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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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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怎敵她千嬌百媚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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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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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6 00:20:49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啪——!」

  心頭瞬間湧上氣憤、委屈、羞惱等各類情緒,這不受控制的情緒,讓羅令妤抬手一巴掌扇到了陸昀臉上。她眼若噴火:他把她當什麼?「以色侍人」?!她就那般不堪?難道他送她名士畫、對她勾眼笑,都是她誤會了麼?他是貞郎烈男麼?!

  側臉印上五根纖細卻清晰的手指印,陸昀慢慢偏過臉來,眸中幾多陰鷙。他仍將羅令妤壓在樹頭,沉沉目色壓著她,不苟言笑時,冷銳睥睨,分外駭人。

  被他眼睛盯著,羅令妤後背當即出了一層冷汗:「……」

  她瘋了吧,她一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竟然敢打陸三郎?陸三郎一句話,就能讓她和妹妹滾吧?可她已經無家可歸……

  「表、表、表哥,」風吹花林,月落滿天,女郎眼睫輕輕一顫,瞳中瞬間盈滿了瀲灩水霧。淚水漣漣,咬著下唇,再怯生生、慌張地仰臉看人,羅令妤顫巍巍地伸手去撫陸昀被打的半張臉,「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陸昀:「……」

  他眼被睫壓,青黑一片,神色被斂住。他望著慌亂的女郎半天,悠悠伸出手,準確地抓住羅令妤的手腕。陸昀表現得像是上位者一般,毫無憐憫心地觀賞在他眼皮下唱戲的小人。陸昀:「省省眼淚,這招對我沒用。」

  羅令妤:「……」

  眼淚怎麼可能沒用?

  剎那時間,陸昀在羅令妤仰著的眼中看到一絲陰冷。陸昀眼睛一跳,她那細微的情緒已經消失。眼含淚水的表小姐姿勢不變,略微的遲鈍後,她眼中斷斷續續的淚意就收回去了。眼睫上尚掛著晶瑩淚珠,羅令妤唇角卻上翹,露出一絲自憐的笑。羅令妤聲音依然柔柔弱弱的:「表哥為什麼用這麼難聽的話說我?何謂『以色侍人』?是指府上郎君們被我迷得暈頭轉向麼?如果這樣說,三表哥你不是也在『以色侍人』?」

  陸昀眸中神色更陰,唇角含笑:「表妹承認自己動機不純了?」

  羅令妤:「沒有。美貌是罪麼?我逼著人都來看我了麼?我初來乍到,想討大家喜歡有錯麼?我沒有把臉捂著,穿一身灰撲撲坐屋裡發黴是不可饒恕麼?何謂『勾搭男人』?我家裡雖然落魄了,但我也是士族出身!三表哥你也說我『一動不動』,那和你有什麼區別呢?府上的表小姐們都喜歡表哥你,難道為了不讓人纏,你就不出門、不和人說話了麼?同樣的事,你就是光風霽月,我便是四處勾搭男人?」

  羅令妤可不只是跟人說話而已。陸昀嗤聲:「巧言令色,你在我二哥面前……」

  他本想多評價兩句,但羅令妤身子忽然向前一挺。女郎胸脯飽滿,為了避免真的和這個小女子身體接觸,陸昀不得不後退。羅令妤眸子一閃,竟迎著他走,將他一步步向後逼。羅令妤裙裾飛揚,面頰髮絲拂過唇,她的紅唇一張一合,與雪白的面、淚光點點的眼相映。何等的瑰麗、明豔。

  羅令妤委屈又憤怒:「二表哥怎麼了?我只送三表哥過花箋,送三表哥過花露。三表哥便以為我對所有人都一樣?我的一腔愛慕之心,三表哥置之不理,我羞愧難當,只好當做不知。孰料表哥又如此污蔑我,還誤會我和二表哥……三表哥你討厭我就直說,這樣太過小人!」

  陸昀被步步逼得靠在了樹上,一開始有些意外,後來他便好整以暇:「如此說來,倒是我誤會了你,我的錯?」

  陸昀俯身,手指撩過她耳下的碎發,瞥到她發紅的耳根:「那你可當心了。我能看到的,旁人也能看到。你以為你這般心機,陸家都是睜眼瞎?羅表妹,只要一個言行不妥,陸家就能把你掃地而出。」

  羅令妤心裡大慌。

  但她面上不顯。她眼中酸紅,怒地將陸昀重重一推,落下淚:「隨便你!」

  「三表哥,我不理你了!」

  話音一落,羅令妤也不再與陸昀糾纏。她的情緒大波動,說話時激動地胸脯顫抖,隨即轉過身,眼中的淚連成一條蜿蜒的銀白長線,掛在玉頰上。香腮被雪浸濕,羅令妤側容哀傷嬌美,泛著月色清光。

  陸昀眸子幽黑下去,嘴抽一下:還不理……不理他了?!

  他看著羅令妤背過他,提著裙裾往花林外跑去。身後一簇簇粉紅杏紅的花洋洋灑灑,她跑動起裙裾飛起地上的花,整個林子的話都像是追她而去。她像是誤闖凡塵,背影罩上虛光,一派朦朧的美……

  陸昀怔然片刻,佳人已經不見了,他才搓了下方才撫摸她臉孔的手指。指尖殘留細膩芳華,陸三郎咳嗽一聲,掩飾自己剛才異樣的情緒:真是一位時刻不忘記展露自己美麗的表妹。

  點都點不醒……他更嫌惡她了。

  ……

  回到「雪溯院」,羅令妤撫著劇烈狂跳的心臟,心神不屬地癱坐在床榻上。緊張和驚怕讓她額上、鼻尖皆是汗,後背也潮漉漉的。她的臉頰滾燙無比,手擱在憑幾上半天,侍女靈玉端來一杯茶地給她:「女郎安好?」

  羅令妤失落著:不好。

  她竟、竟然……膽大包天。不光扇了陸三郎一巴掌,還教訓了陸三郎一通。陸三郎這會兒,該恨死她了吧?

  她的婚事……羅令妤咬唇,暗自懊惱:當著陸三郎面的那番義正言辭的說辭,那幾顆掉的淚珠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她日後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不知是否該轉移目標。

  然而現在最大的麻煩,都不是陸三郎。而是陸三郎懷疑她的真面目,那位表哥不像好人,會不會把她的真面目告訴陸家的長輩們?陸家長輩要是厭惡她,不喜她,要把她趕出陸家……她該怎麼辦?失去家族庇護,她已走投無路呀。

  羅令妤靜坐著,被自己的想像嚇得渾身冷汗淋淋,兩手冰涼。

  她心裡慌張,恨不得掉頭回花林,跪到陸昀面前求他不要揭穿她……可是羅令妤也是貴女出身,她也有自己的驕傲。此時代除去祭拜,大部分時候連面見君王都不必行跪拜之禮。而她竟為了待在陸家,要去跪陸三郎嗎?

  靈玉焦急地推一下羅令妤:「女郎到底怎麼了?」

  羅令妤這呆坐不語、六神無主的樣子嚇住了侍女。靈玉握住羅令妤冰涼的手,貼到她耳邊輕聲:「莫非是三郎欺負了您?女郎別怕,我們明日跟老夫人告狀,讓老夫人為我們做主!」

  羅令妤顫一下。

  指甲掐入手心:寄人籬下……

  「不要了。我不能給大家添亂,三表哥待我……」女郎淚如雨下,哽咽一下後笑道,「很好。」

  羅令妤只落淚,提起「陸三郎」卻什麼也不說,靈玉更是認定陸三郎必然欺負女郎了。靈玉要去告訴老夫人,羅令妤拉著她不許,期期艾艾,靈玉只好歎一聲,點頭了。想女郎真是可憐,又真是心善。

  待靈玉伺候羅令妤入睡後,出去與府上的姐妹們見面,關於陸三郎,就有一個八卦流傳開了——陸三郎私下裡人面獸心,把新來的表小姐欺負哭了。

  這個流言,其實只傳了兩天。將要愈演愈烈時,侍從們竊竊私語傳一個新八卦——陸三郎的臉被一個女郎打傷了。

  陸三郎被人扇巴掌了。

  靈玉回來將消息告知羅令妤後,擔憂地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女郎。羅令妤心中已一陣窒息:三表哥……不愧是三表哥。

  那麼大個巴掌印,他竟也不掩飾,不躲兩天,還出去晃。

  她這邊再傳什麼,不是坐實是自己打的那巴掌麼?到陸家長輩面前,還不知道被說成什麼樣。她、她認輸。

  ……

  因為和陸三郎私會那件事,一連數日,羅令妤都懨懨地窩在院中不出門。她心驚膽戰,等了數日,她的大伯母陸英和陸家老夫人都沒有找她談話。似乎是陸昀並沒有去陸老夫人那裡告她的狀?

  他到底什麼意思?讓人心裡好滲。

  清晨時,羅雲嫿小娘子坐在院裡大聲背書,靈玉則站在簾下幫女郎梳發。羅令妤坐在窗前,正好能監視妹妹有沒有偷懶。望著鏡中的雲鬢花顏,靈玉將一根步搖插入女郎發間,問道:「女郎兩日不出門,不知今日定下來的小宴是否也取消?」

  之前為了討好各位郎君和女郎,羅令妤自掏腰包,不知送了多少禮,辦了多少宴。銀錢短缺,她心中甚疼。

  今晚這場小宴,原本說好的也是羅令妤當東家。

  羅令妤忽然想到陸三郎那暗含警示的話——「那你可當心了。我能看到的,旁人也能看到。你以為你這般心機,陸家都是睜眼瞎?羅表妹,只要一個言行不妥,陸家就能把你掃地而出。」

  羅令妤擰眉,正要拒絕,靈玉又笑道:「若是不想做東,王娘子想做東呢。韓氏女要歸家,王娘子想辦送別宴,只是苦於沒有女郎你的心靈手巧,王娘子想借娘子的地方一用。」

  羅令妤目中一閃,應了這個人情:「好,我甚愛送人情。讓王姐姐過來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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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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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9-12-27 00:51:01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傍晚時分,從學堂回來,陸家的八歲小四郎陸昶急匆匆地進屋,趴在小幾上快速寫先生佈置的功課。陸小四郎眉清目秀,生得玉雪般玲瓏可愛,然因為調皮玩耍,小臉上東一道泥,西一塊灰,如小花貓一般。

  陸昶小郎君邊寫著功課,邊扭頭看窗外天色,神色幾多焦灼。因不停地看天色,手下功夫就不留意,落在宣紙上的大字墨汁時輕時重,字也寫得歪歪扭扭。但再歪歪扭扭,小郎君辛苦寫了一刻鐘,也把功課寫完了。

  陸昶歡呼一聲,扔筆跳榻,蹦著掀簾子往外沖。不想他如小炮仗一樣沖出去,撞上了從外進來的一個人。那人被他撞得往後跌了兩步,幸虧身後有姆媽、侍女相扶。陸昶小郎君一看之下,當即膽顫無比,哆哆嗦嗦地叫一聲——「母親!」

  門外進來的正是陸家大夫人張明蘭。

  張明蘭雖不是陸昶的生母,但是陸昶當然得叫她一聲「母親」。何況陸昶現在是養在張明蘭這裡的。

  陸夫人一來,陸昶忐忑不安地垂下小腦瓜,余光看到陸夫人揉著被他撞痛的腰。姆媽侍女一通忙碌,陸夫人才進了屋裡頭,坐上了榻。陸小郎君乖乖地站在地上等著聽訓,陸夫人妝容一絲不苟,嚴肅無比:「你在鬧什麼?剛下學就往外跑,功課做完了?」

  一旁侍女將小幾上扔著的薄薄一頁宣紙拿給陸夫人看,說這是小郎君的功課。陸昶心裡一咯噔,想要補救可是還沒等他想出藉口,陸夫人已經在查看他的功夫了。陸夫人臉色當即變得比方才被撞還精彩:「這寫的什麼亂七八糟?!你就是這般做功課的!」

  陸昶抖一下,囁喏:「我、我錯了……」

  陸夫人「啪」一下將宣紙往案頭一壓,厲聲:「先生跟我說,你這段時間功課不上心。我特意來看你,想不到先生真說對了。不好好讀書,你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幹什麼?有什麼事比讀書更重要?」

  陸昶支支吾吾。

  陸夫人拍案怒喝:「說話!」

  陸昶還是支吾半天說不出來,陸夫人乾脆不問他了,叫來陪陸昶讀書的小書童問話。小書童原本不敢說,但是陸夫人冷目寒霜,小書童被氣勢壓得哭了出來:「郎君是要、要去『雪溯院』,參加今晚的小宴。」

  雪溯院?

  陸夫人擰眉。

  姆媽解釋:「雪溯院如今是羅娘子住著的。」

  陸夫人訝一下,唇往下壓,露出一個冷笑般的神情。姆媽在一旁細細拷問什麼「小宴」,陸夫人問:「四郎一個小孩子,怎麼還能去參加筵席?羅娘子是只邀了四郎?」

  小書童揉著眼睛哭哭啼啼道:「都、都邀了的,我們四郎也有請帖的。那請帖是葉子型,裁得可好看了,還有花香。我們四郎從來沒收到過這麼好看的帖子,說羅姐姐人真好……聽說大家都去,羅娘子的妹妹也在,我們四郎就想過去玩……」

  羅姐姐真好?

  當下裡,姆媽讓書童帶路,把那請帖搜了出來,拿給陸夫人看。請帖確實做得精緻漂亮,都是自家裁的紙張,平民百姓用不起。此年代紙張尚且珍貴,陸小四郎陸昶一個小孩子能收到這麼精緻的請帖,自然覺得自家前所未有的被人尊重,自然要去給所謂的羅姐姐捧場……

  陸夫人的冷笑便沒壓住了:羅令妤可真是會收買人心。

  陸夫人出身漢中名門張氏,她父親是當代大儒,專修儒學。自來言傳身教,陸夫人是瞧不得女子輕浮狀的。新來的羅娘子羅令妤容色姣好甚妖,本就讓陸夫人不喜;兼那女郎通身氣派風流無比,多才多藝。這般風流貴族女郎,陸夫人是一貫厭之的。

  陸夫人問小四郎:「你羅姐姐的這類小宴,是經常舉辦麼?」

  陸昶被嚇得雙目含淚:「是、是。「

  陸夫人沉吟:「難怪今日我叫書院先生來問話,一個個吭吭哧哧,說起府上郎君們的功課,都說不太好。連二郎那般自省,最近功課都降到了甲中。」陸夫人探尋的目光看向姆媽,姆媽立刻出門叫人去請府上郎君們的書童、侍墨侍女,一一問起郎君們近日功課表現。

  所有郎君中,陸夫人獨獨跳過陸三郎陸昀。

  陸昀那個混不吝的……向來沒法管,管多管少都有人不喜,陸夫人乾脆直接放養了。

  一時間,晚宴時辰到了,陸四郎非但出不了門,還被陸夫人罰站在廊下。他低頭揉著酸澀的眼睛,心中沮喪又不安。看燈火達旦,哥哥們的書童、侍從、侍女都被陸夫人叫來問功課。陸夫人何等嚴厲,稍有不滿便會放大十倍。

  隔著一道竹簾,陸小四郎已經聽得裡頭陸夫人的震怒——

  「羅氏女誤我陸家兒郎們!此心當誅。」

  陸昶哭喪著臉,想這可怎麼辦……

  陸小四郎那邊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府上郎君們的侍從都被叫去問話。二房「清院」這裡獨樹一幟,沒人過來討問,就顯得那麼與眾不同了。

  早在晌午時,「清院」就收到了「雪溯院」的請帖。羅令妤會做人,才與陸昀鬧得不愉快,她幫王娘子操持的家中小宴,都沒忘了陸三郎。而且怕陸三郎誤會,下午時羅令妤和王氏女一同寫請帖時,這封送來陸三郎面前的請帖被羅令妤刻意安排給王氏女寫。王氏女心悅可以與傾慕的表哥寫信,沒有察覺羅令妤躲避的態度。

  只是可惜,這麼漂亮的請帖送來「清院」,陸昀瞥了一眼,就扔了——

  陸三郎確實是不怎麼參加家裡這種小宴的。

  比起羅令妤的做派,陸夫人傍晚問話時,單獨漏了陸昀,就顯得讓人不那麼愉快了。

  晚間陸昀窩在榻上翻書,燈火映著他明潤眉目,簾子挑動,火光一閃,他眼眸縮一下,看到貼身侍女錦月氣哼哼地進了屋。錦月滿臉寫著「不高興」,還把簾子耍得很響,影響到了陸昀看書。

  錦月跟陸三郎告狀道:「大夫人瞧不起我們!傍晚時她叫郎君們的書童侍女問各位郎君們的功課,就是不問郎君你。怎麼,郎君你不姓陸啊?府上就她家二郎寶貴啊?」

  陸三郎翻一頁書,淡聲:「大夫人耿直,向來如此。沒人管,多高興。」

  錦月一點都不覺得高興。錦月在簾子下站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跟陸三郎八卦道:「聽說起因是羅娘子那邊鬧的……」

  陸昀仍低著眉,似在認真看書。然瞭解他的錦月見他半天不翻書,就知道他在聽自己說話。錦月盯著三郎那仍透著隱約巴掌印的臉看,心想羅娘子果然在三郎這裡與眾不同。錦月當即把自己打聽到的八卦說給陸昀聽,末了沉默一會兒,同情道:「寄人籬下,還惹惱了陸夫人。羅娘子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陸夫人那般眼裡揉不得沙,恐要親自去『雪溯院』,訓斥羅娘子了。」

  陸三郎漫不經心:「活該。」

  他停頓一下:「早提醒過她,誰讓她不聽。」

  錦月卻不贊同,她對羅令妤還是很有好感的。因為,咳咳,羅令妤經常給他們這裡送禮,送的禮物陸三郎態度不明,錦月卻喜歡羅令妤的上道。她為羅令妤爭取道:「話不能那般說。羅娘子年紀尚輕,又不識得陸夫人,初來乍到,自然會走些誤區。這些,三郎我們剛回建業時,不也吃過這些苦麼?」

  「都是沒有父母庇護的……三郎你對羅娘子就沒有一點同病相憐感麼?羅娘子還不如您當年呢……您好歹是正統的陸家血脈,羅娘子在我們家,可是什麼都沒有的啊。」

  「郎君、郎君……」

  陸昀:「叫魂呢?」

  錦月臉刷地紅了,她眨眼,期盼地望著三郎。

  良久,看陸昀扯了下嘴角:「你去打聽下她那個小宴怎麼回事。」

  有三郎撐腰,錦月當即面露喜色,應一聲後出去讓人去「雪溯院」打聽情況了。回來後,錦月在廊下窗口踮腳望一眼屋中還在淡定翻書的陸三郎,她想三郎慣來如是,但只消自己給三郎找到出行的衣衫,一會兒三郎肯定會出門的。

  多虧了羅令妤平時的「心機」,投得錦月的好。

  錦月回頭,正要去隔間準備三郎的衣袍,忽然深吸一口氣,看到院中站著的大氅青年。錦月張口結舌:「公、公、公子!您怎麼來了?!怎麼不通告一聲?」

  青年面容秀氣,站在院裡,一眾僕從們戰戰兢兢地垂著頭不敢看,他不知道站著看了多久。青年看到了錦月,輕輕地說了幾個字:「三郎,有,疾,孤,來,看。」

  他說的又輕又慢,字數還少。

  錦月領他進去見人——

  這位是當今南國陛下名下的五公子,陳王劉俶(音同觸)。也是陸二郎陸顯不喜三郎交好的那位公子。

  劉俶說話這麼少,非其他緣故,乃因,這位公子,是結巴。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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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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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1:13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夜間時刻,窗楹下懸著羊角風燈、紅紗燈等,風一吹,燈便與鐵馬撞擊聲交織一處,叮咣作響。隔著數道青色、月色帷帳簾子,裡頭的樂曲聲、男女說笑聲,便追著簾縫兒,絲絲縷縷地飄將了出來。

  設宴設席,僕從侍女們都在外相候。屋中的絲竹管弦聲不是樂工所彈,而是屋中那些貴族男女們親自操持。此年代的貴族男女才藝傍身,以演奏自己所編曲章為「雅」。這樂曲不會讓下人觀賞,他們自己互相欣賞評價,當個樂子。

  除了奏樂的,屋中還有玩投壺的、射覆的,有作畫的、談詩的,下雙陸的、走圍棋的。年輕郎君和女郎們或坐或站,或聚或獨,皆是自得其樂。

  韓氏女歸家,特設宴相送,此夜男女盡歡,韓氏女與王娘子說了幾句話,話題轉到羅令妤身上,二女不覺在人群中梭巡那女郎的身形。當她們看到一案上置一織錦棋盤,羅氏女與另一女郎對坐,白象與烏犀皆放於手中。許是棋局精彩,站於一旁旁觀的男女人數皆是不少。

  羅令妤眉目輕垂,雲鬢挽挽,燈火柔和光輝落於其身。

  陸家郎君們的眼睛、周圍女郎們的注意,盡落在她身上。

  韓氏女語氣微酸:「這個羅妹妹,人長得美,會的東西,未免也太多了些。」

  王氏女心情複雜道:「聽聞她生於汝陽,家裡也曾是大族。汝陽靠近北國,北國士族的技藝向來勝過我南國,想她幼時便學得極雜極多吧。我等不如她。」

  南國好奢之風是建國後逐漸形成,然比起士族的底蘊,南國多比不過北國。不過近年來隨著好奢之風盛行,南國在建業的世家名門們,底蘊也漸漸追上北國了,更有穩穩壓一頭之勢。

  韓氏女酸酸道:「是啊,我不如她。她今日尚且只在陸家展露風采,已讓郎君們看得神魂顛倒。也就陸家沒女郎,出門玩耍的人少……不然她若是出了陸家門,滿建業,過不了多久,都會傳遍羅氏女的美名了。」

  「難道我建業的名門女郎,會輸給一個鄉下來的鄉巴佬?」

  王氏女微一恍神,道:「陳大儒府上的陳娘子,也許能和此女平分秋色。」

  聽王氏女如此說,韓氏女腦中浮現出了一個女郎的身形。她撇了下嘴,不悅地側了臉。陳大儒府上的陳娘子啊……她心想陸三郎風采如斯,陳娘子明明傾慕陸昀表哥多年,還裝作一副清高模樣,瞧不起她們這些住在陸家的表小姐們,似還等著陸昀表哥湊過去討她歡心一般。三表哥怎麼可能?

  與其選陳娘子,還不如選這個……臉上寫著「我就是要壓你們一頭」的羅令妤呢。

  人影疊疊,男女的影子交映,如陸二郎陸顯這樣的郎君,此時站在羅令妤背後,看羅令妤下棋。陸二郎目光閃爍,投向羅令妤的眼神幾多驚豔。陸顯好靜,好收集天下名局。他看得出來,羅令妤這棋不是說下的多麼驚才絕豔,而是她胸中有丘壑,明顯有她自己的佈局……

  以棋觀人,陸顯沉思:這個表妹,心思似很多……

  被陸顯觀望的羅令妤手撚白子,唇角噙笑,心中其實微苦。她心裡猶豫,想著陸三郎之前說她的話,那話讓她左右搖擺,不知是不是該藏拙,風頭不要太盛了。然而旁家女郎有時間藏拙,在陸家慢慢經營……她哪來的時間?她沒想到建業的名門這樣能花錢,她連半年都快撐不住了。

  不能在半年時間嫁一個家世好的郎君,她和妹妹的日子就會很慘了。

  羅令妤一邊下棋,一邊還在心不在焉地琢磨:要不要把自己收到的回禮,偷偷讓侍女出門賣了,換些銀錢?但她用的物件,皆是名門才用得起的,普通百姓哪裡會用?一個賣不好,被人發現她的困窘,她還怎麼有臉在陸家待?

  好煩。

  羅令妤擰眉:都怪陸三郎。

  花了她那麼大力氣,這個家世好的表哥眼見著還要飛了……

  羅令妤不覺抬目,目光與俯視她的陸顯對上。陸顯一怔,對她露出一抹和善鼓勵的笑容。二表哥眉目清正,心思不多,其實也……正這般想著時,外頭忽傳來侍女通報聲:「大夫人來了!」

  屋中玩耍的男女們皆是一驚,齊齊起身,見竹簾打開,著翻領束袖曳地長裙的婦人在侍女簇擁下壓著眉頭進來了。她衣著顏色偏深,正如她給人的莊重肅穆印象一般。陸家大夫人來了,屋中輕鬆的氣氛蕩然一散。

  羅令妤立在棋盤邊,看自己旁邊的二表哥詫異地迎了上去:「母親,您怎麼來了?」

  眾人給陸夫人行禮時,皆是心頭吃驚,因他們知道陸家這位大夫人是不喜這些的,通常根本不會來他們這樣的小宴玩耍。羅雲嫿小大人一般站到姐姐旁邊,踮起腳尖,她扯羅令妤的袖子:「姐,你看!」

  羅令妤順著妹妹的小指頭看去,見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孩子垂頭喪氣地跟在大夫人身後。小孩子可憐兮兮地抬頭偷看四周,猛然看到羅氏姐妹,小郎君露出焦灼的神情。

  羅令妤:「你前幾天病了不認識,這小郎君是陸四郎陸昶。他該叫你一聲『表姐』的。」

  羅雲嫿哼哼道:「你看他那樣子……姐,他該不會闖禍了吧?」

  羅令妤若有所思時,陸夫人已被殷勤的王氏女請去了上座。倒杯茶給陸夫人,陸夫人壓根不接,冷目掃一圈周圍的郎君和女郎們,目光落到站在角落裡也壓不住美色的羅令妤時,她目光停留了兩個呼吸時間才移開。

  羅令妤心口猛一跳。

  聽陸夫人淡聲:「先生說你們近日功課都不好,我一問,一個個竟都不在院裡,跑出去玩了。那我只好不辭辛勞地追過來,一一過問你們的功課了。綠腰,你把我們家兒郎們這一個月的功課都拿來。」

  眾郎君一懵:「……!」

  陸顯皺眉:「母親你這是幹什麼?問功課不能改日……」

  陸夫人:「閉嘴!自羅娘子到來,你們的課業差成什麼樣子,你們心裡沒數麼?」

  郎君們低下頭,表小姐們竊竊不敢言。氣氛沉壓,陸夫人當真坐在上位,讓人收拾了案上的酒菜,把厚厚的帛片、紙張搬了過來。書院先生的朱批皆在其上,從二郎陸顯開始,陸夫人一個個盤問……

  陸夫人忽然道:「羅娘子,你過來幫我磨墨。」

  被眾男女悄悄打量,被陸夫人突然點名的羅令妤漲紅了臉。此般羞辱,不下於公開處刑。陸夫人甚至一個眼風都沒再給,好像將陸家郎君們的課業差歸到她身上一般。

  表小姐們自顧不暇,但發現好像有羅令妤在前頭頂著,她們松了一口氣,又不覺偷看羅令妤:這位表小姐會不會氣得拂袖而走?

  羅令妤面色正常,她低聲跟皺著臉不滿的妹妹說了幾個字,羅雲嫿仰臉看一眼姐姐,點點頭。羅雲嫿個頭那般小,人又長得玉雪玲瓏,她從姐姐身邊遛開,走過門口垮著肩的陸四郎陸昶時,小娘子哼一聲,重重踩了小郎君一腳。

  陸昶小郎君捂嘴忍痛,詫異看去時,被小娘子的白眼翻了一臉。

  陸四郎懵懵的:「……」

  這個踩他一腳的、沒見過的小妹妹是誰啊?

  沒人攔羅雲嫿,羅雲嫿跑出了院子。羅令妤則屈膝坐于陸夫人下座,當副手來磨墨,聽陸夫人訓斥郎君們的課業。

  陸夫人連她自己的親兒子陸二郎的面子都不給,把陸顯訓得一臉青青白白,其他郎君們更不可能倖免。但她明面上說陸家郎君,話裡話外都是指羅令妤引著他們玩,讓郎君們移了性。時不時再帶出女子就該閉門坐於家,學學女工學學中饋,不要到處跑……

  表小姐們面紅耳赤。

  本就打算明日就回家的韓氏女眼淚都在打轉了:陸夫人怎麼這樣說她們!陸夫人自己喜歡坐在家裡大門不出,就要她們一樣麼?

  原本是小宴的東道主的王氏女欲言又止:這次小宴,本是她要辦的……

  王氏女要開口時,目光與羅令妤盈盈之目對上。那位坐在陸夫人下座的羅氏女對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說。王氏女心裡糾結,只好悶悶地聽陸夫人指桑駡槐。

  表小姐們面色無光,紛紛想:等明日就告辭回我家去,短期再不來陸家了。

  然而她們有家可歸,羅令妤卻沒辦法。

  陸夫人罵得口乾舌燥了,再次點名:「羅娘子,我說的對不對?他們鎮日只知道玩,不讀書,不求上進。在閨閣中廝玩,被女子耽誤得移了性,這是郎君們該做的麼?」

  羅令妤慢慢抬起了頭。

  眾人皆望她。

  羅令妤沉穩柔聲:「夫人想聽我一言,可否移於賬內再說?」

  陸夫人:「為何?當眾為何不說?」

  羅令妤低著眼,語氣柔和,不卑不亢道:「為了夫人自己的面子。」

  陸夫人:「……」

  她眼眸一縮,額筋顫一下,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表小姐。神色幾變後,陸夫人點了頭,起身與羅令妤一同進了賬內。四下裡,被訓得抬不起頭的諸人,齊齊松了口氣。

  ……

  二房「清院」中。

  坐在榻上梅花帳下下棋的兩位郎君,一是陸昀,一是劉俶。

  燈花輕爆,火光一閃,陸昀側頭,看到窗外焦急跟他使眼色的侍女錦月。錦月做手勢,指院外:那邊真的出事了!

  劉俶側頭,輕聲:「雪臣,你,有,情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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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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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陳王劉俶從錦毯鋪就的坐榻上站起,眸子清黑,幽靜地看著陸昀的貼身侍女錦月與其他幾女從熏籠上取下疊得整齊輕軟的衣物,來伺候陸三郎換衣。臥于家中養傷,陸昀不過隨意披了身半舊袍子,眉目風流,氣質慵懶。郎君自來相貌出色,錦月熱衷於熏衣剃面,給自家三郎收拾得好看——如此陸三郎換上一身廣袖白袍,腰間鬆散系一條垂頭反插的玉帶,他面容白淨,神色忽然一整。

  陸昀那隨意的、懶怠的氣質一收,睜開眼時,陸三郎又成了外人慣常所見的那高山皚雪般出塵的俊美郎君了。

  換衣時,錦月抓緊時間開口,跟劉俶細聲細語地解釋了要出門的原因。錦月道:「羅娘子好歹是客,又怪可憐的。」

  劉俶微微點頭,他沉默半天整理詞句,在心裡過了三四遍後才開口:「雪臣,你去,英雄救美?」

  劉俶非常意外:「你、你……你竟然,會,英雄救美?」

  錦月欣慰地連連點頭。

  同時間,聽到陸昀珠玉碰撞般好聽的聲音懶洋洋道:「不啊。」

  錦月:「……?!」

  她懵懵地仰頭看三郎:她說了半天羅娘子如何可憐的話,都白說了啊?她可是收了羅娘子不少禮物呢。

  劉俶也意外地挑高眉。

  還沒出門的陸昀仍是有些輕浮,他微微一笑,當如明珠熠熠,笑得屋中站著的幾位侍女面容赤紅地低下頭不敢多看。在錦月和劉俶詫異的目光下,陸昀抬手摸了摸下巴:「我們是去看熱鬧的。」

  錦月:「……」

  她的眼神直白,就差直說「郎君你好沒善心」了。

  陸昀輕笑一聲,隨意地摟住劉俶的肩,同時擺手錦月她們就不必跟了:「我這位表妹,和阿蠻(劉俶的小名)你以為的乖巧名門女可不一樣……」

  劉俶小聲:「聽、聽錦月說,她孤、孤苦……」

  陸昀呵一聲:「還不一樣。」

  陸昀:「我們去看熱鬧,我大伯母耿直,未必能壓得住我這表妹,說不得還會吃些軟虧……咱們不去給她撐腰,咱們從後門進悄悄看……」

  錦月與其他侍女、侍從憂心忡忡地站在廊下,看陸三郎與劉俶越走越遠。一出了門,陸三郎就身形挺直如松如鶴。廣袖博帶,金玉琳琅,陸三郎何等出類拔萃,與旁邊的劉俶一前一後地走。任誰也想不到陸昀是要過去看羅令妤笑話的——

  大約好些人都在等著看羅令妤的笑話。

  這位元羅娘子長袖善舞,行事目的性極強,剛到陸家就壓了眾表小姐一頭。郎君們的目光常日圍著她轉,表小姐們的心情就很複雜了。不說盼著羅令妤倒楣,但羅令妤被陸夫人領去抓典型,或多或少,眾女心中都有些「幸災樂禍」。

  堂中無人聲,眾人神色怪異地立在外頭,陸夫人和羅令妤進去賬內說話了。而等在外頭的他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陸二郎陸顯掃一眼屋子,見到靠門站的小四郎陸昶都快把他自己埋進門裡了,陸顯把小郎君招過來。一眾郎君女郎反應過來後,都圍住了陸昶,問起發生了什麼事。

  陸昶仰頭,看到一群哥哥姐姐們圍著他。作為庶出的年齡尚小的小郎君,陸昶從未得到過這麼多關注,他受寵若驚,被嚇得又快要哭了。

  青色帳中,只坐著陸夫人,立著羅令妤。

  陸夫人神色一貫冷,眼角紋皺得極深,看著便極不好相處。她冷冷瞥羅令妤一眼,看到女子腰肢纖細、一身的風流,目中不喜更重了。陸夫人正要開口,羅令妤搶先一伏身,先開了口:「耽誤表哥表弟們的課業,是我錯了。」

  陸夫人:「……」

  她話被堵住,噎得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唇角向上扯了兩下,陸夫人的神色沒方才那麼冷了:「羅娘子知道就好。」

  羅令妤神情不自在地僵了一下,悄悄觀察陸夫人。看來陸夫人此人直來直去,與她相處應直截了當,不可迂回來去。羅令妤心中其實也幾多糾結,隨時調整著面對陸夫人的態度——人在屋簷下,面對當家夫人,她是該卑躬屈膝地認錯,還是積極反抗,爭取自己的權利?

  陸家老侯爺人在交州,老夫人因體弱而留在建業。然同樣因為年老體弱,陸家的內外事務,向來是陸家大夫人一手抓的。大約因為府上沒有女郎,全是郎君,陸夫人實在無事,只能看著郎君們的課業。

  現在以陸二郎年長,已到了適婚年齡,陸夫人一邊焦急郎君的婚事,一邊提防著教壞她兒子的女郎。

  在陸夫人眼裡,這個可能教壞陸二郎的女郎,沖著相貌、身段、手段、才藝,羅令妤絕對不枉多讓。

  羅令妤垂下眼:若是一味在陸夫人面前低頭,那她就得做好低一輩子頭的準備;若是抗爭激烈,她又得做好從此被陸夫人厭惡至極、可能受到薄待的準備了。

  若是將陸夫人當做未來婆婆,低一輩子頭也無妨;若是陸夫人不是她未來婆婆,她就算家裡現今落魄了,那也是名門女子,陸夫人本就不喜她,再對她苛刻,只要她順利嫁出,就無妨了。

  她又不姓陸,陸夫人是無權在她婚事上替她做主的。

  而婚事,以她的身世,指望長輩根本靠不上,只能靠郎君自己喜歡她了,這就和陸夫人喜不喜歡她的衝突,更少了。

  想清楚這些了,羅令妤微抬頭:「夫人,我有一言當說。此次耽誤表哥們的課業,我認錯;但我認為錯不在於我一人身上。陸家表哥們個個出色,只一味讀書也不好,平時玩耍也當得是放鬆。」

  陸夫人臉沉下:「所以這就是你設宴不斷的理由?」

  羅令妤:「從未聽說過送了請帖,被請之人就一定會來的。我也給夫人送過請帖,夫人就一次也沒來過。來不來在於君,不在於我。」

  陸夫人:「在你之前可從未……」

  羅令妤:「在我之前,府上當也常有辦宴。不曾聽聞夫人有過什麼話。」

  陸夫人沉著臉,心想你和其他人能一樣?我就從未見過你這種妖氣的女郎……但陸夫人也是家學淵厚,名門家教,這種難聽至極的話,她不會說。

  羅令妤繼續:「郎君女郎互相交際,也有益各家交好,同時將所學融會貫通。君子立于世,當拓寬視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若是一個女子就能移了郎君的性……那他之前該多脆弱?」

  陸夫人被她的伶牙俐齒氣得胸脯劇烈喘氣:「……你、你……你這大道理倒是很多!」

  羅令妤撩起美目,輕聲:「我說的不對麼?」

  陸夫人咬牙:「你、你繼續說!我看羅娘子所學不俗,倒要看看你的大道理有多少。」

  ……

  帳中聽得羅令妤侃侃而談,聲音清脆似玉落。帳外眾人圍著陸昶說話,亂糟糟的。

  後堂帳中的窗櫺被輕輕支起,兩位郎君的身形輕輕一閃。打發掉院裡這處的僕從,劉俶看支窗的陸昀唇角翹了下,他走過去,也聽到帳中女郎的聲音。陸昀和劉俶一同看去,屏風擋著,隱約看得立著的女子身形纖濃有度,看不清臉。

  兩位郎君側耳傾聽,將帳中羅令妤反駁陸夫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劉俶詫異無比,不是說這位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表妹嗎?一般的可憐表妹,敢跟當家主母這麼叫板?

  陸昀低頭笑,目中流光瀲灩,嘖了一聲。

  帳中,羅令妤的話終於到了尾聲:「……由是,縱我有錯,錯也不全在我。」

  半晌,只聽得陸夫人呼吸沉重,顯然被氣得不輕。好一會兒,陸夫人才道:「羅娘子好口才。非要拉著我到帳子裡說話,原來不光是顧忌我的面子,還顧忌你自己的面子。」

  羅令妤忐忑地低下頭。她也不想反抗陸夫人啊,只是她不能扮軟弱。一朝軟弱,她就不可能強回去了。

  陸夫人是不可能喜歡她的,她只有、只有——

  外頭忽傳來女子高聲笑:「你們一個個都站在這裡罰站呢?令妤呢,她怎麼不在?設了宴,東道主卻不出面?」

  帳中的陸夫人當即眉心一跳,聽出了此女的聲音——陸英。

  陸老夫人唯一的女兒,陸夫人的小姑子,羅令妤的大伯母。

  陸英身份這麼多,是給羅令妤撐腰來了。

  陸夫人的臉色陰晴不定地看向面前站立嫻雅的女郎,她張口正要問羅令妤是不是讓人去請陸英了,就聽得外頭一個女郎聲音——「伯母,羅妹妹不是東道主,我才是。」

  是王氏女跟陸英的解釋。

  陸夫人目光當即一顫,看向羅令妤。

  羅令妤伏身:「我不是東道主。夫人,我們出去見伯母吧?」

  陸夫人:「……」

  那麼,這出鬧劇,竟是她從頭到尾誤會羅令妤了?羅令妤卻沒在外頭說……還是給了她面子?

  ……

  羅令妤抬起頭,額上因緊張出了些汗。但她唇角翹著,自得於自己搞定了這場衝突。扶著陸夫人出去時,羅令妤目光隨意一瞥,忽然僵了一下,與窗外含笑的一雙眼對視。

  那雙眼一閃而過,但羅令妤被驚得大腦空白。

  她不會認錯的,有那麼好看的眼睛的人,她就認識一個陸三郎——陸昀偷窺她?!

  關心她還是看她笑話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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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羅令妤定睛再細看時,見得窗邊疏竹照影,颯颯風吹,吹得帷帳紛揚,涼意灌體。青碧色的窗幃後,一點兒人影也看不到。好像她剛才看到的那雙桃花眼,是做夢似的。

  羅令妤一時迷茫。

  到帳外陸夫人催一聲:「羅娘子?」

  羅令妤應一聲,快步跟了出去。

  到大堂上,眾多郎君女郎圍著小可憐般的陸四郎陸昶說話。一群大人中,羅令妤隱約看到自己的妹妹在裡頭跳了幾下,小臉玉瑩。然羅雲嫿小娘子個子太小,羅令妤根本看不清,目光就放到了笑望著她和陸家大夫人的陸英。

  陸英著一身藍灰色的缺骻袍,長靿靴,梳著兩博鬢。衣裝是便於出行的建業流行女服,妝容卻是眉心點朱紅,鬢角發尾過耳。陸英被小輩們請安,再回頭看陸夫人和羅令妤,她那烏髮間金色、翠色的葉飾給她一身的英氣添許多少婦嫵媚感。

  陸英這一身打扮,看起來……就是特別會玩的。

  羅令妤伏身,請安請得情真意切:「大伯母安好!」

  丈夫早亡,兒子又四處遊學,陸英一人回到娘家建業陸家,常日腳不沾家,在外到處玩耍。就連侄女羅令妤來家裡做客,也沒見陸英多照顧。陸英這作風,被恪守禮規的陸家大夫人不喜;陸夫人整日坐在家裡不出門,陸英也是撇嘴嫌棄。姑嫂二人性情不相投,平時很少湊一起。此夜要不是羅雲嫿小娘子趕巧叫來陸英救急,陸英才不會跟自己這位嫂嫂多說話。

  陸英笑眯眯:「大嫂跟令妤在裡頭說什麼呢?」

  陸夫人沉著氣:「一些閒話而已。」

  羅令妤看兩人氣場不和,連忙笑著開口轉移話題:「伯母打外面回來麼?是去騎馬了麼?」

  陸英:「打馬球,晚上貪杯多喝了幾盞酒,才回來晚了,錯過了令妤你們這小宴。不然我也是要來玩玩的。改日我帶令妤你打馬球去。」

  羅令妤面上的笑略微僵硬了一下:打馬球?還是算了吧……這恐怕是她少有不擅長的了。

  陸夫人嗤笑:「難為你還記得你有這麼位侄女。」她目光從羅令妤美豔無比的面上掃過,剛被氣了一肚子,再加上她本就不喜歡這兩人,讓她語氣分外不好聽,「賓至如歸,真是不當自己是外人。」

  陸英不以為然:「這本來就是我家。不服氣你跟我母親說去。」

  陸夫人被弄得說不出話,唇抖了一下。

  因為陸夫人的攪和、陸英的到來,這場小宴虎頭狗尾,結束得太匆忙。參宴的人心情都不甚好,郎君們告別後,女郎們心裡也在默想明日就告辭回自己家去,陸家有陸夫人,暫時不想來討嫌了。看得表小姐們各自臉色,陸夫人心裡微後悔,覺自己似乎得罪了一些世家。因著這層後悔,當羅令妤提出要親自送陸夫人和陸英回去時,陸夫人就沒再反駁了。

  羅令妤送兩位婦人回去,卻是吃力不討好。

  陸夫人和陸英不對付之餘,便喜拿羅令妤來說話。一路回去,陸夫人和陸英同行時,為了壓這位小姑,陸夫人林林總總,諷刺了一通陸英對前來投奔的侄女不問不管,說什麼北國和南國可不同,汝陽和建業也不一樣。再說今日造成的這種種誤會,都是陸英慣的。

  陸英面色微訕,因她對羅令妤的感情確實不深,她願意讓羅令妤姐妹來陸家投奔,是看在亡夫的面上。陸夫人說她不管羅令妤,是真沒說錯。陸英其實不知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羅令妤又做了什麼,被陸夫人牽著話時,她的氣勢就不那麼足了。

  羅令妤低垂著頭,跟隨兩人,不言不語。

  再後方跟隨的侍女靈玉幾人,看府上的表小姐成為陸氏姑嫂二人的宣洩口,再看羅令妤纖細挺拔的背影。她們歎口氣,想今晚這樁事,表小姐明明無辜,還被夾擊而攻。明日其他表小姐定然都要告辭走了,留這位羅娘子一人住他們家……這種煎熬,羅娘子真是可憐。

  好不容易送完兩人,走在小徑上,一路回院子,羅令妤悶不吭聲。打燈的侍女靈玉悄悄望去,見女郎眸中光華如星,搖搖欲墜。那點點淚意含在她眼中,湖水一樣波光蕩漾,柔弱美麗……

  走上石廊,左邊一排松柏樹,樹外湖水清澄,亮光浮在女郎瓷玉一樣的面頰上。女郎抬眼,看得遠近院落燈火點點。羅令妤忽開口問:「這條路,是從『雪溯院』出走,回各家院子的必經路麼?」

  靈玉不解她為何這麼問,卻恭敬答道:「是……但是遠了些。娘子我們為何繞路來這裡?」

  羅令妤便道:「我有些累,我們坐下歇歇吧。」

  女郎一晚上承受極多,侍女心裡對她滿懷同情,羅令妤一開口,不疑有他,靈玉和其他侍女就提著燈籠停下了。她們不遠不近地站在十步開外,見羅令妤扶著欄杆坐下。憑欄望廊外煙水,羅令妤眸中的淚意眨落。

  她哽咽不住。

  靈玉等女當即低下頭不敢多看。

  羅令妤邊任由淚意滾在頰畔,邊算著時辰。想她送陸夫人回去這一路,那幾位住得遠的郎君,也不知有沒有走過這裡。若是還沒來便好了……自己望水垂淚、滿含委屈的模樣,楚楚動人,當可被看到了。

  本就委屈,默默吞淚不為人知,她豈不是更委屈?

  羅令妤伏在圍欄上,落淚漣漣。她哭得肩膀顫抖,喉間發出微弱的「嗚嗚嗚」聲。

  側臉卻清豔無比。

  ……

  「雪溯院」的宴還沒散,陸英剛到,陸三郎和劉俶就離開了那邊,不許僕從們告訴旁人。陸三郎領著劉俶去挖了一壇自己埋了好幾年的酒,尋到家裡和秦淮河水連著的那處大湖。將船上的繩子系上岸上的木樁,陸三郎抱著酒罈上船而坐,劉俶緊跟。

  兩位郎君坐在船上,上方有松柏數影擋著,風清月明,浮一大白,人生盡歡至此。

  陸昀瞥坐在對面的劉俶,給對方倒了酒,劉俶的面容掩在樹叢陰影下,神情幾分心不在焉。陸昀嗤一聲,膝蓋曲起,手肘撐著膝往後一靠。酒香四溢,陸三郎打量對面的陳王許久,突然語氣怪異道:「你莫非也看上我那羅表妹了?」

  「自離開『雪溯院』,你便魂不守舍。」

  而劉俶只是跟他站在窗外,看了羅令妤那麼一眼而已。

  劉俶回神:「不,沒……就是……眼熟。」

  陸昀似笑非笑:「世間美人都眼熟。」

  旁人也罷了,劉俶竟然也這麼在意……陸昀喝一口酒,心口煩起,眼中神情微冷。這一刻,他看著是真有些孤傲冷然,清泠如山巔冰雪了。

  陸昀漫不經心:「羅令妤算什麼美人……你讓我去宜城和庶族接觸,我倒是真見過一位美人。名士周潭才學傳遍天下,卻是一個庶族,自來被士族看不起。我與他見面時,見到他膝下有一女周揚靈。你若想和庶族合作,名士周潭就繞不過,他那個女兒周揚靈,也是個不錯選擇。」

  劉俶突然「啊」一下,想起來了。他一下子站起,兩人共坐的小船隻搖晃,劉俶已顧不上管,語氣激動:「我我我想起來了……你你你……」

  陸昀青眉壓眼:劉俶因口疾,輕易不說話,更不會讓自己激動。

  劉俶冷靜一下,才把話說連貫:「我見過羅表妹。她,剛到建業,我打馬走過。」

  那日春光爛如霞,年輕的五公子,陳王劉俶和建業的十來個名門郎君騎馬從碼頭過。貌美如畫的年少女郎剛剛下船,衣袂隨風揚,她翹首而望。佳人如玉,翩若驚鴻,誰不記得?

  坐在船上任船搖晃的陸昀眸子冷黑,輕微地縮了一下。他語氣平靜:「是我的表妹。」

  陸昀張口要再說,忽耳朵一動,聽到了上方傳來的女郎嚶嚶哽咽聲。他仰頭,看到樹蔭濃重,月光涼澈,女郎的身形在樹外隱隱綽綽。

  陸昀和劉俶一對望,心中起疑,不知他們的談話有沒有被聽到。該是聽不到的,兩人聲音極低,又沒說幾句話,風向再是朝下……但以防萬一,兩位郎君不再吭聲,拉住栓在岸頭的繩子,將船靠岸。

  ……

  一會兒後,羅令妤聽到身後微妙無比、似歎非歎的男聲:「表妹啊……」

  哭得梨花帶雨的羅令妤心中剛喜自己總算被散宴後路過的郎君看到,然那聲飄飄的「啊」,讓她覺得這珠玉一樣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來不及多想,她匆匆抹淚站起,以最好的形象轉頭,柔而怯地望去。羅令妤的濛濛淚眼眨巴著——

  陸三郎。

  他確實玉帛般好姿容,好容止……但是兩人發生了那件事後……他剛才還偷窺她來著。不是才罵了她麼,為什麼他還總出現在她面前?

  羅令妤小心翼翼:「表哥……你就……傾慕我至此?」

  她完全沒看到陸昀身後在系船上繩子的劉俶。

  陸昀挑眉:誰傾慕她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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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晚風疾來,涼月滿廊。靈玉等幾位侍女提著燈籠站在長廊另一頭,詫異地看到陸三郎從斜下灌木後湖水方向走了上來,與衣袂在風中飛揚的女郎迎上面。羅令妤立在風口,眼中尚含淚花,此時卻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向她走來的翰逸神飛的俊美郎君。

  為何總是碰上陸三郎?

  陸三郎對她愛答不理,更是直接將關係弄僵。之前她主動也罷,然自從上次在花林被陸昀戲弄後,她卻仍能在今天一晚上撞見兩次陸三郎。

  為何?

  為何為何?

  ——若是用他暗地裡傾慕她來解釋,這邏輯就大約能圓上了。

  羅令妤她的表哥,陸家三郎陸昀,他不為美色心動,他從未傾慕任何一女郎。但是羅令妤不一樣,羅氏女美得有些過分。陸昀不知如何討得女郎歡心,就用一些忽冷忽熱的拙劣手段來與羅氏女一次次碰面……說不得羅令妤私下看中陸三郎的家世時,陸三郎也看中了她的美色。

  他喜愛她,所以送她尋梅居士的畫作;他又吃醋,警告她不要和府上其他郎君多往來;他關心她,在知道陸夫人為難她後,一晚上來悄悄看她兩次……之前在「雪溯院」賬內窗口偷窺她的,絕不是她做夢,一定是陸昀。

  這般一想,羅令妤頗為驚喜,看著陸昀的眼神都溫柔了許多:真是人不可貌相,陸三郎居然是用這種笨拙方式追慕女郎的郎君啊。

  女郎瞳心噙霧,含情脈脈。陸昀對女郎的示好向來非常警惕:「不管你腦子裡在想什麼,都是錯的,你莫要自作多情。」

  羅令妤才不信他。一旦覺得陸昀可能喜愛她,她心中大石落下,竟如雲般飄飄然。自來被愛之人,主動權便多得多。羅令妤向前一步,篤定無比:「三表哥,我想起來了,初次見面時,你便問我是否記得你。當時我被你嚇住,惶惶說不記得。現在想來……」

  她垂下螓首,鳳眼輕揚,羞意自斂:「原來從那時你就……表哥莫非在夢裡見過我,自此對我念念不忘?」

  陸昀唇角那抹閒適的笑意已經完全僵住了:「……」

  ——他問她是否記得他,是因為他們真的見過!

  真是瘋了,她的厚顏,讓他歎為觀止。

  陸昀情真意切地問:「如此多情,你唱大戲轉世的?」

  羅令妤被噎,睜大美眸要開口反駁他,下一刻,陸昀又變成了那個慣來瞧不上她的冷漠表哥。陸昀盯著她的臉:「還有……羅表妹,你還記得你在哭哭啼啼,掉眼淚麼?」

  羅令妤:「……」

  沒見過這麼討厭的人!

  許是陸昀嘲諷得太到位,羅令妤一時間又開始疑心,猜自己難道想錯了?沒道理呀。她正有些迷惘時,眼前忽而一亮,看到自陸昀身後走出的青年郎君。這位郎君面容偏秀,氣質儒雅文弱,與陸昀那種在冷情和多情間徘徊的風流不同。若說陸三郎是惹人注目的珠玉,這位郎君,則如山間松柏般從容沉斂。

  貴族男女慣來相貌出眾,大約是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一起玩的道理。然在那麼多相貌出眾的郎君中,這位郎君甫一出場,也讓羅令妤盯著他……的衣角看了。這位郎君的衣著料子,透著低調的奢華。貴族人喜歡弄財鬥富,在一眾名門男女中,穿得起這般料子的人,定不是普通之輩。

  羅令妤努力掩飾自己心中的驚喜:「這位郎君……晚上小宴時沒有見過。是三表哥的朋友麼?」

  她看向陸昀。

  陳王劉俶也看向陸昀。

  理所當然地等陸昀給二人介紹。

  陸昀扯嘴角。他瞥一眼羅令妤,就知她又在打什麼主意了。他心裡甚厭,手上就隨便一指:「寄住我家的表妹,姓羅。」

  再指劉俶:「這位則是……我朋友。」

  劉俶:「……」

  羅令妤:「……」

  她三表哥的介紹,這就結束了麼?這般介紹……和不介紹有區別麼?羅令妤望著陸昀,陸昀無辜回望。他生得實在好看,將茫然小白臉還原得八九成。瞪著這樣好看的郎君,羅令妤的面上染紅霞,心跳砰然地移開了目光。

  陸三郎不配合,羅令妤只好自力更生:「這位郎君,敢問如何稱呼?」

  劉俶:「……」

  他因口疾,自來不喜在陌生人前說話,他理所當然地看向陸昀。

  陸昀但笑不語。

  羅令妤不解:「郎君,你為何不說話?是否令妤無意間冒犯了?」

  劉俶再看陸昀,陸昀仍是不動如山,絲毫沒有要幫他說話的意思。對面女郎的美目一眨不眨地望著,旁邊的好友刻意地坑著他……陳王劉俶心中惱起,在羅氏女的注目下,面容越來越紅,如被火燙一般。

  他不想開口。不想丟臉,不想跟這位女郎第一次說話,就被發現自己的口吃,被她用異樣眼神看。

  陳王劉俶憋了半天,對陸昀惱怒至極。他硬邦邦地給出一句:「有事,告辭!」

  甩袖便走。

  然走上長廊的臺階,他突然停步,扭頭看向身後的陸昀。陸昀眉一揚,對長廊另一頭的羅令妤的侍女們說:「他不識得路,你們送一程。」

  侍女們心情微妙地領著劉俶走了,原地留著的,只剩下陸昀和羅令妤二人。羅令妤悵然無比地看著劉俶的背影,想又一個家世好的郎君,大約被她錯過了。羅令妤心裡失落,猜自己許是無意間被人討厭了……一晚上先是陸夫人,再是陌生郎君,聯次被人厭惡,對羅令妤的打擊不小。

  陸昀眸子幽深地看著這個一臉悵然的表妹,心裡冷笑一聲。

  遠遠的,一行燈籠火光慢慢向兩人行來。羅令妤聽到遙遙飄來的說話聲,是幾個男郎的聲音。想來是那離「雪溯院」住得遠的表哥們,終於來了。他們,原本才是羅令妤等在這裡的目標。正主來的這麼晚,不是正主的陸昀卻在瞎晃。

  心中不知做何感,羅令妤抬目,悄悄地瞪了陸三郎一眼。

  陸昀心頭一動,盯著遠處的方向,在瞬間也猜出羅令妤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了。起初他還懷疑過羅令妤偷聽自己和劉俶的話,是不是細作之類的。現在想來,他真是高看這位表妹了。

  這位表妹,滿腦子就剩下怎麼勾搭男人了吧……他好歹姓陸,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們被這種女人勾上?

  陸昀瞥一眼羅令妤:「你確定要在這裡等?」

  羅令妤不解。

  陸昀淡定無比:「你妝花了。」

  羅令妤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陸昀:「你確實已經不記得你方才哭哭啼啼來著了吧?」

  羅令妤臉色當即精彩無比,騰地一下揚起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這幾乎成為一個本能……陸昀之前就用「妝花了」這種藉口戲弄她,羅令妤心裡已經不信他。可是、可是,萬一這次是真的妝花了呢?

  羅令妤細聲焦急:「我、我、我不能這樣子見人的,三表哥,怎麼辦怎麼辦?」

  陸昀惡劣般的,唇翹了一下。

  他伸出袖子,紆尊降貴般:「跟我來。」

  羅令妤低著頭的視線中,出現郎君飄飛得衣袖,和他伸過來的修長手指。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疑有他,羅令妤伸出手,緊張無比地被陸昀握住了。兩手相挨時,不可控的,兩人的手都輕微地抖了一下。

  羅令妤的心即將跳到嗓子眼。

  陸昀抓住她向下走,在遠方幾位郎君到來前,領著磕磕絆絆的羅令妤走下了斜下灌木叢,將她帶上了船,同時將牽在岸上的繩索一解。船悠悠然地離岸,飄去了湖中,飄到了岸邊遊廊下方的松柏陰影下。湖水清黑,船中一男一女的身影,被掩在了裡面。

  羅令妤不安地跪在木船上,偷偷放下袖子,看到陸昀背對著她,仰臉向上,似在聽水上方傳來的郎君們說話聲。樹叢和花叢的影子從兩人的頭上游過,羅令妤手忙腳亂地坐好時,腳下被一絆,低頭,她摸到了扔在船頭的一個酒罈。

  羅令妤湊過去聞了聞,酒香醇美,還有大半壇酒呢。心情鬱悶下,又找不到酒樽,羅令妤直接抱起酒罈,舉得高高的,往口裡灌了一口。一口之後芳香無比,羅令妤再試著倒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

  陸昀壓根沒發現。

  他背對著羅令妤,在聽上方幾個郎君的說話聲——

  「聽說了麼,衡陽王來建業了,幾位公子的處境怕要不好了。」

  「有幾個寒門弟子來建業求學,真是可笑。小小庶族,也妄圖進入我士族門閥?陳王俶好像想和寒門接觸……希望別扯上陸家。」

  「不過這些與我等無關……我現在啊,就等著下個月的花朝節,不知今年的『花神』花落哪位女郎,哈哈。」

  上方的人走遠了,可以出去了。陸昀沉目思考,回頭時忽然深吸一口氣,看著坐在船頭的女郎羅令妤,妙目盈盈。她捂著胸口,潸然淚下:「我命真苦……」

  陸昀:……喝醉了?

  還是又開始犯病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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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晚棹沿流急,春衣逐吹輕。

  木槳搭在船幫上,小小劃子船順水而流,落在水面上的木槳四周,就蕩起圈圈漣漪。這般小的劃子船,乃是平時泛舟所用,統共也就能坐兩人。陸昀坐在靠近岸上松柏的那一頭,黑漆漆的夜裡,他驀然回頭,就著昏昏月色,看到舟裡的酒樽倒地,之前被他和劉俶喝了大半的酒罈也空落落地滾在船上。對面淚目濛濛的女郎跪坐的姿勢已經不那麼貴女範了,她仰臉時,面頰紅似血,眼眸微癡。

  陸昀挑起一邊眉:「你把剩下的酒全喝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

  羅令妤充耳不聞,只知掉眼淚:「我命好苦……」

  陸昀似笑非笑。

  明白了……這是真的喝多了。

  淚珠如雨粒明玉掛在腮幫上,斷斷續續地連成一條線。那壇酒被陸三郎悶了許多年,醇香芳菲,後勁也足。羅令妤大腦被燒得如漿糊般,似有些神智,又似不太清明。她坐在那裡也不說話了,就不停地掉眼淚。那酒將她心中的委屈放大——

  早逝的父母。

  長在南陽所受的苦。

  帶妹妹千里迢迢投奔陸家的困窘。

  還有……今晚訓她的陸夫人。

  倘若她父母還在,此時她當和妹妹在汝陽,承歡父母膝下。即使來建業陸家,陸夫人又怎麼會這般羞辱她?

  美人便是啼哭,那也是美人。羅氏女側著臉,睫毛上翹,月光湖水一波波浮在面上,又清又白地與頰畔濕發相貼。羅氏女目黑唇紅,落淚如珠哽咽不休,顯得柔弱可人憐。

  船隻另一頭坐著的陸三郎盯著她半晌,看她哭都一副經過訓練般的呈現美感。心頭微怔,生起嘲諷感的同時,陸昀猝然別目。

  他被她的眼淚弄得煩躁,不願多看,他直接背過身,手抓住了扔在船幫上的木槳。他撥動著船槳,試圖將飄向湖中央的小船劃到岸邊。只要不看羅令妤,陸三郎就還是那個冷靜的、不留情面的郎君。他勾著唇,漫不經心地嘲笑身後那哭泣女郎:「在伯母跟前據理力爭時,你不是很高傲麼?一背過伯母,落在人後,你就開始哭啼啼了?」

  「羅令妤,你也就這麼大點兒膽子。」

  羅令妤:「你知道什麼!你又不是像我這般寄人籬下,你又……」

  還以為她能說出什麼來呢。陸昀淡聲:「誰又不曾失過父母呢。」

  船隻搖晃,羅令妤的頭也被晃得暈。她淚眼模糊,看背對著她划船的青年郎君背影雋永,意態風華。她看得發癡時,漿糊般的腦子勉強轉動,隱約地想起陸三郎也是早失恃怙。至今二房「清院」,郎主都只有陸昀一人。

  陸昀聲音在水上漂浮:「伯母又不是惡人,不會刻意跟你過不去。你何必那麼急功近利?何必將心機寫在臉上?」

  「誰會喜歡心機深重、還急功近利的女子?」

  羅令妤心想: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好歹是陸氏嫡系血統,我的這層親戚關係,卻拐到八百裡外了。

  羅令妤:「我、我……」

  她滿肚子的反駁話,因醉酒而全都敢暴露。她扶著船幫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陸三郎這船劃得不甚好,讓站起來的羅令妤跟著船身而左右搖晃。但羅令妤渾然不怕,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過去,彎下腰要和陸三郎辯駁。

  陸昀低著頭,好不容易船劃得像個樣了,半天沒聽到身後那喋喋不休的小女子再吭氣。陸昀回頭望,然一下僵住,渾身倒刺豎起!因羅令妤不知怎麼就在晃動的船上趔趄到了他面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人嚇了陸昀一跳。

  但更嚴重的是——陸昀轉頭剎那,羅令妤俯下身要搭他的肩跟他說話。因為郎君突然動作、肩便沒勾成,但羅令妤彎下的胸脯,堪堪擦過陸昀的臉。

  初春夜涼,衣衫已薄,玉脂凝香,馥鬱芬芳。

  羅令妤一顫。

  陸昀驀地身子後傾,同時手肘抬起向前一推。他反應比喝醉了的羅氏女劇烈多了,羅氏女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被陸昀猛力向後推。陸昀厲聲:「你幹什麼?!」

  他一把把恍惚的羅令妤推下了船。

  羅令妤:「……」

  猝然被推下船,她餘光看到了陸昀那劇烈的排斥。愕然中落水,羅令妤混沌的大腦中冷不丁地冒起一個念頭:她會錯意了。這麼狠心把她推下船的陸三郎,一定不會傾慕她的。

  黑夜中有人落水,水花「噗」一聲高高濺起,幾滴水砸在郎君蒼茫的面上。

  陸昀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推人的手:「……」

  同時,岸邊傳來侍女的高呼:「女郎,女郎!您在哪裡……呃!」落水聲響起,湖上濺起水浪,小舟上立著茫然的郎君。女郎落水那一幕,被岸邊的侍女們看到。

  靈玉等女一陣窒息:「……」

  給陳王俶帶路,將那位公子送出陸家院子後,靈玉等侍女就匆忙趕回來。雖然羅令妤和陸三郎在一起,應該不會有事;但是作為貼身侍女,不時刻跟隨女郎,靈玉等女心裡總有些不安。

  然而她們急忙忙地回來,立在岸上找人,眼睜睜地看到了陸昀將羅令妤推下水的一幕。

  侍女們與不遠處站在船上的郎君對視,心中湧上懼怕和遲疑感,一時都不知該不該繼續喊了。她們親眼看到陸昀行兇,但是陸昀是陸家三郎,落水的只是一個表小姐。表小姐家族無勢,就是出了事,也沒人做主。但是她們要是惹了三郎……

  侍女們面色慘白,飽受來自靈魂的良心拷問。

  就見船頭的陸三郎涼涼地望她們一眼,深吸一口氣,陸三郎一個猛紮子下水,跳下去救人去了。

  侍女們愕然後放下心:看來只是誤會,三郎並不是要害表小姐。

  眾女連忙振作,站在岸頭焦急等待。不久後,便見渾身濕漉漉的陸昀懷裡抱著一個女子,沉著臉遊了上來。侍女們上前探望,手忙腳亂地幫陸三郎一起把女郎放到地上。靈玉伸手探女郎呼吸,眾女急呼:「娘子,娘子你沒事吧?」

  羅令妤輕微顫抖,在人呼喚下,睫毛顫抖,眼睜開了一條縫。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陸昀抱著,也沒看到陸昀蒼白難看的臉色。侍女們的呼喊聲在耳邊,羅令妤那被酒泡過的大腦好像清醒了一些。她咳嗽著吐出幾口水:「我、我、我沒事……」

  靈玉喜極而泣:「娘子不要動,娘子放心,婢子這就去請疾醫來看娘子。」

  羅令妤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許她去。她煞白著一張臉,清醒一點的思緒讓她抓著靈玉不放。一邊身體冷得發抖,她一邊說:「不、不要疾醫。不許去請!回去睡一晚就好了。」

  侍女們:「娘子這是什麼話!來人、來人……」

  羅令妤顫抖著:「不許找人來!我今晚已經惹陸夫人不高興,再落了水找疾醫,該、該……覺得我矯情,多事……不許叫人來……我自己可以……」

  羅令妤都這般了,侍女們苦勸,她卻堅決不肯請人。模糊中,羅令妤好像看到陸昀黑沉的臉色,但是陸昀沒說話,她印象不深。眾女終究拗不過表小姐,靈玉等女只好垮著臉點頭了。

  這一折騰便到了半夜,回去「雪溯院」的時候,等姐姐等了一晚上的羅雲嫿小娘子都睡了。侍女們亮著火,進進出出,又是找人熬熱湯,又是尋乾淨衣裳。靈犀沒忍心叫醒羅雲嫿,只跟著侍女們一道照顧落水的羅令妤。等靈玉她們想起來時,發現陸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陸昀一身潮濕地回到了「清院」。

  到院門前,一直探聽「雪溯院」那邊消息、焦急了一晚上的侍女錦月被他嚇了一跳。她看到郎君一身水,腰腹上的血跡染紅了衣料。看到她,陸昀「咚」一聲,就倒了下去。錦月等女立即過來抱扶他,駭然道:「傷都養了好幾日了,怎麼又繃了……郎君你不是去看熱鬧麼?」

  錦月心疼無比:「怎麼還掉水了呢?」

  昏過去前,陸昀抓著錦月,咬牙留下了一句話:「讓疾醫……先去『雪溯院』一趟。」

  錦月:「為什麼……郎君!」

  陸三郎到了自己院子,到了安全地方,交代完了話,就放心地暈了過去。「清院」這邊折騰了一晚上,和「雪溯院」那邊一樣徹夜不眠。錦月一晚上沒合眼,到天亮時才打個盹,就聽到外頭亂糟糟的聲音。

  侍女織月跑進來喊她:「錦月姐姐,你快出去看看!羅娘子的那個妹妹大早上就跑過來,喊著要找我們三郎算帳呢!那個小娘子,我們之前都沒見過啊。」

  錦月:「……」

  羅氏女,是他們三郎的剋星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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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和姐姐的明豔清冶不同,羅雲嫿只是個九歲大的小娘子,包子臉,雙掛髻,玉雪玲瓏。小娘子大清早就跑來「清院」為自己姐姐抱不平,明明個子嬌小還不到大人的腰,她就敢叉著腰嚷:「我要見三表哥!靈犀姐姐說是他推我姐下水的,我姐都病了。三表哥得賠償!」

  侍女們圍著這位小大人,哭笑不得地勸:「我們郎君還沒起身。昨夜的事並不知道,想來另有緣故……」

  奔下臺階,身著碧色裙衫的陸三郎的貼身侍女錦月匆匆系了衣帶就跑過來。錦月定睛一望,瞅見了羅雲嫿身後,院子的藤架花下,藏著一個侍女。那侍女一臉後怕,驚恐而糾結地望著羅雲嫿,觸到錦月的目光,侍女往後退了三步之多。

  錦月想,這位侍女,便是表小姐帶來的侍女靈犀吧。到陸家後,老夫人見羅氏女清貧,就送去了一個貼身侍女,並幾個二等侍女、做雜活的。為了討好老夫人,羅令妤直接給老夫人送的侍女改了名,提到自己跟前用著。以前她的貼身侍女靈犀,就給了自己的小妹妹用。

  這位靈犀娘子的存在感極低……眼下被羅雲嫿拖過來到「清院」找麻煩,大約都要嚇死了。

  錦月笑望著她:「這位便是靈犀吧?好像我上次去『雪溯院』送畫時見過一面。」

  靈犀被錦月盯得不自在,她木了半天,才意識到錦月盯著她是什麼意思。靈犀一個激靈,連忙小跑著到羅雲嫿身前彎下腰:「小娘子,咱們回去吧。你姐知道你鬧騰肯定要罵你的。」

  她再小聲:「咱們借住陸家,怎能得罪人家……」

  羅雲嫿哼著鼻子臉朝天:「就是三表哥推了我姐姐,我要說法!你別管,我自己跟三表哥說!」

  羅雲嫿:「我沒規矩怎麼樣,推了人怎麼能不認帳。誰才是沒規矩啊。」

  羅雲嫿:「三表哥,三表哥!」

  靈犀手足無措,完全招架不住這個小主人。「清院」的一眾侍女被羅雲嫿嚷得臉色慘白,又哄又求,讓她別吵到陸三郎了。錦月也是一陣愕然,沒想到羅氏小娘子和那位表小姐的風格完全不同。若是羅令妤在,定不會這般直來直去……

  他們院子裡這般鬧,根本瞞不了人。聽得後方打簾子聲,前方羅雲嫿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驀地睜大,有些癡傻。錦月等女扭頭,看到陸昀沉著臉站在簾子下。竹簾光影斑駁,鞋履齊整地放在門口。陸昀散著發,赤著腳,只披了一件松垮單衣就出來了。

  陸昀聲音低啞,幾分虛弱:「都在吵什麼?」

  未曾裝扮,他那雋永如山、秀澈似水的容顏,猝不及防地撞來,衝擊甚強。「清院」中的侍女們哪怕看慣了陸三郎,此時都心跳砰砰,忍不住紅了臉,不自在地低下頭。

  羅雲嫿瞪大了眼。

  錦月歎氣:……又一個剛見面就折服在陸三郎風采下的女郎。

  哪怕這個小娘子還這麼小。

  她正要領著羅雲嫿去見陸昀,卻是身手伶俐的小娘子一下子從她手邊蹦起來,躥向陸三郎。錦月等女大驚,齊呼:「小娘子!」

  她們三郎最煩人這麼靠近了!在她們記憶中,上一個這麼撲過去的女郎,被三郎推得手臂都折了……羅雲嫿才不過九歲,她們眼見小娘子花蝴蝶一樣撲撞向簾下的俊美郎君,均露出不忍之色,不敢再看……

  然而羅雲嫿撲過去,扯住陸昀袖子。陸昀低頭看一眼,竟然沒有把人扔開,還蹲了下去,面上冰雪般的寒意都消了。

  錦月等女瞠目結舌。

  羅雲嫿抬手便摸上這位哥哥的臉,將他左看右看。沒錯,就算當時衣衫襤褸、面色無血,但是臉是一樣的。她欣喜無比道:「哥哥,原來是你!我和姐姐救過你的,你還記得麼?」

  陸昀心裡的小人扯了下嘴角:救我的是你,你那個姐姐可不想救我。

  小娘子心善,當日陸昀雖然昏沉,卻勉強聽見羅雲嫿和羅令妤的爭執。某個嫌貧愛富的女人巴不得把他扔下去喂魚,若不是羅雲嫿堅持救人,陸昀早不知道……畢竟當時他腰腹被刀捅受了重傷,再那麼在水裡泡下去,命就沒了。

  陸昀目色溫和地望著羅雲嫿:小妹妹救了他的命。

  但是完全不想提羅令妤。

  陸昀扯開話題:「昨夜推你姐下水,另有緣故,我不是故意的。」

  羅雲嫿「嗯」一聲,點著頭,很容易就接受了這個說法。陸昀詫異揚眉,看她笑眯眯:「我相信你!原來你就是大哥哥,我姐救了你,你才不會恩將仇報。」

  陸昀:「……」

  羅雲嫿疑惑問:「可是你那時候為什麼不跟我們打招呼,突然就走了呢?你就是三表哥的話,明明可以跟我和姐姐一起來陸家的嘛,大家都是一條路。哥哥你的傷都沒好,就偷下了船。我姐擔心你,還掉了眼淚呢。」

  陸昀:「……」

  他簡直想一個白眼翻給羅令妤!

  昨夜推她的愧疚感,在知道她在小妹妹面前假惺惺的表演後,蕩然無存。她擔心他?不是她逼他跳下船的?她還在羅雲嫿面前為他掉眼淚?是怕羅小娘子厭惡她那品性吧。

  而羅雲嫿眨巴著眼睛看陸昀,完全不知道羅令妤背後都做了什麼。有那麼一個姐姐……陸昀對羅小娘子滿心同情。

  陸昀不想在妹妹面前說姐姐壞話,他隨意道:「有些事,就先走了。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

  「沒事!」羅雲嫿小手非常有氣勢地一揮,然後鼓著腮幫子,「咦,可是我姐怎麼也沒跟我說三表哥就是我們救的哥哥呢?」

  「三表哥,難道我姐不知道麼?!」

  陸昀看著小娘子震驚的眼神,唇角輕微揚了一下,三分嘲弄。羅令妤怎麼可能認得出他?她全程抬著袖子,恨不得離他十裡遠。對他嫌棄甚多的羅氏女,滿心想著嫁個良婿,對那個疑似貧寒、還被追殺的莫名其妙的男人,唯恐多看一眼,被對方纏上。

  陸昀認得她,是他就算心裡厭她也不得不承認的緣故:羅令妤美得過分了些。

  她認不出他,就完全是不記得這個人了。

  陸昀似笑非笑道:「你姐不認得我啊……大約英俊不凡的郎君見多了,你姐瞧不上我。」

  他這話說的,院中的侍女們齊齊瞠目:就三郎這種相貌,表小姐都瞧不上的話,那表小姐的眼光得多高?

  陸昀哄著似懂非懂的小娘子:「你先別跟你姐說我便是她救的那個人。」

  羅雲嫿:「為什麼?」

  然後她自己給自己作解釋:「莫非你想給我姐驚喜?想挑好日子,報答她救命之恩麼?」

  陸昀聲音拉長,笑意加深:「是……啊。」

  但是驚喜,還是驚嚇,就不保證了。

  羅雲嫿卻擰著眉,還有點兒猶豫。她父母過世的時候她才剛剛懂事,自她懂事起,就是姐姐養大的她。她對姐姐的感情,比對父母深得多。她雖然常常覺得姐姐冷血、俗氣,但是她從未騙過姐姐啊……

  陸昀一挑眉,目光往院中一梭,袖子揚了下。

  他蹲在糾結的小娘子面前,袖子落下,手抬起來,乾淨修長、骨肉勻稱的手在羅雲嫿面前晃了一下。下一刻,拇指和食指一搓,一個響指打出時,「砰」一下,他手指間便出現了一朵雪白的玉蘭花。

  玉蘭花在他指尖顫抖,露珠滴落如玉,嬌豔欲墜。

  羅雲嫿驚呆了,目中發亮:「哇!你怎麼做到的?你會變戲法麼?」

  她上手便去瞧陸三郎的袖子,想知道那花藏在了哪裡。陸昀並不反抗,還垂眸含笑:「做個交換。哥哥教你這個戲法,你別跟你姐說我是誰,好麼?」

  他低眉斂目,眉目間驚魂奪魄般的神采晃得羅雲嫿微怔,羅雲嫿定定看著這朵花,再抬頭看他。她小臉皺半天後,下定決心地點下頭:「好!我不告訴我姐姐。」

  陸昀低聲笑。

  清晨微風晨曦,微微涼涼地澆撒。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羅令妤知道兩人糾葛後的反應。

  ……

  羅令妤雖然落了水,但她身子底子不錯,並無大礙。醒來知道妹妹去跟陸三郎算帳,羅令妤大急,怕羅雲嫿惹到那個喜怒無常的人。她提心吊膽地爬下床,才要換衣出去找人,就見院中小娘子心滿意足地跑了回來。

  隔著窗看到她,羅雲嫿還笑嘻嘻:「我這就去讀書!」

  有羅雲嫿吩咐,靈犀也支支吾吾不回答,從兩人這裡問不出什麼,之後幾日又沒發生別的事,羅令妤只好先將信將疑地把心放下。韓氏女告辭後,王氏女等其他女郎來到「雪溯院」,跟羅令妤談了半日。

  「陸夫人既不喜,何必惹人生厭?」

  「陸夫人是說了出來的,其他沒說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若是能走,我就走了。」

  接下來幾日,住在陸家的表小姐們商量好了一般,紛紛告辭回家去。

  一時間,陸家給表小姐們住的院落,全都空了,就剩下羅令妤。羅令妤正好抓住這個藉口推搡,躲在院子裡說生了病要養。

  她是真養病,別人卻會以為她是托詞。

  羅令妤伸長耳朵打聽陸家的反應——家裡漂亮得花一般的女郎們全都走了,獨留下的那個還在養病。陸老夫人再糊塗,也敏感察覺到了不對,把陸家大夫人叫了過去,問怎麼回事。

  陸夫人這時候已經後悔十分,訥訥不能言。

  羅令妤唇翹了起來:妹妹一個小孩子忽略不計,陸家的表小姐,現在就剩下她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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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陸家做客的表小姐中,出身最差的羅令妤尚是落魄士族女郎,其他表小姐的家族只會是勢力不弱的士族。

  士族和庶族有天然壁壘,同時士族之間關係的恒久需時時維護。為維護這種關係,最常用的方式便是門第婚。士不聘庶,不婚非類。眼下陸家郎君們一個個大了到了要婚娶的年齡,接表小姐們來陸家也有考慮婚嫁的緣故……不料陸夫人矜傲慣了,為敲打一個羅令妤,不小心得罪了一大片。

  陸夫人暗悔不已。

  事已至此,只好盡力彌補。陸老夫人歎氣:「都怪我們家全是兒郎,沒有女郎……」

  陸夫人的口誤,不足以大到特意送禮、登門賠罪,也不至於小到無人在意。這種情況下,只消家裡有女郎多出去走動,多多交際。姐妹玩耍時有意無意地說清楚,誤會就解除了。苦於陸家陽盛陰衰……總不能讓男郎們去女兒堆裡逮著人特意解釋這種小事吧?

  陸夫人悵然:「若是我兒清弋還在閨中便好了。」

  陸清弋,是陸家大娘,早已婚去漢中,遠水解不了近渴。

  陸老夫人想到幾年未見的孫女,不免臉色更黯。因為單獨詢問陸大夫人的緣故,其他同輩姑嫂並未過來。同處一帳的,除了陸老夫人和陸家大夫人,只有陸老夫人最疼愛的女兒,夫亡後便攜子歸娘家的陸英。

  陸英看她們兩個唉聲歎氣,不由咳嗽了一聲:「令妤不是還在嘛。」

  陸老夫人蒼老渾濁的眼睛一亮,笑道:「對,差點忘了羅娘子。」

  羅令妤日日晨昏定省,記憶中又是個貌美娘子。只在那夜過後她以養病為藉口,不再出門走動。大約也是被陸夫人傷了心……想到這裡,陸老夫人又瞪了不爭氣的兒媳一眼。

  陸夫人張明蘭臉燥,又惱陸英多舌,故意看她笑話。即使陸英不提,難道自己就不記得羅令妤了麼?陸夫人瞥向陸英,語氣溫和,卻透著不明顯的鄙夷:「自羅娘子來我們家,從來不見你這個親伯母關照過她。」

  「你倒是日日出門遊山玩水,怎麼就不記得領著你侄女出門見見人?」

  「不出意外,你侄女可是要在我們家長住的。圈子就這麼大,她在建業誰也不認識怎麼使得?」

  陸英:「……」

  再次被陸夫人嘲弄自己的不稱職,她臉一紅,很尷尬。但她立刻辯道:「我和令妤這樣的小娘子怎麼能玩到一處去?我日常見的人,她可是不方便見。她還是要尋同齡女郎們玩……但我們家哪來的同齡女郎?花一般的美人不都被你氣走了嘛,郎君們你又不高興……」

  話繞回最開始,陸夫人便也臉色鐵青了。

  陸老夫人看她們兩個不對付的說了半天車軲轆話、又在爭個不停,頭都痛了。砰砰砰三下,她敲著拐杖,震得兩個人閉了嘴,她怒道:「都別吵了!不能給出個對策麼,到底怎麼辦,你們兩個商量下。」

  良久,陸英才隨意道:「這有什麼。我過兩日約了人打馬球。之前不是答應過帶令妤過去麼?我就厚臉皮領她過去,讓我的好友們把家裡女郎們都帶出來,跟令妤認認臉唄。憑令妤的才情,最起碼不可能如某人般惹眾怒。」

  陸夫人再次被人話裡話外地奚落,臉上本就肅穆的神情,更加繃得莊重了。

  如此尋好了解決方案,陸英當即扮起了貼心的伯母,離開了陸老夫人的院子,她就去了「雪溯院」看望養病的羅令妤。伯母駕到,羅令妤誠惶誠恐,掃榻相迎。陸英的突然熱情,羅令妤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大伯母可從來對她不在意的,不意外的是家裡就剩下她一個表小姐了,碩果僅存,由不得陸家不在意。

  然而聽陸英熱烈無比地邀請她打馬球,羅令妤唇角那得體的笑容就僵了:打馬球?她她她不行啊。何止不行,任何需要運動的社交,羅令妤都不行。

  長輩發話,哪有小輩反駁的道理。

  陸英直接敲定板:「我讓人給你準備一身缺骻袍,你休息兩日,後日跟我一同出門。你來建業也半月了,該是出門與各家女郎們見面交際了。」

  還是熟悉的伯母。

  熟悉的口吻。

  一時羅令妤近乎恍惚……想當年父母健在、大伯父活著,他們羅家嫡系還住在汝陽時,大伯母就是這般不理會別人、只顧自己過得舒暢的性子。一晃過了許多年,大伯母居然還是不記得她運動不行這樣的事。

  陸英說完了,看一眼侄女,見羅令妤唇角微含笑。以為侄女歡喜,她高興道:「那就這麼定了。」

  羅令妤一愣:「……呃。」

  怎麼就定了呢?!

  但是陸英已完全不理會她,招手讓屋外的侍女靈玉進來,讓靈玉著人量尺寸、做衣袍。陸英已經安排起所謂打馬球的事,在強勢的大伯母面前,羅令妤心中憂鬱,幾次找機會,都沒找到拒絕的機會。

  打馬球的事,就這麼突兀地定了下來。

  陸英一走,羅令妤便開始慌張。她因落水而養臥在床,這會兒完全沒了心情,踱步在視窗走來走去。羅令妤一扭頭,看到了窗外院子裡,妹妹羅雲嫿蹲在花圃邊,手掌時張時合,花在她手上綻放,消失。

  羅令妤上身伏在窗口,敲了敲木攔:「你又在玩什麼?該學琴了!」

  羅雲嫿好不容易趁姐姐有事、偷偷玩一會兒,就被姐姐發現。她肩膀哆嗦了一下,垮著臉站起來。不妨羅令妤又好奇地看著她的手:「你在變戲法麼?怎麼變的?」

  羅小娘子不愛琴棋書畫,就愛玩耍。姐姐一問,有了不用當即去學琴的機會,小娘子立刻跳起,眼睛亮晶晶地奔了過來:「是三……是我新學的戲法呢,我教你玩!」

  ……

  次日,羅令妤還在煩惱該怎麼找藉口拒絕陸英的打馬球時,侍女靈玉進來通報:「女郎,二郎和三郎聽說您病了,一同過來看您了。」

  靈玉很意外:「二郎和三郎怎麼一起來了?」

  羅令妤同樣訝了一下。陸二郎恐怕既是代表其他郎君過來問候,也是代替他母親陸夫人來看望;陸三郎的到來,就簡單多了……他推她下水的嘛。他一直不來看望,羅令妤對他的薄情已有了準備。陸三郎居然來了……這個表哥果然喜怒無常。

  果真,兩位郎君在門外脫了鞋履後,便款款步入,坐於榻上。羅令妤坐於主位相迎,目光隱晦地從陸顯的面容上飄過,瞥向他後方的那個山巔冰雪般高貴不可攀的陸三郎,陸昀。

  陸昀眉挑了下,在二郎沒看到的時候,與羅令妤視線短暫地接觸。目中清冷,他衣袍略拂如雲:「羅妹妹……」

  羅令妤刷地紅了臉:討厭……他叫她什麼呢?!

  陸昀:「不在麼?」

  羅令妤:「啊?」

  與陸三郎面面相覷半天,羅令妤才漲紅了臉,意識到陸昀說的恐怕不是她,而是她的小妹妹羅雲嫿。心裡奇怪妹妹怎麼會和三表哥這麼熟,還被三表哥喊妹妹。她和他不打不相識半個月,他也還是生疏地叫「表妹」,和叫其他表小姐沒區別……羅令妤掩去心中的幾許羨慕,推脫道:「嫿兒在習字。」

  陸昀慢聲:「我字也寫得不錯,教她足夠。她人在哪兒?」

  羅令妤:「……」

  心中已非常嫉妒了。

  她故作不在意地指明了方向,看陸昀真的就這麼起身走了。她心裡重哼一聲,扭頭,將注意力放到一直端著茶盞看她二人的陸顯面上。陸二郎清風朗月般,道:「三弟和表妹的關係似乎不錯。」

  羅令妤吃力地問:「……二表哥哪裡看出的我和三表哥關係不錯?三表哥明明很厭我啊。」

  陸顯意外無比:「厭惡?他是喜歡吧。」

  羅令妤:「……」

  二表哥眼瘸?

  陸顯溫溫道:「三郎慣來和表姐表妹們不熟,能和表妹你多說兩句話,已經讓我很吃驚了。」他目光一閃,「之前看三郎那般……我以為他戲弄你,現在想來,恐怕態度不一樣,就很說明問題了。「羅令妤身子前傾,想多聽陸顯說兩句,但陸顯出了下神,就不說了。陸顯垂下眼,餘光瞥到表妹的花容月貌,心中黯黯。這般貌美的表妹,大約也和其他女郎一般,心悅三弟?不然何以身子前傾?

  羅令妤眼尖地瞥到他一閃而逝的神色。心裡一怔後,羅令妤問道:「表哥何以一直提三表哥?不提自己呢?那日小宴後,表伯母一直不讓表哥出門……表哥也挨駡了吧?是我對不起表哥你。」

  陸顯連忙:「怎麼會……」

  羅令妤揚手,笑眯眯:「我變個戲法給表哥看。」

  她清澈如湖光瀲灩的眸子專注地盯著面前的郎君,手從袖中伸出,輕快地折手翻弄……

  陸昀拉開門進來時,正巧看到羅令妤手上陡然出現一朵玉蘭,她笑容誠摯地跟陸顯顯擺:「表哥,有沒有高興點兒?」

  門口的三郎陸昀一陣窒息:「……」

  這不是他的變戲法嗎?!拿他的變戲法去逗陸顯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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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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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9-12-27 00:52:33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門拉開,光從外流入,杏花紛紛,簌簌吹動門口年輕郎君的衣袍,與他一道落入側頭而望的陸二郎、羅令妤眼中。舍中錦榻上女郎端坐,乍然看向門外陸昀。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氣質風采如斯,光影如水拂身,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種驚魂攝魄般的美感。

  心跳加速。

  羅令妤伸手遞花給陸二郎陸顯的手指顫了顫,勉強讓自己心神受到的那股絲絲麻酥感消失:陸三郎玉人風姿,天下女人見他一面都愛,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不丟人。

  然她一定要控制住。

  畢竟她已經知道陸三郎不是大家以為的高嶺冰山不可褻瀆了。

  陸昀再往前走兩步,面容能看清了,羅令妤和陸顯才看到他陰沉的臉色。陸二郎吃驚,看三弟盯著他和表妹的那種灼熱目光,好似他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一般。陸顯他看到陸昀身後突然冒出的小腦袋,招手:「小表妹也來了?妤表妹不是說嫿兒在習字麼?三弟你怎麼把她領過來了?」

  陸昀目藏鋒芒:「妤表妹?」

  叫得好親熱。

  陸顯被他看得臉熱,咳嗽一聲:「只是方便分開兩位表妹而已。」

  羅令妤則擰著眉,目光在陸昀和羅雲嫿之間逡巡,再次產生疑惑。嫿兒不應該是那天找麻煩,才見過陸三郎那麼一面麼?一面之緣,就比她和陸昀還要熟了?

  羅令妤對自己的魅力再次產生深深懷疑。

  卻是羅雲嫿原本在辛苦練字,三表哥過來逗她,她求了三表哥一通,陸三郎就痛快答應給她說情——帶她去找羅令妤,讓羅令妤同意小妹妹出去玩。誰想到羅雲嫿小娘子歡歡喜喜地跟三表哥過來找姐姐了,拉開門第一眼,她就看到姐姐在變戲法給二表哥看。

  那朵清新美麗的花在姐姐纖白玉指間嬌豔欲滴,被送給了陸顯,陸顯還露出了笑。

  羅雲嫿嚇得把頭縮了回去:變戲法是三表哥教她的!她又教給了姐姐!姐姐顯擺時,還被三表哥看到了……

  聰慧機靈的小娘子即便不懂大人間的劍拔弩張,也知道當人面被人抓住小辮子不是什麼好事。她苦著小臉皺眉思索對策時,看俊朗的三郎低下頭,眸色清幽、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羅雲嫿被他這一眼嚇得一下子彈開,含著淚奪門而逃:「我我我還是接著寫字好了……」

  舍中的陸顯和羅令妤詫異地看著小娘子落荒而逃。羅令妤轉而看三郎,目有斥色,但她不敢說。於是她望向陸二郎陸顯,目中欲語還休、委屈連連、自憐柔弱……

  陸昀心裡冷笑。

  陸顯已經替表妹說話了:「三郎,你又做什麼了?嫿兒那麼小,你是不是嚇唬她了?」

  陸三郎眼睛看著那給他二哥送秋波的委屈女郎,唇彎了下:「哪有。我和羅妹妹之間的小秘密。」

  他聲如玉落錦帛,好聽又勾人,讓聽著的人心尖不自在地顫抖。說完話,他漫漫然走來,隨意又雍容,雍容又清貴。他話對著陸顯說,眼睛看著羅令妤……羅令妤被他看得臉越來越紅,悄悄望他一眼,心裡糾結——

  不知道為什麼。明知道陸昀喊的「羅妹妹」是指她妹妹,可是他就是給她一種「我和羅妹妹之間的小秘密」,說的是他和她。

  陸昀入了座,等陸顯加入話題,羅令妤才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小了些。兩位郎君過來探病,又都是博學之人,隨便聊些,就可見功底之深。原本被陸三郎目光壓得抬不起頭的羅令妤坐直,不動聲色地往陸二郎那裡靠了靠,重新自信滿滿地加入話題,想要表現自己的才學。她望著陸二郎的笑容真摯了許多,多好的表現機會,陸二郎真是好人。

  陸昀瞥到她望著二哥時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再看到二哥手裡拿著的花。

  陸昀眼神微頓,目光時不時落到那花上。這變戲法明明是他教給羅雲嫿的,偏羅令妤現在跟他二哥表現個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她說著說著,身子還不自覺地傾向他二哥。她美目流波,情深義重;陸顯一改以往的內斂沉靜,溫柔地看著表妹,與表妹侃侃而談。

  陸昀時而看他們一眼,時而目光移開,再時而盯著陸顯手裡的花……

  他那陰晴不定的目光大約是盯得太久了,羅令妤一臉欲言又止,陸顯也看向三弟。陸顯:「三弟,三弟?」

  陸昀回過神:「嗯?」

  羅令妤眼中寫著幾多糾結,直面三郎雋永的面孔,問:「三表哥就這麼喜歡這花麼?」

  陸昀目光落到她臉上:「……」

  羅令妤下定決心,討好他道:「那我也送一朵給三表哥好了。」

  不給陸昀拒絕的機會,她的手就隔著一張小幾,伸到了他眼皮下。陸三郎垂眼,看表妹的手如花開般翻動,少許艱澀,自然是不夠熟練的緣故。下一刻,「砰」,一朵玉蘭開在了他眼前。

  陸昀抬頭,眼神晦暗。

  羅令妤見他不接,突然想起他一個忌諱:「都是玉蘭花。不是獨份的。」

  她記起了當初陸昀拒絕她送的花箋時,讓侍女錦月帶給她的話——「獨份的東西我不留。」

  陸昀心情頓時一言難盡。

  ……

  羅雲嫿被陸昀表哥嚇得逃出門後,原本是要去寫字的。但是羅雲嫿在院子裡碰見了靈玉和靈犀兩個,領著一眾侍女在曬花。這花是照羅令妤吩咐曬的,大約羅令妤又要做什麼去討好陸家人。此時院中花香馥鬱,傍晚日影下山,侍女們在忙著收花瓣。

  靈犀本是看羅雲嫿寫字的,現在她被靈玉喊去收花瓣……羅雲嫿眼珠清玉一樣滴溜溜轉一圈,小手小腳躡手躡腳地繞開這些侍女。她從院子後邊牆角的狗洞鑽了出去,爬出了「雪溯院」,再用草木把狗洞遮掩住。

  羅雲嫿洋洋得意,哼著小鼻子:姐姐在和兩個表哥說話,根本顧不上管她。

  羅雲嫿小娘子如放飛小鳥般,直奔陸家宅院的那個大湖。之前姐姐落水,她打聽過那湖邊有小船,湖心有小亭,她就心嚮往之,想去玩耍。但是羅雲嫿整日被姐姐看著,沒怎麼出過院門。大湖太大太顯眼,她找是找到了,卻沒找到陸表哥那日耍的船。沮喪了一陣子,羅雲嫿就藏在漫漫蘆竹林裡玩螞蟻了。

  小孩兒的煩惱來得快也去得快,小娘子津津有味地看「螞蟻搬家」,忘記了自己原來想找的船。

  但是這種快樂沒有持續多久,過了一會兒,上方的遊廊來了一個小郎君,翻開書頁,開始磕磕絆絆地背書:「馬,蹄……蹄可以踐……什麼雪……啊霜雪!毛可、可以禦、禦風寒。什麼草飲水,什麼而陸……齕草飲水,翹足而陸!」

  羅雲嫿捂住耳朵:上面那個人好煩!

  羅雲嫿謹記羅令妤的教導,不要在陸家惹事。所以上面的聲音吵了一刻之久,她都忍著沒出去罵人。那個小郎君嘀嘀咕咕,一篇文章半天背不下來,羅雲嫿卻聽得都要背下來了。她玩的螞蟻大概也被那聲音吵得,一個個鑽進小洞裡不肯出來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陸四郎陸昶還在結結巴巴地背書,廊下的竹林裡突然鑽出了一個小娘子。他嚇得後退,下面一臉灰一塊白一塊的小娘子叉著腰:「喂!你好煩,又好笨!你能不能去別的地方背書啊,你把我的螞蟻嚇跑了!」

  陸昶定睛一看:「你、你是那個心機深沉的表姐的妹妹……」

  羅雲嫿大怒:「你說誰心機深沉呢!」

  陸昶:「不不不是我說的啊,是我母親說的!我母親說表姐狐狸精……」

  羅雲嫿鼻子氣歪了,擼起袖子:「你等著!」

  她從蘆竹林裡沖了出去。

  ……

  同時間,傍晚紅霞照滿空,陸家兩位郎君也起了身,跟羅表妹告別。陸顯誠惶誠恐地拿著表妹送他的那朵玉蘭,出了舍門就把跟隨的僕從喚來:「這是羅表妹送的花,你們知道怎麼養吧?土啊水啊都備下……」

  陸顯回頭對羅令妤溫聲:「表妹放心,我會照顧好你送的花的。」

  羅令妤笑盈盈:「二表哥心地真好。」

  陸顯:「不不不,還是表妹更心善。」

  陸昀從羅令妤身後出來,還沒穿履,就聽到了門外那兩人又在虛偽地互相恭維。陸顯還一臉鄭重其事,要照顧什麼花……陸昀看得很刺眼,捏著手裡那花的花枝,他隨意玩著,都快把花枝折斷了。

  陸昀忽從後喚了一聲:「羅妹妹。」

  羅令妤:哼,她妹妹可不在。

  臉頰一涼,郎君的袖子拂過她的面。他的氣息從後罩來,清香滿懷,冽冽霜涼。羅令妤覺得發間一重,她抬目,同時伸手摸自己的頭。原來陸昀伸手揚袖,將他手裡那花,直接插到了她髮鬢間。

  他輕輕笑,桃花眼垂下,光華琳琅。陸顯背身囑託他的僕從怎麼照顧花,不知道他的三弟陸昀在後調戲羅令妤:「好看。」

  聲如夜風,低柔地擦過她的臉:「花還你了……不獨份的東西,我更不要啊。」

  羅令妤耳根一點點紅透了,如相思豆一般。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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