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浼] 曾是年少時 (全文完)

teae

第 30 章

　　這天晚上以後，為了給靈魂出竅少年續命，今陽每天晚上要做的事從「教他英語」變成了，「教他英語，然後陪他看比賽」。

　　英雄聯盟世界總決賽的小組循環賽採用BO1形式（既一盤定勝負），贏一場BO1計一分，輸了計0分……除卻東南亞、北美、韓國和大陸四個賽區各有一支種子隊直接晉級八強外，剩下的十支隊伍對半分兩個小組，每個小組五支隊伍，每個小組積分頭兩名隊伍進入八強。

　　看到第五天晚上，小組循環賽已經進行到第二輪。

　　艾佳異常關注的YQCB戰隊成績斐然，以7-0全勝的優秀戰績穩居小組第一，直接確定出線名額──

　　今陽看了下騰訊微博，無論是沒能獲得資格去參加世界總決賽的英雄聯盟職業選手還是國內的解說，又或者是俱樂部管理……只要是關注了這個比賽的吃瓜群眾，上下鼓舞歡欣一片！

　　人們紛紛表示︰這是LPL最有希望的一年！

　　而這一天晚上，YQCB的最後一場小組賽晚上十一點才開始，因為無論輸贏YQCB都已經確認了小組第一出局，所以這場比賽相當於表演賽……

　　讓人提不起勁兒。

　　晚上十一點十五分，選手在電腦後面各就各位，BAN&PICK的時候今陽已經開始打呵欠……等一個小時後，YQCB推掉了對手的基地時，今陽一隻手撐在桌邊，腦袋一點一點的，已經快要睡著。

　　此時是半夜十二點二十五。

　　伴隨著艾佳的一聲「nice」，今陽迷迷糊糊轉醒，順手伸手抹了把唇角確認沒有口水，問︰「打完了？」

　　「打完了，妳看到剛才最後那一手YQCB上單容容TP（*召喚師技能，傳送，可傳送至整個召喚師峽谷地圖任何一個有視野的地方）偷家了嗎？太精彩了！簡直靈性！四個人牽扯對方五人在龍坑開團，輔助書生打斷對方回家，容容就把基地拆了──簡直nice啊！」

　　「……」

　　看著眼前抓著自己的手臂興奮一陣搖晃的少年，今陽面無表情地心想︰有的人，看見厲害的操作或者完美的勝利會高呼一聲「nice」，而現在聽見「nice」聲從棺材裡坐起來的人，是我。

　　「好好好，nice，nice……我快睏死了，兄弟，」今陽又打了個呵欠，站起來，「明天比賽再這麼晚你自己看，你知道因為熬夜多的一條眼底細紋要用多少昂貴的眼霜和精華以及多久的時間才能把它重新填回去嗎，最慘的是填滿之後還要欣喜地跪著說︰天啊！這價比黃金的眼霜居然真的有用！」

　　「什麼鬼？」

　　「就是護膚品廣告詞裡說的所有效果並沒有出現在你的臉上，你也不能怪它的意思。」

　　「眼底細紋又是什麼東西？」

　　「你看我奶奶臉上那些褶子了嗎，就是因為年輕時候熬夜……眼底細紋就是長大以後會變成褶子的幼崽型褶子。」

　　「？？？？？」

　　艾佳看上去真的信了今陽的胡說八道，在今陽面無表情地說「晚安」並轉身要閃人時，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今陽條件反射地問了句「幹嘛」，回過頭，便看見一個小山似的黑影壓下來──

　　少年那張朝氣蓬勃的俊臉湊近時，今陽微微瞪圓了眼，大氣不敢出。

　　檯燈之下，今陽看見自己印在少年眼中的臉不斷放大，最後，他終於在一個近得他們可以呼吸到彼此氣息的距離停了下來，屬於少年身上的氣息完全將她籠罩，他盯著她，直到她覺得毛骨悚然。

　　今陽︰「看、看什麼？」

　　艾佳眨眨眼︰「妳沒有眼底細紋啊？」

　　今陽︰「……」

　　艾佳︰「真的，青春痘也沒有噯，這算膚質好嗎？」

　　他說話的時候，嗓音低沉雌性，呼出的氣息就噴灑在今陽的鼻子上……濕熱濕熱的，從鼻尖一點，那溫度彷彿開始向著臉部周圍擴散開來──

　　感謝房間裡光線昏暗，艾佳看不見她此時升溫染色泛紅的臉……而在那溫度變得昏暗的燈光下可見時，今陽一把推開了艾佳！

　　艾佳被推了個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推我幹嘛？」

　　「湊太近。」今陽僵著臉說。

　　「妳害羞啊？」

　　「我是害羞，你害臊不害臊？」

　　「噯，妳看妳，說兩句毛就立起來了……」艾佳試圖跟她講道理，「看比賽兩個人一起看，邊看邊討論才有意思。」

　　「……你跟我能討論出什麼東西啊，我只能告訴你這個隊伍的選手顏值能打幾分，」今陽叉腰，想了想又露出個退而求其次的表情，「YQCB啥時候打TAT你再叫我，我要看陸思誠。」

　　「……陸思誠二十二了的老男人了！」

　　「正好，我們這種小姑娘，超愛老男人。」

　　「……又沒我帥。」

　　「剛才睡著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在這渾水摸魚講什麼夢話。」

　　「……………………妳叫我看比賽的！」

　　「……………………那我現在叫你別看了，好好學習吧，」今陽一臉真誠。

　　「我不。」

　　「我也不。」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艾佳被氣得抓過墊在腰後面的皮卡丘靠墊捏了下，就好像此時此刻被他擰得臉都變形的皮卡丘是今陽；今陽背著書包叉腰站在那，看艾佳被自己氣得快要跳起來又要強行克制自己的樣子，微微瞇起眼心想︰哎呀，還挺可愛。

　　艾佳抬著頭，看著面前的今陽一臉陰晴不定，微微瞇起眼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壞事兒……

　　艾佳︰「妳這一肚子壞水都快從臉上毛孔裡淌下來了。」

　　今陽︰「今晚看比賽的時候，你媽進來了三次，臉上的表情一次比一次擔憂。」

　　艾佳︰「怎麼了？」

　　今陽︰「我是來教你學英語的，不是來被你帶壞的。」

　　艾佳︰「……」

　　過了一會兒，今陽指了指擋在桌子旁邊做了一半的初中英語試卷︰「要不這樣吧，一人退一步，以後你每晚寫一張試卷，九十分以上我就留下來陪你看比賽。」

　　「這什麼？做完家庭作業才讓看動畫片？當我小學生哄啊？」

　　「是啊。」

　　「……」

　　「寫不？」

　　「寫。」

　　「……有沒有英文直播比賽的台，要不我們看英文台？」

　　「差不多得了啊，活生生要把人最喜歡的東西和最討厭的東西糅在一起是吧──屎味巧克力還是巧克力味的屎，妳想逼死誰？」

　　「……」

　　今陽面無表情抬起手，「啪啪」鼓掌後，滿意轉身回家。

　　……

　　第二天早上。

　　今陽一開門就看見蹲在自家門口的大型人形類犬科動物。

　　今陽︰「……」

　　順手把手裡早就準備好的饅頭和豆漿塞給他，兩人肩並肩往樓下走的時候，今陽想了想問︰「你知道哪怕是天天送我去學校，卷子該寫也還是要寫的這件事吧？」

　　艾佳正抱著個饅頭啃得開心，聞言說︰「大清早的，別煞風景。」

　　說話的時候因為嘴巴裡塞了東西，聲音含糊，還有一點兒碎屑飛濺出來的樣子……今陽嫌棄地往旁邊躲了躲，然後戴上耳機。

　　等快要到學校的時候，今陽兩邊耳機已經取下了左邊那個，而在他的左邊，少年正眉飛色舞地說著這幾天的比賽──

　　「……比賽開始之前，他們都說YQCB的中單殺神是個神經刀，要麼菜的TGA都不如，要麼強的像LPL頂尖的選手，我看他最近的狀態是挺好的，那一手卡牌，都被外網的人誇翻天了──」

　　「你還看得懂外網的人在說什麼？」今陽驚喜地一把拽下了右邊的耳機，轉過頭看著艾佳說，「可以啊！」

　　「哦，看不懂，搬運的人一般都會負責翻譯。」

　　「……」

　　臉上的驚喜迅速消失，今陽繼續面無表情地戴上耳機。

　　「YQCB的狀態太好了，七連勝，這麼虎，接下來肯定能順利進個四強，要是CK不行的話，搞不好YQCB能進決賽拿個冠軍也說不定……」

　　奶吧，奶吧，死勁兒奶。

　　YQCB拿不了冠軍的話你不如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艾三鹿」。

　　今陽聽著艾佳在自己旁邊叨逼叨，轉眼就到了外語學院門口，兩人停了下來，今陽拿下耳機轉身正想跟艾佳道別說晚上見，這時候一轉身卻看見了站在艾佳身後的精讀老師老徐。

　　今陽︰「……」

　　她逃了快半個月，終於還是破功──

　　而且是艾佳在的情況下，被抓了個現行。

　　此時站在今陽面前，背對著徐老師的艾佳還渾然不知，伸出手順手給今陽整理了下因為拽下耳機而帶得翹起來的一絲頭髮︰「YQCB要是能拿冠軍就好了，以前是歐洲北美，然後是韓國，咱們LPL被叫了好多年的萬年老二呢，就等著誰來為國爭光……妳怎麼了？」

　　艾佳發現今陽的表情不太對。

　　順著她的視線回過頭，就發現一名長得像貓頭鷹似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後，濃眉凶眼，穿著職業套裝。

　　艾佳︰「？」

　　今陽清了清嗓子，叫了聲︰「徐老師。」

　　艾佳反應過來︰「妳老師啊？」

　　今陽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上狗嘴。

　　只見那中年女教師三兩步，很有氣勢地走上來︰「陳今陽，見到妳正好，我還想問問下周有個市裡面的英語演講口語大賽，妳想不想參加，參加的話我給妳弄一個推薦名額──我昨天打電話和妳家裡人聊了下，他們的意思是在妳大四的時候送妳出國深造一年，那這個比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今後妳要出國深造的話，也能讓履歷表稍微好看一些……」

　　艾佳一愣，看向身邊比自己矮了大半個腦袋的人︰「妳要出國？」

　　今陽看向艾佳，表示你看我這一臉懵逼的模樣像是知道我要出國嗎？

　　而此時，徐老師已經走到了今陽的面前，拉過今陽的手︰「徐老師覺得，妳家裡人的打算很好的，像妳這樣底子這麼好的學生，專四專八肯定不在話下，大三努力一把把CATTI二級考掉，大四出國深造一年，等妳歸國，就可以隨便選個好學校去讀專門的翻譯了……我們T大，英語專業好多年沒有出過哪怕一個翻譯屆人才，老師看妳有這方面的潛力，妳可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天賦。」

　　艾佳此時聽著「天賦」二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在旁邊笑了聲，看向今陽手裡聽英語資料的耳機。

　　在艾佳半調侃的眼神中，今陽有些窘迫地將耳機收起來……然而沒想到這個時候，老徐忽然轉了個身︰「同學，你不是我們外語學院的吧？」

　　見話題猝不及防轉向自己，艾佳愣了下，臉上的笑容稍稍收斂，「昂」了一聲。

　　「我倒是有聽過你的尊姓大名，」老徐上下打量了下艾佳，「你們這些學生，也是二十來歲幾年後要出社會的人了，選擇交友這方面的，也該有一些方向性的選擇……你們倆，怎麼認識的啊？」

　　今陽︰「啊，在那個圖……」

　　艾佳︰「網吧。」

　　書館。

　　今陽︰「……」

　　老徐︰「這位同學，我不是很清楚你們水利土木工程學院的規矩，作為王牌專業，你們可能有你們自己別具一格的教學方式──但是陳今陽是我們外語學院的優秀人才，老師們和院領導對她給予厚望，真的不是很希望她每天就跟人討論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剛才聽到你們說什麼，為國爭光，這個打遊戲，怎麼可能為國爭光？」

　　今陽微微蹙眉，沒來由地有些煩躁︰「老師，我覺得跟誰交朋友，這是──」

　　我的自由。

　　老徐︰「你們聽懂了嗎？」

　　艾佳默默地瞪著老徐。

　　他淡淡道︰「聽懂了。」

　　今陽拉他衣袖。

　　他頭也不回地甩開她的手。

　　老徐看著艾佳的臉，換了個站姿︰「但是老師覺得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艾佳依然瞪著老徐。

　　良久。

　　他面癱著臉，冷漠道︰「老師，妳說對了。」

　　老徐︰「……」

　　今陽︰「……」

teae

第 31 章

　　在老徐衝上來用手裡的包包拍在艾佳的臉上之前，今陽扔下一句「徐老師這事兒我們以後再說啊」一個箭步上前拉著艾佳落荒而逃。

　　早讀早就響過了，今陽腳下的步子也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等她實在跑不動了停下腳步，回過神看看周圍，她已經跑出了外語學院三條街，來到學校後門的菜市場。

　　此時，周圍賣魚賣菜的小攤販一臉懵逼地抬頭看著突然看著突然從天而降的年輕男女，有點猶豫要不要招呼她來買魚──畢竟她穿著來看，實在不像是會買魚的。

　　在賣菜小攤販詭異的目光下，今陽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拽著另外個人的手腕，她回身對視上身後少年那雙黑色的眼……

　　他就這麼沉默著，跟著她跑了三條街。

　　今陽︰「……」

　　尷尬地放開了艾佳的手，看著他手垂落下去，今陽目光有點兒飄。想了一會兒，她第一次覺得底氣不是很足地說︰「那個，早讀，好像要錯過了。」

　　「……」艾佳盯著她，半晌輕笑一聲，「妳跟我說這幹嘛，全校也就妳一個人雷打不動地天天上早讀。」

　　今陽想說才不是，我們全班基本都上。

　　但是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她低下頭，鞋底蹭了蹭地面……這時候，裝著塑膠布，賣水產的三輪車晃晃悠悠靠近，一路滴著水帶著泥濘，裡面鮮活的魚蹦噠起來，帶著魚腥的水飛濺起來──

　　今陽回過神時，就被一隻有力的胳膊帶著，往人行道上拽了拽。

　　等她在人行道偏裡面站穩，賣魚佬在路邊一堆被水濺了一臉的賣蔬菜的小販罵聲中晃晃悠悠騎走……今陽垂眼，看見以遮擋的方式攔在她胳膊上的手臂很快放開，還沒等她說一句「謝謝」，少年特有的沙啞磁性嗓音在耳邊響起︰「妳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啊？」

　　「？」

　　今陽猛地抬起頭。

　　對視上艾佳沒多少情緒的眼睛，清晨陽光之下，黑得嚇人。

　　心裡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她又想低下頭掩飾去眼中的瞬間失神──

　　但是這一次，站在她對面的少年沒能讓她如願，他及時地伸出手拖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腦袋往上扳……強迫她跟自己對視了十幾秒，才縮回手，然後直接將雙手塞回褲子口袋裡。

　　艾佳路邊的樹上一靠，懶洋洋笑了下道︰「說啊。」

　　說什麼？

　　今陽皺起眉。

　　「妳不說我替妳說？」

　　「……」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特丟人？」艾佳看著今陽張口，搶在她之前開口，「我知道我那些個名聲，什麼學渣啊，小混混，政教處VIP，政教處那把椅子的皮都是被我坐禿的什麼的……嘖。」

　　氣氛沉重。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有些煩躁的樣子，說到一半自己抬起手扒了下頭髮……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和嘲弄。

　　看著，好像是有點生氣。

　　這副模樣看得今陽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她看著艾佳，良久才張口，有些遲疑︰「你生氣了？幹嘛突然生氣？」

　　「妳幹嘛想跟妳那老師說我們在圖書館認識的？」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今陽有些愣怔，她當時也沒多想啊，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這話說出來了。

　　她看見艾佳挑了挑眉，那個樣子，看得人恨不得想往後退。

　　像準備張口吃人似的。

　　少年微微彎下腰，湊近了今陽︰「什麼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說話時的熱氣就在鼻尖。

　　今陽繃著臉︰「字面意思。」

　　艾佳沉默了下，良久盯著今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離我遠點兒就徹底沒事了。」

　　「……」

　　「這是妳喜歡的節奏嗎？那以後妳要離我遠點嗎？」

　　今陽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她必須承認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小崽子氣場低壓有些嚇人，頗有一些外頭傳聞的樣子。

　　鬼見愁。

　　今陽唇角翹了翹，這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伸出一根手指頭頂住少年壓過來的腦門︰「這問題，你想我怎麼回答？」

　　「妳想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我聽妳的啊。」

　　他用輕飄飄的語氣說。

　　那輕浮的聲音聽得人難受。

　　今陽頂著他額頭的指尖因為使力微微泛白，他的額頭被自己戳出一小片紅印子，而他彎著腰，如一座小山，紋絲不動。

　　今陽忽然也來了點脾氣──

　　「我讓你走你就走了？」

　　「……」

　　「那你走。」

　　面前站著的少年一動不動，今陽瞥了他一眼，背起書包準備執行「你不走老娘走」──正要繞過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被身邊那雕像似的立在那兒的人一把捉住肩膀帶回來，拎小雞似的拎回自己的面前站穩。

　　今陽拍掉他的手，語氣不太好︰「我剛才想和老徐說，我和誰交朋友，和誰去哪裡，是我的自由。」

　　她深呼吸一口氣︰「你自己非要插嘴，完了受一肚子氣，怪我？」

　　「……」艾佳眨眨眼，臉上凶神惡煞稍有收斂，「現在都走遠了，妳就會說好聽的吧？」

　　今陽氣笑了，這回是真不怕他了︰「是，我馬後炮，但我怎麼跑的時候還沒忘記帶上你？」

　　艾佳︰「……」

　　今陽︰「回答不上來了？」

　　今陽︰「滾蛋。」

　　鼻子一皺，抬腳給了面前少年膝蓋一下，趁著他吃痛跳著閃躲開，今陽再次繞開他──這一次成功地往外走了五米開外……然後被身後一瘸一拐地追上來的小崽子一把拽住她的手︰「從來沒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今陽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少年沒臉沒皮地笑著說──

　　「有關我的事，都是大事，一件事都不能少。」

　　……

　　打從校門口遇見老徐之後，今陽發現艾佳越發肆無忌憚──完全地貫徹了「一件事都不能少」的宗旨，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每天早上兩人一起去上課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後來也有在學校門口遇見老徐，小崽子像是非常來味道非要和她對著幹似的──

　　一次非要讓今陽也嚐一口他手裡的麵包，哪怕今陽早上出門遞給他的時候就說了這麵包是她自己烤的；

　　還有一次則是站在校門口伸手彎腰替她把被風吹進嘴巴裡的頭髮撥弄下來……

　　老徐看得臉越綠……

　　小崽子就笑得越開心。

　　今陽曉得這小崽子心裡那些個幼稚的小九九，但是介於她心裡那點兒珍藏了二十年的叛逆心理也被艾佳勾搭出來了，於是乾脆就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去了……

　　這樣的日子轉眼就到了十月三十日，這一日，是2013英雄聯盟職業聯賽世界總決賽的比賽。

　　在此之前，LPL賽區總子戰隊CK戰隊於四強賽被來自同賽區的YQCB打敗，遺憾止步四強──而與此同時，四強內戰也宣告了LPL賽區擁有一個保送總決賽的名額，所以這一天，英雄聯盟職業聯賽最受矚目的世界總決賽，將在在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的LPL賽區代表隊YQCB，和LCK賽區種子戰隊TAT戰隊之間展開！

　　比賽採取BO5形式，於北京時間晚上九點半，閉幕式之後準時開打。

　　今陽在八點的時候烤了一些巧克力曲奇，艾佳下樓買了薯片可樂啤酒還有燒烤……這副準備決戰到天明的架勢讓今陽非常害怕︰「這是準備打滿BO5？不是LPL最有希望的一年嗎？」

　　「最有希望的一年和韓國人打滿BO5啊，」艾佳理所當然道，「不然3︰0被帶走。」

　　今陽︰「……」

　　聽了這話，八點之後連水都不太喝一口的今陽默默拿起了一塊巧克力曲奇塞進嘴巴裡，挨著艾佳在電腦跟前坐下──

　　這一天，TAT戰隊的首發陣容裡，擔任AD carry位置的居然是陸思誠，這彷彿側面說明此時這位大帥比已經把另外一名大帥比穩穩地摁在了飲水機旁邊……

　　「中國人的排面來了，」今陽指著螢幕裡，冷著臉坐在電腦前面，掰手指並調試耳機跟隊友說話的男人，「他還是不笑，真的酷。」

　　「那以後我也不和妳笑。」

　　「人家不笑是酷，你那是裝大象。」今陽看都沒看艾佳一眼，「拉倒吧你。」

　　「……」

　　兩人對話之間，第一把遊戲開始了。

　　YQCB首發陣容──

　　TOP︰Rong（容容）

　　JUG︰Ruita（瑞塔）

　　MID︰Killthousand（殺千）

　　AD︰Nuan（小暖）

　　SUP︰Student（書生）

　　TAT首發陣容──

　　TOP︰Bobo

　　jug︰thebest

　　MID︰Catmoon

　　AD︰Chessman

　　sup︰KOKO

　　第一把，火藥味十足，戰爭一觸即發！

　　陸思誠不虧是傳說中把LCK第一ADC教皇摁在飲水機旁的男人，在這個AD carry位真的可以carry整場比賽的遊戲版本裡，他體現出了自己驚人的主宰能力──

　　第一把比賽，在線上就直接把YQCB的下路組合打得崩盤，比賽進行到十分鐘，兩支隊伍相差1500經濟，幾乎全部來自與下路的人頭和補刀……

　　以至於電腦裡，兩位負責擔任今日賽事解說的解說都從一開始的激情四射到有氣無力──

　　【這個，我們有一說一啊，YQCB的下路，說實話是有點崩盤了。】

　　【好像有點沒得打了，現在我們看下其他路，也是基本五五開的情況……但是這個Chessman，太肥了，直接都快領先一個大件，怎麼打？你告訴我怎麼打──完全沒得破啊！】

　　【誠哥回國可破，所以誠哥什麼時候回國？】

　　【我聽之前誠哥做採訪，好像暫時沒有考慮下個賽季要不要回國……不過他總要回國過年吧，到時候請告訴我航班號，我先去機場把他打一頓？】

　　【……誠哥，回國吧！】

　　兩位解說絮絮叨叨之中，第一把比賽以TAT戰隊下路絕對的優勢，從二十分鐘開始，勝利的天平向著TAT戰隊傾斜──

　　在第三十七分鐘，國家排面之陸思誠使用的暗夜獵手薇恩，已經手握13個人頭的優勢，坐在電腦前面的人們只需要一臉冷漠地看著他在地圖的每一個角落滾來滾去，射來射去，所到之處，橫屍遍野。

　　比賽大概被YQCB強撐到三十九分鐘，終於結束。

　　結束的時候，YQCB下路二人組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取下耳機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往休息室走。

　　第二把，YQCB似乎商量好了對策，打野從開始比賽就十分照顧下路，三路保持平穩對線進入遊戲中期，由輔助書生的老牛一波中路靈性開團，打破僵局，YQCB順勢將雪球滾大，拿下本局。

　　第三把，TAT戰隊換上了教皇，贏。

　　第四把，TAT戰隊教皇下路狗改不了吃屎型孟浪越塔，又被YQCB輔助書生一手錘石勾成弱智……輸。

　　比賽就這樣，在晚上十二點半時，不幸地進入了第五局。

　　……

　　此時，無論是選手還是坐在電腦前面的觀眾都有一些疲憊，艾佳買的零食被他吃得差不多了，面前剩下一些零食的包裝袋……他打了個嗝兒，打開一罐啤酒，猛灌一口提神。

　　第五把比賽，就連解說都喊不動了──

　　也許連帶著TAT戰隊教練組也跟著腦子不太清醒，以至於，他們第五把BAN&PICK的時候，居然又把YQCB輔助書生最拿手，也是上把正手熱的英雄，錘石，給放了出來。

　　第五把比賽開始，這是決勝局。

　　S3那沉重又華麗的獎杯，就擺在兩支隊伍近在咫尺的不遠處中央舞臺上──

　　誰才能成為最終舉起獎杯的那支隊伍？

　　因為雙方都提高了100%的警覺，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比賽的前二十分鐘，場上居然沒有爆發一個人頭……雙方經濟上，TAT戰隊因為佔據線上補刀優勢稍稍領先，比賽眼看著就要拖進大後期──

　　【說實話，這對我們LPL的隊伍來說，被韓國隊伍拖住了，打運營，這是不利的──每個賽區有每個賽區的風格，】解說A說，【像我們LPL，就是打架厲害，你就跟他們打架，拿人頭拿資源……】

　　【韓國隊伍則是會運營，】解說B嘆了口氣，【有時候跟他們打，你會發現打著打著，雙方都沒怎麼見過面，再開團的時候，就打不過了，然後遊戲就輸掉了……說實話我是不知道YQCB現在在想什麼──】

　　兩名解說的嘆息之中，比賽被TAT戰隊成功拖延到二十七分鐘。

　　坐在電腦前面的艾佳也是有諸多意見︰「剛才三分鐘前，那波野區相遇，其實殺千可以上的，打野就在身後，上單有傳送，輔助的眼位都做好了……殺了對面的打野，直接拿大龍。」

　　大龍，遊戲進行到第二十分鐘會在上半野區河道刷新的boss，是最重要的地圖資源。

　　擊殺大龍的隊伍的全體隊員都可以獲得300金幣；40點攻擊力和法術強度(隨遊戲時間增加)；並可以用以增幅隊伍召喚師附近的小兵，讓它們清兵推塔更厲害，並且在召喚師使用B（回城技能）時時間縮短到4S，召喚師死後消失。

　　大龍buff，通常象徵著打破遊戲僵局，翻盤，或者直接結束比賽。

　　而此時，兩隊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輔助不停地圍繞著大龍周圍野區做視野，或者是清理對方的視野──

　　直到比賽二十九分鐘。

　　YQCB的上單容容走位失誤，被TAT戰隊抓到一波機會，圍攻帶走，帶YQCB只剩下四個人的情況下，TAT戰隊果斷開始打大龍！

　　【完了完了，這下不好了──】

　　【我彷彿看見了熟悉的韓國隊節奏，打著打著忽然就天大的優勢！】

　　【YQCB！YQCB！別放棄啊！】

　　解說的咆哮聲中，坐在電腦前面的今陽和艾佳也跟著精神為之一振，他們死死地盯著電腦，只見比賽中，YQCB的隊長兼輔助書生，從未有一刻停止指揮說話──

　　艾佳蹲在椅子上，捏了捏啤酒易開罐，盯著書生的嘴巴看了幾秒，面無表情道︰「YQCB要強打了。」

　　今陽︰「？？？」

　　還沒等今陽來得及問「你會讀唇語嗎」，這時候，她忽然看見，YQCB真的開團了！

　　只見他們現在大龍空坑上方晃來晃去，等待大龍血幾乎要見底──

　　中單冰鳥在龍坑裡下了個冰牆，分割TAT戰隊打野和上單二人與其他三人；

　　輔助錘石W扔下燈籠，同時Q勾住上單；

　　AD在輔助觸發二段Q技能飛下龍坑的一瞬間點燈籠，被輔助一起帶下龍坑；

　　與此同時，打野盲僧，龍坑插眼，摸眼，下龍坑，懲戒！

　　四個動作，幾乎同時進行，用時，不超過2秒。

　　觀賽現場，忽然一片歡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搶到了！！！！！！！】

　　【我的天！！！！！你看到沒有！！！！剛才YQCB的操作，行雲流水！！！行雲流水！！！！！！】

　　【現在TAT戰隊的打野和上單孤立無援，被搶了大龍之後他們有些懵逼，小暖的輸出很夠，小暖秀起來了，對面打野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TAT教皇！搞他！教皇！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教皇也死了！】

　　【YQCB！！！絕地反擊！！！搶龍，四打五，關鍵時刻切死對面兩個輸出位！！！現在對方只剩下一名中單，無濟於事，比賽進行到三十一分鐘，由TAT戰隊一波自信開龍，YQCB打破了僵局，來到勝勢──】

　　【還能不能殺，我們可以看見小暖的伊澤瑞爾秀起來了，追著TAT中單。不要讓他活，殺人拿龍再拿塔！】

　　【這波有了，YQCB，我們彷彿看見YQCB身批國旗，站在──】

　　解說的吶喊，忽然戛然而止。

　　就在電腦中間，忽然出現一波提示框的情況下。

　　今陽︰「？？？」

　　今陽指著提示框︰「這韓語說啥？」

　　「不知道，」艾佳說，「我只知道遊戲暫停了。」

　　今陽︰「？？？？什麼玩意？不是要贏了？還帶暫停的？」

　　艾佳搖搖頭，微微蹙眉。

　　而此時此刻，現場的觀眾們也有些躁動，兩名解說也是一臉懵逼，直播鏡頭掃向YQCB的眾人，每個人臉上雖然有些莫名但是都比較輕鬆，看上去好像是對剛才那一波搶龍殺人誅心非常滿意；而反觀另外一邊，TAT戰隊的打野身後忽然一擁而上站了一堆人，他則飛快地指著自己的電腦螢幕，在跟那些人說什麼……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部分裁判組的人回到後台，所有人以為遊戲即將繼續時，直播畫面一轉，直接進入了廣告環節。

　　今陽︰「……」

　　此時零晨一點。

　　強忍著砸了電腦的衝動，本著「我他媽一集集地追過來無論故事再爛怎麼也要看到大結局」的執念，她撐著眼皮子強行等過了廣告……

　　當直播畫面回到現場，今陽卻聽見兩位解說討論──

　　說廣告插播的期間，後台給了明確的答復，原來遊戲暫停是因為剛才開龍的那一瞬間，韓國打野選手thebest的電腦螢幕右上角忽然出現了花屏現象，這導致他沒能及時看到YQCB戰隊冰鳥的走位，這才讓他成功地落下冰牆，將自己和上單與隊友分割開來。

　　丟了龍。

　　輸了團戰。

　　螢幕壞了！

　　「不是，他被搶龍和電腦有什麼關係！」今陽抓住艾佳的領子，「他們上單被書生錘石勾成弱智和打野電腦又有什麼關係！」

　　「……淡定點，妳嚷嚷得樓下都聽見了，」艾佳拍拍拎住自己衣領，因為過度使勁兒青筋凸起的手背，「是沒什麼關係，但是這不是起因嗎？」

　　「除非他眼瞎了或者手指殘廢，否則他橫豎都要被搶龍！螢幕花了的時候不叫暫停，被搶完龍殺得只剩兩個人的時候他媽的知道叫暫停了？！excuse me？！」

　　「……人家東道主啊。」

　　「媽的，東道主就可以不要臉？！輸不起辦什麼國際比賽？！」

　　在今日兩位解說帶著遺憾的語氣開始討論，接下來這把遊戲將會怎麼處理的時候……今陽泄氣地坐回了椅子上，雙眼發直地嘟囔︰「我要是YQCB的人，現在大概已經操起我的四十米大刀……」

　　「幹嘛？」

　　「架在裁判組脖子上，希望他們心裡有點兒逼數。」

　　「……」

　　然而，事實證明──

　　逼數這種東西，對於本屆東道主，是不存在的。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暫停期間禁止隊員相互交談的情況下，YQCB隊員們玩手指，喝咖啡，臉上之前的放鬆逐漸消失……

　　三十分鐘過去了。

　　第三十五分鐘，此時凌晨一點半，今陽實在是頂不住，就抱著腿，瞇著眼靠在椅子上想趁機打個盹兒……睡之前還拉著呵欠拉了拉艾佳的衣袖，跟他說︰「開始了叫我。」

　　艾佳叼著一片巧克力曲奇，「嗯」了聲，眼睛還盯著電腦螢幕卻能準確地伸手準確地拍拍她的腦袋︰「看著還有一會兒，要不妳去床上睡？」

　　「不用。」

　　今陽嘟囔著閉上眼。

　　秒睡。

　　睡夢中好像還伴隨著少年嘎吱嘎吱啃餅乾的聲音。

　　……

　　等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中感覺被人推了推，睜開眼，看見少年那張俊臉近在咫尺︰「開始了。」

　　今陽翻身坐起來，然後發現自己在床上……抬起手一看錶，三點半──

　　他媽的，她睡了兩個小時。

　　YQCB五個人就在那破椅子上乾坐了兩小時？！

　　今陽揉揉眼。

　　「你把我拖上床的啊？」

　　「別講得那麼地痞流氓且土匪，」艾佳說，「是抱。」

　　今陽掀開身上蓋著的毯子爬起來湊到電腦，然後發現，電腦螢幕畫面上，正在進行的是BAN&PICK環節，她湊過去時，雙方剛BAN了兩個英雄──

　　今陽︰「？？？？？？」

　　今陽︰「這什麼？」

　　今陽︰「我穿越了？」

　　「不是。」在他旁邊，少年的聲音平靜而冷清，「重賽了，」

　　如果這還不算最無恥的──

　　最無恥的是，新開的比賽中，TAT戰隊第一BAN，就他媽直接BAN掉了書生的錘石。

teae

第 32 章

　　坐在電腦前面，今陽快被氣出了心肌梗塞。

　　「有沒有搞錯，上一把的BAN&PICK失誤，就砸了螢幕強行重賽重新BAN&PICK？這公平？電腦螢幕壞了跟BAN&PICK有什麼關係！」

　　被這麼一氣，睏是真的不睏了，然而比賽都沒心情看了……今陽掏出手機，看了眼騰訊微博，果然，重賽且重新BAN&PICK的決定讓整個LPL圈子內來了一次巨大的地震！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兩個小時的等待後，他們等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讓所有人都不服氣的結果！

　　首先是來自解說圈的──

　　【@解說A︰知道重賽的那一刻，是懵逼的，是非常難以平復心情的，感覺好像就是馬上就要獲得的夢想被人活生生奪走……後台好多一起來的工作人員妹子都哭了，大家還不敢大聲的哭，怕影響到還要繼續比賽的隊員──

　　畢竟此時最難過的應該是他們吧？

　　要說現在是什麼心情，我只能告訴你們︰是絕望。】

　　【@解說B︰有生之年，作為官方解說，再也不想踏上這片有失公道的土地。】

　　【@解說C︰無論如何，我們還需要安靜地等待賽事方給與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什麼時候螢幕壞的？

　　為什麼是被搶了大龍，團戰打輸之後才點下暫停？

　　我不能夠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賽事主辦方，但我，以及我們LPL，此刻只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無論此次比賽如何，你們已經是我們心中的冠軍，YQCB加油！！！！！！】

　　【@解說D︰…………………………………………氣炸，還好沒去解說這次S3，否則我怕是要表演「解說當場暴斃解說台」大戲給你們看︰）】

　　然後是，職業選手以及各個俱樂部的教練組人員──

　　【@ZGDX、圓滾滾的胖啊︰

　　「怒」「怒」「怒」

　　我操尼瑪！！！！日韓世界盃之後，這個逼國家就他媽該被剝奪一切舉辦世界賽事的權利！！！！不要臉！！！！下流！！！無恥！！！！】

　　【@大清亡了嗎、法兒︰哎，心疼YQCB，心疼我們涼生（@YQCB、書生）一手錘石上天下地，懟不過某賽事主辦方黑透了的心。】

　　【@大清亡了嗎、假發發︰等下哦，重賽還能重新BAN&PICK？這他媽說得過去嗎？】

　　【@ZGDX、明︰一臉懵逼，至今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ZGDX、貓︰我服了，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胖子說得對，日韓世界盃之後，某國就不該再有權利舉辦任何國際賽事。】

　　【@ZGDX、小瑞︰電子競技一直都應該是作為預備體育項目的存在，而傳統體育項目的基本原則──公平，公正，公開。

　　如果因為我國電子競技行業剛剛起步，一切還在混沌期，就意味著我們在國際賽事上要遭受到這種奇妙的待遇，這顯然是違背了體育精神的。

　　我們一直希望，電子競技能夠有朝一日走進更多人的眼中，為人們所接受，但是有些人卻致力於成為這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輸比賽沒關係。

　　怕的是輸掉了電競的精神。

　　這條道路之上，我們一直負重前行。】

　　【@CK、小花︰QAAAAAAQ心疼兄弟隊@YQCB電子競技俱樂部 加油，加油啊！！！！】

　　2013年10月30日。

　　這一天，應該在中國電競歷史上被每一個人銘記。

　　在韓國首爾競技體育中心，代表中國大陸賽區的YQCB戰隊在與對手鏖戰數小時，打滿BO5，在決勝局巨大優勢被迫重賽，重賽之後被BAN在上一把明顯的韓國方BAN&PICK失誤之下放出來的佔據巨大優勢的輔助英雄，第五把下路組合，尤其是輔助位遭到非常刻意的針對之後──

　　陷入巨大劣勢。

　　而可貴的是，YQCB戰隊直到最後一秒也展現他們的電競精神，頑強作戰五十五分鐘，終於於最後一波團戰，因為中單殺千一個走位靠前被對方捉住機會，一波開團，0換4，YQCB戰隊的水晶還是遺憾告破。

　　他們輸了。

　　也輸掉了那曾經距離他們只是一步之遙的，所有LPL賽區的戰隊、粉絲們夢想中的世界總決賽獎杯。

　　那一秒，隊員摘下耳機，眼中只有疲憊和茫然，他們甚至來不及覺得遺憾和傷心，抬起頭看向攝像機時，他們的眼中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

　　轉播台裡，解說也一字未語。

　　與他們相隔大約十米開外，是韓國戰隊跳起來相互擁抱，奔向獎杯的喜悅；

　　與他們百米開外，是韓語現場解說興奮，高昂的恭喜；

　　與他們千米開外，觀眾們站了起來，作為東道主觀眾，他們鼓掌，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

　　就像是光與影。

　　也像是烈陽與黑夜。

　　當YQCB的隊員們站起來，安靜等待勝利的TAT戰隊成員過來握手的時候，這時候，在觀眾台，忽然有「YQCB加油，你們是冠軍」的橫幅展開來！」

　　很神奇的是，當時那麼吵鬧的環境，周圍都是韓國人歡呼的聲音，但是站在橫幅之下，那一聲中文卻如此清晰──

　　「YQCB，我們沒有輸！」

　　最開始是一個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很快的，不同的聲調，不同的性別，不同的語速，同一句話在整個體育場的四面八方響了起來！

　　「YQCB，加油！」

　　「我們沒有輸！」

　　「YQCB，加油！加油！」

　　那聲音很快交織成了一片，熟悉的語言在異國的天空壓過了異國的語言……在韓國戰隊跑上前擁抱那座S3獎杯時，在他們的身後，YQCB戰隊五人，也默默地來到他們比賽使用的電腦跟前，一字排開──

　　然後在那些熟悉的語言中，深深鞠躬。

　　最終，在解說臺上安靜沉默了很久之後，其中解說A，一個說話總帶著一點兒東北腔，活生生的大老爺們，帶著哽咽的聲音終於響起︰「是的，S3結束了，我們不是冠軍，但是我們也沒有輸。」

　　這一夜對於國內英雄聯盟電競圈來說，就彷彿是漫長的、等不到黎明的長夜。

　　就正如同YQCB官方微博最後發布的公告那樣──

　　【@YQCB電子競技俱樂部︰

　　很遺憾，帶著希望和夢想，帶著同賽區的戰友以及粉絲們寄予的厚望，來到這片土地之上，在鏖戰十餘小時後，我們輸掉了比賽。

　　懵逼，震驚，憤怒，不甘，自責，冷靜，在第五把宣布重賽的時候，我們整個俱樂部上下經歷了這一系列的心態變化……

　　殺千說︰要不算了，不打了，冠軍給他們，我們回家。

　　實不相瞞，當時的俱樂部管理層自責得快要想去上吊︰我們怎麼可以這樣，讓自己的隊員委屈至此。

　　但是我們真的沒有一點辦法，用盡一切努力，動用一切關係，盡所有的可能，經過了長達兩個小時和賽事舉辦方的申請調查和詢問，最終我們得到的答復是──

　　1︰裁判組說，在TAT戰隊開大龍之前，他們的打野選手已經在電腦螢幕上發現了壞點並在語音裡通知裁判，沒有立刻暫停是因為裁判需要再繼續觀察這個壞點會不會影響比賽繼續。

　　2︰根據《英雄聯盟》職業聯賽賽制條例，9.4.3. 重新開始條例 在比賽期間的任何時候，如果遊戲發生了嚴重的bug，導致遊戲數據或者遊戲機制出現了顯著的變化，或者外部環境變得不利於遊戲再繼續下去，那麼比賽可以重新開始。

　　3︰9.4.5. 可控的環境如果需要重新開始的遊戲沒有達到GOR狀態，某些條件將可以被保留下來，包括但不限於︰選擇/禁用結果或召喚師技能。

　　而關於當時的錄像和語音，我們這邊也將進一步申請調查，如有後續，將會在官方微博持續向大家匯報，

　　我們距離夢想曾經只有一步之遙。

　　我們的夢在今晚破碎了。

　　對不起，我們輸了。

　　這一路走來，如負重前行，而今後的路還長，我們希望在冰冷寒夜之後，有朝一日，終可見黎明晨曦後的光明。】

　　……

　　這一晚，除了對YQCB俱樂部的人是個不眠夜外，對於所有支持他們的戰隊粉絲──甚至是整個LPL的粉絲們來說，都有些難以抑制的出離憤怒。

　　【無恥。】

　　【這輩子也不要去韓國比賽了55555555】

　　【還能有這種操作……氣到變形。】

　　【那麼想贏一開始就抱著獎杯上去比賽就好啦wwwww，反正單手操作也不妨礙你們贏，要輸了砸電腦，砸鼠標，叫一聲裁判歐巴，重賽就完事了！】

　　【我他媽真的被氣死！！！！不服不行！！！總以為日韓世界盃那次已經是最不要臉的時候了，沒想到還有更牛批的操作，下一次是不是該把黑手伸向奧運會了？！！！！】

　　【……被樓上說得好害怕，奧運會這麼大的場合他們不敢吧？】

　　【惹，世界盃那年場面還不夠大，裁判組還不是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氣到我媽問我發什麼狂，大概以為我得了狂犬病……】

　　【一隻腳已經踩在窗戶上了，就等寫好遺書︰我不是自殺，兇手是韓國人︰）】

　　等著看比賽後續採訪什麼的，已經接近凌晨四點，今陽第二天早上除了早讀之外還有的是一節思修，她乾脆決定翹課，不睡了，堅持著把TAT戰隊的賽後採訪看完──

　　主要是想看看對於這波重賽，他們有沒有一點什麼特別的看法。

　　然而除了兩名AD選手坐在角落裡沒說話之外，其他選手的神色照常，但是要知道哪怕是在LCK，教皇和Chessman的人氣也是最高的，所以媒體不得不對他們主動拋出問題……

　　【聽說第五把重賽後，決勝局開始前，教皇選手曾經主動提出休息讓Chessman選手上，卻遭到了Chessman選手的拒絕，請問這件事是真的嗎？】

　　問題一出，台下所有長槍大炮都對準了一直坐在一旁沉默著，下巴和嘴都深深藏進高高拉起的衣領裡男人。

　　他沉默了下，稍稍抬起臉，沒有急著回答記者的提問，而是轉過頭看了眼身邊的教皇……教皇不冷不熱地嗤笑了聲，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長腿一撐，坐直了身體，想了想後，湊近了話筒回答︰【是拒絕了，我和教皇是輪換關係，並不是他不想打的比賽我就要替他去打的保姆關係……與其說是拒絕了，不如說如果第五把比賽隊伍裡還有第三個人可以打ADC位置，你甚至不會看到我們兩人中任何一個人，至於原因，自己想。】

　　陸思誠的回答全程是用流暢的韓語回答的。

　　語落之後，除了閃光燈之外，現場有幾秒的寂靜。

　　女記者顯然不會因為現場氣氛的凝重就此放棄繼續採訪LCK唯一外援選手的機會，只見她唇邊勾起一抹笑容，耳朵上耳環輕輕搖動──

　　【請問Chessman選手，現在外界媒體都說，你因為中國那邊的電子競技行業不夠成熟，暫時沒有考慮要歸國而是留在韓國，這件事是真的嗎？】

　　女記者話語一落，那邊TAT戰隊的教練原本笑吟吟的臉就變了臉色──

　　教皇為什麼不願意打第五把比賽。

　　陸思誠為什麼不願意打第五把比賽。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

　　只是礙於面子，誰都沒有點破，而此時此刻，用腳丫子想都知道陸思誠這會兒估計正心裡頭有火……

　　現在跑來問這種問題！

　　教練直接拿過了話筒︰【關於這個問題，我們賽後會在俱樂部紀錄片中提及，那麼現場的提問請圍繞著一次S3世界總決賽……】

　　【回啊。】

　　淡定的聲音打斷了教練有些倉促的語氣。

　　一瞬間，整個採訪現場像是被炸開了鍋。

　　採訪席上，TAT戰隊五人──包括教皇在內，統一轉過頭看向了坐在最邊緣的男人──

　　只見他抬起手，拉開身上的隊服拉鏈，脫下了TAT戰隊的隊服輕輕放在桌子上，然後站起來，雙手撐在桌子邊淡淡道︰【離開祖國一年半，我想念家人，也想念從小長大的故土，妳說的沒錯，且提醒了我──中國的電競行業剛剛起步，正是需要電競人去添磚加瓦的時候，而此時如果我不回去，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

　　一個小時後。

　　【韓國沒有競技精神】&【YQCB與S3總冠軍失之交臂】&【Chessman陸思誠宣布下賽季歸國】三個標題，佔據了騰訊微博，度娘貼吧，摳摳空間的全部板塊──

　　無數中學生在下面吶喊︰天啊，三個素材湊一湊，就是一篇八百字作文！！！！

　　接近天亮的時候，今陽打著呵欠站起來，伸手拍拍坐在電腦前面靈魂出竅的小崽子︰「睡覺了啊，趕緊的。」

　　艾佳坐在電腦前面沒動，雙眼通紅。

　　「……」

　　今陽搖晃了他一下，他也絲毫沒有反應，像是一座雕像一樣，坐在那裡……

　　而此時，今陽已經氣過了──作為普通的吃瓜群眾，中國大陸賽區代表戰隊在國際賽場上被黑了冠軍，這他媽很氣……但是這個氣憤，一旦關掉了電腦，她是不會老惦記著，吃不下、睡不著的。

　　世界那麼大，而每個人都有忙不完的自己的事情，提起的事後，感慨一句「遺憾」或者是「韓國黑幕真的不要臉」也就罷了……而全部的結果，最多可能就是下一次看到YQCB重回世界賽場時，回憶起這一天的惆悵和遺憾，從而為他們吶喊加油的聲音更大更有力──

　　僅此而已。

　　她不會因此食不下嚥。

　　更不會因此而影響自己的人生軌跡。

　　而此時的今陽，也是這麼認為艾佳的︰他可以很喜歡YQCB戰隊，但是此時此刻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未免就讓人有些擔憂了吧？

　　「哈囉，回魂了啊，你還好吧……」

　　小心翼翼地伸手戳戳少年的肩膀，而此時，艾佳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起──

　　【YQCB、胖仙仙啊︰兄弟，心很累。】

　　【YQCB、胖仙仙啊︰氣到昏頭，真的，隊員心態都崩完了……殺千最後那波走位失誤，非常自責，他一直說一直說，如果不是那麼累又那麼難受的話，他肯定不會貼臉走上去，操，看到他在那哭，真的藍瘦。】

　　【YQCB、胖仙仙啊︰剛才從臺上下來，殺千第一句話就是──我要退役。】

　　【YQCB、胖仙仙啊︰講實話他也是老隊員了，這一次確實可能是他最後一場參加世界賽……我們隊現在中單位真的狂缺，你真的不要來試訓一下嗎？】

　　【YQCB、胖仙仙啊︰輸了比賽不可怕，明年再來，怕就怕明年人都不齊了，YQCB再也進不了世界賽。】

　　今陽︰「……」

　　彎下腰看著那手機螢幕上一行行往外跳的字。

　　今陽回過頭看著艾佳，而此時，少年的雙眼盯著手機螢幕，陷入沉思。

　　今陽愣了下，此時心裡忽然覺得好像沒了底，倉惶之中，她做出一個很幼稚的舉動──

　　她伸出手，蓋住艾佳的手機螢幕，用有些不穩的擔憂聲音道︰「喂？你不會真的想去打職業吧…………你媽真的會打死你的啊！」

teae

第 33 章

　　在今陽緊張的注視下，艾佳把她的手挪開，拿起手機認真地看看手機螢幕上YQCB戰隊經理發過來的一串叨逼叨，飛快地敲上【知道了】三個字……今陽伸手搶，沒搶著，艾佳飛快地摁下發送鍵，然後資訊發送出去，他「哢擦」一聲鎖屏，把手機壓在屁股下面。

　　今陽︰「……」

　　今陽不依不饒伸手想去搶，艾佳就笑，笑著問她幹嘛摸自己屁股，是不是想耍流氓……看著這小崽子一臉樂觀，沒心沒肺，今陽真心捉急，也很想問這個小崽子是不是瘋了──

　　「你踏馬別不是個傻子，你『知道了』什麼『知道了』！每年幾百萬個學生擠破腦袋想考都考不進T大水利土木工程，你考上了，不讀了，去打職業？！」

　　今陽越吼越大聲，直到少年一臉緊張地伸手一把拽過她捂住她的嘴──她瞪大了眼嗚嗚兩聲，那抓在她手腕上的大手卻完全沒有拿開……

　　「妳別嚷嚷那麼大聲，」艾佳壓低了聲音緊繃道，「我媽聽見怎麼辦？」

　　今陽抬手掐他臉，艾佳吃痛一聲放開她，今陽順勢推了他一把，急喘兩口氣︰「兒子大學都不上了要去打職業，你有膽子幹怎麼沒膽子讓她知道，難道你還指望你媽等你退役才知道？」

　　「休學幾年就完事了，拿個世界冠軍回來繼續上學唄──職業生涯很短的，有些人十五六歲就開始打了……」

　　「那你都快二十了，老年人跳跳廣場舞就完事了，去湊什麼熱鬧打電競？」

　　「陸思誠二十二了都還在打。」

　　「你怎麼不跟好的學。」

　　「嘶。」

　　「嘶什麼嘶。」

　　「妳這語氣真像我媽。」

　　「……」

　　今陽強忍住暴揍眼前少年一頓的衝動，生怕自己再在這多待一秒都會窒息，她伸手拍了下艾佳的額頭，扔下一句「不跟你說老子回去睡覺」就想轉身離開，然而還沒走開兩步，忽然從身後伸出的大手一把拽住她……

　　「──妳這人也真的是雙標，前一秒還上躥下跳地鬧著陸思誠好帥陸思誠超酷，愛國老男人upup，現在到我身上怎麼又成傻子了？」

　　少年笑中透著一絲絲無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今陽拼命試圖抽回自己的手沒能成功，回過頭，只見艾佳坐在電腦椅子上，那雙深邃的眼閃爍著光，似笑非笑又透著幾分深入骨髓的認真──

　　「妳看到YQCB的經理說的了嗎，殺千真的可能退役，他們真的很缺中單，而我現在的胸腔裡就像是有一團火……那團火燒得我坐立不安。」

　　艾佳坐起來一些，同時抬起手，用手背扣扣胸口，目光變得換散了一些，就好像又回到了讓人覺得如同墜入醒不來的噩夢的那一刻……

　　他長嘆一口氣，帶著一絲絲迷茫嘆息──

　　「是憤怒，是不甘心。就好像三個小時前，失魂落魄坐在首爾競技體育場的人是自己一樣……奇怪的是，我之前明明還口口聲聲說，我再也不想打遊戲了──」

　　今陽沉默了下︰「現在呢？」

　　「現在，閉上眼，我彷彿還能聽見剛才體育場裡那些人的聲音……只想到YQCB去，總有一天和今天的這些人一塊兒重新回到世界賽場上，然後，今天那個杯子LPL是怎麼丟掉的，我們堂堂正正地再它拿回來。」

　　「……」今陽順著少年拉扯住自己手腕的力道，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最終你發現自己做不到呢？」

　　「我給自己五年期限。」

　　「五年到了以後？」

　　「我從來不是個執著愛鑽牛角尖的人，五年到了，做不到，我就回來。」

　　「人一輩子，有幾個五年可以拿去浪費？」

　　房間內，今陽的提問話語聲落下，陷入了大約有十五秒左右的沉默……她聽見少年平靜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響起──

　　「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幾個五年，都是浪費。」

　　……

　　今陽為艾佳的決定心驚肉跳了幾天。

　　雖然她很快意識到這完全是一件「關你屁事」「關我屁事」的問題，但是深刻的檢討過後並不妨礙她每天早上出門前，都要深呼吸一口氣才拉開門，再看到家門口站著的那個熟悉身影時，長長地鬆一口氣︰幸好，還在。

　　而無論心中如何地擔憂這定時炸彈，今陽到底也沒敢開口問艾佳打職業這件事……她沉默著，小心翼翼，就好像生怕驚醒了一頭睡夢中的龍。

　　轉眼，十一月過了，秋意漸深時，院子裡的桂花謝了，終於迎來了十二月。

　　整整一個半月，今陽每天都能在自家家門口看見艾佳，兩人雷打不動地組團上課，偶遇綠臉老徐。

　　日子這麼平靜地過去。有時候，今陽甚至暗搓搓地希望，是YQCB忽然醒悟過來不要他這個「老年人選手」了……

　　這樣他就能乖乖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

　　【鹹魚少女謠大大︰妳知道吧，有時候我都覺得妳這個人古板得討打……口口聲聲「為他好」，但是妳曉得並不是打職業電競就是人生窮途末路，沒出路了吧。】

　　【陳小姑娘︰他正兒八經一個大學生，打個雞毛職業電競？】

　　【鹹魚少女謠大大︰嘶，我說妳這個人……都看了那麼多場比賽了，TGA職業聯賽主持也做過了，怎麼還是這副陳腐思想？】

　　【鹹魚少女謠大大︰電競能吃人啊？】

　　【陳小姑娘︰我查過了，CK、ZGDX、YQCB這種頂尖俱樂部，首發隊員一個月最多八千塊，妳知道艾佳讀的是什麼專業嗎？T大的水利土木工程，本科畢業出去正經找工作，第一年少於三十萬不好意思跟別人說自己找著工作的水準。】

　　【陳小姑娘︰他就是在瞎幾把搞。】

　　【陳小姑娘︰遊戲，看看就得了，有哭有笑挺好的，青春調劑品──但是站在哪哭不是哭，站在哪笑不是笑……非得把自己的人生搭進去？】

　　【陳小姑娘︰他這是給自己找事做，非要把按部就班的人生搞出點驚天動地的事兒來！】

　　【鹹魚少女謠大大︰䱇䱇䱇，䱇䱇䱇，就妳打字快。】

　　【鹹魚少女謠大大︰少年人總該有夢想的，驚天動地有什麼不好？】

　　【陳小姑娘︰妳少站著說話不腰疼，做夢的夢話都喊著「簡陽你把電腦砸了啊我要和你結婚」的人……】

　　【鹹魚少女謠大大︰……簡某人是我那個，艾佳又是妳什麼人？】

　　【陳小姑娘︰……】

　　【陳小姑娘︰我學生。】

　　【鹹魚少女謠大大︰哦。】

　　【鹹魚少女謠大大︰妳曉得妳為什麼明明長得好看又富有，卻至今單身狗嗎──就是因為嘴硬。】

　　【陳小姑娘︰……我為他好，妳懂個屁。】

　　【鹹魚少女謠大大︰我媽也天天跟我說這句，妨礙我天天頂嘴「妳可別為我好了，讓我去死」這種混賬話了嗎──不妨礙。】

　　【鹹魚少女謠大大︰我不說了，他要有一天真的去打職業，我覺得他媽也就是我們數學老師能把他骨頭拆了嚼吧嚼吧含著血吞下去……

　　到時候肯定是一波驚天地、泣鬼神的惡戰，麻煩您老千萬不要說出「我覺得你媽也是為你好」這種話氣死他。】

　　【鹹魚少女謠大大︰雖然妳非要氣死他也跟我沒啥關係。】

　　【鹹魚少女謠大大︰艾瑪，越說越同情我們佳哥──妳說說這麼放飛自我的一靈魂，爹是醫生，媽是老師，找個女人還他媽是個上古蠻荒時代的古董花瓶……】

　　今陽︰「……」

　　這會兒要是童謠在她跟前，她能蹲下來撕了這小蹄子的嘴──

　　……為什麼蹲下來？

　　因為她矮。

　　哼。

　　今陽放下手機，歪過腦袋看著旁邊趴在桌子上寫卷子的艾佳，這半個月，他以一個星期一個單元的速度快速地學到了初三上半學期的內容──

　　而今陽這麼著急趕著他的學習進度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下週二，十二月十四號，就是大學英語四級考試了……一般大學都要求學生把這個玩意考過了，才發學位證。

　　……今陽都懷疑，要不是艾佳遇上她這活菩薩，這輩子還能不能拿到他那本學位證。

　　「下周我把各種時態變化教你，再找幾篇作文範文格式給你，然後週六你直接去考試，趁熱打鐵。」

　　「噯，我英語作文從來不寫。」艾佳頭也不抬，「背書多麻煩！」

　　今陽伸手捉住他的筆︰「噯什麼噯，考四級你作文空著還想過啊？大一把四級考了，以後你不學英語也沒人說你。」

　　艾佳被捉了筆，轉過頭看今陽，一邊瞇起眼打了個呵欠，今陽放開筆後他的筆尖在卷子上發次「沙沙」的聲音，劃了一道歪歪曲曲的弧線，少年含糊地應了聲︰「寫寫寫，哎。」

　　今陽假裝沒有聽見他那聲無奈的嘆息，坐直了，也拿起筆，找過一個乾淨的本子，開始從最簡單的進行時備課──

　　她備課就是把基本的內容教一下，之後，就在歷年的四級真題和模擬題裡面，找相關的題目抄下來，寫到本子上給艾佳做……通常出完一份題目，那幾套四級模擬真題，能被她來來回回翻個幾遍。

　　做過的題目她就用螢光筆在試卷上標個小星星。

　　兩人坐在書桌前面，各幹各的，倒也相安無事。

　　過了一會兒，艾佳寫卷子寫到一半，遇見個不會的抬起頭就想問，結果一擰腦袋就看見身邊的人咬著下唇，低著頭很認真抄卷子的樣子……一縷頭髮柔軟地垂在她耳邊，伴隨著她每個細小的動作輕微飄動。

　　「……」

　　少年瞳眸之中目光閃爍，想了想，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用手裡的筆屁股戳了下她的臉蛋，那張白皙的臉蛋陷下去，將平日裡好像總是掛著強勢冷漠表情的臉破壞了一絲冷靜──

　　艾佳「嗤」地笑出聲。

　　今陽臉蛋上被戳了個小小的紅印子，皺著眉轉頭看他︰「又發什麼神經你？」

　　「……妳怎麼總是凶神惡煞的，聊會兒天啊，我寫累了。」

　　「你才寫了半張卷子。」

　　「聊下嘛，聊下。」艾佳說，「這幾天我看妳屋子的燈十二點還亮著，不是十一點前定要睡的美少女嗎，這幾天忙著做賊啊？」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今陽淡淡道，「你以為就你十二月要考試啊，我不要考六級嗎？考完六級還有雅思，明年三月還有專八。」

　　雅思？艾佳臉上笑容稍稍收斂，像是嗅著危險氣息的大狗似的，他坐起來了一些︰「雅思？又不出國，妳考雅思幹嘛？」

　　「考了放那唄，萬一哪天想出了呢。」今陽奇怪地抬起頭打量了下身邊的少年，完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你到底還寫不寫。不寫我回去了，本來時間就緊在這聊上天了還！」

　　「……………………我下周才用時態的卷子呢，妳這兩天就別忙活了啊，」艾佳湊近今陽，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都有黑眼圈了。」

　　今陽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眼睛裡的認真和關心倒是情真意切。

　　這兩天今陽確實有睡眠不足的嫌疑，給艾佳補課完回家自己做一套卷子，關燈的時候經常都接近半夜一點多了。

　　此時此刻她眼睛底下掛著一點點不算非常顯眼的淡淡烏青……但是說黑眼圈，也不至於。

　　她伸出一根手指，頂著少年的額頭︰「……你別管我。」

　　「我不管妳誰管妳？」艾佳沉了沉腦袋，也用自己的頭壓著她的指尖，「我得對妳負責。」

　　「……」

　　心跳漏一拍。

　　今陽「嗖」地縮回自己的指尖。

　　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警告自己不要看上去很奇怪。

　　「我倆幹嘛了就要你對我負責，小崽子別耍臭流氓，把你的破四級過了，讓我跟你爹媽有個交代就行……不然他們天天盡看我陪你打遊戲了。」

　　「哎呀，」艾佳身子縮了回去，抬起手摸了摸腦門上面那個指痕懶洋洋道，「知道了，不就是四級嗎，會過的。」

　　「嗯。」

　　「妳六級也加油喔。」

　　「閉著眼都能過，不勞操心。」

　　「……」

　　身邊的小崽子撇撇嘴，一臉自討沒趣地翻著眼睛趴回桌子上繼續寫卷子……

　　於是他便也錯過了在他嘟嘟囔囔著什麼「妳可別讓我給妳報銷眼霜上次我去網上查了下妳那破眼霜的錢夠老子吃半年」這類話時，今陽淺淺勾起的唇角──

　　房間裡，少年書寫在卷子上的「沙沙」聲又響了起來。

　　房間裡陷入一片沉謐。

　　……

　　2013年的大學英語四級考試被定在12月14日，那一天正好是週六。

　　週五放學的時候，今陽路過，鬼使神差地走進去擠在一堆大一的小孩中間排隊買了兩根2B鉛筆，還有一個小巧的削筆刀。

　　晚上坐在桌子前面把鉛筆弄好，看了眼好像太嶄新，於是又扯張紙亂畫了幾下畫禿一點……然後給隔壁小崽子發了個短信──

　　【陳小姑娘︰我去年考試的鉛筆還在，你來拿不？】

　　沒有人回。

　　今陽看著放在桌子上的兩支筆，撇撇嘴，心想老娘這是幹嘛呢，默默上床睡覺。

　　原本可以美滋滋在家睡個懶覺，今陽卻早上六點就醒了──就因為她夢見了隔壁的小崽子考四級，放聽力的時候他第一題沒聽懂，然後使勁兒琢磨，回過神來時，聽力已經不知道放到第幾題了……他只能一通瞎逼亂寫。

　　今陽被夢中的捉急活生生嚇醒，睜開眼瞪著天花板，她默默地在心裡罵了句︰操。

　　爬起來下樓打了早餐。

　　回來的時候七點多。

　　給小崽子發了兩條短信──

　　第一條是「起來了嗎，去學校路上聽聽聽力材料，給自己製造一個熟悉的語言環境」。

　　第二條是「考試加油，完了請你吃飯」。

　　放下手機，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緊張的彷彿像是送兒子去高考的老母親──而說來搞笑，這他媽只是她奶奶家隔壁鄰居兼老同事的兒子去考一個大學英語，四級。

　　今陽︰「……」

　　今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坐立不安什麼。

　　到了快考試的時候，小崽子還沒回她短信就讓她覺得更加哪裡不對勁兒──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準得很可怕，所以到接近考完試的時間，今陽直接他媽理由都懶得找了，拎著包就往考場方向殺去。

　　到的時候，正好考完鈴聲響起，今陽在艾佳他們考場樓下截住了小結巴和王磊，但是沒看見艾佳……

　　小結巴看看今陽就想轉頭跑路，奈何今陽腿長，三兩步追上把他一把拎回來︰「跑什麼！你們老大呢？」

　　小結巴︰「拉、拉屎！」

　　今陽一挑眉。

　　小結巴瞬間快嚇哭︰「老大他他他昨天的飛機去S市了試、試訓YQCB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什麼都沒說小、小磊子救救救我！」

　　今陽放開小結巴。

　　愣怔原地。

　　周圍都是來來往往剛從考場裡走出來的學生──

　　每個人臉上好像都掛著笑容。

　　每一張笑臉彷彿都在嘲笑她。

　　從未覺得如同現在這樣，像個傻子。

teae

第 34 章

　　艾佳原本真的沒想過要缺席四級考試的，但是無奈的是，YQCB戰隊給艾佳的試訓時間就是這一周週六，而且是中午十二點──

　　和四級考試時間完美重合。

　　而且，YQCB戰隊經理小仙說得很明白，他們看過艾佳的比賽，覺得艾佳非常合適YQCB戰隊這種穩健運營風的打法，讓他來，就是想要他來做首發的……所以他們這周週六有一把和隔壁ZGDX的訓練賽，希望艾佳過來，無論如何先打一把訓練賽試試效果。

　　這是自從世界賽之後，和YQCB的戰隊經理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溝通的結果。

　　原本一般的隊員加入戰隊，必須要經過二隊試訓之後慢慢培訓才打首發──像這樣讓艾佳直接在一隊的訓練賽裡上來打，小仙也盡了很大努力去開綠色通道，寫了很多的申請報告，一層層批下來，才確定了這周週六的訓練賽可以讓艾佳直接過來用殺千的號打訓練賽。

　　艾佳不可能也不好意思拒絕。

　　所以，艾佳週五下午下了課就直接去了機場飛S市……也是因為心虛，他把手機關機了，從週五晚上七點踏上飛機的那一秒，他就處於查無此人狀態。

　　第二天是週六早上，當艾佳的同班同學從宿舍裡走出來，拿著2B鉛筆走向大學英語四級考試考場時，艾佳被YQCB戰隊去打比賽專用的大巴車從酒店接到基地──這個時候的大巴車真的就是普通的大巴車，上面連「YQCB電子競技俱樂部」幾個字都是很粗糙的噴漆。

　　但是哪怕就這樣，艾佳坐在大巴車裡，也有一種緊張又興奮的感覺，這裡摸摸那裡看看，然後擰著腦袋看著從酒店一路過來的風景，車窗裡，他看見他的倒影唇角微微上揚……

　　像個傻子似的。

　　放下放下。

　　艾佳這種「我在去打職業電競路上」的感覺在見到了YQCB戰隊首發的幾個人之後，飆升到了最高……………………

　　然後又迅速跌落回正常值。

　　YQCB戰隊的戰隊基地坐落在一棟大樓的二十七層，複式樓裡，一樓是客廳、廚房，和放了七八台電腦的訓練室，二樓是隊員住宿的地方。

　　地方不大，嚴格的來說住宿條件也不算特別好。

　　「你要是過來，我們俱樂部包住宿，雖然沒有煮飯阿姨，但你們叫外賣還是方便的，每天有一定的報銷三餐金額……」

　　大清早的，小仙帶著艾佳到樓上轉了一圈順便叫那些隊員起床，艾佳眼睜睜看著第一間房中央的一張小破床上，YQCB戰隊的隊長兼輔助涼生（ID︰書生）和上單應容（ID︰容容）擠在一張床上，兩人相互擁抱得難捨難分，容容的毛腿還搭在涼生的腰上。

　　艾佳︰「……」

　　小仙︰「……」

　　小仙︰「對不起，有點辣眼睛，但我保證他們的性取向都很正常。」

　　小仙抓起門口的拖鞋扔過去，拖鞋正好落在涼生的肚子上，他「噢」了聲一臉懵逼的驚醒，坐起來揉揉眼看見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小仙和艾佳……

　　涼生打了個呵欠，把掛在自己腰上的毛腿推開，掀開襯衫撓撓肚皮︰「誰啊？」

　　小仙︰「起來了，帶了個新中單過來試訓。」

　　在賽場上，一直被所有人視為YQCB戰隊靈魂的隊長大人翹起小拇指扣了扣眼角的眼屎，看了眼艾佳，真誠評價︰「長得還挺帥，過來和我睡嗎？」

　　小仙︰「你住口，我剛和人家保證過你們性取向正常！」

　　涼生發出一陣怪笑，這笑聲驚動了房間裡另外一張小床上的AD位選手李佳暖（ID︰小暖），抱著被子頂著雞窩頭，他翻身坐起來︰「怎麼了？什麼情況？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目光與站在門口的艾佳對視上，小暖沉默了下︰「誰？」

　　涼生︰「新人試訓。」

　　小暖「噢」了聲︰「就之前說的那個TGA中路第三座防禦塔。」

　　涼生︰「馬上是LPL中路第三座防禦塔了，鼓掌。」

　　兩人齊刷刷「啪啪」鼓掌，容容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腦袋。

　　小仙︰「你們知道自己看起來真的很像一群非法組織成員這件事嗎？」

　　涼生︰「不知道。」

　　小仙面無表情地說︰「那現在你們知道了。」

　　小仙「哐」地關上門，沒有帶艾佳去看另外兩個房間，聽說一個是打野選手瑞塔和戰隊教練阿寬一起住的，最裡面那個大房殺千一個人住。

　　到下樓的時候，艾佳還有些恍惚︰他完全沒想到這些在LPL來說已經算是完全頂尖的戰隊隊員，這些粉絲眼裡的LOL職業圈大明星，居然就擁擠地住在這麼一個普通得絲毫不起眼的小破地方……

　　小仙好像還沒覺得哪裡不對，甚至笑嘻嘻地告訴艾佳，ZGDX戰隊的基地就在他們隔壁那戶，別看ZGDX贊助商那麼有錢，他們的戶型還比YQCB小一點，慘得一筆。

　　艾佳︰「……」

　　下樓之後，小仙直接帶艾佳去了訓練室，指著其中一台電腦讓艾佳一會兒訓練賽就用它，然後告訴他這是殺千平時用的電腦……

　　至於殺千現在什麼情況，小仙也不願意多說，就是搖搖頭嘆了口氣，一言難盡的樣子，只說殺千這個選手，太看狀態了，打了職業那麼多年，心態一崩什麼都沒有了。

　　具體怎麼樣，艾佳也不好意思多問。

　　好在沒過一會兒其他隊員陸陸續續下來了，大家都是剛洗了澡神清氣爽的樣子。涼生穿著拖鞋下來跟艾佳打了個招呼，笑咪咪地說︰「傻愣著幹嘛，還不開電腦設置下遊戲啊，老殺的鍵位設置有點奇葩的。」

　　一副「大家都很熟你隨意」的樣子。

　　在艾佳「嗯」了聲，心情確實有被放鬆了一點點……坐下來調試電腦的時候，看著涼生拿起衣撐，趴在窗戶上，撅著屁股「啪啪」懟隔壁的窗戶──

　　「隔壁的大兄弟！起床辣！」

　　沒一會兒，隔壁的窗戶打開了。

　　一個胖頭胖腦的身子探出來──

　　「來辣來辣……………………啊！我操你媽書生！胖爺的內褲叫你懟下去了！」

　　涼生趴在窗戶邊笑嘻嘻︰「我操那麼大的一件居然是內褲，我還以為背心呢！」

　　隔壁胖子罵罵咧咧，讓他賠內褲。

　　基地大廳一副歡天喜地過大年的模樣。

　　而這一天，直到YQCB早上發騰訊微博日常跟粉絲們問早安，還有粉絲在下面以淚洗面，讓官博好好照顧隊員，大家想看到他們的笑容……難為官博還一本正經地回答︰沒事，會好好安慰他們的，難過也就是這一下。

　　艾佳︰「……」

　　小仙︰「怎麼啦？」

　　艾佳︰「我看騰訊官方微博上，官博君那樣說，還以為大家都還在情緒低落。」

　　小仙︰「官博是我啊。」

　　艾佳︰「……」

　　小仙指著撅著屁股趴在窗口拿衣撐和隔壁輔助胖子打架的自家戰隊隊長︰「你看，你看，就這樣的能上得去檯面？缺了半拉心眼似的，不好好操個明媚憂傷人設，還不得被扣個『無心輸贏，毫無廉恥』被粉絲罵死啊！」

　　艾佳︰「……」

　　這個時候是艾佳第一次發現，打職業和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樣。

　　……

　　中午十一點左右，艾佳坐在殺千的位置上替他打完了一把訓練賽。

　　而整個過程，殺千沒有出現，任憑樓下的人怎麼大呼小叫，樓上房間的門死死關著安靜如雞……

　　在艾佳跟未來可能會成為隊友的四位介紹自己的英雄池（*擅長的英雄種類）都有什麼的時候，小仙兩眼發光，就像是壁虎似的扒在他的電競椅靠背上──

　　台詞從「這波不錯」到「這樣打好」到「你也太穩得住了」到「涼生你敢信伐二十五分鐘了我們的中路一塔居然還他媽沒掉」到「艾佳爺爺你不來我們戰隊明天我就吊死在你家門口」……

　　然後四十二分鐘的時候，訓練賽贏了。

　　打完訓練賽，每個人看向艾佳臉上的表情從剛開始的「友好」又進化成了新的含義──AD小暖繞過了涼生，握住艾佳的手搖晃了下︰「你都不叫輔助，這種意識到『輔助屬於AD而不是隊內第二打野』的意識好感人。」

　　隔壁ZGDX的胖子敲響了門，進來第一句話就是︰我來看看穩健得把我們中單明神逼得砸鼠標的大佬長啥樣……唷，挺帥。

　　呃，總的來說，試訓很成功。

　　艾佳也挺滿意自己的表現，還有隊友──

　　沒良心地說一句，LPL頂尖水準戰隊，和在SADFISH那時候的隊友還是不一樣，整盤訓練賽節奏都很緊湊，每個人無論是操作還是思考能力都在水準線上……隊內指揮不像是以前只有艾佳一個人來，通常要打什麼，就是大家一起商量，做好決定再去做，更大機率地避免了決策出錯的情況。

　　而且作為指揮的涼生，大局觀很好。

　　以前打比賽，有時候經常是艾佳一個人孤單carry，但是這一天，他彷彿在和擅長其他四個位置的自己在並肩作戰。

　　……舒服。

　　打完訓練賽站起來，在一片和諧的討論剛才的訓練賽細節中，艾佳終於想起來要手機開機，看看等一下回去的航班資訊……在小仙忙著做報告，報告試訓情況的時候，艾佳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首先跳出來的是今陽的一系列微信──

　　艾佳看了眼，發現那微信貫穿了昨晚到今天早上八點為最後一封，而此時是中午十二點半，距離四級考試剛剛結束不到半個小時……今陽卻再也沒有發過信息。

　　艾佳越看越心驚。

　　然後手機震動，來自小結巴的幾條新鮮短信送了進來──

　　【老大，女財神直接到考場抓人了！！！！】

　　【暴跳如雷。】

　　【……………………涼涼。】

　　在YQCB其他的隊員有說有笑地聲音中，艾佳一下子站了起來，那動作大得把坐在他旁邊的涼生嚇了一跳︰「怎麼了？」

　　捏著手機，站在客廳，只見少年剛才那張還算放鬆的俊臉這會兒抽搐了下︰「我瞞著我女朋友過來試訓的，剛才她去我考場門口堵人。」

　　YQCB基地裡安靜了下。

　　然後就每個人看向艾佳的眼神，頓時都變得很同情。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

　　電子競技，沒有戀愛。

　　……

　　因為劇情的發展有點過於驚悚，艾佳直接改了下午才回去的航班，跳起來就殺向機場。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他終於回到自家樓下，三步並兩步衝上樓，屁滾尿流地敲響的，卻不是自己家的門，而是隔壁家的──

　　沒有人應門。

　　這麼驚天動地的敲反而把自家門給敲開了，一般高中數學課都在早上，所以今天下午沒課的艾佳媽伸了個腦袋出來，一眼看到心急火燎的自家兒子站在別人家門口撓門，莫名其妙︰「你幹嘛像個傻子似的敲你王奶奶的門，考個英語考得腦子都不好使了哇自家門都找不到？」

　　「……」

　　哪壺不開提哪壺。

　　「媽，」艾佳深呼吸一口氣，「妳看見隔壁小姐姐了嗎？」

　　「看到啦，剛走……大概是十分鐘前她把你之前的英語資料和書帶走了，說你考完四級以後就不用用這些東西──」

　　艾佳媽話還未落，艾佳已經像是一陣風似的刮出去！

　　十幾階的台階樓道，他長腿一邁，兩步跨完，轉眼消失在樓道！

　　艾佳媽「噯」了聲，在伸腦袋，看見自家兒子人已經到了樓下院子門口，完完全全一副火燒屁股的模樣……

　　而艾佳確實就是火燒屁股了。出了小區院子的門，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像是沒頭蒼蠅似的繞著小區轉了一圈，最後他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了熟悉的東西──

　　還是他心不在焉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踢到的，微微瞇起眼低頭一看，發現是個黑灰格子的熊掛件，和今陽一直掛在包上的一模一樣……現在它孤零零躺在路中間，不知道為什麼，艾佳覺得那隻熊淒慘的樣子有點像自己。

　　艾佳彎腰撿起來看了眼，發現熊上的環扣好像是斷了，環扣處五金上還有「Burberry」的燙金字樣……

　　方圓幾公里之內，會買這種身價四位數掛件掛在包上的，大概也只有那一個人。

　　……她來過這裡啊。

　　艾佳順手將熊揣進了褲兜裡，站起來東張西望了下，然後果然又在垃圾桶旁邊發現了一大堆的英語復習資料──

　　比手掌還厚的厚厚一遝手抄英語試卷，每一張試卷的每一個字母，每一個標點甚至每一個選擇題選項都是用圓珠筆寫的，整整齊齊，乾淨工整，可以看出抄試卷的人做得時候多仔細用心；

　　填空的部分是鉛筆龍飛鳳舞又醜陋的字母，那是艾佳自己的字跡；

　　卷子有的寫完了，有的還沒有寫完……

　　這會兒全部被扔在了垃圾回收處的廢紙回收那裡，除此之外，還有初中一到三年的英語書，高中一到三年的英語書……

　　翻一翻封面，大部分書的第一頁都落了名字，陳今陽。

　　現在它們被扔掉了。

　　艾佳站在垃圾堆前面發了一會兒的呆。如果說早上試訓成功的心情是雀躍的，那麼現在他整個人就像是被泡進了冰水裡︰一下子從那腦熱的興奮中清醒過來。

　　他沉默地彎下腰，開始將那些被扔掉的英語資料全部撿回來，先是英語書，用袖子擦掉上面被蹭髒的灰塵，然後是那些卷子──

　　寫過和沒寫過的，通通撿回來。

　　撿到一半的時候起了風，吹跑了兩張放在最上面的手抄試卷……艾佳「嘖」了聲直起腰去撿，結果一抬頭，就看見站在自己身後面無表情的今陽。

　　也不知道她在那裡站多久。

　　艾佳︰「……」

　　兩人相互沉默對視，今陽撩了下頭髮，轉身要走。

　　艾佳三兩步追上去，想要伸手拽住她奈何手裡又全是剛撿回來的英語資料，他恨不得自己活生生長出第三隻手來，情急之中低低地罵了聲「操」，瞬間決定相比起英語資料，還是活人比較重要──

　　他彎腰把英語資料往馬路牙子邊一放，伸手拽住今陽︰「妳等等。」

　　今陽轉過頭看著他，那目光冰冷的，像是在看陌生人。

　　艾佳被這目光看得渾身難受，這要是換了別人，他能把她眼珠子挖出來……但是現在，他只能憋著，不服憋著的那種憋著。

　　而且還要硬著頭皮主動開口──

　　「妳來找熊是不？」艾佳掏了掏口袋，把那個小熊掛件掏出來，「在我這，剛才撿到的。」

　　今陽看了眼他手掌心躺著的那個小熊掛件，沒說話。

　　「那什麼，我今天……」

　　「艾佳。」

　　「啊？」

　　今陽沉默了下，把自己的手臂從他的手裡扯出來，淡淡道︰「這熊扔了吧，不要了。」

　　「……」

　　「我想好了，我們應該不是一路人，你以後別和我說話了。」

teae

第 35 章

　　有那麼一秒，艾佳覺得陳今陽這個人生下來，可能就是為了弄死他而存在的。

　　如果說那一句輕飄飄的「你以後別和我說話了」還不夠狠的話，那她伸手過來，把艾佳掌心那隻小熊抓走，再扔進垃圾堆裡的舉動，讓艾佳感覺像是自己的魂都被一起這麼遺棄了似的。

　　陳今陽走得頭也不回。

　　艾佳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走開。良久，他垂下眼，轉身回到垃圾桶旁邊，在那堆散發著變質食物和各種腐爛蔬菜味兒的垃圾箱裡，徒手翻找，最後將那隻熊找了出來──

　　熊臉上不知道在哪個扔掉的飯盒上蹭了油污，艾佳拿手擦了下發現擦不掉，「操。」他低低罵了一聲，「操！」

　　艾佳一腳踹翻了垃圾桶。

　　站在垃圾桶前面沉默半晌，又默默地把垃圾桶扶起來，把那隻熊重新放回口袋裡。然後他走到馬路牙子旁邊，彎腰將那些英語書和資料小心翼翼抱起來，騰出一隻手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小結巴，叫上王磊啊，來喝酒。」

　　小結巴和王磊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他們答應得飛快，甚至沒敢多逼逼一個字。

　　於是大概是五分鐘後，艾佳那些狐朋狗友在約定的地方陸續到齊──包括以前一起打遊戲的SADFISH戰隊所有人，他們都知道艾佳今天早上去YQCB試訓，這會兒也是正忐忑不安地等著結果。

　　到了約好的地方，筷子一看艾佳要死不活、雙眼發直的樣子，心裡「咯噔」一下，立刻轉頭去看小結巴，兩人開始擠眉弄眼──

　　筷子︰試訓結果很糟糕啊？

　　小結巴︰怕不是這個原因哦！

　　筷子︰那是因為啥？還能有比這更要緊的事？

　　小結巴︰你那麼有種你自己問。

　　小結巴︰但是我個人建議你少說兩句。

　　兩人眉來眼去個半天，筷子也沒整明白什麼事……然後還挨著艾佳坐下了，拿起一瓶酒，猶豫了半天選了個最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話題︰「女財神呢？」

　　小結巴抬起手「啪」地捂住臉。

　　王磊用「你已經死去」的眼神兒看著筷子。

　　這種氣氛下，筷子還感覺不到自己說錯話那就是傻子了，他有點屁滾尿流地從鼻腔裡呼出一股涼颼颼的氣，跳過了這個話題，假裝剛才自己什麼也沒有問，嗅嗅鼻子說︰「佳哥，你怎麼一身垃圾桶味？」

　　艾佳看了他一眼，直接用牙咬開一瓶啤酒──「砰」地一聲，啤酒瓶蓋飛開，筷子卻有種飛掉的是自己腦袋的錯覺。

　　「我剛被人扔進垃圾桶裡。」艾佳說。

　　「誰啊，那麼大膽。」筷子還以為艾佳在開玩笑，於是笑嘻嘻，「還能把你扔進垃圾桶裡，那人還活著不？」

　　「她不僅還活著，還放話以後再也不理我了。」艾佳想了想，認真地說，「所以連同一塊被扔進垃圾桶裡的，除了我的人，還有我的心。」

　　眾人︰「……」

　　忽如其來的文藝和瓊瑤風讓筷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幾秒後，終於回過神來可憐的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去看小結巴，小結巴一臉尿急加視死如歸地回望他︰都讓你少說兩句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甚至沒有人敢開口問「你和女財神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在這個時候，仙洋這個二十四孝哥哥帶著他妹妹到了，仙洋的妹妹身上還穿著T大附中初中部的校服，看著特別乖的一個小妹妹，坐下的時候有點兒拘謹。

　　她跟桌邊的哥哥們挨個問好，最後一雙眼睛烏黑地瞥了眼艾佳，猶豫了下，好像認出了這是「傳說中T大附中艾佳」，立刻收回視線，低頭看菜單。

　　「老大，試訓怎麼樣？」仙洋挨著艾佳坐下來。

　　「挺好的，YQCB的經理恨不得今天都不讓我回來了。」說到這，艾佳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嘲諷地掀了掀唇角。

　　這是個好消息啊。

　　仙洋慢吞吞「哦」了聲，歪著腦袋看著對著酒瓶仰頭狂吹的少年，然後在所有人來得及阻止他之前開口問︰「那不是挺好的嗎，那你這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怎麼回事，失戀啊？」

　　他就隨口一問，引發桌子邊眾人捶胸頓足。

　　小結巴和王磊一臉小S冷漠臉表情包看著他，筷子隔空點了點他，然後在脖子上做了個砍的動作。

　　仙洋莫名其妙︰「幹嘛你們？」

　　小結巴簡直恨鐵不成鋼︰「你、你們沒、沒上過學，還他媽，沒做過人啊？」

　　連帶著一起被罵進去的筷子︰「……」

　　「？？？」仙洋被罵得一頭霧水。

　　桌邊的氣氛有一點緊張，直到艾佳抬起頭，彷彿自我厭惡感達到巔峰值，自暴自棄地笑了聲──

　　「行了，沒多大事，幹什麼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你們？就是試訓時間和四級考試衝突，我沒去考四級……原本想到時候發佈成績時候直接說沒過就行了，沒想到女財神還是知道了。」艾佳的酒瓶子「呯」地一下落在破舊的桌子上，面無表情，那雙黑色的眼睛黑得嚇人，「她去我家把所有的英語資料拿走了，扔進垃圾桶裡……」

　　艾佳說著，瞥了眼腳邊那些英語資料，又自顧自笑了笑──

　　「我又給撿回來了。」

　　眾人︰「……」

　　聽著是沒多大事。

　　就是老大你那笑容，要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而已。

　　一時間，桌邊眾人沒人敢說話。

　　小結巴拿出手機開始給阿魚發微信，因為他們真的不需要第三次往艾佳胸口上捅刀子了……靜默之間，仙洋的妹妹小心翼翼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女財神是誰？」

　　「給這個英語水準還不如小學生的大學生補課英語的人。」仙洋精確地形容今陽，想了想補充了句，「女菩薩。」

　　「現在是女羅剎了。」艾佳乾巴巴地說，嗓音沙啞低沉得可怕，「她考試之前還在給我發微信，叫我去她那拿鉛筆……我，手機關機。」

　　眾人︰「……」

　　作死。

　　眾人同情地看著艾佳。

　　仙洋的妹妹看著艾佳這副死鹹魚的模樣，也稍微沒那麼怕了，想了下︰「你因為別的事導致四級考試不能去，為什麼沒跟她說啊？」

　　「說了她不弄死我？」

　　「那現在她也知道了呀，」仙洋的妹妹歪歪腦袋，「你看著和被弄死也沒有太大──」

　　「區別」兩個字在仙洋一把捂住她的嘴後活生生被迫咽回了肚子裡……仙洋的妹妹睜大了眼，「嗚嗚」兩聲，然後掙扎著用雙手拽著他哥的手拽下來︰「你讓我把話說完嘛！我說你們男生就是喜歡自作聰明，有什麼事總覺得自己能瞞天過海……如果真的有別的特別重要的事去做導致不能按照原計劃進行，就要坦白地跟女生說的啊！相比起不能守約，明明欺騙才是更討人厭的事！」

　　小姑娘一口氣把話說話，聲音柔軟裡透著堅定。

　　眾人︰「……」

　　聽君一席話，勝讀一年書。

　　在這一秒前，桌邊的所有雄性生物都覺得他們佳哥這就是有點倒楣被發現沒去考試的問題而已……幾乎每個人都覺得之前艾佳做得沒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瞞著就完事了。

　　而仙洋家妹子的話，像是一道雷劈在他們的耳邊──

　　好像是有點道理的噢？

　　騙人真的很討厭了。

　　桌邊幾個大老爺們各個沉默不語，半晌，王磊笑著指著仙洋說︰「黃毛，白白多吃幾年米，你妹比你社會多了。」

　　仙洋重點完全不對，看著他妹一臉緊張︰「妳怎麼那麼有經驗？妳不會戀愛了吧？」

　　仙洋的妹妹一臉莫名︰「什麼啊，這有什麼經驗不經驗？女生都這樣，騙人很討厭的。」

　　仙洋︰「……」

　　艾佳︰「……騙都騙了。」

　　仙洋的妹妹︰「……」

　　艾佳︰「怎麼樣，現在是告訴我涼得有多透嗎？」

　　艾佳的聲音涼嗖嗖的，驚得小姑娘往仙洋身後躲了躲，想了半天，才悶兮兮憋出來一句︰「不，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你還可以去真誠地道歉。」

　　艾佳︰「她都讓我別跟她說話了。」

　　仙洋的妹妹︰「……她讓你別和她說話你就真不說了？」

　　艾佳︰「？？？不然？」

　　仙洋的妹妹︰「我的天，你們這樣真的憑自己的本事單身了，直男思維硬實力全國領先？」

　　最後仙洋不得不叫一份蓋澆飯堵住他妹的嘴，因為這個時候艾佳看上去已經被diss得要開始懷疑人生了。

　　在他腳邊的酒瓶子越堆越多，然而「她讓我不要和她說話那我到底要不要聽話」這個世紀難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最後掛在牆上的鐘指向九點半，艾佳解決了最後一瓶酒──

　　綠色的空酒瓶「呯」地一聲砸在桌子上，艾佳站了起來。

　　「回去了。」

　　他垂下眼，讓睫毛遮去眼中所有情緒……只是用淡淡地的語氣跟桌邊所有人宣布自己準備告辭，右手掏出幾張毛爺爺放在桌邊──

　　當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點像今陽時，他抬起頭「呵」地嗤笑了聲，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桌邊眾人沉默，目送艾佳耷拉著肩膀，雙手塞在口袋裡，搖晃著離開。

　　小結巴想了想，做出了今日總結︰「如、如果這個時候，非非非要用什麼台詞形、形容我們佳佳哥，那那大概就是︰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

　　接近晚上十點的時候，艾佳半醉半清醒地站在今陽家門口，瞪著那扇緊緊關上的門吹了五分鐘涼風後，他想起這會兒她應該是在上晚自習。

　　「……」

　　於是默默轉身，完全「退而求其次」的姿勢敲響了自家大門。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時，艾佳媽是第一時間有發現兒子情緒不太對勁的。

　　打開門，那高大的身影和她擦肩而過時，那撲鼻而來的酒味混合著垃圾桶味兒讓她下意識皺眉，伸手捉住他︰「上哪去了你，像從垃圾堆裡爬出來似的？你喝酒了？你怎麼又喝酒？這些書你怎麼又拿回來啦？」

　　艾佳低下頭看了眼懷裡那些英語書和卷子，還有壓在最上面那個小熊掛件，扔下一句「妳別管」，轉身回到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

　　艾佳媽站在門外面愣了一會兒，記憶中好像好久沒有看見她兒子這副好像天都塌下來了一大半的樣子……問他怎麼了又不說。

　　「神經病喔？」

　　艾佳媽只好回到沙發旁邊，繼續疊剛收回來疊了一半的衣服，然後疊了兩件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這時候才聽到從艾佳的房間裡好像傳來流水的聲音──

　　大概是他在洗澡。

　　艾佳洗了個澡，那隻小熊掛件也被他一起扔進浴缸裡洗了個乾乾淨淨，艾佳用在它身上的沐浴液比用在自己身上還多……洗完之後，頭髮還在滴水，艾佳卻走出來，先把那隻小熊的金屬用浴巾擦乾，然後把它掛在了窗戶通風的地方──鄭重其事的程度，就好像那隻小熊掛件被人下了巫蠱，而現在，這小熊等於他的命。

　　等艾佳從房間裡走出來，艾佳媽已經疊好了一大堆的衣服，頭也不抬地問︰「你下午出去的時候，找到隔壁小姐姐了嗎？」

　　話語一落，就聽見正往廚房裡走的腳步一頓……然後艾佳含糊「嗯」了聲，開始在廚房乒乒乓乓地翻東西。

　　「你們吵架啊？」艾佳媽頭也不抬地問，「我看她來拿英語書的時候臉色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你又幹什麼惹人家生氣了？」

　　「……妳問那麼多幹嘛！」

　　廚房裡，艾佳正翻鍋掀蓋找吃的，從早上起來，他就一口東西都還沒吃過，飛機餐又吃不慣只喝了兩口水，下午和小結巴他們在一起喝酒，也是秉著要迅速把自己灌醉的目的在瞎喝──

　　不幸的是，他都喝得快胃穿孔了，卻總覺得自己反而越來越清醒︰閉上眼，手掌心還是最後那一秒，今陽那柔軟卻有些冰涼的指尖從他掌心抓起熊無意間滑過時的觸感。

　　像是抓在他心上了。

　　而人倒楣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艾佳發現自己翻遍了所有的鍋碗瓢盆，到處空空如也。

　　「媽，家裡沒吃的啊？」艾佳問。

　　「你下午不接電話，你爸又加班，我怎麼知道你們要不要吃飯？而且學生剛考完月考我一大堆試卷等著批哪有那個空閒，當然就沒做啊！」艾佳媽理所當然道，「櫥櫃裡有泡麵，你要餓了自己煮。」

　　艾佳聞言略微無語，嘟囔著「我他媽怎麼活得跟孤兒似的一口熱飯都吃不到」伸手從櫥櫃裡拿下鍋，打了水扔在灶臺上，等水滾了打開泡麵包裝──

　　一股油混合著防腐劑的味道沖入鼻子……

　　「……」

　　艾佳忽然一下子沒了食欲。

　　如果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最恐怖的，那大概就是，以前明明把各種外賣和速食麵當家常便飯的艾佳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被悄無聲息地改造了──等他反應過來哪裡不對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胃已經被慣得習慣了各種健康食物……

　　白粥。

　　饅頭。

　　豆漿。

　　自己烤的麵包。

　　自己烤的各種甜點小餅乾。

　　被某人慣的。

　　那個，把他慣得一身嬌貴臭毛病，現在又走了，走得頭也不回，並且以後在也不要和他講話的，某人。

　　「……」

　　如果說之前的半個小時內，艾佳只是有些渾渾噩噩地難受……那麼現在，突然因為這種無關緊要又莫名其妙的細節──

　　這把高高懸空在他心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掉了下來。

　　一下子，那種虛無縹緲的、彷彿隔著什麼的難受感不見了，整個人變得踏踏實實的放空，彷彿徹底地被抽空了靈魂……那從天而墜的鋒利冰冷寶劍穿透了他的心臟，那冰涼的感覺完美地傳遞到他的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

　　艾佳手中打開一半的泡麵掉回鍋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雙手撐在冰冷的廚灶上，他雙眼有些發紅。

　　【我說你們男生就是喜歡自作聰明，有什麼事總覺得自己能瞞天過海。】

　　「怎麼啦？」

　　客廳裡傳來艾佳媽的詢問，伴隨著拖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好像是她從客廳沙發上站起來往這邊走──

　　【相比起不能守約，明明欺騙才是更討人厭的事！】

　　艾佳沉默了半晌。

　　「媽，妳剛才不是問，隔壁小姐姐怎麼了嗎？」艾佳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也平靜得驚人，「她是生氣了，因為早上的英語四級，我沒去。我去S市了，因為有一個電競俱樂部邀請我過去打職業，我去試訓了。」

　　廚房外，客廳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

　　艾佳聽見他媽不確定的提問。

　　「你說什麼？」

　　艾佳把自己說的話重復了一遍。

　　這一次，客廳裡終於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teae

第 36 章

　　與此同時，在T大外語系某個教室裡。

　　陳今陽正在體驗她打從讀書以來最心不在焉的一個晚自習──通常來說，晚自習的環境總比白天艷陽高照的時候更讓她能夠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學點什麼︰她最高記錄是在晚自習的時候一口氣背下五十個左右的單詞，以及奧巴馬任職演講的第一部分。

　　然而現在。

　　她就像是被人抽空了靈魂似的趴在桌子上，腦袋下面枕著做了三分之一就沒再動筆的考試真題──字跡還有些凌亂。

　　臉蛋被桌子擠壓得有點變形，她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一點，手上拿著手機，她正肆無忌憚地歡快跟某人在微信裡大吐苦水──

　　【陳小姑娘︰妳說得沒錯，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古板又執著──比如作為鄰居，我隔壁家的小孩考不考英語四級還是乾脆棄考跑去S市試訓打職業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

　　【陳小姑娘︰而我，卻因此暴跳如雷。】

　　【鹹魚少女謠大大︰……所以「英語四級棄考去S市試訓打職業」這種事還是發生了？】

　　【鹹魚少女謠大大︰放下我正在做的數學真題，以犧牲高二備考生寶貴的復習時間為代價告訴妳︰確實跟妳沒關係，just a neigbor，這氣的毫無道理也站不住腳跟，少女。】

　　【陳小姑娘︰「a neighbour」，別在關公面前耍大刀。順便提醒一句，目前看來妳該做的是英語試卷。】

　　【鹹魚少女謠大大︰…………………日尼瑪哦，從妳今晚討人厭的程度來看，這個喪味確實濃郁到撲出螢幕了。】

　　【陳小姑娘︰先把打職業這事到底合不合適放在一旁不說，他如果告訴我，他決定要放棄考試去什麼鬼地方職業試訓，我可能會罵他一頓，最多擔心那會不會是騙小孩的傳銷組織……但是不會以把自己吊死在他家門口為方式去阻止他──】

　　【鹹魚少女謠大大︰那妳氣啥？】

　　【陳小姑娘︰我氣的只是自己像個傻子似的，直到今天早上八點我還以為他會乖乖坐在考場裡……並叮囑他︰去學校的路上別忘記聽聽英語泛讀資料給自己創造一個良好的聽力環境。】

　　【陳小姑娘︰而他，手機關機︰）】

　　【鹹魚少女謠大大︰噗！】

　　【鹹魚少女謠大大︰所以他偷摸去的啊？】

　　【鹹魚少女謠大大︰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我不勸妳了，無論撒謊的初心是否是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無惡意的念頭，至少在我這，撒謊即是死罪。】

　　【陳小姑娘︰……呃。】

　　【鹹魚少女謠大大︰看來妳比我心軟一些。】

　　【陳小姑娘︰我讓他以後不要和我說話了。】

　　【鹹魚少女謠大大︰就這樣？微信拉黑了嗎？QQ拉黑了嗎？來電設置黑名單了嗎？短信拒接了嗎？妳跟奶奶說隔壁家的小子敲門死也不要給他開了嗎？】

　　【陳小姑娘︰我讓他以後不要和我說話了！】

　　【鹹魚少女謠大大︰真是心軟啊，嘖嘖嘖。】

　　【陳小姑娘︰他也確實沒跟我說過話了。】

　　今陽發送過去後，童謠那邊沉默了至少有個幾分鐘，然後她這才輕描淡寫地發送來一句──

　　那是他蠢，和妳心軟一點不衝突。

　　今陽︰「……」

　　今陽放下手機，深呼吸一口氣。

　　隔壁埋頭寫卷子的老六聽著聲音，抬起頭看著她︰「妳怎麼了啊？

　　今陽扭過頭，看著一臉莫名加天真的室友，忽然一種羨慕感油然而生。於是一臉感慨地伸手摸摸老六的腦袋︰「好好學習，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非蠢即騙。」

　　老六︰「？？？」

　　……

　　下了晚自習，今陽隨便收拾了下東西就匆匆跳上了回奶奶家的車，坐在後座位上，今陽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的霓虹燈還有來往的學生人群。

　　「陳今陽，」在前面開車的人從後視鏡裡看她的側臉，「妳爸讓我問妳出國的事妳考慮的怎麼樣了？如果妳覺得可以，到時候我可以跟妳一起──」

　　「……」今陽默默把臉擰了回來，從後視鏡裡與開車中的男人對視，半晌幽幽道，「濱文，我還以為我今晚已經把『我很心煩』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濱文︰「……」

　　今陽︰「停車。」

　　車子停了下來，今陽毫不猶豫開門下車，然後迅速地混入學生人群裡──周圍的人們只來得及看見某輛豪華轎車停下來，之後有個漂亮姑娘一臉不耐煩地走下來……

　　理所當然以為她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有人因此而竊竊私語起來，但是今陽不在乎，她只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往T大教職員工宿舍方向走去。

　　在她漸行漸遠，那輛黑色轎車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下來……當路過的學生好奇往裡面看，這就看見坐在駕駛坐的男人單手握著方向盤，另外一隻手則拿出香煙叼在唇邊，他垂下眼，打火機「哢擦」一聲亮起，火苗跳躍在他稍顯得冷漠的瞳眸裡。

　　升起的白色煙霧將那抹匆匆離去的身影模糊，男人微微瞇起眼，眼中的情緒也跟著因此而變得模糊……

　　良久，男人將吸了一半的香煙扔在地上。窗戶重新升起，黑夜之中，黑色的豪華轎車無聲地滑出去，安靜地跟在少女離開的背影後──

　　就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而此時，埋頭在前面走的今陽已經拐進了接近T大教職員工宿舍的院子附近，也並沒有發現身後默默跟著她一路到家門口的轎車。

　　她只是在靠近目的地的第一秒發現，今晚，T大教職員工宿舍好像不太太平。

　　因為住在今陽奶奶院子裡的都是人民教師，所以總覺得好像平日裡大家的生活都很有規律……通常今陽下晚自習回來十點左右，大部分人家裡哪怕是亮著燈也是悄無聲息，又或者偶爾路過哪家樓下，還能嗅到從排風扇裡傳來的沐浴液味，這通常象徵著某一家人剛剛洗漱完畢，就要睡覺。

　　用艾佳的話來說︰高中老師養的狗，都是生活作息無比正常的狗。

　　但是今晚不同，今陽一靠近院子，就聽見哪家的狗在「嗷嗷」亂叫，連帶著又驚動了其他家的小孩在「嚶嚶嚶」地哭，中間還混合著某個女人瘋了似的歇斯底里的怒罵……

　　院子裡可以說是非常熱鬧。

　　「……」

　　今陽抱著書，站在樓下茫然地停了一會兒──

　　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心情不好所以過於敏感。

　　然後她抬起頭，發現狗叫聲是從她奶奶家樓上那戶傳來，嬰兒哭聲是隔壁樓同一層發出的聲音，而那女人歇斯底里的怒罵和咆哮──

　　則來自她家隔壁。

　　「你那麼有本事！你就給我滾，然後再也不要回來！」

　　……

　　「我就當從來沒生下過你──好好的大學生不做，你要去打遊戲！從小到大！你有沒有哪一次，哪怕一次讓父母滿意過！」

　　……

　　「你打遊戲能打一輩子嗎？！三年後呢？！五年後呢？！當那個遊戲再也沒人玩，沒人看的時候，你怎麼辦？！到時候你再看看，看看這個社會還容不容得下你！！」

　　「哐」地一聲。

　　一個電腦主機箱就在今陽腳邊四五米開外的地方從天而降，被砸得四分五裂！

　　今陽哆嗦了下，連忙後退一步，然後緊接著被扔下來的是一個液晶顯示屏，液晶顯示屏脆弱的螢幕摔得粉末飛濺；鼠標；鼠標墊；音響；耳機……

　　最後是一個鍵盤。

　　鍵盤掉在地上，許多摁鍵受到強烈的重擊彈飛，像是炸開的黑色煙花──

　　今陽站在一旁沉默了下，然後彎腰在碎得七零八落的鍵盤旁邊蹲下來，白皙的手指撿起一顆滾至自己腳邊的鍵帽，指尖在上面蹭了蹭……

　　熟悉的觸感。

　　幾天前，少年歡天喜地地把它捧回家的時候，還牽著她的手摁在上面，讓她感受那有彈力的觸感，並一臉興奮地問她︰怎麼樣，是不是和一般的鍵盤不一樣？

　　今陽當時怎麼回答的來著？

　　好像是說，沒覺得和五十塊的雙飛燕（*電腦外設品牌）在質量上有什麼區別。

　　……現在看來，今陽低著頭看腳邊這把被摔得稀巴爛的鍵盤面無表情地心想，還真是沒什麼區別。

　　「……」

　　站在鍵盤屍體旁邊深呼吸一口氣，抱緊了懷裡的書，今陽一步步往樓上走，走到二樓樓梯口拐角的時候，正好看見身形高大的少年被他媽一把從家裡推搡出來的狼狽模樣──

　　他腳上還穿著拖鞋，好像是自己踩著了自己的腳後跟絆了下，背撞在身後的牆壁上，這才停下往後倒的趨勢。

　　伴隨著他媽的謾罵充數樓道──

　　「你滾吧，翅膀硬了，我和你爸管不著你！從小都是這樣，說什麼都像是我們要害你，什麼都不聽！不聽就不聽好了！誰也不欠你的，我和你爸把你養那麼大──你就像是個討債鬼，但是請你搞清楚，我和你爸，誰！也！不！欠！你！的！」

　　今陽︰「……」

　　因為這會兒站近了，才感受到現場版的威力──今陽從來沒有見過隔壁艾佳媽用這麼高的音調說話的樣子──眼下，只見平日裡那個對她總是和和氣氣的女人髮絲有一絲絲凌亂，站在家門口，雙目因為憤怒而睜得怒圓，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在艾佳媽身後，艾佳家裡的燈亮著。

　　今陽沉默地把自己藏入了拐角的陰影中。

　　樓梯間裡陷入片刻短暫沉默，只見艾佳媽瞪著站在門外的少年一會兒，又轉身進去，隨便抱了一堆剛剛洗好、疊好的衣服，走出來，一股腦劈頭蓋臉地扔到少年腦袋上，胸前，繼續河東獅吼︰「還想著你上大學就懂事了，就知道好好念書了，我和你爸總算熬出頭了──現在你跟我說什麼，你要休學！去打遊戲！打遊戲！你有沒有哪怕一點點責任感，你原本可以好好做一個工程師，現在要打遊戲？打遊戲能對這個社會做出哪怕一絲絲的貢獻？！你別以為賺錢多就行，沒有地位別人照樣瞧不起你！！」

　　艾佳低著頭，將砸在自己臉上的衣服扯下來，抓在手上拿好……抬起頭，黑夜之中，少年的瞳眸黑白分明，他安靜地看著不遠處那個姑且稱作為「家」的地方──

　　他的母親站在門邊，高高在上，盛氣凌人，就像是平日裡在教訓自己的學生一樣唯我獨尊。

　　更裡面客廳裡，他父親坐在沙發上抽煙，身上還穿著值班時候被叫回，沒來得及脫下的白大褂……他死死地皺著眉，低頭一言不發。

　　在他二三米開外的地方，是他媽失了智的怒吼咆哮──

　　「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讓人看得起，出去人家尊敬你？你現在不好好學習，將來什麼都不會做，出去都抬不起頭來……你看我那個同學，同學聚會從來不敢來，為什麼，怕丟臉！一個月掙幾千塊錢，別的同學都是教授總工了，他還在車間當工人！你再看看你爸，你看你爸現在出去，誰不是客客氣氣的，這就是社會地位！」

　　聲音傳入耳朵，是嗡嗡的嗡鳴，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

　　少年抓著手中被砸出來的衣服，上面散發著淡淡洗衣液香味……那味道鑽入鼻中，不知道為何忽然引起他一陣胃部的抽搐和反胃──

　　那強烈想要嘔吐的衝動讓他頭疼欲裂。

　　「社會地位，」站在陰暗的角落裡，少年忽然意味不明地嗤笑了聲，嗓音卻冰冷得像是夾雜著外面的北風，「從初中開始，無論逢年過節，永遠都是吃外賣，叫外賣……放學回到家裡，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都要中彩票似的──這些，換來的就是你們口中的社會地位？」

　　他話語落下，空氣忽然變得安靜得可怕。

　　「那我呢？」

　　少年手背青筋凸起，他唇角緊抿，臉上看上去冷漠又倔強……而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是不是後悔將這些話話脫口而出──

　　「如果我也是你們社會地位下的犧牲品，那這社會地位要來有什麼光榮值得妳在這大聲宣告？！」

　　少年手中的衣服「啪」地一下狠狠甩到地上，乾淨的衣服濺起走道間的塵土。

　　而站在家門口，原本在咆哮的女人像是忽然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沉默。

　　外面明明狂風大作，卻好像整個空氣之中失去了氧氣成分，令人窒息的沉默壓抑籠罩著這古舊的樓梯間。

　　「……對，是我的錯，」站在門邊的女人此時，像是終於回過神來，她忽然換了一種平靜冰冷的聲音說，「看來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管著你，考什麼大學讀什麼書？你就該和那些只知道打遊戲的人一起到角落裡蹲著，發霉生蛆。」

　　她說完，退回了屋子裡，那扇門「呯」地被關上了，連帶著最後一絲絲從門裡透出的光源。

　　北風穿透整個走道，呼嘯而過。

　　十二月，已經是初冬了，那風裡也帶著一絲絲叫人徹骨寒冷的味道。

　　今陽站在角落裡，不敢動。

　　「出來吧。」

　　直到在一個台階往上不遠處的高處，少年略微疲倦沙啞的聲音響起──

　　「抱歉，叫妳看笑話了。」

　　少年順著身後的牆滑落坐下，曲起一邊腿，然後就定格，沉默如雕像。

　　今陽站在二樓拐角的走道理，出來也不是，轉身離開也不是，只是大腦有些放空，然後發現自己平日裡遇事還算從容淡定，此時此刻卻真的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生氣？

　　那自然還是氣的。

　　但是眼下哪怕是傻子也知道，好像不是為了一點兒雞毛蒜皮的事兒跟人家算賬的時候……

　　怎麼辦？

　　說點什麼？

　　別那麼傷心，我覺得你媽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好？

　　呃，好像也只能說這個了啊？

　　……行吧。

　　在邁出去一步，所謂「安慰」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今陽又猛地僵住，只是不小心想起了那一天童謠跟她說的話──

　　【我不說了，他要有一天真的去打職業，我覺得他媽也就是我們數學老師能把他骨頭拆了嚼吧嚼吧吞下去。】

　　……

　　【到時候肯定是一波驚天地、泣鬼神的惡戰。】

　　……

　　【麻煩您老千萬不要說出「我覺得你媽也是為你好」這種話氣死他。】

　　今陽︰「……」

　　哎呀，我操，好險！

　　今陽剛邁出去的腳又猶猶豫豫地縮了回來，手扶著樓梯扶手，一步分成三步走，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了三樓平臺上──

　　既然不知道說什麼，那就什麼都不說算了。

　　她倒是很想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地昂首挺胸走過去掏出鑰匙懟開門回家……但是奈何在她敏捷地抬腳，跨過橫在路邊的少年橫出來的長腿時，忽然聽見，從右下方傳來「咕嚕嚕」的一陣五臟廟打鼓的動靜兒。

　　今陽︰「……」

　　只是稍微一秒的停頓，垂在身體一側的手，就被另外隻有些冰涼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拽了下小拇指……

　　今陽條件發射地低下頭，寒夜之中，對視上少年那雙黑漆漆透著疲憊的眼。

　　「有吃的嗎，我餓。」

　　少年那模樣。

　　……………真的非常小可憐。

teae

第 37 章

　　有那麼一秒，今陽真情實感且小肚雞腸地懷疑艾佳是不是在跟她賣慘以求得原諒──但是好在她很快從這種自戀的態度裡清醒過來︰沒有哪個腦子正常的人會以被暴跳如雷的母親趕出家門這種方式賣慘換取隔壁鄰居的原諒。

　　這已經不是撿芝麻丟西瓜可以形容的量級。

　　於是在猶豫了三十秒後，今陽嘆了口氣，將靠在她家門口的少年從地上拖拽起來，放到了自家沙發上……整個過程都是無聲的，而進入溫暖的屋子，周圍一切安靜下來，這讓艾佳明顯地鬆了口氣，他動了動脖子看看四周︰「陳奶奶呢？」

　　「她睡得早。」

　　今陽走進廚房，掀開鍋蓋，裡面還有一碗滷牛肉，灶臺上放著幾個西紅柿還有一把掛麵，冰箱裡還有雞蛋……今陽拿出個鍋打了水架在灶臺上，等待水開的時候回到客廳。

　　艾佳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目光跟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

　　「我家那麼吵，陳奶奶也睡得著啊？」艾佳半自嘲地說，「再隔壁那棟樓的狗都驚動了。」

　　「……我奶奶耳朵不好使，又不愛戴助聽器。」今陽面無表情道，「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

　　說完，不等艾佳再說什麼，今陽又回到廚房──切西紅柿，扔進鍋裡，下麵，打蛋，加鹽，簡單的雞蛋麵做起來不需要任何技術含量，她只看奶奶做過一次……

　　最後切幾片牛肉扔到麵上，有葷有素，看著也挺像那麼一回事。站在廚房裡今陽給了自己一個滿意的微笑，洗了手，把麵端出來放在飯桌上，然後就衝遠處的少年揚揚下巴──

　　其實不需要她做太多動作，從麵香從廚房裡飄出來的時候，艾佳已經站了起來……少年快速來到桌面坐下，拿起筷子，低頭吃麵。

　　他咀嚼沒有多少聲音，整個吃東西的過程都安安靜靜，但是今陽一眼就看出來他看著是真的餓得急紅眼──

　　畢竟那麼燙的麵，他隨便吹兩下就往嘴巴裡塞。

　　今陽的手指隨意搭在桌邊，無聲跳動了一下︰這場景恐怕是有些可笑了，她本人第一次自己動手煮麵，是煮給大概八個小時前，她才警告過永遠不要和自己說話的人。

　　「鹹嗎？」今陽面無表情問，「沒做過飯，隨便按心情放的鹽。」

　　艾佳搖搖頭，沒說話。

　　麵湯裡蒸騰的水汽迷糊了他的眼睛，今陽輕描淡寫地一瞥，發現他眼圈微微泛紅，眉頭緊皺……低著頭，就好像眼前的這碗麵裡下了毒，或者跟他有什麼血海深仇。

　　今陽停頓了下︰「不好吃也別勉強……」

　　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外加敏感地想要伸手去搶，但是意外的，在她的手碰到碗邊緣之前，少年就像是腦袋頂上長了眼睛似的不動聲色擋開了她的手。然後今陽聽見頭也不抬地淡淡道︰「有口熱的吃不錯了，還挑什麼挑。」

　　今陽︰「……」

　　不小心想到少年剛才衝他媽嚷嚷「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像彩票中獎」之類的言論，今陽又無力地閉上了嘴──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她往人家傷口上撒鹽，畢竟童謠一直說她情商不太高來著。

　　但是現在她覺得話題到了這尷尬的地步，好像完全是艾佳自己提起的，她只是單純地想問一句麵好不好吃而已……

　　嗯，沒錯，是這樣。

　　「你跟你媽說了今天的事？」

　　艾佳「嗯」了聲，「有人教育我不要跟女人撒謊」，艾佳停頓了下道，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瞥了今陽一眼，「經過下午妳的事，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今陽啞口無言了下，「你怎麼跟你媽說的？」

　　「能怎麼說，就說我想這學期念完就休學去打職業，」艾佳說，「然後她就劈頭蓋臉地開始往我身上扔東西，扔光之後，沒東西可扔了，就把我也扔了出來。」

　　「……」

　　今陽憋了半天，是真的想說那句被童謠奉為死亡之句的「你媽也是為你好」。

　　結果憋了半天，她愣是忍住沒說，反而是艾佳替她說了出來︰「妳是不是想說『你媽也是為你好』啊？」

　　今陽這時候正捧著杯子喝水，聞言差點被水嗆到。放下杯子看向艾佳，後者臉上倒是挺平靜的︰「妳臉上都寫著，說不說出來都一樣。」

　　此時，少年已經乾淨俐落地把那一碗番茄雞蛋麵吃完了，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兒，還特別自覺地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咕嚕咕嚕喝了兩口，這才感覺剛才身上那股寒氣被徹底驅散了……

　　「這話妳們其實用不著跟我說，我又不是傻子，那是我媽，她還能害我嗎？」艾佳嘆了口氣，「但是有時候我覺得思想對不上號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有我想要做的事，那不一定就是正確的，但是我就想試試……」

　　今陽愣了下──

　　自己都不確定是不是正確，你他媽還試什麼試？

　　換了個坐姿，今陽歪著腦袋看坐在桌邊的少年︰「要是不成功呢？」

　　「不成功就算了唄，一步一腳印，自己走出來的，才是屬於自己的人生。」

　　……這隨便的語氣。

　　搞得好像打遊戲一樣，隨時刪檔重來？

　　今陽微微蹙眉︰「不能理解你們這樣的冒險主義者。」

　　「妳之前也說了，人一輩子就這麼些時間，渾渾噩噩，按部就班，無驚無喜地也是過，」艾佳淡淡道，「孤注一擲，哪怕最後把自己坑得在大街上要飯，也是過……只是希望幾十年後，草席一捲，黃土一蓋，閉上眼時還有那麼一些值得回憶的東西。」

　　「……」

　　艾佳說完之後，從剛才開始那雙暗沉無波瀾的眼睛亮了下，臉上大概是因為有了一些聯想而有了一點兒的光……

　　他的腦海裡，想到的大概是很久以後，他身上穿著那一套印著YQCB電競俱樂部標誌的隊服，坐在國際賽場上──

　　很多人為他歡呼。

　　很多人為他加油。

　　而他坐在比賽臺上。

　　S系獎杯就在一步之遙的地方。

　　就像是一個確切存在、觸手可及的夢想，也只是一步之遙。

　　而眼前少年臉上的活躍稍微出現後，迅速地黯淡下去，現在在這一幕出現之前，眼下，在他眼前橫著的是千山萬水式的艱難──

　　「算了，妳就當我胡扯，反正就那麼回事。」

　　自我厭倦地說完，艾佳低下頭乖乖喝水。

　　卻不知道他的話，尤其是最後一句特別像是老頭子說的話，今陽聽了，其實當下有點心動，但是同時也矛盾地不能苟同──

　　就像是原本筆直方向的信念放生了一絲絲的偏轉，只是好像也不太影響前進的大方向……

　　這貌似是接觸到了她從來沒有去想也沒有要去觸碰的禁忌領域︰而她並不知道，一切偏離正常軌道之後，會發生什麼樣不可控的後果。

　　這麼些年來，她好好學習，認真花錢享樂，平安安穩地生活，等到以後畢業了，家裡或許會給她安排工作，她也有可能因為自己的實力找到更好的，然後戀愛，結婚，養育下一代……說實話，她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她一直是這樣的，做自己的乖乖女，別人眼中羨慕的對象，凡事順風順水……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過完一輩子的話，會不會有什麼值得遺憾的地方。

　　就像是老人說的，平凡可貴嘛！生活裡，不用像是電視劇裡那樣大風大浪，偶爾也能獲得小小的幸福滿足感，這樣也很好……

　　所以她不太懂艾佳這類人的想法──

　　於是此時此刻，她也只是坐在桌邊沉默著聽他說那些話語而已︰感覺雲裡霧裡的，好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這天晚上，艾佳是回學校宿舍裡睡的。

　　今陽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後睡著了沒有，又或者是睡得好不好……總之令人意外的是，最後失眠的人反而好像是她。

　　就像是中了可怕的魔咒。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簡直有點兒懷疑人生……最後實在是生氣地乾脆不睡了，拿起手機上網，結果還在某個十二點話題專欄裡看到了這麼一句話──

　　【最怕一生碌碌無為，還安慰自己平凡可貴。】

　　今陽︰「……」

　　今陽當場把手機扔到了床底。

　　今陽︰「叛逆是種傳染病，最好的治療方式是遠離傳染源。」

　　今陽︰「以及，自言自語是精神分裂症的初期病狀。」

　　今陽︰「……」

　　最後，躺在床上的少女心情萬般復雜外加崩潰地掀起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腦袋。

　　……

　　後來今陽有大概一周的時間沒有再和艾佳產生聯繫，就好像伴隨著那一晚少年被家裡人掃地出門後，他在她的生活裡也隨之被掃地出門。

　　偶爾聽謝苗嘴巴裡提到筷子，再從謝苗嘴巴裡的筷子的嘴巴裡提到艾佳這個名字，今陽才勉強知道他的現狀，好像就是這個人理所當然還活著，只是離死也不太遠了──

　　他家裡斷了他的一切經濟來源，簡單地說就是不給生活費了……而艾佳這個時候他還沒有離開學校，只是在辦理休學手續，聽說他至少讀完這個學期才走。

　　所以無論他此時簽沒簽YQCB的職業邀請合同，他人沒過去，肯定還是沒有工資可以拿的。

　　其實聽到這，今陽很想問「啊那他不是餓死了」，然而理智面前，今陽只是面無表情地「哦」一聲表示知道了──

　　之後就再也沒有下文。

　　就像那晚的番茄雞蛋麵是她對他最後的道別饋贈。

　　所謂按部就班的生活還要繼續下去的嘛，一想到從此就離開了「叛逆感染源」，再也不用去神經兮兮想些有的沒的，今陽在隱約的不爽之中，又矛盾地為此鬆一口氣──

　　彷彿如同戰場的逃兵，在被大義洗腦心甘情願付出生命之前，卑鄙地逃出生天。

　　然而這口氣甚至還沒來得及鬆懈到完全使她放鬆身心，來自她所謂「按部就班生活」裡的日常伏筆就露出了它的爪牙。

　　那一天今陽剛剛考完雅思的筆試部分，剛走出考場就接到了她媽的電話，約她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酒樓吃飯。

　　對此今陽有些個莫名其妙的，不就是考個雅思嘛，考完還有慶功宴，這就有點隆重了啊──不過有飯吃誰不去呢，於是就屁顛顛地去了。

　　等她背著包，走進她媽說好的包廂，這才發現好像哪裡不太妙︰這桌邊一大家子人，恨不得三叔公家二嬸這種親戚都快到了，她老爸坐在整張桌子的主位，身上還穿著上班時候的格子襯衫和西裝褲，腰間皮帶名牌logo閃閃發亮，還是上次她出國玩時候給帶回來的……五十多歲的男人了，因為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所以依然很有成熟男人的味道在。

　　今陽掃了一眼桌邊，然後在她爸的右邊，看見了濱文。

　　……其實濱文嚴格來說，不算是她表哥。

　　是她媽那邊的某個親戚的親戚的哥哥的兒子，和今陽的老爸早些年一個村子出來的，現在今陽的老爸發達了，家裡公司塞滿了那個村子裡的人──

　　因為關係實在太復雜，所以男的一律被今陽叫表哥，女的一律被今陽叫表姐。

　　「你怎麼也在啊？」

　　今陽在濱文旁邊那個位置坐下來，順口問。

　　在濱文動了動唇來得及回答之前──

　　「什麼叫『你怎麼也在』，」今陽聽見他爸的聲音響起來，「妳說話能不能客氣點？還有，現在什麼天氣了，妳還穿裙子，不冷的啊？」

　　「……」

　　今陽衝著自己面前的白瓷勺和碗翻了個白眼……然而她沒想到的是，今晚圍繞她為主題的「家宴」，只是剛剛開始──

　　話題從她爸最近要跑加拿大投資一塊地說起，她聽得雲裡霧裡就知道面前的馬蹄豬肚湯真的很好喝，正低頭安靜如雞喝她的湯，就聽見她老爸說──

　　「……所以陽陽，妳今天雅思考得怎麼樣？到時候我準備先讓濱文過去替我把開始那些瑣碎的事情辦好，在妳要讀的學校附近買套房子，然後等妳過去了，你們兩個也有點照應……以後做得好了，我再提拔提拔濱文一下，他還是很能幹的，妳由他照顧我很放心。」

　　今陽︰「喔。」

　　今陽︰「……嗯？」

　　今陽放下湯勺，一臉茫然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一個桌子邊的人全部都在看自己──她轉過頭看了眼她老爸，又看了眼坐在他老爸旁邊，儼然一副二把手淡然狀，垂眼看著自己的濱文……

　　今陽︰「？？？？？」

　　今陽︰「到底誰說我要出國？」

　　今陽爸︰「妳不出國妳一直在國內耍能有什麼提升？出去一年開開眼界，別人想克（去）都克（去）不了的？」

　　今陽的勺子掉碗裡，湯飛濺在她袖子上。

　　今陽爸嫌棄臉︰「妳看妳這麼邋遢，除了濱文我都想不通還有誰能照顧妳。」

　　今陽目瞪口呆，都來不及用紙巾擦擦袖子，轉頭看看濱文又看看她爸，終於反應遲鈍地意識到這他媽是一場鴻門宴──

　　「爸，濱文是我表哥。」

　　「妳少亂攀親戚，他算妳哪門子的表哥。」

　　「……………………我才想說你少亂點鴛鴦譜，什麼年代了還要搞這套不清不楚的。」今陽頭疼地說，「我不出國，我也不戀愛……哎喲，要戀愛也不是他這個類型啊！」

　　少女的指尖指向身邊面癱男的臉──

　　後者手裡正拿著張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的濕紙巾要給她擦袖子，聞言動作一頓，掀起眼皮子看向她。

　　「我這個人已經是個很枯燥的靈魂了，」今陽說，「再來個枯燥的靈魂，也並不會有負負得正的效果。」

　　對於今陽的話，她爸明顯不能苟同︰「對妳好就行了，妳還講什麼靈魂，言情偶像劇看多了啊──這件事暫時不談，出國的事沒得商量啊，都跟妳老師溝通好了，出國對妳沒有一點壞處！」

　　「你早說那麼執著要送我出去，那我還拼了命在那高考？」

　　「高考這是必不可少的人生經歷，早就告訴妳能出國妳還好好讀書？」

　　「……我已經在好好讀書了，我不出國。」

　　「非出不可，這事輪不到妳來任性。」

　　那一瞬間腎上腺素狂飆。

　　今陽一把拽過掛在椅子上的背包站起來，旁邊濱文想要伸手拽她被她的書包用力一甩強行甩回了椅子上──

　　今陽奪門而出的時候，還聽見她老爸在後面自信滿滿地說︰「讓她去，看她任性到幾時。」

　　今陽以一個響亮的摔門作為對她老爸自信滿滿的回應。

　　……

　　今陽連蹦帶跳，逃也似的離開那個酒樓。

　　心中的憤怒讓她邁開腿一路狂奔，直到她在某個拐角，猛地一頭紮進某個人的懷裡……那人高大的身軀被她撞了下，也只是「哎」了聲搖晃一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饅頭飛了出去，掉在地上，滾了一圈。

　　反而是今陽差點兒被他彈飛出去──

　　還好那人大發慈悲地伸手拽住她。

　　今陽一陣狂喘，站定了，嘟囔了聲「不好意思，謝謝啊」，目光掃過那個滾在旁邊街道中央的大白饅頭上，然後今陽發現她都站穩了，那扣在她手腕上的大手也沒有拿開……

　　她愣了愣。

　　隨後便聽見不遠處，少年略微沙啞的熟悉嗓音在她腦袋頂上響起︰「跑那麼快幹嘛，後面有鬼在追妳啊？」

　　今陽抬起頭，看見了某位從她生命中無聲無息消失了將近大半個月的少年，此時寒冬十二月，他穿著件看著不太厚的衛衣，薄褲衩外加髒兮兮的目測就是那天被掃地出門時穿著的那雙居家毛絨拖鞋，正彎著腰一臉探究地看著自己。

　　今陽︰「……」

　　今陽︰「你這是……」

　　艾佳︰「啊？」

　　今陽︰「……要飯正好要到這條街？」

teae

第 38 章

　　原諒今陽產生了不美好的幻想，實在是艾佳此時此刻的打扮讓人沒辦法不聯想到這個──現在這種天氣，今陽懷疑不出三天之內──也許就在今天晚上，G市就會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而這種溫度下，很難想像還有人穿著秋天的衣服和褲子還有拖鞋在大街上亂走。

　　順便一提，艾佳的拖鞋是毛絨獨角獸模樣的，少女心的白色羊羔絨和粉色的毛現在髒的看不出它是什麼，今陽知道它是那雙拖鞋只是因為她見過它乾淨時候的樣子。

　　現在艾佳看上去比要飯的還慘──

　　要飯的過冬都能去救濟站要雙棉鞋過冬，而艾佳，堂堂T大本科生，去那兒蹭鞋穿恐怕只能讓人拿掃帚打出來。

　　「你媽把你趕出來的那麼徹底？」今陽微微蹙眉，「鞋都不施捨給你一雙？」

　　「可能是因為這一次她下定了決心要給我一個教訓。」艾佳聳聳肩，看上去並不算特別在意，「有什麼辦法的？」

　　在艾佳嘆息「沒辦法」的時候，今陽目光落在街道上的饅頭上──與此同時一輛車經過，那個饅頭被壓成了髒兮兮的大餅。

　　今陽瞳孔微微縮聚，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不舒服……艾佳則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其實他一天也就吃兩個饅頭，換了別人把他半天的伙食撞在地上，他大概能把她的腦袋擰下來。

　　兩人站在街道的拐角處，相對無言。

　　直到今陽打破了沉默︰「請你吃飯去吧。」

　　艾佳︰「？」

　　今陽摸了下胃︰「剛才跑出來之前，我就來得及喝了兩口湯……而且我把你饅頭撞飛了，難道你還準備摳起來往嘴裡放嗎？」

　　今陽問得特別認真，艾佳被她問得都無語了……轉過頭用眼角瞥了她一眼，看她一臉認真加理所當然的樣子，想拒絕來著，但是猶豫再三，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吧。」

　　不為一口吃的。

　　他都半個月沒敢找她說話了。

　　看不到也就算了，現在看她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副生動形象的樣子，怎麼看都想多看兩眼來著。

　　今陽遲鈍地「哦」了聲，兩人轉身，隨便找了個學校附近的小店去吃──那個蓋澆飯，聽童謠說好像超有名的，每天下課時間晚上要上晚自習的小孩成群結隊往裡鑽……

　　這會兒剛剛七點多，到了門口今陽伸腦袋往裡面一看果然坐滿了穿校服的小姑娘，還有幾個男生，其中一個黃毛的腦袋特別顯眼，他正坐在一個小姑娘旁邊盯著她吃飯，還不停地強調︰「妳能不能多吃點，像小雞啄米似的，勺子數米呢扒啊扒的，牛肉蓋澆飯，妳以為鶴頂紅蓋澆飯嗎──」

　　那公鴨似的嗓門兒蓋過了大多數學生說話的聲音。

　　今陽站在艾佳身後好奇地伸了個腦袋出來看，然後正好裡面的黃毛抬起頭──仙洋第一眼先看見了艾佳，興高采烈道︰「佳哥！今兒街上撿錢啊吃得起飯了？」

　　仙洋話語一落，整個小小的、擁擠的、熱鬧的小飯店都陷入了片刻的寧靜──介於艾佳剛剛從T大附中畢業沒多久，大多數的T大附中學生都知道「一聲佳哥，一輩子佳哥」叫的是誰，紛紛轉過頭來，於是就看見雙手插在薄薄的衛衣兜裡，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的少年。

　　……腳上還穿著雙髒兮兮的拖鞋。

　　從他臉上那閻王爺似的冷酷表情來看，蒼蠅怕是都要被嚇得不敢飛進來。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今陽在艾佳身後推了他一把︰「走呀。」

　　艾佳沉默地走進店裡，然後在仙洋那個桌子搭桌坐下來。

　　仙洋的妹妹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眼艾佳又看了眼今陽，低下頭繼續用勺子數她的米……倒是看見了今陽的仙洋挺高興︰「女財神，妳總算理我們佳哥了，這幾天妳不知道他多慘，爹不疼娘不愛的，妳也不理他，我聽小結巴說他們學院的小姑娘都想拿著箱子給他募捐了──」

　　今陽︰「……」

　　艾佳︰「你少放屁啊。」

　　「真的，」仙洋一臉認真，「我聽小結巴說，你們班有幾個女生特心疼你，恨不得塞錢給你天天買饅頭那家包子店老闆讓他偷偷給你把饅頭換成豆沙餡的！」

　　艾佳︰「老子不愛吃甜的。」

　　仙洋︰「你愛不愛吃甜的關人家愛心捐款小姑娘什麼事？」

　　艾佳淡定地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管老闆娘要了兩份孜然牛肉茄子蓋澆飯，其中一份牛肉要做得香一點，因為他記得今陽不喜歡吃新鮮肉味……豬肉羊肉，一般碰都不碰。

　　還有，這家蓋澆飯用的砂鍋，艾佳讓老闆娘選個煮得久的砂鍋飯，因為今陽喜歡吃那種鍋巴。

　　以前補習英語，經常和她一起搭夥吃飯吃久了，她什麼臭毛病艾佳比誰都清楚。

　　而艾佳和老闆娘交流的時候，仙洋還在䱇吧䱇說得特別開心︰「女財神，妳是不知道──這幾天他天天吃饅頭，我操兄弟都看不下去了，叫他出來吃飯他也不來，真的不懂為什麼非要把自己逼得那麼慘──去打職業啊，又不是上梁山……」

　　今陽︰「……」

　　仙洋︰「不過現在好了，女財神，還好有妳，好不容易妳今天出現了才叫得動他，這天天吃饅頭人都要吃傻了吧？我聽佳哥說妳之前說再也不理他了，真的假的？」

　　今陽換了隻手支著下巴︰「……哦，他跟你們說的啊？」

　　艾佳轉過頭︰「我那天喝多了。」

　　仙洋︰「你別亂說話，你那天沒喝多，是個人都知道你清醒著呢──」

　　仙洋的話說到一半，被自己的怪叫堵回去，他轉過頭看著自家妹子︰「妳幹嘛？」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把自己面前的飯往他鼻子底下一塞︰「你吃吧，我吃不下了……吃飯的時候別說話。」

　　仙洋看上去還有話要說，今陽也笑咪咪地擺出一副你繼續的樣子……直到仙洋他妹受不了地叫了老闆過來打包，打包完後拖著她哥，翻著白眼走了。

　　於是飯送上來的時候，桌子邊又清靜地只剩下了今陽和艾佳，今陽低下頭，拿了勺子挖了下面前的飯──被炒成泥狀的茄子和牛肉混合在一起，湯汁浸在白米飯裡，勺子一挖，濃郁的嗆火味從奶白色的蒸汽中升騰起來……

　　「你吃幾天饅頭了？」

　　艾佳看了今陽一眼，用眼神表示這個問題他不想回答。

　　「天天吃饅頭，不怕長不高啊？我聽說你這個年紀的男生還能長高高呢，別放棄啊，勇闖一米九。」今陽抓著砂鍋把手，熟練地從底下挖鍋巴，一邊心不在焉地說，「還甩鍋給我，我是讓你別和我說話，但是我說了你要是湊上來我會把你打走嗎？」

　　「……」艾佳盯著今陽挖鍋巴，盯了一會兒，突然開頭答非所問，「妳袖子怎麼了？」

　　今陽一愣，翻起袖子一看，發現是剛才在酒店喝湯，勺子掉碗裡濺起的油花……她都忘記這回事了。

　　下意識地抬起袖子聞聞，還一股豬肚馬蹄湯的味道。

　　艾佳︰「……」

　　艾佳︰「還聞。」

　　艾佳︰「妳還挺邋遢。」

　　「……」今陽面無表情放下袖子，「我就邋遢這一回，你知道我剛才經歷了什麼？」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淡定的語氣把她爹怎麼安排她出國，怎麼要給她在溫哥華學校附近買房子，順便替她把保姆疑似男朋友這件事都安排妥當的事兒說了一遍……整件事在艾佳聽來就是︰我爸要讓我出國留學，還要在全球房價前三的溫哥華給我買房子，氣死我了。

　　艾佳全程面癱著臉聽她在那真情實感地抱怨，只是說到最後濱文的事的時候，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

　　「妳不是說那個人是妳家司機而且還是妳表哥？」

　　「……出三代了啊，遠方親戚。」今陽一臉遲鈍加茫然，「雖然我也覺得我爸腦子不好使了。」

　　「那妳怎麼說？」

　　「我不和那麼沒意思的男人在一起。」今陽想也不想地回答，「見他的鬼去，不可能妥協。所以我跑出來了，然後遇見你了，最後我們坐在這，我放棄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和你擠在這吃蓋澆飯。」

　　「按照電視劇，此處妳爸該凍結妳的銀行卡，實行經濟制裁了。」

　　「不存在的，」今陽淡淡道，「四十八小時內，他的手機沒有收到任何副卡刷卡通知，慌起來的人應該是他。」

　　「？？？」

　　「我身上還有幾百塊現金，」今陽說，「剛才仙洋在䱇吧䱇的時候，為了防止自己不跳起來打死他，我抽空給我奶奶發了個短信︰我說我離家出走了。」

　　「……」

　　說完她不說話了，低下頭，繼續挖她的鍋巴。

　　正當她挖得開心的時候。

　　她突然聽見坐在對面桌子的少年很有創意地淡淡提議︰「從家裡搬回學校住不算離家出走，要走就走遠點，要不妳和我私奔得了。」

　　「……」

　　今陽挖鍋巴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向艾佳。

　　少年淡定地把自己碗裡的鍋巴挖出來放到她的碗裡︰「吃吧，我還沒碰過，乾淨。」

　　就好像他什麼都沒說過一樣。

　　……

　　吃完飯，今陽沒地方去，剛剛宣布離家出走也不可能回家，晚自習也不想去，於是就和腳踩拖鞋的流浪漢滿大街溜達。

　　她走在前面，流浪漢一步一隨地跟在後面，天氣越來越冷，空氣之中隱約有了一絲絲濕意。

　　兩人逛著逛著，就走到大概距離學校四五條街開外的商場，此時周圍繁華了一些，街道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穿著棉衣或者戴圍巾的人……很多人都是剛剛下班的樣子，來去匆匆，看上去沒有誰關心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是誰，他的臉上是悲是喜還是麻木，他今天經歷了什麼。

　　街邊，商場裡播放著吵死人的廣告音樂，叫賣著今年冬季新品限時折扣，羽絨服，棉鞋，跑鞋全場五折──其實這些都是去年留下來的滯銷品，款式難看碼數不全，放了平常，今陽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當街上的路燈亮起，今陽歪過腦袋，看著路旁邊咖啡店的櫥窗裡，倒影出身後的少年──腳上踩著破爛破鞋的高大少年雙手塞在衛衣口袋裡，一言不發地跟在她的身後，像個守護神……

　　又像個大變態。

　　唇角翹了翹，她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

　　艾佳見她突然停下，邁出去的一步生生收了回來，目光沉默地掃過面前姑娘那張笑吟吟的臉，無奈地問︰「又想幹什麼？」

　　今陽低頭看了眼艾佳的腳，拖鞋外的腳跟，這會兒已經被凍得通紅……今陽翻了翻包，掏出她的錢包，從裡面抽出幾張毛爺爺數了數，一共八張。

　　「給你買雙鞋吧，」今陽伸手拽了下艾佳，「哪怕是做乞丐也要做個體面的乞丐。」

　　艾佳唇角抽搐了下︰「我不冷。」

　　說完打了個噴嚏。

　　艾佳尷尬地抬起頭，今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今陽︰「都說給你買鞋了，還裝什麼小可憐……適可而止啊，差不多得了。」

　　艾佳︰「一會兒回宿舍打點開水泡腳就不冷了。」

　　今陽︰「你這話和賣火柴的小女孩劃根火柴在火光裡看到火雞就不餓了有什麼區別？」

　　艾佳︰「打點開水又不要錢。」

　　今陽︰「怎麼，這是要逼我流出同情的眼淚才開心嗎？」

　　艾佳︰「哎呀，我不用女人的錢──」

　　今陽︰「那今晚蓋澆飯你怎麼不跟我搶著買單？」

　　艾佳︰「……」

　　不知道，大概是因為妳說妳請客？

　　艾佳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一臉不容商量，再堅持下去好像反而是自己顯得矯情，於是乾脆脫鞋，伸手一把抓過她背上那個看起來死沉死沉的包拎在手裡，又打了個噴嚏，完了嘟囔道︰「買吧買吧……以後賺錢還妳。」

　　今陽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理都沒理他。

　　……

　　半個小時後，兩人從商場出來，艾佳腳上多了雙深灰色的雪地靴，脖子上多了條圍巾，沒有棉衣，因為八百塊就夠買這些。

　　今陽數了數錢包裡還剩下的一百三十二塊錢，正盤算這點錢夠她離家出走幾天，突然這個時候，從天而降的一點冰點落在她的手背。

　　今陽愣了愣，抬起頭，這才發現，還真下雪了。

　　街道上，原本匆忙的路人好像都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了似的，不少人停下腳步像是個傻子似的抬起頭，感慨──

　　「我靠，下雪了啊，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又要有流浪漢被凍死了吧？」

　　今陽轉過頭，眼中閃爍著戲謔的光芒盯著艾佳。

　　她搓了搓手，正想說什麼，這個時候，踩著三輪車賣油桶烤紅薯的大爺經過了──雖然總是被家裡人強調無數次這玩意一點不健康，但是在這種下雪天，烤紅薯的香味兒可以達到精神污染的禍害程度。

　　今陽的眼珠子跟著那油桶轉了一段距離，然後聽見身後少年的聲音響起來︰「打擾了。現在看上去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的人好像是妳啊。」

　　「……」

　　「想吃啊？」

　　「……你曉得今年烤紅薯漲價了嗎，一個至少五六塊，」今陽深呼吸一口氣，「我只有一百三十二塊了。」

　　今陽面無表情地，準備目送賣紅薯大爺離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少年從她身後跑出來，跑到那個大爺身邊把他攔下來──然後在油桶上放著的幾個紅薯裡挑了個小的，稱斤，掏錢──

　　掏錢的動作很利索，就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連數都不用數就遞了出去。

　　三分鐘後，熱騰騰的烤紅薯放到了今陽的手上，紅薯片被烤得焦香的味鑽入鼻中，掰開紅薯，裡面的黃心濕軟，香氣撲鼻。

　　「吃吧，吃吧。哎呀。」艾佳嘆息，「盯著看的樣子也太可憐了。」

　　今陽咬了口紅薯，然後頭也不抬地問︰「你準備帶我私奔去哪啊？」

　　這邊艾佳還在嘀咕「大不了明天一人飯盆裡蹭一口百家飯」，聽了她這輕描淡寫的提問，就像是被人突然卡著脖子一樣安靜下來。

　　他轉過頭看今陽。

　　今陽正透著烤紅薯的蒸騰熱氣看著他。

　　雪花落在她的頭上，一點點白色，然後又消融。

　　「……昆山，去嗎？」艾佳盯著她的眼睛。

　　今陽垂下頭，又咬了口紅薯，好像燙著了皺皺眉伸長了脖子衝著漫天雪花吹了口熱氣，完了才遲遲答︰「昆山？沒去過，好的呀。」

　　她甚至沒問去昆山幹嘛，任性又隨意的樣子。

　　這一天是2013年12月21日。

　　創立於2000年，被譽為「電子競技奧運會」的世界電子競技大賽（World Cyber Games，WCG），將在二天後，於中國昆山落下它長達十三年的電競比賽帷幕。

　　而《英雄聯盟》最為最近三年來的常駐項目，也將在兩天後的昆山，於中國大陸賽區代表隊YQCB戰隊和韓國賽區代表隊ZE戰隊之中，誕生它的最後一屆冠軍。

teae

第 39 章

　　當今陽知道艾佳要帶自己「私奔」去看一場未來東家的電競比賽的時候，她的內心平靜且沒有一絲的波瀾，大概就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有一點為此鬆了口氣︰很好，這就是住在她家隔壁的小崽子，一切盡在掌握中。

　　「怎麼去來著？我看了下機票，從G市到昆山沒有直達飛機，一路倒騰至少要一千多塊一個人。」

　　兩人肩並肩往回走的時候，已經過了晚自習時間。因為這會兒大家都是離家出走的人，所以他們都在往宿舍方向走──

　　今陽和艾佳不一樣，她很有先見之明地並沒有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回家，事實上她在學校還有一套備用的護膚品和化妝品，以及三雙鞋和三套應季的衣服……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離家出走一樣，而這些東西則能夠幫助她成為一個「體面的流浪漢」。

　　……可能她還會在哪件大衣或者化妝包裡掏出幾張人民幣，順便避免了她蹲在路邊試圖把被輪胎壓過的饅頭往嘴裡放。

　　艾佳對於她略帶嘲笑的說法嗤之以鼻︰「除了妳沒有人敢把我的饅頭撞飛。」

　　今陽撩了下頭髮，語氣輕鬆︰「我也不是故意的，這你也要怪我？」

　　艾佳不理她了，自顧自掏出手機像是在跟誰說話──今陽餘光看見他在微信裡給某個人發了一連串兔斯基磕頭的表情包，於是微微蹙眉，伸手扒他的手，伸腦袋去看︰「你在跟誰說話？」

　　冷不丁湊過來的毛茸茸腦袋，身上還帶著艾佳熟悉的那種淡淡橘子香讓他手上一頓，然後下意識地──絲毫不反抗地把手翻過來讓她看︰「我跟小仙說一聲，多買張去昆山的機票……不過比賽的票，他說我說太晚了，俱樂部內部的票都差不多送出去了，不能保證咱們前排能有票。」

　　今陽「哦」了一聲。

　　艾佳看了她一眼︰「我覺得妳應該也不在意這個。」

　　「……坐得再近，也不能幫助我知道臺上的人都在幹什麼。」今陽擺擺手，表示她確實不怎麼在意這個，「你這樣管俱樂部多要個名額的蹭吃蹭住不好吧，等我離家出走結束，把錢還給你，你跟你們俱樂部經理說聲。」

　　「嗯。」

　　「『嗯』又是什麼？」

　　「我說可以從我以後工資裡扣啊，」艾佳「嘶」了聲，「不然還能怎麼說？」

　　「……你這還沒開始領工資呢，已經欠了一屁股外債了。」今陽若有所指地扯了下艾佳脖子上的圍巾，「倒是真的像那些生活所迫，走投無路沒辦法才去打遊戲的小孩了。」

　　艾佳把圍巾搶回去︰「我現在就是走投無路。」

　　今陽看著艾佳重新整理圍巾，想了想說︰「你真和YQCB簽好合同了？五年？」

　　艾佳「嗯」了聲。

　　「休學最多三年，」今陽提醒，「我聽他們說你上完這學期就走？」

　　「筷子告訴妳的？其實剛開始是這麼打算，但是後來小仙也不忍心看見一代大學生隕落，形象加影響多不好……」

　　「……」

　　「小仙說，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練習生，平時打一下訓練賽的話完全不用在基地住，我可以念完大一，確定首發了再過去。」艾佳轉過頭掃了眼今陽，「然後打三年首發，一般選手打不了五年完整的首發，到第四年的時候，職業病啊什麼的，俱樂部就會開始找人替補準備接班了，到時候就回來讀書唄。」

　　艾佳把自己的計劃說完，停頓了下──

　　「比如殺神，其實也就打了兩年，這次WCG打完他大概就有退役的想法了。」

　　「才兩年，退役完他幹嘛去？」

　　「直播。」艾佳說，「俱樂部開工資才八千塊，但是我聽他們說，這種明星選手退役直播，可能有百來萬的簽約費。」

　　今陽聞言有些震驚︰「那誰都不是傻子，這樣誰還願意打職業啊？」

　　艾佳笑了下︰「我媽這樣的人。」

　　今陽︰「？？？」

　　艾佳︰「反正賺多少錢都是沒有社會地位的人，還不如幹點有夢想的事去取悅一下自己──比如打職業，想著有朝一日跟韓國隊大戰三百回合，支配得他們瑟瑟發抖……雖然我覺得未來三年內都很難實現。」

　　今陽認真想了下艾佳這槽多無口的神邏輯，半晌後佩服道︰「……我覺得你有點說服我了。」

　　艾佳看上去一點也不得意地「哼」了聲︰「我小學時候是我們學校辯論隊校隊年終最佳小辯手，得過市區辯論賽第一的。」

　　今陽︰「……」

　　這個時候，今陽還對這個圈子處於一種很模糊的概念，而艾佳嘴巴裡的「退役」二字，似乎又顯得太過於輕描淡寫……她只是稍微地琢磨了下，簡單有了一個「打職業電競真的好窮」的概念。

　　剩下的事，甚至來不及多想。

　　……

　　第二天，今陽大清早拖著行李箱和艾佳在學校門口集合，神奇的是在今陽拿了個大包還帶了個箱子的情況下，艾佳兩手空空，連個挎包都沒帶。

　　今陽︰「？？是我誤會了？難道你說的昆山是距離我們一點四公里的昆山博物館？」

　　艾佳︰「幹嘛？」

　　今陽︰「你昨天有臉說我邋遢？內褲好歹帶一條吧？」

　　艾佳︰「隊友帶了一次性的，蹭他的用啊。」

　　今陽︰「……」

　　兩人坐上了前往S市的飛機，並成功地和YQCB俱樂部的人匯合。

　　這是今陽第一次看到YQCB電子競技俱樂部英雄聯盟分部的隊員，連帶著教練、數據分析師還有其他負責瑣碎事物的工作人員一共十個人，每個人看上去都挺好的──除了穿著隊服，裡面套了件衛衣，這會兒衛衣帽子戴著遮住半張臉，好像在聽耳機的那個人。

　　今陽看了他一眼，然後從他下巴的弧度認出好像是YQCB的現任首發中單殺千……

　　相比起別的小孩吵吵鬧鬧，這位大神好像不太喜歡理人的樣子。

　　相比之下，YQCB的隊長涼生話就很多（同時他就是艾佳口中那個會帶一次性內褲讓他蹭的隊友），在機場集合，過完安檢等登機的時候，不顧小仙在旁邊冷笑，他還拿著個手機，掛在自拍桿上在開直播……聽小仙的意思是，隊員的簽約合同金裡有一部分是直播平臺出的，所以每一位隊員都必須要在規定的直播平臺直播夠一定的時間──

　　一般按照規定，職業選手每月直播時間不得超過45個小時，但是他們通常情況下45個小時都做不到……所以每次到了月底，就經常開始瞎開直播混時間，恨不得吃飯拉屎都開下直播……

　　最過分的聽說還有直播睡覺的。

　　而涼生就屬於抓緊一切時間混直播時間選手，這會兒正跟直播間粉絲聊得不亦樂乎──

　　「是是是，在機場了，準備去昆山，緊張？不緊張，S3都輸過的人，還有什麼輸不起……」

　　小仙︰「涼生！」

　　涼生︰「……哎呀，小仙在瞪我了！快點扯開話題，扔點禮物給你們看下我們的新中單，LSPL上來的，叫艾佳……噯你們聽過啊？可以可以，什麼，他以前也在悲魚直播過只是直播間被封了？因為挑戰超級管理員？………………謝謝『想和你CQY』的一把大寶劍，這就給你們看新中單！」

　　涼生轉身，把手機伸到艾佳鼻子下面，艾佳也是開過直播的人，淡定得很，抬起頭對著鏡頭笑了下，招了下手……涼生又把手機縮回去︰「是不是很高？真人更高。」

　　彈幕很捧場──

　　【反正比你高一個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操如果他沒有一米八五，那你說自己一米七五顯然就是在臭不要臉！】

　　【WCG加油！我在昆山等你們！】

　　【666666666新中單有點帥！】

　　【我只看到新中單旁邊的妹子，我操真好看！YQCB發財了，請得起這麼好看的妹子工作人員！】

　　涼生︰「帥嗎？我也覺得帥，但是人家有女朋友了噯……漂亮妹子是新中單的女朋友，不是工作人員。S3冠軍獎金沒拿到，所以YQCB也沒有發財，還是那個你們熟悉的樸質的我們，工作人員也還是你們熟悉的醜醜怪小仙。」

　　小仙︰「日尼瑪，你再這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老闆告狀你混直播時間！」

　　涼生︰「啊，惱羞成怒了你們看，都怪你們。」

　　彈幕一波「？？？？」飄過。

　　與此同時，今陽腦袋頂上也是一波「？？？？」飄過──

　　今陽︰「女朋友？」

　　艾佳︰「什麼？」

　　今陽︰「你們隊長好像在亂講話。」

　　艾佳「哦」了聲，一臉淡定︰「我沒聽見啊，他說什麼？」

　　今陽盯著艾佳看了半天，看他一臉真誠，想了下擰開頭︰「……算了。」

　　涼生被小仙威脅了一波後，已經拿著手機走遠了一些，在彈幕一堆「哈哈哈哈哈」裡，涼生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地跟彈幕說︰「新中單這個逼很聰明，曉得電子競技沒有戀愛，打職業前先安排好終生大事，我當初就是因為沒那麼聰明，至今單身──」

　　今陽扯艾佳︰「聽到沒有？」

　　艾佳︰「什麼啊？」

　　艾佳持續裝傻，裝得很逼真。

　　可惜不遠處的涼生並沒有停下來──

　　「我跟你們講，新中單來我們這邊試訓那天超級搞笑，和我們隔壁戰隊打完訓練賽，隔壁胖子正伸長了脖子老王八似的想看我們新中單是誰……結果這個逼突然就跳起來了，小臉煞白，火燒屁股似的跟我們說，他來試訓是偷偷來的，結果被女朋友知道了，他急著要回去跪搓衣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涼生肆意的笑聲中，艾佳︰「……………………………………」

　　涼生︰「超搞笑！」

　　艾佳︰「隊長喔，你他媽是想搞死誰……」

　　今陽轉過身打斷了艾佳的話︰「還有這種故事？那天之外除了我還有第三個人對你暴跳如雷？」

　　艾佳︰「………………有啊，妳不是看到了嗎？我媽。」

　　艾佳臉上的淡定最終被今陽親手打碎──話語剛落，今陽就伸手扯他的圍巾上的活結，艾佳被勒得面色泛白，掙扎著掰她的手指，今陽一點兒沒有撒手的意思︰「少給我裝大象！誰是你女朋友啊！要不要臉！」

　　「噯，」艾佳掙扎著握住她的手，「噯，不然我怎麼說啊，因為我來打職業我隔壁鄰居生氣了，所以我要回家？！」

　　今陽︰「……」

　　小仙︰「……」

　　旁邊艾佳正和今陽雞飛狗跳，艾佳深陷那天裝逼被揭穿的窘迫之中，看得俱樂部經理小仙連連搖頭︰「涼生這條狗，自己單身就算了，新隊友還沒熱乎，就想坑害得人家不得善終，真的隊伍毒瘤。」

　　這邊，涼生假裝沒有聽見小仙在罵自己，抓緊登機前的最後一秒混時間，笑咪咪地看彈幕──

　　【原來小姐姐是新中單女朋友？】

　　【沒關係，你可以有男朋友。】

　　【給肛嗎，看在你會打輔助的份兒上，我可以做你男朋友。】

　　嘻嘻哈哈的彈幕中，忽然飄過這麼一條──

　　【新中單，那殺神去哪？轉會？退役？】

　　涼生的直播間其實觀眾也不算特別多，這是一個普遍現象，就是職業選手直播，通常中單位和AD位選手的觀眾會多一些……

　　而在這個年代，由於看直播的一般都是想學技術的男粉絲，男生人人有一顆「我能carry」的蜜汁自信又不愛打輔助位，所以連帶著，看打輔助位選手直播的也不太多。

　　於是，這條問YQCB現役中單下落的微博變得不那麼好無視──

　　「總是各有各的去處，別問。」

　　涼生笑意微微收斂。

　　【退役吧？現在直播不比打職業賺錢？殺千也不是傻子，反正都打成那樣了，還不如趁著有人氣退役直播咯。】

　　又一條彈幕出現。

　　「我都說了，人各有志，人家想去哪去哪，」涼生眼珠子在眼眶裡動了動，「房管呢，帶節奏的封了，哪來那麼多話？」

　　這邊氣氛一下子冷下來，連拽著艾佳圍巾企圖勒死他的今陽都跟著愣了下，在眾人紛紛回過頭看向涼生時，一直坐在角落裡，從頭到尾都沒怎麼說話的殺千也摘下了一邊耳機︰「怎麼了嗎？」

　　涼生放下手機，笑了下︰「沒事，就是你家粉絲關心你接下來幹嘛去。」

　　「哦。」

　　殺千眨眨眼，伸手攔過涼生的肩膀──今陽發誓這是她來到這群人裡第一次看到這位大神和隊友互動，難為他還很親密的模樣……

　　「接下來可能就先直播，不過不管我去哪，生是YQCB的人，死是YQCB的鬼，大家可以放心！我是不可能去別的隊伍打比賽的！」

　　殺千說完，放開了涼生的手機……後者看了他一眼顯得有些尷尬的樣子，清了清嗓子才對直播間的觀眾說︰「你們也聽見了？少說兩句，一天不帶節奏不能呼吸啊？」

　　今陽眨眨眼，總覺得現場氣氛有點尷尬，但是好像又說不出來尷尬在哪了……人家說的話明明很有戰隊歸屬感，粉絲應該聽了很感動才對。

　　今陽低下頭和艾佳互換了一個眼神，艾佳說︰「YQCB裡好像直播間人氣最高的就是殺千了。」

　　「以前是技術好，直播效果好，所以愛看的人有人多，只是噴子也很多。」小仙補了句，「S3最後那一波團戰……你們看了吧？S3剛結束那幾天，他開直播，直播間都是刷屏讓他退役的。」

　　今陽想了下那畫面，微微蹙眉︰「那看著不是很難受？」

　　「又不是神仙，看著當然難受，剛開始他連續幾天沒直播了，」小仙淡淡道，「後來有一天，他突然又好了，笑懟直播間一切節奏。」

　　「然後呢？」今陽問。

　　小仙抬起頭，看了眼又重新戴上耳機，坐在一旁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殺千，想了想說︰「只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跟我們打過一把訓練賽。」

　　「……」

　　一時間，今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頭一次有點啞口無言。

　　「有些人剛開始確實是想打職業，想贏比賽的。只是打職業不一定只是打職業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而已，隨之而來的有很多事……有些人選擇咬著牙扛，有些人就心態崩了，其實是很簡單的選擇題。」

　　小仙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伸手拍了拍艾佳的肩膀。

　　今陽看了眼艾佳，艾佳一臉冷淡外加缺心眼的樣子。

　　今陽用手肘懟了他一下︰「看見沒？害怕不害怕？萬一有一天你也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

　　「愛罵罵，大老爺們怕什麼被罵，」艾佳伸手，將今陽衛衣的帽子掀起來蓋在她的腦袋上，在她「哎喲」一聲抗議聲中，翹了下唇角，「不對我身邊的人說三道四就行。」

　　今陽捂著腦袋，掀下帽子轉過頭看他︰「？」

　　「比如……」

　　「比如？」

　　「誰敢罵妳，老子就懟死他們。」

　　艾佳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