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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姑娘不是賠錢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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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1: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陳毓華 - 姑娘不是賠錢

直到嫁了人,盛踏雪還猶如在夢中,
聞人複隱瞞身分這點先不跟他算帳,
反正她早看出氣勢不凡、衣著華貴的他不一般,
但她實在沒想到兩人會因為一隻雞結緣,
聞人複對她的雞肉料理情有獨鍾……現在想想絕對是幌子!
她弄什麼他都乖乖吃下肚,當初還敢說什麼他食慾不振,哼!
看來他用馬車好心載她們母女回村時她就踏入陷阱,
更別說他還搬來她住的破破小山村,讓她插翅也難飛,
然而和他種種的小心機相較,祖母和父親的逼婚才真正讓她惱怒,
她氣得和她爹斷絕關係,拋下手上的事業準備帶她娘遠走高飛,
哪知聞人複卻在這時找上門,告訴她,她還有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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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2:01 |只看該作者
【序言】編輯推薦︰人生也需要“斷捨離”

        這次的書名《姑娘不是賠錢貨》實在讓人太有感慨,即便身處二十一世紀,但還是有許多從封建時期殘留至今的老舊觀念,像是重男輕女。

        雖說臺灣的男女平權意識相較許多國家要進步許多,可是小灌還是聽說了不少周遭發生的「鬼故事」,也看過一些網絡上發表的相關經驗文。

        不管是父母強迫女兒幫兒子還債,女兒負責背房貸,房子卻在兒子名下等等,這些故事都可以總結出一個共通點—— 女兒是要潑出去的水、是賠錢貨,哪有傳宗接代的兒子可靠。然而這些人彷彿都忘記了,他們現在正是靠著他們口中的「賠錢貨」所賺的錢生活。

        「斷捨離」這個收納打掃的觀念一直受人追捧,但其實人生也需要「斷捨離」,不適當甚至會毀滅自己一生的情感牽絆,就該當斷則斷的處理掉,不管是男女之間的感情,抑或是如吸血蟲般的家人。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這樣太過無情,但情感是會被損耗的,縱使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也不堪這樣被壓榨。

        女主角盛踏雪就是如此,她原是一個傳統的溫柔女子,為夫家奉獻一生,誰知最後落得一場空,損了錢財毀了身子傷了心,被掃地出門後連命都留不住。

        當她有幸在旁人的軀殼中蘇醒,彷彿浴火重生的鳳凰,她頓悟了也成長了,因此當遇到相似的狀況,她不再選擇委曲求全,決定帶著自己被苛待的父母出來單過,與無良的親人「斷捨離」。

        只是即便頓悟重生,心上的傷疤也不會那麼快痊愈,她已對感情疲乏,本以為此生不會再碰情愛,誰知卻遇上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論是幾天幾月幾年都願意等著她的聞人複。

        兩人相遇的過程對盛踏雪來說有點好笑,也有點莫名其妙,畢竟這種衣著華麗、氣勢非凡的貴公子,會因為聽到她要煮雞肉料理而厚臉皮賴著硬要吃一頓便飯,實在匪夷所思。

        但對聞人複來說,他好不容易重新牽起了以為斷掉的緣分,要他做什麼都可以,偏偏沒有經驗的他,只能想得到這種傻氣的方式……

        而聞人複的舉動如何打動盛踏雪,又是如何讓絕情棄愛的她,重新擁有對愛情的信心,甚至與他許下一生的承諾,趕快翻開下一頁尋找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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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2: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重生到別家

        「母親,您要媳婦自請下堂?」艱難的字眼從女子嘴裡吐出,帶著濃濃的苦澀,彷彿口裡是難以吞嚥的黃連。

        女子梳著婦人髻,雙膝跪地,穿著薄薄衣料的她膝蓋磕著冷硬堅實的青石板,雖時值炎夏,她卻覺得冷徹心扉。

        「妳這位置有人等著要,只是讓妳挪一挪。」

        上首的老婦人有著高高的顴骨,她雙目微閉,手裡撚著一串沉香木佛珠,經年好吃好喝好享受養出來高高在上的氣勢,看著會叫人打哆嗦。

        原來婆子們的話是真的,那被她當做天一樣的夫婿要納妾入門,不,不是妾,是迎娶新妻,對方家世斐然,出身名門,自是不肯屈為平妻,而自己這無權無勢的糟糠妻則是擋了人的道,所以婆母要她自請下堂,給新媳挪位置。

        屋子裡很靜,佛珠相叩的聲音在安靜的正堂裡顯得格外響亮。

        白踏雪下意識雙手揪緊衣裳,想為自己爭點什麼。「相公答應過我,只要我不喜歡,就不會有其他的女人。」

        麥氏瞪眼斥喝,「愚婦!放眼官大人家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我兒如今身為朝廷棟梁,迎新棄舊,人之常情。」

        好個迎新棄舊,人之常情,輕飄飄的幾個字,彷彿這再稀鬆平常不過,所以,她為了身為朝廷棟梁的相公,就該把苦水往肚子嚥,摸摸鼻子大度的讓出正妻的位置?

        「要是媳婦不答應呢?」她胸脯起伏著,微顫的聲音多了幾分硬氣,那多年的委曲求全悉數化成憤怒。

       她一說完,麥氏的目光頓時就像刀子一樣的射了過來。

        「為了我兒的前途,妳不答應也不成,白氏,讓妳自請下堂是看在妳嫁入我奚府十餘年,給妳留點臉面,妳要是不知好歹……」未完的話裡有股狠絕。

        「母親,媳婦自嫁入奚府,自認行得正,坐得直,無愧於心,盡心侍候公婆、相公,善待叔子小姑,即使算不得賢慧,也絕對稱得上好,要我自請下堂,休想!」

        她字字鏗鏘,為了這個家,她傾盡所有的一切,這其中的辛酸血淚又有誰知道。

        不說耗費的心力,她婚前省吃儉用積存下來的嫁奩,早盡數拿出來用在奚家人身上,或者說整個奚府的吃穿開銷用度,都在她的肩頭上。

        當年,她嫁給奚榮的時候,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生員,家徒四壁,只有幾疊換不了銀子的破書,家裡過的是吃糠嚥菜的日子。

        為了讓他出人頭地,要進書院學習、備考,要有束脩和節禮,要上京趕考,要備路費和住宿開銷,花錢如流水,她沒抱怨過一句話。

        期間,小叔子小姑婚嫁,聘金彩禮等事事項項也全由她負責。

        奚榮中舉後,他從一個芝麻小官慢慢往上爬,要打點上峰、同僚應酬交際,無一不是向她伸手,之後在短短幾年內,他就成為正七品的六科給事中,握有監察六部之責,權力不可謂不大。

        而以他的善於鑽營,什麼時候還會升遷猶未可知,但是在一般人眼中,他就是隻閃亮亮的金龜。

        雖然他已經三十歲,因為閱歷豐富,除了俊俏的面貌,更見一種智慧和深沉,這樣的男人,不難想見多得是想託付終身的女子。

        至於她這糟糠妻早不復青春,多年的家務操持、商鋪奔波,哪及得上正值二八年華的女孩,而夫妻長期的聚少離多,她身邊連個孩子都沒有,這對急於再更往前一步的奚家來講,她不只沒有了利用價值,甚至還成了奚榮的絆腳石。

        白踏雪心存最後一絲希望的開口,「母親,相公他……」

        「告訴妳,我的意思就是我兒的意思,再說,妳嫁入我奚家多年,連個蛋也下不來,單就無所出這一項,就足以將妳休離,現在好好的跟妳說,是讓妳別再佔著糞坑不拉屎,若是不知道順著階梯下來,難看就是妳自找的了。」再也掩飾不住的厭惡隨著話語從麥氏口中冷冰冰的吐出。

        她不自請下堂,便打算用無子的理由來休棄她?這麥氏也不想想她至今沒有孩子是誰害的?要不是為了這一家子的大筆開銷,她哪裡會因為過度勞累流掉了腹中的胎兒?此後再著胎不易。

        「我不相信,相公他不是那等趨炎附勢的小人!」白踏雪的臉有著異常的蒼白,眼神淒厲。

        因為她知道,愛子如命的麥氏說的是真的,若是沒有奚榮的默許和授意,麥氏是不可能對她開這個口的,但她還想自欺欺人。

        「妳這無知婦人哪裡會知道我兒的鴻鵠之志!」麥氏滿眼鄙視。

        白踏雪渾身冰涼,知道自己終究被「一家人」背棄了。她一直只有一個人,原以為嫁人了,有了渴求的家人,這會才知是自己太傻。

        麥氏見她被自己震住了,唇角揚起,「外頭的乞丐求到門前來,我都會讓人施捨些銀兩還是粥飯,妳我婆媳一場,我也不能讓妳什麼都落不著的走。」她順手招來侍候的嬤嬤。「去拿二十兩銀子讓她帶走,就當做是給我兒積德行善吧!」

        「老太太您真是慈悲!」

        麥氏掃了那嬤嬤一眼,點頭微笑。「妳是個貼心的,就照這數去拿來吧!」

        白踏雪聞言渾身血氣上湧,再看見那用碎銀子拼湊出來的二十兩,身子直晃,她在奚家十餘年原來就值這些銀子。

        她把銀子接過來,站起身,趨前幾步,接著將其全往麥氏的臉上擲去,「吃人不吐骨頭的賤婦!妳會遭天打雷劈的,報應不爽!」

        事出突然,麥氏一時反應不及,被銀子砸得正著,歪倒在榻上。

        一旁的嬤嬤丫鬟們驚叫出聲,有的尖聲喚人來抓白踏雪,有的上前攙扶麥氏,屋裡亂成了一團。

        白踏雪露出一抹苦笑,這樣不痛不癢的一砸,根本消減不了她心裡的痛苦和恥辱!

        白踏雪啊,這就是妳努力半生餵養的「家人」,妳該醒了,別再執迷不悟無視他們無情的對待!

        看著一屋子的混亂,前塵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

        突然,兩個衝進門的粗壯僕婦壓制住白踏雪,她下意識的掙扎抵抗,接著聽見麥氏的尖叫—— 

        「來人,把準備好的藥給我灌進這賤人的嘴,我看她還能囂張到哪裡去!」

        一個僕婦上前粗暴的撬開她的嘴,然後有人把燙口的不知名藥汁灌進她的口中,熱辣辣的液體幾乎燙傷她的喉嚨,她怎麼也掙脫不了桎梏,有些藥汁因此噴濺在她的臉上。

        混亂中,她隱約聽見一聲嘆息—— 

        「母親,趕她走就是了,您這又是何必?」

        「難道留著那張嘴讓她到處去說我們奚府的不是嗎?」

        白踏雪知道自己要是不拚命離開,怕是要死在這裡,也不知哪生出的力氣,她突然掙脫那些僕婦的箝制,轉身如箭一般的朝著大門飛奔而去。

*             *             *

        白踏雪心死了。

        原來她奉為天的夫君就躲在暗處,看著她遭受這一切,到現在她才認清自己交付身子與一片真心的男人……不如一條狗!

        從此,與、君、絕!

        守門的下人也不知發生什麼事,沒有人上前攔阻,任由白踏雪衝上了大街。

        街上車水馬龍,車輪轆轆聲不絕於耳。

        白踏雪被眼淚模糊了視線,她想張口喊,卻發現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那毒婦給她灌的竟然是啞藥!

        奔跑著的她喉嚨痛如火燒,眼前所有的事物一片朦朧,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接近,下一刻她的身子凌空飛了起來,在一片的驚呼聲中,她不知又撞上什麼,然後砰地一聲落到地上。

        她感覺全身骨頭像散了似的,鮮血以極快的速度從七竅湧了出來。

        透過一片殷紅,她看見一張清瘦如謫仙般的臉龐,那雙如暗夜星辰的黑眸泛著淚,雙手貼撫在她兩頰邊。

        「別死!」

        這世間還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用這麼痛惜的聲音留她?

        在眼前放大的臉有點熟悉,如果再豐潤一點,必是風華絕代,向來記憶極佳的她依稀有種好像在哪見過的感覺。

        但,到底是誰呢?

        今生怕是再沒有機會得知了。

        她默默吐出最後一口氣,闔上眼的同時,兩行血淚沿著眼角流下。

*             *             *

        「聽說是許給了隔壁鎮上的富商嚴家的嫡子。」

        「什麼,是那藥罐子,不是聽說熬不過年底?那是火坑啊!三老爺和三夫人居然捨得?」

        「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這個家是誰當家的?可不是那一房的人。」

       阜鎮盛府的西南偏院,兩個婆子躲懶的歪在一堵院牆外,確定這時間點不會有人在附近走動,大剌剌說起府裡最近發生的大事。

        「欸,這話得小著聲說,要是讓人聽去,妳也落不著好。」矮胖的婆子雖是有些瞻前顧後,但仍眼神不敬的瞥向院牆。

        「我不說難道這事就能揭過去嗎?老夫人是個不管事的,妳我都知道這個家誰在拿主意,大夫人一聽說對方看中五姑娘,可是滿口答應,聽說還一口氣得了一半彩禮的六十兩銀子,等正式迎娶後還有剩下六十兩可拿,一百二十兩,這麼多的銀子,怎麼看上的不是我家那丫頭?」高個頭的婆子一想到一百二十兩的彩禮心頭怦怦跳個不停,銀子多可愛啊,要是她能得該有多好。

        矮胖婆子撇了撇嘴,「妳少臭美了!五姑娘再怎麼說也是姑娘,人家怎麼會看得上我們這當奴才生的丫頭!」她口中雖然這麼說,眼底全是幸災樂禍。

        大房自作主張要「賣了」三房姑娘這事,整個盛府從在正房聽差到廚房裡燒火的丫頭都知道,前夜三房的五姑娘在哭鬧無用之後憤而自縊,遭人救下後現正昏迷著。

        「奴才生的丫頭怎樣了?我那丫頭長得可也不錯,未來或許能嫁得比五姑娘還好!」

        「是是是,這要是沖喜不成就得守寡了?嘖嘖嘖,年紀小小就守寡,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高個婆子一副萬事通的模樣說:「還不是大姑娘看上了師爺家的公子,大夫人為了攀上這門親,急需要銀子疏通關係,這才把腦筋動到了五姑娘身上,應允嚴家的提親!」

        「妳真厲害,什麼都知道。」

        「那當然,我和妳不一樣,也不看看我在哪裡當差!」有人尾巴都翹起來了。

        「我知道,姊姊是大夫人院子裡的,往後可要記得多照顧妹妹我啊。」

        兩個婆子就隔著盛家三房院子的薄牆,肆無忌憚的說著主人家的長短,偏偏牆後邊也一點動靜都沒有。

        「要我說,三夫人最好能把五姑娘給勸轉了心意,否則,大家鬧得難看,到時候也不知吃虧的會是誰?」

        「說的也是,五姑娘要是乖乖聽話了,大夫人還會說她乖巧識時務,這些年要不是大夫人把盛府內宅的事務料理得井井有序,大家又哪來的好日子過,做人啊,不能太忘恩負義,會被雷劈的。」

        閒話說完了,兩個婆子才甘心各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嘖嘖,這三房的人在主人家根本和透明人沒兩樣的,活該被大夫人搓圓捏扁,尋常人只要有點血性的,誰不會出頭替自己申辯兩句,偏生這房的人從上到下屁也不敢放一個出來。

        那五姑娘再不甘願,只能怨自己投錯了胎!

*             *             *

        這些糟蹋人的奴才!兩個故意來噁心人的婆子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聽進薄牆另一邊的煙氏耳裡。

        坐在床邊小凳上的她氣得雙手顫抖,已經腫成核桃般的眼,又落下斷線珍珠般的淚珠。

        「我苦命的踏雪啊……」

        不大的內室,床榻上躺著一個雙眼緊閉,年約十三,身子骨卻瘦弱異常的少女,她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嫩唇毫無血色,孱弱得像個瓷娃娃,脖子處一圈駭人的紫紅痕跡,看著仍是怵目驚心。

        「老爺,大夫人根本是把小五賣給嚴家,連那些下人都來糟蹋我們,這盛府的人分明、分明沒把我們三房放在眼裡!」

        盛光耀坐在靠窗的松木圈椅上,繃著臉,悶不吭聲。

        「這整個阜鎮誰不知道鄰鎮的嚴家大少是什麼樣的身體,女兒真要嫁過去,只有守寡的命,一輩子那麼長,這是要小五怎麼辦?」

        盛光耀像是沒聽見的毫無回應。

        「老爺,我是不賣女兒的,誰想賣我的小五,我就跟他拚命!」她一張淚痕斑斑的臉有著決然不屈。

        看著什麼話都不說的相公,她忽然來氣,「盛光耀,你倒是說句話呀!」

        盛光耀看了眼躺在床上,看似毫無生氣的女兒,不悅的瞪了眼煙氏,見她含淚的眼神心軟了幾分。「妳小點聲,小五還睡著,我去向娘說我們小五不嫁就是了。」

        床上少女其實已經醒來有那麼一會兒,只是未睜開眼,她是被煙氏的哭聲給喚醒的。

        將醒未醒時的她,把方才外頭婆子的挑釁和屋裡這對陌生男女的對話都聽入了耳中。

        她皺了下眉頭,輕咳了一聲,長長的睫毛微顫,終於睜開的水眸帶著茫然,看向頭上的床架。

        煙氏歡天喜地的喊道:「小五啊,妳可醒了!」

        她這一叫,連在窗邊的盛光耀也起身走了過來。

        看著女兒臉白如瓷的憔悴模樣,分外嬌弱,令人心疼。

        見少女不發一語,煙氏才乾沒多久的眼又漾起了淚,捂著嘴哽咽說道:「小五,妳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妳要是有個萬一,叫娘怎麼辦?要不是阿瓦剛好進門換茶,娘真不敢想……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

        「別哭哭啼啼的,小五這不沒事嗎?」盛光耀語氣略帶不耐煩。

        少女轉頭看著坐在床邊,哀哀哭泣著的煙氏—— 

        這是她的娘啊?

        看著年歲不大,秀麗的眉睫楚楚動人,頗有一番韻味,一看她睜眼,顫抖的握住她的手不放。

        至於站在邊上的男人大概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身上一件松江細布長袍,古銅膚色,臉上有微微的鬍碴,濃眉大眼,很有幾分英氣。

        這是她爹?

        「墨娘,踏雪看著還累著,有什麼話等她好好休息過後再說吧。」

        煙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伸手替像又閉眼睡去的少女掖了掖被子,隨著盛光耀走出房門前還仔細的叮嚀了丫頭阿瓦,要她細心看護著姑娘。

        少女聽見腳步聲漸遠,睜眼掃向頭頂的帳幔,是半舊的帳子,蓋在身上的被褥摸著也輕薄,房裡的擺設很簡單,一把圈椅、兩張小凳、一張几,就這樣。

        她看了眼一旁眼睛浮腫,顯然哭得很慘的丫頭,示意她過來把自己扶坐起來。

        阿瓦動作輕柔但俐落的將她扶坐起來,再在她腰後墊了個枕頭,之後快手快腳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

        少女伸手接過,忍著喉嚨的不舒服,慢慢的啜了幾口,等這一杯茶下肚,總算小解了喉頭的乾渴。

        阿瓦接過她遞回來的杯子,看她不甚有精神,忙又扶著她躺下。

        少女在閉眼之前,告訴自己—— 

        踏雪,如今的她叫盛踏雪。

*             *             *

        盛踏雪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當她幽幽轉醒,窗外淅瀝瀝的下著雨。

        甫睜眼,她就看見坐在床邊的煙氏,她穿著秋香色的交領衣裙,雲鬢斜插一根沒有任何花樣的銀簪,手上拿著繃子繡著花,聽見她發出聲響,轉頭眼巴巴的瞧著她。

        她思索著要怎麼把一個陌生的婦人當做娘,最後只能露出一個微笑充數。

        阿瓦掀了簾子進來,手裡捧著盛著熱水的木盆。

        煙氏扶著女兒起來梳洗。

        沒多久一個年紀大些的丫頭提了食盒進來,她是侍候煙氏的大丫頭,叫秋蓮。

        一碗白粥,兩碟小菜。煙氏看見這菜色,眼眶又紅了。「秋蓮,我不是讓妳吩咐廚房的人給五姑娘煮些營養的吃食嗎?」

        秋蓮猶豫了下,「夫人,陳婆子說廚房的食材都是有一定份額的,想要額外的吃食,得拿銀子去。」

        煙氏聞言,淚珠又開始在眼眶裡滾動,「這是欺負我們這房的人,要是大房去要東西,那老東西敢這麼說嗎?」

        盛踏雪發現她這位娘親簡直就像是水做的,動不動就淹水。

        看起來他們這一房在盛家很是弱勢,連下人都沒把主子放在眼裡。

        盛踏雪忍著喉嚨的不適,對著煙氏搖搖頭,讓她寬心。

        煙氏聲音哽咽,「都怪老夫人把心都偏向大房、二房那邊去了,我們謹守本分的過日子,別人偏還要整治我們,這回,還把主意打到妳的身上,幸好妳沒事,否則……」

        盛踏雪慢慢把白粥喝完,小菜也吃了一點。她的肚子空空如也,身子半點力氣也沒有,能做什麼?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起來這個盛府也不是什麼清靜的家庭。

        等阿瓦和秋蓮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把眼淚擦一擦,哭,是……沒有用的。」即使喉嚨刺痛、聲音低啞,她還是艱難的吐出長串的字句,結果才說完,便一陣嗆咳不停。

        煙氏伸手急切的拍著女兒的背。「我也知道,只是眼淚不聽我的。」

        她這便宜娘也是個妙人。

        「我剛醒來,腦子……渾渾噩噩的,有些事不太記得,娘……和我說說這個家……裡的事可好?」

        煙氏不疑有他的給盛踏雪說了一下盛家的事,因為心中早有不平,還多說了一些其他的。

        盛老太爺的祖上三代都在泉州從商,盛老太爺這一支很早就離開故鄉,來到河間府落地生根。

        盛老太爺娶妻荊氏,育有三子四女,可惜麼兒和麼女早年夭折,後來老太爺納一妾室,生下盛光耀這個庶子,此後姨娘也就再無所出。

        盛老太爺的三個兒子,長子盛光明、次子盛光輝,盛踏雪的爹盛光耀行三。

        三人娶妻生子,大房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盛丹玥、盛丹丹、大少爺盛修文。

        二房子嗣單薄,二夫人房氏無所出,只姨娘生了個女兒盛丹霏。

        三房就是盛踏雪的爹娘,膝下只有盛踏雪一女。

        盛老太爺已經過世,盛老夫人因為膝下兩個兒子是她親生的,對她頗為孝順,十幾口人住在三進的宅子裡,因為人多口也雜,摩擦不少,又因為三房習慣退讓,久而久之更沒被放在眼裡了。

        雖然不到打罵作踐的地步,但當家主母作主將三房的閨女給「賣」了,便是吃定三房不會吭聲,也沒膽子吭聲,可見三房在盛府是個什麼地位了。

        盛府是商戶,卻不是什麼富商,盛老太爺奮鬥了一輩子,手下就只有兩家鋪子,一家賣雜貨,一家經營的是飯莊,至於田產,四畝的良田是自己的,餘下二十幾畝則是佃人家的地來耕作。

        這樣的家產在富人比比皆是的阜鎮真的算不上什麼,但嚴格說起來,兩家鋪子只要經營得法,足夠十幾口人嚼用,甚至過起寬裕的生活。

        相較於時好時壞、收入不定的雜貨鋪,飯莊是能直接看見銀子的生意,只要有兩樣拿得出手的菜色,小鎮有不少鄉紳員外,他們雖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總有個要談事的時候吧,誰張口不用吃飯?偶爾打打牙祭上次飯館,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盛老夫人把最賺錢的營生給了老大盛光明。

        偏偏飯莊在他手上收益卻是江河日下,原因無他,飯莊仍是需要主事者用心的營生,大廚、跑堂的工錢不計,官府、地頭蛇也要打點,同業飯莊酒樓競爭等,但盛光明出手闊綽,各種來路的酒肉朋友來者不拒,抱他大腿想沾好處的人無形中越來越多,他便有些疲於應付了。

        而雜貨鋪原先怎麼也輪不到三房盛光耀這個庶子掌理,起因於二房對經營生意沒興趣,也不想整日兜著幾文錢的出入帳和為瑣碎的進出貨彎腰忙碌,盛老夫人便把佃來的地和自家的四畝良田交給了老二,讓他去折騰。

        她的要求也不多,只要繳稅時夠給盛家及其田莊交租子,餘下的夠一大家子一年的口糧就夠了。

        因為家裡就三個老爺,鋪子不能沒人管,與其交給外人不如交給庶子,至少他還會記得自己給的這份恩情,不敢亂來。

        於是雜貨鋪便交給了盛光耀,但附帶條件是,賺的錢必須全部歸入公中,他們這一房的開銷用度也是由公中支出。

        自己辛苦勞動賺來的銀子一文錢也存不到,全部繳交公中,好個一本萬利的打算。

        這說給誰聽,誰都不幹!

        只是素來庶子和嫡子待遇本來就不在一個水平上,庶子的地位低下,不說沒有可能繼承家產,就是半個奴才,主子讓你去打理鋪子是看得起你,盛光耀哪敢拿翹。

        盛踏雪看著自己樸實到近乎簡陋的屋子,母親頭上半銀半木頭的簪子和半新不舊的棉布衣裙,可以想見,這所謂的公中是多麼苛刻了。

        因為父親在這個家沒有任何地位,難怪掌家的大房想把她「賣」了,父母連吭聲氣也不敢。

        可她同情原主的爹娘嗎?並不。

        自己親生的女兒受此不公的對待,連說個「不」字都不敢,實在太叫人齒冷了。

        「這些話,咱們娘倆私下說說,要讓妳爹知道我和妳說了這些事,定要不高興了。」不論相公在家中的地位如何,煙氏對丈夫還是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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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2: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被趕出盛家

        不高興嗎?她並不在乎,盛踏雪還未表示,外間有腳步聲傳來,門簾掀開,進來的是大房夫人蔡氏。

        由於阿瓦不在,一行人未經通報便直搗黃龍。

        蔡氏極講究排場,身邊侍候的前前後後有近十個,人太多進不來,只能在外頭候著,但連同進來的四個奴婢一站就顯得室內擁擠不少。

        蔡氏有雙柳葉眉,乍看頗有幾分姿色,可惜一臉濃妝,嘴唇腥紅,加上一身藤青曳蘿靡子褙子,迷離繁花絲錦長裙,有些壯碩的骨架更顯龐大了起來。

        煙氏起身朝著蔡氏喊了聲大夫人,蔡氏看也不看她,居高臨下,眼神刻薄的看著床上的盛踏雪,假惺惺的嘆了口氣—— 

        「妳這孩子怎麼這麼想不開,嚴家可是難得的好人家,要不是伯娘心善,這麼好的事可就指給了別人,哪輪得到妳?」

        這簡直是昧著良心在說話,煙氏氣得抖唇,「大夫人,我家小五年紀最小,要談親事,大夫人的大姑娘、二姑娘不是更合適?再不然,也還有二房的三姑娘,哪裡就說上我家小五了?」

        蔡氏不高興了,她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可值得更好的。

        「反正這樁親事我已經跟嚴家人說好了,踏雪的親事我這伯娘盡力便是,何必驚動老夫人?」稍早老夫人把她叫去訓誡了一番,要不是她盡把事情往好處說,處處投老夫人所好,這無疑穩賺不賠的親事怕就要黃了。

        盛踏雪抬頭,一臉不解的看著蔡氏,忍著喉嚨處的疼痛問:「小五父母俱在,不知伯娘憑什麼作主把小五許嫁?」

        蔡氏被盛踏雪的言語給激得火氣上衝,深吸一口氣後,冷聲道:「是誰教妳用這種口氣跟伯娘說話的?妳的規矩教養都哪兒去了?這件事已成定局,妳好好養傷,別再搞出些惹人心煩的把戲,一個月後嚴家就會來迎娶了!」蔡氏趾高氣昂的撂下話,拂袖而去。

        她以為按照以前拿捏這丫頭的法子必定能無往不利,哪裡想到會在她臉上看到那凜冽的眼神,心裡咯噔了下,這丫頭是怎樣,以前她說東,這丫頭就不敢往西去,這會兒眼神這麼磣人,是誰給她的膽子?

        盛踏雪大概弄懂了蔡氏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蔡氏不就看著自己爹娘懦弱不敢反抗,既然沒有長輩替她出頭,拿捏她這麼個小丫頭又有什麼難的?

        而且聽她方才說的話,她那便宜爹是去老夫人跟前說了她不嫁一事的,只是看著沒什麼效果。既然老夫人那邊指望不上,想要從這樁沖喜的親事裡把自己摘出來,還是只能靠自己。

        煙氏無助的掩面。「娘真沒用,護不住小五,我去找妳爹讓他想辦法。」

        盛踏雪心裡實在看不上這個只會哭的便宜娘,對上當家主母什麼意見都不敢有,對下人的踐踏甚至一味的退縮,能巴望她幫自己爭取什麼?她實在沒底。

        「娘,沒用的,爹看著是已經找過祖母了,要不然大伯娘怎麼會來?」

        「那我們該怎麼辦?」煙氏六神無主。

        「娘,您會站在女兒這邊吧?」唯今之計,只能設法先讓這個娘和她站在同一陣線,要是一個隊友也沒有,她也太慘了。

        「那是當然,小五可是娘的心肝寶貝啊!」說到這個,煙氏也不哭了。

        「您若不挺直了腰桿,護著女兒,又有誰能保護女兒?只要您不答應把女兒嫁給嚴家,大伯娘難道還敢硬來嗎?」

        「只要我咬牙不答應就能成?」女兒說得有理,要是連她這做母親的都護不住她,那有誰能?

        她雖然面對蔡氏習慣性的就退縮,那是因為多年來他們夫妻倆對蔡氏唯命是從,但是一想到要放任蔡氏操縱女兒的親事,女兒一旦嫁進嚴家……癆病,是治不好的絕症啊!

        所以說沖什麼喜,根本就是騙人的勾當!

        女兒要是年紀輕輕就守寡,一生那麼長,她該怎麼過下去?

        一思及此,本性柔弱的她,看著女兒弱質纖纖的模樣,為母則強的母性被激發了。

        「妳放心,不管妳想做什麼,娘會一直站在妳這邊的!」

        得到煙氏的保證,盛踏雪雖然不敢全信,但是多個同盟,總比孤軍奮鬥來得強。

        起碼不要有個拖後腿的。

*             *             *

        休養了兩天,盛踏雪覺得自己的身子大致上已經沒什麼問題,脖子上的紅痕也逐漸轉淡,只是看著仍舊顯眼,所以她每每敷完藥之後依然將布條繫上,藉以遮掩。

        這兩天,大房沒有再來人,屋裡經常只有煙氏和她母女倆,就連她那個便宜爹也只是來打打醬油,說沒兩句話一溜煙又不見人影。

        他說了,老夫人的意思是盛家的女兒早晚要嫁人,早嫁晚嫁都是嫁,嫁的夫君是好是壞,得自己去過日子才知道,嚴家大公子看著雖然不是很好,但是以她一個庶子生下來的女兒,也許去了嚴家能享後福也說不定。

        盛踏雪被氣笑了。

        能享後福?要是那位嚴公子有個萬一,嚴家失去這麼個獨苗,還會將她這沖喜娘子高高的供起來?這簡直是癡人說夢,到時恐怕剋夫的大帽子立馬往她頭上扣,整得她生不如死都有可能。還是原主就這麼好騙,人家隨便說什麼都信?所以那位老夫人連草稿也懶得打的隨便說?

        盛踏雪看向盛光耀。「爹的意思呢?」他總該有自己的想法吧?都聽別人的算什麼!

        「妳奶奶的意思也沒錯……」盛光耀沒敢看女兒的眼睛。

        煙氏以為丈夫會站在她們母女這邊的。

        「你這個沒心肝的,我們就這麼個女兒,你這當爹的沒能耐替小五相看個好人家就算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要把女兒往火坑推,你還站在她們那邊,你到底是不是孩子的親爹?你就不能挺起腰桿站出來替咱們娘倆說句話?我真是命苦……」

        她受夠大房了,只要是大房說的話就是對的,大房放的屁也是香的,自己的夫婿只會默默承受,連帶她這個妻子也被剝奪了話語權,明明是主子卻像聽命行事的下人。

        「妳胡說什麼,娘說的話妳敢不聽嗎?妳是想害我去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罵我不孝?」盛光耀擰起了眉。

        本朝最重孝道,孝道是座隱形的山,壓在身上甩不開推不掉,無論長輩對晚輩的要求合不合理、做不做得到,一旦違逆,路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盛踏雪以為這是愚孝,但是她不清楚盛光耀是怎麼想的,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並不想為了女兒去違抗他的那些家人。

        「是我命苦,這些年跟著你吃苦受罪,我沒話說,因為是我心甘情願要嫁你為妻的,可是你瞧瞧我們遇到的都是些什麼破事?大房、二房過得是什麼日子,我們過得又是什麼日子?你孝順,好,你就繼續留在這個對你沒有半點恩義的家熬到老死吧,這種日子我不過了!我要跟你和離!我會帶著女兒自己出去住!」煙氏豁出去了,把她心底的委屈都吼出來。

        這些年卑躬屈膝、低人一等,日子過得再艱困她都摸鼻子認了,丈夫是她自己點頭要嫁的,但是憑什麼這個家連她的女兒也容不下?

        她性子平和懦弱,原先以為丈夫跟她一條心就好了,這才幡然看清楚,他的心根本不是向著她們母女倆的。這樣的人,還守著他做什麼?

        盛光耀顯然被煙氏脫口而出的話給駭住了,神情有些恍惚,「墨娘,妳這是做什麼,怎麼就談到和離去了?不過是嫁……」看了眼女兒,把喉間的尾音給吞了。

        不過是嫁女兒是嗎?這個便宜爹真是騙人騙徹底,連自己都深信不移,盛踏雪無言了。

        煙氏和盛光耀多年夫妻,哪裡不知道他未盡的話語要說什麼。

        「她們就是想賣我的小五,連你也這麼想!既然你們盛家人一條心,我也不礙你們的路了,我們和離!我帶著小五給人浣衣、做女紅也能過日子,又何必留在這裡讓你們糟蹋!」她硬氣了一把。

        看到煙氏破釜沉舟喊著要和離,盛光耀一臉的慌亂,盛踏雪就知她這便宜爹對娘親還是有些感情,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我這不過是還沒吱聲,我這、這就去、去向大嫂表明態度,要嫁女兒,她可是有兩個比小五大呢,怎麼也輪不到小五對不對?」盛光耀的姿態和聲音都軟了不少。

        「你最好要說到做到!」

        「妳怎麼就不信我了?不過這麼大的事妳總要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怎麼說。」

        煙氏瞧著盛光耀,再看看女兒,有些搖擺。「要不……給妳爹一些時間?讓他想想怎麼去向妳大伯娘和祖母開這個口,總得想個好一點的措辭。」

        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夫君話應得痛快,真要等他去衝撞大房等人,向來被壓榨習慣了的他,還真要鼓起十足勇氣。不過至少他答應努力了不是?

        盛踏雪真的想翻白眼了。好一對不靠譜的爹娘。

        盛光耀低著頭想出去,卻聽見盛踏雪在他身後語氣森寒的道——    

        「爹,您要敢把我賣去別人家做寡婦,這輩子咱們父女的情分就算完了。」

        盛光耀和煙氏都愣了,雖然知道女兒拿命來反對這門親事,如今竟然還把話說得這麼決絕。

        「妳居然敢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他要不教訓一下她,他這爹就不用當了。

        「不然我該用哪種態度跟您說話?」她的眼光毫不迴避。

        盛光耀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氣得脖子都粗了一圈,拳頭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後氣呼呼的出去了。

        「妳這孩子怎麼和妳爹這麼說話?」煙氏口氣略帶責問。她有多久沒看過相公氣成那樣了?

        「娘,我這不是被逼急了。」盛踏雪半真半假的紅了眼眶。  

        她拍拍女兒的小手。「娘懂,我們就等著妳爹的好消息吧。」

        最好是這樣。就怕等那便宜爹為了她這女兒不顧一切的去向大房提出拒婚,黃花菜都涼了,她不想坐以待斃,也沒道理坐以待斃!

        煙氏看到阿瓦端藥進來,又盯著盛踏雪喝了回藥。

        「妳這傷總算是將好了,再下去也沒錢給妳買藥了。」她嘆氣道,把藥碗遞給阿瓦,讓阿瓦去將藥渣倒了,又看著女兒歇下,這才出門。

*             *             *

        一直待在屋裡的盛踏雪讓阿瓦扶著走出三房的小院子,能出來透透氣她還滿高興的。

        相對三房那偏僻又窄小、什麼都沒有佈置的院子,眼前盛家這園子打理得真是不錯,精心蒔弄的花草一片欣欣向榮,這時節,尤其是豔麗的桃花李花開了滿樹,香氣撲鼻,配上生氣盎然的春草宛如錦繡,襯著碧空,心情都像被洗滌過一樣的舒暢。

        只是她高興得太早了。

        三個不速之客領著丫頭,像是算好時間的把她堵在半道上,老實說陣仗還滿驚人的。

        這些日子阿瓦常給盛踏雪說府裡的事,想到一項說一項,有的落落長,有的簡要兩三句,盛踏雪把它拿來當佐飯的調味料,當閒暇時打發無聊的說書聽。

        譬如,大夫人每天吃的一定要是當天採買的新鮮食材,桌上必定要有四葷四素的菜品,至於吃不吃得完,那不是她考慮的問題。

        茶葉果品一定要最好的,點心除了縣城最知名的吉記,其他絕對不碰,茶葉一定要是最好的,壺裡的茶水要求四季溫熱不能斷。

        大少爺和兩位姑娘自也是比照辦理,一絲都不肯將就。

        所以眼前這兩個姑娘,後頭跟著四個丫頭,每個手裡拿著要不是手爐,要不是披風,要不是吃食,身分自是不難猜,盛踏雪心想,就算宮裡娘娘的排場也就這樣吧。

        這一比較,落在後面的盛丹霏就有些勢弱了。

        她的身邊就一個瘦瘦小小的小丫頭,頭還是低著的,連抬頭看都不敢。

        「喲,身子不好就乖乖在屋裡待著,逞能出來,要是吹了風回頭又病了,還不得要家裡搭醫藥費?先前為了給妳請大夫可花了不少銀子呢。」說話間一股濃濃的香風襲來,譏笑又輕蔑的聲音又尖又利。

        說話的是大姑娘盛丹玥,年十七,從十四歲就開始相看人家,可惜眼界比天高,門第差點的她看不上,家世高些的人家看不上她,這一來二去的熬到這把年紀,別說蔡氏著急,她對自己的親事也開始急躁了。

        但是用她的話說,是爹娘捨不得她,想再多留她幾年。

        她的長相和蔡氏如出一轍,略帶方形的臉,柳葉眉,杏眼,很不幸,骨架也隨了她娘的粗壯,據說為了讓自己好看,她每天吃的量像是鳥食,可惜成效不彰。

        這會兒她身上穿的是水紅鏤銀絲牡丹花紋緞裙,要盛踏雪說,骨架大的人本來就很容易顯胖,她又穿著紅色,更有著強烈的放大效果,和與她並肩站在一塊的二姑娘盛丹丹一比,真有些慘不忍睹了。

        姊妹一個模樣肖了娘,一個肖了爹。

        「大姊,我們之前不是說好要去探望待在屋子裡養傷的小五妹妹?怎麼一忙就給忘了,妳瞧她那兒還裹著巾子,真是可憐,我說妹妹,妳怎麼就那麼想不開?要知道好死不如賴活呀,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盛丹丹一副苦口婆心的勸著,但深一層去想,她對盛踏雪的遭遇沒有半點同情心。

        盛踏雪要是有個不測,不只家裡晦氣,到時嚴府要不到人,遭殃的不就變成她們嗎?所以她現在不能死,等一個月後嫁進嚴府了,她要怎樣她們也就管不著了。

        盛丹丹臉龐圓潤,眼下有顆淚痣,身穿煙羅紫束腰雪緞長衫,袖口用銀絲鎖邊,一對金寶結,綠寶石鑲嵌的流蘇步搖,貓眼石耳墜,比起盛丹玥的滿頭珠翠,品味不知甩了她幾十條街。

        相較盛丹玥直來直往的粗暴,這位二姑娘果然如阿瓦說的,是個喜歡繞來繞去的主,常繞得人一不小心就著了她的道而不自知。

        都說會咬人的狗通常不會吠,她是咬了人一口,那人還會問她有沒有把牙咬疼了的那種人。聽說以前的盛踏雪就吃她這一套,完全就是被賣了還幫著數錢的蠢貨,真不知怎會突然開竅不願當個沖喜新娘?

        然而如今的盛踏雪已經不是從前的盛踏雪,她可是比在場的人多活了一世,要是還聽不出盛丹丹話語中的惡毒,那她也就白活了。

        這兩姊妹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代表!要是被送上門沖喜的人是她們其中之一,最好是想得開、笑得出來!

        三人之中,看著像是個隱形人的盛丹霏,垂著頭,不言不語,擺明了就是個怯弱的小跟班。

        盛踏雪看著大房兩個嫡姑娘一唱一和,唇邊掛著笑容,一句話不吭。

        這五妹妹好像有點不一樣?盛丹玥覺得不對勁。「怎麼了?五妹妹好大的架子,妳二姊姊和妳說話,竟敢不回應?」

        盛丹玥是個沉不住氣的,在她身上看不出那種被精心教養出來的大氣,完全就只是一個被嬌慣壞了的千金姑娘。

        她細細描繪的眉毛挑得老高,看盛踏雪一副沒把她們放在眼裡的神情就一肚子的火。

        表面是替盛丹丹不平,其實不過是受不了被漠視。

        對她來說,一個庶子生的女兒,憑什麼和她們互稱姊妹?偏偏這盛踏雪還長得比她出色,雖然稍嫌瘦弱,但那眉眼間的嬌美完全是她的夢想。

        阿瓦不必盛踏雪示意,看見盛丹玥開始為難自家姑娘,她馬上伶俐的一個福身,出聲道:「還請大姑娘、二姑娘見諒,我家姑娘傷了喉嚨還沒好利索,大夫吩咐要噤聲,半旬後才能開口說話。」

        盛踏雪真想給阿瓦鼓鼓掌!   

        這兩姊妹在她臥床那些天,沒一個來看過她,如今在這裡和她「偶遇」,擺明是來看她上吊沒死成會是什麼悽慘模樣,她的不能言語應該夠她們回去開心好一陣子了。

        「什麼,不能說話?」盛丹丹忘了遮掩的笑得燦爛。「我說五妹妹,這會不會就是老天爺在懲罰妳得了嚴家那麼好的親事還不知珍惜?啊呀,這尋死的經驗想來不一般,要不要給姊姊們說道說道?」

        不能說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最好從此都不能開口發聲,成了啞子,看她空有一張臉蛋有啥用,哼,她只配給她做陪襯!      

        盛踏雪轉了轉眼珠,看來她就算繼續裝聾作啞,這兩個「好姊姊」也不會輕易罷手,可她們真當她是軟柿子呀。

        她輕撫著喉嚨,假裝痛苦不堪,「……好人家嗎?既然二姊姊這麼羨慕小五,對那位嚴大公子傾心愛慕,從前有孔融讓梨,不如我這妹妹也讓出這難得的好親事,成全二姊姊的仰慕。」

        乍然聽到盛踏雪沙啞到近乎粗嘎的聲音,盛丹丹樂得差點沒笑出來,她就說嘛,這盛踏雪就是個禁不起激的,隨便一激就尋死覓活,屢試不爽,她這會稍稍一刺,不就又開口了?

        擺明就是個蠢到不能再蠢的蠢貨。

        不過……她幡然回過神來,「誰仰慕那個癆病鬼?妳不要隨便汙衊我的清譽,再說,長幼有序,咱們家要嫁也該是大姊先才是!」

        這話盛丹玥可不愛聽了,「盛丹丹妳的腦袋被驢子踢了?這會說什麼長幼有序?娘不是說,等被媒婆點中的五妹妹進了嚴家門,就有銀子替咱們疏通,各講一門好親事,妳忘了嗎?」方才還一副相親相愛、姊妹情深模樣,一見火燒到自己身上,盛丹玥馬上把暗藏的心思給掀了。

        她壓根無視這花園除了自家姊妹,還有其他來來去去的下人,完全沒想到哪個隨便往外一張嘴,就能製造出無數的流言,自己或整個盛府都會成為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盛丹玥想的只有—— 都是自個兒的爹不好,士農工商做什麼不好,偏偏家裡從商,是四民之末,比泥腿子還不如,害得她的親事這麼波折,與意中人的距離那麼遠。

        盛丹丹呸了聲。「大姊,妳這是想騙誰?是妳看上師爺家的公子,纏著娘替妳設法,不要牽拖到我身上!」她不扛不該她背的鍋。她沒說的是,蔡氏原先是想算計盛丹霏的,是媒婆過來點了盛踏雪,這才由她頂了沖喜新娘的缺。

       從頭到尾沒說半句話的盛丹霏低垂著頭,眼光閃過一抹複雜,她很清楚半個月前大房設計的媒人相看是自己逃過一劫。

        盛踏雪冷眼看著開始互揭瘡疤、狗咬狗一嘴毛的兩姊妹,她不過輕輕一挑唆,她們就不隱瞞的全部抖出來,擺明就算大房這樣,自己一家人也對抗不得。

        憑什麼自己就該被這些人算計?

        盛踏雪啊盛踏雪,妳以為脖子往繩子上一吊就沒事了?妳是沒事了,卻留下爛攤子給我這重生的後來者。

        看來徐徐圖之真的圖不了什麼,她不是正想找機會將事情鬧大?眼下這姊妹倆不就給打瞌睡的她送枕頭來了。

        盛踏雪心思飛快的轉了一圈,嘴角一撇,忽然就淚流滿面了,捂著臉,嘴裡嚷嚷著,「我不活、我不活了,原來大伯娘是 這樣算計我的,我說什麼也是她的姪女啊,憑什麼大姊姊就能有好姻緣,卻拿我去換錢……」

        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哭得那一個委屈啊,天都要下六月雪了。

        阿瓦一下懵了,姑娘是怎麼回事?

        她忽然想起當初姑娘會上吊,也是被大姑娘和二姑娘給激的,那天姑娘也是這樣又哭又叫,然後當晚就吊了脖子……

        她全身一陣激靈,姑娘不會又讓大姑娘和二姑娘給刺激得想不開,再尋死一回吧?

        沒多細想,她提起裙子匆匆追趕上去。

        姑娘,千萬不要又想不開啊!但是姑娘為什麼邊跑還邊把自己的頭髮弄得凌亂不堪?接著還回過頭,擠眉弄眼的示意她跑慢一點?

        最讓阿瓦瞠目結舌的是,姑娘奔往的可是稍早她特別說的種滿粉桃、老夫人獨居的院子耶,姑娘不是向來怕老夫人怕得連正堂都不肯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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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母女當自強

        盛踏雪不顧守門婆子的攔阻,一腳拐倒一個,一拐子再撞摔一個,終於闖進盛老夫人院子的正堂。

        大夫人蔡氏、二夫人房氏正陪著盛老夫人聊天說笑,笑聲隱隱的傳了出來,可見談話的愉快,但因為她的闖入,笑聲嘎然而止。

        既然要作戲,就要把全套做足,於是盛踏雪一進門也不管盛老夫人瞬間沉下去的面容,她瞬間雙膝跪地,聲音大到聽見的人都要不忍了,接著膝行著往盛老夫人靠去,拉住盛老夫人的裙裾,小小的臉蛋上淚流滿面,因為抽噎,肩膀一抽一抽的,神情是無盡的委屈、徬徨又可憐。

        「祖母……求您替小五作主……」

        「這是在做什麼?不好好的在房裡養傷,怎麼又跑出來?這是想替大家增添麻煩嗎?」盛老夫人一邊說一邊看著盛踏雪抓住自己裙裾的手,強忍住不喜,畢竟不能拍開,表情很是僵硬。

        盛踏雪哭得全身發抖,一下回不了話。

        同樣心生不悅的蔡氏趁機插話,「小五,祖母在問你話,你怎麼不回答?你娘沒教你要敬重長輩?」這小五怎麼敢來這?又想鬧什麼了?

        盛踏雪暗呸了一聲,這是大尾巴狼呢,竟想順手把她娘拖下水。

        她抽噎的吸了一下鼻子,眼角都是晶瑩的水光閃爍,神情楚楚可憐。「祖母,小五方才和大姊、二姊在水榭旁的花園相遇,大姊親口對小五說,大伯娘想賣了小五是為了要給大姊、二姊相看好人家!

         「小五不相信,祖母對我們這些孫女向來一碗水端平,外頭的人只要提到我們家,都是豎起大拇指交相稱讚祖母持家有度,教子有方,德厚兼備,我們家又不缺錢,哪裡容許賣女兒的事情在我們家發生?祖母,這是往您的臉上抹黑啊……」

        她白著臉,絞著雙手,好像為此受了莫大的打擊。

        從阿瓦那邊得來的情報,她這位祖母是個喜歡聽好聽話的人,又極好面子,就算打腫臉也要充胖子,誰敢讓她沒臉,她一定跟誰沒完。

        也就是說和這位老夫人說話,一定要投其所好,尤其是老人家最忌諱家裡的人喊窮,她倘若知道大房作主要嫁三房的女兒是為了一己之私,絕對不會高興,加上這事要傳出去,有多少猜臆會從人們的嘴裡出來,家中又是靠鋪子營生過活,她就不相信,這一來盛家的生意還做得下去。

        老夫人可以不在意自己這個孫女,可她總要在意自家的營生吧?

        蔡氏心裡一咯噔,把盛丹玥罵了個狗血淋頭。

        盛老夫人也冷森森的看了蔡氏一眼。

        老大媳婦可不是這麼對她說的,這是說一套,做一套嗎?

        蔡氏訕訕的避開婆母的目光,開口解釋道:「小五,你大姊、二姊是逗著你玩的,嚴府可是大伯娘特意替你相看的親事,你就算不感激大伯娘,也不能這樣污衊大伯娘的一片用心啊。」

        盛踏雪乾脆跪在地上不起來了,「大伯娘,小五最尊敬大伯娘了,您為操持這個家費盡心力,要是沒有您,我們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可是……」

        她頓了頓。「祖母也教導踏雪要尊敬長上,愛護兄姊,畢竟長幼有序,無論如何大伯娘說的這門好親事怎麼也輪不到小五頭上,小五上面有三個姊姊,小五不想做那個僭越姊妹、被人指責不恭不敬的人,求祖母替小五作主!」

        蔡氏聽得盛踏雪那宛如流水、沒有停頓的言詞和讚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說那些溢美之詞多麼的浮誇,但是她能拆小五的檯嗎?

        她看了眼頗為受用的婆母,她又不想找死,但是要讓這死丫頭繼續這麼糊弄婆婆,她的打算肯定要落空。

        這丫頭平常說個話畏首畏尾的,怎麼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居然俐落得不像同個人了!她可不能讓這死丫頭壞了她的事!

        這時,知道自個兒壞事也匆匆趕來的盛丹玥姊妹,站在門口剛好聽到盛踏雪把話說完,還沒能表示意見,接到阿瓦回頭通報的煙氏和盛光耀也到了。

        當盛老夫人看見盛光耀也到來時,她的腦子裡有個人影一閃而過,本來有些意動的態度莫名就強硬了起來。

        盛踏雪敏感的發現,她這祖母很不喜歡父親這個庶子,連帶的他們這房三口人也討不了她的歡心。

        蔡氏小心翼翼的觀察婆母的反應,關於她作主把小五嫁人沖喜這件事,她一直覺得婆母是心裡有數的,只是事情沒有捅到她跟前,她便裝聾作啞。

        由於婆母不待見三叔這個庶子,就像她對自家屋裡抬的那幾個妾室一樣的厭惡,小妾生的庶子是嫡母心中的痛,同樣是女人,她能抓住婆母那微妙的心理,所以,平常她也沒少在婆母跟前上眼藥。

        今日小五這死丫頭雖然鬧到婆母面前,只要三叔一天是庶子的身分,只要婆母眼裡容不下這粒砂子,她這長嫂就能把三房壓得死死的,想翻身,門都沒有!

        盛老夫人把眼光挪回依舊跪在地上的盛踏雪,「你說,你大伯娘犧牲你是為了要給丹玥姊妹找個好人家,這話還有誰聽到?」

        「回祖母的話,大姊和二姊是在大庭廣眾下說的,大房、二房、三房隨身侍候我們姊妹的都聽見了,祖母要是不相信小五的話,隨便叫一個來問都行。」

        盛老夫人瞧了眼門口兩個嘴上沒把門、腦子沒帶出門的孫女,她不是不知道這兩個丫頭被蔡氏嬌慣的養著,平常做派講究,僕傭成群,因為沒把誰放在眼底,說起話向來是不管不顧的。

        不消說這麼多人、這麼多張的嘴,只要一轉身,整個盛府上下都知道了,用不了多久,整個阜鎮也會知道他們盛府幹了什麼好事。

        而下人們的嘴掩也掩不住,雞蛋殼都還有縫,她總不能為了兩個不肖孫女,把所有知情的下人都給解僱還是發賣了。

        盛丹玥、盛丹丹被祖母冷冰冰的目光掃過,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姊妹倆怨懟的互瞪了一眼,都怪對方不好,兩人連蔡氏所在的方向都不敢多看一眼。

        盛老夫人原本想著若這事不鬧到自己面前就當沒事,說起來也不過是當家主母自作主張為三房的閨女擇婿,自己雖然討厭三房,但還不到要撕破臉的地步,可眼下這賣孫女的醜事就要遮掩不住了。

        煙氏看著沉吟不語的婆母,無視屋內沉悶壓抑的氣氛,鼓起勇氣出聲了,「母親,我和相公也就小五一個女兒,我們不賣女兒!」

        往常在盛老夫人面前,煙氏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可是看到丈夫只是悶著頭像鵪鶉一樣,實在叫人失望透頂。

        不指望了,也指望不上他,既然事情已經鬧到老夫人這兒來,她也豁出去了。

        「老三媳婦,這件事從一開始你和老三都沒反對,這時候才來說反對,會不會太遲了?」盛老夫人話中儘是刺。

        人的喜好就是這麼回事,看不上庶子,連帶著自己為他挑的媳婦,也一樣覺得很是礙眼。

        蔡氏素來最能掌握婆母的喜惡,她趁機挪近盛老夫人,力道輕緩適中的替她揉捏起肩膀,嘴上不忘落井下石,踩煙氏一腳。「是呀,娘,媳婦雖然是個內宅婦人,好歹也知道做事不得出爾反爾,那可是會被人笑話的!」

        煙氏被噎住了。

        「老三,你的意思呢?」盛老夫人為了表現自己能容人的大度,很附帶的問了盛光耀一句。

        「娘,兒子再不濟事,也不到賣女求榮的地步,女兒是我的,絕對不賣!」盛光耀慢慢的抬起頭,眼裡和表情都是掙扎。

        他依附著盛家這棵大樹習慣了,對於嫡母的決定,他向來連個不字也不敢說,其實,他心裡多多少少也明白,母親睜隻眼閉隻眼的任由大嫂來拿捏磋磨三房,很大一部分就是看他不順眼。

        無論他做得再多、做得再好,從來不會有人誇獎他一句好,因為他就是個罪該萬死的庶子,妻女在府裡所受的委屈,都是因為他。

        他也想過了,這回大房賣他的女兒,下回可能是賣他的妻,那下下回呢?

        到時這個家可能連他的容身之地都沒有了,倒不如現在爭一爭。

        盛老夫人瞇起了混濁的老眼,沒想到盛光耀會這麼說,她刻意拉長了聲音。「所以……你可是為了個賠錢貨做好要分出去住的準備了?」

        這是明晃晃的要挾,她知道這個庶子的志向不大,只想抱著盛家這棵大樹過活,別說要把他趕出去,只要她露出那麼一丁點意思,嚇都能把他嚇死。

        不過看在他有幾分管理鋪子的能力,每月都能替公中增添不少進項,就算老爺子過世了,她還是繼續容忍他在眼皮子底下出現,反正不過是一雙筷子、一碗飯的事,這會他是跟老天借了膽了,竟敢跟她唱反調?

        她覺得自己被挑戰了,憤怒之餘便有些不管不顧,她心想,能趁機把這眼中釘給拔除,也算了了件心事。

        盛老夫人心裡氣怒,只是她不知道從她口中出來的話涼了多少姑娘的心,起碼站在門外的二房姑娘盛丹霏臉色不好看,甚至匆匆轉身走了。

        她得回去和姨娘好好合計合計,三房真要被趕出去了,往後這個家什麼髒水糟心事沒了三房頂著,她和姨娘就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她才不要做那個倒霉蛋!

        盛光耀跪在地上。「娘,兒子自認沒有犯任何錯處……」他凡事想著一家和睦,什麼事都替哥哥們扛了,任勞任怨、逆來順受,難道這樣還不夠?

        可盛光耀比家中的老牛做得再多也沒用,只因為在盛老夫人的心裡,他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因為血緣上的不認同,不管他如何委曲求全都無用的。

        盛老夫人隱忍了一輩子,眼見這會長久扎在心上的刺能連根拔除,她只想痛痛快快,便不管不顧,連話也說得刻薄,「你的錯就是錯在不該投胎在李姨娘的肚子,倒霉成為我盛家的庶子,若非我大度,早在老爺子仙逝那時,你就被攆出去了。」

        盛光耀面色灰敗。

        「你過兩日就把鋪面交出來,修文也大了,是該獨當一面的時候,既然連幫扶下家裡都不願意,就帶著你的妻女離開吧。」她看著盛光耀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好像看到李姨娘匍匐在她的腳邊,十分的解氣。

        「好歹我們也算母子一場,別說我這嫡母惡劣到連個落腳處也不給,鎮外那間堆放雜物的土坯房就給你們一家三口,往後沒事就不要再往這裡來了。」

        盛老夫人話說完,一室靜寂,落針可聞。

        盛踏雪起身扶起已經哭到不行的煙氏,他們這一房是被掃地出門了吧?

        雖然起因是她,但是,想攆他們一家三口離開的事,盛老夫人不知在心底謀劃了多少年,如今她是得償所願了。

        走出正堂,盛踏雪替煙氏抹了抹淚。「娘,我們就要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家,您不高興嗎?」

        「我、我說不上來……」她看了眼隨後出來的盛光耀,放低了聲音道:「娘擔心的是你爹,你祖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我們趕出去,連鋪子都收回了,這下我們一家三口怎麼辦?你爹心裡肯定不好受。」

        後面跟來的盛光耀彷彿沒有聽到妻女的話,只是本能的邁著步子,一下好像老了十幾歲。

        盛踏雪也不想去安慰她爹,她慢條斯理的分析給煙氏聽,順便敲打敲打後頭那想不開的爹。

        「娘,爹一心想得到祖母的認同,每日守著那雜貨鋪子,忙得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卻一文辛苦錢也拿不到,全給了公中,尋常給人幹活的夥計還有工錢可以拿。

        「爹有沒有想過,盛家不是只有他一個,大伯缺零花用,找的是爹,二伯欠租沒繳,也是問爹要,爹的好心縱容讓所有人對他予取予求,最後該要爹做的爹做了,不該爹做的也成了他應該做的事。

         「這回,祖母乾脆的趕我們走,賣我不成是一樁,讓修文堂哥接管爹的鋪子是一樁,娘,他們早早就算計好要把我們一腳踢開。但這也是個契機,離開這裡,我們才有生路,才能活得像個人。」

        煙氏沒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句句在理,她偷瞄了眼丈夫,哪裡知道盛光耀聽不得女兒這麼編排他的家人,整個人都兇惡了起來。

        「要不是你的事惹惱了你祖母,她怎麼會把我們全家都攆出家門,你不思悔改,竟然還在背後說你伯父們的壞話,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接著,他惡狠狠的眼光投向煙氏的肚子,表情都是嫌棄。「都怪你不爭氣,沒替我生兒子,討不了母親的歡心,生這個丫頭片子能頂什麼用,只會惹事!」

        他從來沒想過要分家,只要一家子不離散,再苦再累都甘願,畢竟一筆寫不出一個盛字,血脈相連不是嗎?

        他為這個家做牛做馬多少是覺得委屈,也不想再看到女兒跟妻子失望的眼神,但他從沒想過要鬧到如今被趕出去的地步,忍不住對她們發怒。

        煙氏忍不住大吼出聲,宣洩胸口的怒氣,「盛光耀,你這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蛋,遇到事情只會怪我生不出兒子,從來沒想過我們母女受到的是什麼待遇!要是你的心裡有一絲半點替我們著想,我們會落得這種地步嗎?」

        盛踏雪內心的怒火也油然而生,她這便宜爹,沒救了。

        是不是對他而言,妻子再娶就有了,女兒再生不愁,只有盛家人是他的親人,她和煙氏對他並不是那麼重要,和他的「至親」一比,她們微不足道。

        「娘,我雖然是女孩子,可好手好腳,只要肯做還怕活不下去?我也能養活爹娘的。」她拉著煙氏的手,不讓她和盛光耀爭執下去,夫妻吵架可以,但是地點不對,在這裡吵只是增添盛家人談話的笑料而已。

        「什麼男人是家中的頂樑柱?府裡那些好逸惡勞的還會少嗎?」煙氏冷笑。

       她最看不慣丈夫什麼事都推到她們母女身上的行為,那些每回都擺架子伸手要錢的不都是所謂的「頂樑柱」?還頂天呢,我呸!

        她這一諷刺,盛光耀就焉了。

        原想著沒什麼好收拾的,但畢竟生活了十幾個年頭,秋蓮和阿瓦這一拾掇下來,竟也裝了三個箱籠和好幾個大包袱。

        但為難的事來了,阿瓦和秋蓮都是盛家的奴婢,三房凈身出戶,兩個丫頭的賣身契不在煙氏手上,就算盛踏雪想把人帶走也是有心無力。

        離別在即,阿瓦哭得依依不捨,秋蓮卻暗暗鬆了口氣,總算擺脫這沒出息的三房主子,憑她的能力肯定不難在府裡存活。

        才收拾妥當,那不曾踏足三房院子的盛家大少爺盛修文已等不了,急不可耐的讓小廝來叫喚盛光耀,讓他帶自己到雜貨鋪去進行交接。

        盛光耀聽到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佝僂著身軀向煙氏道:「居然連兩天都等不了,反正牛車也已經雇好,把東西都帶上,這個家往後咱們也不回來了。」

       盛踏雪從他的聲音裡聽到滿滿的心灰意冷。

       三房的三口人無聲無息的出了盛家大門,阿瓦盡心儘力的把包袱箱籠都放上了牛車,淚眼朦朧的看著盛踏雪。

       盛踏雪柔聲說道:「要照顧好自己,往後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我們住的地方你也知道,就往我這裡來知道嗎?」

       她和阿瓦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相較於秋蓮的偷懶摸魚,阿瓦盡心儘力,實在可愛多了。

        她們沒能再多說,之後在盛修文再三的催促下,馬車和牛車同時往盛府的雜貨鋪而去,很自然的,盛修文坐的是裝飾華貴的馬車,盛光耀和妻女坐的是老牛拖的破牛車,一整個是天和地、雲和泥……

        別人怎麼想盛踏雪不介意,她只在意他們一家三口終於離開了盛府,只見藍天燦爛,陽光絢麗,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像整個人這才真正的活了過來。

        雖然還不到天高任鳥飛、再無牽絆的地步,但至少踏出迎向自由的第一步。

        煙氏看著女兒離府後才得見的嬌憨笑臉也想開了,離開就離開,生計什麼的明天再煩憂吧,能看到女兒這麼舒心的笑容才是最重要的。

        雜貨鋪離盛府約小半時辰的路程,盛修文一下馬車就徑自進了鋪子,盛光耀不看她們母女倆,也跟著字進去了。

        「娘,我們光身從府裡出來,鎮外那個屋子不可能有吃食還是生活必需品,我們是不是該去買些米麵油糧、鍋碗瓢盆什麼的?」

        「說的也是,」煙氏低頭。「我知道哪裡有便宜的糧油鋪子。」

        雖然盛家就是開雜貨鋪的,但是煙氏寧可往別處去買也不想從鋪子裡拿,因為就算給了銀子,那家人也不知會在背後怎麼說他們,與其落人口舌,不如把錢給別人賺還能得到一聲感謝。

        「娘,我們一道吧,小五去幫您提東西。」她自告奮勇。

         「那點東西難不倒我。」她當閨女的時候,也是家務、種地,裡裡外外幫襯著,什麼活兒都做過,但那時爹娘疼她,日子就算窮卻過得很快樂,不像嫁到盛家,看似吃穿不愁卻得掰著指頭數日子過,心情一天比一天糟。

        她沒有向夫君交底的是,這些年大房再如何剋扣三房,她還是從指縫裡存下六兩銀子,為的就是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被她等到了。

        「咱們的家當都在車上,你就在車上看著,娘去去就回來。」

        「嗯,我知道了。」她朝著煙氏抓握了兩下手表示道別,這是她習慣的手勢,即便重生了也沒改過來。

        一片澄明的日光將她籠罩在其中,空氣中飄散著白梨花的甜香,她臉上明麗的笑容很是引人注目。

        而在街的那頭,有兩道熱烈的眼光緊緊的鎖住了她——

        我終於找到你了。
   
        梧桐樹下,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散著一頭烏髮,即使身處熙熙攘攘的鬧市,卻彷彿立在深山,那雙如同寒玉的眼睛在看見盛踏雪的瞬間,瞬間有了溫度。

        那熱烈的眼光像是有侵略性般,出於女性敏銳的直覺,盛踏雪很快也發現了。

        她偏著頭看去,那是一個少年,一身的墨色,明明是半大的孩子,可渾身上下懾人的氣勢彷彿沉潛了有半輩子,讓人無法逼視。

        他知道她在看他卻不避開,一副任君觀賞的神態,盛踏雪的眼光掃過少年和他手上拄著的拐杖後便不再關注了。

        沒多久,煙氏帶著採買好的東西回來,盛踏雪跳下車幫忙煙氏把東西歸置好,等盛光耀也從鋪子出來,一行三人坐上牛車便出城去了。

        樹蔭下的少年直到牛車消失在他眼前,才把目光收回來。

        「讓人跟著,看他們去哪了。」他的聲音涼薄,像冷泉激石,給人一股沁心的冷寒。

        他身邊高大如天神,肌肉賁張,五官兇惡,只穿一件短褐的男子應聲,轉頭喚來一個在街上遊盪的乞兒,說了幾句話,給了他一塊碎銀,就見那乞兒高高興興的去了。

        「公子,那位姑娘是?」男子看少年的目光似有無限懷念,忍不住問道。

        少年聲音悠遠,「是我找了很久的,故人。」

*             *             *

        阜鎮鎮外有百來戶人家,自成一個村落,叫小切村,村裡大多是高高低低的土坯房,只有少數青磚瓦房點綴其中。

        村子北方是阜鎮,南面是個山坳,三里地外有一名為順河的河。

        順河自小切村前流過,蜿蜒幾百里後通往大海,而河道旁就是官道,直通河間府。

        盛老夫人施捨給盛光耀一家的土坯房是一明兩暗、一高兩矮的屋子,灰撲撲的,用土磚砌的牆都斑駁了,連個小院也沒有,因為多年沒人住,屋外的雜草幾乎要比人還高。

        一家人將全部的家當從牛車上卸下之後,首先要清出一條可以通行的道路,齊心合力的拔了草,才把放在地上的家當給搬進去。

        久沒人住的房子積了厚厚一層灰不說,放眼可見蜘蛛網和倉皇逃命的老鼠,盛踏雪掩著鼻,本想著先把所有的窗戶打開通風,但看窗紙都是破破爛爛的,也就省了這道工,幸好窗框看著還算結實,窗紙重糊就是了。

        煙氏在呆愣了半晌之後,咬牙用巾子把頭髮綁起來,換上家常的舊衣服,挽起袖子,在屋角找到老舊的水桶,又剪了一件更舊的衣服充當抹布,準備打掃。

        盛踏雪屋前屋後很快的溜達了一圈,唯一的喜訊是後院有口水井,轆轤的繩索還算堪用,裡頭雖然浮著不少樹葉枯枝,水質卻還算清澈。

        她試了幾次總算把水打上來,提進屋裡。接著她找到支半禿的竹掃帚,蒙起頭臉,將屋樑上、牆角邊的蜘蛛絲全掃下來,驚走了不少來築巢的蟲類。

        煙氏也埋頭忙活,洗洗刷刷,等發現盛光耀還愣在那裡,好像一直沒回過神來,心頭一陣窩火,乾脆指使他再跑一趟鎮上,反正不過十幾里的路,依男人的腳程,來回一趟並不算什麼。

        其實要是以前,她還真不敢這麼堂皇的指使自己相公,可看到相公這一路的表現,她明白了一件事,這個家不管在從前還是現在,想靠這個不可靠的夫君,是不成的。

        她要不堅強起來,她和女兒可能會連日子都過不下去。

        「房間裡缺枕頭少棉被的,明間原先鋪在下頭的干乾稻束都腐爛了,床褥也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你先去向左右鄰居討些乾稻草回來擱在外頭曬一曬,再跑一趟鎮子,買兩床薄被和窗紙。」先張羅出晚上可以睡覺的地方,至於暗間的床已經讓蛀蟲給蛀了大半,恐怕連躺人都不能,只能先擱著了。

        盛光耀回過神來,卻是不動。

        「怎麼著?」煙氏奇怪的問。

        盛光耀有些難堪。「買東西……我手上沒錢。」

        「怎麼可能,一個銅板都沒有?」他一個掌櫃的,身上不可能半點銀子也沒有,就算現在不當掌櫃了,錢袋裡的銀子也跟著不見了?

        「方才在鋪子裡,我把身上的銀子通通繳了回去。」

        煙氏氣得夠嗆,又不好當著女兒的面數落丈夫,閉了閉眼,等氣順了,從荷包裡掏出五百文,「多的沒有了,就這些,算了,被子也甭買了,我自己來做被面,你扯個六尺的斜紋布回來,夠咱倆和閨女用就行,這天氣也開始熱了,先把厚衣服拿出來當被子將就個兩天吧!」

        她的針線活一直沒荒廢,做個被面並不難。

        盛光耀唯唯諾諾的去了。

        盛踏雪抹完窗欞,又抹了屋裡唯二的兩把木頭椅子,她這爹是個奇葩,到底是顢頇還是愚蠢?不想想妻女、不想想自己往後的處境,身上僅存的銀子竟然全繳了,要是她娘身上一個子也沒有,他們一家三口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大概是氣憤盛光耀蠢到沒藥醫了,盛踏雪手下一個使勁,本來就搖搖欲墜的椅子立馬癱了一隻腳,她索性把兩把椅子全拖到灶房去,準備拿來當柴燒。

        「娘,等爹回來,我看得讓他去找幾個木墩子回來當椅子,再打兩個簡單的衣櫃和吃飯的桌椅,嗯,爹的……木工能行嗎?」

        看來她這爹是那種不鞭策他,他就不會動的那種人,把粗活都給他,讓他去忙和,就不會一門心思不知在哪裡,找不到重心。

        「行不行?都到這節骨眼了,他不行也得行!你房裡的床可還得看他呢。」都被逼上梁山了,一家人不同心協力,真等著讓盛家人看笑話嗎?

        盛踏雪發現煙氏變得很有魄力,至少不會再動不動就掉眼淚,這是好現象。

        煙氏也發現女兒以往的嬌氣怯弱不再,不嫌髒,不說累,幹起活兒做得比她這娘親還要多。她雖然暗自訝異,但這孩子比她爹還清醒,這是明白他們一家子已經沒有無退路了。

        眼前的一切對盛踏雪來說並不陌生,上輩子她在內宅操持了小半輩子的家務,鞠躬盡瘁,重生後雖然在病榻中過了幾日「姑娘」的待遇生活,雜務有阿瓦扛著,不必什麼事都自己來。現在沒了阿瓦,她得一樣樣撿回來做,比起前世勞心勞力又得不了好,如今脫離盛府的箝制,自己和爹娘過日子,做些事又算得了什麼?

        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晚,看著整潔清爽不少的屋子,母女倆都脫力了,雖然糙米、玉米麵和粗糧等煙氏都買了不少,但是做飯什麼的,缺柴少火不說,也沒了力氣,明天吧。

        最後,盛踏雪跑到附近的樹林撿回滿滿一簍樹枝,燒了一壺水,與煙氏將就著把在鎮上現買的小蔥烙餅配著水吃了當做晚飯。

        「不等爹回來嗎?」

        「我給他留了兩塊烙餅,也給他留了一鍋的熱水,夠他吃飯、喝水、泡腳用了。」

        母女倆吃也吃了,利用剩下不多的熱水擦了臉和手腳,又把冬衣翻出來鋪在已經整理乾淨的床鋪上,再蓋上一件襖子,兩眼一閉,就要沉入夢鄉。

        盛踏雪忽然想到什麼。「娘,爹要是回來可沒地方睡了。」唯一的一張床讓她和娘睡了,她爹呢?

        「讓他打地鋪。」實在是沒條件,不管怎麼說踏雪也是個大姑娘了,沒道理讓她去打地鋪,太不像話了。

        「可是……」

        「沒事,他好歹是個大男人,要是不想打地鋪睡,那就趕快找木料把床架打起來。」

       盛踏雪不再矯情,偎著她娘,很快沉入黑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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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3: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賣香方賺錢

        一間看起來不怎麼樣的土坯房,一家三口忙了兩天,總算安頓下來。

        煙氏一早熬了紅薯粥,汆燙了山上摘來的蕨菜,配上鄰居送來的鹹菜,對付過一頓,這才將盛光耀買來的幾尺布料攤開,剪裁出被面需要的長度,留好縫份,開始飛針走線。

        盛光耀則蹲在前院查看他昨日花了一整天,用盡吃奶力氣拉回來的漂流木,準備用來搭張床和做兩個放衣服的木櫃,到時閨女房間擺上一個,他和妻子的房間也放上一個。

        拉回來的樹墩子去了腐朽的部分,還要曬個十幾天才能搬進屋裡去,如果木料夠用的話,也許可以再做兩把椅子,要不然家裡連個吃飯可坐的椅子都沒有,蹲著吃飯不像話。

        他想著溪邊還有不少的木料,往後多去撿幾回,曬乾了的木枝可以當柴火燒,粗點的也許還能給廚房做個木架子,擺放鹽和佐料什麼的,既然做了木架子,那放隔夜菜的菜櫥子也考慮一下……得了得了,他還是先把墨娘急著要的東西做出來吧。

        他半輩子都被人叫掌櫃的,做木工實在是心裡沒底,但是看著妻女期待的眼光,說什麼也只能硬著頭皮幹了,他也真心不想再打地鋪了。

        而盛踏雪吃完早飯,帶上裝了水的竹筒,提起籃子準備上山摘野菜、撿柴火,小切村雖然不靠深山老林,但是山坳間多得是種類繁多的野菜。

        這兩天她沒少看鄰居的嬸子、媳婦手拿提籃或是背簍,摘得滿滿的山野菜回來,所以她一出家門,繞過矮灌木叢、一大片野生的紅藍花,循著小徑上了山坳。

        顯然山腳下的野菜全沒逃過那些媳婦們的手,所以她選擇走上獵人們才走的小道。

       春夏交接的時節林子間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清涼許多,她越往裡走忍不住摩挲了幾下臂膀。獵道旁的石縫間野菜隨處可見,蹲著身子像螃蟹似移動的她摘了不少灰灰菜和蕨葉,渴了才停下來喝口水,看看被樹蔭半遮蔽的藍天,再繼續奮鬥。

        她的收穫頗豐,除了野菜,還在樹洞裡發現應該是去年讓松鼠藏起,卻忘記要回來找的栗子、榛果,也採了不少蘑菇。

        蘑菇是好東西,若是撿得多了,曬乾了冬天也能當飯吃。

        她努力的摘取,直到腿實在太酸了才一屁股乾脆坐到地上,突然一股好聞的味道隱隱約約的鑽進她的鼻子。

        她轉頭看去,竟是一大片的野生茉莉和桂花樹,桂花如今還不到綻放季節,倒是又白又香的茉莉一簇簇,中間還夾雜幾株粉色的,密密匝匝,看起來就像剛下過一場春雪。

        她想到昨夜她娘坐在床上就著燭光,皺著眉頭數錢的模樣,感嘆著也不過幾天,六兩銀子已經花得剩下不到二兩,如此他們一家還能撐多久呢?

        一個家從無到有,就算已經節省到不能再節省,花錢依然如流水。

        回到房間她倒出荷包裡全部的錢,不由得乾笑,只有五百文,也就是半吊錢,半吊錢能做什麼?

        他們家的問題在於沒田沒地沒活幹,只出不進的日子,撐不了多久。

        看著眼前一片「白雪」,她心思一動——

        上輩子她因為被父母丟棄,在普濟善堂裡長大,等長到六七歲後,要幫帶年紀小的小孩,要幫洗衣、幫煮食,一年四季沒一天稍停,後來偶遇一個香販婆子,因為她實在不想再這樣下去,便跟著那香販婆子離開了。

        那香販婆子是個脾氣怪異孤僻的,對她不是打便是罵,但的確有一手製香的手藝。

        香方是手藝人的飯碗,自然把在手裡、爛在心裡,不告訴旁人,香販婆子只是把她當奴隸差使,順香販婆子的意便好,要不順她的意,便是百般折磨。她跟著她好幾年,是後來香販婆子喝酒與人發生齟齬,被幾個大漢當街推倒在地,撞死在路邊,否則不知道自己還要熬多久才能出頭天。

        那香販婆子死後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只有一個她平日不讓人碰的木盒子,她撬開了鎖,裡頭是十幾張髒髒的紙,而憑著那十幾張秘製香料的香方和她不算差的天分,靠著自己的雙手,終於過上幾年滋潤的日子。

        後來碰上了奚榮,被他文人清雋的樣貌吸引,一頭栽進他編織的情網裡,還以為自己終身有靠,沒想到,等著她的卻是背棄和死亡。

        現在能重活一世,她打心裡珍惜這難能可貴的機緣和不完美的家人,因為她自己也不完美,她希望憑藉自己的雙手,不需要混得風生水起,只要讓家人和自己能過上閒適平淡安穩的日子便足矣。

        有了銀子,去到哪裡腰桿都是直的,沒有銀子傍身,人人當你是落水狗,隨便誰也能踢你一腳。人都習慣性的欺善怕惡、趨炎附勢,這是生而為人的劣根性,唯有讓自己強盛起來,盛府的人才不敢再欺上門來。

        那些香方在她腦子記得牢牢的,眼前這些茉莉可以拿來做頭油、冬天潤唇的口脂、花露水……

        世上香料上百種,過分依賴可凸顯氣味的香料,那香便只能淪為下等,只有用最單純的材料燻出最天然的香氣,才是王道。

        她摘了許多茉莉,小心翼翼的用頭巾包起來再放進籃子裡,又撿了一枝被風雨颳倒在地上的榆木,這也是好東西,只是籃子實在裝不下了,她決定明兒個再上來時得換個大的背蔞才行。

        右手提著滿滿一籃子的東西,左手拖著一段木頭,一邊走一邊抱怨自己這小身板,就手上這些東西也得走一段路歇半刻鐘,實在太不濟事了。

        只是家裡頭那不見半點油鹽的糙餅子和野菜,她光想胃裡頭都泛酸。

        她爹吃不慣,還摔了碗筷,也是,他從小在盛府長大,就算是個不被待見的庶子,仍舊吃得飽、穿得暖,野菜這種窮人家吃的東西,怎麼咽得下去?

        她娘雖然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來是硬吞。

        至於她,上輩子在善堂裡,都靠一些善人施捨才有得吃,養成她只要有食物,都會珍惜的把它吃乾淨,後來跟著香販婆子也常常有一頓沒一頓的,還是賺了錢的那幾年才能想吃什麼就去買點來吃,接著她嫁人了,一開始還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他們一家三口,看著似乎她是最能吃苦的那個……呃,為什麼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難道她兩輩子都得把吃苦耐勞當成老天考驗她的試煉?她也想好逸惡勞,過一把享受虛榮奢侈的生活呀!

        好不好?能不能?成不成?天老爺……

*             *             *

        阜鎮客棧寧謐的小院。

        公子有幾個朋友,溫故自認比公子還清楚,這會兒居然有個「故人」在這偏僻的小鎮,他不是很相信,可公子開口了。

        因此,這故人不只讓溫故查得一清二楚,也上了心。

        「公子,您要打聽的那位姑娘是這鎮上的商賈盛光耀的女兒,那盛光耀是春生衚衕盛府的庶子,日前一家三口已經被攆出了盛府,我們那天在街頭瞧見的正是他們在搬家。」

        溫故簡單的說明一家人被攆出盛家大宅的原由,就連大房夫人蔡氏欲將盛踏雪「賣」給嚴家以及大房姊妹算計的事,都查得明明白白。

        溫故向來做事仔細,聞人複相信,就算他問這傢伙她祖宗十八代的事,他都有辦法回答得出來。

        聞人複仍舊披著一頭烏髮,眉目淡然,一身的竹青細棉布薄袍,即便人處在客棧不甚精緻的院落裡,依舊超然物外。

        但是在聽見蔡氏想將盛踏雪賣與人沖喜的時候,眉微壓低了下,那一分的危險,足夠溫故顫了顫。

        他能感覺到公子平靜下的怒火,只有他和知新等幾個親近公子的侍從知道,在公子清淡如水的外表下,是如何邪佞多智到近妖異的。

        讓公子發怒?萬萬不可!

        「可知他們一家如今在哪裡落腳?」聞人複問道。

        原來她這輩子已不在善堂,他原想早些找到她,試著就她前輩子的軌跡搜尋,卻還是得等到原大師指點的這天才見到她。

        雖然老天不那麼苛待她,讓她六親無依,但是差點被賣?被趕出家門?這命運仍舊不曾厚待於她。

        不過往後有他,這一世有他會對她好。

        「鎮外小切村。」溫故說道。

       聞人複骨節分明又修長無比的手指敲打桌面,沒半晌就做了決定,「你去安排,我們也在小切村住下來。」

        「公子……」

        「三天,別讓我重複同樣的話。」

        「公子,鄉野小村要什麼沒什麼,不是個可以長居的地方。」

        「兩天,又或者憑你的本事,只要……」他豎起一根食指。

        溫故瞪大了他那本來就很驚人的銅鈴眼,不吭聲了。

        他可不敢和公子繼續討價還價下去,公子剝起皮來一點也不手軟。

        三天就三天,縮成一天那可會要他的老命!

        領命的溫故立刻告退辦事去。

        屋裡的聞人複慢慢吁出一口長氣,拄著不知是什麼木頭做的白杖走到窗前,窗外有株初綻的桃花,飄著淡淡的桃香。

        鄉野小村又何妨,他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             *             *

        盛踏雪約近中午回到家,將野菜和蘑菇、榛果交給煙氏,一問才知道家裡根本沒有油,就一小塊的豬油渣用來抹鍋底。

        「你摘那麼多茉莉花做什麼用呢?」煙氏也看見那一包的花兒,聞著是香,可能做什麼用?

        「用處可多著呢,可以泡茶、可以做頭油,做成花露油可以用來潤面、塗抹身子,使臉和身子又白又嫩,女兒想利用這些茉莉花換些銀子回來。」

        泡花茶,煙氏是沒有疑問的,只是做頭油什麼的,這孩子哪時知道這些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女兒竟然開始替家裡頭打算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們離開盛家也才幾日,女兒就已經看出家中的窘境,張羅著想替家裡賺錢了。

        雖然她也不冀望她真能做出什麼能換錢的東西,但是孩子有心,就算幫不上忙,也不好潑她冷水,煙氏決定隨便盛踏雪去折騰,能折騰出什麼也好,若是什麼都沒有也不會更壞。

        「書本裡寫的。」商賈之家雖然不若世族大家,會要求家中女子必須擁有出類拔萃的才藝,但是基本要懂得算數、識上幾個大字才不會叫人騙了,這點要求盛老夫人還是有的。

        她在替盛修文請西席的時候,也讓家裡一乾的孫女跟著先生認字,只不過在盛家人的眼中,盛踏雪就是個偷懶不用功,總是藉口請假逃課不學好的學生。

        盛老夫人怕旁人說她偏心不公,左右盛踏雪是個捎帶上的,機會給了,認不認真還真沒有人在意,所以就算她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不過是又多了一樁讓盛家大房姊妹嘲笑她的事清。

        對原主來說,少一樁多一樁,她一樣要被嘲笑挖苦甚至欺凌,既然如此,不用天天去面對那些個面帶不屑的面孔比求學問重要多了,但白踏雪小時候在善堂根本沒有認字的機會,每天不幹活就沒有飯可吃,等到她能獨當一面,抓到機會就像海綿吸取水分一樣見人就請教,就算被嘲笑也不以為意的充實自己。

        她會對奚榮一見鍾情,除了他的外表,很大部分是因為他是個讀書人。對求知有著莫名渴求的她來說,他那讀書人的光環就已經蓋過他一貧如洗的家境、刻薄寡恩的母親,或如同吸血蟲一般的兄弟姊妹。

        她和奚榮在婚後的確過了一段美滿的日子,那是因為她激起了奚榮身為文人的虛榮,教導她寫字認字更顯示他的學問飽滿,凸顯她的無知愚蠢。

        這些也是白踏雪後來才慢慢察覺的事,那時候就算發現自己在「良人」的心目中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提錢的錢袋子,她還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她,還不算一點用處都沒有,對吧?

        她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是這麼可悲,當她驀然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已經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女兒的回答對還真沒看過多少書的煙氏來說沒什麼可疑的,點點頭,信了。

        盛踏雪沒向她娘伸手要錢,她拿出自己的五百文揣進荷包裡,趁著天色還早,她打算去鎮上買些芝麻油,當然要是有茶油那就更好了。

        茶油的效果比起芝麻油或香油都要好,茶油偏涼,清熱息風,能解毒殺蟲,好處多多,就是價錢昂貴,不是現在的她買得起的。

        她馬不停蹄的去了鎮上,而且直直殺進一間雜貨鋪。

        貨架上的油料價錢一目了然,芝麻油一小罐要二十文,大罐的要三十五文,茶油一罐要三十文,大罐的竟然要五十文。

        一刀豬肉也不過十五文錢,一罐茶油竟然抵得過兩刀豬肉了,要不要狠下心買了茶油?

        她真的很掙扎。

        好的茶油能吸收茉莉的精華,做出來的頭油味道更濃郁,但是把銀子全買了油,她就沒有錢可以買瓷瓶來盛放。

        她知道最能保持香氣的是玉質盒子和木瓶,其次才是瓷器。

        讓爹做嗎?家裡的床和櫃子、墩子樣都還沒著落呢。

        按揉額側,這又筆沒有辦法省掉的花費,沒錢寸步難行啊!

        夥計看這個服裝樸素的姑娘在油架前看了半天,本來還想上前遊說一番,哪裡知道還沒趨前,姑娘重重握了下拳頭,走了。

        是的,盛踏雪轉身去了阜鎮唯一一間名叫聞香譜的香料鋪。

        鋪子裡五顏六色的香料令人眼花,還有各式的木料、花料、膏料和油料……老遠就能聞到各種不同的香氣,令人精神為之振奮。

        「這位客倌裡面請!」夥計十七、八歲的年紀,滿臉堆笑,就算盛踏雪只是個姑娘,穿著也不怎樣,仍舊熱情招呼。「我們這有各種香料,只要您說得出來,沒有我們沒有的。」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有個香方,香氣勝過你們這裡的皂角和香胰子,不知你們可有興趣?」

        「哎喲,這可是真的?」夥計一聽,兩眼放光。「姑娘,您等等,掌櫃的就在後面的倉庫,我趕緊去說一聲。」撂下話就往後面跑。

        盛踏雪站在店裡,慢慢看著裡頭的各種香料,還有姑娘家絕對喜歡的胭脂水粉。

        不一會兒,從後頭走來一個穿著月白繡金紋緞面長袍的男子,那男子相貌英俊,笑意盈盈,不見市儈,滿身的胭脂香和書卷氣,舉手投足間又帶著隱隱的鋒利。

        「敝姓符,不知小姑娘如何稱呼?」符華先同盛踏雪見了禮,兩人分別落坐。

        「小女子姓盛。」

        「盛姑娘說有比皂角和香胰子更好的香方要賣給聞香譜可是真的?」

        「小女子想這事光憑嘴上說是無用的,是不是真有能讓皮膚更加細嫩白皙的澡豆,掌櫃的試過便知。」

        「小姑娘說得是。」

        「那就借您鋪子的料和研磨工具一用,等我把澡豆做出來您試試,再考慮要不要?」她兩手空空的進鎮裡,原本是沒有打算要賣香方的,這是殺雞取卵,最不得已的辦法,賣了香方她只能得到一筆錢,偏偏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錢。

        只能換個想法,她手頭還有其他不同的香方。

        符華也不小氣,滿口應允。

        他是個香料狂,對香料的喜愛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狂熱,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他便開始自學,誰知道懂得越多越是入迷,索性棄了家人替他安排好的路,甚至離京在這開了聞香譜。

        鋪子的後頭有間香室,是符華平常用來調香的地方,盛踏雪所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在這兒樣樣全。

        兩個時辰後,盛踏雪捧著一小瓷盒的澡豆出來,一顆顆渾圓晶潤的豆子約拇指大小,並非粉劑,單就這點已讓符華的眼睛一亮,放到鼻下一嗅,真讓人想馬上試用。

        符華還真的提出這麼個要求。

        盛踏雪呆愣了一下,「也行。」

        她本來以為拿來洗個手就算是試用了,可是沐浴,好吧,她沒意見。

        於是符華吩咐伙計端來茶點招待客人,接著帶著澡豆離去了。

        盛踏雪渴了也餓了,中午出門前吃了她娘做的苞谷粥後,到現在她半滴水也沒進。夥計端上的茶水,除了茶葉香還帶著淡淡的竹香和側柏葉的味道,這主人不只對吃食要求,甚至對穿著、用物都很講究,也就是風雅至極的那種人。

        「小姑娘您稍待一下,咱們家掌櫃的只要進了淨房,沒有半個時辰是出不來的。」夥計還真怕她等得心急。

        盛踏雪瞬間無言,娘要是知道她出來買瓶芝麻油,一買半天,以後應該不會隨便讓她一個人出門了。

        茶水解渴,茶點止餓,她沒客氣的一樣樣捻著吃,雖然肚子餓得很,她還是細嚼慢咽的吃著,當她把所有的茶點都消滅,端起茶喝了一口解膩,符華出人意外的出現了。

        看得出來他的髮尾是濕的,袍子隨便搭在身上,好好的一雙鞋等不及穿好就匆匆跑了出來。

        失禮嗎?他已經顧不得,這個香方他一定要拿到手!一定一定一定要!

        盛踏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大爺,你不拘小節,可好歹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呀!

        符華見到盛踏雪整個人背過身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孟浪和失禮,他一瞬間連耳尖都紅透了,趕緊躲到簾子後面匆忙的整理衣物,一邊開口,「盛姑娘,你這香方我要了,你開個價錢,只要不是太離譜,我們都可以商量。」

        盛踏雪被符華的離譜行徑逗得哭笑不得,「我這是兜裡窮得比臉蛋還乾淨,本來打算要去雜貨鋪買兩瓶芝麻油,可買了油就不夠買其他的,才臨時起意來賣香方。」

        至於價錢還真的不好說,賣便宜了,她覺得嘔,賣貴了,怕對方不買了。

        「這樣啊……」符華從簾子後出來了,這回倒是把袍子的束帶都給繫好,鞋子也穿妥當,雖然頭髮還沒乾透,倒也無傷大雅,看著又是一個翩翩公子哥。

        「盛姑娘買芝麻油是想做新的東西?」符華試探。

        「只是搗鼓一些姑娘家喜歡的胭脂水粉,您生意做得大,看鋪子裡櫃子上擺的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我那只是小孩子家家的玩意,您看不上眼。」

        香方是手藝人的根本,端著一個就能撐起一個店面,她雖然沒有把香方爛在肚子里裡或是帶進棺材的想法,但是這麼輕易的賣掉還是不捨。

        她前世嫁給奚榮後,就算盛老夫人不許她再踫那些調香的東西,說是有辱斯文,丟奚家的臉面,但是京裡頭貴女們在流行什麼,她還是偷偷關注的。

        這一世的她雖然不清楚現今京城人的喜好,但是依著記憶裡的香方和自己的本事,無須仰仗別人,她絕對也有辦法讓爹娘和自己過上好日子。

        深吸口氣,下定決心的她說︰「我還是先把香方寫給您吧。」她轉頭向夥計要了筆墨和宣紙,很快把方才澡豆的香方寫出來。

        「盛姑娘寫得一手好字。」

        「好字稱不上,粗通文墨罷了。」她回以微笑,笑容客氣,把香方遞上前。

        白芷二錢、白芨二分、白附子三錢、白蘞三錢、白茯苓五錢、白術二錢,加上桃仁一錢、杏仁一錢、沉香一錢,川芎和皂莢各三錢,另外還加上櫻桃花、丁香、李花各四兩,麝香一銖。

        符華在旁的事上頭也許糊塗,做生意他的眼光可是十分精準的,等他把香方看過一遍,就把紙折成四方,慎重的收進袖子裡,心裡同時有了決斷。

        「盛姑娘這方子在下聞所未聞,但是試用過後,香氣濃郁,能去垢潤膚,效果顯著。」

        「是的,白芷能修復皮膚,潤澤膚色,川芎能活血保濕,皂莢能清潔皮膚,還能溫和的去除老皮,白茯苓能祛風活絡,消除臉部水腫,這香方是多種功能集於一身。」她如數家珍的說著。

        「姑娘小小年紀居然能識得這麼多藥性。」

        「不敢,班門弄斧罷了。」

        符華忽然把身子往前傾了傾。「盛姑娘謙沖自牧頗為難得,不如這樣吧,在下有個提議,姑娘把香方賣給我,你也只得了一筆錢,如果我們以合作的方式,按期將利潤分配,對姑娘來說會更有賺頭吧?」

        她沉吟無語。

        看見盛踏雪不為所動,符華加碼,「往後姑娘需要任何製香的材料,盡管到我鋪子來,我一律只收你本錢,不添加任何的費用。」

         「多謝掌櫃承情,您所謂的合作方式可是已有具體的想法?」

         「既然是合作,就當姑娘入股我聞香譜,我們就是自家人了,不單單這香方,但凡姑娘以後想到什麼新香方都歸聞香譜所有,您每給一回,我就付給姑娘一百兩的前金,再給姑娘一成的分紅,看姑娘要季結還是半年結清一次,如此可好?」

        這人會不會太自來熟了?一次生意合作就叫自家人。

        「不是我對自己的香方沒信心,而是阜鎮只是個小鎮,我唐突的問掌櫃一句,這澡豆的生意您做何打算?」她說得隱晦,畢竟生意是人家在做,她無權干涉,賣得好是人家本事,賣不好,他也只能摸鼻子認了。

        符華笑得像朵花,一朵好看的罌粟花。「姑娘實在,既然你問了,在下也就不避嫌的告訴你,我打算先在阜鎮試賣,要是紅火,再趁勢推廣到縣城去,甚至州府也有可能。」

        不怪他如獲至寶,在經營聞香譜這事他是有野心的,她的香方定能開創他生意的巔峰。

        盛踏雪頷首,他的野心她管不著,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這樣吧,我的香方只要交給掌櫃的,前金支付之後都歸掌櫃全權處理,但是在我手頭上沒有賣給您的,我有自主的權力,至於分紅,我們就三個月結一次吧。」他有生意人的狡猾,她也有她的考慮。

        她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往後她如果心血來潮想做些小東西自娛,總不能受限於這合約,自己的東西都不再是自己的,從長遠來看,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的小手段居然被姑娘看穿。」符華沒半點不好意思,笑得白牙燦燦,同意了她的要求。

        他也是爽快的個性,一百兩除了銀票,還貼心的兌了二十兩的碎銀,最後送了各一陶罐的芝麻油、茶油和香油。

        這三罐油算是送到了盛踏雪的心底,她很不客氣的收下,接著向夥計要了繩子,將三罐油品底對底的拴起來,又繞到瓶頸重復拴起,成了穩固的底座和提把。

        最後借了人家的茅廁,把銀票塞進自己的貼身衣服裡,把碎銀裝進小荷包,這才向符華和夥計告辭,出了聞香譜的門。

        這一出去才發現金烏都西墜了,滿天彩霞,這都傍晚了。

        完蛋了,回去她娘不罵她買油買到天邊去,不把她念得耳朵長繭才怪!急著走的她已在想像她娘拎著她的耳朵的畫面。

        也幸好鎮子不設城門,否則她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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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上街做生意

        「你這丫頭野哪去了?買瓶油買到府城去了?」

        果然,河東獅吼……不,望女心切的娘等在半路上,見到在路上往家裡趕的,三步並成兩步,心急火燎的跑過來,劈頭蓋臉就一頓好罵,兩手不住的往肩頭拍,臉上滿滿的都擔心。

        這就有娘的感覺啊,會擔心你,會罵你,這有溫度的關心,讓心底片暖,真好。

        盛踏雪肩頭挨了幾下,也沒喊痛,反而偎了過去,拉長了軟軟萌萌的聲音,「娘——我不好,沒拿捏好時間,讓您擔憂了,下回我一定注意,您要還不解氣……」把肩膀頂上前,「那就輕輕多打我幾下好了。」

        「還只能輕輕的打?」煙氏氣笑了。

        「我怕你心疼咩。」乾脆把手掛在煙氏胳臂上,母女倆一同往回走。

        煙氏被糊弄得時忘了正事,走了兩步才又想起來。低頭看向手上的油品,「嘖嘖,這些油可要不少錢,別告訴娘你撿了銀子,發財了。」

        在盛府的時候不管家,但也不兩眼摸黑糊里胡塗過日子的,印象中一瓶的芝麻油就要十幾文錢,府裡的廚房輕易不敢拿來用,而這大陶罐的油,要沒有幾錢到兩的銀子哪買得下來?更何況還整整齊齊的一整罐。

        眼睛餘光溜一下,看見手腕上懸掛的油紙包,聲音岔開了尖。「你還買了肉?怪香的。」這孩子不過出趟門,怎麼一齣又一齣的?

        「我回來的時候經過肉攤,快打烊了,買了隻白斬雞。」家裡已經許多天沒有沾過半點油腥,個個都面有菜色,現在兜裡有錢,當然買點肉回來打打牙祭。

        要是給多點時間,不會只有買隻雞而已,譬如替娘買把梳子、幾尺絲綢布料,替爹買把好刀、買把鑿子。

        這個家太窮了,什麼都沒有,但相信,只要一家三口能同心齊力,不怕沒有好日子可以過!

        盛光耀就杵在門口,眼睛直瞅著門前的路,看見母女倆的身影從轉彎處過來,悶著頭,轉進了屋裡,就好像從來沒給誰等過門。

        屋簷下,盛踏雪看見竹匾裡晾著摘採回來的茉莉,蘑菇、野菜也已經擇過,決定會兒吃過飯再來整理。

        進屋,只見爹就坐在飯桌前,不冷不熱的道——

        「等你等到菜都涼了,還知道要回來?」

        盛踏雪乖乖認錯,趕緊奉上油紙包,解開草繩,一隻白斬雞帶著香噴噴的味道呈現在三人面前,「爹,我給您買了下酒菜,聽這雞可好吃了,我還給您打了三兩的三味酒。」

        三味酒,盛光耀吞咽了下口水,平時就這點嗜好,這幾天的境況讓他想都不敢想。

        「你哪來的銀子買酒又買肉?」

        真夫妻,說出來的話一模一樣。

        在充當椅子的樹墩上坐定,把去鎮上買芝麻油的事原汁原味的說了一遍,但把賣香方的錢減了對半,也就五十兩。

        娘,是無條件相信的,可這爹要知道一個香方就得了百兩,心裡不知會怎麼想,不怪人,爹之前的表現太嘔人,先防著的好。

        但五十兩也夠盛光耀夫妻倆咂舌的了,盛光耀以前在鋪子裡,每個月扣掉各項支出,能得個三五兩就已經很不錯了,萬萬沒想到女兒個香方就賣了五十兩,要讓大哥、大嫂還有娘知道一下就得了那多銀子,不想盡辦法把錢掏回去才有鬼!

        只是,以前得的銀子都得繳公中,現在真的能自己昧下來嗎?

        煙氏哪裡看不出來丈夫的天人交戰,也不理會,快手快腳把菜都熱了,一家人吃了頓難得有油有肉的晚飯。

        最後,盛光耀拍板定案。「姑娘家家的,身邊放那多銀子不妥,都交給你娘,由她替你保管。」

        「是的,爹。」很從善如流的。

        趁著盛光耀在堂屋自斟自酌,盛踏雪幫著煙氏收拾碗盤,母女倆站在灶前,悄悄的給煙氏透了底。

        煙氏嚇得手滑,盤子差點掉回水盆裡。

        盛踏雪朝煙氏眨了眨眼。

        煙氏按下激動的心情,「你那香方也從書本裡得來的嗎?」

        「書裡寫得也不那清楚,還加上女兒自己琢磨出來的東西,我本來也沒有想著要賣,完全誤打誤撞,但有了這筆銀子,咱就可以用來改善家裡,不用再過得這苦巴巴的了。」

        「都怪娘沒用,要娘也能分攤點家計就好了。」除了針線活,還真都拿不出手。

        有飛快掠過盛踏雪的腦子,但一下就閃過了,快得捉不住。

        也不勉強,見娘把碗盤全部收攏在盆子裡,轉身去水井打水準備清洗,待娘回過頭,就聽輕聲的道——

        「你手上那些銀子就自己收好了,我不會告訴你爹的。」

        「娘不怪我?」

        「怪?」煙氏瞅了眼堂屋裡的丈夫,神情不由得黯淡。「你爹的心一直不在咱母女身上,不替咱們想,難道咱們還不得替自己打算?這件事你想怎麼做,娘都支持你。」

        盛踏雪抱了一下娘親,又在娘身上磨蹭著,弄得煙氏發笑,「都多大年紀的姑娘了,還這撒嬌,也不怕人家瞧見,羞羞臉。」

        「娘又軟又香又好聞,我最喜歡賴著娘了。」上輩子從來不知道有親娘可以撒嬌感覺,每回看著街頭巷尾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娘親,心裡總會吶喊,為什麼喊的不是我,為什麼沒有娘會喊我回家?

        這世,得了個娘,一定要好好珍惜,讓她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至這便宜爹,先邊走邊瞧吧。

         「你不還要搗鼓那些花兒?快去吧,這裡我來就行了。」煙氏不懂那些個花花草草的,乾脆把家事攬了。

         「那請娘會兒替我燒點水。」

         「鍋子裡已經給你留了熱水,我會再加把柴。」

         「不用加柴火,只要七八分熱就行。」

        盛踏雪把手洗乾淨,去屋簷下把竹匾拿進屋,輕輕放進罐裡和芝麻油混在一起,用七八分熱的水蒸過密封起來,完成了茉莉花露油,平時用來潤面、塗抹身子最好,能使皮膚白又嫩。

        接著打來盆的熱水擱在旁,把拖回來的榆木的外皮給剝光,再用刨刀輕輕推,就片面薄呈捲曲的刨花,丟進熱水盆裡,待其滲出黏稠的液體來。這用毛刷沾點擦在頭髮上,頃刻油亮滑順,還有潤髮、烏髮的功效,兼之能散發出淡淡的芬芳。

        將整段榆木都給刨完,放進甕裡,打算放個兩天再分裝成罐,就可以販賣。

        這可好東西呢。

        除了刨花水,還準備去買些榧子、核桃仁、側柏葉同搗爛,可以兌著雪水和刨花水一起用,防止落髮。

        至於胭脂水粉,一口氣吃不成胖子,改明兒個再做吧!

        做完這些,盛踏雪的胳臂已經酸得抬不起來,不帶任何希望的向一旁的盛光耀問了句——「爹,您幫我做些抿子好不?」

        被女兒點到名的盛光耀喝酒喝得有些微醺,心情不錯。「抿子?那簡單,你要多少,爹做給你。」之前賣雜貨的,女子的胭脂水粉也多少兼著賣,對一般女子身上的物品還真的知道不少。

        「謝謝爹。」

        就著煙氏給留的熱水,盛踏雪隨便擦了臉、洗個腳,沒細想,躺上床幾乎頭沾枕,立刻就昏睡了。

        這覺,睡到自然醒。

        這天也沒閒著,和煙氏起到灌木林子摘了不少紅藍花,取了花種,再用鉗子把它夾裂,取出裡面的胚芽,先把黃色的胚芽皮剝掉,接著把精存的胚芽碾碎,放乾了之再碾,碾了再放乾,重複數次,只求得到的粉末越細越好。

        用紅藍花籽磨成的粉帶著天然的花香,缺點就太花功夫,不適合大量製作。但想賺女人保養美容的銀子,胭脂水粉、頭油、花露油,都基本的品項,缺一不可。

        最在粉末中兌上少許的香草,便大功告成。

        隔天,又一陣好忙,把刨花都用乾燥的木杓撈起來瀝乾水分,將刨花水分裝成瓶,這又費了不少功夫,但看著整個排開的瓶子和罐子,滿滿的成就感。

        茉莉花露窨出了兩壇,將一壇分裝,打算明日到集市去賣,剩下一壇,分裝了兩瓶出來,一瓶給了娘,一瓶留給自己。

        這晚,洗完澡的煙氏拿著女兒給的花露油,仔細的往身上塗了層,這才套上衣服,又用指尖取了一點,在手心裡揉開潤面,皮膚本來就白皙,只在盛府的時候缺乏保養,面色隱隱顯得蠟黃粗糙,底子不差的,由剛剛洗完澡臉上還帶有紅暈,看起來比從前好看許多。

        接著又用刨花水抹了頭髮,發現自己身上的味道和山上開著的茉莉花一樣,而且若沒有仔細看,壓根看不出來頭髮上抹了頭油,而且香味很不錯,沾手即香。

        盛光耀以前掌著雜貨鋪,偶爾心血來潮也會捎帶些胭脂水粉、頭油之類回來給用,卻不像這香氣久而不散,如此看來,這和鋪子賣的那些次等頭油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             *             *

        隔天一早,煙氏知道女兒要去集市兜售這些美容花露水,便自告奮勇要陪著到鎮上去。

        「娘可個活招牌,也不用你吆喝招呼客人,娘往前站,像朵花似的香噴噴,就能把客人都招來了。」

        盛踏雪真心覺得這個好辦法,活生生的招牌比破嘴還要有效果多了。

        「那我的早飯呢?」盛光耀頗為不滿。

        「餅子在灶台上,粥在鍋子裡,腌菜在缸裡,掏就有,你總不會連張羅自己一張嘴都不會吧?」煙氏懶得侍候。

        盛光耀聞言臭著臉進去了。嘖,要賣東西怎就不會叫上自己,分明是一家之主……

        因為瓶瓶罐罐的東西多,煙氏便挑了擔子,盛踏雪則手提柳條籃子,母女倆一路討論著花露油要賣多少錢,頭油又該賣多少錢,笑笑進了阜鎮。

        去得早,在集市尋到一處好地點,盛踏雪把擔子的竹籃子倒扣過來,再用塊斜紋布鋪上,將胭脂水粉和頭油擺上,為了招攬客人,還把罐頭油和花露油、刨花水給打開,讓香氣飄散在空氣中,也讓客人試用。

        看這做煙氏有些不捨,「好好的東西,打開了之香氣都散了誰還要,這不就糟蹋了?」

        「娘,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就跟賣吃食樣,總要切上一盤讓人嚐嚐,覺得好吃自然不會手軟,咱的東西真材實料,又都花了老大功夫去做的,給人試用些或許就喜歡上了不嗎?」

        盛踏雪這樣解釋,煙氏也認同了。

        時間還早,煙氏看著還沒有客人,掏出夾了蘿蔔條的烙餅和女兒一人一塊,躲在背向道路的角落吃了。

        慢慢的人多了,聞香靠近的大姑娘和媳婦還不少,連大娘和婆子也都多看了好幾眼。但看得人多,試用的人也多,有的抹了油、擦了水粉,還試用了頭油和胭脂,等問清價錢卻沒幾個買得下手的。

        煙氏看著那才沒多久就快被挖光的試用品,心疼得要命。

        「不打緊的娘,各種產品都試用過了,要半路上覺得好,會回過頭來買的,若真的不買就的損失了。」盛踏雪不氣餒,好聲好氣的開解煙氏。

        愛美自古就女人的天性,有信心,對保養美容這能讓自己變漂亮的東西,女人從來不手軟。

        盛踏雪的花露油實在招人,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不過,注意到有個嬤嬤似的婆子一直用挑剔的眼光看著的方向。

        不以為意,細心的替客人介紹東西。

         「大姊,我這胭脂顏色薄,將紅藍花擰出汁來,淘凈了渣滓,配上花露蒸的,您用簪子挑些抹在手心裡,用水化開抹在唇上,這胭脂,還能抹在頰腮。

        「還有您瞧瞧,我這水粉不鉛粉,用花種兌上了香料製成的,我敢拍胸脯保證,您在別處買不到這樣輕白紅香、四樣倶美的水粉。」

        那少婦抹也抹了,擦也擦了,果然攤在面上勻凈得很,而且只要薄薄層,也不掉粉,不像用的那些水粉,總要一層又一層的塗抹。

        「你這水粉多少錢盒?」

        「水粉一盒一錢,花露油一瓶一錢,胭脂三十文,刨花水也三十文,還附贈個抿子。」

        「別人家的東西可沒你的貴。」這姑娘賣的東西都很稀罕,看著心癢難搔,但作為買家,不嫌棄就表示不出來自己的精打細算似的。

        盛踏雪仍舊笑容可掬。「我的東西都真材實料做出來的,還有您瞧,我這裝胭脂水粉的盒子都瓷盒,可以放得長久不壞,香氣還不會變質,這些都要工錢,大姊把產品都試用過了應該心裡有數,妹妹圖的不做一次生意,希望能長長久久,往後大姊要用的好,自然還會尋來不?」

        「哎呀,瞧你這伶俐勁兒,罷了,每樣東西都給我來一盒,花露油給我兩瓶,就先這樣。」

        客人的語聲才落,站在面前的煙氏已經快手快腳將東西都打包好。

        「多謝惠顧,共三錢六十文,收大姊三錢五十文就好。」盛踏雪飛快的算好帳,一手交貨,一手收錢,還主動抹了零頭。

        少婦笑嘻嘻的,覺得自己佔了便宜的離去。

        這時,那位嬤嬤才磨蹭的走過來。

        這嬤嬤和今天見到的客人都不一樣,她的頭髮半白,卻梳得一絲不苟,她的髮髻以一根銀簪固定,穿著體面,身邊還跟著一個還未留頭的丫頭。

        「你這頭油真的好用?」的聲音帶著種高傲,精明的眼神濃濃的懷疑。

        「我賣東西,您買東西,我自然得把東西的好告訴您,只是,不管花露油、頭油還胭脂水粉,都我用最天然的植物萃取出來的,您買回去一定要耐著心用,才能看到成效,如果我告訴您,今天擦,明日您就會變成個欺霜賽雪的美人,那就一定誆您了。」

        羅嬤嬤見得有趣,沒有半點不耐煩,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些。

        「那姑娘的頭油可能讓老身這頭白髮轉黑?」提出了個刁難人的問題。

        盛踏雪瞧了眼頭班駁的髮色,歪著頭想了一下。

        「我家的刨花水能讓姑娘的青絲細滑柔順,嬤嬤想讓白髮轉黑,我倒有個方子,不知您可願做個參詳?」

        「你願意把方子告訴我?」隨便可以相贈的方子能好方子?但羅嬤嬤也實在好奇的想知道能拿出方子來?

        「有何不可?嬤嬤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大美人,要能使白髮轉黑,想必能讓面容更加年輕,何樂而不為?」

        「那多謝姑娘了。」

        「我去借個紙筆,把方子寫給您,您可以去藥鋪問問所有藥材的作用,覺得可信,您再讓人配製服用,您稍待,我去去就來。」

        羅嬤嬤看著嬌俏的背影,朝著煙氏道:「你這閨女養得不錯。」

        煙氏客氣的回應了兩句。

        沒多久,盛踏雪回來,手裡拿著張墨汁還未乾透的字條。

        「這菊花散藥方子,用水熬煮去渣用來洗髮,不到一個月就能見到效果。」

        羅嬤嬤接過那紙,上面數種藥材——甘菊花、蔓荊子、側柏葉、川芎、桑根白皮、白芷細辛、旱蓮草。

        對中藥,羅嬤嬤因為經常和某些人打交道,識得些的。

        菊花能令頭髮不白,桑根白皮、側柏葉、蔓荊子和旱蓮草均有美髮作用,川芎、細辛能袪風除屑止癢。

        盛踏雪還寫上道促進生髮的藥飲。

        告訴羅嬤嬤用熟地、黑豆、枸杞子和瘦肉起熬煮半個時辰,用八碗水熬成兩碗水服用,七天喝個兩次最好。

        至用量的多寡註明在上頭,到時候只要照著方子做便可。

        羅嬤嬤收了方子,「這方子值多少銀兩?」

        「這方子不收錢的,改日嬤嬤的白髮要轉黑,知會我一聲,這便最好的報酬了。」盛踏雪嘿嘿笑著。

        「你這丫頭倒新鮮。」羅嬤嬤深深的看了一眼,記下,轉頭走了。

        接下來,客人陸陸續續的過來,基於盛踏雪又試用,又送贈品,大多數的客人還十分願意買單的。

        最讓煙氏驚訝的女兒所說的那些回頭客,還真有不少已經走掉又回頭的客人。煙氏慢慢的壯了膽子,站出來拿自己為例的推銷著。

*             *             *

        母女帶來的東西了不起也就二三十件,一番忙碌下來,不到午時已經賣光,看到空空的筐子,又聽到荷包叮叮噹噹作響的銅板聲,盛踏雪覺得這些日子的辛苦都值了。

        「娘,都晌午了,咱們到對面的餛飩攤子叫兩碗鮮肉餛飩吃吧。」

        按照煙氏的想法,早一步到家,也早點能把賺來的銀子攤出來好好瞧瞧,算算究竟賺了多少錢,吃飯嘛,家裡還有些剩菜,熱熱就能吃了,何必花錢?

        可對盛踏雪而言,沒有錢的時候自然能省則省,如今有了進帳,花點錢犒賞一下自己,也不是大事。

        「娘,我覺得女人要學著對自己好點,自己覺得舒坦了,別人看著我也會覺得舒坦,我這麼辛苦的幹活,圖的不就舒心?」

        不說女兒替家裡掙了五十兩的銀子,煙氏近來越發覺得女兒不說話則已,講起話來頭頭是道。

        最終,母女當然去了攤子,各自叫了一碗香香的鮮肉餛飩湯,放開腮幫子的吃喝。

        煙氏不相信自己連湯都喝光了,曾幾何時能這樣自由自在的吃東西,不用顧忌別人,有多久沒這樣過了?

        自己都不記得了。

        能自己掙錢,想花錢的時候有銀子使,有些明白女兒所謂的對自己好的意思了。

        盛踏雪不知娘的心裡已經又蛻變了一番,等母女倆經過那日買白斬雞的攤子,看著沒生意的攤子,忽然靈光一現——

        想到雞肉上桌那天,腦袋裡一閃而過的是什麼了。

        雞啊,白斬雞、燻雞……各式各樣令人垂涎的雞!

        前世半飢半餓的長大的,後來懂得調香之後,對煮食也算得上一把好手,食材本身天然的味道加上中藥材及香料,加成的風味更加迷人,好吃得都會咬掉舌頭。

        只要下廚,幾乎都能得到讚美,前世奚府要宴客時,更指定要她出馬,客人一定會喜歡的料理。

        當時,以為自己被看重,還沾沾自喜過,但,不也像是一種可以炫耀的工具?

        「咳,姑娘,在下複姓聞人,不姓姬。」一道冷靜卻帶笑的嗓音,把思緒飛至天外的她帶回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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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公子討雞吃

        「啊?」面前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娘也沒提醒她,還有那些雞的喃喃自語,以為只在心裡想,不料卻宣之於口,還讓人聽去了。

        盛踏雪臉蛋爆紅,這下尷尬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聞人複看著兩頰爬上兩朵紅暈,臉上沒有了前輩子最先見面時的愁苦和怨憤,輕輕的笑了,眼中有東西極深極深的隱去了。

        盛踏雪用力瞪大眼睛,想找回一點氣勢,切,看人出糗有必要笑得這麼風華絕代嗎?太沒同理心了!

        盛踏雪看著在眼前的張劍眉星目、明麗至極的臉,看著十六七歲年紀,好似在笑,可綜合做了兩世人的直覺,這個有著可媲美潘安臉蛋的少年並不好相與,眼角眉梢的冷冽證明並不習慣笑臉迎人。

        少年一身的墨黑,黑得發亮的杭綢長衫,腰間繫了一塊鏤空的靈芝鹿蹲踞墨色玉珮,就連穿的鞋也是銀絲穿線的雲紋墨色靴子。

        整個人就像一滴滲入朗朗乾坤的黑色墨汁,格格不入,而渾身上下只有手裡拄著的拐杖淺淡的顏色。

        想起在哪裡見過這人了。

        當初和爹娘被攆出盛府時,在雜貨鋪的門口,牛車上的時候見過,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即便瞟隻眼,就這烙在腦海裡。

        他的身邊跟著宛如參天大樹般的男人,應該是貼身的侍衛,感覺一靠近,三尺以內的人全部自動凈空。

        也難怪,這大個子長相實在太過兇惡,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被吃了那樣,可在盛踏雪看來,他有一雙非常澄澈的眼睛,通常這不會是壞人。

        發現盛踏雪的眼光落在自已身上,溫故不自在的繃起了臉,但怎麼都沒有想到,她竟對自己微微一笑,笑得溫故倏然紅了臉。

         「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聞人複不喜歡她的視線在別人身上停留太久。

         「你我素不相識,我不問你來歷,你又何必問我姓名?」

        在銅鏡裡看過自己的容貌,令人匪夷所思的,這一世的居然和上一世有著一模一樣的臉蛋。

        十三歲的時候,兩世面貌都不出眾,面黃肌痩不說,身子也還沒長開,橫看豎看就個矮不隆冬的丫頭,再加上一身的粗衣,任誰看也知道出身不會太好。

        已經不是前世那單純到近乎愚蠢的人了,人不要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靠近自己來搭話的,就對自己有好感。

        沒錯,她的防衛心變得重了。

        現在的她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保護家人,任何來路不明的人士都要再三掂量過濾。

        尤其是像眼前的少年看就出身不凡,不能招惹的人。

        「聞人複,在下從京城遷居來此,想請教兩位,切村該往哪裡走?」對盛踏雪宛如刺蝟的態度,沒有擺出絲毫不悅的神情,而極具耐心的發問。

        原先也被溫故給嚇得怔住的煙氏看著彬彬有禮的聞人複,再反過來看看自己不懂禮貌的女兒,疏忽了,過去從來沒有注意過女兒和別人的應對進退,往後這些都得設法拾回來才可以。

        向前一步,煙氏拍了拍女兒的手。「小五,你這孩子太失禮了!」

        聞人複眼睛亮了亮。

        小五嗎……這世行五?

        煙氏的目光看向聞人複主僕的身邊,好幾輛青布大馬車井然有序的候在路邊。「我也住切村,正要返家,公子跟著我就了。」

        「那就有勞大娘了。」

        煙氏對聞人複的感覺極好,富貴人家的子弟向來眼睛都長在頭頂上,這般客氣待人的還真少見。

        這位公子看就不尋常人,氣度斐然,絕對人中龍鳳,怎會想住到村子來?而且身邊還帶著侍衛,這問路的應該由下人來問吧,怎還勞動到主子呢?

        煙氏怎麼都想不透。

        「既然要勞煩大娘指路,不如一同以車代步?」聞人複一派溫文爾雅。

        「我家不遠,出了鎮子也就幾步路……那就有勞公子了。」煙氏本來還想推辭的,可眼光觸及聞人複唇畔的微笑,話語內容也變了……

        美色啊,誤人!

        煙氏母女倆上了聞人複的馬車,聞人複則扶著溫故的手也上車了。

        盛踏雪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神挪開。

         方才走向馬車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有一隻腳的行動不是那麼方便,早先見到時也拄著拐杖,怕自己不經意的眼神傷了他,輕輕撇開了眼。

        煙氏只在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都世上沒有完人,果然真的。

        老天爺給了你太多別人沒有的東西,也總要收點回去,可惜了,這個俊俏的哥兒。

        既然不好到處亂看,盛踏雪索性閉起眼,昨夜忙過了子時才歇下,今早又幾乎天明即起,招呼客人時也精神緊繃著,這一閉上眼,才發現眼皮沉得要命,沒多久隨著馬車的搖搖晃晃,竟打起了盹來。

        聞人複坐在對面,看著盛踏雪的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有些險象環生,不知何時會摔下座位,恨不得和煙氏交換位子,由他看護。

        幸好煙氏很快也注意到了,將盛踏雪挪靠到的身上,聞人複這才撇開眼光。

        由鎮上到切村搭馬車並不久,很快就到盛家門口,盛踏雪真正睡沉也就那片刻,馬車停止搖晃便醒了過來,叫都不用人家叫。

         「多謝公子載了我倆母女一程。」煙氏簡單致謝,便下了車。

         「多謝大娘替我家車夫指路。」聞人複笑意清淺。

        雖然只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但那魅惑的神態透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艷色,就連煙氏這樣有了年紀的婦人,一顆心都莫名亂跳。

        聞人複一點都不在乎對別人造成的影響,他的目光移到了還在揉眼睛的盛踏雪身上。

        盛踏雪反應過來,清澈的眼透著一絲窘迫,雖然窘迫,目光仍不偏不移的與他直視。

        聞人複臉上沒有表情,可感覺得到,那一絲不可見的惱怒。

        她做了什麼嗎?還是因為什麼都沒做,所以他惱了,才冷了臉?

        她等著,等到他移開了眼神。

        聞人複會惱怒,是因為盛踏雪只當他是一個提供便車的陌生人,可的確是,不然,還想怎麼著?

        他冷靜下來的轉過身,又搭著溫故的手踏上馬車。

        馬車調轉車頭,緩緩離去。

        盛踏雪徑自對娘道:「隔壁的徐嬸子不養了好些雞?我去買兩隻回來,晚上來做燻雞吃。」

        「吱——」

        「吁……」

        馬車輪子的煞車聲響加上馬兒的嘶鳴,本來應該絕塵而去的馬車不動了。

        煙氏母女疑惑的回頭,只見車窗探出來的聞人複那淡然的眉眼。

        接著,溫故跳下車,幾個跨步就來到面前。

        因為他的體格太過龐大,又來得極快,煙氏被他的氣勢駭得不輕,撫著胸口蹬蹬退了兩步。溫故抱歉的朝著煙氏咧了咧嘴,可講的話卻朝著盛踏雪說的,「公子聽五姑娘說要煮雞,公子那就不客氣來叨擾一餐了。」

        盛踏雪心裡淚流成河,暗道,公子,您繼續擺著遺世獨立的架子不好嗎?為了一頓吃食向我涎著臉來開口,人家還以為您缺衣少食的,您也不瞧瞧這戶人家窮得比蛋殼還要光溜啊!人家吃隻雞,容易嗎?

        盛踏雪一下沒反應過來,那人的耳朵這麼厲害,馬車都去了老遠還能聽得見她說的話,這不是那武林高手才有的功夫嗎?

        不過,要不要這麼誇張,他的謫仙氣質都拿去當地墊了嗎?

        「小五的煮食手藝實在不怎麼樣,再者,公子不正在搬家?耽誤了吉時不好吧。」

        聞人複揮手讓溫故回去,朝著溫故不知又說了什麼,然傳話筒又大跨步回來了。

        溫故的眼睛亂瞟,不敢直視盛踏雪母女,真替自家公子覺得丟臉,不過和人家打過兩次照面就開口要吃的,而且堅持無視人家的軟言拒絕,自家公子從來不是這種自來熟的人…

        「公子想吃五姑娘的玫瑰雞。」

        玫瑰雞?盛踏雪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時候,坊間已經有玫瑰雞了嗎?

        不過不管有沒有,又不開飯館或酒樓,還點菜呢!

        盛踏雪客氣的謝絕。

        溫故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謝絕,苦著一張臉,拿出一個錢袋,不敢給盛踏雪,怕臉上可見惱怒的姑娘會用來打自己的臉,所以遞給了煙氏,渾厚的聲音裡都是心虛。

        「我家公子食慾向來不好,性子也孤僻,難得有想要吃的東西,無論如何,溫故勞煩大娘了。」

        煙氏舉棋不定的看向女兒。還真想把錢收下來,可今晚要掌廚的小五不是自己,真要收了錢,小五不肯煮,可怎麼辦?

        盛踏雪看了那頗具份量的錢袋子一眼,又想到溫故主子食慾不佳,看得出來這個侍衛真的擔心,一顆心莫名的軟了。「玫瑰雞太費工了,兩位也看得出來,我家裡許多材料都不齊,真想吃,得改天。」

        盛踏雪的聲音清脆,也不擔心聞人複聽不聽得到。

        溫故又被招回去。

        等溫故第三度奔回來,男子漢的臉都垮了。

        盛踏雪不知道的聞人複還真的吃過她煮的雞。

        「我家公子說,你什麼時候能做,我什麼時候過來吃。」溫故如實轉述。

        盛踏雪在心裡把聞人複罵了個臭頭,有必要這樣再接再厲,鍥而不捨嗎?可看在那袋子錢的份上……

        「今兒個我只做白斬雞。」

       聞人複敲了敲車壁。

        「公子說好。」白斬雞也是雞。

        雖然來來回回跑不斷溫故的腿,但別再回去了,他都快沒臉見人了。

        「那就請聞人公子晚飯時再過來了。」

        溫故麻溜的回到車上,馬車沒有再逗留,往村子中心直奔而去。

        這回,真的走了。

        母女倆進了屋,正好碰上從裡屋出來的盛光耀,手裡拿著鋸子和許多邊角料,原來在家的這半天時光也不閒著的,已經把女兒的床搭好,只要鋪上乾稻草和褥子就能睡了,也就是說,今夜終於可以不用再打地鋪了。

        「我在裡頭怎麼聽著你在跟人說話?」

       卸下柳條籃子的盛踏雪給自己倒了水,慢慢喝完,也沒心思聽娘如何回應爹,從荷包裡掏出錢銀子,剩下的銅錢全倒了出來。

        「娘,您有空就數數咱今兒個有多少進項,我去徐嬸子家買雞。」

        方才在心裡算了一下,那些個胭脂水粉、頭油等起碼賣了二兩銀子跑不掉,確切的數目就交給娘去算,下午還得煮雞呢。

        沒看到盛光耀看見那些銅錢時,臉上滿滿的詫異。

        當初守著鋪子一個月頂多也才能得個二、三兩銀錢,這閨女看著也就忙了那幾日,竟就得了這麼多的錢?

        一直以為生女兒就是個賠錢貨,沒想到一下掙了五十兩銀子回來,這回又將近二兩的銀子,這一家之主會不會太沒用了?

*             *             *

        盛踏雪去了離家最近的徐嬸子家,一口氣買了三隻三斤足的大黃雞。

        「怎麼一下抓這多的雞,可是家裡來了客人?」徐嬸子家境也不好,就養了雞舍的雞,沒有雞賣之前,十幾口人自然得束著腰帶過日子,一家子的吃穿全靠這些家禽了。

        看得出來這新搬來的人家家境也困窘,只是也不愛與人長道短的個性,真實的情況還真不清楚。

        「就是客人,要不怎會來抓雞?」

        只足三斤重的足月雞要十八文錢,買三隻徐嬸子只要了五十文,但不想對家裡人不好交代,給足了五十四個銅板。

        原本沒打算買這多隻雞,倘若自家人打牙祭,只雞的兩隻雞爪也勉強可以熬出要的雞湯來,但要給客人吃的,人家還付了銀子,以客為尊的前提下,哪能不拿出真功夫?

        其實若真要煮雞,非要半斤的雞爪下去熬煮不可,六隻雞爪子還不大夠,可臨時也生不出那多雞爪,只能將就,希望不要太影響風味。

        徐嬸子讓兒子二愣子幫忙把雞抓回盛家,煙氏看著三隻活蹦亂跳的雞心頭疑惑,不是買兩隻嗎?怎買了三隻?又聽到女兒要把雞全殺了,三隻大黃雞,這丫頭會不會太大手大腳了?

        只想到上午賺了不少銀子的份上,女兒想敗家,就讓她敗這一回吧。

        盛踏雪進灶房先燒了水,才拿菜刀把雞殺了,用滾水去毛,然後又燒了一大鍋水,讓煙氏把雞的腹血洗凈,挑除雜毛。

        至於雞爪則先修剪指甲,再用刀背把裡頭的骨頭砍斷敲碎,汆燙撈進冷水裡備用。

        這樣還沒完,汆燙過雞爪的水,再用來汆燙全雞。

        煙氏看著盛踏雪在雞入鍋之前還幫它按摩,疑問道:「小五,你這哪學來的本事,怎麼還給雞這樣抓按呢?」

        盛踏雪臉上冒著細碎的汗珠。「我覺得按一按雞肉會更好吃。」

        享受過按摩的雞肉又三進三出的汆燙過。

        「小五,為什麼這雞要經過三次汆燙?」煙氏從來都不知道煮隻雞有這多任務工序。

        「這樣雞隻的內外溫就差不多了。」

        「哦。」

        汆燙完,另外再起個大鍋放下大量的鹽巴和汆燙好的雞爪,最後放下雞,蓋上鍋蓋。

        本來等到鍋蓋邊緣冒出大量蒸氣,就煮出黃皮冒黃油的好吃白斬雞了,可盛踏雪偏不這做,將雞煮到八分熟,然後把灶膛內的木柴取出泰半,利用餘溫燜上半個時辰。

        起鍋時抹上米酒和鹽,再把雞隻倒掛,讓湯汁集中雞胸,再靜置半個時辰就能剁切擺盤。

         「小五……」

        盛踏雪知道娘的疑問,主動釋疑。「白斬雞最好吃的部分就雞肉上的肉凍,將雞煮到八分熟,然後卸去柴火用餘溫燜住,最後取出來倒掛放涼,就會有像果凍樣的肉凍。」

        「你把竅門都告訴了娘會不會不妥啊?」

        「有何不妥?娘要學會了煮雞,大家也覺得好吃,我想,咱家除了我搗鼓那些香料,也許也可以試著賣白斬雞,要是生意好,又是一條生財門路。」

        如果能做成這雞肉生意,這就是娘的營生,遲早娘要獨當一面的,從殺雞到煮雞,所有的工序都得自己來。

        煙氏眼睛一亮,不過要是那位公子不滿意,這雞還賣嗎?

        盛踏雪根本沒想到煙氏會以聞人複的喜好作為賣不賣雞肉的指標,她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的,往後打算專門負責女人美容這一塊,爹娘負責做雞肉生意,三個人都有活計,哪怕銀子不會滾滾而來?

        雞肉好了,只等著切和裝盤,可人家給了十兩銀子,總不能就叫他吃幾塊雞肉充數,盛踏雪開始淘米,最將雞湯、蒜汁、少許雞油和在米飯中燜煮,等米飯煮上,又做了一道白菜滷。

        白菜滷得又軟又入味,加上清甜的香菇,淋在白飯上能吃上好幾碗;炒花菜乾,辣辣鹹鹹又香,最下飯了,紅燒豆腐,豆腐表面煎得焦香,再紅燒入味,一口咬下還有豆腐的水嫩口感,欲罷不能。

        有菜、有肉、有飯,應該足夠了吧。

        才得閒的去洗了一把臉,換下身滿油煙的衣服,連坐下歇口氣的機會都沒有,爹搓著手進來,那位公子爺已經到了,讓她趕緊出去。

        盛踏雪瞧著將黑還未黑透的天色,這會不會太準時了,壓根踩著飯點過來的。

        隨便攏了攏頭髮,再看遍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這才出了房門。

        聞人複的確踩著飯點來的,換了一身也是墨色的袍子,有著緹花暗紋,腰際仍那塊搶眼的靈芝鹿玉珮,不過這回上門作客,倒規矩的把披肩的長髮以玉冠束起來,餘下的披在肩上,一副翩翩公子模樣,即便淺笑都帶著清冷高寒,仍讓人離不開眼。

        至於跟隨進來的溫故,盛踏雪真怕他的身子一站直就會撞到自家樑柱,隨便撞到家的門牆,屋子就會垮了。

        溫故也知道自己的身材驚人,進了屋,連手腳都輕拿輕放,絲毫不敢有大動作。

        盛光耀雖然在鋪子也應對過不少人,但並不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勉強和聞人複寒暄了幾句就沒話了。

        煙氏則在上了茶水後便躲到廚房,連臉都不露了。

        這人氣場太過強大,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出自錦衣玉食之家的貴公子氣息,爹娘扛不住,盛踏雪只好硬著頭皮出來頂住。

        一見到她出來,聞人複的眼睛不可一見的亮了亮。

        盛踏雪的打扮仍是樸素,但眉宇間有種超越本身年齡的沉靜美麗,勝過相貌,讓人百看不厭。

        硬要說缺點,那就太瘦了。

        溫故發現自家公子只要見到這位姑娘,神情就會特別可親,所有的架子頓時嘩啦啦的散了地。

         「聞人公子,新居可都安置妥當了?」

         「這要問知新,知新是我府裡的管家。」朝溫故偏頭說了一句,「去叫人。」

        溫故點頭,正要有所動作——

         「公子不用大費周章,我就隨口問問。」讓人家堂堂一個大管家向她彙報,算哪根蔥?

         「真的不用?」有些失望,這不關心嗎?

         「我失言了,飯菜都上桌了,公子請。」

         「沒有失言不失言的,只要你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我能回答的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情之字半點不由人,對誰動心,為誰用情,誰的情深情淺,都沒有辦法用理智來決定,他,找了她兩輩子。

  她沒接話,帶他坐到飯桌前。

  飯桌上的菜色都是一般家常,倒是那盤雞肉黃油黃皮,賣相誘人,聞人複挾了一塊放進嘴裡嚼了嚼,慢吞吞的把一塊雞肉給吃完了。

  溫故在一旁如臨大敵的替聞人複佈菜,看著公子沒有把肉塊吐出來,還主動要了第二塊,他訝異的不知如何是好,公子對一道菜的熱忱從來不超過三筷子。

  「這雞是小五姑娘煮的,菜肴也是?」

  「就是幾樣家常菜,公子要吃不慣那吃點飯,這飯不是用水蒸煮的,你嚐嚐可合口味?」

  她的拿手雞肉他不說好吃,也沒說不能入口。說也奇怪,她挾的菜他就吃,溫故挾的,他卻置在碟子裡碰也不碰一下。因為溫故的小眼神,她只好努力的給聞人複挾菜。

  只是啊,這人俊就是佔便宜,連舉筷吃個東西都是美不勝收,讓人眼都捨不得眨一下,怕一眨就漏看了什麼。

  聞人複聞言,扒了飯粒進口中,這一咀嚼,咀嚼出雞油、蒜汁的味道來,想不到平凡的米飯出自她的手裡,多了一股香而不俗的滋味。

  聞人複嚐了雞,吃了飯,連著盛踏雪挾到他碗裡的紅燒豆腐和白菜滷都吃了,他經年空虛的胃難得有了飽足感。

  飯後,她給他上了茶水。「家裡沒可以招待客人的茶葉,只有曬乾的茉莉花茶,莫要見怪。」

  原先煙氏上的那杯花茶和這一杯一樣的,溫故看不出來哪裡不同,可之前那杯花茶公子連碰也沒碰一下,這杯卻一口接一口抿著,喝得涓滴不剩。

  看向盛踏雪的眼光更加不尋常了。

  「小五姑娘有副堪比易牙的好手藝,你煮的雞著實好吃,剩下的,就讓我帶走吧,我看溫故口水都快流滿地了。」

  曾經他對她知之甚少,前輩子他遇上她時,她已經是別人的妻,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種求而不得的煎熬,讓他心灰意冷之下,更覺得生無可戀,後來她遭逢夫家離棄又慘死,他終於完全失了存活的意義,一直到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

  溫故心底不滿了,公子,您太可惡了,您想吃小五姑娘煮的雞,用得著拿小的當藉口嗎?只是那雞也香得他都管不住口腔裡泛濫的口水就是!

  聞人複一副回味且遺憾不可得的神情,「不知小五姑娘何時要做玫瑰雞?」

  呃,這人也太偏執,「我……盡快。」

  「那我等著。」

  盛踏雪很爽快的打包了剩下的大半隻雞,然後周到的把人送出了門。

  聞人複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不可測。

  他還記得那年兩人初見的場景,記得那漫天的雪花,記得她蒼白的小臉,和在寒風中徐徐吐出氤氳白氣的粉唇。

  他記得她揚起的眉眼就如同現在樣清澈秀麗,不偏不倚的看著他。

  這一眼,看進了他的心底。

  在這山村小屋,沒有漫天飛舞的雪片,昏黃的燈光將她籠罩其中,他無法靠近步,只能這樣看著她。

  因為外頭下起了濛濛的細雨,溫故打起了傘,他轉身邁步走了,上了馬車後消失在道路的那頭。

  馬車走了,細雨仍無聲的落著。

  有那麼一瞬間,盛踏雪覺得聞人複看著她的眼神堆棧了許多她不知道的東西,突然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送走了貴客,闔上斑駁的大門,她長長吁出一口氣。不要問她為什麼會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她也不知道。

  今兒個踏踏實實從早忙到晚,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只覺得全身舒坦,舒坦得恨不得高喊幾聲。

  單單今日就有十二兩的進帳,這日子是越過越順了。

  一切都慢慢走上軌道,再過不久,她想要的那種悠然閒適,那種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那種不想幹活就偷懶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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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找人來摘花

  這晚,盛家人吃了一頓很晚的晚飯,盛光耀沒想到女兒煮的雞不柴不老,還嫩得讓人一口接一口,他吃完吮著指頭,對著女兒問得很小心。「這雞有賣相有口感,還有這什麼肉凍的,我瞧著鎮上的雞肉攤子都沒有,要真能賣起來肯定受歡迎。」

  盛踏雪回應得很平靜含蓄。「爹以為呢?」

  「要不這樣吧,小五負責煮雞,我和你娘到鎮上叫賣,也不失一份正經的營生,咱們家要是有了進項總是好的。」他試探著說。

  一身為家之主,每日只能看著女兒妻子忙進忙出,除了做點木匠活,他就像廢人似的在一旁乾瞪眼,他能感覺到屬於男人的威嚴正漸漸不見,他也想做點什麼,做什麼都好。

  「爹,您可是做好決定了?如果真要做,就得到集市去租個攤子,咱們煮好了雞挑到攤子上,看是要切剁成塊,還是整隻、半隻,甚至四分之一的賣都可以,但眼前咱們家這鍋灶煮不了幾隻雞,得要買幾個更大的鍋子才行。」

  「小五怎麼說,爹怎麼做。」

  他看明白了,這女兒是個有見識的,不管遇到什麼事很快就能反應過來,不過提了嘴,她已經有成套成套的計劃往外蹦,這要是他,不長長考慮個十天半個月,哪想得出這些?他決定,聽女兒的。

  「今兒個晚了,爹明日一早就按咱們說好的辦,等您的攤位租妥了,整理整理,咱們就準備開張。」

  「那我能做什麼?」煙氏見女兒居然沒有反對丈夫的提議,以為女兒想通了,父女倆即使有齟齬,怎麼著都是一家人。

  盛踏雪思路清楚的說:「娘你去和徐嬸子商量能不能多抓些雞仔回來養,將來咱們的生意開始做起來,這足月的雞怕是不夠用。」

  「你外祖家也養了不少雞。」

  「娘很久沒回外祖家了吧?」她沒聽煙氏說過娘家的事。

  出嫁的女兒哪能時常回娘家,加上盛家人對他們三房態度惡劣,致使她連提也不敢提一句想回去看爹娘,這都已經有多少年沒回去過了?

  「我記得外祖家就住鄰鎮,往後您只要得空,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爹也不會攔著,對吧?」

  盛光耀僵硬的點頭。

  「女兒也想外祖的餳糖了。」

  這餳糖顯然原主殘留的少數值得留存的記憶。

  餳糖可用兩根竹簽絞來拉去的玩著吃、吃著玩,絞拉次數多了,黃色的糖絲便會顯露出白線,一張弛,濃濃的麥芽香便散開來,吃餳糖的樂趣就在這。

  盛踏雪的外祖年輕時就賣餳糖的貨郎,經年挑著擔子到處奔走養家活口,如今年紀大了,賣餳糖的擔子便交給了大兒子。

  很少在女兒面前流露小女兒情態的煙氏眼帶懷念,的確該抽個時間回去看看爹娘和兄弟了。

  盛光耀聽到母女倆提起了岳丈,訕訕的走了。

     妻子這十幾年沒有回過娘家他也有責任,除了嫡母的刻意攔阻,身為相公的他也以為她嫁入他盛家,便是他盛家的人,娘家什麼的,就不需要走動了。

  瞧著盛光耀出了門的背影,盛踏雪深深為她娘抱不平。

  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拉拔一個閨女一二十年的心血,結果嫁了人就要無條件的和娘家斷了聯繫,難怪老人嘴裡說女子嫁人是潑出去的水,偏偏婆媳間,媳婦做得再多再完美,婆婆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真心把她當成女兒對待。

  煙氏讓自己從悲傷中脫出,從荷包裡掏出今日賣胭脂水粉得的銀兩。「這是今兒個你賣香料得來的二兩又二錢的銀子,趕緊收起來。」

  「娘今日幫小五出了不少力,都說親兄弟明算賬,這一兩銀子歸娘,剩下的我自己收了。」她數了一千文,推到煙氏面前。

  煙氏也不彆扭,收了那一兩銀,卻聽見女兒壓低聲音,幽幽說道——

  「女兒打心裡希望我們家好,只有我們家好了,能立起來了,女兒在外面才不會被人隨意欺凌,關於這賣白斬雞的生意,爹如果一心待您,這生意就是您們倆的,可他要是做了什麼讓您不高興的事,這生意就是您自個兒的,女兒告訴您的那些煮雞的訣竅要不要對爹說,您可要拿捏好了。」

  盛踏雪說話的時候,眼睛直直盯著煙氏,她所有的情緒想法,盛踏雪都能從她的眼神察覺。

  煙氏半晌沒吱聲,怔忡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你放心,娘和你爹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只要他不是太過分,還是可以對付著過下去,若是他仍一心向著盛家人,不顧念咱們母女,我知道該怎麼辦。」

  不說盛光耀,盛踏雪對這個娘心裡是滿意的。

  其實不只有賣雞的生意要籌備,三月三,不只茉莉花,桃花、梔子花等都是香氣四溢的天然香料。

  尤其是桃花摘下來陰乾之後,研為細末,再加上蜂蜜,用來塗面擦身,便能有好顏色。做胭脂也一樣,任何一種紅色花朵細細碾碎之後濾去渣滓,晾乾,滴上桂花油,就能做成擁有花朵般顏色和香氣的胭脂。

  她現在只恨自己沒有八隻手,林子裡的花可是不等人的,一眨眼花期就過了,於是隔天她又去了徐嬸子家。

  「……你要請人手摘花?」

  「是,姑娘家心細手巧,五六個人也就夠了,小五想說徐嬸子人面廣,識得的人多,這活兒得趁晨露未乾、日頭還未爬上山時開始,工時最多一個時辰,不會妨礙到進行家裡的活計,工錢一人二十文。」

  這活要細心,要輕手輕腳,要求頗高,所以她給了這個價錢。

  徐嬸子聞言失聲,兩根指頭怎麼都縮不回去。「不到半天就給二十文錢?」

  自己家的幾個半大小子到鎮上去打零工,一個月都拿不到五十文,跟她上山半天就能得二十文,要不是自己年紀大了,眼力沒有年輕姑娘好,都想去了。

  「嬸子聽何大娘說,她那媳婦去鎮上的時候瞧見你和你娘在賣胭脂水粉,你摘花就是要搗鼓那些東西嗎?」徐嬸子的臉上沒有打探消息的神色,她就是很實在的問一聲。

  盛踏雪沒想到也就一天,她去鎮上賣胭脂的事情已經傳了開來,不過這也沒什麼,她又不偷不搶的,「嬸子也是知道我們家情況的,我這不是想盡辦法給家裡掙點銀錢嗎,要不日子真要過不下去了。」

  「你是個好的。」徐嬸子感嘆。

  很快的,徐嬸子就幫她找來了六個十幾二十歲的大小姑娘和媳婦,各自帶著柳條籃子還是簍筐,其中一個還是徐嬸子的女兒春香。

  內舉不避親,盛踏雪並不覺得有什麼,只要認真幹活就行。

  她細細吩咐要摘採半開的花,摘回來之後還要挑揀乾淨,裝在竹匾中放到架上陰乾,工作才算完成。

  小姑娘們第一次得了可以賺錢的活計,點頭如搗蒜,就怕活兒做得不好,壞了主家的吩咐,下回能賺錢的工作就沒自己的份了,因此一個個卯起勁來,暗中較勁要摘得又多又好。

  盛踏雪也沒想著要隱瞞她摘花的動機,春香也不知是得了她娘吩咐,還是自己的小心思,避著人來問她胭脂的做法,盛踏雪也不多問,大方的說了。

  對於做胭脂這種不需要太多技巧的,盛踏雪並不介意教授,她就算不做胭脂,還有許多香方可以做。

  春香偷偷摸摸的舉動看在幾個小姑娘眼裡,一個傳一個,因此跑來問她的人越發的多了。

  盛踏雪乾脆挑了個大家都在的時候,把製胭脂的方子詳細的說了一遍。

  沒多久,她收到了許多小姑娘們贈送的小東西,值錢嗎?談不上,有的東西還有了年頭,但她收得很高興,因為她收的是心意。

  她沒想到此舉收獲了許多小姑娘的友誼。

  原來友情也可以是這麼單純可愛,不一定像是盛丹玥、盛丹丹那樣,只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擇手段的算計人家。

  幾個小姑娘頭一天摘的是桃花,第二日是茉莉花,不到三天,林子裡含苞待放的花全進了小切村幾家。

  等曬乾後交貨了,每人六十個銅錢入袋,熱燙燙的攢在手裡,樂得都想翻筋斗了。有些心思轉得快的也仿著做了胭脂,但無論她們怎麼搗鼓,就是做不出來盛踏雪的細致。

  盛踏雪沒有藏私,而是許多技藝都是如此,就算知道配方了,不知份量多少、順序如何,也是白搭。她們如果因為這樣對她不高興了,她也真的沒辦法。

  這些,自然也都是後話了。

*             *             *

  這天盛踏雪回到家,想不到溫故正等著她。

  「溫大哥。」

  「小五姑娘叫我溫故就行了。」

  「找我可是有事?」多看個幾回,這大個子凶惡的外表好像也不怎麼駭人了,反倒流露出幾許憨態。

  「我家公子幾日後要宴請村子裡的鄉親父老,估計整個村子的人都會出席,他讓我過來和小五姑娘商量,不知能不能在三日內做出五十隻的白斬雞?」

  「你們不交給鎮上的酒樓包辦外燴嗎?」五十隻耶。

  「其他葷食交給縣城的大酒樓操辦,只有雞肉的部分想委託姑娘。」按公子的揣測,小五姑娘說不的可能性很低。

  公子說她喜歡銀子,喜歡得很可愛,很理直氣壯。

  說實話,他有聽沒有懂。

  喜歡銀子不都被人譏笑是勾久市儈、銅臭、俗氣?哪裡可愛了?

  只是既然公子覺得她可愛,那麼他們這些侍候的人也會覺得她可愛。

        盛踏雪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答應。

  宴請全村的人?好大的手筆,但想在村子立足,這是個好辦法。

  她沒有一口答應,不是被這天上掉下的賺錢機會衝昏了頭,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想這年頭要賣好東西靠的就是口耳相傳,接下訂單恰恰是最好的機會,整個村子的人只要有半數讚美她的雞肉彈牙,那往後他們家賣雞肉的生意就不怕做不起來了。

  再說,跟什麼過不去,也不能和銀子過不去對不對?

  就算煮五十隻雞會要了她的命,也得撐下去!

  「小五姑娘?」

  「請回覆你家公子,這宴席要的雞肉我接了!」

  「那就這樣說定,屆時,知新總管會派人過來取的。」

  「那就煩請開宴前一個時辰過來。」

  溫故回去後,盛踏雪的腦子就開始轉動、計劃著。

  要五十隻雞不能剛剛好就煮五十隻,起碼得多兩隻備用,這樣五十二隻雞就跑不掉了。村子裡不家家戶戶都養了雞,雖然看著不少,但是她只要足月的雞隻,選擇又變少了,難道要到鎮上去買雞?這樣能到手的利潤就會相對減少。

  她把聞人複要宴請村民的事情告知煙氏,煙氏聽了一拍大腿,「雞我來設法,你外祖家應該是有的,就算不夠,左鄰右舍的雞也是能買的。」

  煙氏正好藉此回娘家去。

  「娘,您就搭牛車去吧,省些腳程。」

  「知道了。」說完,她風風火火的便想出門去。

  盛踏雪快手把她攔下來。「娘,你這趟回去雖然是為了買雞,但這麼久沒回去,空手總是不好,到了鎮上買些肉啊糧食還是布料帶上,別落了人家口舌。」所謂的人家,便是那些娘家的妯娌,就算妯娌兄弟不計較,可是還有孩子,這是很基本的人情世故。

  接著,她把上回做的刨花水、水粉和花露油都給煙氏裝上,一點存貨都沒有留。「這些帶回去送給大舅母、二舅母、表姊妹們用,當是見面禮。」

  煙氏捏了下女兒的手,果然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連這點都替她想到了。

  至於家裡那個男人聽到要回娘家,只在一旁裝死,連一句要送她過去的表示也沒有。

  算了!還冀望他什麼?

  偏偏盛踏雪不放任父親的任性,「爹,你不是也要跑一趟鎮子,去看攤位和買大鍋?娘要回外祖家,手裡哪拿得了那麼多東西?你們倆一道正好不過了。」

  盛光耀看了主意越來越大的女兒,這會兒還給他派起了活兒,他下意識想反駁個幾句,一錠銀子就放進了他手裡。

  「爹,這是買幾口大鍋和租攤子的錢,你收好了,家裡米酒和鹽巴也用完了,記得回來多捎帶一些,另外,你想想家裡該添置什麼,自己衡量著買吧。」然後抓握著手和父親道別。

  盛光耀欲言又止,眼看妻子已經走得連身影都快看不見了,這才拿了一頂斗笠戴上,匆匆追趕過去。

  盛踏雪是想著去一趟外祖家的,但手頭上有一堆事,加上娘十幾年未曾回家,和家人也不知道有多少體己話要說,便決定這回就不去了,反正往後還有的是機會。

  盛踏雪先把屋前蔭到有些半乾的花往裡收,再到廚房轉了一圈。

  自家的廚房小歸小,但有兩個灶眼,把雜物收起,放上大鍋,了不起再壘個灶,對她來說煮隻一雞是煮,五十幾隻雞也是煮,她和爹娘三個人雖然辛苦些,也是不問題,倒是殺雞拔毛去雞爪、剪指甲這些零星瑣碎的事,就非得請人來幫忙不可了。

  她手上不停的將日前買來的石膏、滑石、蚌粉、蠟脂、殼麝、益母草按一定比例調製,最後加上細細研磨過的桃花粉末,就這樣窨個幾天,便是能讓女子趨之若鶩的玉女桃花粉,抹在臉上,要多美就有多美。

  她忙得正起勁,發現有人敲門。

  她洗淨手,打開門一看,居然聞香譜的掌櫃符華,他手裡捧著一本簿子,腰際掛著小算盤。

  「符掌櫃。」她把人請進了屋裡,奉了茶。

  「盛姑娘,我來給你送結賬所得的銀子,順便問看看最近可有新的香方?」其實他是反過來說,專程問新香方來的,結賬是順便,只是怕她翻臉。

  「咱們不說好是季結?」這才幾天?難道是澡豆賣得不好要結束合作關係?不可能呀,那麼好的東西。

  符華難掩興奮的說:「你不知道你那澡豆推出之後得到的回響有多大?我鋪裡的貨都被搶光了,盛姑娘,咱們是不是該乘勝追擊,再推出新的品項?」說到這裡忽然就委屈了。「我知道姑娘是信不過在下,寧可把手上的胭脂水粉拿到集市去賣,也不想給聞香譜……」

  欸欸欸,停,他這是在委屈個什麼勁?盛踏雪伸出手制止他滔滔不絕的哀怨。

  「我記得那日知會過符掌櫃,有些胭脂水粉我要自己賣的,並沒有打算把所有的香方都賣斷給聞香譜,不知符掌櫃說的信不過是從何而來?」

  符華知道眼前的她是個明白人,而且極有原則,不再半真半假的開玩笑,「要不,我們先結賬,香方的事你再考慮看看?」

  他和氣生財的態度給盛踏雪的觀感很好。「請說。」

  符華立即攤開簿子,推到她面前,張嘴解說,「這是聞香譜半個月來的收益,我用朱砂筆勾出來的這些都是澡豆賣出去的金額,不說姑娘不知道,不只附近鎮子那些富貴人家的女眷十分追捧,就連縣城也都有人聞風而來,要不是實在做不夠賣,這會兒也許已經紅到京城去了也說不定。」

  盛踏雪翻到最後一頁,看見自己能得銀兩萬三千五百兩,不禁有些咂舌。

  這樣透過店鋪販賣、推廣,的確比她小打小鬧的吆喝叫賣更能看見效果,但要等到她有能力開店,也不知猴年馬月去了。

  也罷,既然有人相助,又何必執著著非要什麼都自己來,累著自己。

  「我這裡有剛做成的玉女桃花粉,符掌櫃可要瞧瞧?先說好,這東西剛做好,還要窨上個幾天才能得出最好的成品,暫時無法像澡豆一樣給你試用。」她把剛調製好的玉女桃花粉拿出一罐來。

  她用的是最普通的陶瓷密封罐,瞧著沒有賣相,但是只要換上其他瓶子,效果加上賣相,趨之若鶩的人一定不少。

        符華仍是用小指挖了少許抹在手背上,然後鼻子湊過去直嗅。「我聞到益母草、蠟脂和殼麝的味道。」還有芬芳的桃花香氣,他知道還有別的,但猜不出來了。

  「符掌櫃果然厲害,只靠嗅覺居然能把香料猜得八九不離十。」她是真心讚美,這樣的人少之又少,是人才中的人才。

  「哪裡哪裡。」

  「這玉女桃花粉是給年輕女孩子用的,不如我再給你一個香方,主打有了年紀的媳婦和年華老去的婦人,讓夫妻相見不相識的回春少女膏可好?」

  好好好,怎麼不好?符華激動得都快要跳起來了。「姑娘手上有這麼絕妙的東西,為什麼藏著掖著不拿出來?」

  「這不是給你了?」之前是想留著自己開鋪子時拿來當招牌用,現在想法變了,就給他吧。

  於是盛踏雪拿來筆墨紙硯,很快把香方給寫下,她也盡責的告訴符華所有配方的作用。土瓜根能滋潤皮膚,去皺變白,大棗能補血氣,黃柏皮清熱燥濕,泄火解毒,配上梔子花或是茉莉花粉末,更能增添香氣。

  為了要讓它成為膏狀,還要添上乳香、沒藥、杏仁油和芝麻油等等。

  由於澡豆實在賣得太好,符華對盛踏雪所說是深信不移的,有了這兩個新香方,他的聞香譜就算想在京城謀一席之地也不是問題!

  「我們來擬張合同。」

  「我想用這兩張香方入股,利潤分成各半,符掌櫃可同意?」

  符華連考慮都不考慮,之前的澡豆已經讓他賺得盆滿缽滿,這回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拿一半的利潤,十分吃驚。

  「我拿五成的分成也太多了。」這樣的好東西她居然給了他一半的利潤,他不能任她這樣吃磨。

  「無妨。」

  盛踏雪幫他研墨,等他寫好一式兩張的合同後,蓋了聞香譜鋪子的印章還有他的大名和手印,他小心翼翼交給盛踏雪一份。

  「祝聞香譜生意蒸蒸日上。」她朝符華賀道。

  符華喜孜孜地道:「託盛姑娘的福!我有信心把聞香譜開到京城去,到時候我們就京城見!」

  送走了符華,她妥善的把那兩萬三千五百兩的銀票,加上出售兩個香方的合同放到她自認妥當的地方,不承想,她娘回來了。

  煙氏的聲音難得的帶上了連盛踏雪都聽得出來的激動。

  「小五,人呢,小五出來見見你小舅。」

  盛踏雪掀了簾子出來,堂屋裡一個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青年正咧開一口白牙,衝著她笑。

  「想不到我們家小五已經這麼大了。」煙廉一開口就是感嘆。

  當年他有記憶的時候,姊姊已經嫁人,再見時,想不到姊姊的女兒已經是個小姑娘了,怎不讓人感嘆時光飛逝?

  「過來,讓小舅瞧瞧我們家小五長到小舅的哪兒了?」

  他大手一比劃,盛踏雪只長到他胳肢窩,他笑得可得意了。

  盛踏雪一看見這小舅便心生好感,人長得體面不說,還性子直爽,笑起來就像燦爛的陽光,給人好感。

  「小舅來得匆忙,沒給小五捎上什麼見面禮,讓我先欠著,小五想要什麼,下回再補給你。」

  這還真把她當孩子哄了,但是她被哄得很愉悅。

  「小舅,咱們一家人哪需要這麼生分,或者帶小舅母來看我就是給小五最好的見面禮了。」多個人疼很好不是。

  「喝,小五和你娘果真一個鼻孔出氣,開口閉口就是要我成親,姊,你這兒我往後不敢來了。」

  煙廉一副擔驚受怕的小媳婦誇張表情,逗得盛踏雪直笑,這才聽她娘說,小舅不想結婚,說什麼不想禍害人家閨女。

  「得了,既然知道姊姊的住處,那我先回家了,後天再過來。」這屋子真的不怎樣,那盛家人也實在太不是個東西了,改天他得找幾個兄弟來,幫忙把屋子翻修一下才行。

  「都要晌午了,娘給我拿了一堆地裡的菜,吃過飯再回去。」煙氏捨不得弟弟來回奔波,這才送她回來呢。

  「小舅多少年沒吃過我娘的拿手菜了,您要空著肚子回去,外祖母會心疼,我娘也會不捨的。」

  煙廉一把揪住盛踏雪的粉腮,是完全不痛的那種揪法。「被你這麼一說,我不留下來吃午飯都不行了,你這丫頭,哪來的口齒啊,到底像了誰?」

  「人家不是說外甥女肖舅,小五自然是像小舅啦!」她一點都不謙虛。

  煙廉搔頭。「有這套說法嗎?」

  煙氏笑了。「她最會糊弄人了,你別讓她糊弄去了。」

  「娘,我不依啦,哪有這樣編排人家的!」她眼神清亮,微微嘟嘴就一副小女兒嬌態,承受力弱的只能直接投降了。

  煙氏下廚煮了一桌色香味倶全的飯菜喂飽煙廉,他這才風風火火的回了山溪鎮,並且說好兩天後把她們需要的雞只送過來,讓她們等著就是。

  「娘,外祖家真的養那麼多雞啊?」

  「哪是,你外祖母一聽說咱們要雞,除了自家雞寮裡的,連同附近的人家都問一遍了才湊齊的。」

  「那你可給了銀子?」

  「我哪敢不給,你外祖家的雞是你大舅母養的,足月的就那幾隻,鄰裡們是瞧在你外祖兩老的份上賣的雞,一隻雞十七文,抵得上一斤豬肉還多了。」煙氏在這些事上面很清楚的。

  人家是看在她爹娘的面子上賣給她的,她一定要比市價多給那麼一兩文錢,才不會傷了爹娘與多年鄰居的情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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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8 05:24: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給她做面子

  兩天眨眼過去,盛踏雪沒想到的是,煙家人在天色還帶著青藍時就抵達盛家門口。

  聽見敲門聲,盛光耀一骨碌的起身去開門,雖然早知道幾個姻親都會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丈人煙老頭和岳母杜氏也來了。

  畢竟是人家女婿,頓時就矮了一截。

  杜氏自從那日和女兒聊過一通後,母女的心結已解,只是對這女婿還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因此一進門話也不和他說一句,自己尋著煙氏去了。

  至於押後駕著驢車的煙家三兄弟煙禮、煙義、煙廉還有大媳婦丁香、二媳婦賈芙蓉也都下了車,一看見盛家的屋子,除了煙廉,其他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煙氏和盛踏雪一聽見動靜,也都穿好衣服,趿上鞋子出來了。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小舅。」盛踏雪不用煙氏叫,面帶笑容,挨次的喊了過去。

  重生的她可以不染情愛,但是有些感情是她想不去在意都做不到的。

  那就是親情的溫暖。

  經過這些雖然忙碌卻心安無憂的日子,伙食也改善了,盛踏雪明顯的長高了,臉龐也圓潤起來,又因為不懈怠的使用著自家的花露油和頭油,不只青絲如瀑,膚色白皙如新雪,加上眉眼清澈明亮,就算只是一身水綠的裙裳,也如同陽春白雪似的甜蜜美好。

        杜氏將她摟了過去,又是摸頭又是摸臉,抱在懷裡不撒手。「我的乖外孫女兒,可想死外祖母了,都怪你娘那什麼苛刻人的婆家,讓我們十幾年連面都見不著,這回你們搬出來得好,往後咱們愛怎麼來往就怎麼來往,你有三個舅舅,這十里八鎮誰敢不長眼欺負我們家小五的,讓你舅舅們幫你出頭就是了。」

  這麼直接又毫不做作的溫情,是盛踏雪除了娘親以外頭一次感受到由親人給予的溫暖,她雙臂摟著杜氏,軟軟的叫著外祖母,心裡滿滿的柔軟。

  身為家中長子的煙禮和煙老頭有著如出一轍的沉默寡言性子,坐在椅子上只會呵呵的對著她笑,反觀在木匠鋪裡當師父的煙義就圓滑許多,還會插科打諢個幾句,老三煙廉就不多囉唆,抓著盛光耀去一旁商量要怎麼修繕房子。

  丁香是個能幹的,雖長得大手大腳,但性子質樸,寒喧過後,直接拉著賈芙蓉去抓雞、殺雞了。

  「娘,您陪著外祖母和外祖父說話,他們老早就出門,早飯肯定隨便對付,我去廚房張羅點東西出來,讓大家填肚子。」她沒有特別喜歡下廚,但是為她喜愛的人洗手做羹湯她很願意。

  「需要娘搭把手的時候就喊一聲。」見女兒自動請纓,煙氏也沒多想。

  煙氏知道娘家人要來,昨晚就滷了一大鍋的豬肉,那豬肉是按盛踏雪說的切成大方塊,炸過之後逼出了油,再和中藥包一起下鍋去滷的。

  滷出來的肉塊香而不膩,擱了一晚更顯彈牙,要是用來煮湯麵是再好不過了。

  這麼多人要吃,男人的胃口又大,盛踏雪想了想,拿出了白麵,開始揉麵,和麵,放置醒麵之後又去把鍋燒上,切佐料,用雞湯做底,沒多久,滿滿的蔥香,滴上香油辣油,一大鍋熱騰騰又香噴噴的湯麵好了。

  除了湯麵,她還做了醋味溜馬鈴薯、涼拌椒麻小黃瓜,試了鹹度覺得可以,才去外頭喊人吃飯。

  她在廚房忙活的時候,煙家人也沒閒著,分頭去撿柴火和提水,空出手來的則幫著女人宰雞、掏內臟,忙得不亦樂乎。

  盛踏雪一喊吃飯,大家淨了手,原本以為她不就烙幾塊餅讓他們就著酸菜疙瘩吃,想不到陶碗裡盛的是佐料豐富、色澤鮮艷的湯麵,尤其是那一大塊油亮的滷豬肉,簡直吸睛到不行,眾人圍坐成一桌,不客氣的開動了。

  按賈芙蓉的想法,湯麵的樣子是好看,但口味則說不定,十三歲的孩子,比她家的小雅還小呢,沒想到一入口,筷子根本停不下來,等她吃完一碗,幾個男人,就連她公爹已經吃第二碗了。

  煙廉還記得抽空施捨盛踏雪一眼,可說的話實在是……

  「小五,下回一鍋湯麵是不夠的,起碼要兩鍋才夠吃。」

  盛踏雪乾笑著,好多張嘴喔,不過看大家都吃得香,做再多她都願意。

  在煙家人的齊力之下,五十二隻的雞不到午後已經收拾完畢,眾人已經吃了一頓早飯,原來想著不可能有午飯的,哪裡知道這回是煙氏下廚,擺了滿滿的一桌,看得煙家人連筷子都不知要怎麼下了。

  不管眾人兩眼放光的眼睛,杜氏張嘴就把煙氏叨念了一陣。

  家裡的日子本來就不寬裕,兒子陸續娶妻生子,人一多房子就住不下了,兩房經常為了房子的逼仄侷促吵嘴,逼得老三乾脆住到外頭去,她為了設法多蓋間房給老三娶妻,想盡辦法縮衣節食,一家人已經不知多久沒嚐過葷腥了。

  「娘,下午還有活兒呢,餓著肚子怎麼行?」

  「是呀,我娘這兩天一直叨念著外祖母最喜歡吃魚頭,特地給您燒了魚,您嚐嚐,要是不好吃再罵她。」盛踏雪挨過去給杜氏挾魚肉,神情親昵又撒嬌,那魚肉嫩白嫩白,襯著她纖細圓潤的指尖,讓人不忍拒絕。

  杜氏用指頭輕戳了下外孫女的額頭,這是看在外孫女的面子上放過了煙氏。

  煙廉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盛踏雪眨眼回應。

  人多好辦事,一家人同心協力的結果是,溫故來的時候,所有的雞已經起鍋排在竹篾子上放涼,就等著他帶人來取。

  溫故將一個錢袋子給了盛踏雪,也沒說數目,但盛踏雪以為只多不少,聞人複不是什麼小氣的人,所以她也不會當著溫故的面數錢。

  「晚上的宴席我們家公子希望姑娘務必前來……」看著盛踏雪背后的煙家人,他多添了一句。「要是能閤家光臨,公子會更高興的。」

  盛踏雪淚奔,直覺就想推辭。

  她沒打算要去啊,都累了一整天,一口氣煮了那麼多的雞,胳臂和腿都酸得快要抬不起來,讓她去參加什麼宴席,還不如殺了她!

  她現在只想倒到床上去睡個昏天暗地,宴席咱就不去了吧!

  一整日都沒什麼話說的煙老頭跳出來替她說出心裡的話。「宴席咱們就不去了,大人出來一整日,家裡只有小孩,實在放心不下,再說住得遠,這時候啟程已經有些晚了。」

  哪裡知道他心裡把三個大小子罵了個半死,這些死崽子,一個個見到這大個子全孬了,連吭都不敢吭一下。裝鵪鶉也就裝吧,卻推他這棺材進一半的老頭出來,回去他非得把這幾個臭小子抽得哭爹喊娘不可!

  溫故的眼光回到盛踏雪身上,眼神不見一丁點强硬,反倒有幾分懇求的味道。

  盛踏雪的頭搖不下去,這是她的軟肋。

  她行事也是有原則的,若是她瞧不上、不喜歡的人,不管許諾什麼條件她也懶得幫忙;若是喜歡的,基本上都會滿足對方的,尤其還好言好語的和她商量的,她更是很難拒絕。

  嗯,就是這麼有原則。

  「要不這樣吧,我晚些過去。」

  「多晚?」不是他要咄咄逼人,他只是不想看到公子那失望的眼神。

  宴請村民對公子來說不過是手段,公子想請、想見的,恐怕只有小五姑娘一人。

  盛踏雪笑得有些無奈。「你總得讓我洗去這一身油煙,你瞧,我的頭髮都滴油了,等我打理乾淨也才好見人不是?」

  「當然、當然。」溫故不好意思的抓頭髮,他太心急了,忘記姑娘和糙男人是不一樣的,姑娘家出門梳妝打扮是一定要的。

  他留下一個機靈的小廝。「小五姑娘還未去過府裡,小傑留下來給姑娘帶路。」

  盛踏雪沒有再表示什麼,其實哪用得著帶路,真要去,往今晚村子中人最多、燈火最亮的地方去就是了。

  溫故帶著煮好的雞隻走了。

        轉過頭,盛踏雪把煙廉拉到一旁,掏出準備好的銀子,「這是我娘要給舅舅和舅母們的工錢,給工錢不是看不起你們,也不是把你們當外人,娘說她是出嫁女,舅舅們是自己人,來幫襯不給銀子不要緊,那是情分,可舅母們是女人,女人心眼小,若是計較上了,為了一點銀子鬧得家裡不開心,打壞了家人的感情,那就划不來了,所以親兄弟還是要明算賬。」

  賬目清楚,大家往來心裡才不會有不必要的疙瘩。

  「這些話小舅確定你娘說不出來。」相處一整天,他發現這個家拿主意的人多是這個外甥女,不遠處的大姊正忙著和娘推來推去那張羅好要給他們帶回去的東西,至於銀子,八成是這個小丫頭的想法。

  他們家的確需要銀子,拿就拿吧,日子還長得很,往後用得著他的地方,他多幫襯姊姊就是了。

  「還有啊,小舅,你讓大舅母多養些雞崽,我娘的雞肉攤子要是開起來,用得著雞的地方可就多了。」她殷殷說道。

  「嗯,我會和大哥提的。」他看著外甥女的眼光越發不同。

  終於送走了煙家人,盛踏雪沒忘還有人在等著帶她去聞人府,看爹娘在屋子裡拾掇東西,這聞人府的宴席總不能就她一個人去吧?

  「你和聞人公子知會一聲,我們就不過去了,老實說,忙了一整天,腳不沾地的,我和你爹只想趕緊洗洗歇下。」煙氏想也不想的說。

  完全沒來得及開口的盛踏雪一噎,好吧,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就露個臉、吃個飯,應該就可以回來了吧?

  她回房間用溫水擦了身子,洗了手腳,重新梳理了頭髮,綁成分肖髻,用粉紅緞帶壓著,再換上乾乾淨淨的衣裳,出門招呼了小傑,就往聞人府去了。

  聞人複宴請鄉民,宴席擺在村裡的曬谷場上,拉起了紅通通的燈籠海,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出菜的人端著各式各樣的菜肴穿梭在宴席中,划拳吃酒的聲音鼎沸,比廟會還要熱鬧,看著似乎整個村子的人都到了。

  盛踏雪的出現引發幾道吃驚的眼光,盛家才搬到村子裡沒多久,見過她的人沒多少,村民喝得酒酣耳熱,眼見一個嫩生生、如花朵鮮亮的小姑娘讓人引著過來,便多看了幾眼。

  當她經過,還是有幾許私語鑽進了她的耳裡——
 
     「聽說是本家容不下被趕出來的,還什麼都沒給,光溜溜出門的。」

  「誰說光溜溜的,不給了那間土坯房?」

  「那房子送給我我都不要,那是糟蹋人,乞丐住的破廟都比那强。」

  「我家那口子這會不是去外燴桌那邊幫著端菜嗎?聽說這白斬雞就是她家搗鼓出來的,方才你不是嚷著好吃,差點連骨頭都想吞進肚子?」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婦人咽了下口水,那雞幾乎一上桌就被搶光了,反應慢的可就吃不到了,還以為是酒樓的廚子厲害,哪裡知道竟是眼前這丫頭家的手藝。

  盛踏雪經過徐嬸子家那桌,只見她攜家帶眷,一家人就坐了一桌,看見她還直朝她招手,讓愣子給她挪出個位置來。

  就連春香也朝著她笑了笑,嘴裡同時不停的嚼著東西。

  她搖搖頭,指了主桌方向。

  徐嬸愣了下,繼而一想,他們攬了聞人府宴席的活兒,人來了,是該去和主人家打個招呼。

  小傑領著她來到主桌,主桌坐的人不多,聞人複坐在主位上,身旁是一個讓人一眼就感覺非常舒服的中年女子,而且還是個在人群裡極為搶眼的明麗美人。

  其實美人不見得是指年輕貌美的姑娘,有些女子上了年紀更能散發出一種歲月淬煉出來的智慧和氣韻,對盛踏雪來說,這樣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今夜的聞人複穿著紫色的袍子,紫色是很挑人的顏色,只有它駕馭人的分,少有人能把紫色穿出屬於自己的風格來,偏偏穿在聞人複身上,那股華麗和神秘就徹底展現了,讓人覺得這個顏色根本就是屬於他的。

  老天爺要偏寵一個人,在某些時候是完全沒道理的,聞人複身上雖然有那麼點小瑕疵,可相貌家世都好,說實在的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聞人複遠遠就看見盛踏雪,就見他冷清的表情輕微的碎裂了,泛起一種顧宛晴從來沒見過的溫柔。

  她吃驚的順著聞人複的眼光看去,看見家中小廝帶著一個姑娘過來,她打扮素雅端莊,頭上梳了個姑娘的髮式,青黛蛾眉,明眸皓齒,通身有股村姑沒有的氣質,看著雖還有些未長開,但假以時日,會是嬌嬌花叢中最奪人目光的一朵嬌花。

     當盛踏雪立在面前,聞人複看著她彎起的漂亮眼睛,淺淺一笑,聽她喊他聞人公子,他的心不知怎麼的錯跳了一拍。

  「你來了。」他的聲音不大,在一片吵雜聲裡卻無比的清晰。

  「我過來給公子請安,今晚我爹娘不克前來,這次承蒙你的照顧,讓我向你致意。」她的福禮得大方,行雲流水,看得人十分舒暢。

  村長暗忖,住過鎮子的人,禮儀姿態和村子裡的姑娘果然不一樣。

  「過來坐,給你留著位置。」聞人複指著顧宛晴身邊的椅子。

  其實他希望她可以坐到他身邊來,但是女子不比男子,他們一家又剛搬到小切村沒多久,站都還未站穩,清譽對她來說十分重要,所以他强抑著內心的渴望,讓知新把位子安排到晴姨的身邊。

  被邀請和主人同桌的村長、里正這才意會過來。他們之前還在猜空出這麼個位子是要留給誰,也把縣主簿、府知事,就連縣老爺都猜過一輪,沒想到竟是盛家女兒。

  「我有認識的人,去那裡擠一下就可以了。」這是主桌,她和聞人複談不上交情,充其量打過幾次交道而已,她這一坐下來,村子裡的人該用什麼眼光看她了?

  雖然她不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對她來說,那些說三道四的能給她銀子過活嗎?還是那些靠說旁人八卦的人在意她,她的日子就能過得更自在了?

  所以,誰愛說誰就去說,那些傳言對她絲毫不造成任何影響。

  「我不是你認識的人?」他的眼神深深,帶著幽芒。

  盛踏雪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明明是大庭廣眾下,又不是和他單獨相處,怎麼跟聞人複這樣氣場的人說話,空氣都變稀薄了?明明他顯現出來的是舉重若輕的孑然和寧靜啊。

  好吧,既然要她坐,那就坐唄。

  那些吃席的村民都停止了說話,目光不敢太過明顯的投過來,曬谷場上一下安靜得落針可聞。

  聞人複絲毫不在意,徑自替她介紹村長和里正。

  盛踏雪客客氣氣的彎身致意。

  要是平常,像村長這類的人怎會理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在聞人複的介紹下,村長竟是客氣的和她寒暄了幾句。

  「這是晴姨,往後有機會你們多親近。」最後他介紹了身邊氣質斐然的女子。

  盛踏雪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位晴姨是聞人複的誰,可看她一派端庄大方的坐在聞人複的身邊,身分一定不低。

  她正在考慮要怎麼稱呼,顧宛晴先開口了——

  「你也跟著梅郎喊我晴姨就是了。」

  梅郎?

  像是知道盛踏雪心裡的疑問,顧宛晴徑自接下去,「這是阿複的小名,我喊習慣了,姑娘別見怪。」她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像淺淺流動的小河,帶著膩人的溫柔,十分予人好感。

  「晴姨要不嫌棄,喊我小五吧。」

  「你在家行五嗎?」

  「我和爹娘如今已經分家出來,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嚴格說來我也不是 行五,晴姨不如就喊我踏雪吧。」

  聞人複看見她們說得上話,嘴角微微的翹起。

  兩個都是他喜歡的人,能處得來他自然樂見。

  村長對於聞人複顯然是小意討好的,他身為村長,除了希望年輕一輩能有出息,也盼著村子裡能多多增加人口,人力多了,生產力也會增加,村子才有可能繁榮進步。

  這位京裡來的聞人公子,除了莊戶大地主的青瓦大屋,甚至連周邊的田地也一並買下,身邊就帶著侍從和一個據說是扶養他長大的僕婦。

  根據他一晚的推敲,這位公子是來養病的,至於有沒有可能在小切村長住,那公子沒說死。既然沒說死,就有千百種可能,不管他的來歷如何,看在人家一來就大手筆的宴請村民,和買下村子十分之七八的田地,就不由得他輕忽。

  人家對咱們示好,咱們就得領著,誰知道往後有什麼事情要求到人家頭上?

  未雨綢繆是很要緊的。

  既然想見的人見到了,聞人複也就無意應酬這些村民,酒過兩巡,就推托身子不爽利,讓人侍候著他進屋。

  他一離席,村長、里正、顧宛晴眾人自然跟著起身。

  盛踏雪心中一喜,心想終於可以回家了,哪知顧宛晴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還勾住她的手。

  「這村子我誰都不認識,沒想到和踏雪姑娘這麼談得來,時間還不算晚,進屋再多陪我聊聊可好?」

  還聊啊?但看著顧宛晴漂亮眼眸裡的無聲請求,她答應了。

  「當然——好。」

  口是心非啊,她在心裡把自己唾棄了八百遍。

  盛踏雪你哪裡的原則?你根本是沒有原則好不好?

  她們隨著村長、里正的後面,進了屋子。

  男人去了前院,女人穿過廊道和花木掩映的屋舍去了後院。

  顧宛晴住的院子看著不大,卻勝在擺設讓人看起來舒服無比,典雅的鎏金小獸香爐飄著淡淡的熏香,盛踏雪嗅了嗅,是百合香。

  百合香餅以飽和的香氣出名,是沉香、檀香、龍涎香、百合花、丁香和蜂蜜組成。屋裡侍候的人也勤快,盛踏雪坐下沒多久,茶香裊裊,時令瓜果點心一樣不漏的端上來。

  「我看你什麼東西都沒吃,要不,我讓廚娘去給你做點什麼?」一進屋,顧宛晴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表情也多了些自在。

  「我也見晴姨不怎麼舉筷,那些菜肴都不合您的胃口嗎?」

  不只她用得不多,那聞人複的筷子根本動都沒動一下。這家人看著對吃食一點熱忱都沒有,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對這些大家出身的人來說,好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習慣那樣的大場面,人一多我就渾身不自在,再好吃的東西都吃不下。」

  嗯嗯,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毛病,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少去就是了。

  「晴姨喜歡熏香?」

  「被你看出來了,我有睡不好的老毛病,一睡不好就容易頭疼,大夫讓我多熏些安神的香氣,說能平心靜氣,夜裡好眠,我聽梅郎說,踏雪你也喜歡調香?」

  看來她去賣胭脂水粉的事就沒瞞過誰,她的低調就像個笑話。

  「只是鬧著玩的,不過如果只求好眠,我那裡倒是有個安息香的香方。」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對女子而言,要是沒睡好,精神不佳,容貌也易顯得衰老,長期影響更遠遠不止於此。

  「真的?」顧宛晴眼睛發亮。

  她被睡眠問題困擾已經多年,就算看過許多的大夫也無法根治,她雖然不知道一個小姑娘怎麼會調製只有宮中貴人才能用上的安息香,可是,看她眼神明亮清澈,不是那種會自吹自擂的人。她也聽說今夜席面上的白斬雞是出自她的手,真真是入得廚房,出得廳堂。

  起先,她不知道為什麼向來不與人親近、什麼都不在乎的梅郎會讓她和一個村姑多接近,可一晚上觀察下來,她不單單容貌出眾,談吐大方且聰穎,甚至不輸京城的貴女千金。

  「只是那些材料我手上現下沒有,等我收集完整,把香製好,再給晴姨送過來可好?」要做安息香的材料她手上沒有,要等她把香製好,恐怕也得耗費個十幾日的時間。

  「需要什麼材料你只管說,我讓人去庫房找,要是庫房沒有,就讓人去藥鋪買。」

  庫房裡什麼沒有,就藥材最多,原來是為著梅郎的腳四處求醫搜羅藥材,他卻不屑一顧,絲毫沒把自己的身子當一回事,年年月月累積下來,真難計算囤了多少好東西。

  盛踏雪頷首。要是人家有現成的材料那是最好,她很痛快的把香方寫下,交給顧宛晴身邊侍候的丫頭。

  丫頭將方子念給顧宛晴聽,顧宛晴邊聽邊點頭,最後吩咐丫頭去向總管拿鑰匙開庫房取東西。

  丫頭出去時和正要進門的聞人複錯身而過,她趕緊彎身福禮,見聞人複沒理她,這才快步辦事去。

  聞人複一進門,顧宛晴就將安息香的事情說給他聽,還幫他倒了茶水,一舉一動看得出來她對聞人複的看重。

  「……不過,你怎麼過來了?不是還有客人?」

  「知新會招呼。」

  「今日的菜怎麼都沒看見你用?」

  「不過爾爾。」

  盛踏雪心裡有百匹馬奔馳而過,大爺啊,那可是縣城知名的酒樓,能在縣城一賣三十幾年,你這樣,人家還要不要活了?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給了我們家這樣的機會,小女子無以為報……」

  「端午那天請我到涵瑞樓吃頓飯就好。」聞人複截斷她未竟的話。

        這是前債未清,後債又追來的節奏嗎?不過只是一頓飯,沒問題!五頓也請得。

  只是她積欠的好像不止一頓飯那麼簡單。

  「那就這麼說定了,夜深了,我也不好繼續打擾,告辭了。」繼續待下去,不會債臺高筑吧?

  「我送你。」

  盛踏雪看向顧宛晴,見她神情愉悅,好像在說「好、好,讓他送」。

  她們家梅郎可從來不曾這麼主動說要送人,還是個青春年華的姑娘家,孩子對異性有了興趣,終於開竅,實在難得。

  盛踏雪連推辭都無法,只能裝作沒什麼的隨著聞人複走出了後院。

  外面候著的小廝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此時,彎彎的月牙掛在樹梢之上,露出一個尖尖的角。

  老遠就能聞到園子裡傳來的花香,輕涼的夜風拂在發間、拂在袖口、拂在衣袂,讓人有種好像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不管有沒有盡頭的感覺。

  聞人複的周身難得帶著一股和煦的溫柔,盛踏雪下意識的放慢自己的步伐。

  沒人告訴她,也不用聞人複提醒她什麼,其實,以他的驕傲,是不會主動開口要她慢下步子等的,但是她想讓他慢慢的走,不那麼費力,在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之後。

  他知道她缺銀子,把白斬雞的生意指給了她,替她家的雞肉生意開創了一條康莊大道,知道她家初初來到小切村,不動聲色的把村長和里正介紹給她認識。

  他們有什麼特殊的交情嗎?談不上。

  這些都是他沒有說出來的看不見的溫柔,她卻感覺到了。

  「你在意我的腳?」在唧唧的蟲鳴聲中,聞人複的聲音有些沉。

  她有些沒回過神來。「什麼?」

  這人會不會太敏銳了?她什麼都沒說,他就察覺了?

  「你放慢了腳步,你走路不是這個樣子的。」她走路的步伐很輕盈,不像一般女子那樣細碎,每一步總是穩穩的踏出去再踩下一步,給人感覺充滿活力自信,整個人就像一個發光體,讓人忍不住被吸引過去。

  「聞人公子真是觀察入微,不過,公子覺得我放慢腳步是同情嗎?也許我只是被這園子的香氣吸引,想緩下腳步慢慢的欣賞?」

  聞人複挑著眉看她。

  好吧,在這人面前就算有那麼點言不由衷的話都不能說,換言之,他只想聽他想聽的話。

  「公子的腳只要你自己不介意,別人又能介意什麼,一個人外表的形象的確很重要,畢竟是與人的第一印象,但是只要心是完整的,肉體上的稍微不完美,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他的腿是先天還是後天的殘缺,只是忍不住叨念起來,「還有,一個人太完美,容易招天忌的。」

  聞人複回味過來,眼神複雜。「你……覺得我完美?」

  從來沒有人這樣讚美過他。

  他上輩子得到最多的是鄙視,因為他的出身,即便他到了那些人只能仰望的高度,那些人變成了他腳下的螻蟻,再也不敢輕視他,但他卻已經不在乎他們了。

  他在前世呼風喚雨,不料重生一世,他的腿仍在幼年的時候瘸了。

  縱使他帶著兩輩子的記憶,縱使他有通天之能,他仍是個人人看見都免不了要指指點點的瘸子。

  「難道不是?你長得比女子還要俊秀就不說了,氣質如月華昭昭,潤似良玉,要身材有身材,要錢財有錢財,別人一輩子想要要不到的你都不缺,這樣不叫完美,我已經不知道要叫什麼了?」

  「看來你對我甚為滿意。」聞人複的嘴角輕彎,勾勒出一抹淡如雲煙卻動人心魄的笑容。

  如黑絲絨般的夜色,讓盛踏雪無緣看到他從耳垂慢慢蔓到耳尖的紅暈。

  這話聽在她耳中,怎麼就覺得、覺得有那麼一絲的曖昧?他這是在調戲她嗎?

  盛踏雪決定忽略這不正常的想法,自作多情通常不會是什麼好事。

  她已經不相信感情這東西,她曾經相信過,虔誠的膜拜過,卻被傷得有如萬箭穿心。這輩子,她發誓再也不要愛情。

  回過神,她注意到他都送到大門口了,開口道:「公子就請留步吧,涵瑞樓的事情我會放在心上,訂到座位會立刻知會你的。」

  盛踏雪以為聞人複送她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看見門房嚇得眼珠幾乎要掉到地上的樣子,又讓她不禁思考這聞人複的身分是有多貴重?

  不過他對她的禮遇真是不一般,村長和里正都沒有這待遇吧?

  「是。」

  後面趕來的是總管知新,他身材中等,看著一副謙恭卑微的樣子,眼神卻帶著精光。

  「這是盛姑娘需要的香料。」

  一個精致的盒子遞了過來,盒蓋在盛踏雪面前打開,裡面是各式各樣的中藥和豆粉。

  盛踏雪每樣都捻了些放到鼻下嗅聞,確定無誤,道了謝,笑容可掬的收下。

  給的香料這麼齊全,除了熏香餅,也許還可以做個香囊隨身配戴,可緩和緊張,也能鎮靜情緒。

  「你要替晴姨調製熏香,不如也給我做個香囊。」這樣的要求從聞人複的唇齒中吐出來,像是再自然不過。

  盛踏雪懵了下。

  香囊如果是饋贈給同性,一點問題也沒有,要是對方是異性,就算在她眼中聞人複還是個少年,可說出去,沒問題嗎?

  「要是有多餘的材料……」

  「知新,再去替小五姑娘拿一盒子的材料。」

  他的臉與盛踏雪靠得極近,只差一些些就能碰到,那雙墨色的眼瞳盯著她,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不用了,這些夠了。」這盒子裡隨便一樣都不是野地隨處可摘的植物,不知要經過多少手續炮製才能得來,隨便一樣都值不少錢,她哪來的膽子再讓人去整理一盒出來?

  「所以,我的香囊?」低沉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震蕩,像是能震在人的心上,漾出陣陣的酥麻。

  盛踏雪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吞了吞口水,點頭應下了。

  當她離開聞人府,整個人仍舊是渾渾噩噩的。

  她怎麼就應下了?算了,不就是做個香囊,也許他只是覺得有趣,安息香製好,勉强找個袋子裝也就是了,也許他配戴個兩天圖新鮮,等新鮮勁過了,就不知扔到哪個角落去了。再說,端午要到了,人們除了吃粽子外,還會給孩子買香囊。

  嗯,把聞人複當孩子心裡就沒什麼障礙了。

  說服了自己,私相授受什麼的也就讓她扔過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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