你要師父抱你,我就抱你。用你仇人抱你一樣的方式抱你,這樣你才能明白自己做的事有多蠢。」
  「師父!」子螢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師父捉住往船艙中窄小的床板上一扔,緊接著沉重的男人身軀壓在自己身上,恍惚的瞬間她像看到了鳳勒的影子,以泰山壓頂的氣勢籠罩她,子螢舉高雙手揮舞著拳頭,反抗著。
  但他捉住她的雙手,以自己的腿擠入她的雙腿中。「反抗什麼?你不是要洗去那個男人在你身上留下的記憶,你不是想要藉此再站起來!」
  師父說得都沒有錯,這正是自己要求的,可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可怕,明明是她最敬愛的師父,此刻卻和那個男人有著一樣的面孔……她不要!
  忍不住內心的恐懼,當他摸著自己的胸脯時,她哭叫著:「住手!我不要!住手!」
  男人的動作停了下來。
  「嗚……嗚嗚……」她以雙手掩面,從沒覺得自己如此悲慘、淒涼。
  「明白了嗎?子螢。別人傷不了你的,只有你自己傷害自己。現在你正在以面對鳳勒的恨,來傷害自己。」他語氣中帶著疼惜的說。
  「可是……我……」透過遮臉的手心,她斷斷續續地哽咽說道:「我以為……這麼做就能……忘了他曾經……」
  「沒錯,假如你遇到真心所愛的男人,在那個男人的懷抱中,你是可能忘掉鳳勒留在你身上的傷痕。但那不是隨便一個男人都可以辦得到,不是現成捉個男人和他同床共枕,你就能得到心靈的洗滌。沒有愛與包容,你和任何男人做,只有更加擴大自己內心的傷口,加深傷害自己。」
  「現在只有師父……是我愛……」
  他把手放在她額頭上。「那不是我所謂的愛。我說得是男女情愛的愛,而不是你對我的師徒之愛。所以剛剛你才會下意識的劇烈反抗我,因為你心中知道這是不對的,你渴望從我身上得到父兄之愛,卻從未渴望過我的親吻、擁抱,不是嗎?一旦師父真的擁抱你了,你反而會躲得遠遠,不願再和我見第二面。」
  「螢兒不會……」真的嗎?自己若是這樣任由師父做了,明日朝陽下她還能直視師父嗎?
  「你會。因為你的性子就是那麼烈。要你直視自己犯的錯活下去,你一定會選擇割捨掉那段錯誤。為師可不是白白教了你十年。」
  子螢默認了,自己直的是被師父看透,。
  「而且為師生氣的,還不止你自己傷害自己這一件事。」他伸出一手,幫助子螢從床上起身,他走到小桌前倒茶說:「子螢,你捫心自問這十年來師父與影蝶門的大夥兒,可曾把你當成外人,我們沒有把你當成一家人,關心你、愛你嗎?」
  接過師父的熱茶,她連忙否認說:「螢兒就算良心被狗吃了,也說不出那種話,師父。螢兒當然感激師父……雖然一開始有些生氣您封印我的記憶一事,但知道我娘為我自殺的事後,螢兒是感謝您的,能讓我留下這條小命,為爹、娘復仇。我相信我爹、娘在天之靈,也一定會感謝師父與四郎哥的救命恩。」
  他冷靜的黑眸有著洞澈的光芒。「不了。我想我還愧對你爹、娘,花了十年工夫,塞進你腦中的師徒情、手足愛,卻敵不上一名囚禁你半個月的男子,敵不上你的仇人。此刻你滿腦中根本沒有恩情只有仇恨!你腦中此刻除了『鳳勒』外,還有什麼!」
  子螢手一抖,弄翻了熱茶,茶水燙到她的腿上。
  「快點沖水。」
  她一點痛感也沒有,這點疼痛怎能及得上,師父一席話暴露出的真相。此刻佔據自己整個內心——流動著混沌醜惡的恨、復仇,根本沒有愛能夠存在的空間。滿滿都是鳳勒、鳳勒、鳳勒。這和師父說的,著魔、中盅,有什麼不同?自己何時成了仇人第一、親人在後的愚蠢莽女。
  仔細回想,師父解開她腦中記憶封印以來,她可曾有感謝之心?沒有,直到師父解救她為止,自己還埋怨過那十年有「影蝶門」過的日子,不曾想過要不是有「影蝶門」,自己別說報仇,就連要都不可能,但她都將這一切一筆抹消。一意尋仇。
  她的自以為是,和那個自己最恨的男人有什麼兩樣?
  「還在那兒發愣做什麼?快點過來。」
  子螢反捉住了師父的手,拉著他大叫:「救我,師父,救我!」
  「所以我不是要你快點來沖水,很痛吧?」
  「不是!」子螢睜著惶恐的眼說:「我一點都不覺得水燙很疼,我怕的是那個男人已經侵蝕了我的骨髓了。師父說的沒錯,我不知不覺中把對他的恨,當成人生的唯一,美其名為爹、娘復仇,但我只是為了自己的尊嚴而要去打倒他而已。我要證明自己不輸給他而已,打倒他就像打倒我童年的夢魘,被人瞧不起的過去,我……我和靠著武力征服部族的鳳勒沒什麼兩樣,再這樣下去,我也只會成為鳳勒第二!師父,救救我,告訴我該怎麼做!」
  他最不願見到的結果,就是眼睜睜看著子螢迷失在過去中,失去自我。
  解開她記憶的封印,造成她今日的痛苦,自己也有責任。
  啟動的命運之輪,已經無法停止轉動,就像此刻深深扎根在子螢心中的仇恨,已經無法收回。何況這半個月來,鳳勒的所作所為,不但沒有解放他們彼此,反而現把這兩個命運背道而馳的人,那條交織著仇恨血淚的羈絆,變成更為沉重的負荷。
  如此下去,可以預測得到的結局只有一個——另一場的悲劇即將上演。
  想要拔除子螢心中的恨,已經不是三言語的開導就能辦到。而最讓人擔心的,就是這恨意到底有多根深蒂固?假使安已經深植在她的腦中,一旦子螢真殺了鳳勒,子螢是民會跟著沉淪到瘋狂地獄中。
  恨意在遊走、呼吸間,失去主要目標後,誰能保證宿主自身不會被恨所吞食,進而無所不恨,報復每一個和鳳勒有關的人呢。
  不。他不能眼見自己愛徒落到這樣的下場。「子螢,你相信師父嗎?」
  「假如這世上連師父都不能相信,我還能相信誰呢?」
  「那好。我們就來做個賭注吧!」
  「賭?師父,你要我拿什麼跟你賭。子螢現在沒有賭的心情呀。」
  他搖搖頭。「你不是跟師父賭,而是和你自己賭,同時也跟你最恨的那個男人賭。」
  子螢杏眼圓睜,不甚明白師父的語意。
  「相信師父,把一切都交給我吧。」???
  「個個都是蠢材,不過追兩個人竟然追丟了!」鳳勒一聲聲如雷灌耳的咆,讓底下的臣子不由得紛紛縮頭,閃躲,誰都不想被這無情的怒電劈到。
  由京城傳回來的消息,沒有一條能令大王高興。追著刺客與平姜女而去的精兵,才到半途就不見那一男一女的行蹤,派人到京城打探的結果,也沒有類似那兩人模樣的男女消息。那兩人就像是由空氣中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靠一人的力量就能闖入王宮,還帶走一名奴隸,這對整個黑鐵族王朝來說,可稱是奇恥大辱。所以鳳勒無論如何,都要把平姜子螢捉回來,在自己成為西域最大的笑話之前,他要洗刷這恥辱。
  「大王,請息怒,臣子有一大膽猜測,不知大王覺得如何?」
  「什麼猜測,說!」
  「臣子擔心,或許那刺客並非一人,他們有不少同黨,而咱們就是中了敵人的欺敵手段。」朝中一老臣稟道。
  鳳勒豎起耳朵,專心凝神的看著他。「繼續說。」
  「依據敵人並非意取大王性命這點來看,可知他們目的只在救走平姜女。所以想必是與平姜女有關的人。臣子建議大王,可以從追查平姜女過去開始去找,懸賞任何有她消息的人,廣納這些資料後,再從中過濾出可疑的人物,知道這些,要找人就不難了。」
  「很好,卿的提議有道理。孤家早該想到。就照你所奏,即將發令下去,製作平姜女的模樣畫像,懸賞任何有她下落或消息之人,凡是有關平姜子螢的消息,不論大小皆可。匯整這些資料後,就由卿負責向孤家報告進度。」
  「是,老臣領命。」
  鳳勒掐緊自己的拳頭,他不信找不到平姜子螢的下落,只要她在這世上一天,自己就算掏盡國力,也會尋到她,捉回她。
  平姜子螢,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嗎?那就別躲藏起來,出來吧!我鳳勒的命,就在這邊等你,看你能不能取!
  數日後,平姜子螢的畫像已經四處流傳,不光只是黑鐵族的領域,就連大唐邊關最繁華的商旅小鎮上,也都有著懸賞的畫像。大家都為那高額的賞金嘖嘖稱奇,為什麼一名弱女子的消息會比殺人掠貨的江洋大盜,還擁有更高的身份?坊間便有人傳出這是黑鐵族的大王在捉「逃妻」呢!
  但,傳言歸傳言,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果然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如潮水般蜂擁入宮。
  「根據臣的過濾,這十年中,平姜子螢似乎一直為江湖中名為『影蝶門』的神秘殺手組織賣命,代號為『黑蝴蝶』。可以說是此一組織中,頂尖的殺手之一,談起『影蝶門』的五色蝴蝶殺手,在江湖上頗富盛名。
  「身手不凡、武功高超、行事神秘,是江湖人對於五色蝴蝶殺手的評價。其中特別是黑蝴蝶,行動最是乾淨利落,行事任務絕不拖泥帶水。比起靠情緒辦事的花蝴蝶,或者低調的白蝴蝶、善於易容的赤、黃蝴蝶,這黑蝴蝶享有的名聲最大。臣在此推敲,或許當夜誤導咱們追兵的人,正是赤、黃蝴蝶,因為同一時間的花蝴蝶與白蝴蝶都為他事纏身。」
  鳳勒聽了揚起眉毛,他很高興,雖然沒有顯現在外,但至少他捉住了平姜子螢的小尾巴。「那個什麼『影蝶門』的,在什麼地方?」
  「這……是凡是想要委託『影蝶門』買賣,都必須透過京城一間名為『東曉樓』——是個專供人聽歌賞曲的地方——找一名喚『曹四郎』的男伶接洽,通常也是他選擇接或不接委託。但,這並不是說東曉樓就是『影蝶門』的根據地,成員們多半散居京城和洛陽等處,只有『曹四郎』知道那些地方在哪兒。」
  「那還不立刻把那人捉來盤查!」
  「這……很不湊巧,這名男伶也正巧在失蹤中。」老朝臣遺憾萬分地說:「也因此,臣更加肯定這人必和平姜子螢——黑蝴蝶脫逃一事相關。說不定就是他救走她的。」
  「曹、四、郎……」哼,他給記住了,下回見到這傢伙,他不但要討回上次失手於他的恥辱,也要加諸他千刀萬剮,教訓他竟敢碰他鳳勒的女人。
  「大王,現在您覺得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呢?」「派人監視東曉樓的動靜,只要有可疑的動作、人、事、物皆要立刻回稟。此外,這懸賞消息很有效果,繼續下去,直到找出那兩人行蹤為止。」
  「是。臣遵命。」
  老朝臣正要退下,一名他的手下卻步上前,在他耳邊不知講了什麼。只看老臣臉色凝重,頻頻點頭。「稟大王,恕臣告退,外面有兩名自稱握有平姜女行蹤的老漢與老婆子,前來討賞。我得去鑒定一下真假。」
  「且假。」鳳勒舉高手。「召那兩人上殿,直接向孤家稟奏。」
  「大王,這恐怕不太好吧……那些人身份低下,甚至有些只是來騙財……」
  「孤家倒想看誰有那膽量在這大殿上說謊。去傳見吧!」
  「是。」
  鳳勒並非不知世上移得是為求賞金而冒險一試的莽漢愚婦,但今日他有預感除了先前老臣的消息令他龍心大悅,接下來說不定會好事成雙。老天爺向來是站在他這邊的,這次也不例外。
  「叩……叩見……大王……陛陛陛下……萬歲……萬萬萬歲……」
  他一瞧見那名矮小白鬚老翁膽怯得跪在地上的模樣,就曉得這種鄉夫不會有在他面前撒謊的能耐。跟在他身後的高個兒老婆子,也同她家那口一樣,光是跪下來就嚇得口都不敢開,整張臉根本是貼著地面。
  「你們說有平姜子螢的消息,此話屬實?」
  「是……大王……小民……就、就算生了……十個膽子,也不……敢向您撒……這謊。」老翁喘氣如牛地說:「我……們夫婦見……是真的知道……那女子的下落……還、還有證據。」
  不耐的聽完他結巴的一段話,終於聽到重點後,鳳勒傾身向前。「什麼證據,傳上來。」
  老翁抖著手,在懷中左掏右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尋出一個細心被重重布包裹著的小袋。袋子被侍衛們一把搶走,呈現給鳳勒。他解開袋子一看,上面躺著一隻紫蘭金身的步搖,正是那日平姜子螢被劫走時,發上所戴的!
  「說,這步搖是哪來的!」
  「小民沒有偷、搶,大王。」老翁一急,都急忘了結巴。
  「我沒說你偷你搶,我問你哪兒來的!」
  「十、十、十五天前左右,小民本是在搖船的船夫,有一男一女說要下江南,雇了小民夫婦兒的舟,就從臨沂那兒往南行呀。那女的身穿華衣,可是半路上就跟我家婆子要了套破舊衣裳換了,這釵就是那時掉船上的吧!對了,那姑娘和這圖像生得一模一樣,小民不會看錯的。」
  「江南?他們在哪兒下的船?」
  「呃,只到半途的洛陽,就說要轉陸路,沒再雇我們船了。」
  「這是幾時的事?」
  「我聽說大王打賞,就飛也似從家中的趕過來,約莫是七天前吧,我才剛回來!」老翁講完話,他身旁一直低頭不動的老婦突然又拉扯了一下他的衣尾。「喔,對對,小民……差點給忘了,那公子和姑娘下榻的客棧是小民洛陽的親戚開的,名叫『天來』,客棧很小,大王要是懷疑我的話,也可以拿這張畫去給我家親戚看,他們一定會知道的。」
  平姜子螢,這下看你還能飛到哪兒去!
  鳳勒心滿意足的點頭。「你們可以下去領賞了。」
  「謝、謝、謝大王恩典!」
  不待那兩名老翁老婦離開,鳳勒就高聲命道:「左、右,傳令下去。孤家要帶領貼身侍衛二十人,輕裝簡從到大唐洛陽去。」
  「大王,萬萬不可。您怎麼可以離開王城,就為了去追一個小小的女奴呢?請三思。還是由老臣率眾前去捉拿,您不可冒如此大險。大唐與吾族雖有邦交,但仍舊有可以擒捉您為人質,不可不防呀!」
  「孤家說要去,就是要去。」
  管他什麼大唐不大唐,對他而言沒有他鳳勒不敢闖的地方。「明日一早出發,不許異議。退朝!」???
  老翁與老婦遠離了王庭後,走到熱鬧的街市,回到客棧後。
  「師父果然神算,他真的上當了。」揭下老翁面具,黃蝴蝶高興地說著。
  「隔牆!」赤蝴蝶警戒心強的一瞪。
  「安啦,我這順風耳已經聽過了,現在四下無人。」黃蝴蝶一邊?風一邊歎氣說:「但我就不懂了,師父在玩什麼花樣。咱們好不容易助子螢脫離了鳳勒,怎麼這回他老人家卻要咱們幫鳳勒得到消息,方便鳳勒去找人呢?這不等於又要把子螢姐送入虎口。」
  「師父自有他的用心。」赤蝴蝶也卸下老婦的面皮說。
  黃蝴蝶吐吐舌頭。「我也沒說師父出賣了子螢呀。只是想不通而已。畢竟師父的腦子和我這笨腦袋不一樣。我這凡人是看不透師父的『用心』,可寶兒姐說呢?你覺得師父是什麼用心?」
  「問師父。」
  「這不是白搭了。」
  赤蝴蝶換回一套普通女子的裝束。「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不會有危險的。你沒聽到鳳勒一嗅到子螢姐的消息,就急著要自己出發去找人嗎?老實說,我還真納悶呢。仇人……冤家……都是恨不能殺了對方,我怎麼就看不出半點鳳勒臉上有殺氣呢?他打聽子螢姐消息的模樣,不像在找仇人那麼冷酷無情,倒像追著落跑娘子的吃醋相公。」
  一把拉起還不願起身妹妹,赤蝴蝶搖頭說:「別胡扯。」
  「誰胡扯,我男人也看得不少。雖然還稱不上男人通,至少也能略懂一二。打從他監禁著子螢的期間起,我就懷疑了。鳳勒真的想殺她嗎?」
  「子螢恨他。」這是絕對肯定的。
  「恨呀,真是難解的問題喔。」稚氣可愛的臉蛋,故做老成的說:「有人說恨的反面就是愛呢,但我想要把子螢心中的恨反轉為愛,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奇跡。說來說去,那兩人就像照鏡一樣,黏得死緊,卻永遠不能到達另一邊的世界。越是相像的人,越是相互排斥的道理吧!」
  「行了,走了。愛、恨大師。」赤蝴蝶取笑的說。
  黃蝴蝶嘟著嘴。「你又幫人取渾名。討厭啦!」
  「你走是不走。」
  「好,我走、我走。咱們要去哪兒,師父沒交代後面的事。」
  「回京城吧。」
  「也好,好久沒回去看看。也順道能探探四郎哥,避避這兒的風頭。」???
  鳳勒一行人火速南下,日夜趕程以最快的馬與船隻,在不可能的五日內到達了洛陽。很快斥找到那家名為「天來」的小客棧。
  「見過這個女人沒有?說!」半夜把客棧小二挖起來,進行逼問。
  睡眠惺忪的小二一見到眼前大隊精悍的人馬,嚇得連瞌睡蟲都跑了。他拿著畫像看了沒兩秒就說:「有,豈止見過……他們此刻也還在小店中呢。她身旁還有一名公子,這兩天都不見女的人影,只有那男子頻頻出門捉藥,我猜是這位姑娘生病了吧!已經住了近十多天了。」
  「大——鳳公子,人在這兒,似乎因病而逗留在此。」負責質問的士兵立刻到門外稟報。
  鳳勒立刻躍下馬背。「五個人跟我上去,其餘人在外面守著,不許讓任何人逃跑。記住,不論男、女都要活捉,特別是平姜女,不許傷她半分!」
  「是,鳳公子。」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一進入中原,鳳勒即命大夥兒改口稱他為「公子」而非「大王」。可是他們浩浩蕩蕩一行人還是受到不少側目,就算改穿唐裝,也掩不去邊疆民族獨特的血統,以及高壯、豪邁的外貌。
  幸好此刻是深夜時分,否則定有人跑去通知官府了。
  由鳳勒領頭,他們衝入了客棧的後院,來到最安靜的偏廂上房,左右的人一踹開房門,鳳勒便大舉闖進。
  「你們是什麼人!滾出去!」一名男子雙手握刀也從內室衝出。
  「問我是誰?你有膽把平姜子螢從我宮中擄走,現在想賴帳嗎?她人在哪兒?那是我的女奴,還來!」
  「鳳勒魔頭,你折騰得我弟子還不夠嗎?」男子咬牙切齒地說。
  鳳勒蹙眉,男子的容貌他似有印象,在何處見過呢……
  「十年前我救下子螢,不是為了留給你糟蹋的。你要為侮辱我徒弟清白一事,付出代價。納命來吧!」
  男子一說「十年前」,鳳勒的記憶便歸位清晰起來。「你是當年的中原特使?你收了子螢作你徒弟?我懂了,訓練她成為殺手的人也是你吧!哼,你也利用子螢賺了不少銀子,還嫌不夠嗎?本來她就是我的東西,還我有什麼不對?我的女奴從頭到腳都是我的,我愛怎麼待她,也由不得你。」
  「我看你這淫君還要囂張多久,不必多說,見招!」
  「正好,我們就完結上回沒能打完的一架,這次你別想再使什麼花招逃了。這兒裡裡外外都是我的人,你插翅也難飛!」
  兩人展開一場激烈惡戰,從屋裡打到屋外,再從院子打到屋頂,鳳勒頭一次遇到如此高手,也不免打得有些心浮氣躁,但對方的劍招漸顯疲態,顯然在體力上自己更勝一籌,鳳勒於是加緊腳步與拳法,硬是要逼得對方力不從心、棄劍投降。
  天邊漸漸露出一道橘紅色曙光。
  鳳勒捉到對方腳步一個不穩,橫腿一踢,將他給踢下屋簷,緊跟著飛奔跳下,重擊對方門戶尚開的後背背心,這一拳打得男子連連退到屋腳,吐了口血,手中的劍也隨之落地。
  「你輸了,把子螢交出來。」鳳勒看著屬下一左一右的架起男子後,瞪著他說:「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
  「鳳勒,若你還是個人,就別再折騰她。自我救她回來,她神智顛狂、瘋言瘋語,最後發燒三日,而把所有的人、事、物都忘得一乾二淨,就連我都不認得了。現在的她和剛出生的嬰兒沒啥不同,她也不可能再向你尋仇,放過她一條生路吧!讓我帶她回京城,我會好好重新教導她成長,她一輩子不會再近邊疆半步。」
  鳳勒冷哼一聲。「她是我的,她該如何由我決定,你沒有說話的權利。她是不是真的燒壞腦袋,由我判斷。你休想以假話騙取她回去。」
  「我是不是騙你,你可以自己瞧!」他指著房門說。
  懷著不信的眼神,鳳勒回到屋內,果然在內室中的床上找到正沉睡中的平姜子螢。剛剛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卻不可思議的根本沒有吵到她,安詳的甜美睡臉是他不曾看過的她。
  「喂,平姜女,你醒一醒!」有些不悅的搖著她的肩,鳳勒可沒好心的等她睡醒。
  長長的睫毛動了一下,不久後終於緩緩睜開,鳳勒從那雙黑瞳湖心看到自己的倒影,接著緩緩地對著他微笑了一下,沒有什麼意義,只是睡醒時腦子還迷糊的孩子都會有的反應。
  她發出怯生生的音調說:「你……你是誰呀?」
  鳳勒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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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1 00:34:5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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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識得我嗎?」鳳勒聲音微顫的問道。
  「我該識得你嗎?」少女咯咯一笑,覺得很有趣的說。
  這瞬間,鳳勒就知道男人沒有騙他。這雙眼澄澈得沒有半點恨,只有純真。平姜子螢真的——忘卻一切,回到幼兒模樣。
  還不知道鳳勒心中起了多大波瀾的少女,無聊地打著哈欠、伸懶腰,揉著眼睛,毫無心防的模樣,說有多天真就有多天真。一切的一切,都是從未見過的她。一個有著平姜子螢外貌,卻又不是她的她。
  當下,鳳勒起了決定。「聽說你大病一場,把什麼都忘了,那麼你還記得自己姓啥喚什麼名嗎?」
  「嗯……師父……」她轉動著眼睛四下找尋著。「師父說我叫做江子螢。師父人呢?」
  「誰是你的師父?」為什麼她還記得那男人,卻不記得他?
  「就是……」她歪著頭,臉上有著大大的困惑。「師父就是師父呀。他要我叫他師父,說我是他徒兒,他對我好好,我想他不會騙我,所以我就叫他師父了。你又是誰呀,為什麼問我這麼多問題?」
  「我是……」鳳勒看著她好奇的小臉,一字一句的說:「我是你的主人,來接你回家了。」
  「主人?」她蹙起柳眉,咬著下唇說:「那是什麼意思?」
  「我說的話你都要聽從、不可反抗,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這世上我是你唯一最重要的人,所以你也只要聽我的話就行了,很簡單。」他伸出手去撫摸她的發,她也沒有絲毫閃躲的樣子,反而像只柔順的小貓,乖乖地讓他摸著,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聽你的話?」她純粹不明白地問著,口氣中不是反抗而是不解。
  「你如果聽我的,那麼每天都會過得很快樂,穿美麗的衣賞,睡在柔軟的床上,還有好吃的東西,想玩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就像『以前』一樣。」他以拐騙無知孩子的誘餌掛在嘴上說。
  「以前?」她眨眨眼。
  「在你生病以前,也是都聽我的話,雖然現在你生病而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沒有關係,我子螢會像以前一樣疼你,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切都不必擔心。」鳳勒不知道殘留在平姜子螢記憶中的碎片,到底還有多少,他必須冒險一試,看她是否會相信自己,自願跟他回去。
  她陷入沉思的小臉有點點不安,再次看著鳳勒身後的門口。「可是師父呢?我跟你回去,師父怎麼辦?師父也說要帶我回京城,我也要聽師父的話嗎?」「不用,聽我的。你師父已經改變主意了。他決定要把你交給我照顧,不帶你回京城了。」
  「喔……」她拖著長長的語尾,再度嘟著嘴想著。
  「你要是擔心,我可以讓你師父跟我們一起回去,這樣好不好?」反正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那男人活著離開。只要等他把平姜子螢帶回王宮,再找個機會殺了那男人就好。
  「師父也一起嗎?」聞言,她小臉撥雲見日的燦爛一笑。「好,那我就跟你回去。你會像師父一樣對我好,我就聽你的。」
  「我會比你師父對你還要好,你只能聽我的。」他忍不住抱了她。
  鳳勒這一個月來處心積慮始終得不到手,不論他如何逼迫、凌虐也都不曾得到「她」的順從,竟在她一場大病過後,輕而易舉的入手。這是他連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當他將平姜子螢擁入自己懷中,緊緊地抱住她,他祈禱著她的記憶會永遠停下,不再有恢復的一天。
  從現在起,平姜子螢的心中只有他就夠了,那些往昔的仇恨、對罵、反抗與悲傷的事,就讓它們埋葬在過去、永不見天日。
  「喂,我不能喘氣了。」被堵在他結實的胸膛前的子螢,抗議地說。
  「不可以叫我『喂』。」他鬆開雙臂,讓那臉蛋脹得通紅的少女得以喘息。
  「那,我該喊你什麼呢?」
  「我的名字為鳳勒,但只能在我們兩人私下時,這麼喊我。見到有其他人在場時,你都得喊我大王。」
  「大王?你是大王呀?那裡的王?」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等我們回去時。」
  鳳勒再次抱著她,為了不讓此刻的快樂逃走,他要盡快把她帶回他的王國中,任何會讓她回想起過去的事物,都不許再在她眼前出現。???
  綿延至天邊的白雲下方,聳立著巍峨雄壯的山峰,傍川而建的美麗宮殿就是鳳勒引以為豪的「家園」。
  她發出陣陣讚歎,像個興奮的孩子,一點都不遮掩自己直率的喜悅,指著那座宮殿高興地說:「就是那兒吧!好美喔,我以前也住那兒嗎?真可惜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可是……真的好美喔。這草原也又寬又廣,騎馬奔馳心情一定會很好。」
  與她共乘一騎的鳳勒也不由得放鬆臉頰,露出微笑說:「要不要我現在就放馬奔馳,讓你嘗嘗飆風快馬的滋味。」
  「好呀!」她拚命地點頭,回頭仰望他說:「我想、我想!」
  「捉緊了。」
  鳳勒一聲喝叱,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有如快箭衝出。
  「哇!好快好快!我好像要飛起來了!呵呵!」隨風揚起的長髮,伴著清脆如鈴的笑聲,徜徉在一片綠色大地中。
  清冽的空氣、新鮮的草原氣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不斷吹拂在臉上的微風有著寧靜祥和的氣息。鳳勒已經許久未曾有過如此滿足的平靜。
  自己總是追逐著,彷彿被一種不可知的魔鬼附身,放縱自己的野心進行征伐,他看上的領土、他想要到手的權力、別人眼中荒誕淫放的嬉戲快感,他都像是不知「休息」為何處的猛獸,追捕著他想要的一切,一旦他弄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瞬間就失了興趣,改而追求別的東西。
  或是他在反覆追逐著權力與勝利的過程中,始終是飢渴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停止這股「飢渴」的一天,也許有、也許沒有,他不在乎。飢渴能夠提醒他自己活著,一旦失去飢渴感,也不過就是死去而已。人死了,就結束一切,也無所謂痛苦。
  他猜測自己的飢渴感,或許源自於那段自己早已忘懷的幼兒時的記憶。
  那個冰天雪地下,靠著禿鷹的血活下來的孩子。也許從那時起,他的血液中已經參雜衍生了一隻飢餓的猛獸。別人都認為那是奇跡,一名襁褓的嬰兒怎麼能對付覓食的殘忍禿鷹,但他四周都是那些愚蠢禿鷹的屍體,說明了一切。每個斷頸的禿鷹也都不流一滴血,全都被那嬰兒吸光了。
  據說先王看到那景象時,只是高興得大笑,認為自己有個強壯、勇猛的繼承人,本能知道如何求生,活在這殘酷的邊疆地帶。
  他被帶回部族後,劫難並未就此結束。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也從去回想那惡毒婦人如何殘害、虐待自己,反正他父親死去後,他也「以牙還牙」地加倍奉還給那女人好看。
  但,記憶中自己從未有過溫暖,血液也一直是冰冷冷地結凍著。
  汁到他看到平姜子螢眼中燃燒的憤怒時,他血管中流動的冷血,似乎有了流動的沸騰感。
  「啊,已經到了。」她惋惜的話聲,將他從冥想中拉回現實。
  「還覺得不夠過癮嗎?」
  她回頭燦然一笑。「嗯,我還想多跑跑。」
  「那等明天吧,今兒有許多人出來迎接,我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他慷慨地說:「等明兒個你還想騎馬,我就讓你玩個夠,玩到你盡興為止。」
  「真的嗎?不騙我!我可以自己騎一匹馬嗎?啊,我有馬兒嗎?」她連珠炮地問著,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鳳勒一邊點頭,一邊問道:「你記得怎麼騎馬嗎?」
  「我猜我應該記得吧。剛剛你上馬時,我覺得我自己也辦得到,而且騎在馬背上的感覺好熟悉,尤其是跑快一點的時候,我的身子都熱起來了,好像……好像終於回到家的感覺。」
  「是嗎?那明天就看你大展身手了。你可以任意挑選馬廄中任何一匹馬兒,任為你的座騎。」
  「謝謝你!鳳勒。」她掩不住喜色,激動的回抱他。
  這一路上她已經習慣了摟摟抱抱的行為,一方面這也是鳳勒灌輸給她的「捏造記憶」。當他首次緊抱著她過後,對如此親密的行為感到不解的問他:「為什麼要這樣抱著我?」他當時編了一個天大的謊話。
  「以前,我高興的時候,抱著你就可以把我的高興也分給你。所以你高興的時候,也會這樣抱著我,把高興分給我。以後,也一樣不變,懂嗎?」
  從那之後,吃到好吃美味的佳餚,看到漂亮的風光,她就會聽話的以「抱抱」來傳給他知道,不吝分享喜悅。
  簡直就和誘拐一個不懂事的三歲孩子,一樣簡單。
  鳳勒沒有半點罪惡感,換作他人或許會說他此刻行為卑鄙、趁人之危,在平姜子螢失去過去記憶,與正常的判斷力,只有幼童天真毫不懷疑人的性格時,他利用這機會趁虛而入的佔她便宜,不是君子會做的事。
  但,她會喪失所有記憶,是她的失誤。給予他機會佔便宜,也是她的自己造成的。他為什麼要白白放過眼前的大好良機,就為了他人口中的虛無「君子風度」。他才不會幹那種吃力費神又沒意義的傻事。
  他鳳勒若會拘泥於良心就不是「鳳勒」了。
  他不但不會檢討反省,他反而要利用這段期間,深深的把自己扎入她的心,就算萬一平姜子螢的記憶又恢復,又再度變成那痛恨自己,牢記他殺她爹、娘不共戴天之仇的女人,她也抹煞不了現在他曾經「擁有」的這個平姜子螢。
  「好了,我們要進宮中了,記住在別人面前,你要喊我什麼?」
  「嗯……大王。」
  「很好。」他笑著策馬入宮門。
  前來迎接的眾臣紛紛在他們經過時,彎腰低頭行禮,總數至少兩百人以上的陣駕,這顯然讓她看得一愣愣。但她卻也沒有畏怯膽顫的模樣,只是好奇地張著大眼看著。失去記憶後的子螢,最令他意外的,恐怕就是她的個性一點都沒有變。至少勇氣十足這一點,和在他面前那個傲慢的女奴,是一模一樣。
  其他如直率、坦言、舉一反三的聰明,都是他後來陸續發現,過去他所不知道的她。
  根據子螢的師父所言,她失去的只是記憶,至於大部分的行為能力與個性,和生病前的子螢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以前是如此愛笑的人嗎?」路上唯一一次,鳳勒前去問被囚車押送在後的男人,關於子螢生病前後的事時,他忍不住提了這個問題。
  「子螢奮不顧身性本就不是閉塞內向之人,但受了她爹、娘的事,懷抱著恨意,所以喜悅的部份被她刻意壓抑而已。現在失去那些束縛,這才是真正的子螢。像普通孩子一樣被養大的話,她一定會是樂觀又堅強的孩子。」中原的男人意味深遠地瞪著他說:「不要再次奪去她的笑容,鳳勒。」
  「哼,你何不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
  鳳勒每回看到這男人就心生不快。那和起初看到平姜子螢的心境有些雷同,雖然已經把這男人五花大綁,但這男人面無表情的神態,好像隨時都可以從囚車中脫身。要不是自己已經親手擊敗過這男人,知道他的實力,現在他還會懷疑自己和他比起來,誰勝誰負。
  子螢曾經在他身邊度過日日夜夜的十年。光這一點,就足以讓自己將他凌遲致死。(鳳勒的記憶自動跳過了,事實是他自己把子螢賞給了中原客。)到現在之所以沒有取他的命,一切只在於讓子螢先取得一點安心。
  她心中對於「師父」有根深蒂固的依賴與信任,所以重回鳳勒的王宮,絕對需要「師父」相伴,這能令她漂浮不安的心定下來。可是,一旦她習慣了宮廷的日子,不再覺得「師父」的重要,他就會「適時」地讓「師父」自動消失。
  「歡迎大王回宮,您這一路上辛苦了。」眾臣的代表,宰相大人上前一步,恭敬地說。
  「宮中沒什麼事吧?」他先行躍下馬,接著扶著子螢的腰,助她下馬。
  「是,一切一如平常,沒有臣等不能處理的事。」宰相抬起頭,看到鳳勒身旁的女人。「看來,大王已經捉回叛逃的女奴了,這處置就交給……」
  「誰說這兒有人叛逃了?」鳳勒冷冷的制止宰相繼續往下說,否則就會引起子螢不必要的猜想與戒心。「宰相大人,您不認得我的愛妾……子螢夫人嗎?」
  「愛妾?」老臣一臉震驚。「大王,您說……『愛妾』是嗎?」
  除了他以外,在場只要聽到鳳勒用詞的人,無不議論紛紛。這個平姜族的逆女,什麼時候成了鳳勒的愛妾,而且既沒有被綁上鎖鏈,也沒有被打得半死氣若游絲的回來。瞧平姜女那容光煥發,美麗健康的模樣,到底這一趟洛陽行,鳳勒與她之間發生了什麼,勢必會成為接下來最熱門的討論話題。
  「過來,子螢。」他伸出一手要求。
  她也握著他的手來到他身邊,這舉動讓鳳勒臉上露了微笑,他高高地舉起的手說:「子螢夫人生了場重病,完全不記得過去的事,大家待她要有如對待孤家最疼愛的妾妃一樣,不許無禮,也不許提到過去,如有違反者就要當心孤家的怒火如閃電降臨。」
  「大王這……」老臣不免憂心的上前,不論這女子是否失去記憶,畢竟是曾經試圖暗殺他們君王的叛逆,怎可獲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榮寵。
  「宰相大人,有任何事等明天早期再報。現在孤家累了,要先和我的愛妾入內休息,明白嗎?」一句話,硬生生斬斷宰相踟躇的努力。
  吃了閉門羹的老臣也只能黯然下台。「是,臣等告退。」???
  一遠離那大隊人馬,子螢馬上就好奇的說:「什麼叛逃呀?鳳勒。」
  「背叛我逃亡的人。」他攬著她的肩逕自往內苑走去。
  「喔,我做了那種事嗎?那些人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做錯了什麼?我以前做了不好的事嗎?」
  他笑了笑,掐掐她的小鼻子。「沒有,你只是喜歡惡作劇,反對我而已。就像現在,我明明說你只要聽我一個人的話就夠了,無須去理會他們。我才是大王,我說什麼算什麼,我說你沒有叛逃,你就沒有叛逃。」
  「大王這麼偉大嗎?那些人都很怕你嗎?」茫然不覺中,她被他帶回寢宮。
  「你呢,怕我嗎?」
  「嗯……嗯。」她搖頭。「你對我很好,我不怕你。可是我以前怕你嗎?」
  「不。」鳳勒想起不久前還在這座寢宮內對他破口怒罵的女子,和眼前的她雖有著同樣的臉,但卻有栽然不同的態度。「你從以前就不怕我。那些人怕我,很多我的敵人也怕我,但你是唯一敢觸怒我,不給我半點面子的人。」
  「我惹你生氣呀?」
  「以前的你。」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惹我生氣的人,都會被我砍頭,所以沒人敢忤逆我。」
  她不自覺地摸摸自己頸子。「那為什麼我沒有被砍頭呢?」
  「你猜。」他挑高了眉頭惡意一笑。
  她皺著眉歪著嘴,左想右想,還是搖頭說:「我猜不出來。」
  「你慢慢想,等你想到答案,我再告訴你對不對。」
  「啊!過分!這樣不公平。」
  他大笑著,牽著她的手越過層層紗幔說:「這兒就是我和你的寢宮,以後你就住這兒。」
  她一跨入那地方就臉色一白的說:「我討厭這地方,我不喜歡這兒。」
  「怎麼了,突然?」
  子螢搖頭拉著他後退說:「我也不明白,但這地方給我很不好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很討厭的氣息……總之,我不要住這兒。」
  「不行。你得住這兒。」
  「不要不要不要!」她驚慌的連叫著,最後還握著拳頭,全身發抖地說:「師父在哪兒,我要找師父。」
  或許是她潛在的記憶仍有著對這地方點點滴滴的嫌惡感,鳳勒不願意她強烈反彈的情緒,激發更多過去的回憶。他握著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整個房間說:「你討厭這兒那裡,你說!」
  她可憐兮兮地仰頭看著身後的他。「都討厭……我……每個地方都討厭。」
  「是嗎?」他突然放開她說,「既然這樣,這些惹你討厭的廢物也沒有用處了。我就把它給全毀了!」
  只見鳳勒兩個大步走到床前,大手一扯一撕,美麗的床罩、枕頭、天頂床幔,都化為一堆堆碎布片。「你也來,把不喜歡的東西全都毀了吧!」
  子螢看著他硬塞給自己的花瓶,雖然覺得有些可憐,遷怒到無辜的花瓶身上,但當她把花瓶擊碎在地時,內心的確有些東西宛如被解放般的通體舒暢。所以她也學著鳳勒,像是恣意任性的孩子,開始破壞整間寢宮。銅鏡、茶盤、桌椅,無一倖免,他們看著這一團糟,卻相視而笑。
  聽到騷動而前來查看的侍女與男宦們,也都以為主子終於發瘋了,而不敢靠近,只敢躲在門外偷瞧。
  當子螢滿頭大汗的把地毯踏得不堪使用後,她終於心滿意足地說:「全都完了。這下子你美美的寢宮全都灰飛煙滅了,這兒簡單像是廢墟嘛!」
  「你敢抱怨嗎?這可是你說你不喜歡,而毀掉的。」
  子螢飛奔到他的懷中,抱住他偎著他胸口笑說:「呵呵,誰抑怨?沒的事。現在這模樣比剛剛好上幾百倍,就算今夜我要睡地板,我也都無所謂。」
  「那我這大王也要陪你睡地上?」鳳勒見她臉上的陰影消失,就算毀掉十個寢宮也值得。
  「你不喜歡睡地上嗎?那該怎麼辦?」
  「別擔心,我們誰也不必睡地板。」鳳勒拉著她的手向外走。「等我們用完膳回來,你就會看到乾乾淨淨的全新寢宮了。」
  「為什麼?你會變法術嗎?」
  「那是不是法術,你很快就知道了。」他輕彈一下手,待命已久的宮女與宦官馬上出現。「把這地方給我弄乾淨,全部的東西都丟掉,換上新的。在我回來前,這地方要煥然一新。」
  「是,大王。」
  子螢吹了聲口哨,這下她終於明白「大王」的偉大。???
  「哈啊……」子螢毫不遮掩地打了個大哈欠。
  「想睡了嗎?螢兒。」
  「嗯,師父……」她往身旁的人一靠。
  「誰是師父呀!」
  突然間一陣咆哮,把酒足飯飽正要往夢鄉投去的子螢又震醒了。她眨眨眼,茫茫然地看一下身邊的人。「啊……我叫了師父嗎?鳳勒。」
  「沒錯,竟敢對著我喊別的男人!」
  子螢委屈地撇著嘴。「是你不好,你叫我『螢兒』的聲音,好像師父嘛!連這也要計較嗎?」
  「不行,我要懲罰你。」
  懲……子螢還沒弄明白他所謂的「懲罰」是何意義,就被他一把大力拉入懷中,奪走雙唇。
  「嗯……嗯……」起初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得不能動彈的子螢,只是拚命地眨著大眼。
  「別怕,把嘴再張開一點,舌頭伸出來……」
  依循著他的指令,子螢迎入他靈巧如蛇的舌尖,立刻就感到那火熱舌頭在自己口腔中轉動,吸附住她的舌頭,熱情得糾纏著。
  「嗯……」這是什麼感覺?好像從下半身都沒了力氣,整個人都暈陶陶的……子螢揪住他的衣襟,深怕自己就這樣墜落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他貪婪的長吻,直到再不結束這一吻,恐怕他就會當場在大廳上,掀開她的衣物,不顧一切佔有她。
  「啊!」唇上失去他的熱情,早已忘記自己體內熱流代表什麼意義的子螢,睜著一雙朦朧星眸,仔細地盯著他的唇。
  「別這樣看我,小心你會叫醒一匹猛獸。」他流連地撫摸著她濡濕的香唇,美得有如清晨沾著露珠的玫瑰花瓣,而花心裡比任何糖都來得甜膩。
  「你不吻了嗎?」
  「你還想要我繼續嗎?」
  「嗯。」她雪白的雙頰綴著迷人的紅暈。「再繼續……懲罰我……鳳勒。」
  他斜唇一笑。「講這種話,可以嗎?」
  「我不該說嗎?」她不知所措地眨著眼。「可是……我覺得很舒服,所以……不想停,這樣也不行嗎?」
  他突然從榻上起身,也跟著拉起懷中的佳人。「行、怎麼不行,有你這句話就行。以後千萬別忘了,先喜歡上做這種壞事,先來勾引我的人可是你,子螢。」
  「啊!」雙腳瞬間就離了地,她被他高高地攔腰抱起。「等等,我改變主意了,假如這是壞事,那我就不要做了,對不起,放我下來吧!」
  「不行。是你自己說要我繼續懲罰你的,現在……不懲罰你到天亮,我是不會放人的,乖乖接受懲罰吧!你這小淫婦。」他越過大殿,速速走向宮內深處。
  「淫……我才不是呢!討厭,放我下來!」不知道他為何轉眼間從溫柔轉為野蠻,還罵她那麼難聽的字眼,子螢開始擺腿鬧脾氣說。
  「別吵,我知道你急,等咱們到了床上,我怎麼會放你下來。」他輕鬆地抱著她,連大氣都不喘一下。
  「你說要對我好的,怎麼這會兒卻、卻、卻像大壞蛋!」
  「隨你怎麼說吧,等到床上,我更會洗耳恭聽,看你會罵我還是纏著我,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很快你就知道了。」
  子螢嘟著嘴,開始堅信自己上了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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