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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梁心 -【重點式戀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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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0: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重點式戀人 作者︰梁心

對于靈魂出竅,方嘉儀向來只聞其事,不見其實,
卻沒想到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原以為這已經夠悲慘,誰知竟還目睹男友劈腿閨蜜!
雙重打擊讓她心灰意冷,可奇怪的是,
謝深樂這男人身為「男友的好友」,平常惜字如金,
一開口就石破天驚,明明和她八竿子打不著,
竟天天到醫院報到,還在病床前對無意識的她告白?!
她嚇到靈魂回歸(算是喜事一樁?)也對這男人百般好奇,
可他卻從她清醒後就開始神隱,
讓她搞不懂他為何人前人後差很大。
唯一知道的是,這男人絕對是顆待磨的原石,
看來她有必要好好查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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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0:4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1)

    記得第一次看到謝深樂,是在男友陳建邦的高中同學會上。

    謝深樂看起來很孤僻,沒有特別相熟的朋友,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跟火鍋奮戰,然後掏錢結帳。

    會對這個人有印象,是因為他雖然看似跟周遭格格不入,其他人在聊天時卻老是回頭問他一句︰「謝深樂,你說是不是?」

    從眾人閑談中得知,這個不管發型還是鏡片都很厚重的男子是他們那屆全年級第一名,而且是大滿貫。

    每個人都以為他會讀醫科,他卻往化學工程跟生化科技的方向走,大二那年申請交換學生到德國念書一年,還先修研究所的課程。

    這對從小念書就沒考進過前十名的方嘉儀來說太過不可思議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權當鬼故事來听。

    同學會就是個探听近況、暗自比較的場合,工作、收入、交友情形跟婚姻進度都是基本問題,謝深樂更是大家深探的對象,就算他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還是擋不了眾多的牛鬼蛇神。

    方嘉儀全程旁觀,因此得知他在大學畢業後又回德國進修,研究所畢業後回台灣服兵役,接著又回到德國進入藥廠工作,直到兩年前才回台灣成立實驗室,已經取得德國GLP良好實驗室資格,在台灣同樣通過TAF基金會的認證,也協助基金會培養GLP稽核人才。

    謝深樂很忙,同學會後有人約續攤,他卻得趕回實驗室加班,難怪他沒時間打理外表,衣服干淨但是款式陳舊,跟方爸爸慣穿的襯衫有得比。

    或許是因為謝深樂的豐功偉業,也有可能受他老學究般的打扮影響,方嘉儀對他印象非常深刻。有些人是帥到沒朋友,謝深樂應該是聰明到沒朋友。

    斑處不勝寒,當男友帶著羨慕又摻嫉妒的口吻談論謝深樂的成就時,她反而覺得謝深樂其實是羨慕他們這群老同學的。

    因為對他的記憶深刻,同學會後的兩個月,方嘉儀跟男友到餐廳用餐時,一眼就認出隨後進來的人就是謝深樂。

    方嘉儀不意外他一個人用餐,卻意外他會來這種店——

    宇治抹茶專賣店。

    不是說男人不會吃抹茶,是謝深樂跟這家店的風格有很大的落差,距離大概就像水墨畫和蠟筆圖掛在一起的感覺,讓人看到會先「呃」一聲。

    謝深樂不是她的同學,方嘉儀看了他一眼就把視線移回菜單上,男侍者幫他帶位時,選的位置恰巧臨近他們這一桌,陳建邦一抬頭發現是老同學,立刻熱情招手。

    「深樂!」陳建邦拉開旁邊的椅子,拍了拍椅背。「來來來,都遇上了就一起吃飯,上次同學會沒怎麼跟你聊到,今天剛好補回來。」

    「我兩點要回去上班。」謝深樂推了下眼鏡,話說得有些不近人情,卻還是坐了下來。

    方嘉儀擱下菜單,看了看謝深樂,再看了眼男友,果然在陳建邦的臉上看見隱藏失敗的憤怒神色。

    陳建邦好面子,愛當領頭羊,偏偏這種人常有顆玻璃心,謝深樂過于直接的回覆像打了陳建邦一巴掌。

    「請用。」方嘉儀替謝深樂倒了杯水,幫男友把這一段不愉快帶過去。

    因為男友個性實在太容易得罪人了,不知不覺間,她搓湯圓的功力越來越厲害,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總覺得快把自己的個性搓掉了。

    不過相處就是這樣,如果兩個人都沖,是想天天發爐嗎?

    「謝……謝謝。」謝深樂似乎不大會跟異性相處,方嘉儀主動釋出的善意讓他無所適從,只能別扭地道謝。

    陳建邦卻因為他的反應,心情由陰轉晴,因為他找回控制場面的權力。「跟你介紹一下,她是我的女朋友,方嘉儀。」

    謝深樂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你好。」

    「你好。」方嘉儀笑了下,將菜單反過來遞到他面前。「我點好了,給你看。」

    謝深樂的反應更讓她確定這人在社交方面的能力值不高。

    「謝謝。」謝深樂低頭接過,光是一頁就看了好久,越看眉頭皺得越深,快跟老樹皮一樣了。

    「深樂,听說你回台灣投資實驗室,還順利吧?」陳建邦不看菜單,他和方嘉儀出門向來都是由她決定,他懶得想這些。

    「看你對順利的定義,太過順利的事反而要擔心,容易得意忘形,沒听過溺水的都是會游泳的?」謝深樂皺眉翻開下一頁,入眼的全是吸引不了他的甜點。

    丙然不能亂听同事推薦,說什麼不吃會後悔,還沒吃他就後悔了。謝深樂盯著桌上屬于他的水杯,又耐著性子翻菜單挑選。

    陳建邦又被堵得順不過氣,臉脹得跟豬肝似的,又黑又紅。

    方嘉儀無聲地嘆了口氣,自從男友升上部門主任後,習慣被下屬和廠商奉承,越來越听不得踩他一腳的話,謝深樂今天不只踩腳,還多輾了兩下。

    「外面天氣熱,多喝水。」她幫陳建邦把水倒滿,希望多喝水可以幫他消怒火,但又不好放謝深樂不管,因為男友八成不想再理他,只好由她代為公關。

    見他把菜單看得相當仔細卻一直猶豫不決,想到他兩點還要趕回去上班,再拖下去絕對會來不及,方嘉儀便按照他的需求推薦菜色。

    「謝先生,你可以試試他們家的鮭魚茶泡飯,我上次吃過,焙茶茶湯配上炙烤過的鮭魚很搭,上菜速度快,吃起來也不麻煩。」

    「嗯。」謝深樂把菜單合上,喝了口水才說︰「就這個吧。」

    已經習慣幫男友處理生活小事的方嘉儀飛快地點好三個人的餐點,待侍者一走,這一桌頓時陷入沉默。方嘉儀很想捂臉,但是她捂不得,只好找話題硬聊。「我上次有听到謝先生你說實驗室是有認證的,那規模是不是很大呀?」

    「GLP只是一種管理的概念,只要作業程序和實驗條件符合規定,不需要太大的規模,我們實驗室才十二個人在運作而已。」

    「才十二個喔?我部門底下就帶八個了。」陳建邦嗤笑一聲,還以為他實驗室很大呢。

    謝深樂轉頭看他,很認真地問︰「所以呢?」

    「呃——」陳建邦頓時說不出話來,臉黑得跟燒焦的鍋子一樣。

    方嘉儀很無奈,可是再無奈還是得先照顧自己人的感受,于是她笑著問︰「建邦的意思是說實驗室只要這些人就能運作了嗎?你們主要是做什麼的呀?」但謝深樂似乎不太敢看她,握住水杯的手施力特別明顯。

    「我們是做物化測試,人員進來還要培養才能上機,所以一直都是案多人少的情況。」謝深樂從頭到尾都盯著水杯回答。

    「難怪常加班,連假日都要去實驗室,辛苦了。」方嘉儀不覺得有什麼受到冒犯的地方,至少他跟她說話的時候用詞不尖不銳,而且她意外發現謝深樂在她說「辛苦了」時,手顫了下,水杯差點滑掉,看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她又問︰「你的實驗室在這附近嗎?」

    「嗯,就在隔壁街。」謝深樂指了個方向。

    順著他手指的位置看過去,方嘉儀有些訝異。「那里不是住宅區嗎?」

    「我們不需要廠房,透天厝就可以了。」謝深樂只差沒說房子是自己蓋的,比一般的透天厝還要再大一倍。

    方嘉儀點點頭,這時餐點來了,是謝深樂點的茶泡飯。

    「太好了,你的餐點先上,應該不會耽誤到你的上班時間。」方嘉儀松了口氣,指了謝深樂的位子,示意侍者把餐點放到他面前。

    「兩點上班還來吃什麼餐廳?」陳建邦不悅地咕噥了聲,方嘉儀笑著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

    她知道男友的個性,因為家境不好,所以他從小就特別努力,也比一般人鑽營,只是小時候吃過太多虧了,大學時期怕別人瞧不起他,不僅主動領頭指揮,更享受別人依賴和欽佩的眼光,受不了被人忽視或輕視的感覺;卻也不想想像謝深樂這種人從小就一路稱霸,現在又是實驗室的負責人,這種講話風格很正常呀。

    不好在這當口說教男友,方嘉儀只好用另一種方式緩頰。「要是我假日得到公司加班,中午也會找家餐廳好好吃一頓,才不會委屈自己呢,更何況這里又離實驗室很近,謝先生來這里吃飯很正常呀。」

    陳建邦轉頭問謝深樂。「怎麼不找同事一起來吃?一個人不無聊嗎?」

    「今天只有我在。」謝深樂每一口飯都吃得極有規律,方嘉儀不由得觀察了下。

    他坐姿很挺,舉止優雅,吃東西時不會發出多余的聲音,這不是刻意為之就能夠表現出來的。若不是他的外表沒整理,像個老學究,應該是十分賞心悅目的畫面。

    方嘉儀和陳建邦的餐點陸續上桌,她幫男友點的是日式燒肉,而她的則是鮭魚火鍋。

    「吃菜。」方嘉儀挾了些高麗菜和花椰菜到陳建邦碗里,強迫他吃掉。看到男友一臉嫌惡,就是不願意把菜放進嘴里,立刻笑咪咪地下通牒。「還是你下禮拜想吃燙青菜當晚餐?」

    陳建邦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青菜吃掉,方嘉儀滿意地笑了,兩人都沒有發現一旁的謝深樂正用復雜且深沉的目光看著他們倆。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謝深樂拿紙巾擦嘴,沒等方嘉儀和陳建邦回答就站了起來,信步走向櫃台。

    「啊?」方嘉儀下意識看表,才一點出頭,謝深樂吃飯的速度真快。

    「空氣變好啦——」陳建邦夸張地吸了口氣,忍不住恭怨起謝深樂。「個性這麼差,難怪沒朋友,我看他實驗室請不到人八成是因為他的關系,誰想在他手下工作?」

    「不要說人家壞話。」方嘉儀輕輕打了下他的手背。「我看他對誰都這樣,又不是特別針對你,有什麼好氣的?」

    「他態度有問題我才生氣的。」陳建邦不悅地瞪著她。「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該不會看上他了吧?」

    「胡說什麼你?」方嘉儀直接挾了塊木耳到他碗里。「吶,消消你的戾氣!」

    「你只會讓我更生氣!」陳建邦掐住她的臉,沒有用力,純粹是情人間的打鬧。

    「吃飯吧,等一下還要去看電影呢。」方嘉儀送了塊魚肉給他,笑得很甜。

    陳建邦很忙,今天難得可以約會,她可不想以吵架收場。方嘉儀以手支頰,盯著越來越成熟但還是有一堆小脾氣的男友,笑得很幸福,無意間抬頭望向玻璃窗外的景色,卻發現謝深樂就站在日式造景的庭院里,漠然地注視他們。

    方嘉儀沒有跟陳建邦說,怕他不高興,只是輕輕地朝謝深樂點了點頭,就轉回來勸男友多吃蔬菜,隨即把這段插曲拋諸腦後。

    她以為不會再遇見謝深樂了,誰知道隨便進家超商買水就差點跟他撞成一團。

    「小心。」謝深樂扶住她,直到她站穩了,還遲疑了一會兒,確定她不會有事才放開她。「方小姐。」

    「謝謝。」方嘉儀心有余悸,剛才床罩組的收納袋提把突然斷掉,她嚇到才會彎腰撞上謝深樂。「這麼巧,沒想到謝先生還記得我。」

    「嗯。要我幫你拿嗎?」他指了下床罩組。方嘉儀個子不高,才到他肩膀,床罩組對她來說雖然不重,但是體積太大,更何況她還有肩背包。

    「不用了,我先放在角落就好。」方嘉儀左顧右盼,唯一的好地點就是窗邊的休息區。她正要抱起床罩組,謝深樂卻早她一步提了起來。

    男人的手勁果然不一樣,單手抓住上層卻輕松得跟拎小雞一樣,那里面可是塞了兩組床罩,她的掌心都被提把勒到泛白了。

    見他把床罩組放到椅子上後便坐上另一張椅子,好像有意幫她看顧似的,方嘉儀有些不好意思。

    「謝先生不忙嗎?」她不敢篤定謝深樂的用意是想休息還是幫她看顧東西,就換了另一種說法。

    謝深樂一手搭在休息區的長桌上,人是看著她,卻不敢直視她地回答︰「剛才跟供應商吃了頓飯,等一下還要回實驗室。你呢?今天不用上班?」

    「我還有幾天特休,想說放自己一天假,順便幫建邦整理房間,送洗床單。」

    謝深樂抬頭看她,似乎有話要說。

    方嘉儀有些尷尬。「怎麼了?」他的眼神好糾結呀,是哪里不對嗎?

    謝深樂低下頭,扳著手指說︰「你這樣算休息嗎?」

    「呵,天生勞碌命,閑不下來,而且建邦很忙,常常一回家就睡了,衣服、襪子都亂丟,他又自己一個人住,我不幫他整理,誰幫他整理?」方嘉儀見他手指越扳越用力,可能覺得跟她對話又听到這些家長里短而感到不自在,便識相地在這里打住。「我去買水,你有事可以先離開沒關系。」

    「嗯。」謝深樂輕輕應了聲,轉頭對著窗外的加油站發呆。

    方嘉儀拿了罐常溫的水到櫃台結帳,分神看了眼休息區,謝深樂還在,依舊坐得直挺,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他這樣的人生有點累。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她不知道謝深樂喜不喜歡他的生活,一切都只是她單方面的臆測而已,她曾因為自己的雞婆個性吃了不少次虧,學不了乖也痛到怕,這種事還是想想就算了。

    她雖然了解自己,但自制力卻有待加強。

    「來,請你吃。」她拿了支抹茶霜淇淋給他,一邊笑一邊暗自唾棄自己,才想說不要管他,堅持不到五分鐘就宣告失敗,總覺得放他一個人有罪惡感。

    謝深樂愣住了,一直盯著她手上的霜淇淋就是不接過去。

    方嘉儀笑得有點僵。她只顧著自己爽,又忘了這不見得是別人想要的……謝深樂一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吧?不過就是昔日不熟的同窗的女友罷了。

    「嗯……不然麻煩你幫我吃好了,買一送一,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謝深樂看了她一眼,接過霜淇淋,啞然地說︰「謝謝。」

    「不客氣。」方嘉儀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坐到他旁邊的位子上吃霜淇淋,心里則是不斷恥笑自己干麼做這麼蠢的事?真是自討苦吃。

    兩人之間流竄著一股詭異的沉默,畢竟彼此不熟,也不曉得能聊什麼。

    方嘉儀不說話,謝深樂也不會主動開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低頭吃冰。

    吃了冰,方嘉儀肚子有些難受,悶悶涼涼的,等吃完最後一口,她發現謝深樂又回到對著加油站發呆的狀態。

    若不看他厚重的發型和眼鏡,單看他五官和側臉的線條,其實他長得還不錯,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放任自己活在六十年代,好像有些刻意呀……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好奇、不要雞婆、不要問,這不是她的事,她在心里重復三遍之後才站起來。

    結果她一站起來,謝深樂也跟著站了起來。

    「要走了嗎?」

    「嗯……」方嘉儀愣愣點頭,就見謝深樂拿起床罩組,率先走了出去,她緊張地跟在後面大喊。「啊,不用麻煩了——」

    結果謝深樂根本不听她的話,逕自走出超商,對著門前一排機車回頭問她。「你應該是騎車來的吧?哪一台?」

    都已經送佛送上天,這時候再說不用,听起來就太假了。

    方嘉儀指了其中一台紅色的機車,等謝深樂把床罩組放到腳踏墊上,也差不多到兩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時候了。

    她暗暗松了口氣,才想揮手跟他道別,卻發現他一動也不動,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無聲地站在一旁幫她制造陰影,不管是地面上,還是心靈上的。

    現在是想目送她離開嗎?這種感覺還真奇妙呀。

    方嘉儀把包包放到椅墊上翻找鑰匙,由于她代步的機車已經十歲高齡了,鑰匙孔有些松動,騎車輾過窟窿容易震掉鑰匙,于是她就在鑰匙上綁了條具有彈性的名片繩掛在把手上,缺點就是放在包包里時,繩子常纏上其他物品,拿出來時就像拔地瓜一樣,一個帶一個,全掉了出來。

    像這次就發生悲劇了——繩子扯出零錢包不說,還打開了,里面的銅板全數掉了出來,一個滾得比一個遠。

    「啊!」方嘉儀傻眼了,不過喊了一聲後,還是得認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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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0:59 |只看該作者
第1章(2)

    謝深樂默默幫她撿了幾枚硬幣,正要拿給她時,發現她低著頭一路撿到馬路中央,一點警覺性都沒有。

    「方小姐,路上危險,快回來!」謝深樂才要走到路上幫她擋車,她人就往回跑,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加油站內突然沖出一輛失控的小貨車,猝不及防往她撞過來——

    方嘉儀嚇得一時間邁不動腳,只能傻愣愣地瞪大雙眼,看著小貨車離她越來越近,司機見到路上有人,急忙轉方向盤卻已經來不及。

    「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護頭閉上眼。

    謝深樂伸出手想把方嘉儀拉回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高喊了一聲後被撞倒在地,長發凌亂披散,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沒多久,鮮紅的血液自她身下緩緩淌出,映紅了謝深樂的雙眼。

    「方小姐!」謝深樂沖到她身邊,血液漫到了他的腳邊。「方小姐,你听得見我說話嗎?方小姐?嘉嘉?嘉嘉!」

    他雙手顫抖地拿出手機,撥通緊急電話。

    四肢無力,骨頭像被抽出來似的,全身軟綿綿的。

    方嘉儀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除了意識之外,沒有一項是她能控制的事情,思緒也紊亂得很,像紛飛的棉絮,越想抓就越不可及。

    回想前景,腦中最後一幕所停留的畫面是朝她疾駛而來的小貨車,貨車司機驚恐害怕的表情不亞于她面對沖擊時的無望與震撼。

    她躲不掉。可是出了車禍,為什麼沒有痛的感覺?

    方嘉儀如墜冰窖。她不會癱瘓了吧?!

    萬一她成了植物人……

    不!不會的!方嘉儀不敢再想,努力地想睜開眼楮,移動四肢。

    她不信她會癱瘓,她不想成為家里的負擔!弟弟還沒結婚,若是家里有個需要長期照護的姊姊,誰還會願意把女兒嫁過來!

    她沒有癱瘓!

    「嘩——」方嘉儀費盡心力總算坐了起來,嚇過頭的她不住地大口喘息,像從夢魘中驚醒過來似的。

    她將雙手舉到眼前,握了握,行動自如的手指讓她松了口氣,可開心不過兩秒,她又嚇傻了……因為她離天花板很近,非常非常的近,只要她雙手舉高就能抵到天花板。

    這不可能呀!

    方嘉儀朝下一看,真的很想當場昏回去——她居然飄在半空中?!

    「難道我死了嗎?」方嘉儀心里一片寒涼,眼神空洞地瞪著雙手。

    這結果不就比癱瘓好那麼一點點而已嗎?轉眼間就莫名其妙死了,老天爺跟她開什麼玩笑?她死了?死了?!

    她還有好多事沒做,她還沒跟建邦結婚,還沒有跟朋友合開民宿和餐廳,還有爸爸、媽媽,接到她的死訊不知道會有多難過,這世間最痛的事,其中一件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為什麼?為什麼!

    她想哭卻掉不出眼淚,連眼淚都成了奢侈的東西了嗎?方嘉儀心灰意冷地推了推天花板,果然穿過去了。

    悲傷、震驚、痛苦堵得她十分難受,她抱頭忍了許久,最後受不了放聲干嚎。

    「啊浮浮——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深深的無力感侵蝕著她已然脆弱的神經,不曉得在空中呆滯了多久,她才慢慢回過神來,勉強能思考了。「為什麼沒人來收我?」

    傳說中的牛頭馬面呢?不然也來個鬼差呀。

    方嘉儀定神觀察底下的情況。這里是醫院,看來她的尸身應該送到太平間了。既然陰間使者還沒有來捉她,應該還來得及看自己最後一眼吧?不知道有沒有還陽的機會?

    這種感覺好詭異,她完全無法形容,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想感受到這種空落落又絕望無力的經驗。

    包慘的是,她沒辦法著陸就算了,還沒辦法前進,只能飄在半空中定點不動。

    有哪只鬼當得像她這樣窩囊呀?

    「下去!給我下去!動呀——動一下會死呀!」方嘉儀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揮著拳頭,又叫又哭嚎的,像個瘋子。

    事實上,她確實離發瘋不遠了。

    方嘉儀累了。「我只是想下去。」

    然後她就飄下來了。

    「……」是怎樣,連死了都不放過她嗎?

    方嘉儀更累了,而且還是心累,所以她現在要聲控自己就對了?

    「我要前進。」

    然後她真的前進了。

    這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都不知道要跟誰計較了?就當她在玩4D虛擬網路游戲吧。如果連她的死亡都是一場游戲,能讀檔重來該有多好?

    方嘉儀失魂落魄地找尋醫院的太平間,這處讓人害怕的地方基本上少有指標,按照常理判斷,在地下室的機率最高。

    她順著樓梯,兩眼無神,像片膜似的一層一層地飄下去,突然熟悉的聲音穿耳而來,她愕然停住,想再听個仔細。

    這聲音很像她的媽媽,這讓方嘉儀莫名地涌起一絲希望,就當是踫踫運氣吧,反正最糟不過如此,便轉而向聲音來源處移動。

    這層樓是醫院的手術室,不少家屬在外等候,神色焦急的有,木然的也有,氣氛十分低迷。方嘉儀一進來就感到非常難受,這里的負面情緒太高了,對她影響很大,她的身體有受到壓縮的不適感。

    到底該不該為自己感到開心呢?方嘉儀咧嘴,但是笑不出來。

    她環視著等候手術結果的家屬們,真的在某處柱子後方發現臉色慘白的雙親。

    「爸、媽!」方嘉儀飄到兩老前方,滿腹委屈讓她好想哭,可惜她僅能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他們,可是喊得再大聲他們都听不見,這讓她更難過,喊得更大聲。「爸、媽,我在這里,我在這里啦!媽——」

    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方嘉儀抱頭低喊。方爸爸听不見,不斷在原地徘徊,方媽媽則是小聲念著佛號,希望老天爺能眷顧她的女兒。

    「叔叔、阿姨。」謝深樂自電梯處走了過來,手上提著飲料店的塑膠袋,恭敬地遞給他們。「我買了熱桔茶,你們喝一點吧。」

    「謝謝。」方媽媽接過桔茶,不動聲色地打量把另一杯桔茶遞給方爸爸的謝深樂,勉強扯出笑容問︰「你幫了我們這麼多忙,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謝深樂。」他推了下眼鏡,微微低下頭。「我是嘉嘉的朋友,阿姨叫我深樂就好。」

    方媽媽點了點頭,沒有異樣,倒是飄在一旁的方嘉儀一度接不上線。

    她什麼時候跟謝深樂是朋友?還熟到叫她嘉嘉的程度?難不成小貨車這麼一撞,把他們兩人撞成姊妹淘了嗎?

    是她被撞成好兄弟了吧?

    很好,她還能苦中作樂。

    「你說嘉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很乖很听話的,老天爺怎麼會讓她遇上這種事呢?」方媽媽會知道女兒出事就是接到謝深樂的電話,起初還以為是惡作劇,連掛了兩通,最後是警察通知他們兩老才知道事情相當嚴重。

    方媽媽一到醫院,看見謝深樂身上沾了不少血,差點哭昏過去,方爸爸怕影響到急診室緊急救護的程序,就帶她到醫院外,忍著自身的擔憂及悲痛安慰她,等她情緒穩定下來,回到急診室時,護理師就來通知他們要將女兒轉到骨科,請他們簽手術及麻醉同意書。

    方媽媽手抖得厲害,筆根本拿不穩。方爸爸練了幾十年的書法,第一次寫字歪歪斜斜,難登大雅之堂。

    謝深樂在方家父母趕到後,就隨員警回到現場說明並作筆錄,跑完流程後,還買了兩杯熱桔茶回來。

    方嘉儀進開刀房快一個小時了,手術還沒結束。

    「阿姨,你別難過,嘉嘉不會有事的,她向來堅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謝深樂坐在方媽媽旁邊,側身安慰她,見她眼眶泛紅,似乎又要哭了,連忙從口袋取出面紙,一看就知道是新買的。

    看不出來謝深樂這麼貼心,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方嘉儀在旁偷偷地打量他,綜合這兩次倉促見面的心得,謝深樂這人比較會應付長輩,難怪跟同齡人沒什麼話說。

    餅了一會兒,方嘉儀如夢初醒,不可思議地低喃。「什麼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沒死?」她轉頭查找牆上電子螢幕中顯示的開刀房訊息,在看見自己名字的時候高興到快哭出來,原來她還活著,只是靈魂出竅而已?

    老天保佑!

    她看了下開刀房編號,想接近自己的身體以便找出回到軀體內的方法,晃晃悠悠地飄進開刀房,不到五分鐘便臉色慘白地飄了出來。

    要不是手術台掛的是她的名字,她真的認不出那個腫得跟豬頭一樣的人是自己!不僅頭發被剃光,更別提血腥的手術過程。

    開放性骨折……她根本沒勇氣注視骨頭穿出來的傷處。

    現在回到身體里去應該很痛吧?容她再逃避一陣子,至少等傷處縫合固定好再說。

    方嘉儀飄回等待區,陳建邦這時才姍姍來遲,巧的是他跟她的閨蜜李玉旻一起出現。

    她發現謝深樂在看到陳建邦的時候,眼神閃過一絲不悅,看到李玉旻時,變成了錯愕,還有幾絲猜忌。

    這讓方嘉儀愣怔了下。

    「你怎麼現在才來?」謝深樂質問陳建邦,視線有意無意地投射到他身後的李玉旻身上,這讓陳建邦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又蒙上了一層灰。

    「我工作忙,好不容易才結束手邊的事趕過來,別說得好像我不擔心嘉儀一樣。」陳建邦雙手插兜,睨視謝深樂。「倒是你,你怎麼會在這里?衣服上還都是血跡?」

    「嘉嘉出事的時候,我在她旁邊。」謝深樂淡然回覆,完全不受他影響,要不是謝深樂看起來沒有西裝筆挺的陳建邦來得有氣勢,還以為他們兩人在爭正牌地位。

    方嘉儀看了下陳建邦,再看了下謝深樂,沒有人發現她的舉動,倒是李玉旻跟她做了一樣的動作,眼里盡是對謝深樂的打量。

    以好友評論男人的眼光,八成只有一個字︰土。

    陳建邦覺得有朵綠雲罩頂,口氣更是惡劣起來。「嘉嘉?你什麼時候跟嘉儀這麼熟了?為什麼你會跟她在一起?何時背著我聯絡上的?」

    「我和嘉嘉在超商偶遇,她正拿著你的床罩要去送洗。」謝深樂指責的眼神相當明顯。方嘉儀是什麼樣的人他還不了解嗎?幸好她沒听見,不然會有多心寒?「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斷你跟這位小姐有不可告人的關系?不然為何身上的味道如此相像?」

    李玉旻一臉驚駭,連忙向方家父母搖手澄清。「沒有,沒有的事,或許是站得近,這位先生才錯認的。」

    這種欲蓋彌彰的氣味是怎麼回事?方嘉儀本來不懷疑的都覺得有鬼了,特地飄到兩人身邊聞了聞,沒有發現什麼異狀。

    倒是陳建邦發尾微濕,他身上看起來沒流這麼多汗呀。

    「謝深樂,你不要欺人太甚!」陳建邦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想把他拖過來揍。

    謝深樂雖然個子比他高,但是身形沒有他壯,原以為解決他跟呼吸一樣簡單,殊不知他除了逞威風以外,完全撼動不了謝深樂,這讓他相當震愕。

    「好了,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動腳能看嗎?嘉嘉還在里面開刀,你們居然還有心情吵?」方爸爸冷聲斥喝,陳建邦手腳才規矩下來。

    「叔叔,對不起,是我沖動了。」謝深樂乖乖認錯,坐回方媽媽身邊。

    陳建邦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場面一度尷尬。

    「爸,別氣了。」方嘉儀湊到父親身邊細聲安撫,卻忘了這里根本沒有人看得見她,久久得不到回應才意識過來,抿著唇兀自沉默。

    方媽媽突然開口。「建邦,你跟嘉嘉在一起多久了?」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陳建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六年還是七年的樣子。」

    方嘉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到現在都不知道交往多久,還沒一個猜對,搞什麼東西?

    陳建邦突然覺得有點冷,摸了下後頸。

    「嘉嘉年紀不小了,這次她手術出來,看傷口恢復的怎樣,你找家里長輩過來,我們兩家把婚事辦一辦。」女兒這次車禍傷了筋骨,還動了刀,方媽媽怕日後懷孕生子會變得更難,還是早點結婚,早點生一生比較快活。

    可方媽媽不知道她這話一出,在場的年輕人齊齊變了臉色。

    謝深樂有些震撼,但這不是方嘉儀關注的重點。陳建邦每每談到結婚就跟小星星一樣開始閃爍,方嘉儀雖對此生氣,但已經有心理準備,男友錯愕的神色沒有為她帶來多少傷害,反而是她的好友李玉旻,明明知道她愁婚事,難得長輩為她開口了,為什麼李玉旻的表情卻像是吞了蟑螂?

    身為閨蜜,不是該為她高興嗎?

    方嘉儀以為自己眼花,飄到李玉旻面前,卻發現好友受傷的眼神像遭到背叛一般,是不想見她先脫團嗎?

    陳建邦偷偷看了李玉旻一眼,別人沒有注意到,方嘉儀看見了,只見他轉頭對方媽媽說︰「阿姨,這事……我……能讓我再考慮考慮嗎?」

    方嘉儀非常不滿地瞪著男友,都這時候了,說點好听話哄一下她媽媽會怎樣嗎?

    謝深樂同樣瞪向陳建邦,遭受不滿視線前後夾擊的他冷汗都從鬢邊滑了下來,感到一陣惡寒,醫院的氣溫是不是又降低了?

    方爸爸意味深長地打量陳建邦,淡然道︰「現在不適合講這些,一切等嘉嘉好了再談。」

    陳建邦點點頭,李玉旻則撇過頭去。

    方嘉儀看著這一切,突然發現有些事根本禁不起她推敲,疑點太多了,種種線索帶來的猜測都讓她不好過。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像杰克的魔豆,一夜之間就能長成參天大樹,突破天際,尤其近兩年陳建邦對婚事支吾其詞,更是催化了方嘉儀的猜忌。

    她出了車禍,人還在開刀房里,陳建邦雖然緊張,卻頻頻看表,時不時走到樓梯間講電話,好像公司有事,一副既著急卻不敢跟她爸媽開口表示要先走的樣子,整個人煩躁得很。

    反觀應該回實驗室的謝深樂,卻目不轉楮地盯著螢幕追蹤手術進度……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他們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謝深樂這麼關心她還說得過去,問題是他們倆前後才見過三次面呀。

    方嘉儀真的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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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1:1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方嘉儀卻一直沒有醒。

    看女兒從頭到腳捆滿繃帶,留了好幾年的長發一夕之間全剃光了,方爸爸和方媽媽有諸多不舍,眼眶一直是紅的。

    進了病房後,方嘉儀就一直在病床前盯著可以說是面目全非的自己,越看越不真實。

    頭發被剃掉了,身上纏了厚厚的紗布,露出來的五官也有些小擦傷,雖不嚴重,但是涂了藥水後看起來有些可怕,兩條腿都上了石膏,左腳開放性骨折,右腳腳踝骨裂,好像一具破損的娃娃,而且還是巫毒娃娃。

    方嘉儀伸手踫了踫自己,卻穿體而過,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感覺真詭異。」

    看來要回到身體里才有辦法醒過來了,可是她這樣要怎麼回去?

    正當方嘉儀陷入苦思時,肇事的小貨車司機領著妻子、帶了水果禮盒和現金兩萬元來探視,連連向方爸爸、方媽媽鞠躬致歉。

    起初方媽媽很不能諒解,好好的女兒傷成這樣,當父母的豈會好受?不斷地責怪司機駕駛不當,罵對方沒天良,肇事司機和妻子只能硬著頭皮承受,方媽媽每罵一句,他們就道歉一回。

    方爸爸一語不發,見妻子發泄得差不多,該罵的都罵了,才跟對方交談起來,知道對方是魚販,兩名兒子都大了,在台北發展。

    不過台北居大不易,他和妻子不想給兒子太大的負擔,還是拖著老命,起早貪黑的在漁市掙一口飯,偶爾還得匯錢幫兒子度難關,方爸爸也為此吁了口氣。

    方嘉儀在旁邊听著,心情很復雜。這對魚販夫妻雙手粗糙,一看就知道常做粗活,衣著老舊又洗得很薄,衣領後頸破了好幾個洞還舍不得丟,明明沒比她父母大幾歲,看起來卻蒼老了十歲有余。

    這次意外是因為小貨車太久沒有保養,油門和煞車系統出了問題才釀成意外,他們保證會盡全力賠償,絕不推卸責任。

    雖然魚販夫妻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是看到病床上包得只剩五官還戴著氧氣罩的自己,就沒辦法輕易地說原諒。

    方爸爸說︰「我女兒傷成這樣,到現在還沒醒過來,說這些都還太早。水果我們收下,錢你拿回去吧。」

    「不不不,這錢請你收著,都怪我不小心才會讓令嬡受傷,真的很對不起。」

    從走進病房開始,魚販已經不知道說幾句對不起了。

    「你拿回去吧,等和解再來談。」方爸爸見對方過意不去,好聲解釋。「我們方家雖然沒幾個錢,也不會拿這事訛你,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你不用急著拿錢給我,大家都是辛苦人,彼此相互體諒。拿回去吧。」

    「拿回去吧。」方媽媽也加入勸說行列。「這錢我們不能收。」

    謝深樂早就回到醫院了,見有人探視便守在門口,不敢貿然進入,從只字詞組中得知背對他的這對夫妻就是肇事的那戶人家,說不生氣是騙人的,好好的方嘉儀現在躺在病床上動也不動,腳還打著石膏,床邊都是醫療儀器,儀器的運轉聲听起來無端教人心煩。

    但方爸爸的話卻讓他安定下來。方爸爸很有智慧,善良但不盲目,難怪能教出像方嘉儀這麼好的女兒。

    魚販夫妻留下聯絡方法後就離開了,謝深樂跟兩人錯身而過,來到方嘉儀病床前。

    「叔叔、阿姨。」謝深樂先打了聲招呼,遞上他買來的日式餐盒。「吃飯吧,吃不下也多少吃一點。」

    「謝謝。」方爸爸掏出皮夾。「多少錢?」

    「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叔叔別跟我算。」謝深樂看了眼病床上的方嘉儀,眼底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悲痛。「嘉嘉平時幫我很多,也不跟我計較,如果讓她知道我跟叔叔阿姨計較便當錢,我怕她跟我絕交。」

    一直蹲守在旁邊的方嘉儀嚇到毫無形象地張大嘴巴。他怎麼能面不改色地編出這種謊話呀?而且他看她的眼神實在是……說不出來的奧妙。

    謝深樂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這跟她之前見過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里,就算他面冷心善、古道熱腸,剛剛的表現也真的太浮夸了。

    「謝深樂,你不要欺負我現在講話沒人听得見呀!」才見過三次面是能有什麼交情?茶泡飯交情還是冰淇淋交情呀?

    方媽媽跟女兒無話不談,她就算沒見過,也知道方嘉儀有哪些朋友,印象中沒听過謝深樂的名字。

    「你跟嘉嘉怎麼認識的呀?」方媽媽問。

    「聯誼認識的,在她大二那年。」謝深樂也不隱瞞,直接跟方媽媽說了。「我是建邦的同學。」

    「原來是這樣喔。」方媽媽點頭,她知道女兒和陳建邦是聯誼認識的。「不過我很少听到嘉嘉提起你呢?」

    「這不奇怪,我畢業後就出國了,這兩年回來一直都很忙,加上……」謝深樂苦笑。「嘉嘉跟建邦在一起了,我總得避嫌。」

    等等,有這件事嗎?事隔多年,又僅是一場聯誼,印象深刻的都是陳建邦的事。方嘉儀瞪大雙眼,腦袋快想破了,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可不管是真是假,在此之前她不認識謝深樂,也從來沒有聯絡過,他說這些話真讓人猜疑重重。

    「嘉嘉是我教出來的,我知道她是什麼個性,她不是個不懂分寸的孩子,你不用刻意疏遠她。」方爸爸突然插話。「你一有壞心眼,嘉嘉自然會疏遠你,陳建邦不相信你,那是他的問題。」

    「叔叔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很怕給嘉嘉帶來困擾。」謝深樂放松地笑了出來,看起來陽光了些。

    「我現在就超困擾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方嘉儀忍不住搭話,全世界只剩她覺得莫名其妙,感覺很差好嗎?

    「小樂——」突然一道聲音疾呼而來,把病房里的人注意力全吸走,包括隔壁床的陪床家屬。

    謝深樂一听就知道是誰來了,眉頭皺得死緊,語氣完全沒有面對方家父母時的溫文儒雅。「這里是醫院,安靜點!」

    「小樂,你沒事吧?」來人自動把謝深樂以外的人都屏蔽了,看到他衣服上全是紅褐色的血跡,臉色像刷了層白漆。

    「我沒事,受傷的是我朋友。」謝深樂隔開對方想在他身上亂摸的賊手,眉頭沒松過。「你怎麼會過來?」

    「我同學陪他老婆來產檢,打電話跟我說看到你在醫院,還渾身是血,我嚇到立刻丟下客戶趕回來,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嗎?也不想想我問了多少護理師才找到這間病房?」幸好他弟弟頭發留長點就像豬——咳,像塔矢亮的發型,這是條清晰的線索,不然跑斷了腿都找不到人。

    方嘉儀不知道這位突然出現在病房里的高壯男子是誰,但听到他為了謝深樂丟下客戶急急忙忙奔來醫院,對比陳建邦對她的態度,她心里是一片寒涼。

    「我沒事,你可以安心了。」雖然他哥常讓他哭笑不得,可這份感情卻很真摯。「叔叔、阿姨,他是我哥,謝深悅,愉悅的悅。」

    「你哥?」方媽媽驚訝出聲。連方爸爸和方嘉儀都不由得流露出吃驚與不信。

    對方比謝深樂高了半顆頭,上臂和胸膛的肌肉壯得好像健美先生,把西裝撐得鼓鼓的,恐怕連袖子都卷不到手肘。

    體格方面有差就算了,從穿著打扮到呈現給人的氣質也都有明顯的差距。謝深悅長相俊美,濃眉大眼,鼻挺唇豐,笑起來眼角帶著少許紋路,讓人覺得親切陽光。

    他頭發蓄得很短,只有劉海稍微長了些,細碎地散在額頭前,西裝筆挺,皮鞋光亮,氣質不凡,全然是社會精英的風範。

    這樣的人跟謝深樂是兄弟?差距會不會太大了?

    「你們好,我是小樂的哥哥,看起來不像對吧?很多人都這麼說。」謝深悅笑得見牙不見眼,突然伸手勾住謝深樂的脖子,摘下他的眼鏡,撥開他厚重的劉海。

    「這樣就像了。」

    「天呀……」方嘉儀不由得驚呼出聲,沒想到驚艷也能用在男人身上。

    少了眼鏡和劉海遮掩,謝深樂的五官清清楚楚地顯露在他們面前,看起來就跟謝深悅有六、七分像,不過他的線條比較柔和,眼楮深邃,脈脈含光,雖然此刻的他有些微怒,卻掩飾不了天生的魅力。

    他是個有光的男人,迷離炫目。

    如果謝深悅給人的感覺像太陽,那謝深樂就是月亮,盡管第一眼沒有謝深悅的熱力,卻是黑夜中最亮的那一個。

    「謝深悅,胡鬧也要看場合。」謝深樂搶回眼鏡戴上,撥正劉海。這筆帳回去再跟他算。「叔叔、阿姨,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

    「小樂你——」居然這麼客氣?謝深悅搓著下巴,暗暗掃了病床上的人一眼。能讓謝深樂丟下實驗室不管,還在對方爸媽都在的情形下以外人的身分作陪到現在,其中沒有貓膩,貓大便都能挖出來吃了。

    不過他還沒傻到當場拆穿謝深樂,大玩「真相只有一個」的游戲,他可不想被他弟拆了。「叔叔、阿姨,抱歉,我太緊張了,有些失態,請你們見諒。」

    「沒關系,人之常情,我接到電話說我女兒出車禍,也是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要是不聞不問才讓人心寒吧?方爸爸能體諒。

    方媽媽倒是燃起了八卦之心。「小樂長得不錯,為什麼不好好整理一下?才幾歲就穿得這麼老氣?」

    謝深樂瞪了眼悶笑的謝深悅,這家伙淨會拆他的台。「是家訓。」

    「家訓?什麼家訓?」方家人好奇了,誰家的家訓是這樣子的呀?

    「我爸說這是個現實的世界,誘惑也多,要我跟我哥專注發展腦袋里的東西,絕對不能把皮相當重點,還要看起來越拙越好,這樣還能砥礪心智,因為外界的負面能量會像瀑布一樣打下來,是一種現代的修行方式,我這些衣服都是我爸爸年輕時穿的。」老氣無可厚非。

    方嘉儀一臉囧樣。這話听起來怪怪的,可是找不到吐槽的地方,是她功力太弱了嗎?

    「那你哥哥怎麼……」說人模人樣好像不對,方媽媽的話就這樣硬生生地截了一半下來。

    「因為我遇到我老婆啦,遇到真愛就解禁,可以進化成人。」謝深悅在一旁笑咪咪地解釋,無視弟弟鐵青的臉。

    「說得我好像不是人一樣。」謝深樂下意識堵了回去,他更不想當青蛙。

    「這家訓還真特別呀。」方爸爸生平第一次听見這種道理,難怪謝深樂長相不俗還是一枚光棍。「你沒反抗過嗎?」

    「有,怎麼可能沒有?」謝深樂嘆了口氣。「只是看到我哥抗爭的結果,覺得我爸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就把時間留下來充實自己了。」

    還好他國小時豬哥亮就出國深造了,不然不曉得會被笑得多嚴重!雖然他不太理會外人的評論,還是會覺得很煩。

    「呵呵,就是啊……」謝深悅只能摸頭苦笑,活到這歲數,就數那件事最灰頭土臉。「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有什麼需要盡量跟我弟說。」

    他不介意謝深樂把這件事說出去,但前提是他不在現場。

    「這樣呀?那好,你路上小心,開慢點。」方媽媽本想留他多坐坐,才來沒多久呢。只是醫院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沒事就別久待,早點回去也好。

    謝深樂沒說話,只是站起來揮個手,目送謝深悅離開。

    方嘉儀張大雙眼望著謝深樂。他哥哥走了,不曉得他還肯不肯繼續說?

    因為這家訓太奇葩了,她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他打消反抗的念頭?

    方家父母對此事也相當好奇,只是跟這孩子不熟,不好意思再探問下去,只能說些無關痛癢的話。

    「你父親的想法真奇特。」方爸爸道。

    「嗯,所以我們吃了不少苦頭,因為有太多奇奇怪怪的家訓了。」

    「還有其它的呀?」方嘉儀驚呼出聲,謝深樂听不見,不過方媽媽問了個跟她相去不遠的問題。

    「對,還有考核任務。」謝深樂見他們興趣橫生,想問又猶豫,便主動挑了個例子講給他們听。「我國小瓜業時,我爸爸就把我扔到市中心,給我一百塊,叫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家。我在公交車亭坐了兩個小時,確定我爸爸不會來接我,才鼓起勇氣問站務員,結果我回家後還是被打了。」

    「為什麼?」方媽媽訝異地問。

    「因為我不知道公交車不找零,把一百塊投進去,回家後我爸爸問我剩下來的錢呢,我一塊都拿不出來,他說我是敗家子,就打了我一頓。」

    方嘉儀嚇到捂嘴,有這種蠻橫不講理的爸爸,難怪謝深樂的個性這麼難以捉摸。

    「不會吧?是你爸爸不講清楚的,怎麼能怪你?」方媽媽一臉心疼,彷佛打的是她兒子一樣。

    「我爸說真心想騙我的人是不會把事情講清楚的,我應該要多留點心眼,多听、多看、多問,他還罵我坐在公交車亭兩個小時卻沒有好好觀察。」謝深樂很無奈,未見不平或怒氣,就連他小時候挨完一頓打,知道原因也只是哭笑不得。

    方爸爸思考了下,不知為何,竟然贊同了謝深樂父親的做法。「這方法是不講理了些,不過這樣你才能學到東西,記進腦海里。」

    听到爸爸推崇的說法,方嘉儀不禁惡寒了一下。幸虧她和弟弟都大了,不然這一取經,苦的是他們這兩頭孫猴子。

    「就是因為這樣才氣不起來,反過來還得感謝我爸爸,讓我習慣會比別人多問一點、多了解一點,光是這一點就會拉出很大的差距了。」謝深樂笑了開來,果然當爸的比較了解。「只是那陣子我像個傻瓜,凡是跟錢有關的都會問對方找零嗎?」

    方嘉儀愣了下,或許是因為看過謝深樂的真面目,才會覺得此刻他笑起來非常好看吧,有種淡雅的韻味。

    連方媽媽都這麼認為。「深樂,你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呢。」

    「謝謝,就只有阿姨覺得我笑起來好看。」他幾乎沒有听過這種稱贊。

    「你把頭發剪一剪,換身衣服就好啦,十個有九個會覺得你笑起來好看。」人人都愛美,不管是自身的還是別人的。方媽媽這時候挺想再看謝深樂摘掉眼鏡的樣子,可惜謝氏家訓作梗。「唉,可是在那之前你還要找到真愛。」

    「呃……我會努力的。」謝深樂難得噎了下,笑得僵硬且尷尬,心里更是把謝深悅抓起來當草人釘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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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1:28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他看了下時間,快七點了,不算晚,但是考慮方家人擔心受怕了一天,為了讓他們好好休息,收拾情緒,謝深樂決定告辭。

    「叔叔、阿姨,我還得繞回實驗室看一下,要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走吧。」方爸爸站了起來,從皮夾里抽了幾張鈔票給方媽媽,要她留著用。「我明天有安排凌晨的車次,等我回來再換你回去休息,你辛苦點。」

    「說這什麼話?難道嘉嘉不是我女兒?」方媽媽睨了丈夫一眼,收下錢,囑咐了幾句。「你回來後就好好在家休息,我一個人可以的,不然打電話叫我妹來替一陣子也行。你開車小心,不要打瞌睡,不要急,知道嗎?」

    方爸爸的職業是貨櫃車司機,出一趟車都得好幾個小時。

    「知道了。」方爸爸笑著應了,跟謝深樂一起走出病房。

    方嘉儀跟在他們身後,送他們到電梯口,听他們兩個大男人講話一路沒停過,不由得咋舌。陳建邦跟她爸聊天很少超過五分鐘,前後搭不到十句話,謝深樂還真厲害,不管她爸扔出什麼話題都能穩穩地接上。

    雖然還搞不清楚謝深樂跟她裝熟的動機是什麼,爸媽卻是因為他才重展笑容,就算還是為她的事情難過,至少陰郁被沖淡了些,對此她很感激。

    就算兩人沒有他編造的那麼熟悉,但是有他這樣的朋友還算不錯。

    不少人說沒事不要上醫院,因為里頭有太多不干淨的東西。

    成了不干淨的東西一員,方嘉儀表示無奈。

    奇怪的是,她在這一樓的病房來回逛了好幾次,每床的人生百態都听過一回,入眼的全是活人,完全踫不上跟她一樣的靈體。

    從小到大都很普通的方嘉儀,難得不平凡了一回,可惜沒人看得見,實在不懂到底是在走哪門子的衰運?而且她還不怕陽光,真是太奇怪了。

    按照她對魂魄的刻板印象,照到陽光應該會魂飛魄散才對,所以她在游走各大病房的時候,都很小心不要靠近窗邊。

    會發現她不怕陽光是因為人類當太久了,看見有人迎面走來自然會閃避,當護理師推著行動護理車朝她筆直撞過來,一閃就踩進陽光下,只覺得皮膚暖暖的,並沒有灼熱不舒服到要跟這世界徹底說再見的感覺,真是驚奇的發現。

    雖然這看起來好像很厲害,但卻沒讓方嘉儀高興多久,因為除了會飄、不怕陽光之外,她只會穿牆了……好雞肋的功能。

    方嘉儀擔心靈體跟肉體離開太遠會有危險,即便不怕陽光,她還是沒離開醫院半步,再者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她不會瞬間移動,想回家或去任何地方,不是用飄的,就是得搭公交車或出租車。

    當鬼之後才知道鬼沒什麼可怕的,不過她這樣算鬼嗎?

    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到底造了什麼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方嘉儀沮喪地飄回病房,一進來就發現謝深樂不僅來了,似乎還跟她媽媽聊了好一會兒。

    只見方媽媽有些為難。「這樣不好吧?太麻煩你了。」

    麻煩什麼?方嘉儀一面疑惑,一面飄了過來。

    「不會啦,我只是陪床,讓護理師有事找得到家屬而已,你就回家洗個澡,休息一下再過來,況且家里只剩叔叔一個人,你也不放心吧?」謝深樂放下公文包,笑著對方媽媽說︰「還是阿姨擔心的是我的為人?也是,嘉嘉沒跟你們提過我,會防備也是正常的。」

    等一下,這是什麼情況?謝深樂要來陪床?陪床?陪床?

    方嘉儀定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雖然她對謝深樂有所改觀,但他們兩人的關系並沒有好到陪床的程度呀,這下把陳建邦放在哪了?

    「媽,你千萬別答應他,萬一建邦過來看到會誤會的!」更別提陳建邦對謝深樂有偏見,怎麼看都不順眼,肯定會出事的,到時她醒了絕對有收不完的爛攤子。

    方媽媽听不見方嘉儀的呼喊,感受到的只有謝深樂的自嘲跟滿心的歉疚。

    女兒出事後,這孩子忙進忙出的,今天除了中午過來幫她送便當外,下班又過來說要替她陪床幾個小時,讓她回家休息一下,即便方媽媽顧及男女之別,在謝深樂自厭的情緒所勾起的不舍與愧疚下,她便把這猜忌鎖起來了。

    護理師忙進忙出,隔壁床還有家屬在,女兒昏迷不醒,身上還有一堆儀器線和管子,謝深樂能動什麼手腳?

    她昨天來得倉促,缺東缺西的很不方便,平常節儉慣了,除了面紙、毛巾跟乳液這些消耗品她還舍得買來給女兒用,茶杯、餐具這些日常用品她就想回家拿了,而且這時候回去還來得及煮晚餐給方爸爸吃或是洗個衣服什麼的。

    方媽媽動搖了,而且是八級地震的幅度。

    「那……那就麻煩你幫我顧嘉嘉一下,我馬上回來。」方媽媽是自己騎機車來的,倒是不用擔心回程的交通。「對了,你晚餐吃了嗎?」

    「媽!」方嘉儀無力喊著,撫額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能祈求陳建邦今天要加班沒辦法過來了。

    「吃了,阿姨不用擔心。」謝深樂拿出計算機,一打開,密密麻麻的原文看得方媽媽頭痛。「我一個人住,時間很自由,阿姨不用急,慢慢來就好,安全最重要。」

    「嗯,我知道。」他們家可禁不起再一次的意外了。方媽媽留下電話,趁天色還早趕快回家。

    方媽媽一走,謝深樂就把床位的布簾拉起來,坐到離方嘉儀最近的地方,這讓擔心男友現身在醫院而胡思亂想的方嘉儀更加緊張了。

    「你拉布簾做什麼?別坐那麼近呀!你坐在原本的位子上講話,我還是听得見的呀——」方嘉儀想把布簾拉開,想當然耳,都是無作用。

    任憑她無助的像只烏鴉嘎嘎叫,謝深樂根本感受不到一絲一毫。

    他趴在病床攔桿上,默默地注視著緊閉雙眼的她,這讓方嘉儀更慌亂了。

    「如果你听得見我說話,還記得我昨天跟你爸媽說的事嗎?你會不會覺得我說謊?」謝深樂彷佛耳語,音量在機器運作的聲音掩蓋下,又有布簾隔擋,根本傳不到隔壁床。

    方嘉儀的靈體因為靠得近,跟他不過就拳頭間的距離,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指的是什麼?聯誼?家訓?還是真愛?

    原本焦躁的她因為這疑問奇異地安靜下來,不解地等他進一步解釋。

    謝深樂輕輕笑了聲,笑容里有些苦澀。「我說的是真的,不過我想你大概忘記了,不然見到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所以他是指聯誼的事?

    她之後還回想了幾次,就是沒有謝深樂的影子,只記得那次聯誼完是陳建邦送她回家,兩人互留了MSN賬號才慢慢聊成了一對情侶。

    「我不太習慣跟同齡的人相處,後來又因為出國當交換學生,跟同學的關系一直好不起來,不冷不熱的。那次他們一直慫恿我參加,說我大學只會念書,都要畢業了還沒享受過大學生愉悅的生活,難得三校合辦活動,叫我把握機會參加,不管我怎麼拒絕,他們都不放棄,聯誼前還找人輪班盯我,就怕我當天不出現。」

    謝深樂摘下眼鏡,少了厚重鏡片遮掩,迷人又深邃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病床上的她,懾人的眼神像是巧克力,甜膩中帶著一絲絲苦澀。

    「那場聯誼中有個女孩子,身高不足一百六,體重起碼有一百公斤,因為有她,我同學才會鍥而不舍地說服我加入。他們都覺得我太目中無人了,想整整我,又可以解決沒人想跟那女生同組的問題。」謝深樂枕在手臂上,側頭看著病床上的她,雙眼又大又亮,眼神溫潤如月。

    「其實不是我目中無人,是他們太幼稚,每天聊的內容不是女人就是在線游戲,攻城戰居然比期中考重要?我們根本沒話題可講。之前還有一個同學來實驗室應征Chemist,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聊不來。」

    ……在別人眼里這樣確實是目中無人呀,高嶺之花。

    方嘉儀忍不住為他同學喊冤,同時又被他的故事吸引。他說故事的嗓音像中提琴般豐瑩柔美,很適合錄制睡前讀物,跟他響應同學的口氣完全不同。

    她正期待下文,謝深樂的手機卻響了,他皺眉接起,連招呼都不打。「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謝深樂的臉色又黑了一層,語氣相當冷冽。「不是跟對方說過不接發酵性的物質嗎?每一批發酵出來的雜質都不一樣,根本沒辦法做到五個批次。就算他拿同一批次分成五份樣品來做,雜質的項目也絕對超出他的預算。」

    方嘉儀有听沒有懂,不過這樣的謝深樂又是另一個面貌,讓人不寒而栗。

    「我不接Kasugamycin的分析,你跟對方說沒辦法報價。」謝深樂抿唇聆听對方發言,表情嚴肅得很,可怕到方嘉儀都想離他幾步遠了。「就算我們之前成功分析過Kasugamycin,那件案子也做了快兩年,你覺得以現在實驗室緊繃的人力有辦法接嗎?你把e-mail轉給我,我來回他。」

    謝深樂干脆地掛了電話,方嘉儀以為他會把計算機抱過來回復郵件,他卻收起手機,趴到病床欄桿上,一秒回到說床邊故事的柔和狀態。

    這讓方嘉儀一度沒辦法調頻回來。

    謝深樂則是一點影響都沒有,相當順利地接了下去。「如果你還記得這個胖胖的女生,對我應該多多少少有點印象。主辦帶我們到黃昏市場,要男生背女隊員在半小時內買齊清單上的物品,不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只有你站出來說這樣不公平,要求主辦修改活動內容。」

    啊,她記得!方嘉儀回過神來,拍手驚呼。

    因為這件事那女生還哭了,不斷說她雖然是個胖子,但是也有交朋友的權利,為什麼要歧視她等等之類的言論。她一度公親變事主,成了眾矢之的,最後活動還是照舊舉行。

    原來那個倒霉鬼就是他!這下記憶都回來了。

    印象中他高高瘦瘦的,衣服寬大,頭發和眼鏡擋去他半張臉,整個人看起來灰撲撲的,就像漫畫中的背景人物一樣,屬于一筆帶過的那種,所以當他不費吹灰之力把那名圓潤的女生背起來跑進黃昏市場時,大家都嚇到了,游戲瞬間成了一二三木頭人。

    「我記得那時有人說你過分,放馬後炮,這麼厲害為什麼不出來辦活動?雖然是竊竊私語,我都听到了,你不可能听不見,你卻堅持這活動對我不公平,要主辦修改內容,我就記住你了。」

    難得有人頂著風浪為他說話,這一幕就像浮雕,永遠刻在他心口上,連帶著她的自我介紹都記得牢牢的。

    大家好,我叫方嘉儀,你們可以叫我嘉嘉。

    從那時起,他就在心里叫她嘉嘉,一叫就是八年,直到現在才對本人喊過,但是她卻昏迷不醒,萬般諷刺。

    「因為我爸奇怪的要求,我跟我哥都得固定集訓,兩人互背在沙灘上來回跑,如果你見過我哥就知道他分量不輕,所以我還背得動那名女生,只是黃昏市場的走道太窄了,我撞出了些傷,你後來還有拿藥給我搽。」

    這點她就沒印象了。

    「跟你同組的人是陳建邦,他是我高中同學,卻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好像認識我很丟臉一樣,所以我不喜歡他。同學會的時候也好,在抹茶店的時候也好,要不是因為你,我才不想理他。」想起這個人,謝深樂就沒好臉色。「陳建邦太好面子了,你跟他在一起,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你又知道什麼了,不要亂猜。」方嘉儀撇過頭去,不想正視被人一語道破的心酸。不管怎樣,都是她的選擇,她甘願的,沒有話說。

    「我從以前就很想親自跟你說聲謝謝,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要不是你睡得很熟,我不用顧忌太多,也沒辦法講出剛才那些話。」因為錯過了,要再餃接上來很困難,加上兩人之間還杵著個陳建邦,跟她走得太近,最終受苦的還是她。

    謝深樂笑了笑,眼底盡是回憶帶來的美好。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變。」會主動照顧周遭的人。若要說變化,以前是只老母雞,現在則是一陣細雨,無聲潤物。「真好。」

    「你又知道我以前怎樣了?」方嘉儀坐到他旁邊。這也算她今天下午努力練習的成果,可以坐下而不穿透椅子。

    謝深樂听不見她說話,卻意外地接上她的話題。

    「不對,你變得聰明多了,知道給人留面子,不會大刺刺地跳出來說要幫誰,好像對方是弱勢一樣,無意間得罪了不少人,還吃過暗虧。我本來還在想你跟陳建邦那種獨善其身的人在一起,久了會變得自私,看來我是多慮了,你現在這樣很好。」

    他用這種接近低喃的語調說她很好,方嘉儀自認修養尚未到榮辱不驚的程度,听到這種稱贊免不了感到害羞。

    「不過很可能是因為陳建邦太好面子,罵了你很多次,你不得已才改的。」

    「……」真是高興不過三秒,吹起來的虛榮氣球就破了。

    「不管怎麼樣都好,你還是方嘉儀。」謝深樂淡淡地笑了,像月光般柔和溫潤。

    「不然我還能是誰?」方嘉儀刻意忽略他言語所帶來的沖擊,抱住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雙眼灰蒙蒙地盯著天花板。

    她忘了高中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只知道她會堅持對的事情,直到跟陳建邦在一起,她才了解到她的個性有多像大嬸。

    好管閑事,不會給人留面子,耳根子軟又同情心泛濫,陳建邦抱怨過很多次,甚至直言她讓他感到丟臉,他不想見到女友在大街上像大嬸一樣跟別人爭論些雞毛蒜皮的問題,卻在遇到不如意又拉不下臉跟對方據理力爭的事時,又希望她出頭。

    她一度迷惘,開始否定自己,調適了好久才找出恰當的節奏,不會給人壓力,不會讓陳建邦難堪,而謝深樂居然覺得她這樣的大嬸個性很好?

    應該是他感受過的惡意比善意多,才會對她的維護念念不忘,還美化了她整個人的形象吧?

    丙然距離造就美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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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術後五天,方嘉儀還是沒有醒。

    方爸爸、方媽媽非常憂心,連弟弟方育誠都從學校回來看她,一家四口在醫院病床前團圓,畫面真是心酸又諷刺。

    方嘉儀術後狀況良好,沒有感染或其它並發癥,醫生也無法清楚解釋為什麼會一直昏迷不醒?但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前例,只能再觀察看看,然後抽血檢查。

    因為這起意外,家里像罩了一片盤踞不走的烏雲。

    看著陪床的母親身形消瘦,抽空來探視的父親白發也增多了不少,連向來以暖男笑容當招牌的弟弟都一臉陰沉相,方嘉儀縱然難過,也只能嘆氣。

    她所有辦法都試過了,不管是用撞的、用滲透的,還是念了不下百次「我要回身體去」都沒有用,她還是一抹游魂,她心里比誰都還要沮喪。

    難道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方嘉儀萬念俱灰地望著天花板,越想越悲觀。與其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拖累父母,還不如——

    「阿姨,我來了。」

    六點一到,謝深樂準時出現在病房里,提著一袋洗一洗就能吃的水果過來,也因為他適時出現,幫助方嘉儀擺脫剎那間的死意。

    「小樂呀,又要麻煩你了。」方媽媽合上佛經,摘下老花眼鏡,笑咪咪地看著謝深樂。這孩子她越看越有眼緣,也學謝深悅改叫他小樂。

    看著媽媽的笑容,方嘉儀直想哭,剛才的念頭實在太不應該了,她身體還在,靈魂也沒消失,她怎麼可以輕易放棄?就算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也是希望呀!

    「阿姨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謝深樂從袋子里拿出幾顆柑橘和蓮霧,把剩下的拿給方媽媽。「帶回去給叔叔吃吧。」

    「下次別買這麼多,吃不完。」幾日相處下來,方媽媽算是很了解謝深樂了,每次來都帶點小東西,吃的、用的都有,原本不想收,可最後還是莫名其妙收了下來,之後就不推辭了,只讓他少買一點,或是不用每次都帶。

    「知道了。」謝深樂笑著應了下來,不過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方媽媽約略交代了方嘉儀今天的狀況後,就穿上外套準備回家洗衣煮飯,好讓下班回來的老公可以好好休息。

    謝深樂不像過去幾天,一來就把布簾拉上,然後趴在病床欄桿上對她說話,而是打開計算機殷實地工作,屏幕上全是她一知半解的原文。

    方嘉儀習慣性地坐到他身邊,只見他神色專注,十指飛快地敲打鍵盤;盡管他的打扮和穿著陳舊又老氣,認真的模樣看起來竟有股吸引人的魔力。

    只要他願意,即使不用改頭換面,也能緊緊抓住桂人的目光吧。

    他似乎積了很多工作,把剛才的檔案加上Draft水印,轉成加密PDF檔,又打開另外一份資料繼續忙碌。

    每天都看得見謝深樂出現在病房里,都快忘記他是一家實驗室的負責人了。盡管他在這里只待三小時,但對一個分秒必爭、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的人來說,三小時已經很了不起了吧?

    她都沒有很仔細地去想為什麼謝深樂會天天過來,除了父母和配偶,應該沒有人有義務這麼做吧?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她沒有分離出靈體,根本不知道他這陣子的付出,就算知道了,也不像現在感受這麼深。他就沒有想過值不值得嗎?

    謝深樂把轉檔完的文件全部壓縮在一起後,寄給助理,總算能把心思放在方嘉儀身上了。

    他拉上布簾,笑著對昏迷不醒的方嘉儀說︰「嘉嘉,我來了。」

    「嗯,我看到了。」方嘉儀回過神來,學他趴在欄桿上,自娛地回著話——

    她看得到所有人,可惜她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如果不這樣做,她肯定會無聊到發霉。

    醫生建議家屬多跟她說話,看能不能藉此喚醒她,可是媽媽怎麼可能全天候在她耳邊吱吱喳喳?更多時間都是在念佛經幫她祈福,所以謝深樂的到來反而成為她一天當中最期待的事。

    因為他會跟她說很多很多話,從家庭到國外的見聞,從求學生涯到創業的辛苦,全都當成故事講給她听,直到方媽媽回來。

    很多時候,他都是在談家里的事情。

    謝爸爸除了要求兒子的品性,還很看重他們的體能,打從國小開始,寒暑假都得集訓,假日沒事就是打拳,不然就是被打。

    謝深樂說他最吃虧的部分就是跟他哥互背跑沙灘或是操場,他哥國小就有一百七,高中直接竄破一百九,體格壯得跟只熊一樣,就算他身高超出男性平均線不少,還是沒辦法跟台灣黑熊比,剛開始扛他哥時,他連兩百公尺的操場都跑不完一圈。

    不過吃鹽的孩子身體比吃糖的孩子好,雖然他的體格比不上他哥,但力氣卻把他哥吃得死死的,之後兩人對打,他哥只有趴下的分。

    方嘉儀听得連連驚呼,因為他的力量看起來不像一拳能打死熊的。

    謝深樂說他以前很痛恨集訓,每天累得跟狗一樣,都不想動腦,而他身上最值錢的地方就是腦袋,不用腦很容易鈍,所以就算每天累得跟狗一樣,他還是堅持要解完十道數學題目才去睡。

    直到他出國念書後才知道,集訓是值得的。

    他遇到同學霸凌。

    德國人的英文普遍不錯,他也以為自己的語言能力還可以,可到了那邊之後才發現很多東西都听不懂,遇到強勢一點的同學他只能忍,因為不會用英文吵架。

    有一次真的受不了,用台語罵了幾句髒話,對方就打過來了!果然髒話才是國際通用語言。後來他打贏了,同學對他的態度才收斂點。

    謝深樂的故事很精彩,方嘉儀就當一千零一夜來听,可惜都沒有說到之前提過的家訓,究竟他哥哥發生了什麼事,才讓謝深樂不再反抗他父親的決定?

    「今天有個試驗人員說要離職,因為工作太忙,時常加班,女朋友抱怨都沒時間陪她,吵著要分手。」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這種事了,只是下午那個人在說的時候,他無意間想到方嘉儀。「換成是你,你會嗎?」

    方嘉儀怔忡了下,心里有某處正隱隱約約地疼。

    「不會。」她悶悶地說︰「至少不會吵著要分手。」

    「我希望你會。」謝深樂說。

    「什麼?」方嘉儀大吃一驚,以為她耳背听錯了,可是謝深樂講完這句話後就不再發言,想二次求證都有困難,她不禁嘟囔。「你是希望建邦離職,還是希望我跟他分手呀?」

    「方嘉儀,我——」隔了好久,謝深樂終于開口說話,方媽媽卻在這時候回來了。

    「小樂,來,阿姨幫你煮了雞湯,你帶回去喝。」

    「謝謝阿姨。」謝深樂笑著接過保溫瓶,臉上看不出來是失落還是松口氣,終歸還是有方嘉儀無法成功辨識的情緒。

    他注意了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今天多半花在打報告上,倒是沒跟方嘉儀說到什麼。「我就不打擾阿姨休息,先走了,明天再來。」

    他匆匆收拾好計算機,把位子還給方媽媽,側頭看了下躺在病床上的方嘉儀,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方媽媽知道謝深樂忙,每次見他提的公文包都好厚,隔壁床的看護也跟她說過謝深樂一來就把布簾拉上,不是對女兒說話就是在打計算機加班。

    她不由得感嘆。「你忙成這樣還天天來看嘉嘉,建邦卻來不到三次,每次來坐個幾分鐘就走了,叫我怎麼放心把嘉嘉嫁給他?」

    「媽……」方嘉儀早就意識到這問題了,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現在媽媽一語道破,就算沒人看得見她,她還是有股沖動想穿牆走掉。

    這是一種沒有辦法釋懷的委屈和心酸。

    謝深樂看了眼病床上的方嘉儀,雙唇抿了抿。「我聯絡看看陳建邦,問他在忙什麼,忙到連女朋友都不顧了。」

    「唉,要不是嘉嘉喜歡,你叔叔才看不上陳建邦呢,問了我好幾次他們會不會分手。」方媽媽突然丟出一記震撼彈,謝深樂幾不可察地顫了下,方嘉儀則是整個飄了起來。

    「不會吧?」這麼嚴重?原以為她帶男友回家,老爸最多就是冷漠點,從來沒听他說過陳建邦不好,比起謝深樂毫不遮掩的厭惡,老爸的態度還算可以呀,沒想到老爸居然私底下向媽媽打听他們有沒有分手的可能?

    方媽媽說︰「嘉嘉剛帶建邦回來的那時候,我覺得這人很誠懇又上進,俗話說︰「看久緣就浮。」就想兩個人在一起也不錯,還想嘉嘉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如果能好起來,就來談親事,但你叔叔叫我別急,看建邦這次的態度再做決定,別害了嘉嘉。他說建邦心太大,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原本還不信,結果建邦才來看嘉嘉幾次?」

    謝深樂沒有插話,若有所思。

    「我這個人沒什麼想法,只要不要太離譜,我都不會去質疑對方,要不是你叔叔提醒我,我都不會去看嘉嘉在這段感情里好不好過,因為嘉嘉沒有抱怨過建邦不好。」方媽媽嘆了口氣,為床上的方嘉儀掖了掖被子。「嘉嘉為了建邦一句話,念了兩年書要去考公務員,我也支持嘉嘉考公務員,卻沒有注意到她那段時間不快樂,臉色不好又瘦很多,去找建邦常常紅著眼眶回來,當時還以為是念書念太多所以太累,看來是小兩口為了考試的事吵架。」

    方嘉儀想到準備公務員考試的那段時間,上班、念書,還要顧及陳建邦,幫他整理家務,體力和精神時常透支,又因為高普考和地方特考都沒上榜,分數又差距不小,還被建邦數落沒有專心準備考試,到底有沒有在考慮兩個人未來?難道她一輩子只做個小小的會計就滿足了嗎?

    爸爸說得對,建邦心太大,看不慣她這種樂天知命的個性。

    「小樂,你別嫌阿姨嗦,我找不到人講,憋在心里很痛苦。你叔叔問我他們會不會分手,我還罵他想太多,現在連我都想問了……唉……」就算分手,女兒最好的年華也快過完了,來得及再找一個好男人嗎?要是比陳建邦還糟糕該怎麼辦?

    方嘉儀有點恍惚,她都不知道爸爸不喜歡陳建邦,原來是看她愛得不知方向,又怕她為難,才一直隱忍不發。

    「阿姨想說我就听。」謝深樂安慰道︰「叔叔說的沒錯,是陳建邦不好。」

    「還好嘉嘉听不見,不然她會跟你吵。」方媽媽笑了出來,心情好多了。「好啦,你早點回去,記得喝雞湯。」

    「好,謝謝阿姨。」謝深樂湊到方嘉儀的病床前。「躺這麼久不無聊嗎?快點醒過來吧,起來看看陳建邦對你多好。」

    方嘉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就算討厭陳建邦也不用把帳算到她頭上吧?落井下石、幸災樂禍的人最討厭了!

    其實她早就覺得陳建邦不對勁了,但是對方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們兩人的將來打拚,她根本說不出任性的話來,只能更加努力維持兩人的關系,為他打掃家里、處理生活瑣事,怕他忙還不敢太常打電話給他,一般都靠訊息聯絡比較多。

    她知道陳建邦忙著賺錢,可是她都出車禍了,為什麼他還是以工作為重?靈魂和身體一分為二已經讓她夠無助傷神了,男友卻鮮少聞問……

    她刻意淡化不去想,就是怕會怨慰陳建邦,誰知道媽媽居然說了出來,還帶出了她不知道的秘密,就算她想騙自己也沒辦法自圓其說。

    為什麼她跟陳建邦會變成這樣?明明是情侶卻走在不同的路上,她拚命想跨過去,他卻自顧自地越走越遠。

    只因為她考不上公務員嗎?這理由會不會太牽強可笑了?

    方嘉儀難過的說不出話來,等到她听見「逼」一聲,才發現她竟不知不覺跟著謝深樂下樓,還一路飄到停車場來。

    見謝深樂坐上他的休旅車,方嘉儀也該回病房了,卻不知道從何處生出股叛逆的心思,想自我放逐一下,她咬了咬牙,便坐上後座,打算隨他離開。

    她不想看見重傷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不僅纏滿繃帶還用血淚寫了愚蠢!

    回想她車禍前在忙什麼?幫陳建邦送洗床單,而那家伙趕到醫院的第一件事卻是質疑她跟謝深樂的關系!

    刻意掩埋的傷口被血淋淋地撕了開來,明明是靈體,還是痛得不得了。

    方嘉儀把臉埋進掌心,情緒十分低落。

    謝深樂發動車子,卻遲遲沒有駛出停車場,方嘉儀不禁好奇,抬起頭來透過車內的照後鏡看他。

    餅了段時間,謝深樂才拿出手機,擴音撥號;在單獨的空間里他習慣這樣。

    「喂?」對方接起,是個男的。

    謝深樂冷冷地說︰「給我陳建邦的電話。」

    對方似乎愣了下,非常疑惑地問︰「誰是陳建邦?」

    方嘉儀听出來了,對方是謝深悅。為什麼謝深樂會打電話問他大哥陳建邦的電話?兩人明明就不認識。

    「就是你們公司設計部門的組長還是主任什麼的,你查一下,兩分鐘後給我電話。」

    「哇靠,你以為我有全公司員工的聯絡電話嗎?你最好——」

    謝深樂掛了電話。

    「原來你哥跟建邦是同事呀。」方嘉儀恍然大悟,不過他哥有辦法知道其它部門的員工電話嗎?他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

    謝深樂往後躺在椅背上,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呀敲的,好像真的在算時間。他才剛拿起手機時,電話就來了,他長指一劃,接通後按擴音。「找到了?」

    「你就是這樣跟哥哥說話的嗎?好歹有點拜托人的自覺吧。」謝深悅沒好氣地說︰「我把號碼LINE給你了,不過你找他做什麼?」

    不會誰不好得罪,得罪他弟弟了吧?

    「有事問他。」謝深樂不欲多談,但是有其它的事要問。「陳建邦常加班嗎?」

    「設計部本來就常加班了,但在我們公司里還算加得少的。」謝家大哥這話說得有點心虛,因為這時候他還在公司呀。「你應該知道人手不足又請不到人的悲哀,誰不想準時下班呀?可是趕交期就只能巴結點了,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怎麼,他跟你抱怨了?」

    「抱怨?是跟辣椒比辣嗎?」先不說他們兩人不熟,找一個比他還常加班的人抱怨,是想比痛苦指數嗎?他應該會電爆陳建邦吧。

    「說的也是。」謝家大哥頗有感觸,不管他什麼時候找謝深樂,都在實驗室居多,就算到醫院陪床,也只是換個地方加班而已。「不過我們也就趕交期才會強制加班,其它時間只要工作做得完,當然可以準時下班。還是我幫你問問陳建邦的情況?」

    謝深樂本想拒絕,後來還是答應了。「你現在問,晚點告訴我。」

    「哇靠,你看一下現在幾點了!」

    「十點零七分。」謝深樂報出車上的時間。「辦不到就別說大話了,陳建邦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你等著,我馬上問!」謝家大哥憤憤地掛了電話,噴出來的氣都听得一清二楚,看來氣得不輕。

    听他們兄弟一來一往還挺有趣的,雖然隔著電話看不見另一個人的表情,方嘉儀的心情還是比剛才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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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謝深樂撥了陳建邦的電話,打了兩次才有人接听。

    「喂,您好。」

    一听到男友的聲音,方嘉儀的心情又掉回冰窖了。

    「陳建邦,我是謝深樂。」

    陳建邦很意外。「有事?」

    「你最近在忙什麼?阿姨問為什麼你都沒來看嘉嘉。」謝深樂眼神十分冷冽,即便有鏡片遮掩,方嘉儀都能從照後鏡的反射當中,清楚感受到他的不悅。「別跟我說加班,如果有心,下班後過來看一眼,留個五分鐘問問嘉嘉今天情況也好。」

    「關你什麼事?」陳建邦口氣很沖。「還有,誰準你叫她嘉嘉的?搞清楚她是誰的人!」

    「嘉嘉是你的女朋友,但是我表現得還比你更像她的男朋友,你難道不心虛嗎?」謝深樂完全不在乎這樣的發言會引起陳建邦多大的怒火,車里只有他,他根本不需要顧忌誰。「如果你真的把她視為未來的另一半,這時間點正要從醫院離開的應該是你不是我!陳建邦,方嘉儀只有一個,還是你認為女朋友再找就有,丟了這份工作,你誰都不是了?」

    「謝深樂,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我怎麼對待嘉儀那是我的事,沒你說話的余地!有本事你叫她自己打電話給我,叫我去醫院,不然管好你自己就行!」陳建邦掛掉電話,謝深樂再撥過去,對方已經關機。

    方嘉儀的腦袋已經糊成一鍋粥,心痛到連手指頭都彎曲不了。

    陳建邦對她漫不關心就算了,竟然視她為所有物而非女朋友?一路走來,她究竟忽略了多少事情?

    大二聯誼時隨手幫忙的人記了她這麼多年,在她受傷昏迷的時候,天天來醫院陪床,只為了讓她媽媽能回家喘口氣,看看辛苦的爸爸,免得在醫院顧女兒還要擔心家里的情況。

    反觀她交往了八年的男朋友,掏心掏肺地付出,努力迎合他的作息和喜好,尊重他的決定,體貼他的辛苦,盡量不吵不鬧不讓他煩心,換來的卻是他對所有物的支配?為什麼他能漠視她到這種程度?她究竟成了擺設還是包袱?

    如果說方媽媽的話像一巴掌,謝深樂的話就像在她已經被打紅的地方,又狠狠地補上一記,簡直是痛進骨子里!就算她還想幫陳建邦說話,都找不出理由也沒有動力了。

    謝深樂離開醫院後,又回到實驗室,整棟建築物只剩門口小燈還亮著。

    方嘉儀一路掛念陳建邦,想看他到底在忙什麼,忙到連傷重的她都可以拋到腦後?一待車停,她就立刻飄向公車站牌。

    她記得這里有公交車可以到達陳建邦居住的小區巷口,正巧她來到公車站牌時,這路公交車再五分鐘就要進站了。

    方嘉儀忐忑不安,還得告訴自己千萬得穩住,事情不一定像她想的那麼糟糕,或許見到陳建邦本人,看到他因為加班或應酬而筋疲力盡的模樣,盤踞在她心里的不安就能消散了吧?

    幣掉謝深樂的電話後,陳建邦的怒氣就像添了柴的火堆,越燒越旺。

    謝深樂有什麼立場對他說這些話?他沒有盡到男朋友的本分就算了,還處處把自己拿出來跟他評比是怎樣?難不成是想取代他?

    他早就覺得謝深樂居心不良了,原來是打這主意!

    陳建邦不曉得在客廳坐了多久,越想越不對勁。明天是不是該去醫院一趟,先讓方媽媽安心,如果遇到謝深樂,再當面問清楚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建邦,剛才是誰的電話?」李玉旻只圍了條浴巾就走出來,頭發吹到半干,身上散發著乳液的香氣,滑溜濕潤,一看就知道剛沐浴完。

    而坐在沙發上的陳建邦同樣只在下身圍了條浴巾,他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寶貝,過來。」

    「你的寶貝現在還躺在醫院呢。」李玉旻哼了一聲,態度不屑,卻還是乖乖地坐到他身邊,偎進他胸膛。

    陳建邦輕笑一聲,捏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吃醋了?」

    李玉旻不怎麼開心。「我除了吃醋還能做什麼?她現在出了車禍,你更不可能跟她提分手吧?說不定還會被押著跟她結婚……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跟你在一起了,做什麼都得偷偷摸摸,我才不想一輩子當你的地下情人。」

    「唉,我也很無奈呀,都決定要跟方嘉儀攤牌了,誰知她卻出了車禍?!不管她醒不醒得過來,我確實不能在這時候走開,會被人說閑話的。寶貝,你就再忍耐一下,最多一年,我保證再一年,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你舍得?」李玉旻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對方嘉儀還是有感情呀,听到她出事還緊張的要命,褲子還沒穿好就往醫院沖。」

    「哎喲,我不緊張就不是人了。」陳建邦摟緊她。「別說我,你還不是一樣,听到方嘉儀出事,整張臉都白了。」

    李玉旻抿唇不說話,隔了段時間才低頭小聲地說︰「不管怎麼說,我跟嘉儀——」

    「好啦,別難過了,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勉強,要不是遇見你,我也不知道我跟方嘉儀不適合,與其三個人過得不開心,不如各自痛一陣子,然後跟對的人在一起。方嘉儀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適合她的人。」陳建邦說得冠冕堂皇,可是一想到謝深樂對方嘉儀的重視,他又覺得不舒服,像領地被入侵一樣,受到了挑戰。

    李玉旻見他有幾分言不由衷的味道,氣得推他一把。「我看你才舍不得讓她痛,你只會叫我忍,叫我委屈點!」

    「這種事總要慢慢來,我得花時間疏遠方嘉儀,慢慢淡化這份感情,不然把我們兩人的事說出來,沒有人會支持我們的。寶貝,你最乖了,一定能體諒我的吧?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們兩個的未來呀,而且我也舍不得你被罵。」陳建邦抱著李玉旻卿卿我我,用親吻跟**來安撫她不穩定的脾氣。

    「這些話你說給方嘉——啊……」李玉旻話說到一半就忙著喘了。

    兩人直接在沙發上滾在一塊,方嘉儀一到陳建邦家里,就被這一幕嚇得動彈不得。

    他們在干什麼?!

    方嘉儀氣得全身發抖,雙目通紅地看著交媾的兩人,恨不得把他們切成碎片!

    在她重傷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的時候,他還有心情跟她朋友上床?還直接在客廳里翻雲覆雨?!

    如果她沒有這番際遇,她還要被這對狗男女隱瞞多久?還要當多久的傻子?

    她全心全意支持陳建邦,無悔付出,更把李玉旻視為知交好友,什麼事都跟她講,有好處更是第一個想到她,結果他們倆就是用這樣的方式響應她的信任?

    簡直欺人太甚!

    「陳建邦!李玉旻!」方嘉儀怒氣騰騰,雙目血紅,長發在身後像蛇一樣不斷地舞動著,可惜不管她再生氣,正熱烈翻滾的兩人都看不見她。

    方嘉儀飄到他們身邊,死死盯著他們倆,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就往陳建邦的後腦勺砸過去。

    煙灰缸是塑料品,砸下去雖然會痛,但殺傷力不強,只是好端端的煙灰缸怎麼會砸到陳建邦頭上,連帶撒了李玉旻一臉煙灰?

    所有人都嚇傻了,瞬間定格,其中包括方嘉儀。

    她居然踫得到東西?

    太好了,這下不用跟他客氣,有什麼砸什麼,砸死就算了,砸得半死更好!

    報紙、雜志、馬克杯、筆、水壺通通都往他們身上招呼,還有陶瓷公仔、存錢筒、小型盆栽、造型立鐘、閱讀燈座,完全沒有手下留情。

    這個家是她布置的,這些小物品都是她買來裝飾的,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會拿來教訓這個家的男主人。

    她擺放的不只是裝飾,還有她的青春、她的夢想、她的希冀、她的未來,而她現在正一點一滴地把這幾年來的累積全部一口氣砸掉!

    地上滿布的碎片和殘骸,就是她此刻的心。

    偏偏痛到極致的她哭不出來,所有的痛苦都堵在她的心上。

    「混蛋,你們通通去死!」為什麼要背叛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到底哪里做不好了?

    方嘉儀直接扛起矮櫃,朝他們兩人扔了過去!

    「啊——」陳建邦和李玉旻赤身**四處逃竄,狼狽至極,想逃還沒辦法靠近門邊,只能在客廳里團團轉,兩人的腳早就被地上的碎片扎得鮮血直流,皮肉翻飛。

    「這是怎麼回事呀?啊——」李玉旻抱頭尖叫,腳都快軟了還是得搏著跑。

    「媽的,我怎麼會知道?」陳建邦也被眼前紛飛的物品嚇到腿軟了,在這里住了三年,都不知道這是間鬼屋!

    已經嚇掉半條命的他根本忘了正全身赤luo,一見東西砸得差不多了,有間歇的空隙,立刻跨步往大門沖,李玉旻墊後,但她還記得撿起浴巾往身上圍。

    「想跑?」方嘉儀飄進廚房拿出菜刀,早陳建邦一步砍在大門把手上。

    看著亮晃晃的菜刀,陳建邦嚇得直發抖,他雙手合十,東拜西拜。「好兄弟,冤有頭債有主,你千萬不要找錯人,我是無辜的。」

    「無辜?背著我跟李玉旻偷情還叫無辜?虧我這麼相信你們兩個!」方嘉儀怒不可抑,或許是怒氣與恨意交織的磁場太強烈,連日光燈都開始閃爍,發出的電流聲。「說什麼工作很忙,加班很累,沒時間陪我?原來是在她身上加班?我現在終于了解是哪里出問題了!」

    方嘉儀拿菜刀在他下身比劃,幸虧她理智還在,沒一刀把這王八蛋給切了!她這八年的付出拿去喂狗都比這個強!

    「有話、有話好好說……」陳建邦頭冒冷汗,盯著那把浮在他肚臍前的菜刀不敢眨眼,深怕下一秒就朝他最脆弱的地方砍過來。

    他悄悄退後,想離這把菜刀遠一點,誰知他一有動作,菜刀就追了過來,嚇得他差點失禁。

    「建、建邦,你你你……你看那個……」李玉旻指著窗戶,整張臉幾乎沒了血色。

    陳建邦才不敢把視線從這把菜刀上移開,最後是李玉旻反復催了好幾次,他才勉為其難地瞟上一眼,接著就火速地把目光轉了回來。

    等等,他剛才看到什麼?

    「嘉、嘉嘉嘉嘉嘉嘉嘉嘉儀?!」陳建邦以為自己眼花,又看了一次窗戶,玻璃上反射出來三道人影,他、李玉旻,還有持刀的方嘉儀!

    陳建邦立刻軟倒在地,咽了幾次口水,朝著方嘉儀的方向,抖著聲音哭喊︰「嘉儀,你……你死了嗎?我、我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你不要殺我,我是真的愛你,你要相信我!」

    「我再相信你就是個白痴!」他這種樣子還有臉說愛她?怎麼不說愛她媽呀!

    方嘉儀怒不可遏,一刀砍到陳建邦兩腿中間,差一點點就砍中他的命根子。

    陳建邦淒厲地叫了一聲後,昏了過去。

    接下來輪到李玉旻了,方嘉儀悲痛地看著她。「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能幫你的我從來沒有拒絕過,可你就是這樣對我的?搶我男朋友?」

    男友和好友連手背叛帶給方嘉儀不小的沖擊,她想哭卻偏偏沒有眼淚,氣憋在心里都憋出火了!

    李玉旻時不時瞄向窗戶,知道方嘉儀往她這里飄了過來,她想逃卻沒有力氣,頓時直接跪坐到地上。

    到了這般田地,她索性豁了出去,把壓在心里許久的話說出來。「你都看到了吧?建邦跟我在一起快一年了。他說你很無趣,愛管閑事又常自找麻煩,還會拖累他,一想到要跟你過一輩子他就害怕。方嘉儀,你是個失敗者,失敗者!」

    「你閉嘴!」方嘉儀又氣又難過,抄起地上的抱枕就往她身上扔。

    這是她認識了十幾年的好朋友,十幾年!

    「呵,你現在明白我的心情了嗎?」李玉旻笑著哭了出來。「你長得沒我好看,成績也沒我好,明明沒有一點比得上我,為什麼每個人都比較喜歡你?每次聚會,沒約你就不會想到我?我李玉旻又不是你的跟班!」

    「就因為這樣你就要介入我跟建邦的感情?你有毛病嗎?你既然覺得什麼都比我好,為什麼不去找一個比建邦好的男人,跟我搶有什麼意思?你根本不喜歡建邦,你只是喜歡贏我的感覺!」方嘉儀不懂這有什麼好比較的,李玉旻身材好、人漂亮,個性溫柔又有氣質,人緣其實不差,只是其它人比較不敢對李玉旻開玩笑罷了,這一切不過是她的錯覺。

    就因為這樣的理由,十幾年累積下來的友誼比屎還不如?

    她們一起哭笑的歲月、共同奮斗的過往,全敵不過這見鬼的嫉妒?

    說好以後結婚生小孩要彼此當世交,每一代都是好朋友,李玉旻卻反戳她一刀,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忙著跟她男朋友生孩子?

    不,應該說是前男友了。

    方嘉儀心如死灰地盯著又哭又叫的李玉旻,對方說什麼她都听不進去了。

    她轉過身,掃了眼昏死在地板上的陳建邦,對他的感情就算無法在一夕之間完全逝去,也全部凍結成冰,一踫就皮膚疼。

    她把這里當作未來的家,細心打掃,用心布置,沒想到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而她,更是最大的笑話。

    「嘔——」渾渾噩噩地離開此處,飄不到巷口,方嘉儀就蹲下來吐了,干嘔得厲害,彷佛要把內髒都吐出來一般。

    經歷過這些事之後,她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可以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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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2:16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喂完早上的藥,方媽媽在掌心上倒了點乳液,幫方嘉儀按摩全身。

    「嘉嘉,過幾天是媽媽生日,你醒來幫媽媽吹蠟燭好不好?」方媽媽明明不想哭的,卻還是說到眼眶泛紅。

    女兒不醒,又不能一直在醫院住下去,醫師說了,如果指數都正常就要請他們出院,帶回家照顧。

    按摩完後,方媽媽心情沉重地拉開布簾,意外看到謝深樂現身在病房中,他看起來很累,似乎沒有好好休息。

    「怎麼來了?」現在才早上七點多,是上班途中來的嗎?方媽媽又是責怪又是不舍。「嘉嘉沒事,你別緊張。下班來已經很累了,上班前就別過來了,嘉嘉有什麼事我會跟你說的啦。」

    「我今天休假,在家待著也靜不下心,所以就過來了,希望阿姨別覺得我煩。」他昨天睡不好,輾轉反側到四點多才勉強眯了下,不到六點就醒了。「這是我幫你買的早餐,趁熱吃。」

    「謝謝。」連休假都往醫院跑,這已經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了吧?方媽媽咬著謝深樂買來的肉包,心越跑越偏,如果女兒的交往對象是他就好了。

    她昨天打電話給陳建邦,可是都沒有人接,到現在一通電話、一則簡訊都沒有,難道追到手又交往久了就不值錢了嗎?那結婚後的日子怎麼過呀?等嘉嘉醒了,她一定要勸她考慮清楚,別把一生賠給了不恰當的人。

    「小樂,阿姨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阿姨你說。」

    「家里今天要拜拜,我要回去一趟,本來麻煩我妹過來顧一下嘉嘉,不過這樣我會比較趕,你可以幫我顧一下嗎?」方媽媽有點不好意思,謝深樂放的應該是特休,卻不能自主規劃。「不方便可以說,千萬不要勉強。」

    「不會啦,反正我也沒計劃,剛好可以幫上忙。」謝深樂放下計算機,脫去外套,確定要留下來。「阿姨,你放心,這里交給我吧。」

    他從昨晚就一直心緒不寧,到今天早上依舊煩躁的要死,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一樣,風雨欲來的預感讓他坐立難安,還頻頻想起方嘉儀。與其到實驗室卻一直掛念她的情況,還不如到醫院來,就臨時請了假。

    反正帶著計算機他就能做很多事了,試驗計劃也不是擬好看的,少了他,實驗一樣能順利進行。

    「那就麻煩你了。」方媽媽又想起另一件事。「我有訂醫院的午餐,你記得拿來吃,別出去買了。」

    「好。」謝深樂笑著應下,送方媽媽到電梯處。

    方嘉儀因為昨天刺激過度,恍恍惚惚地從陳建邦的公寓飄回醫院,此刻才剛回到她的病房所在的樓層,就看見媽媽步入電梯,而謝深樂正朝她揮手道再見。

    若是平常,方嘉儀還會好奇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媽媽跟謝深樂的角色換了過來?但經過昨夜的躁動,她已經耗盡所有心力,現在只想放空,然後找個角落把自己塞進去。

    她飄回病房,看到床上昏迷不醒又憔悴的自己,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怎麼會可悲成這樣呢?長這麼大了,還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好是壞都分不清楚,還幫別人找借口開脫,明明到處都是可疑的線索,她都不曾探究,活該被人當成傻子。

    「方嘉儀,你都快三十歲了,才明白自己是則笑話,你笑呀,怎麼不笑?」要不是她現在又踫不到東西了,不然真想賞自己兩巴掌,為什麼會蠢成這樣?

    謝深樂回來之後,順手拉上布簾,方嘉儀坐到他旁邊,卻無心听他今天的故事,頹然地縮成一團,默默哀悼自己逝去的友情和愛情。

    「方嘉儀,我喜歡你。」

    謝深樂突如其來的開場缸,立刻把縮成一團的方嘉儀嚇得冒出頭來。

    「你……你說什麼?」喜歡她?謝深樂喜歡她?這怎麼可能?

    老天爺到底在跟她開什麼玩笑?昨晚失戀,今早就有人跟她告白?是嫌她這陣子起伏還不夠大嗎?

    「你跟陳建邦在一起,我的感情就跟你沒有關系了,本來我想就這樣吧,時間一久,慢慢淡了就好,要不是你出車禍,我還沒辦法離你這麼近。」謝深樂來這里這麼多回,第一次伸手摸了方嘉儀的臉。「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好好的,一輩子都不能接近你也沒關系。」

    謝深樂喜歡她?他真的喜歡她?方嘉儀嚇得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難怪謝深樂工作都忙不完了,還是每天到醫院來陪床……她的腦袋脹得嗡嗡響,完全沒辦法思考,雙手成拳敲著腦袋兩側,還是沒辦法把自己敲正常。

    「我不喜歡陳建邦,他配不上你,可這不是我破壞你感情的理由,但是我……」謝深樂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把方嘉儀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直到他的手指將她**在外的五官都描繪過一回,才開口說︰「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搶過來。」

    謝深悅後來有打電話給他,說陳建邦升上主任後幾乎不加班,只有趕交期時會留晚一點,平時六點就走了,就算加班也從來沒有超過九點,這時間過來醫院還夠他陪方嘉儀兩個小時!

    可是他人呢?听方媽媽說匆匆來過三次,每回都說工作忙得趕回公司,他究竟在忙什麼?

    方嘉儀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唯一可以清楚描述的感覺就是累。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陳建邦,處處為他著想,為他考慮,這讓我很嫉妒。」

    恨不得取而代之。「我沒有資格評論你的感情,因為那是你的選擇,可是看你這麼傻,我實在舍不得,陳建邦冷落你的時間不短了吧?」

    方嘉儀很想哭,但卻只能想,發泄不出來的情緒憋得她好難受,恨不得拿頭去撞牆。

    她身邊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很傻,偏偏她就是傻到不願去探究真相。

    「陳建邦剛好在我爸的公司上班,我托人查了下,他雖然忙,但並不會忙到連來醫院陪你的時間都沒有。」謝深樂的臉繃得死緊,神情相當不悅。他恨不得能捧在手心里疼的人,陳建邦居然不懂得珍惜,他也不想想她是個多好的女孩子?「雖然這讓我有機會可以留下來,但是對你來說,還是陳建邦好吧?我不過就是個比陌生人還好一點的男友的同學……」

    方嘉儀一陣痛縮,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心一抽一抽地疼。

    「這些話,我希望你听到,又不希望你听到,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矛盾的心情了。」即便知道陳建邦沒有好好對待她又如何?這不是他介入的借口,他唯一能越界的就是趁她對這外界的事毫無感知時,放縱自己的感情,到病床旁陪她幾個小時。「我是真的喜歡你,而我也只能在這時候說喜歡你……」

    謝深樂自嘲地笑了聲。「八年了,我那時候都規劃好了,你是唯一的變量,沒想到我這一猶豫,你就成了陳建邦的女朋友。這幾年來,我陸陸續續關注你的消息,你依舊跟陳建邦在一起。」

    他還想過,只要听見方嘉儀恢復單身就立刻買機票飛回台灣,可惜這想法到他決定回台灣設立實驗室之前,都沒有機會付諸實現。

    家里的人都認為他放太多心思在工作上,像根老木頭遲遲不開花,卻不知道他早就結過花苞,只是還沒開就先謝了,到現在都沒結過第二顆。

    謝深樂認真地說著他在心里憋了好幾年的話,方嘉儀越听胸口越痛,痛到她施力捂住胸口還是遲遲無法舒緩過來,錐心刺骨般的疼痛凌遲得她忍不住喊出聲。

    「痛……好痛……」她痛到都縮成了球,把頭埋進雙腿之間,沒有注意到她的靈體正越變越透明。

    一直注意著方嘉儀的謝深樂頓時皺眉,病床上的她呼吸忽然變急變快,甚至張嘴喘著,身體微顫,反應心跳和血壓的生理監視器數據更是不斷上升,沒有止勢。

    他驚覺不妙,立刻按下緊急按鈕。「病人的心跳跟血壓急速上升,呼吸變快變喘。」

    謝深樂向護理師說明情況後,害怕地握著方嘉儀的手。

    「你撐住,護理師馬上就來了,你不能有事!」

    一股寒意從背脊竄起,蔓延全身——這是他第二次因為方嘉儀感受到這種蝕心的懼意,連帶上次她倒地浴血的畫面都洶涌而至,令他險些站不穩,深怕她出了什麼無法挽回的憾事。

    可是他不能慌,他和她都得撐住。「嘉嘉,你別怕!勇敢一點,撐過去!」

    沒多久,值班的護理師過來查看情況,立刻通知醫師,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方嘉儀的情形總算穩定下來。

    謝深樂一口氣還沒喘完,一回頭就發現昏迷好幾天的方嘉儀睜開了眼楮!

    「你——」他以為是自己太緊張生出幻覺,握住病床欄桿又看了一次。她確實醒了,只是看起來很虛弱,沒什麼精神,雙眼灰蒙蒙的,但總算是醒了。

    謝深樂嘴巴開開合合,像條離水的魚,明明內心激動得很,但就是沒辦法說出完整的句子。他狼狽地抹了把臉,決定先通知方媽媽這件好消息,先讓情緒平復一下。

    方嘉儀轉著眼珠子探看眼前的環境,還不是很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除了青色的布簾,入眼的幾乎都是一片白。

    她這是……醒過來了嗎?

    方嘉儀試著坐起,卻發現手腳無力,身體異常沉重,又脹又疼,十分難受,唯一能慶幸的一點,是她終于能真實感受到重量和這個世界。

    她愣愣看著背過身撥電話向媽媽報喜的謝深樂,其實心里還有幾分不踏實,怕這是一場夢。

    她太久沒有開口說話了,反應有些遲鈍,喊了好幾次才真正發出聲音。

    「謝……深樂……」

    見他訝異回頭,方嘉儀伸手,卻十分吃力,怎麼抬就是沒有一個拳頭高,還抖得很厲害。

    謝深樂見狀,電話還沒掛就回來握住她的手。「別急,你出車禍了,躺了好幾天沒動,肌肉沒力很正常。醫生說你傷口愈合得很好,別緊張,只是暫時的。」他細聲安撫她,看她目光通紅,心口一陣揪疼。

    他沒放開方嘉儀的手,就這麼握著,再對手機彼端的方媽媽說︰「阿姨,你慢慢來,嘉嘉這里我會看著,小心為上。」

    幣了電話,謝深樂抑下緊張,坐到陪床椅上跟方嘉儀說話。「你媽媽等一下就過來了。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有沒有哪里特別痛或特別不舒服?你先放輕松感受一下,我去請護理師來裝止痛針。」

    她全身是傷,會痛是應該的,只是疼痛有分級,也許有些不對勁的地方要當事人感受後,才知道該進行哪些檢測及處理。

    方嘉儀傻愣愣地看著謝深樂通知護理師她清醒過來的事,以及後續安排。

    听著他巨細靡遺的吩咐,她才慢慢有了回魂的感覺。

    想到這些天她當游魂所經歷的事,她的無助、她的彷徨,還有受到背叛屈辱的震撼與悲痛,全化成了委屈,源源不絕地向她撲了過來——

    「嗚哇——啊浮浮——」方嘉儀嚎啕大哭,哭得像個初生嬰兒一樣,五官都皺在一起了。

    「啊!」謝深樂慌了手腳,先愣了一下才想到要抽面紙幫她擦眼淚。「別哭,沒事,真的沒事,我沒騙你,只是暫時使不上力,你別哭呀——」

    方嘉儀哭得更用力了,還哭到咳嗽,簡直慘到不能再慘。

    「為什麼他們要背叛我……我哪里做不好了?我全心全意對待他們,為什麼他們做得出那種事……嗚啊浮浮——」

    謝深樂听出關鍵,安慰她的同時問︰「誰背叛你啦?」

    「建邦和玉旻……嗚嗚嗚啊——為什麼?我哪里對不起他們了?為什麼……嗚嗚……」方嘉儀哭到全身骨頭都在痛,可是好不容易能發泄了,她根本不想停。

    這些日子她受夠了!

    「乖喔,慢慢說,他們做了什麼啦?」謝深樂直接把面紙放到她腿上,幫她擦眼淚的同時,床上逐漸累積出一座白色小山,他卻沒有不耐。

    「他們……他們上床了……嘔——」想到那畫面,方嘉儀惡心干嘔。

    「小心,別太激動。」謝深樂也不怕髒,居然直接伸手去接,不過方嘉儀沒吐出什麼,就是胃里直泛酸。

    「為什麼……他們在一起快一年了……一年耶,他們到底把我當什麼了?嗚嗚嗚——」方嘉儀哭得好累,眼楮都睜不開了。

    這消息大大震懾了謝深樂。

    方嘉儀是個重情的人,這對她而言無疑是青天霹靂,天塌了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只是出事前她毫無異樣,還幫陳建邦送洗床單,她是何時知道這件事的?

    「你怎麼知道的?會不會把夢境當真了?」謝深樂倒了點水喂她喝,剛好護理師過來,他歉然地向對方笑了下,低頭繼續安撫方嘉儀,盡量別讓她的情緒影響護理工作。「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可以哭,但是別用力,你身上一堆傷。」

    真怕她身上的石膏和繃帶拆開後,人就散了。

    護理師離開後,謝深樂撥掉方嘉儀臉上的紙絮,又喂她喝了點水才問︰「你怎麼知道陳建邦對不起你了?是不是睡昏頭了?你知道你睡了兩個多禮拜嗎?」

    「知道。」方嘉儀癟嘴,神色相當晏屈,眼紅鼻子紅的,看起來好可憐。「我親眼見到的——」

    她把這些天的事大概說了一遍,謝深樂震驚到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說……你這幾天都……」他嚇到連語言能力都崩解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爸在你國小的時候,把你丟到市中心,拿一百塊叫你自己坐車回家,因為沒找零被罵敗家子還被痛打一頓。」她開始舉證。「我入院當天你哥哥有來,他長得很高很壯,還摘掉你的眼鏡,掀開你的劉海……你集訓時最討厭背著你哥哥跑步,因為他比豬還重……你到國外留學的時候受到歧視,還被霸凌……你的實驗室不接發酵性物質分析……」

    方嘉儀如數家珍,謝深樂听得是無比別扭,每說一項,他的耳根就多紅一分。

    「所以……你也知道我喜歡你的事了?」她剛剛說的那些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這句話有沒有听見?

    方嘉儀頓時呆住了。她才剛回魂,就像是一台老舊的計算機,程序跑得很慢,光是陳建邦和李玉旻的奸情就佔去她大量的內存,正在理清謝深樂的事,還沒想到他突如其來的告白呢,他就直接提出來問她,想躲也躲不了。

    見她呆愣的表情全是錯愕,謝深樂暗暗松了口氣,幸好她沒有反感,不然他這仗打起來就難了。

    「你還打算跟陳建邦在一起嗎?」

    方嘉儀沉下臉來,搖頭。沒有什麼比送上門讓人作踐的行為更賤了,她才不干這種事。

    「那我可以追求你嗎?」

    「啊?」方嘉儀這下真的當機了。接連發生這麼多事情,她根本應付不來,而且陳建邦的事讓她好累,她真的沒有心思去想這些,甚至有些逃避。

    她低下頭,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但是對謝深樂來說,沒有響應不代表拒絕,他也明白此刻她心力交瘁,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沉澱還有療傷,只是他太開心了,忍不住先開口。

    好吧,這麼說不應該,但他終于能追求方嘉儀了,教他如何不開心?盡管離魂听起來荒謬,不過能讓她明白陳建邦是什麼樣的人,也算因禍得福。

    「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尤其是靈魂部分。」這麼問好蠢,不過這種事根本沒有經驗可以參照,謝深樂怕她離魂這麼久,難免對身體或心智有影響。

    「全身都痛,無力又很累……」她現在整個人由里到外都不舒服,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我感覺不出來靈魂有怎麼樣,只覺得身體很沉,畢竟我之前都飄來飄去的。」

    這話說的讓謝深樂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等等阿姨就過來了,別讓她看到你眼楮紅通通的樣子,你應該知道阿姨這陣子沒少哭。」她們母女踫面後,八成還要再抱頭痛哭一次。

    謝深樂實在是見不得她的眼淚,非常時期又避免不了,要是待會阿姨提到陳建邦,肯定是山洪爆發的等級。

    發泄是好事,發泄過度就傷身了。方嘉儀現在早就全身是傷,不管是心理的還是生理的,都傷得不輕。

    「嗯……謝謝你……」方嘉儀抬頭看了他一眼,有感謝,有抱歉。她住院這陣子,他也沒有輕松到哪里去。「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我知道你離開醫院後還去了實驗室,每天忙到三更半夜。」

    雖然她的靈體只跟過一次車,但是她沒漏听過他講電話,他根本就跟工作綁在一起,整座城市都是他的實驗室。

    謝深樂听在耳里,甜在心里。「嗯,我會的,你先休息,睡不著就閉眼楮。」

    「嗯。」方嘉儀听話地閉眼休息,眉心還是皺得死緊。

    可能是哭累了,沒多久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謝深樂站在床邊痴痴地看著她,總算放下心中大石。

    「好好睡吧,醒來之後,世界會慢慢變好。」我會親手為你打造。

    至于陳建邦,早晚有他後悔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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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2:30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方嘉儀醒過來後,方爸爸跟方媽媽都松了口氣。

    方媽媽特地燒香感謝祖先保佑才趕來醫院,本來今天有一趟北上車次的方爸爸也難得的請同事代班,急急忙忙趕過來。

    雖然昏迷了很多天,方嘉儀還是很累。靈體不需要睡眠,她以靈體在醫院內游蕩了兩周,基本上都醒著,本來不覺得有什麼,回到傷痕累累的肉體才知道精神消耗頗大,劇痛還敵不過睡意,等她一覺醒來,天都黑了。

    足足睡了快八小時,方嘉儀還是覺得困,不過看到湊近床頭、異常興奮的父母,她還是強打起精神,下意識想坐起來,卻是無力。

    「躺著就好、躺著就好。」方媽媽馬上按住女兒的手臂,不敢用力,眼眶紅通通的,好像一眨眼就會落淚。「嘉嘉,你終于醒了,嚇死媽媽了你知道嗎?」

    看到母親難受成這樣,方嘉儀心里也不好過,跟著紅了眼眶。「對不起……」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方媽媽哽咽,一邊摸著女兒消瘦的臉蛋,一邊抽起櫃子上的面紙擦眼淚。

    「好啦,嘉嘉醒來是好事,都別哭了,我們要笑。」方爸爸摟住方媽媽的肩膀,要她把眼海收一收,其實他自己的眼眶也是紅的。

    接到妻子電話直奔醫院時,嘉嘉睡得很熟,跟昏迷時沒兩樣,要不是謝深樂和護理師再三保證女兒確實醒了過來,他還真不敢相信。

    「好,要笑。」方媽媽擠出了個丑丑的笑容。「對了,我還沒通知建邦嘉嘉醒了。」

    一听到陳建邦的名字,方嘉儀臉色丕變,方爸爸很快就意識到不對,皺眉地看著她。

    她沒打算跟父母訴苦,想草草帶過去,可一開口還沒說話,眼淚就掉了下來。

    「不用通知他了,我以後跟他沒關系。」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一輩子都別再有交集,李玉旻也是!

    「怎、怎麼啦?」方媽媽一見女兒掉淚,越哭越凶,著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出了什麼事?你快點跟媽媽說呀。」

    「他……他劈腿了……」方嘉儀低頭抹淚,不敢看父母。「對象還是玉旻.」

    「你說什麼?建邦跟玉旻?」方媽媽差點站不穩,幸虧有方爸爸在身後撐著。

    「你該不會是知道他們兩個的事,傷心難過才出車禍的吧?」

    「這……」方嘉儀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面對父母,她無法輕易說出離魂的經歷,畢竟老一輩人的反應絕對比他們這代嚴重許多,說不定她之後除了吃藥外還得喝符水。

    她出車禍和男友劈腿的消息已經夠嗆了,沒必要再多剁洋蔥。

    女兒的遲疑在方媽媽眼里看來,百分之百就是她想的這樣,氣得她雙手握拳火燒心。「難怪你手術那天他跟玉旻一起過來,講到婚事還猶豫萬分。你爸爸說的對,他不是什麼好鳥!女兒,我告訴你,小樂不錯,條件比陳建邦好上數百倍,對你又好,媽媽鑒定過了,你不如跟他在一起。」

    「蛤?」鑒定?她是怎麼鑒定的?方嘉儀錯愕退去後,羞恥就浮上來了。

    「你說話也要挑時間,嘉嘉現在的狀況合適嗎?」還好方爸爸跳出來阻止,沒讓方媽媽繼續說下去,不過方爸爸神情微慍,看得出也因為陳建邦的事氣得不行,只是他收斂一些。

    他對方嘉儀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對不起陳建邦,是他沒辦法自制,話說得再漂亮都是借口,你傷心難過是必然的,別讓這件事困住你的腳步。在你昏迷的期間,小樂盡心盡力的幫忙,你可別因為難過就忽略了。」

    「爸!」怎麼話听到後面味道就變了?到底謝深樂是何時收買她爸媽的呀?

    是說……怎麼都沒看到謝深樂?是去買晚餐了嗎?

    「這麼晚了,嘉嘉一定餓了吧?這麼久沒吃東西,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媽去幫你買。」說起來也幸運,之前女兒進食都是用鼻胃管,兩周要換一次,今天早上醫師過來,方媽媽覺得女兒這樣辛苦,就跟醫師要求等下回進食或喂藥的時候再裝上去,讓女兒休息一下,沒想到她就醒了。

    方嘉儀下意識回答。「謝深樂不是去買了嗎?」

    「哎喲,小樂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方嘉儀心里泛起異樣。平常他不是都待到很晚嗎?怎麼她醒過來之後,他反而先走了?難道是因為她沒有答應——

    謝深樂會是這麼小氣的人嗎?不像呀!

    還是他面子拉不下來,覺得尷尬,暫時先回避呢?

    「想見他呀?」方媽媽笑容頗有意思。「別急,小樂天天都到醫院來看你,明天就過來了。還是你想他?想他可以直接打電話給他呀。」

    「沒事,就是問問。」方嘉儀滿頭黑線,看來媽媽對謝深樂相當滿意,全然忽略了她才剛剛恢復單身,沒那麼快就能進入下一段戀情。

    而且謝深樂好是好,他們倆總歸還是不熟呀,說不定他喜歡上的只是他想象出來的方嘉儀呢。

    做情人還不敢想,朋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以前錯過了,現在撿回來還不遲。

    方嘉儀喝著媽媽熬的大骨粥,臉色不算好看。

    醒來第三天了,而謝深樂也跟著消失了兩天。

    雖然他有打電話來跟媽媽說因為實驗室出了點問題,晚上沒有辦法過來,可她還是不大開心。

    陳建邦說他工作忙,結果他都做了什麼?

    她知道這有點遷怒的意味,可是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身體不自由,她只能讓思路奔放了。

    其實她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謝深樂又不是她的誰,沒有義務過來醫院看她,就算是朋友也盡了本分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被氣走還是被嚇跑的?她剛醒來時哭得撼天動地,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丟臉,可她這個覺得丟臉的都敢見他了,他居然不來?!

    情緒又繞回了原點,點火、滅火、點火、滅火的好累。

    「唉……」她舀了口粥放進嘴巴,湯匙含了很久,遲遲沒有抽出來,吃一口總要發幾秒呆。

    「是有多難吃呀?」方媽媽瞪了女兒一眼,好想把保溫瓶搶過來親手喂。

    「很好吃,是我沒什麼胃口。」方嘉儀揉揉肚子,有點撐了。「可以晚點再吃嗎?」

    「隨便你,記得吃完就是。」方媽媽把保溫瓶接過來蓋好,看女兒有氣無力的樣子,她實在無奈。「你現在就是要多吃多睡,傷口才會好得快。」

    「我覺得是肉長得快。」到時不是因為車禍面目全非,而是因為肥胖。

    「長肉好呀,看你瘦成什麼樣子?」方媽媽倒了杯水要給她喝,轉頭就看見她目光全鎖在病房門口。「想他?不然我幫你打電話給他好了。」

    「誰想他了?我就無聊看看。」算了,管他愛來不來。

    方嘉儀索性閉起眼楮,听她媽媽的話,多吃多睡,其它的事暫且不理,反正她對謝深樂——

    她不會形容,或許是同仇敵愾的盟友,或許是旅人的沙洲,或許是其它雜七雜八的東西……總之從她出事開始,處處都有謝深樂的影子,他又是了解最多的人,難免佔了個特殊的位置,結果這個人在她醒來之後就神隱了?!

    朋友這種東西,就是來來去去的,她要習慣。

    「小樂,你來啦?」方媽媽突然開心地喊了聲,驚得方嘉儀立刻睜開眼。

    「來了?!」她火速往門口看,連只蒼蠅都沒有。

    「哎喲,老了,眼花。」方媽媽咯咯直笑。

    「媽,你很過分耶!」還笑得跟賊一樣,有沒有同理心呀?方嘉儀氣得嘟嘴,再次閉上眼楮,這回是眼不見為淨。

    「你……你、你是小樂?」方媽媽又出聲了,這回是訝異和欣喜的語氣。

    方嘉儀氣呼呼地說︰「別假了,這次我不會上當!」長這麼大還不知道她媽媽演技這麼好,好到都可以去當聲優了。

    「阿姨,是我。」

    這是謝深樂的聲音!他真的來了?!

    方嘉儀陡然睜開眼,本來還想揶揄幾句,一見到人,她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謝深樂厚如柚子帽的老式發型變得相當干爽利落,兩側頭發剃得很短,頭頂稍長,再用發蠟抓出自然的蓬松感,非常好看。

    方嘉儀早就看過他拿下眼鏡的樣子,當初還為他熠熠生輝的大眼楮狠狠地驚艷了一把,可是怎麼樣也比不上現在的強烈沖擊,新發型把他五官的優點都突顯出來了。

    他眉毛濃厚,鼻子高挺,雙眼清澈湛亮又帶著些許銳利,像是反射了星辰的湖水,靜謐但深藏不露。

    原本老舊且寬大的衣服換成了素色V領的貼身棉質上衣和黑色休閑西裝外套,輕松又不失沉穩,腳上的丹寧褲更將他的雙腿襯得又直又長。

    才幾天不見,謝深樂就從老學究變成潮學生,簡直像上了素人大改造的節目,方家母女頓時看傻眼,嘴巴張大到都能直接塞雞蛋了。

    這真的是丑小鴨變天鵝的真人版呀!

    「你——」他神隱了幾天,就是為了要改頭換面嗎?

    方嘉儀瞬間不曉得該如何反應,倒是方媽媽開心地拉著謝深樂轉圈圈。

    「哇,好帥喔!我們家小樂打扮起來果然就是不一樣。」

    喂喂,什麼時候變成我們家的?方嘉儀在心里暗暗吐槽,氣已經消了不少。

    他要改造成現在這樣確實得花不少功夫,但他怎麼突然注重起外表了?方嘉儀疑惑地看著任由方媽媽擺弄的謝深樂,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她就是關鍵呀。

    方嘉儀的臉漸漸紅了,一直用余光留意她反應的謝深樂轉過頭來,對她笑了。

    「嘉嘉,這兩天還好吧?實驗室出了點事,花了些時間解決,就沒過來了。」

    他指了指自己。「當然還有忙我私人的事,成果還可以吧?」

    他本來昨天就要出現的,只是設備毀損對委托廠家影響不小,又是大型機器,必須跟原廠調零件,還有委托廠家排程也受到影響,實驗室里只有他可以通盤指示該如何運作處理,沒辦法請假。

    不過昨天頂了類似這身的打扮到實驗室里晃了一圈,效果比他預想的好,大家嚇到講話前言不搭後句,還有人直接尖叫的,相較之下,方嘉儀的反應還算平淡。

    「還好呀,就是一直在叨念你,沒事就看門口,尤其晚上的時候。」方媽媽趕著在旁爆料,笑得賊賊的。

    「媽!」有她這樣賣女兒的嗎?方嘉儀看了眼偷笑的謝深樂,直接把棉被拉起來蓋頭。喔不,她不會被誤會成「口嫌體正直」的人吧?

    「哎喲,害羞了。」方媽媽才開心不久,想起謝深樂的「家訓」,臉色就沉了下來。「不對喔,你打扮成這樣是……遇到真愛了嗎?那我們嘉嘉怎麼辦?」

    懊不會還沒下手,菜就被端走了吧?

    「咳,是,不過阿姨別緊張,同樣的。」他沒有向方家二老表明喜歡方嘉儀,但他相信自己只要開個頭,暗示一下,再聯想他平常的表現,其實不難猜。

    只是他沒想到方媽媽居然早他一步動了把他們倆湊成一對的心思?這是老婆還沒攻陷,就先得到一個丈母娘了嗎?

    方媽媽一下子就抓到重點了,看看謝深樂,又看看女兒,臉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來。「這樣好、這樣好!你比陳建邦好多了。」

    「媽!」方嘉儀掀開棉被大叫。哪有人這樣講的?要她如何面對謝深樂呀?

    「哎喲,我這張嘴喔,你爸念了我好多次了,就是改不掉。」年紀大了,要改習慣難如登天。方媽媽歉然地看向謝深樂,後者倒是擺手說沒關系。「不然你們聊好了,我先回去一趟!」

    「媽!」方嘉儀嚇死了,好想跳下床抓住她媽,不讓她離開。

    留她和謝深樂單獨在這里,布簾一拉,她可能會緊張到休克好嗎?這種直奔真愛的速度太快了,她跟不上。

    「我跟嘉嘉很久沒見了,她又一下子看到我變這樣,可能不知道如何跟我相處,阿姨還是留下來吧,免得我們兩個尷尬。」謝深樂笑著看了她一眼,眼底的無可奈何讓她手腳發軟,只好把頭撇了過去。

    「也好。」方媽媽招呼謝深樂坐下來,越看他的樣子越滿意。「看到你大變身,我突然想到你上次話沒講完,你哥是出了什麼事,才讓你听從家訓的?」

    沒想到方媽媽還記得這件事,謝深樂頗感訝異,方嘉儀也是同樣好奇這段未盡的故事。

    見方嘉儀雙目炯亮,已經做好听故事的準備了,謝深樂不由得失笑。

    就當作是她想多了解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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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6 00:02:45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這故事有點長,謝深樂不知從何說起,想了下才開口。「我爸說這是個現實的世界,誘惑也多,要我跟我哥專注發展腦袋里的東西,絕對不能把皮相當重點,還要看起來越矬越好,這樣還能砥礪心智,因為外界的負面能量會像瀑布一樣打下來,是一種現代的修行方式,所以從小我哥穿堂表兄弟的舊衣,我穿我哥的舊衣,長大後就穿我爸的,我之前那些衣服都是我爸爸年輕時穿的。」

    「你哥這麼壯,他的衣服你穿得下嗎?」方嘉儀的關注點跑到奇怪的地方。

    「很像在套布袋,袖子和褲腳都要卷起來,還因為這樣,我同學都覺得我是個只會念書的弱雞。」

    不過他自己倒是不以為意,有時候交際確實讓人挺煩的,加上他跟同學共同語言少,話不投機,玩不到一塊去,少有交集對他來說反而松口氣。

    但對謝深悅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我哥哥頭腦不錯,可惜不愛念書,成績平平,就數體育成績最出色。他高中時暗戀班花,還學唐伯虎點秋香,在課本寫藏頭詩,卻因為他人長得太矬,又壯得跟猩猩一樣,這種行為就被放大了,每天被言語霸凌,說他丑人多作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加上我很也矬,就連我也一起罵進去。那些人還學金庸,幫我們冠了謝家二丑的外號,雖然他們覺得這是開玩笑,我哥卻當真了。」

    「這真的太過分了!」方媽媽听到臉都皺了起來,無法想象這種事要是發生在自家兒女身上,她會不會氣到直接進學校找對方家長出來理論?「真該讓那些人看看你哥和你現在的樣子,就不信他們條件有你們一半好。」

    方嘉儀同樣皺眉,她向來看不慣這種行為,也曾經幫弱勢的同學說幾句話而受到團體排擠,即便出了社會後,還是在職場上遇過類似的問題。

    有時候她真的很想問,到底是人病了?還是社會病了?

    「他回家跟我爸吵了一架,說他要剪頭發、換眼鏡,也不想穿別人的舊衣,為什麼他不能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得裝矬?當癩蛤蟆?就算他日後再成功也沒辦法回到十八歲。其實我那時有點心動,想附和我哥,只是情緒沒他那麼強烈。」

    他會產生反抗的想法,起因在謝家二丑這個綽號,沒听過罪不及家人嗎?況且他們什麼罪都沒有,就讓他們看看到底謝家人有多「丑」!

    「後來呢?你爸有同意嗎?」方嘉儀問。

    謝深樂無奈地笑了下。「後來我爸說做個實驗吧,就帶我哥去剪頭發,校服沒辦法換,不過鞋子、襪子、手表通通換過一輪,還買名牌,整個人煥然一新!人緣是回來了,我哥卻一點都不開心。」

    「為什麼?」方嘉儀很驚訝。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嗎?還是又遭遇了什麼事?

    謝深樂輕輕地抿了抿唇才回答︰「因為大家夸的是他的外表、配件,不是他謝深悅,所以他一點都不開心,連他唯一自豪的體育都沒有他的手表來得吸楮。他跑得快、跑得久、跳得高、跳得遠全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不是他努力練習的成果,就連他暗戀的班花看起來都沒一開始那麼吸引人了。」他不知道收集了幾桶來自他哥的苦水,有幾次听到煩了,還直接把人抓進訓練室里揍到乖。

    謝深樂繼續說︰「就因為這樣,他覺得我爸說得對,最重要的是培養才能和腦子里的東西,如果有人懂得欣賞,進而喜歡上他,才是真正為他本質著迷,感情才能走得長久順暢,所以我哥又穿回以前的舊衣服,直到遇見我大嫂才改頭換面。」

    「要是嘉嘉沒有跟陳建邦分手,你要頂之前那顆頭頂多久呀?」謝深樂都三十了,人生已過三分之一,想想他爸還真狠。

    「媽!」方嘉儀有氣無力地喊著,這種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感覺真差。

    謝深樂淺笑,未作回應。方嘉儀在傷口最疼的恢復期,但凡有一絲慶幸都最好別在她面前顯露。

    「其實從我回來工作,我爸就希望我能打理一下儀表,看能不能找到對象。他一直很後悔當初沒有幫我們訂個期限,像大學畢業前或是滿二十五歲後就回來當人,每次看我穿他的舊衣服回家,他就一臉痛心的樣子。」

    方媽媽疑惑,一臉好菜被糟蹋了的可惜樣。「你爸都開口了,你怎麼不早點解禁呀?像現在這樣子多好?」

    「一來是工作忙,沒時間,又沒對象,不如省下來休息。」男人也是為悅己者容的。謝深樂摸摸鼻子。「二來是想讓我爸爸知道,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原來是另類的報復法啊。

    方嘉儀覺得有個地方兜不起來,忍不住又問︰「你爸爸還做了什麼吧?會把國小剛畢業的兒子丟在市中心叫他自己坐公交車回家,怎麼說也算虎爸吧,他會讓你哥哥這麼順利就改頭換面嗎?」

    肯定是另一場更嚴苛的修行吧?說不定謝深樂會收起反抗的心思是因為他哥哥被修理得太慘。

    沒想到方嘉儀這麼聰明,謝深樂本來打算點到這里為止的。

    「你沒猜錯,我爸確實動了些手腳。」他嘆了口氣。「我哥人緣確實變好,班花也對他另眼相看,但還是比不過另一個富二代。班花家里跟對方有生意往來,有意無意暗示她好好把握,即便對方體重跟我哥一樣,身高卻矮了我哥二十公分,圍繞在他身邊的人還是比我哥多,所以我哥獲得的幸福感其實很薄弱。」

    就像泡沫,一戳就破。

    方家母女靜靜听著,沒有人插話。

    「我家經濟算不錯,但我爸一周只給我們兩百元,我哥跟同學出門還得先存一個月,就被人貼上沒錢又愛裝闊的標簽,就算長得再好看,價值都得打對折。」

    口袋深就看錢,口袋淺就看臉,他老爸要他們兄弟倆好好發展腦子里的東西時,他很想回嗆一句會有誰看?

    這種說法是偏激了點,這世上還是有人看品德、操行和才華,還是有人注重愛情跟責任,不然方嘉儀不會摔得這麼慘。

    要說她的傻,也是傻得難得、傻得可愛。

    謝深樂繼續說,「我哥只有在最初時感受到丑小鴨變天鵝後那一瞬間的驚艷,接下來的日子一樣不如意,反而找不到他身為邊緣人時的自在。我爸還不斷在他旁邊放冷箭說這世界是殘酷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煩惱,沒有利益的事誰會浪費時間跟你周旋?那時我哥才剛要滿十八歲,實在不懂我爸腦子里在想什麼。」

    「就算你哥穿回以前的衣服,也找不到以前的生活了吧?」方嘉儀無法想象那是多大的壓力,就算出了社會,那段時間的折磨還是忘不了吧?

    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長輩又一直否定他的價值,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只能數著時間等畢業,期待快點進大學好重新開始。

    她突然覺得自己滿幸福的,平凡沒什麼不好。

    「是呀,同學還會問他為什麼還要裝矬?所以我哥變得有點陰沉,我爸還嫌他不夠煩,大考過後,捐了五十台計算機給學校,還有兩萬冊書籍,因為學校圖書館放不下,最後直接折現,導致我哥受到更多注目和吹捧。我爸說這世界很現實,除了看臉,還有看錢,還問我哥知不知道丑小鴨真正的涵義?」

    「什麼涵義?」不就是歷經千辛萬苦,最終發光發熱嗎?

    謝深樂眯起眼。「丑小鴨之所以能變成天鵝,那是因為他老爸是天鵝,跟他本身沒關系。」

    「……」方嘉儀頓時無語。「你哥沒崩潰嗎?」

    這種虎爸太可怕了,都不怕孩子心靈崩潰,一輩子就完了嗎?

    方媽媽也是一臉的不舍。她對謝深悅印象很好,是個健康愛笑的大孩子,完全看不出來背後有這麼一段故事。

    「這倒沒有,頂多低落了些。畢竟我爸變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撐不過都是我們的問題。」事情向來都是一體兩面,他爸對親兒子狠,也養成了他們遇到事情會先從自身找答案,而不是怪罪到別人身上。

    「你那時候應該也不好過吧?你哥雖然畢業了,但你還在學校呢。」他的心理素質也太好,方嘉儀不由得咋舌。他哥在風口浪尖的時候,他肯定也在八卦中心。

    「對了,都忘了你還跟陳建邦同班,怎麼同學會的時候都沒有人說呀?」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我看起來無趣又不好親近,還一堆人來問我意見了吧?」

    方嘉儀白了他一眼。「難怪陳建邦不喜歡你。」

    「我感到無比萬幸。」謝深樂面無表情地拍了兩下手,讓方嘉儀和方媽媽都笑了。

    「要是陳建邦知道他在你爸爸的公司工作,臉色肯定很難看。」

    謝深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覺得讓他知道我在追你,他臉色才難看。」

    「最好是。」方嘉儀紅了臉,哼哼地撇過頭去。

    方媽媽看得掩嘴直笑,直白的謝深樂反而讓她這個當媽的開心。見小年輕害羞不說話,只好由老的出馬。「說起來你也滿厲害的,居然可以撐到現在,只為了對你爸爸還以顏色。」

    如果是她兒子女兒說要冷戰,大概半天就破功了。

    「我本來就不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所以沒有想象中困難,而且還有個好處,就是知道誰對你是真心的。」謝深樂注視著心上人,胸口又暖又燙。

    方嘉儀的臉也是又暖又燙,這種已經接近明示的話她怎麼可能听不懂?她又不太會裝,心情都直接寫在臉上了。

    看著謝深樂快要咧到後腦勺的笑容,她差點抽起枕頭悶到他臉上。

    明明看起來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卻笑得像傻瓜一樣,方嘉儀的心有所觸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告白的片段。

    他內心強韌到可怕,卻因為她一次尋常的維護而記到現在,可是這段小插曲應該給予不了他多少感動吧?

    所以謝深樂對她的感情,不像抓住生命中的浮木,是一種救贖,而是單純的……喜歡?就是單純的看對眼而已?

    方嘉儀的臉熱到快炸了。

    「唉……」謝深樂嘆了口氣,非常懊悔。「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的。」

    「為什麼?」方嘉儀立刻冷了下來,退燒針效果都沒這麼快。

    「太早了。」人都還沒拐上手,萬一嚇跑了怎麼辦?可是話一說出口就是潑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來?謝深樂嘖了聲。「我哥在追我大嫂的時候,也不敢把家里情形說得太清楚,後來是大嫂嫁進來後,我媽才握著她的手要她多擔待點,因為我們家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

    什麼嫁不嫁的?方嘉儀本來想忽視他,卻還是禁不住好奇。「什麼話?」

    謝深樂注視著她,猶豫了好久才說︰「謝家三父子,一門神經病。」

    「……」媽媽也不差吧?方嘉儀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了。

    「不過你放心,我家對媳婦很好,如果你不信,改天介紹我大嫂給你認識,你可以親自問問她。」大嫂嫁進來兩年沒有任何異狀,還跟公婆相處融洽。以方嘉儀的個性來看,同樣不會是障礙。

    現在說這個會不會太早呀?

    方嘉儀內心咆哮,方媽媽卻笑得見牙不見眼。婆家好相處很重要呀,丈夫的支持也是關鍵,雖不能保證謝深樂以後會不會變,可就現在來看,他哪里都好。

    靶情的事,就算是當媽的也不好過問,頂多敲邊鼓跟女兒洗腦謝深樂很好,要她多考慮,兩人最終能不能在一起還是一回事。

    不管怎樣,謝深樂終究是場及時雨,就算不能救火,至少澆熄了些許女兒失戀的痛楚,減少她想起陳建邦那混帳的時間。

    當然,如果能當她的女婿更完美。

    方嘉儀不清楚媽媽最深層的想法,只知道此刻被困在床上的她根本是進退無路,逃都沒地方逃。

    「對了,這是我幫你求來的。」謝深樂從口袋里面拿出夾鏈袋,里面放了枚平安符。「這間廟很靈驗,我問過廟祝,這符有安魂的功用。」

    他把平安符掛上她的脖子。「這幾天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方嘉儀知道他在問離魂的事,低頭握住頸間的平安符,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還是真的有所影響,心情真的踏實許多。「謝謝。」

    謝謝他在她最低潮的時候出現,拉了她一把。

    接近午夜,實驗室依舊燈火通明,不過里面只剩謝深樂一個人。

    離開醫院後,他還是習慣到實驗室走一趟,把能收尾的事做一做。

    或許是今天精神糧食補充得相當足夠,他一連做了近十項試驗才停手,等兩周後把樣品從烘箱里拿出來分析主成分含量,差不多就可以結案了。

    謝深樂正在計算密度數據,突然有人開了門——

    「surprise!」

    他回頭看,就見謝深悅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握住門把,像猩猩一樣露齒大笑。

    本來想嚇弟弟的謝深悅,反過來被大改造的謝深樂嚇得「美叮美當」。

    「智障。」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又轉過頭來面對計算機。

    「你你你你你——」謝深悅一度找不到舌頭,指著謝深樂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發出刺耳的單音節。

    謝深樂討厭這種像機台故障的聲音,回頭瞪了這頭煩人的大猩猩一眼。「有事就奏,無事快滾。」

    「你你你——」謝深悅順了好久終于能好好講話。「你剪頭發還換衣服,是交到女朋友了?」

    八卦的雙眼太過明亮,謝深樂頭有點痛。「還沒追到。」

    「還沒追到?」謝深悅走到弟弟面前,萬分緊張。「還沒追到你就現出原形,如果她是因為你的外表跟你在一起該怎麼辦?你個性還是一樣欠揍呀!她一定會失望的!」

    欠揍的是誰?謝深樂狠狠地鄙視了他一把。「你當我是你?」

    明明長得跟頭猩猩一樣卻愛裝少女就算了,還自以為有反差萌,每天都在大嫂跟前嚶嚶嚶地裝可愛,真受不了。

    「對方知道家里的情況嗎?知道你開了家實驗室,國外還一直來挖角你,叫你回去上班嗎?」雖然他弟弟的個性很糟糕,但腦袋、經歷跟經濟能力在同輩中算是數一數二的,萬一對方看上這些外在條件才跟他在一起怎麼辦?存著趁年輕時撈一筆的念頭該怎麼辦?

    「你煩不煩?」謝深樂忍不住踹他一腳。「她都知道,連媽那句名言我都跟她說了。」而且連她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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