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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 -【噓!別說我愛情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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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別說我愛情夫【禁忌戀人套書】 作者:李葳

半夜三更,赫然出現在張仁善面前的,是一位怒不可遏的「人夫」,
高大、外貌不凡的男人指著他的鼻子,臭罵他將自己的老婆給拐了?!
不不不!他張仁善可是善良的市井小民,奉公守法都來不及了……
咦?什麼?拐了這傲慢男人妻子的,竟是他的老婆?!
這是什麼情況?他的老婆和眼前這男人的老婆外遇且……私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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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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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3: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不幸,是無法預知終點的痛苦。

  「我回來了。」

  聽到門口傳來的招呼,慌忙地由屋內走出的女子,身著花邊圍裙,一副賢淑的模樣,正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嬌妻」典型。

  圓圓臉蛋素淨白晰,額前蓄著劉海的俏麗短髮,輕巧地攏在耳後,映襯出小巧精緻的五官,常被人形容為陶瓷娃娃。一雙盛滿夢幻的星眸,無論發生天大的事,總是水汪汪、溫柔柔的;從不高聲說話的嗓音,即便到了二十多歲的現在,聽來還像是十來歲的少女般。

  「這趟飛行辛不辛苦?飯就快煮好了。」微笑著,蕭芙渠對著自己結婚一年多的丈夫,客氣地問。

  扯著領帶的男子,揚起一道鷹眉,些許不耐地說:「我在飛機上吃過了,連續十幾小時的飛行,我現在只想洗個澡,然後趕快去睡覺。你一個人吃吧!」

  丈夫的話,讓她的臉上蒙上一朵暗雲。

  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會不免心疼的表情,卻換來丈夫一句冰冷的奚落——

  「難不成你一個人就吃不下了?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連吃個飯也要人陪?妳知不知道,像你這種任性的行為,已經給人家添了多少麻煩?前幾天我又被岳母抱怨,說我沒好好照顧你,才會讓你的體重直線下降。」

  「媽媽她……」詫異地張大眼,她不知道母親竟在私下做這種事。

  揮揮手,不想再討論的男人提著公文包,走進屋內說:「你不想一個人吃的話,就回娘家吃飯也沒關係。反正我經常都不在家,你天天煮飯給自己吃也無聊吧?」

  「可是我——」

  「拜託!妳要是再瘦下去,我可扛不起這責任!你是蕭家的寶貝,就讓我在岳父、岳母面前好做人吧!」切斷妻子的話尾,谷洋一邊扯著領帶,一邊往臥室走,喃喃地抱怨著。「真是個千金大小姐!」

  蕭芙渠垂下雙肩。她聽到了,卻不知該怎麼跟丈夫抗議。

  在別人眼中,也許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千金大小姐,但她並沒被寵壞或嬌生慣養,她一直想做個稱職的妻子,凡事不懈怠,打點好丈夫身邊的大小事……無奈,她的任何嘗試都不被丈夫接納。

  這樁婚姻,是個徹底的錯誤。

  自己不該因為父母施加的壓力便點頭應允婚事的。

  從第一眼看到谷洋時,她就直覺他對自己而言太陽剛、太咄咄逼人、太霸氣,可是她已經習慣讓雙親安排自己的生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抗父母的指揮,於是只好認分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他。

  新婚夜,對芙渠而言是場前所未有的噩夢,而對谷洋來說,大概是場始料未及的災難吧?

  婚前未經人事的她,在谷洋碰觸到的那一刻,當下爆哭出來。起初還按捺著性子哄誘她的谷洋,在嘗試了兩、三個小時的勸誘後,再也受不了她的淚水,索性離開那間美輪美奐的蜜月套房,一個人在五星級飯店的酒吧與大廳打發了一夜。

  男人原來是那麼「可怕」的生物,芙渠從來不知道。

  被父母周全保護的她,從小到大都是在私立女校度過的,從幼兒園到大學,自己身邊的同學也以女性居多。外人或許會覺得不可思議,在這信息爆炸的年代,居然還能培養出像蕭芙渠這樣的深閨大小姐,但瞭解芙渠生活作息的人,便不會對她那如同白紙般的純潔品行產生懷疑。

  電視節目只觀賞父母允許的頻道,報章雜誌或書籍也一律經由父母挑選,上課放學有專車接送。根本沒機會去外頭鬼混的她,唯一還能和世界接軌的方式,便是一年兩次的海外旅遊——但,全程都有父親或母親的陪伴。

  不必說,婚前的芙渠和男性交往的經驗為零。天底下曾牽過她的小手、抱過她、親吻過她臉頰的異性,只有父親大人。

  她以為男人都該像她的父親一樣,是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接待任何女性都是溫柔體貼,沒有威脅感的紳士。

  表面上,谷洋的確是個紳士,可是揭開他衣服底下的「真相」,卻讓芙渠對男人的幻想破滅。

  高大、壯碩的體格有衣服的遮掩,能給人可靠的印象。然而脫光了衣服之後,芙渠沒辦法將眼前的軀體和洋畫裸男的那種力與美結合。不是谷洋醜陋,而是他太活生生、太過於現實,全部都是這樣赤條精光的……一瞬間湧上芙渠腦海中的驚恐害怕,早就凌駕了一切。她害怕未知的那一步,也害怕她丈夫身上的男子氣概,那像是要吞噬她所有的強烈目光與意志。

  一步錯,步步錯。

  新婚夜、蜜月,以及接下來的日日夜夜,只要谷洋靠近她半臂以內的距離,芙渠就會身不由己地一顫,然後便看到谷洋臉上的表情,由不解、困惑轉而變為生氣、放棄、不耐煩。

  婚後約莫兩個月,谷洋曾經質問過她。「我身上有哪一點讓你覺得可怕?你說啊!我會努力改的。」

  芙渠只能搖頭哭泣,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問題不在他身上,而是自己那本能上的恐懼,已經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從那之後,谷洋完全放棄了與她的溝通,甚至也沒再試著接近她。他們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她冠著他的姓,名義上為夫妻,卻過著如同陌生人般的日子。

  芙渠知道這全是自己的錯,所以她才想在其它方面做個完美的妻子:鎮日守著這間屋子,將它打掃得乾淨整潔、窗明几淨。洗衣、煮飯,任何她能做的事,她都盡心去做了。

  可是,這對丈夫谷洋而言,似乎是無足輕重的。身為飛航副駕駛的他,待在這屋子裡的時間,還不如在天上飛的時間長,哪怕是難得回家一趟,也經常都是鑽進自己的寢室內,倒頭睡覺而已。

  這個家對他來說,已經不像個家,倒像間供他住宿下榻的飯店。

  咳聲歎了口氣,芙渠擦擦眼角的淚,踱著步伐往飯廳走去。

  忽然,谷洋叫住她,說:「喂,我剛剛拿進來的信裡頭,有一封是給你的,我放在桌上了。」

  不待芙渠一聲道謝,逕自又縮回房裡的丈夫,彷彿是連多浪費一絲口水與她交談的時間都沒有。對著空氣,她幽幽地低語著:「我並不叫『喂』啊!」

  拿起那封信端詳,看見信封上寫著:「霖閣女中第○○期同學會籌備委員會」的字樣。熟悉而懷念的校名,讓她跌入一波又一波的回憶中。中學時代可說是她人生中最璀璨且無憂無慮的歲月。

  大家可好?有沒有什麼改變呢?每個人現在都在做什麼呢?

  她迅速地拆開信件,決定記下日期與地點,壓抑不住會一會老同學的渴望。



  幸福,是兩個人不斷努力維持的假象。


  「同學會?」

  躺在長沙發椅上,享受著長腿被人揉捏的快感,懶洋洋的宋陵張開昏昏欲睡的眸子,望著老公說:「誰的?你的同學會嗎?」

  「不是,是妳的。你以為我能讀女中嗎?」溫和地笑著,男人把信遞到她的鼻端前說:「喏,已經來了好幾天,我還怕你會錯過呢!」

  把粉黃色的信函高高舉起,左觀右看,宋陵嘟起豐潤的唇,有點兒提不起勁去拆開它。「這種東西,錯過也沒什麼關係的。」

  「怎麼會呢?和許久不見的同學、老朋友敘舊,是件很美好的事。」在妻子穠纖合度的長腿上推拿完畢後,張仁善接著拿起幾片藥布貼在她的小腿肚上。「最近你工作過度了,肌肉繃得很緊,可見得體內已經累積了不少壓力,趁這機會去放鬆一下也不錯啊!」

  「你喲,什麼事在你眼中只有好的一面,永遠都沒有不好的事吧?」拿起信敲打著丈夫的頭頂。雖然結婚才幾個月,但他們已經認識好幾年了,比起夫妻,他們更像是一對知交好友。

  「不是我只看見好的一面,而是這本來就是件好事。」笑笑的男人,本就溫厚的長相,顯得更加祥和。

  「你的爸媽還真能取名字,仁善、仁善,果然是善人一個!可惜你身邊都是些惡黨,還娶了我這麼一個惡劣的老婆,不會煮飯、不會打掃,連衣服也沒洗過,虧你還答應和我結婚,你這就叫人善被人欺!」

  「因為你問了我要不要娶你啊?如果拒絕,豈不是太不知好歹?天底下沒幾個男人能把世界一流的名模娶回家當老婆的。」

  起身,倒了兩杯散發著天然草香味的熱茶回到妻子身邊,仁善遞一杯給她,說:「成千上萬的男人都羨慕我是個幸運的傢伙呢!」

  「傻瓜,我是貪圖你這雙妙手!嘗過你奇跡般的十指後,沒有了你的手,我一定會活不下去的!」宋陵俏皮地一眨眼。

  「只有我的指頭嗎?」仁善啜著自己手中的茶,不介意地笑問。

  「當然啦,你的廚藝也好得沒話說。我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一個擁有推拿師、營養師、美容美發師等等多樣執照,又多才多藝的專業造型設計師老公呢!拜你之賜,像我這樣已經到了二十五歲的模特兒,還能保持十幾歲的身材與膚質,沒被強迫退休,並繼續在國際伸展台上風光,我可是感激不盡呢!」

  「聽起來我好像只是個『方便』的老公?」

  一眨右眼,宋陵笑問:「覺得被我利用了?」

  「還請多多愛用。」也學她拋個眼波。

  噗哧地爆出笑聲,她靠上前去,在仁善的頰邊啵了個吻。「你就是這麼善解人意!」

  「這樣就讓你滿足了嗎?我還打算更善解人意一點呢!」他雙眸漾著愉快的光影說:「煲在燉鍋中的杏仁粥差不多可以喝嘍!」

  一聽到「杏仁粥」這三個字,宋陵腦海中就奏起了連鎖反應的喜笛聲。

  細心地、費時地一粒粒剝除掉皮與硬尖,將甜杏仁搗碎成不定狀的粗細,使其仍保有脆脆的口感,然後與滑滑香香、晶透飽滿地吸足了杏仁精華的大米,一起慢火熬煮出適度的自然淡甘即可。這道二合一的簡單美味粥品,是仁善眾多拿手好菜中,最讓宋陵垂涎三尺的。

  能嫁給一位喜歡做藥膳料理的丈夫,實在是太幸福了!

  「呀!討厭,你怎麼會這麼討人喜歡啊!」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宋陵迭聲地說:「求求你!偉大的張大善人,快點、快點!我要吃、我要吃!」

  「是、是,請讓小的為您服務,您就坐在這邊等吧!」

  「我哪裡都不去,快點!」

  作個誇張的哀求手勢,目送丈夫進廚房後,宋陵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暗了下來,她重新盯著手上的邀請函,咬著唇。

  該去嗎?

  雖然想去,但又不是非去不可。

  想見的人……也許會出現也不一定。

  然而,對方不見得想和自己碰面。

  幾年了?

  畢業之後到現在都不曾再聯絡,那之後聽說對方去就讀一所俗稱新娘學校的大學,而自己則拎著行囊闖蕩巴黎。

  年輕莽撞的自己、青澀不懂事的自己、不知謹慎而破壞兩人多年友誼的自己……現在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她呢?

  畢業考結束後的空蕩教室。

  場景依稀還浮在眼前,那是一輪火紅的夕陽,將課桌椅都融入了一片陰影裡,刺目地燃燒著。



  她低著頭,垂著的雪頸在紅紅的光芒下,透出瑩白。「畢業以後,我們還能再像現在一樣做好朋友嗎?阿陵。」她說。

  分離就在眼前,國中三年、高中三年,累積六年所發酵的情感,在狹小的身軀中膨脹、蓄積、沉澱、質化,再也不能忍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抱住那比自己嬌小的身軀,她不顧一切地說:「我喜歡你,阿芙!」

  唇,短短地相觸一秒,宋陵不曾忘記過她的味道,那是言語無法形容的,冰冷又柔軟、濕潤而香甜的奇跡滋味。

  可是,下一刻被推開的瞬間,宋陵也曉得自己犯下的錯誤已經沒法再挽回了。

  清楚地寫在那張相識多年的溫柔小臉蛋上的,是驚愕與難以置信、是無法接受也融合了些許噁心……


  宋陵歎口氣,喃喃自語道:「還是別去吧!」

  即使事隔多年,也許對方早就忘記這件事了,但她太膽小,不敢去想像萬一蕭芙渠還記得一切,且在乍見自己的那一刻,鄙夷地看著自己的話……

  將邀請函扔進了垃圾桶,宋陵苦笑著。

  已經過往的事,就讓它一直留在過往中吧!

  她不會去參加這場同學會,絕對不會去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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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4:14 |只看該作者
Ⅰ 人在哪裡?

第一章   

  甚少有訪客上門的時間,門鈴卻突兀地響起,刺耳擾人。

  坐在客廳中觀看著時尚雜誌的張仁善,把滑落到鼻樑邊緣的銀框眼鏡往上推了推,並抬頭看著時鐘。十一點了?誰會挑這個時間上門啊?不可能是經常晚歸的妻子,因為她搭昨天晚班的飛機,出發前去米蘭參加一場服裝走秀了。

  叮鈴~~叮鈴鈴鈴~~

  彷彿不得到響應不甘心似的,按門鈴的人極沒耐性地按了又按。

  狐疑地放下雜誌,他越過十坪大小的客廳,點亮玄關處的小燈,解開門把上的鐵鏈,發聲問道:「請問有什麼——」

  一股強大的撞擊力道襲來,把張仁善與門縫間狹小的距離隔開,咚地巨大響聲在深夜中格外刺耳。

  嗚地呻吟,仁善撫著自己被鐵門撞到的胸口,還沒恢復呼吸,就被人一把扣住睡衣衣襟,耳窩震盪著對方的咆哮聲。「把她交出來!她躲在這裡對吧」

  他?她?誰啊?沒頭沒腦地連番攻擊中,仁善一頭霧水地應道:「請你先冷靜一下,這位先生。」

  「少廢話!我知道是你把她 了,快點把人交出來,不然我就以妨礙家庭的罪名控告你!」來人絲毫沒壓低音量,更粗暴地扭著仁善的衣服,提起他便往後推,直抵牆角。

  「我是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什麼妨礙家庭?」

  企圖以溫和的口吻說動對方,仁善在狼狽中勉強保持冷靜。如果和對方一樣衝動,事情只會更加惡化。

  眼前這名高大——如果沒橫眉豎目、張牙舞爪的話——相貌頗為端正不俗的陌生男子,的確不曾存在他的記憶中。仁善有著被朋友戲稱為神術的辯識人臉絕技,凡是與他交談過、認識過的人的容貌,他絕對不會忘記。

  他敢肯定地說,自己從沒見過這名男子。

  「現在這間屋子裡就我一人,你確定你不是找錯門了嗎?先生。」

  「你是宋陵沒錯吧!我查過了,宋陵就住在這兒,沒有錯!」

  張大嘴,仁善圓睜著鏡片後一雙黝黑深眸半晌,接著以非常、非常平穩的口氣說:「你查的地址也許沒錯,但你所調查的對象是位女性,難道你不知道嗎?」

  「女人」

  深呼吸一口氣,仁善點頭並說:「我叫張仁善,而宋陵是我的妻子,請問你找她有什麼事?」

  「不、可、能!」男人臉色唰地青白,咬牙切齒地說。

  仁善見狀,聳肩道:「你如果肯放開我,我可以拿結婚照或身份證給你看。要是這樣還不夠……我也有一堆證人可以作證。」

  男人終於放開仁善,遭受重創的臉變得扭曲,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著。「芙渠她竟然是跟個女人跑了,那……」

  一手掩住嘴巴,男人瞪大空洞的黑瞳,對著地面囁嚅。「我的老婆居然和一個女人……這是在搞什麼鬼……怎麼可能……哈……哈哈……這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男人一會兒咆哮、一會兒臉色發白、一會兒又自顧自地笑起來。仁善把握空檔整整衣襟,重新調好歪掉的鏡片,花費半分鐘思索後,作出決定說:「這位先生,你要不要先坐下來,喝杯茶,冷靜點兒再談?」

  幾近失常的笑聲歇止,男人以泛著紅絲的白眼瞪了他數秒,最後開口說:「我姓谷名洋,叫谷洋。」

  仁善禮貌地伸出一手。「初次見面,你好,谷先生。我不必再介紹自己了吧?」

  「宋陵如果真是你的妻子,」對他伸出的手視若無睹,男人諷刺地笑道:「那我們兩個就是這樁鬧劇中,同病相憐、最可笑的丑角了,張先生。」



  谷洋不懂,自己的妻子在想些什麼?

  結婚迄今他還是不明白,女人這種生物,怎能如此表裡不一?外表看來成熟、懂事、文靜、嫻雅,為什麼腦子裡卻像是外星人一樣,裝著不可理喻的想法,根本無法與之溝通?

  他曉得自己不是什麼標準丈夫,但也不曾虐待過妻子啊!別說是毒打、痛罵了,自己連她的一根指頭也都沒碰過!換成別人早已是以離婚收場,自己卻還能忍耐將近兩年的歲月。這種值得全世界男人脫帽致敬的行為,到最後換得了什麼?

  頭戴綠帽也就算了,沒想到妻子的姘頭竟然是個女人!

  一掃男性的尊嚴、丈夫的威儀不說,萬一這件事傳到什麼電視媒體的耳中,自己說不准還會成為全台灣——不對,應該是全世界的笑柄,全天下男人所恥笑的對象!

  活生生地遭遇到這樣不合情理的事,誰還能吞得下這口鳥氣

  「請用茶。」

  望著端放在面前的精緻瓷杯,冒著熱氣的茶水是古怪的紫藍色。谷洋才壓低了一邊眉毛,顯露出不滿的表情,屋主立刻便笑著說:「這是具有鎮定效果的熏衣草茶,你喝喝看,並不難喝的。」

  為什麼這傢伙還能笑得出來?谷洋幾乎對那張祥和的笑臉,起了怒憎的惡恨之心。難道從頭到尾氣炸了的自己才不正常嗎?一般而言,普通男人在得知自己老婆跑了,還會有心情去泡啥米碗糕青草茶,甚至若無其事地笑著嗎?

  戴著銀邊眼鏡的男人自稱張仁善,他彷彿沒察覺到谷洋怨懟的目光,捧起自己的馬克杯,吹了兩口,鏡片迅速蒙上一層白霧。

  「唉,戴眼鏡就是有這點小麻煩。」一邊摘下眼鏡的男人,一邊露出歉意的笑。

  少了銀框的遮掩,男人的容貌是偏向清秀但過於纖細的,就男性的評價來說,這實在是過於「軟弱」的長相。谷洋暗諷地想:八成就是因為這副軟腳蝦的德行,才會管不住自己老婆,放任她去 了別人的妻子吧!

  我和這少根筋的機車男不一樣,無論得花多少時間,我一定會逮到芙渠和她的姘頭,讓她們後悔……

  「你不想喝花草茶的話,我再替你換另——」

  「不必了,我不是來喝茶聊天的。張先生,你一點兒都不好奇,也不想問我有關我妻子與你妻子的事嗎?」冰冷地打斷對方的好意,谷洋懶得繼續浪費時間。

  先微微地一笑後,男人擦著鏡片說:「不,我當然想知道,請說吧!」

  對方越是氣定神閒,谷洋越是一肚子火氣。「你還真是老神在在啊,張先生。難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老婆有外遇,所以一點兒也不驚訝,還是你不相信我所說的,認為這全是一場誤會?」

  「嗯……也許我天生遲鈍吧!常有人說我反應慢半拍,其實我是不想在狀況未明前,便自亂了陣腳,那對事態並沒幫助,不是嗎?」

  谷洋挑釁的口吻竟碰了根軟釘子,他挑高眉頭。「噢,那我倒是頗為失態啊!一開始就連對象也沒搞清楚,鬧出了個大笑話。你一定以為半夜來了個莫名其妙的瘋子,非常惱人吧?」

  捧起茶杯裝作沒聽到他的挖苦,張仁善轉個話題說:「為何你會認定是我的妻子 跑了你的妻子呢?谷先生。」

  哼地一聲,谷洋從西裝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球被捏得縐巴巴的紙團,丟在茶几上。「昨天夜裡我回家後,便看到這紙條貼在我的寢室門上,紙條上所說的宋陵,我托朋友去查過了,全台北排除年紀過小與過大的,就你妻子一人。我還以為是個男的,想不到……嘖,能料得到才有鬼!」

  說來這也是谷洋的疏忽,他看到紙條後,第一個動作就是撥電話給相識的老友。朋友在警界稍微有點關係,因此透過了俗稱的地下管道,拜託他找尋住在台北地區、名叫宋陵的傢伙。

  結果一聽到這個名字,朋友立刻說:「宋陵?是不是那個宋陵啊?」

  「哪個?」

  「你不曉得嗎?很有名的模特兒呀!」

  模特兒?原來就是這種空有長相的傢伙,不知用什麼花言巧語, 騙了他涉世未深的妻子吧!

  「總之,拜託你幫我查出他的住址。順便,還有其它年紀在四十歲以下、二十歲以上的宋陵也全給我找出來!」

  「只要住址的話,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你怎麼會突然要找叫宋陵的人呢?是你的舊識嗎?還是——」

  「你不必問這麼多,一切就麻煩你了。」單方面切斷電話之後,谷洋尚不知道有一個很大的誤解隱藏在這之中。

  倘若多花一秒的時間求證,他便會知道名模「宋陵」是個女的,而自己也就不會魯莽地闖上門來,會先去搜集些……反正做都做了,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谷洋看著張仁善把桌上的紙團攤平,逐字(也才不到二十字)地閱讀著。因為看了好幾遍,谷洋早就能倒背如流了——

  對不起,谷洋。

  我愛宋陵,我想和宋陵在一起。

  請和我離婚吧!

  p.s.我不會再回來了。

  芙渠——

  現在想想,這字條上故意不用「她」這個字,八成也是芙渠有意要讓他誤會。這該死的姓宋的女人!幹麼不取個阿美、阿花的名字?搞得他男女不分,糗大了!

  「你怎麼能靠這一張紙條,就斷定是我妻子呢?宋陵這名字,我相信在全台灣絕對不只一人。」還算冷靜地看完後,張仁善開口便問。

  「台北就夠了,不必全台灣。你不瞭解我的妻子,從未婚前她便是個足不出戶的女人家,就算拜託老家的司機送她出門,也絕對不可能會離開台北。台北的路都不認得了,又到哪裡去認識什麼高雄、台南的外遇對象呢?」

  點頭表示理解,但張仁善把其餘的可能性一併說出。「那麼會不會是網友呢?據我所知,現在網絡上的戀情也——」

  「很遺憾,我家中並無計算機。內人的家教很嚴,我岳父從以前就不贊成她學習不必要的知識,像網絡這種東西在嚴格的岳父眼中是洪水猛獸,根本不許內人去碰。她連手機都沒有,這樣你懂了嗎?除非是對方每天開車上台北,要不然……」雖然這並非百分之百不可能,但谷洋還是無法認為真會有這種事發生。

  咳了咳,把谷洋的注意力拉回來,重新戴上眼鏡之後,張仁善起身說:「抱歉,我先失禮一下。」

  看對方縮回某個房間裡去,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谷洋納悶地蹙起兩道濃眉,無聊地打量起四周的裝潢。

  以溫暖色調為主軸的佈置,在十來坪的空間中營造出溫馨小窩的感覺。照理說妻子是名模的話,牆壁上掛著妻子的寫真海報也不奇怪,但這間客廳卻找不到半張女性的照片,全是些山、海的風景照。

  打點得這麼整潔乾淨,看樣子那名叫宋陵的女人,也不是什麼惡妻,何必丟下丈夫不要,搶別人的老婆呢?

  難不成,自己真找錯了對象?

  「讓你久等了。」

  十幾分鐘後,從房間裡又走出來的張仁善,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畢業紀念 說:「我記得好像在哪兒看過芙渠這個名字,所以去借了阿陵的紀念 翻了一下,莫非你的妻子就是這位?」

  一整頁的彩色小相片,許多位年方十四、五的少女面孔羅列其上。谷洋在張仁善所指的地方,看見了妻子的臉孔。和現在的她相較起來,年輕稚嫩了點,但這張臉的的確確是芙渠。

  「這麼說來……她們是同班同學?」谷洋低語著。

  「恐怕你一開始的推測沒錯呢,谷先生。」有些傷腦筋地笑了笑,張仁善指著離芙渠不遠處的另一張小照片說:「這位就是我妻子。」

  不愧是登上舞台、擁有名模特兒身份的人。

  相片雖小,卻掩不住那份自信的光彩。少女有著一雙堅定搶眼的眸,輪廓大體上很東方,五官卻很西方,鼻樑高鋌而且眉高眼深。光是這麼樣普通的小照片,也看得出是很能吸引人目光的長相,與賢淑內斂的妻子是截然不同、對立的典型。

  這樣的兩人會有交點?

  模特兒的生活不是光鮮亮麗且多彩繽紛的嗎?

  這名女子到底是存什麼心? 騙單純的芙渠做什麼?而且,如果這叫宋陵的女人是同性戀,應該不會和男人結婚才是啊!

  「阿陵也真是的,竟會做出這種事。」摳摳臉頰後,張仁善舉起無線電話筒說:「我看還是先聯絡上她,再談談往後該怎麼辦吧?」

  谷洋瞪大眼。「你能找得到她」

  「她的手機向來不關機的。」

  頭頂冒出滋滋的怒焰,谷洋差點要咆哮出:既然如此,剛剛為什麼不早說?只要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卻讓兩人在這邊唱了半天雙簧

  「奇怪了。」抬起頭,張仁善看了下時鐘。「飛機應該抵達米蘭了呀!」

  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竟被這個戴著眼鏡的傢伙耍得團團轉,谷洋現在只想快快找到芙渠的下落,早點擺脫此等荒謬的情境。

  「怎麼了?」

  「電話不通,大概是飛行途中關掉了。我忘了告訴你,昨夜宋陵就出發去米蘭工作了,聽說要兩周才會回台灣。抱歉!」

  「你說抱歉有個屁用啊」

  谷洋粗暴地說完,馬上就察覺自己的行為很幼稚。將脾氣發洩在不相關的人身上,這種遷怒的舉動和三歲小孩有什麼兩樣?可是要他在轉眼間拉下臉道歉,又有點……

  「啊,說得也對。」張仁善摸著頭,微笑地說:「光道歉的確沒什麼用。」

  就這麼輕鬆地被對方圓過場了。谷洋還在掙扎著要不要說「是我不好,不該遷怒」的時候,居然就被對方搶先一步給將軍了!

  這滿臉笑意的傢伙,到底是長了神經沒有?脾氣好也該有個限度,想做個好人也不必做得這麼稱職吧?又不是會得什麼十大聖人獎!

  我也是,幹麼隨他起舞?

  一想通,谷洋全身宛如洩了氣的氣球,垂下雙肩,認命地從沙發上起身。「你這邊有空房嗎?」

  「啊?」張仁善詫異地瞪圓了眼。

  「沒得到芙渠的下落前,我是不會離開你家的。今晚我睡在這裡,如果你沒有空房,那我就在這間客廳的沙發上屈就一晚。洗手間在哪裡?」

  「等等,你……你要住在這兒?」

  「有什麼不方便嗎?」谷洋左瞧右看,反正房子裡就他和他兩個大男人而已,有何不可?

  「不,可是……睡在別人家裡,會很不自在吧?」

  脫下外套,谷洋捲起衣袖說:「我早習慣睡在外頭了。工作的關係,經常是這間飯店、那間飯店地跑,根本沒差。」

  「那你的工作呢?」

  「不勞費心,我是飛機副駕駛員,明後兩天都沒有排班,有什麼疑問嗎?你就當我是隱形人,我不會打擾到你的,放心吧。還有,你也不必招呼我,我是個很好睡的人,等我洗把臉出來後,會自己找地方睡覺的。」

  不等對方響應,逕自往客廳的另一端走去,谷洋說:「洗手間,我借用了。」

  仁善等他消失在眼前後,才傻楞楞地說:「這會兒,我定會挨阿陵的罵了,居然讓陌生人睡在我們的家中。唉!」

  話說回來,這也全是阿陵的錯啊!

  想不到她會這麼魯莽,無論怎麼說,對方都是有夫之婦,再怎麼……也不該……現在可好,這下子不光是兩個家庭的問題,還有他們四個人的人生都要被攪得天翻地覆了。

  明知是谷洋自作主張地說要留下,可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仁善還是沒辦法置之不理。他往書房走去,那兒勉強一點的話,還可以鋪一床客人用的睡鋪,就讓谷洋睡那邊吧!



  一陣不知打哪兒傳來的菜飯香味刺激著飢腸轆轆的五臟廟,谷洋剛睜開眼的瞬間,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四周是成排的書櫃,還面對著一張寬敞的書桌。

  對了,自己昨天晚上住在……

  那,這味道是這家中的男主人所煮的飯香嗎?谷洋想不通,怎麼會有男人願意進廚房?那種事本來就該是女人去做的。什麼破除傳統、什麼男女平等,那些都是嫁不出去的女人在嚷嚷的!女人不進廚房、不生孩子、不打掃、不洗衣,所以世界才會越來越混亂!

  「叩」、「叩」兩聲後,書房門外傳來聲音——

  「谷先生,你醒了沒?早餐……」

  將門拉開,谷洋搔著下巴上的鬍渣說:「叫我谷洋就好。我快餓死了,昨天晚上什麼也沒吃就跑到你家來。」

  「那正好,我煮了很大一鍋的山藥排骨粥,還有幾樣小菜,你不嫌棄的話就多吃一點。」把手上全新的牙刷、刮鬍刀與毛巾遞給他,仁善說:「這是我到便利商店買的,你先去盥洗吧。」

  「噢,謝謝。」這傢伙還真細心。

  張仁善恬淡地微笑著。「不客氣。」

  可憐的傢伙!谷洋打個呵欠,看著他轉身的背影(大男人的還穿著圍裙),揣想著平常這個張仁善在家中一定沒什麼地位,才會被老婆騎在頭上,落得被拋棄的地步。明明這麼體貼,那老婆還在外頭勾搭別人,實在是太惡劣了!

  這點,他和張仁善可不一樣。

  我不是被芙渠拋棄,天知道我才想和那個千金大小姐離婚呢!

  一等他教訓過她們之後,他會很帥氣地簽下離婚協議書,樂得和蕭芙渠分道揚鑣!誰稀罕一個和女人混在一起的老婆?他身邊從不缺鶯鶯燕燕,不論是婚前、婚後,自己的身價一樣好得很,從不缺乏女人送上的秋波。

  男人就這點佔便宜,離婚對男人來說一點兒都無關痛癢,特別是週身沒有拖油瓶的話,根本沒有女人會介意男人是否離過婚。

  他早該這麼做了。

  谷洋以前多少顧忌著岳父的顏面,現在可不同了,他大可對眾人主張:我是受害者!先對不起我的人,是芙渠!

  正義,是站在他這邊的。



  仁善把瓷鍋端上桌時,恰巧看到刮過臉、簡單地淨過身後,神清氣爽的谷洋走進餐廳。昨晚沒仔細打量,現在一瞧,他還真是高大,起碼有一米九吧?宋陵和自己都是平均身高以上的人種,因此他已經習慣向下看,很少會碰到自己必須抬高視線才能面對的人。

  「坐下吧,我再端兩樣菜過來,就可以開動了。」

  大剌剌地拉開椅子,男人一落坐便問道:「平常都是你煮飯的嗎?」

  「嗯,阿陵她……內人不太會煮飯,呵呵。其實她有一次光是要燒開水泡麵,就把我的廚房給毀了。從那以後,我就拜託她不要進廚房了。」仁善對那場災難還記憶猶新呢!

  「該不會連屋子也是你整理的吧?」有些疑懼地,谷洋的目光遊走在客廳與餐廳間。

  「是啊!」一聳肩,把最後兩道菜端上桌後,仁善盛一碗熱粥放在谷洋面前。「阿陵工作不定時又忙碌,就算她想整理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點我就比她自由多了。啊,我是造型設計師,有一間個人工作室,通常都是有預約才需要去。」

  「……你靠老婆養嗎?」

  這種問題其實滿沒禮貌的,但仁善曉得谷洋不是存心要暗指自己是吃軟飯的男人,所以也不以為意地說:「我和阿陵是各賺各的,自己管理個人的金錢。但這棟房子是阿陵買下的沒錯,就這點來看,也許很多人會把我這丈夫當成小白臉呢!哈哈哈!」

  「你是男人吧?被人說成小白臉,不會生氣嗎?」

  仁善一聳肩,說:「我聽過更難聽的。嘴巴長在別人臉上,我也管不著。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接下來,沉默的空氣中,只聽得到碗筷的聲響。咻嚕嚕地三兩下,谷洋便把一碗粥喝完了。他遞出空碗說:「你的手藝真不錯,再來一碗。」

  仁善莞爾地勾起唇角。「合你的胃口就好。」

  該說谷洋是大而化之的人,或者是被社會上一般的價值觀所寵壞的男人呢?應該是後者吧?仁善也是男人,當然知道很多自己的同胞仍活在便利的男性至上社會中。女性做是理所當然的事,一旦換成男人去做,就會遭受許多男性同胞的鄙夷,覺得這種行為把男人的面子都丟光了。

  「你和宋陵聯絡上了嗎?」吃完第二碗後,谷洋放慢速度品嚐第三碗時,忽然想起來,重要的事還沒問。

  「還沒,我等會兒去撥個電話——」

  說曹操,曹操就到!鈴鈴的單調電子音樂在客廳響起,仁善放下碗筷走到客廳拿起電話,彼端立刻爆出話來。『仁善,是我!』

  「美玟?正好,我要找阿陵。」聽到宋陵經紀人熟悉的語音,仁善微笑地說:「你能幫我叫她一聲嗎?」

  『你在說什麼啊?阿陵還沒到啊!我都快急死了!』

  「沒到?可是她不是和你一起上飛機了嗎?」

  『那天在中正機場我們要搭機時,阿陵遇見了一名熟人,她們不知說了什麼,然後阿陵就要求我先出發,說她會轉搭下一班飛機。我見她似乎很堅持,不得已只好順了她的意思。想不到我等了又等,都三、四班飛機過去了,也不見她抵達啊!』

  「熟人?對方是男性、女性?」

  『一名短頭髮的女子。怎麼?你知道些什麼嗎?』美玟在電話彼端急切地說:『你要是有什麼頭緒,就快點和阿陵取得聯繫,要是到明天的首次排練時她還沒到,我和公司都會被她給整慘的!這次的設計師不是我們這種小公司能得罪得起的,你知道嗎?就這樣了,我繼續去機場找,拜!』

  楞楞地把電話放下,仁善身邊已經多了個高大人影。谷洋開口說:「找到你老婆了沒?」

  搖搖頭,仁善說:「她似乎真的失蹤了。」

  「嘖,我就說吧!事情怎麼可能那麼順利!」谷洋嘲諷地說:「這下可好,你應該知道昨天晚上我焦急的心情了吧?你那個老婆真是個可怕的女人,既然是同性戀,就別結婚嘛,結了婚卻不知道安分,還到處 騙人家的老婆!」

  「請你不要弄錯了!」

  谷洋一愕,從昨天到現在,還是頭一次看到仁善臉上出現這樣嚴厲的表情,意外地,還頗有男子氣概。

  「妻子的魯莽所造成的困擾,我非常過意不去,但是請你不要開口閉口地指責她。同性戀又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了?我也是同性戀,所以我也對不起你了嗎?她有沒有 騙你的妻子,不等阿陵她們回來說清楚,誰都不知道吧?」在鏡片下的分明黑瞳,閃爍著幾許憤慨,臉上脹現一層薄紅。

  「現在我關切的,只有妻子的去向與她們的安危。你如果要興師問罪,就等我找到她們之後再說。現在,請你離開我家!」仁善指著門,凜然地說。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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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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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仁善在東區商圈的新興商業大樓內,租了一個二十坪大小的地方,作為個人的造型工作坊。

  靠著過去在知名美容沙龍所累積的人脈,現在的顧客多以口耳相傳的方式上門預約,一天最多接五組Case的工作量,讓仁善不再像從前那樣忙得昏天暗地,從早到晚都得待在沙龍中,應接不暇得有如千手觀音般,在一組組的客人中團團轉,恨不得能有第二個分身幫忙他工作。

  縱使仁善的索價不低,但對上門的客人來說,能獲得美容師全程的打點,而非由A助理洗頭、B助理按摩、C助理吹頭,最後才輪到設計師稍微地上兩個卷子草草了事的一般沙龍相比,多花一點小錢也不算什麼——經常有客人會這麼告訴仁善。

  隱密性高、一流的技術與無微不至的服務,拜這三樣法寶之賜,仁善工作室的預約名簿上,從沒有過完全空白的一日,收入與在沙龍工作時相比,並未減少太多。尤其是近半年的口碑做下來,營業額也在穩定地增長中。

  二十坪大的空間,其中五坪是特別隔開的小房間,那兒擺放著辦公桌椅、電話、帳冊、顧客名冊等等,有需要保管上鎖的東西都放在這兒。

  剩下的空間,則有如尋常居家的風格,法式躺椅、玻璃書櫃、水晶花瓶中永遠盛開著新鮮玫瑰,角落還有一座摩登的吧檯。如果不是正中央擺放著醒目的落地長鏡與一整組美容、美發專用的長椅,經常會有人誤以為這是仁善的住家呢!

  通常在第一組預約的客人光臨前半小時,仁善會先到工作室內,調出今日接待的顧客基本資料,上面記錄著從髮質到膚質、職業與喜好之類的小檔案,再根據顧客的需求,替他或她先準備好專用的精油洗髮精、敷面料,這樣一等他們光臨,便能享受到最舒適、放鬆、毫無壓力的時光。

  仁善和一般專門作髮型,或只作臉部化妝的設計師最大的不同,便是他的造型是從頭到腳全包的。整體說是造型師,其實工作從腳趾到發頂都在他的服務範圍內。倘若顧客有提出要求的話,他也會為他們指點服裝搭配、鞋子的挑選等等。

  造型美容,不是追求完美無瑕,而是讓人容光煥發的技巧。

  這是仁善的工作準則。

  叮咚的清脆響聲,告知仁善第一位預約的客人上門了。

  啪噠啪噠地踩著羊毛拖鞋,越過光潔的木質地板,仁善將門打開,笑臉迎人地說:「哈羅,GINA,歡迎!」

  「嗨,仁善!」傾前在他臉上印下招呼的吻,有著黑髮碧眼的西班牙混血女子,是位在台工作的時尚模特兒,當初是阿陵介紹上門的。

  「我幫你泡了壺桔子茶,保養氣管。」

  「噢,正是我需要的!台灣秋天的氣候真是夠怪的了,說變就變,時而溫暖、時而冷,不感冒也難。」

  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的美人,在脫下薄呢外套時,說:「我剛剛進門時,發現你門口旁邊有個很面生的男人在守著耶!人長得非常帥喲,又很高。是不是沒預約到的客人啊?或是新進的男模特兒,慕名上門的?」

  聞言,仁善的笑臉微微動搖。「真的嗎?那就奇怪了,我怎麼沒注意到。」

  「你就去看一下嘛!反正我還有點時間,可以等你。」

  仁善曉得GINA是一片好意,可是這片好意卻來得不是時候。唉,不去看一下似乎會說不過去,但……他早就知道門外的人是誰了。

  「那就請你稍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最後還是無法辜負GINA的心意,簡單交代一聲後,仁善打開了工作室的門。

  同時,原本靠在走道牆上、滿臉寫著枯燥無聊的男人立刻挺起身,尷尬地對仁善揚起一道濃眉,顯出強勢的防禦態度。

  先反手將門關上後,仁善才無奈地開口說:「谷先生,你留在這邊也沒用,我現在必須先顧自己的飯碗,沒有時間去找阿陵的下落。」

  谷洋一撇唇。「時間是我的,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可以等到你有空再說。」

  「但你站在這邊,會讓上門的顧客誤解,以為我和人有什麼糾紛。」仁善耐著性子地解釋。

  「我看來像討債公司的嗎?」低頭看著自己穿著的男人,明知故問地說。

  不提長相,高人一等的理想九頭身,套著低V領的長袖鐵灰色毛呢衫,長腿則裹著西裝長褲外型的深藍色休閒褲,腳下踩著一雙咖啡色雅痞鞋,這副百年也不會退流行的時髦穿著,從任何角度來看,都不像是前來討債的流氓。

  挺直的鼻樑、修得乾乾淨淨的下顎、高冷的顴骨,是男人都會羨慕並想擁有的方正有力的線條。濃眉炯目被一副無邊的淺灰色墨鏡所遮掩,但這可擋不住那張飽滿性感的寬嘴。

  綜合這些片面的小優點後,得到的結論大概和GINA所說的「非常帥」相去不遠。谷洋無疑地得到了上天的垂愛,有著得天獨厚的優秀條件,能吸引諸多異性的目光。換句話說……這樣的龐然「大物」隨隨便便的,就會招惹來一堆不必要的注目。

  「問題不在這裡。」仁善微歎息地回道。

  兩人雖然相識不久,但憑直覺,仁善斷定谷洋是滿「我行我素」的人種,一旦他打定主意,就沒有打退堂鼓的時候。哪怕這可能會造成他人的困擾,但在谷洋眼中也不成障礙吧!

  「你如果真的要等,不妨去樓下的咖啡廳坐坐。等我送走這位客人後,正好有個空檔。」仁善退而求其次。

  「不能在裡面等嗎?」幾乎稱得上厚臉皮的,男人挑起眉問道。

  「不行。」與工作扯上關係時,仁善是很有原則的。「你認為一位淑女會希望在紳士面前,顯露她沒化妝還滿頭泡沫的模樣嗎?」

  「誰不洗頭啊,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不也在看?」絲毫沒有體貼心的男人,強詞奪理地說:「大不了,我不看就是了。」

  「你要等,請在樓下等。如果你繼續站在這兒,我會請管理員上來。」做出最後通牒。

  「知道啦,我下去就是了。但你可別想自己偷偷聯絡上她們,卻不讓我知道。」總算放棄的谷洋,有些不甘心地瞄他一眼。

  在谷羊直線的思考中,已經認定仁善是和「她們」站在同一國的。

  「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我不會有空做那種事的。」語畢,覺得不能再讓GINA空耗時間的仁善,旋踵回到工作室內,將煩人的事一併關在門外。

  「抱歉,讓你久等了。」

  從手上翻閱的外文雜誌中抬起頭,她不介意地甩甩頭。「不會、不會。怎麼樣?已經解決了嗎?」

  希望是如此,仁善在心中暗道。

  「嗯。今天我們先從洗頭護髮開始吧!你今天晚上有一場珠寶秀,對吧?」

  套上皮製的長圍裙,從小冰箱中取出事先準備奸已添人尤加利精油的洗髮精,仁善已經把雜念拋在腦後,搖身一變為專業的美容師臉孔。

  「仁,我可是全權拜託你嘍!我想今晚會有許多鎂光燈對著我猛拍呢!要是眼角的紋路被拍進去,我一輩子都不敢出門了!」

  仁善微笑著。「什麼紋路?你這可是在挑戰我的手腕嗎?讓我們看看這兩小時能締造什麼神奇效果吧!」

  回應仁善俏皮的眨眼,GINA格格地笑著。

  事實上,仁善是相當內斂而沈穩的人,小學時還被老師評為過度害羞內向,有必要與同學多作接觸。幸虧這幾年在沙龍的鍛煉中,他也學會了如何藉著開玩笑與俏皮的動作,讓原本累積下少壓力的客人先放鬆精神。一石二鳥,它也有助於加快在護膚保養的過程中,讓昂貴的保養品能充分地滋潤並被吸收到真皮層內的速度。

  不知不覺中,播放著爵士慢歌的工作室內,洋溢著陣陣愉快的交談與笑聲。漸漸地,仁善也忘記了那尚未解決的「麻煩」,全心投入工作。

  「先生,您的咖啡要續杯嗎?」雙眼燃著興奮的光彩,身著綠色短裙的女侍已經是第三次來到谷洋的桌旁,藉故添加白開水、送濕巾了。年輕的臉龐掩不住羞澀的薄紅,雙眼有意無意地暗示著谷洋。

  低頭看了下白金腕表,谷洋點頭說:「那就麻煩你了。」

  「是,我馬上替您續杯!」

  高亢的聲音回應完後,以發抖的手端起谷洋的杯子,女待一離開他的桌邊,不一會兒,就聽到櫃檯邊她和同伴興奮地討論著谷洋的聲音與眼神有多迷人等等。似乎先前曾經過一番爭奪,而女侍是搶到替谷洋換杯咖啡的幸運兒。

  年代還真是不一樣了。現在的七年級生,一個個都比他們那年代的女孩來得活潑大方且主動敢言。

  平常的谷洋是不會介意這點小地方的,可是因時因地、視心情的好壞,也會有無法忍受的時候,好比現在——谷洋除了厭倦外,還是厭倦!

  除了那群吱吱喳喳的麻雀令人不耐外,真正叫谷洋氣悶的是——到底他打算讓我等多久啊?那傢伙!

  灌了三杯咖啡後,滿腹「苦水」正是谷洋現在最佳的心情寫照。

  昨天,張仁善強硬的逐客令一下,谷洋不得不先撤退回家。整夜,他再三思考,然後不知哪根神經不對勁了,他就是覺得自己好像欠了張仁善一句道歉!

  但,他又沒逼他告白,是張仁善自己要「出櫃」的,難不成這也能怪到他頭上嗎?

  好吧,就算自己言語上有些輕率,也許不慎「侮辱」了他們那「一類」的人,但谷洋能對天發誓,他可不是那種對同性戀有強烈偏見的人。不是有句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嗎?谷洋對同性戀的看法,大抵就是這種感覺。

  別人關上房門後的事,他懶得去管,他那時候只是針對「現況」發表感想罷了。本來嘛,如果張仁善和宋陵都是同性戀,那他們結婚做什麼?一個只能愛男人、一個只能愛女人,不應該是敵對的兩種人嗎?怎麼會湊在一起成了夫妻呢?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造成整件事越變越亂!

  搖了搖頭,揮去雜亂的想法,谷洋決定堅持初衷——我無意介入什麼三角習題,也不想再管誰的性向是正常或變態的。總之,我只要找到了芙渠,能對岳父作交代,整件事就可以畫上句號了。

  這也是他今天會改而埋伏在張仁善工作室的理由之一。

  即便守在他的家門前,谷洋也沒辦法再像上回那樣,輕易簡單地說留下就留下。畢竟,那個傢伙可是玻璃圈的。尋常男人是和女人上床,而他那種人卻是專找同性……

  腦海中忽然浮現張仁善與沒有面孔的男人擁抱在一起的畫面,手臂上頓時起了—粒粒雞皮疙瘩。

  嗯……真是病態!生得再怎麼一臉清秀,但男人就是男人,身體扁平,下面還帶了個累贅,怎麼會有人能……唔,看他外表頗正常,舉止也不娘娘腔,不至於缺乏女人青睞才是啊!為什麼會是那個圈子的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谷洋這回可真是體會到這句話的涵義了。

  點了根菸,谷洋才抽了一口,突然就被人從旁邊奪走。

  他訝異地抬起臉,正好與張仁善的視線相交。少了鏡片的遮掩,輕斂著眉頭的秀氣男子用著毫不造作的動作,把原本屬於他的菸放入薄唇中,深吸一口之後,吐了出來,並說:「好久沒抽了,都忘了菸的味道是這麼苦澀、這麼臭呢!」

  咚……谷洋的心亂了一拍。

  帶著些許疲態的男子,黑白分明的眼瞳與細眉間,竟飄蕩著一股異樣的色香。就像是不經意中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谷洋移開了眼,端起咖啡杯掩飾自己動盪了一下的心。

  這是他不設防的一面,還是我眼花?

  總覺得方纔那一眼所受的震撼,非比尋常。谷洋不敢再深層地探究下去,啜著咖啡說:「我正在想,你若再不下來,我就要上去敲門了。」

  「抱歉。」

  把剩了一半的菸屁股塞進白色的菸灰缸中,張仁善跟著坐在他面前,以慵懶的手拂開額前垂下的發。「GINA的髮質比我想得還要糟糕,因為連續做了好幾場的秀,頭髮被死命地吹出造型、噴發膠,又沒有好好地保養,所以發尾都毛了。不過,你也沒興趣聽吧?」

  可有可無地一挑眉,谷洋喝完咖啡後說:「我知道你認為我很煩,但能不能請你早點和宋陵聯絡上?」

  「她的手機還是不通,走秀排演時也沒現身,氣壞了設計師,而她的經紀人已經在四處找尋了。更糟糕的是……阿陵失蹤的消息不知怎麼走漏的,有家八卦小報的記者今天早上已經守在我家門前。所以,我很感謝你今天是到工作室來,不然可能會讓一堆狗仔隊挖到阿陵失蹤和你老婆有關的消息。」

  一口氣說完後,張仁善把桌上的帳單拿起來。「我們走吧。」

  「走?去哪裡?」

  到櫃檯前付帳的仁善說:「回樓上再說吧,我要是在這邊待久了,誰知道會不會被狗仔們嗅到。」

  「你的工作呢?」

  「下一位客人是約六點,還早。」

  仁善沒告訴他,其實從昨天晚上開始,家中的電話就響個不停,一些娛樂媒體的記者不知從哪兒查到了家裡的電話,輪番上陣追問宋陵的下落。仁善顧忌到阿陵有可能會打家中的電話跟他聯絡,因此也不好直接拔掉插頭,結果到半夜三點才落得清靜一點,他也才能小睡一下。

  今天精神不濟的他,實在沒什麼力氣來應付谷洋。

  之所以會勉為其難地招待谷洋,還不是因為他也死心了。他知道,在宋陵與蕭芙渠現身前,自己和谷洋的「惡緣」暫時還斷不了。

  好奇的視線,在張仁善的工作室內露骨地打量著。

  「原來你就是在這兒幫那些女人修修頭髮、剪剪指甲啊?」谷洋看著明亮的室內,和他想像中的粉紅色調相去甚遠。

  「我的顧客之中也有男性。」

  「哼!這年頭什麼怪人都有,連男人也學女人塗抹起自己的臉皮了。」

  「你似乎對我的工作有所誤解,造型不是女人的特權。」仁善歎息地說。

  「男人需要什麼造型?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只孔雀似的,有哪一點好看?只要乾乾淨淨的,能見人就好了。」

  「這麼說來,你在搭配這身衣服時,沒有想讓自己看起來順眼一點的意圖嗎?」仁善溫和地回道。

  皺起眉頭,谷洋瞟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直說就好。」

  「想要看來美麗大方,或是看來神采奕奕,都是屬於造型的一環。如果用嘴巴說的不懂,你要不要親身體驗呢?請坐。」指著中央的皮椅,仁善故意用挑釁的口氣說:「真正有男子氣概的人,應該不會懼伯坐上這張椅子體驗一下全新的經驗吧?」

  谷洋哈地嘲諷回去。「看你沒客人閒得慌,居然拉到我頭上來了。聲明在先,我可不會成為你的常客。會在臉上作文章的男人,肯定都是些吃飽沒事幹的傢伙!」

  仁善沒回應他這句話,只是比了比「請」。

  谷洋見狀,臉皮一繃。這傢伙該不會是故意的吧,故意讓他處於這種進退不得的狀況?可惡!看起來一副溫和的模樣,事實上,分明是披著羊皮的狠角色嘛!

  大剌剌地往皮椅上一坐,任君宰割地伸出脖子躺下,谷洋嚷著:「你該不會事後跟我說要收費吧?」

  「事後?我還沒開始進行呢!讓我瞧瞧……你這古板的西裝頭髮型不適合你,即使塗抹了這麼多發油,也不可能一下子讓你顯得成熟穩重。你有著不錯的額頭,讓它被厚重的前發覆蓋未免可惜。」

  端起谷洋的下顎,仁善的長指在他臉頰上左比右畫。

  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像個呆瓜似的,由他擺佈來、擺佈去,谷洋就不耐煩了起來。「隨便你要做什麼,能不能別再浪費時間了?」

  「火氣這麼大,也許需要先放鬆一下。」笑著,仁善的指頭忽然來到谷洋的頸肩,往某處一壓。

  好痛!谷洋忍住叫喊,但反射的淚水已經漾在眼眶中,他狠狠地瞪著鏡中笑吟吟的傢伙。「你在幹什麼?」

  「這兒叫肩井穴,緊張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先繃緊這一帶的筋肉。不時常地放鬆一下,你的血管可是無法輸送足夠的氧氣到腦中。」

  「我不需要按摩!」

  「這是推拿。放心,我擁有合格的中醫推拿師證照。」以靈活的指端往頸子上攀爬、輕揉,仁善輕聲地說:「這兒是風池,這邊是風府、大椎……怎麼樣,感覺不像先前那麼痛了吧?」

  說也奇怪,正如他所說的,轉瞬間,原本的疼痛感化為酸脹,壓上去時痛得不得了,但一等他揉散之後,卻通體舒暢的——

  「你際怎麼停了?」谷洋正覺得這「推拿」還不錯時,仁善卻把手移開了。

  「方纔是示範,其實要先溫熱過你的筋肉後,再來推拿會比較有效。趁這段期間,還可以敷個面膜,你的皮膚狀況太乾燥了。」輕拍著他的肩膀,仁善對著鏡中的他笑說:「事前先告訴你,我會跟你收費。」

  翻翻白眼,谷洋吃下他這記回馬槍。「曉得了,我會付的,我付就是了。上了賊船、進了黑店,不付就出不了門是吧?」

  「小店收費合理,我還會給你打個折。」

  「嘖!你賺這種黑心錢不會良心不安嗎?」

  「黑心不黑心,等我結束之後,你再評論。」以一條熱毛巾覆住谷洋的臉,仁善忽然幹勁十足。要是能讓谷洋自動認輸,承認他的偏見是錯誤的,想必會是今天最有成就感的工作。

  「啊……嗯…那裡……」

  谷洋忍不住歎口氣,真是太舒服了!他以前不是沒有讓人按摩過,普通的理容院在洗頭的時候,也會順便幫客人按摩一下,可是那些理容小姐尖銳的指甲掐在肉上時,只有痛的感覺,根本一點兒都不舒服,所以到後來,谷洋索性要她們別按摩了。

  這點,仁善就截然不同。他的動作宛如有什麼神奇的力量似的,總是知道他糾結的筋肉肌理,並恰到好處地疏開……

  「嗯嗯……我收回前言,你光靠這十指就可以讓我值回票價了,我都快睡著了。」覆在臉上的面膜也沒有他想像的噁心香氣,而是一種讓人不自覺放鬆的味道。

  「常有人這麼說。」舉起谷洋的手臂,邊做著旋轉動作,仁善邊道:「你睡著也沒關係,我會用一盆冷水讓你清醒。」

  「……吶,在我沒睡著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趁著兩人間趨緩的氣氛,谷洋想把放在心中已久的疑問拋出。

  「你說。」

  「為什麼你會和宋陵結婚?」直載了當地問出口後,谷洋得到沈默的回應,於是又加注說:「她愛女人、你愛男人,這麼說起來,你們是假結婚嘍?」

  先歎口氣後,仁善回問:「你是單純好奇,還是這麼喜歡刺探別人的隱私,踩別人的痛處?」

  「好奇一半,不解一半。你不想說就算了。」

  「……」

  仁善想了想,終究谷洋也不是完全的局外人,告訴他也無妨,於是緩緩開口說:「宋陵是我剛到美容沙龍做助理美容師時就認識的。起初只是單純的顧客關係,算是面識但未深交。直到有次我臨時代班去支援一場服裝秀的後場,而她也以新人的身份第一次上場走秀……

  「阿陵是設計師特別指名的,就新人而言,她太鋒芒畢露了,所以很自然的,一些老鳥的敵意就集中在她身上。有人將她使用的發膠摻雜了真正的膠水,害她的頭髮黏在一塊兒,我替她作了緊急處置,因此我們兩個就這樣熟了起來。」

  仁善講述著這些過去,腦海中也不斷浮現出許多畫面。以前還真的發生過許多事呢!

  「那時候我們雖是朋友,但還不知道彼此的秘密,直到有一回參加那圈子的派對時,她帶著女伴,我則和……當時的男性友人在一起。我們先是對愣了兩秒,接著就笑成一團了。」

  仁善回憶起那一刻,唇角也不由得上揚。「事後阿陵告訴我,她一直很好奇,我怎麼不像一些男人那樣,藉著朋友之便對她採取追求的攻勢,直到那天她才知道原來如此。」

  谷洋在面膜底下悶著臉,覺得很不愉快。這樣兩人不是都有「另一半」了嗎?怎麼還會湊在一塊兒送作堆的?

  「那之後,我和宋陵就成了密友。對宋陵來說,我是她可以沒有壓力地相處的異性;對我來說,宋陵的活潑開朗,讓當時非常痛苦的我,有一處可以解脫的地方。坦白說,當時我的對象是個……套用宋陵的話,是個爛到不能再爛的傢伙。」

  起身將谷洋臉上的面膜除下,仁善以熱毛巾敷著他的臉,並擦掉殘留在上頭的碎屑。

  重新呼吸到空氣的谷洋,抬起眉頭。「為什麼要套用宋陵的話?你自己不覺得那傢伙很爛嗎?」

  「……他是我的恩師。當時我工作的美容沙龍,便是他開的。他身邊永遠不乏明星、模特兒、A片女星、三教九流之類的男男女女。我是和他深交後才曉得,他是個沒有緋聞就活不下去的人。偷情、外遇、腳踏多條船,這些更是司空見慣的事。我提出要分手,對方就會搬出自殺、要封殺我的事業等等事情來威脅,弄得當時的我心力交瘁。」

  仁善停下手。他不該講這麼多的,何必呢?谷洋根本不可能理解。

  「那時候是宋陵提出我們結婚的建議。她說她已經不想再玩下去了,趁著結婚的名義,她就能和過去的情人斷得一乾二淨。以前,她就提過她心中有個思念的對象,她說那是她的初戀,雖然最後無疾而終,可她並不後悔愛上對方。好像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就一直在找尋著能取代『她』的人。」

  「是芙渠嗎?」谷洋繃起下巴。

  他以聳肩帶過。「我並未問過阿陵她的心上人是誰,所以無法代替她回答。我和阿陵結婚,是因為我們都累了,我想要一個能喘息的空間,而阿陵想要一點安詳的幸福,所以我們在一起。」

  「這根本是逃避嘛!」

  「對,這是逃避。」

  仁善並不迴避他的指摘,點頭說:「我們兩個都是縮頭烏龜,明知現實不可能允許這種假象持續下去的。可是那時的心情並非是虛假的,我們都想給對方一點助力,都想要互相扶持地走下去。這樣子,也不可以嗎?人不可以有一時的脆弱嗎?非得無時無刻不堅強地面對問題嗎?」

  「你這是在狡辯!問題不會因為逃避而消失,也不會解決啊!就像宋陵和芙渠不可能一直逃亡下去,總有一天她們得出來面對——」

  「我不會和你爭辯的,谷先生。」截斷他激昂的話,仁善把善後的面霜塗抹在谷洋的臉上,說:「你說得非常正確,如果每個人都能和言論一樣,永遠都是做著對的事,那就好了,是不是?」

  閉上嘴,谷洋知道自己又傷到這傢伙了。

  外貌看起來明明很溫和,但隱藏在這表殼底下的心,似乎是滿目瘡痍的。言談中多少已經可以窺看到這傢伙也吃了不少苦,然而……他卻不曾讓那份痛苦浮現在外。和自己相比,這傢伙真是成熟多了。

  「我欠你一個道歉,張仁善。」

  「咦?」詫異地,他停下手。

  谷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那天,我不是故意說同性戀就不該結婚之類的話,我很抱歉。」

  半晌,仁善才綻放了一抹璀璨和煦的微笑說:「沒關係。」

  好像……谷洋默默地想……自己太早下判斷了。同性戀裡面,也有像這傢伙一樣,還算挺不錯的傢伙存在嘛!

  過去他對玻璃圈中人的偏見,現在有了一點點的更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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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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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完成了。如何,你還滿意嗎?」

  谷洋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不得不佩服地承認,張仁善是有兩把刷子。雖然沒看他怎麼動剪刀,但原本厚重的西裝頭經過打薄之後,自然而不遮掩住前額地修飾出他方正的頭型,兩鬢也更強調出他的男性風格。整個人一下子就擺脫古板、嚴酷的形象,改頭換面,變得清爽宜人多了。

  「這嘴巴上抹的是什麼東西?你不會是幫我上了口紅吧?」噁心地舔舔唇,有柑橘類的味道。

  「護唇膏。秋冬季節時,你不會覺得自己的嘴巴乾澀,常常皸裂嗎?即使飛機上有空調,但長期處於高空高壓的狀況下,你的膚質已經變得太過乾燥了。這一小管的護唇膏你帶在身上,經常塗抹就不必為乾裂的唇感到困擾了。」

  「堂堂大男人用這種……」谷洋隨口埋怨。

  笑了笑,仁善也不與他正面抗辯,只說:「這算不上什麼化妝品,區區的小保護罷了。難道你平常不運動、不保養身體嗎?這和那是一樣的道理。」

  「……唔,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帶著吧!」

  把那玩意兒放進褲袋後,谷洋伸伸腰骨,覺得整個人從肩膀到後背都輕鬆舒暢了起來。「不可思議,直到今天早上,我的頭還在隱隱作痛呢,現在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應該是最近壓力大的關係吧?相信今晚你會睡得很香甜。」他手腳俐落地收拾著各樣工具。「那麼,全部的費用一共是三千八百元,請支付。」

  「你真要給我算錢啊?」谷洋瞪大眼睛。

  仁善微笑。「我不是『事前』就說了嗎?我和你的交情可沒好到替你免費服務的地步。這還是我給你打了折的,谷先生。」

  「嘖!你一定是親兄弟明算帳的那種人!」掏出皮夾,谷洋在點著鈔票時,看到皮夾裡放著的白金卡,順口說:「你這兒收不收信用卡?」

  「VISA的話……」仁善瞥了瞥他的皮夾,突然靈機一動地說道:「你的妻子也擁有她個人的信用卡嗎?」

  「不,她都是刷我的附卡——等等,如果這兩天她有刷卡的話,我不就可以知道她人在哪裡了嗎?對啊,我怎會沒想到呢!」

  仁善主動先把電話遞給他,說:「所謂的盲點,向來都是藏在最顯而易見的地方。快點去向發卡公司查詢帳單吧,說不定運氣夠好,就能找到她們了。」

  「宋陵也有附卡嗎?」兩邊加在一起找,勝算會更大。

  「我不是說了,我和她在錢財上向來是各管各的,我可不知道她的卡號。」

  把谷洋留在沙發上,仁善體貼地避開他與發卡公司的對話,到小廚房將先前使用的茶具清洗乾淨,接著重新泡了一壺茶。

  當他捧著茶盤回到谷洋面前時,正好谷洋也結束電話,並說:「我現在直接去銀行一趟,等我拿到刷卡單的明細後,再過來和你會合,反正你等會兒也有客人上門吧?」

  「會合?已經有眉目了嗎?」

  幾天下來像無頭蒼蠅的舉動,到現在總算有了一點兒可靠的線索,谷洋勢在必得地笑說:「據銀行的資料顯示,最近的一筆金額是今天下午刷的,如果我本人過去簽證,應該可以調到帳單。然後我就可以根據她刷卡的地方,找到她的下落了。你也想確認一下宋陵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吧?那就等我回來再說,拜拜。」

  性子真急!望著他的背影,仁善抱以苦笑。最後,還是沒跟他收到錢呢!這傢伙該不是想賴帳吧?!

  早知道就先要他把皮夾留下……



  「這樣子可以嗎?」替電視女主播定完妝後,仁善在她身後舉起一面鏡子,親切地問道。

  「很好。自從把造型的事都交給你打點後,我就少了許多煩惱呢!」塗抹著艷色口紅的唇綻開迷人的笑靨。「從這裡直接開車過去,到坐上主播台為止,我都不用擔心會走樣。」

  「那真是太好了。」仁善把鏡子放下,替女主播將外套由衣櫃中拿出來,並且細心地為她披上。

  一手套進袖子中,女主播忽然想到什麼地說:「阿仁,我記得你以前是在飛島  S工作的吧?」

  「是啊,在我開這間工作室之前,一直在那兒上班。」他不解地歪著頭。「怎麼了嗎?」

  「噢,沒什麼,你離開是正確的。這幾個月來,那間美容沙龍的風評是越來越糟糕了。」穿上外套後,女主播尖酸地皺起眉頭說著。

  「技術好的設計師沒幾個不說,服務也越來越糟糕。前兩天我主持的談話性節目,委託那間沙龍負責造型,結果對方居然派了個二十出頭、沒什麼經驗的女設計師過來!那女的糟糕透了,化出來的妝像是退流行的重金屬藝人,我要求她重新化過,她居然回了我一句:『依你的皮膚狀況,不化濃一點怎麼掩蓋得過去?』氣得我當場發飆趕人!」

  女主播從小皮包中取出一根菸,點燃,抽了一口之後說:「以前飛島S的風評是一流的,想預約去剪個頭髮都很難,可是最近啊……真是令人不敢恭維,我再也不會去了。差點忘了,我想介紹幾位客人給你,你還有名片嗎?」

  「有,請稍等,我去拿。」

  聽到自己工作過的地方,被人評得一文不值,仁善的心情是極端複雜的。身為同業,少了個競爭對手,他應該感到高興,但他卻一點兒幸災樂禍的心情也沒有。

  別再去想了,都已經過去了,如今那個人和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把名片交給她之後,仁善送她出門,然後回到空蕩蕩的工作室內,一屁股坐進沙發裡,閉上眼睛吁了口長氣。

  這兩天實在夠折騰人的。

  真想好好喝他一杯!濃烈的伏特加也不錯,但最棒的還是二十年的藍帶威士忌,那醇香的琥珀色美酒,只要一杯下肚……

  唔,不行不行!

  仁善制止自己危險的想法,每回每回的經驗早已經讓他學到了教訓,自己是屬於越累越會「燃燒」的類型——特別是再加上酒精的催化後。比起只能和男人上床的性癖,仁善認為這廂的問題還更嚴重點。

  不曉得是不是初體驗時留下的深刻印象,害得他造就了這樣特殊的「發情」體質。

  鈴木飛島,飛島S美容沙龍的負責人,父親是日裔,母親則是台灣人。他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也是交往了五年的男人。

  以造型美容這個部分而言,他是自己的啟蒙恩師;至於床上的經驗也全是……拜他之賜,一腳踏進了所謂的「禁忌」圈內。雖然並未後悔過,但是人生如果也有  RESET,能夠重新開機再來一次的話,他會希望從不曾與飛島相識一場。

  飛島年紀虛長他九歲,九年的歲月能造成多大的差別,他不知道。但當年十七歲的他剛到美容沙龍應徵時,映在他眼中的飛島「大師」,是位集洗練、前衛、新穎、華麗於一身的魅力男性,亦是讓他憧憬與崇拜的神話。

  追逐著恩師的一舉一動,學習著他所有的技巧,在整個過程當中,不知不覺地,他也被飛島這個人徹底地俘虜了。

  回頭想想,飛島當時大概只是把他當成有趣的新鮮玩具吧?

  聽話又順從,總是像小狗一樣,看到主人就會搖尾巴的仁善,因為勤奮努力的關係,很快地就由洗髮小弟,躍升為助理設計師。他每天總是留在沙龍內,直到深夜都還對著假人娃娃練習著各種美容、美發的技巧。

  事情發生在他替飛島工作將近一年的某日……

  白天已經累得七葷八素的仁善,在清掃完店內後,點起一盞小燈,學習著替假人頭上發卷,結果遇上湊巧回到沙龍內拿鑰匙的飛島。飛島見他如此認真,於是指導了他一會兒,看到精神有些不濟的他眼皮都快垂下了,遂提議送他回家。

  坐上飛島的車,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把車子開到了未曾看過的豪華公寓,老闆此時對下屬說:「這是我家,上來喝一杯吧?」

  試問,天底下有哪個屬下會拒絕呢?何況在仁善單純的世界中,仍把飛島當成神一樣地崇拜著。

  於是,一杯杯烈酒下肚後,再醒來時,自己已經是全身赤裸地躺在飛島身旁了。

  這種老套的招數,仁善想起來都想發笑。自己居然不能免俗地上了當,而且從此以後對飛島更是死心塌地,無論飛島要求他做什麼,他都無法拒絕他。

  認真地說起來,飛島也不是惡人。

  在性方面,灌醉對方、乘人之危的舉動雖然算不上君子,但依稀的印象中,飛島並未對他有過粗暴的動作,甚至……也給予他相當的快感。在工作方面,像飛島這樣願意傾全力教導後進的設計師,也不多了。然而,以情人而言,飛島卻是再糟糕不過的對象,這點他就無法否認了。尤其到了後期的死纏爛打、明明吃膩了又不願放手的獨佔心態,更是令他吃足了苦頭,不僅生活和工作全被弄得一團糟,甚至還曾經想過要自殺。

  萬幸,那段日子也結束了。

  縱然過程中兩人吵吵鬧鬧、分分合合,可是當他告知飛島,自己要與宋陵結婚,並離開那間沙龍時,飛島突然就死了心,不曾再來騷擾過他。那些口頭威脅要對他不利的舉動,也從沒有真正實行過。

  總之,現在他們之間已成了靠「耳聞」才能得知對方近況的,普通同業者的關係。

  回想起過往的風風雨雨,對自己曾動過要尋死的念頭,他除了一笑置之外,也覺得當時的他怎麼會那麼蠢?人如果都有「死」的覺悟了,那麼再大的困難、痛苦,也應該都能撐得過去才是呀!自殺是最要不得的事了。

  因此,他非常感激宋陵,是她在那段日子給了他力量與吐苦水的管道,要不然像他這種愚蠢的膽小鬼,就算人家拋出了救生圈,他恐怕還會笨得不知道該攀住它呢!

  放棄酒精吧!喝點安全的花草茶就好。

  懶懶地伸直腰,仁善正想從沙發上起來時,門鈴卻急吼吼地響起。啊,這種急性子似的按法,八成又是……

  把門打開的瞬間,谷洋已經迫不及待地衝著他叫道:「你怎麼那麼慢啊?快點,我找到她們曾去過的PUB了!芙渠不可能會去那種地方,所以一定是宋陵帶她去的!你要不要跟我來?」

  將簽帳單推到仁善的鼻端前,仁善歎息地取下它,盯著上面的店名。「這間店我知道,阿陵怎麼會挑這種時候,去一間到處是熟人的店呢?」

  「少囉哩吧嗦的!總之我們先去看了再說。」

  扣住仁善的手臂,谷洋一副沒得商量的口氣,半強迫地將他帶出門。

  「我知道啦!你別拉我,我總要鎖一下門啊!」

  「給你兩分鐘,不能再多!」

  仁善很懶得提醒他,其實刷卡不就是代表已經結帳離開了?所以就算現在趕過去,也一定逮不到人的,急也不急於這一時吧!



  「聽你的口氣,你和宋陵好像常來這間店?」開車的途中,谷洋問道。

  點點頭,仁善其實不很想光顧那間店,因為那兒實在有太多的熟人了,想見與不想見的人都可能會去。希望老天保佑,別讓他遇見……

  「那間PUB的老闆是某家時尚雜誌的女老闆,出於興趣開的。很多與時尚圈有關的人都會聚集到那兒。模特兒是要增加在設計師面前露臉的機會,而像我們這類的造型師,也想在那兒找到工作機會,因此不知不覺中,那裡就成了大夥兒的聚會場所了。」仁善淡淡地告訴谷洋。

  「哼!也不過就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聚會的地方嘛!」

  不很高興地壓低一邊眉頭,仁善保持冷靜地說:「你說話有必要如此刻薄嗎?就算阿陵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她也有她身為專業模特兒的一面,她也是個非常敬業的人。為了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她做了極大的努力,希望你不要輕易地抹煞她。」

  「……你還真保護她。」

  「她是我妻子,不,就算我們沒結婚,她也是我極重要的朋友,我不為她挺身而出,誰能替她說話呢?你難道就不會保護自己的妻子嗎了」

  「……妻子到底是什麼,現在的我已經搞不清楚了。」咂咂舌根,谷洋在紅綠燈的空檔前瞥他一眼,半自暴自棄地說:「好吧,我承認,我和芙渠之間有很大的問題,非常大的問題,所以她才會跟人跑了。」

  「我無意刺探你與你妻子的隱私。」輕聲地說著,仁善給他台階說:「你不必因為我把宋陵與我之間的事對你告白了,就覺得有必要公平地吐實。」

  沈默片刻,重新發動車子後,谷洋才以舒緩的口吻說:「不,我想我是希望你聽一聽吧!」

  既然如此……稍微挑高眉頭,不催促但也不阻止地,以善解人意的黑瞳望著谷洋的側臉,仁善等他自己說下去。

  「我和芙渠是相親結婚的。在訂下婚約前,我和她也才單獨約會過兩次而已,而且還是最標準、最八股的約會——看電影、吃飯、送她回家、結束。我不否認娶她是因為有利於我的事業發展,她的父親是我們航空公司的大股東之一,說話很有份量,我當時覺得自己幸運極了,竟會被我岳父看上。」

  滔滔不絕地說著,谷洋也霎時領悟到,這樁婚姻打一開始就不會成功的理由——

  他不愛芙渠,所以從不曾試圖去理解她在想什麼。表面上他似乎做過努力,其實那只是敷衍了事。他認為芙渠會一直這麼安分下去,而他們之間也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新婚之夜我們就失敗了,她拒絕我上她的床,連讓我碰一下都會哭。我心想床上的事好解決,如果她不想要我碰,我去外面解決就是了,所以也沒把這問題放在心上。日久情深,我以為她總會有接納我的一日。」

  一直以來,谷洋都抱持著:她不接納也沒關係,反正他需要的是芙渠的身份背景,不是她的身體。這想法像道拆不掉的牆,橫亙在他與她之間。

  「我一直對她很冷淡,我知道她在家中煮了飯等我回去吃,但我卻故意在外面解決了才回家。她……好幾次都泫然欲泣地看著我,我卻裝作沒看到,心裡頭只覺得很厭煩。我認為自己已經給了她最大的自由,也從不過問她要做什麼,但她卻老是一副委屈小媳婦的樣子。我常常想著,這樣子她還有何好不滿的?甚至把一切合歸咎於她是個從小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因此難以伺候……」

  越講,谷洋腦海中對自己的形象也越清晰、越惡劣。

  原來,自己是這麼差勁的傢伙,竟還好意思將婚姻失敗的原因,都怪在芙渠的頭上,並認為全是拐跑了芙渠的宋陵不好,搶別人妻子的她是有罪的。

  「現在講起來,我忽然發現自己對芙渠什麼都不知道,我和芙渠之間經過一年多的婚姻生活,卻仍像是陌生人一樣。我不瞭解她,什麼都不瞭解……哈哈,我還真是可笑,等老婆跑了後,才在這邊回想老婆平常都是什麼模樣。」

  車內陷入一片寂靜,只有谷洋乾笑的聲音空蕩地迴響著。

  「我是個很糟糕的人,也是個不及格的丈夫吧?」

  深吸口氣,谷洋硬著頭皮徵詢著仁善的意見。仁善也不好說些什麼,因此氣氛有點尷尬。曉得自己的狡猾已經被看穿,仁善是不會說些虛假的安慰之詞幫他緩頰的時候,谷洋也不再開口。

  車子在街上繞了兩圈後,終於找到那間開在巷弄中的PUB入口。把車停好,谷洋尾隨著仁善進入PUB門前之際,仁善冷不防地說:「你是個奢侈的傢伙,谷洋。」

  懷疑自己聽錯了,谷洋停下腳,瞪著張仁善。

  「因為自己不想扮演壞蛋的角色,所以把別人都當成惡人,習慣用任性自私的角度來看世界,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犯了錯,卻還想要別人摸摸頭,安慰你說:『沒這回事』!太奢侈了,谷洋。」

  張仁善邊推開PUB的門,邊回頭瞥他一眼說:「你反省得還不夠呢!」

  「喂!」

  谷洋衝著他的背影一吼,但他人已經消失在門後。

  就算他真的反省得還不夠,但起碼他知錯了啊!幹麼用那種冷冰冰的白眼蹬人啊?可惡,這傢伙平常一定是故意裝出善良好欺負的樣子!講話明明是夾槍帶棍的,怎麼都沒人發現他在欺騙世人?

  不上去理論個清楚,谷洋心有不甘。跨著大步地跟著進了門……哇,這他×的滿屋子煙霧是怎麼搞的,失火了嗎?嗯?不對,這不是香菸的味道,好像是點了許多薰香蠟燭似的……

  待眼睛適應裡面黑漆漆的光線後,谷洋發現這整間PCB全都點滿了蠟燭,惟一較光亮的地方,只有靠近吧檯處的座位。

  「這邊。」已是識途老鳥的仁善,在前方舉起一手,召喚著他。

  可是想穿越眼前的人群又是一大高難技術。這PCB也不算小了,可是擠了太多人,光線又昏暗,弄得谷洋不一會兒就得跟撞到的人說對不起。這邊道歉、那邊賠罪的,好不容易他終於擠到了仁善身旁的位子,也是面對吧檯服務生的地方。

  「好久沒看到你了,仁善,都在忙什麼啊?」

  「工作啊,還會有什麼?保羅,這位是谷洋;谷洋,這位是店長保羅。」

  「嗨,新面孔帥哥!你想喝什麼,儘管告訴我,天底下沒有我調不出來的酒!」掛著一邊金耳環的小鬍子男子,朝谷洋眨眨眼,轉而對仁善說:「好靚的小哥,哪兒釣上的?」

  「你誤會了,保羅,他不是。」仁善苦笑著,搖搖頭說:「其實今天我和他是來找人的。下午阿陵帶人來過這兒,對不對?」

  「噢,我不能說。」鼓起雙頰,男人搖搖頭,比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

  仁善掏出了簽帳單的副本,放在吧檯上。「你想抵賴的話,我手上可是有證據的喔!」

  保羅只瞥了一眼,就高興地說:「那又不是阿陵的!」

  「那是我妻子的!我妻子在你店內消費過是千真萬確的,而我妻子不可能會一個人到這家店來。如果你不說的話……」谷洋早被店長那一會兒誤會自己和仁善關係、一會兒賣關子的話給弄得滿腔怒火了,所以毫不客氣地用著凌厲的眼神宰割對方說:「我也可以拜託警方來調查!」

  「嘿,我們這類的店可受不了條子關照,我說就是了。」店長一指擺在臉頰上,邊回憶地說:「好像是三、四點左右吧?阿陵和一位我沒見過的女性,一進來就往角落最暗的那組情人區走去。那時間沒什麼人,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她們點了兩杯琴酒、吃了簡單的餐點,然後停留不到一小時就走了。」

  「刷卡的只有我妻子嗎?」谷洋冷聲問道。

  「她們各付各的。唉呀,仁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像偵探一樣地在找阿陵呢?你不能打個手機給她就解決了嗎?」好奇地探聽著,保羅興致高昂地睜大眼。

  「剛才是誰對我裝不知道的?」挑高眉,仁善取笑道。

  「剛才是剛才嘛!」

  仁善搖頭說:「這裡沒有你要探聽的八卦,死心吧!如果你再看到阿陵,麻煩你要她打個電話給我,就說我有急事要找她。」

  「喲,拿我當傳話筒啊?」保羅不滿地鼓起雙腮。

  「下次你找我做造型時,我會算你便宜點的。」仁善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保羅一眨右眼地說:「這有什麼問題?包在我身上。今天你們想喝什麼?算我的!點你最喜歡的冰山威士忌也沒問題喔!」

  仁善舉起一手求饒。「我今天不喝酒,謝了。嗯,你幫我招呼朋友好了,我去一下洗手間。」

  「喂,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小聲地附在仁善耳邊嘀咕,谷洋和這有點娘娘腔的店長,實在無法單獨相處下去。

  「他不會吃了你的,安心。」將谷洋往吧檯邊一推,仁善逕自消失在烏漆抹黑的通道上。

  「你要喝什麼,帥哥?有螺絲起子、血腥瑪麗,還有我鮮奶保羅喔!」語畢,還附送一個飛吻。

  噗——聽到最後一段,谷洋臉色一白,連忙說:「啊,我也內急,洗手間在那個方向對吧?你忙,不必招呼我了,謝謝!」

  呼,真要命!

  捏了把冷汗,谷洋沿著走道往男用洗手間走去時,心想:像張仁善那種類型的同性戀還可以容忍,但人妖與娘娘腔的,他可是敬而遠之,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和那類的人講話咧!

  雖然不是真的尿急,但都走到門口了,就進去解放一下——

  谷洋推開門的手停在半空中,因為門內傳來的交談話聲,似乎正在爭論著什麼,這不是進去的好時機吧?

  奇怪,仁善遇見熟人了嗎?他和誰在說話啊?谷洋好奇地透過小門縫往裡偷窺,視線被仁善的背影遮到,隱約看到是有另一名男子站在他面前——

  「……傳得沸沸揚揚的,大家都知道宋陵鬧失蹤,你們總算告吹了不是嗎?吶,小仁,我知道錯了,只有你對我最好、最忠心,你願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呢?我保證以後不會做出任何讓你傷心的事。」

  「請你放手,鈴木,我們已經結束了。」

  「是你單方面想要結束的,我一直都沒有忘情於你。你想想,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全然都是痛苦的吧?」

  「我是來上廁所的,你讓不讓路?」

  「反正你全身上下我都看過了,還有什麼我——」

  「算了,你不讓開,那我離開就是。」一轉身,仁善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和貼在門縫上的眼睛相對。

  微紅著臉推開門,谷洋索性大方地現身說:「不好意思,我也想上洗手間,結果好像打擾到你們了。」

  「知道打擾,還不快滾!」陌生男子冷道。

  「該滾的是我,不是他。」越過谷洋的身邊,站在門口,仁善低語說:「我到外面等你。」

  「啊?嗯,可是沒關係嗎?那位先生和你的談話……」

  「我和他沒什麼好談的。」硬著下顎,仁善的臉不尋常地繃緊著。

  此時,陌生男子開口說:「小仁,這傢伙是誰啊?」

  「那不關你的事。」

  男子接著冷笑說:「你該不會是小仁的新姘頭吧?」

  「不要再說了!」仁善失控地怒吼,臉色迅速變為一片蒼白。

  「小仁很棒吧?他是我教出來的學生中最優秀的,我說的可不只是他美容美發的技巧而已喔,就連在床上……他的天分之高,也是無人能和他相比的。第一次被男人搞,他就爽得直掉淚,還摳著我的背不肯讓我離開呢!」

  谷洋總算弄明白男人的身份了,他一定就是宋陵口中那個爛到極點的——仁善的舊情人。嗯,他雖然不認識宋陵,但他替宋陵喝采。這個男人的確很爛!沒有比分手後,還故意在他人面前掀舊帳、讓舊情人難堪的傢伙更沒品的!

  為了替仁善出口氣,回報這幾天仁善誠實且有耐性的陪伴,谷洋伸出一手攬住仁善顫抖的肩膀,衝著那有著一副頹廢樣貌,看來就像個爛人的傢伙,咧開雪白的牙說:「仁善的好,還用你來說?老頭,你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仁善是我的人,早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了,你連屁都不值!識相的,就別再死纏爛打了,簡直難看透頂。」

  「你!」氣急敗壞的男人脹紅臉。

  「還有,床上功夫真正高超的男人,是不會用嘴巴說的。像我都是直接用做的,這才能證明真金不怕火煉。嘴上功夫再強,充其量也只是能吠不會咬的狗罷了。」拙緊仁善的肩膀,谷洋說:「我們走吧!」

  離開男人的視線後,仁善迅速地推開他,低頭說:「抱歉,讓你撞見不愉快的事。」

  「喔,嗯……是我說要來的,害你碰到不愉快的人,應該是我道歉才是吧?」搔搔頭,他跟在仁善身後,走回吧檯邊說:「你不要緊吧?臉色好白喔!」

  搖了搖頭,仁善咬著牙根,跟店長要了杯酒,二話不說地吞下去,並立刻把空杯推到店長面前,再要了一杯。

  「喂,別喝這麼猛啊!你喝醉的話……」

  「沒關係,不必管我,你回去吧!」擰緊的眉毛底下,是蒼白得教人無法不擔心的臉,秀氣纖細的容貌更因此而顯得脆弱、憔悴。

  丟下他不管……

  昨天以前的話,要這麼做,谷洋可不會有半點遲疑,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和他,也算是另類的難兄難弟吧?

  他的瘡疤在我面前毫無保留地揭開,我幹的蠢事也一樣都讓他看得一清二楚了,這就好像是同吃一鍋飯的兄弟一樣。

  兄弟有兄弟之情,是兄弟,就不能輕易地拋下正在痛苦的兄弟。

  捨命陪君子!大不了,扛著喝醉的張仁善回家就是!

  「好!你喝,我也陪你喝!我們就喝個痛快吧!」

  谷洋跟店長要了整瓶的威士忌與一桶冰塊,主動地在仁善的杯中倒酒,並說:「來!把討厭的事都忘了,我們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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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意識朦朧地睜開眼時,仁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孔。「谷……嗯……我想吐……」

  「哇!慢著、慢著!我帶你去浴室!」

  將乏力的身體半靠在堅實的手臂上,仁善以手遮住自己的嘴,語音模糊地說了聲謝謝後,便在谷洋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進浴室內。對著馬桶猛吐狂嘔後,好不容易那陣噁心的感覺才稍微退去。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扶他坐在浴缸邊緣,谷洋捲起衣袖,沖了馬桶,接著拿了條毛巾沖熱水並擰乾後,遞給他說:「就是說啊!我自己也喝了不少,想要扛你進那道鐵門,還費了不少工夫掙扎呢!你可好,一路上醉得人事不知,像個活死人似的。幸虧你是男的,要下,被人賣掉了都還在呼呼大睡!」

  擦著臉的同時,仁善嗅到自己一身的酒臭和方才嘔吐過的酸味。算不上有潔癖的他,卻也忍受不了自己渾身臭氣沖天。想也不想的,他動手就解開淡藍襯衫的衣扣。

  「你想幹麼啊?」

  「洗澡。」

  「拜託!你醉得連眼睛的焦點都沒法聚在一起,還想要洗澡?你打算淹死自己不成?」拉起他的手臂,企圖將他從浴缸邊拖離,可是一屁股死硬地黏在那兒的仁善,卻出其頑固地抗拒著。

  「不要、不要!我要洗澡!」平常連「任性」的邊都扯不上的男子,終於在醉後顯露出他少見的孩子氣。秀逸文靜蕩然無存,此刻的他,活脫脫是個無理取鬧的小男孩。

  「就一天晚上不洗澡,死不了人的!」

  谷洋咋舌。這傢伙該不是故意在跟他鬧吧?這是在報復自己幾天下來讓他受了不少鳥氣的仇嗎?

  「費!」以另一手摳著谷洋的手背,要他將自己放開的仁善,攪動著不靈活的舌頭,口齒不清地說:「偶……費死……」

  噗地偷笑一聲,谷洋真想把他這副模樣用數位攝錄影機拍下來,等他清醒後放給他看。不知這平日道貌岸然的傢伙,到時看了會不會臉紅得想死?

  「泥費死是吧?」模仿他的大舌頭,谷洋哄騙地說:「好、好,聽話,我帶你回床上去睡覺。」

  「不要……我不要……」

  兩人展開一陣小小的攻防戰。想把他拉出浴室的谷洋,和死也不肯離開浴室的仁善拔河了半天之後,還是敵不過這醉醺醺的傢伙那股冥頑不屈服的意志力,最後谷洋說:「唉,你就這麼想淹死自己啊?好,我就不管你,你去洗吧!」

  咚地放開他後,谷洋獨自離開浴室,氣呼呼地走到廚房倒了杯水喝,邊喝還邊罵道:「不知死活的傢伙!我看你就等著把自己淹死在浴缸裡,上明天早報的頭條新聞算了!」

  彷彿刻意要和他的話唱反調似的,在空蕩的室內,隱約可以聽到水聲嘩啦啦地流瀉著。

  谷洋喝乾了兩杯水,潤完喉嚨後,大半的火氣也清了。雖然張仁善的不知好歹讓人火大,可是想一想,那傢伙應該不是故意的。遇見沒品的舊情人,還被對方以言語羞辱得無地自容,普通人的確是會失去常態,多喝兩杯黃湯下肚的,因此原有的控制力也會隨之下降……我就大人大量,不和醉漢計較了!

  走到沙發那兒坐下,谷洋在考慮著要不要先回去之際,眉頭微一挑高地瞄了一眼敞開的寢室門口。

  話說回來,他打算放多少的水啊?難不成他想把整間浴室都給淹了?水流個不停的,都快十分鐘了耶!

  坐立難安地等了幾秒後,谷洋終於忍下住地踩著重重的步伐,闖進寢室嚷著。「喂!張仁善?你不會真淹死在裡頭了吧?回我話啊!」

  ……靜默。

  可惡!谷洋將虛掩的浴室門一打開,登時竄出陣陣白茫茫的蒸氣。他在煙霧瀰漫的熱氣中,看到趴在浴缸邊,整個人都快被滿缸子水給淹沒的張仁善。

  一顆心差點沒從喉嚨跳出來,連忙上前扣住他軟趴趴的雙肩,使勁搖晃著。「喂、喂!你醒醒啊!」

  緩慢地眨了眨長睫毛,半失去意識的男人,睜開惺忪的眼,莫名其妙地望著他。「你……還在?」

  「我若不在,你就真的要溺死在自家浴缸了!真是的,堅持洗什麼澡嘛,還不是光泡在水裡頭而已?好啦,本大爺難得行善,就幫忙幫到底吧!過來這邊坐好,我幫你洗!」

  谷洋在心中對自己的「好心腸」湧出立正致敬的崇拜感。坦白說,長這麼大,他還真沒這麼善良到會自告奮勇地替「他人」服務。

  撈起濕淋淋的張仁善,將他安置在小板凳上後,谷洋在浴巾上倒了一堆沐浴精,然後對自己催眠說:就當在刷洗一面牆壁,刷乾淨,水一沖就結束了!

  事實證明,沒有谷洋想得那麼簡單。

  這傢伙的皮膚還真白,下光是臉皮而已,脫光之後一看……從頸項到肩頭、胸、背,甚至是下半身,都像是現擠的牛奶色澤,溫潤潔白。

  每刷過一處地方,就會留下紅痕的嫩皮,讓谷洋不由得放輕了力道,深怕自己幫他刷洗完後,會把他弄得像只燙熟的蝦子。

  不曉得摸起來是下是也像牛奶一樣光滑?

  好奇地伸出一指往他的背脊滑下,仁善抖了抖身體,接著用困惑的眼睛回瞪他一眼。

  「抱歉,浴巾滑掉了。」尷尬地笑著,掩飾自己的失態,谷洋繼續執起他的手臂刷洗著。

  嚇死人了!

  谷洋在心中暗自一歎,還好張仁善醉得沒怎麼轉動腦筋,要不,還會以為他對他有意思呢!天曉得,他才沒興趣對同性的傢伙毛手毛腳,方才是鬼迷了心竅,絕非他有不軌意圖。

  但是……都二、三十歲的大男人了,竟還會有像嬰兒般細緻的肌膚?莫非張仁善除了幫別人保養,自己也偷偷地在身上抹保養品不成?想到那畫面,谷洋稍微冷靜了下來。管這傢伙有多細緻的皮膚,男人不就是男人,能有什麼搞頭?自己和那類專門追著男人屁股跑的傢伙不一樣,是百分之百正常的、普通的男人!

  看吧,這結實的手臂肌肉,多有彈性!硬邦邦的,和軟綿綿的女人相較,摸起來就像是……蒟蒻和豆腐?

  不不不,谷洋搖了搖頭,否認心中覺得蒟蒻似乎勝過豆腐的想法,繼續挑剔著仁善筋肉勻稱,卻不會過度纖細的身體,也否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欣賞面前這具身軀,並承認它雖有別於女性,但一樣是優雅而美麗的。

  想想體毛、體臭、男性粗大的喉結,這樣子就不會覺得這傢伙的身體有哪點吸引人了。

  谷洋拚命提醒著自己「不許分心」、「不要亂想」。好不容易熬過了幫他刷洗的過程,並痛快地以一盆水沖乾淨他,將他裹上大毛巾後,谷洋把他往外推說:「OK,這樣子你已經從頭乾淨到腳,可以上床去睡覺了吧?」

  默默地點頭,仁善蒙在毛巾下的臉頰微紅。「謝謝。」

  「不客氣。」扯扯唇角,谷洋心中正在吶喊著:快出去,別再在我面前繼續晃著你那兩顆粉紅色的扁平小乳頭了!該死的!



  順道,谷洋也沖了個快速的戰鬥澡。

  全身的衣物在幫仁善洗澡時,就已濕得差不多了,偏偏手邊又沒有多餘的替換衣物。所以他圍著一條毛巾,裸著滴水的胸膛,跨出浴室的門,劈頭就問:「不好意思,你能借我一套——」

  黃色小檯燈旁,坐在單人沙發椅上,手執著威士忌水晶酒杯的仁善,聞聲緩慢地轉過頭,一雙闐黑眸子掃過他之後,淡淡地說:「衣櫃裡頭的,你能穿的就拿去穿吧。」

  秀氣,不,秀氣的形容詞已經不能貼切地形容了。清俊白皙的臉孔在微暗的燈影下,飄蕩著一股透明的性感,就像他手握的水晶杯一樣,不同的燈暈照射出不同的光感與美色。

  纖細的身體包裹在黑色棉質的浴袍內,胸口呈現著淡淡的粉紅珍珠色澤,和那張清潔感十足的臉蛋相映,兩者矛盾地進出猥褻、淫慾與穢亂的情色元素。黑色本是最穩重的顏色,但卻在他的身上亂了調。

  一瞬間,谷洋呆愣在門口。

  可是仁善也沒多瞧他一眼,逕自啜飲著杯中的酒,神態在疲憊與憂愁的夾殺下,悄悄地流洩出絲絲惱人的色香。

  要命!身為男人的自己,呼吸竟會因同樣是男人的仁善而加速,谷洋覺得不安。自己一定是累了,所以才會產生幻覺。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解釋呢?從小到大,他從沒對同性有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地借用嘍!」

  推開衣櫃的門,制止自己左思右想,谷洋心想隨便借一套衣服,盡早離開得奸。

  咕嚕、咕嚕,身後淨是聽到仁善猛灌酒的聲音,谷洋低咒一聲。「算我多管閒事,但你剛剛喝得還不夠多啊,幹麼不上床睡覺呢?」

  「……睡不著……」

  輕得像耳語般的回答,谷洋並沒錯過。他一瞥,只見仁善抬起一手,由額前撫到自己的胸口,歎息地說著:「……身體熱得……睡不著……」

  喂喂喂!連A片女星也做不出此等高超的誘人表情啊!

  接著,手撐著下顎,半靠在沙發椅把手處的頭一轉,對著谷洋的方向懶懶地斜瞟,仁善薄而姣好的唇微一上揚。「我很奇怪吧?……通常別人是越累越好睡,我卻相反……身體越累……腦子的芯卻活動得越旺盛……不好睡……」

  「是很怪。」繼續看下去,對心臟不好。谷洋假裝回頭埋首在找衣服,邊說:「你這是老毛病了嗎?那就去看醫生啊!」

  「……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醫生……嗯,如果是個男的,也許幫得上忙吧……呵呵,你圍的毛巾掉了……小屁屁挺漂亮的嘛……」

  谷洋猛一抬頭,咚地後腦勺敲到衣櫃門,緊張得有如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一把捉起地上的毛巾,一邊結巴地說:「你、你喝太多了吧?說、說哪一國的冷笑話啊!」

  「是嗎?」晃晃手中的空杯,仁善視線向上瞄著他的臉說:「吶,剛剛你在浴室裡頭是真的手滑了,還是故意的?」

  咳、咳!被自己口水嗆到的谷洋脹紅了臉,大聲地說:「當然是……真的!」

  「騙……子。」

  心猛地被揪住,谷洋的眼睛被他定住。被活逮了!

  仁善揚起的唇角「嫵媚」地彎起,揶揄地朝他說:「我雖是喝醉了,但又不是死了沒感覺。你是故意摸的。」

  不是!絕對不是!很想這麼吼,但有些心虛的,谷洋就是無法理直氣壯地頂回去。

  「有興趣嗎?」

  什麼興趣啊?!……內心哀嚎著,谷洋覺得腦子越來越亂了。都怪眼前這傢伙,怎麼會丕變得如此厲害呢?想當初剛見面時,還以為這傢伙很笨、很單純、很好欺負,但……現在被欺負的竟是自己!

  「要不要親嘴看看?」舔著自己的唇,仁善垂下黑眸,從長睫底下窺看他。

  「不……必了!」谷洋隨便抓起一件褲子說:「你喝醉了,我不會把你開的玩笑當真,你快點睡吧,我要走了!」

  該死!這條褲子怎麼套不進去呢?咦,不會吧?這麼細的褲管?!

  「我的衣櫃是旁邊那一個,你開的是宋陵的衣櫃。」聲音冷靜,狎弄的笑影深濃。「你在緊張什麼呢?又沒人想吃了你。」

  就有!該死的!張仁善,你分明是在引誘我,還敢睜眼說瞎話!我、我不會上你的當的,我對男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我幫你找吧?」從沙發上懶懶地起身,仁善放下酒杯說:「可是你的身材和我差了一截,恐怕沒有合適你的……」

  左看右看,谷洋就是不想把眼睛放在他身上,尤其是他靠過來之後,身上散發出一股香噴噴的味道……明明自己和他用的是同樣的沐浴乳,為什麼他身上的味道特別香啊?還有,浴袍是沒有扣子,但也不必敞開那樣的角度,讓人一覽無遺吧?多少拉緊一點、遮一下嘛!否則乳頭都跑出來……

  我的媽啊!我在騙誰?我不是把這傢伙給全看個精光了嗎?

  正當谷洋對自己的「克制力」產生莫大動搖之際,從衣櫃中翻出一條運動長褲與長袖T恤的仁善,抬起頭對他簡潔地說:「這件你套套看,可以的話就拿去吧,也不必還我了。」

  咚地把衣服扔到他的肚子上,一點兒也看不出和方才勾引他要不要親吻的是同一人,此刻仁善的臉上淨是厭煩與冷淡的神色。

  谷洋見狀,有些不悅地說:「幹麼這樣一副要把人掃地出門的樣子?我可是好心地——」

  仁善諷笑回去。「喔?你很好心、很偉大,不嫌棄我是個GAY,所以還犧牲小我地把我這個變態送回家來。你不是怕我會把你給吃了嗎?為了保住你的小弟弟不被同性戀給污染,快點滾啊!要是慢了一步,可能就會成了變態的餌食了!」

  「你講不講理?」扣住仁善的肩膀,谷洋火爆地怒瞪他。

  「哎呀!你的手要不要去消毒一下?說不定我渾身的HOMO病毒都跑到你身上了,你不怕嗎?」明擺著一張寂寞孤單的臉,卻用倔強與冷冰冰的言詞將人拒於門外。

  氣得快炸了的谷洋,一對上仁善那雙盈著水澤的溫潤黑瞳,頓時為之語塞。

  我一定是哪根神經不對了!

  和這傢伙相處久了,真被他的毒給污染了嗎?

  但是……我看不下去了!

  說這種會傷害自己的話,有什麼好處?為什麼要故意將自己刺得遍體鱗傷?你的眼睛裡頭明明寫著希望有人能溫暖你、擁抱你、接納你,可是卻偏偏要把世界隔在另一端……

  是同情?是憐憫?是可悲?

  不,是什麼都無所謂了,我只知道現在——

  我無法棄這個人於不顧!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他拙住了仁善的肩膀,將自己的嘴湊上了他的。

  「哈……」為了爭取一點空氣而不得不分開雙唇。停下這一吻的時候,谷洋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而下腹也火熱地悸動了起來。

  急促地喘息著,微癱在他胸口的仁善則微笑了下,說:「你是接吻的高手呢,可惜尊夫人不識貨。」

  「你也不差。」竟能讓他這個自認為女性殺手的男人,忘記天南地北。

  仁善的目光往下移,看著掛在谷洋腰間的毛巾說:「九點鐘。」

  「啊?」

  「我是指你的這個。」被吻得紅艷艷的唇噘成惡作劇的笑,指頭在毛巾布上一彈。「要怎麼辦?就這麼穿上褲子出去,可是會被人用猥褻罪的名義給捉去關的唷!」

  谷洋臉一紅,接著說出了令自己都感到詫異的話語。「是誰害我變成這樣的,就得負起責任來啊!」

  「噢?」稍微挑動了下眉尾,仁善繼而掃住他腰問的毛巾說:「事後你可別後悔。」

  「後悔什麼?」

  「因為太舒服而上癮的話,那也不是我的錯。」

  結論是——男人都是禽獸。

  隨波逐流地讓事情進展到這一步,竟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清晨五點,不速之客登場的最糟時機。

  「阿陵,真的不要緊嗎?連我也一起到你家。」站在大門前,芙渠有些擔憂地望著身旁高挑的女子。

  「沒辦法了,誰讓記者找到我們住的飯店。」宋陵把鑰匙插進大門,轉開。「我想不會有問題的,阿仁很好,只要我跟他講清楚,他一定會諒解地讓你住下,直到你和那個混蛋老公離婚為止。」

  「嗯。」希望如此。芙渠臉上的憂心稽解。

  她們一進入屋子,宋陵立刻朝寢室走去,喊著:「阿仁?對不起,你還在睡嗎?那個——呀!」

  芙渠聽到尖叫聲,立刻跑到宋陵身邊。「怎麼了?」

  嚥下一口口水,收拾起錯愕的神情,宋陵連忙擋在門口說:「不!沒、沒什麼!你去客廳坐著。」

  可是芙渠已經不小心窺看到裡面了。她也發出小小的驚呼,羞紅了臉轉開頭。床上竟有兩個赤裸的男人……抱在一起……不過,其中一人怎麼好像……很面熟?

  「抱歉,我不曉得阿仁會帶男人回家。」宋陵的尖叫吵醒了裡面的人,但她也顧不了那許多了,急急地想把芙渠推回客廳,說:「我們先到客廳等。」

  芙渠推開了她,再次探頭進臥室,想要確認……「谷洋?!」

  「芙渠?!」揉著惺忪的眼,睡意瞬間消失的男人,咆哮地叫道:「你、你終於出現了!」

  兩對夫妻,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怎麼收拾這個場面才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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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5:27 |只看該作者
Ⅱ 噓,我在這裡!

第一章   

  最後一箱衣物打包完後,仁善有些感慨地望著這間空蕩蕩的寢室。再過沒幾日,這間屋子就會有新的主人進駐。

  他和宋陵雖然共用一間寢室,但分床而睡。當初也曾想過要各自安排一間寢室,可惜他們兩個都堅持要擁有一間能獨處的書房,所以就犧牲了睡眠的空間。宋陵本來就是性格大方的女人,她都不介意和他共用一間臥房,所以他若再扭扭捏捏地說不好,豈不好笑?

  將屬於自己的小鬧鐘裝箱,仁善以膠帶封住箱口,宋陵挑此時在門口出聲說:「都打包好了嗎?」

  「嗯,都結束了。」拍拍手,仁善笑道:「沒想到才幾個月,就增加了不少東西呢!看來我也挺會買衣服的。」

  「什麼,才這三箱東西,你和我比差遠了!」

  「那不同啊,阿陵是模特兒,除了自己買的衣物,還有廠商送的,衣服當然就多很多啦!咦?是不是搬家公司的貨車該抵達的時間到了?」

  宋陵瞄一眼客廳的時鐘。「還有半小時。要不要坐下來,喝杯茶?」

  「我泡、你泡?」

  她尷尬地苦笑著。「我泡是無所謂啦,如果你敢喝。」

  「這可不行,以後……哈,我在擔心什麼?以後有芙渠和你一起住,她應該會幫你打點好一切的。好吧,最後一次服務你,就讓我泡一壺又濃又香的蘇格蘭奶茶吧!」

  「萬歲!仁善最好了!那就歹勢,拜託你嘍!」

  散發著濃濃奶香的紅茶,裝盛在雅致的瓷壺中,仁善端著茶盤放在客廳中央的小玻璃桌上,一邊坐下一邊說:「天冷的時候,特別想喝奶茶呢!」

  「就是說啊!嗯,好棒的香氣,果然還是你泡的茶最香。想到以後不能再喝到你泡的茶,就有點遺憾。」端起茶杯,深吸一口氣,宋陵吐吐舌說。

  「原來你以後都不打算光顧我的工作室嘍?」

  「噢,對喲!我都忘記可以去那兒喝你泡的茶,哈哈!」收起笑臉,宋陵愧疚地瞥他一眼說:「不好意思,竟會演變成讓你搬出去住的場面。其實這房子挺大的,要不,把我的書房改成——」

  「讓我這麼一顆大燈泡在家中點亮,你是希望我練就一身隱形壁虎功嗎?還是要我乾脆去泰國變性,做人妖,好更符合這家裡的氣氛,剛好姊姊妹妹一團和氣?」

  「哈哈!你做人妖啊?不行、不行,世上的好男人已經不多了,連你也加入我們這百合一族的話,那男人的世界就真的太無趣了。」

  笑完之後,宋陵還是回歸嚴肅的表情說:「說真的,我是一點也不介意你繼續住。我想芙渠也是吧?她雖然不習慣與異性相處,但其實也是可以訓練的,以前是因為她父親過度干涉她的生活,讓她沒機會多接觸男性。我也鼓勵她,未來我們同住之後,她會去找份工作,好好拓展自己的視野。」

  「這麼寬宏大量,不怕她移情別戀?」

  歎口氣,宋陵搖頭說:「我和她還不算情人呢!只是……就是放不下她。你也知道的,她是我的初戀,但當時還年輕,什麼也不懂,對愛情、對所謂的同性戀都是一知半解……在鼓起勇氣敲碎那道牆之際,我才曉得現實比想像的困難多了。」

  點頭,站在同樣的立場,仁善曉得她想說的。

  有些事,好比歧見、好比家裡的障礙,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也許對圈外人而言,簡單的一句「缺乏勇氣」就能帶過,但有些事並不是有勇氣就可以解決得了。視情況而定,也有越變越糟的例子。

  「全都是那場同學會害的。」宋陵啜著奶茶說:「如果在同學會上,我看到的是幸福、快樂而非心事重重的她,我想我一定能對過去釋懷且真心地祝福她。結果,當我問芙渠近來可好時,她竟哭了。當時我沒仔細追問,日後才找藉口約她出來喝茶聊天,將她的現況給問清楚。」

  想必是很糟糕吧?仁善也曾從谷洋口中得知他和蕭芙渠的婚姻真面目,因此大約猜得到芙渠對宋陵說了什麼。

  「起初我還試著給她一點建議,看看能否幫助她改善婚姻狀況,後來發現光是芙渠一人似乎是挽救不了這婚姻,而且她的丈夫好像一點也無所謂的樣子。所以……」

  仁善體貼地添上一句。「你在過程中,也對她舊愛復燃,是吧?」

  「嗯……我可沒鼓勵她逃家,我只是……只是說有問題的話,她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會幫她的。」宋陵嘟囔著。

  不論就哪個觀點來看,她都是芙渠婚姻中的「殺手」,是她的介入讓芙渠興起想擺脫這樁婚姻的念頭,這點宋陵也不否認。只是要坦率地說自己是第三者,宋陵做不到,所以難免有自我辯護的心態。

  「就蕭芙渠的觀點來看,你是她現在能攀住的救生木,你是不是因為擔心這一點,因此沒和她進一步發展成情侶關係?」

  歎口氣,宋陵點頭。「全被你看透了嘛!」

  「你的心情我不是不能明白,不過我覺得你也不必那麼悲觀喔!」吹開漂浮的牛奶泡沫,仁善喝口茶,溫柔地說:「在我看來,她的心中,還是有你的份量在。」

  「老朋友、老同學的關係。」

  「不,也不見得。瞧,為了談離婚的事,她不只要面對丈夫,還要面對父親的那道關卡,她不都撐過來了嗎?人的心中,因為產生了想要保護以及捍衛的慾望,才能有足夠的力量與外來的壓力對抗。在這場合,我不覺得芙渠是為了爭取自己的自由而戰,更多的成分,或許是因為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嗎?」

  「是這樣嗎?」宋陵遲疑地反問。

  「答案,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沈默地啜著茶。宋陵在那兩場談判中,都陪伴在芙渠的身邊。當然,這是芙渠的要求,她希望宋陵在場,並且說「就算你不開口也沒關係,請你陪著我」。那時候宋陵不太瞭解芙渠為何會如此堅持,或許,真像仁善所說的那樣……

  「局外的你,還比我這個當事人要來得樂觀。仁善,要我是男的,一定不會放過你這麼好的對象。」

  哈哈笑著,仁善眨一眨眼說:「我們兩個的對話要是被別人聽到了,一定會覺得很怪異。」

  「沒辦法啊,你是那種體質……仁善,你打一開始就不曾有過想和女人在一起的念頭嗎?」

  他聳聳肩。「我的家境不算富裕,學生時期都忙著唸書、打工,畢業後就忙著工作,和女性接觸的時間不多,也沒多大的興趣。可能是我性子太冷、太溫了吧?曾有過一、兩位女孩子對我告白,我都說自己還無心戀愛,結果就無疾而終。嗯……其實在鈴木之前,好像不論是男或女,我都沒什麼興趣,也沒真正喜歡過誰。」

  「那方面的慾望不強啊?」宋陵揶揄地望他一眼。「但卻和認識三天的男人上了床?你們進展得很神速嘛!」

  「饒了我吧!我都說了,是那天的……綜合條件……反正就是發生了一堆叫人抓狂的事……那時的我和平常的我不一樣……純粹是意外,好嗎?你就當作沒發生那件事,我也已經忘記有那回事了。」

  「忘記?那種事有那麼容易就忘記的嗎?你要是經常慣於一夜情,屬於一拍即合、來者不拒的那種人,也許那天的事不算什麼。可是我們都認識幾年了?鈴木之後,你和誰交往過?你想騙我也挑個可信的理由吧!谷洋想必是你中意的典型吧?」

  仁善張開嘴,欲言又止,而後合上,眼睛在客廳中游移了半天,最後回到宋陵臉上,認命地歎氣說:「我們別再提他了,行不行?」

  所有的條件都湊在一起,他和他是不可能有「接著」這樣的字眼存在。

  「他並非圈內的,純粹是被我煽動才會—時失去理智。在你們闖進來時,他不是還馬上誤解,說這一切是我和你安排的陷阱,故意要讓他有個把柄握在芙渠手上,好逼他離婚?你想想看,以那種方式迎接初夜後的清晨,我和谷洋還有什麼『以後』?沒了,結束了,那天晚上是個錯誤,句號。」

  宋陵想到就有氣。

  也對,無論芙渠也好、仁善也罷,都在那個叫谷洋的傢伙手上栽了跟頭,他那自私自利、我行我素、唯我獨尊的個性缺點,八成沒救了。

  倘若將善良的仁善交到那種人手上,仁善的未來才悲哀呢!她的確是不該再鼓吹仁善去想那傢伙的事。

  「唉,為什麼就是沒有正點的傢伙,能看到我們家阿仁的優點啊?怎麼沒有一個完美的男人能將小阿仁擄走,給你幸福呢?不要這麼倒楣,永遠都讓你抽到爛簽,遇上爛傢伙嘛!」捧著臉頰,宋陵悠悠地說。

  「因為天底下沒有完美的男人啊!」

  仁善勾住宋陵的脖子說:「好啦、好啦,不要再談我的事了,你自己才是要加油呢!和芙渠同居之後,別再老是去參加派對、跳舞、徹夜狂歡,把人家孤單地丟在家中,否則小心被拋棄。」

  「少烏鴉嘴!我已經洗心革面,要做個好甜心了。」

  別的不提,自己身上還扛著對芙渠的道義責任。為了離婚,芙渠與父親撕破臉,還被斷絕了父女關係,向來都不知道「自食其力」是什麼意思的她,如今得面對全新的生活挑戰,這種時期,宋陵說什麼都得做她的支柱。

  她不守著她,還有誰能保護她呢?

  宋陵為此特別飛到米蘭去,向那位被她放鴿子的設計師謝罪了好幾次,連吃N次的閉門羹,直到對方原諒她,解除自己的事業危機後,才放心地回到台灣,處理善後事宜。

  以前做模特兒,收入足夠自己溫飽便行,現在宋陵的想法不同了,她要為將來仔細地規劃與打算,絕不讓芙渠有半點委屈,她希望……就算芙渠與自己始終是「朋友」,她也會是她身邊最重要的那一人。

  叮咚!

  「啊,應該是搬家公司的人來了。我去開門。」

  仁善從沙發上起身,宋陵也跟在他身後,當他要開門前,宋陵傾身在他的臉頰上一吻,說:「保重嘍,仁善,以後也要常常和我聯絡,偶爾過來家裡玩。」

  「謝謝你,我也希望你和她的生活能平平順順的,千萬別找我哭訴喔!」

  滿面微笑地,他們相互道別,正式結束維持半年的有名無實婚姻。

  頭戴機師帽,一身深色飛行員西裝,俊臉半遮在淺灰色太陽眼鏡下的帥氣模樣,沿途引來不少青睞的目光。

  結束此趟飛行任務,谷洋心中正盤算著晚上該怎麼打發時,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高跟鞋腳步聲,一名同機服務的女性組員出聲召喚他說:「谷副駕!等等,等等我嘛!」

  稍微放緩在輸送步道上的腳步。「跑得這樣上氣不接下氣的,有事嗎?」

  「今天晚上,你有沒有事?」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沒什麼特殊的事,想找我約會啊?」

  含蓄一笑,女組員把一張招待券拿給他,說:「電影首映,我從朋友那兒弄到的,你有興趣欣賞嗎?」

  低頭瞄了下片名,谷洋隔著鏡片,黑瞳蠱惑地凝住對方,性感的唇角揚起。「電影也有興趣,不過能和你一起看的話,就更榮幸了。」

  討厭……寶藍色眼影勾勃出的明眸,嬌瞠地掃過他,雙頰飛上紅霞地說:「我當然會去啊!」

  「幾點?」

  女組員和他約定好時間、碰面的地點後,愉快地一揮手,轉身回到自己同伴的身邊。

  「怎樣?你約到了嗎?」迫不及待地探聽對方口風的同儕們,好奇地將女組員包圍在中心。

  「七點,華納的門口。」女組員得意洋洋的,一揚下顎說。

  「哇……看樣子傳言是真的,谷副駕當真離婚了耶!雖然我有看到他的手指上已經沒了婚戒,但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怎麼會有女人捨得和那麼棒的男人離婚啊?論人才、論風度……瀟灑、倜儻的他都是我們公司內最有人氣的。當年他結婚時,不知哭死多少女同仁呢!」一名老資格的女組員搖頭興歎。

  「講到這個,我也有印象。他娶的不是咱們大股東的女兒嗎?怎麼會鬧離婚的,會不會影響他往後的陞遷啊?」

  「只要年績到達,要升為正駕駛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如果想往管理階層爬的話……不過,他離婚,你們幾個沒嫁人的可就開心了吧?」資深女組員取笑著身旁年輕貌美的同儕。

  「那也要捉得住他的心啊!人家離婚過一次,說不定對『結婚』兩字已經產生恐懼症了。」妒忌地看著幸運的同事,女子以手肘頂頂她的腰間,說:「不要太加油啊,下次輪我去約他。」

  「哼,你想得美!我會打扮得美美的,讓他拜倒在我的裙下稱臣。」

  資深女組員掩嘴笑道:「你野心不小嘛,但可別小看谷副駕喔!他結婚前的光榮歷史,就不用我細數了吧?緋聞和他的飛航記錄表一樣,是走到哪兒傳到哪兒的。如果他寶刀未老,滑溜不減當年的話,你肯定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討厭!別在人家興致高昂的時候,潑我冷水好不好?」

  「這是良心的提醒,你最好穿兩層內褲。」

  「為什麼?」

  「才不會被人一把脫下啊!還用得著問。」

  「啊!人家不要跟你們講了,我要快點回去泡我的美容澡了!」

  羞紅臉的女組員,一顆芳心早飛到光陰的彼方,巴不得能趕快到晚上七點,和她的夢中情人約會去。

  走進豪華如五星級飯店的門廳,越過懸吊著璀璨水晶燈的玄關,正想按電梯上樓的谷洋,被負責守衛的門房喚住,一疊受保管的信件依日期順序分類,送到他的手上。謝過對方後,谷洋帶著那堆信,回到自己在頂樓租下的小公寓。

  一房一廳加一套寬敞、歐美式的乾濕分離浴室。與坪數相較,二十坪的空間顯得分外寬敞,奢侈。

  當初的設計就是以招攬單身貴族為主。這棟二十五層的大廈是全面出租,標榜全飯店式的管理,每間公寓中下另外設計廚房,也無需洗衣間、曬衣場,因為這些都由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的中央廚房與全年無休的送洗衣物服務所取代。

  以谷洋這種單身、無家累、對購屋置產沒興趣的人來說,再方便不過。

  把信往桌上一丟,谷洋扯開領帶,執起遙控器打開屋內所有的窗簾,霎時,黑暗的室內像是被弄翻的寶石箱給圍繞,放眼望去,夜幕為底的點點星海,橫陳交錯的車河美景,盡在眼底。

  可惜他有眼無心,淡淡地掃視幾秒,就進寢室內去更換家居服了。

  怎麼搞的,明明記得擺在這兒的呀……谷洋翻開抽屜,想也不想地喊道:「喂,我的襪子——嘖!」

  他問誰啊?現在屋子裡就只有他一人。

  唉,都已經離婚兩個月了,怎麼還是不習慣呢?嫌麻煩地放棄在腳上套襪子的念頭,反正等一下又要換衣服開車上台北,現在光著腳丫子也無所謂。踩著冷冰冰的地板,谷洋管他邋遢不邋遢的,一身內衣、內褲就走到客廳,給自己拿罐啤酒,點燈,打開電視。

  無聊的新聞報著同樣老套的政治口水戰,他也沒將它關上,有點聲音在屋內,總比一點聲音都沒有來得好。沒結婚前,一個人住得很習慣,想不到一下子從婚姻生活中解脫,反倒深刻地體會到何謂「孤獨」。

  咕嚕嚕地喝乾一罐啤酒,谷洋邊抹著嘴巴,邊自嘲地說:「即使是當門面的老婆,分開之後,還是會覺得有個人在身邊比較好嗎?看樣子,我也老了。」

  ……電視新聞仍是同樣的血腥畫面。

  上次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記不得了。閉上眼睛,揉著眉心,谷洋覺得最近肩膀好僵硬,真希望有人能幫他揉一揉、紓解一下——

  這兒叫肩井穴,緊張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先繃緊這一帶的筋肉……

  霍地睜開眼,對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笑臉,忙不迭地搖頭驅逐。

  該死!誰不好想,竟想起那傢伙?明明發誓再也不想看到那傢伙的臉,現在竟然會對他念念不忘?那傢伙有什麼值得他想的?不僅是個變態的同性戀,還是個陰險狡詐的小人!表面上裝得像個乖寶寶,結果骨子裡——

  淫蕩、不知羞恥、不擇手段—連身體都可以拿來當成工具,作為陷害別人的道具,這種人有哪一點值得自己多花一秒去回想的?!

  一想到那天晚上那傢伙激情的、熱烈的回應,以及彷彿是難以自抑地在他身下呻吟、哀求、啜泣的表現,這些竟然全是虛假的演技,自己也完完全全地被他騙過,還被他吃得死死的,谷洋就想吐!

  沒見過那麼惡劣的人!

  谷洋以前認為天底下最惡劣的,莫過於那些設計陷害別人的小人,可是現在他的想法不一樣了。比起一望即知的淺薄小人,更惡劣的是像張仁善那種人!一派正人君子、善良、體貼、和和氣氣不動怒的模樣,結果那些全是演技,全是為了要讓人卸下防備心,好去扯人後腿、捉人把柄的混帳演技。

  連抱過他的這件事,谷洋都覺得後悔、噁心死了!他真想把自己泡在酒精裡消毒一逼,再也不要讓他碰見那傢伙,要不然他會用拳頭打歪他的臉,叫他好看!

  氣憤地搔搔頭,忽然,視線落在桌面的信件堆上,一封鵝黃色的信夾雜在許多帳單中,他想也不想地抽出,翻到背面,署名竟是前妻蕭芙渠!

  這可稀奇了,她會有什麼事想和自己聯絡?

  信的開頭簡單地寫著:「谷洋先生台鑒」,他登時抬高眉頭。這般拘束的口氣,她想幹麼?好奇地繼續逐行閱讀下去。

  近來天氣日寒,想必您一定忙於工作,在各國機場奔波吧?希望您能注意身體健康,不要過度勞累。我在每日的祈禱中,也會向上帝祈求您的安康。

  這女人是在諷刺他嗎?和她分手,他就得和陞官發財說拜拜,不忙碌地工作,還能怎麼飛黃騰達?祈禱安康?拜託,又不是重病快死了!

  近日,搬到新的環境後,我也過著十分充實忙碌的日子,雖然什麼事都要學習,有些辛苦,但都是一些以前不曾接觸過的事,我覺得非常新鮮,也不以為苦。我會自己一個人搭公車、坐捷運了,您恐怕無法想像吧?

  哼,寫信來跟他炫耀幸福了!

  今日這封信的主要目的,其實是想澄清一個誤會。雖然宋陵與仁善都非常客氣,要我不需介意,但我仍舊十分掛心,總認為這樣下去,似乎不太對,因此希望能讓你明白。那日的事,真的是樁誤會,一切的巧合只能說是上天戲弄人。

  谷洋橫豎起眉頭,擰著眉心繼續往下看,

  出於衝動,我離家到機場和宋陵見面後,宋陵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她將手機關掉,是不想任何人能聯絡上她,怕給誰添麻煩。我們就連投宿的飯店都不敢用真名,在街上找了間普通小飯店住下。

  只是,宋陵畢竟走名人,該飯店的員工在未告知的情況下,竟將她的行蹤偷偷洩漏給某間八卦雜誌的記者,使得我們在躲藏三日後,不得已退了房。這時,宋陵決心帶我回她家,也就是不幸的那日清晨……

  請相信我,我絕不是要粉飾太平,也沒有任何欺騙。只是,你這麼指責仁善,認為這是我們共謀想逼你離婚的手段,對他很不公平,請你解開對他的誤解。

  以神之名,我懺悔。

  毫無頭緒的我,臨時的起意而帶給你與仁善的莫大困擾,我始料未及,如果再讓我重新考慮,我一定選擇不會給人帶來困擾的方式。請接受我的道歉,也請相信我的代辯。

  這件事仁善和你一樣是受害者,不是加害人,錯都在我一人身上,要怪,請怪我吧!

  看完信之後,谷洋的心先是一陣動搖。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封文情並茂的信,寫得如此誠懇,幾乎……差一點……就讓他相信這一切都是誤會。

  可是再仔細一想,谷洋覺得芙渠才是那個被蒙在鼓裡的人。

  單純的芙渠,哪裡曉得宋陵與仁善的真面目。是她被騙了吧?一個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守著另一個人,何況現在有手機這麼方便的東西,倘若宋陵隨時想避開她,單獨與張仁善取得聯繫的話,都可以輕易辦到的。

  對,說不定就是張仁善將他趕離家門之後,立刻和宋陵通過電話,兩人商量著該如何陷害他……站在宋陵的立場,當然是希望芙渠越早和他分手,她才越能名正言順地接收芙渠。至於張仁善,大概是收了宋陵不少好處,才肯犧牲色相與肉體,引誘他上床吧!

  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畢竟,張仁善又不是沒嘴巴,當他在眾人面前怒罵他是陰險小人,連這種手段都使得出來時,張仁善可是一聲也沒吭,甚至還笑笑地間接承認說:「你要這麼說,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呸!搞不好那傢伙久沒男人,性飢渴得很!順水推舟地利用了自己滿足性慾不說,還可一石二鳥地做人情給名模老婆,日後那間工作室就不乏顧客上門,找他做造型了。

  卑鄙、無恥、骯髒!

  谷洋將芙渠的信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中。

  欺騙過我的人,我永遠不會原諒他的!你是白費這苦心了,芙渠。

  雖然國片日漸蕭條,但好萊塢的洋片攻勢可是從未停過。挾著大牌明星的招牌,再加上一些沒得演國片,退而求其次,能得到鎂光燈注目就萬分高興的本土偶像、藝人的捧場,就足以炒熱首映會的票房,讓一張電影票也能達到炙手可熱的地步。

  戴著太陽眼鏡的谷洋,一身帥氣的裝扮,往華納門口一站,還有些不明究理的小女生在旁邊頻頻騷動地說:「是誰啊?是不是明星×××啊?」

  厭倦地把手上的菸屁股往不銹鋼菸蒂筒一扔,看一眼腕表。那女人再不來,他就要放她鴿子了!天知道,為什麼女人的時間觀念永遠和男人不同調!

  「抱歉,讓你久等了!」遲到五分鐘的女子,精心打扮得入時而摩登,活像是從哪本日文雜誌上走下來的標準夜遊裝扮。

  有空打扮得這麼美,怎麼不會少花五分鐘梳頭,準時抵達啊?在心中抱怨著,谷洋曲起手臂說:「我們進去吧。」

  高興地把一手滑入他的胳臂彎中,親密地攬著,女子高興地向四周炫耀的抬高下顎,孰知同時,谷洋用另一手掩嘴打了個呵欠,暗處的竊笑聲隱約聽得見。

  好不容易在人山人海中找到兩人的座位,燈光卻遲遲不暗下來。

  原來是首映會的特例,一對電視上眼熟的男、女主持拍檔,站在舞台前方,開始漫長的介紹與儀式。

  正想閉目養神的谷洋,卻聽到了一個他沒預料會聽到的名字!

  「……還要謝謝今晚鼎力相勸的張仁善個人造型工作室。張先生,謝謝你將我們的女主持人妝扮得這樣漂亮,正有如這片名一樣,實在是『驚為天人』呢!」

  迅速地張開眼,谷洋在舞台的角落處找到那抹熟悉的瘦高身影。對主持人開的玩笑,張仁善秀氣的臉微紅,靦腆一笑,退到舞台邊緣。谷洋追逐著他的一舉一動,接著看到他身旁還站著另一個眼熟的傢伙。

  「另外,我們也沒忘記飛島S美容沙龍的鈴木先生所提供的三個幸運兒名額。大家可以在電影結束後,憑票根參加抽選,以獲得免費到該沙龍去享受變身的奇跡。千萬別錯過了!大家久等了,那麼,好戲開鑼!」

  谷洋才看到那個叫鈴木的傢伙,一手親熱地搭上仁善的肩,雙雙走下舞台,放映室內的燈光便有效率地熄滅。

  可惡!

  谷洋不曉得這股焦躁感由何而生、為何而來?只知道這股情感波動,讓他想破壞什麼、砸毀什麼!

  掃住座椅扶手的指端泛白。

  這部片是典型的好萊塢喜劇,描述醜女愛上帥哥的故事,因此裡面不斷出現醜女出糗的場面,弄得滿堂的人哄笑。然而,從頭到尾,谷洋的眼睛根本不曾停留在畫面上,也不曉得自己看了什麼。

  因為他所看的,是靠近前方的貴賓席上,那不曾回頭注視自己的人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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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仁善推不掉這次的工作,主因是那位負責首映會主持工作的女藝人,堅持無論如何都要主辦單位把造型交給他負責,否則她就不接這次的主持工作。

  因此,主辦單位帶了好大一籃水果,千拜託、萬請求的,告訴他這場首映的成敗都繫在他身上(當然,也許這是客套話),心軟的他拗不過對方的熱誠,明知自己會很辛苦,仍是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

  要在原有預約客人的時段,抽空接下這份case,讓他不得不從早上九點便開始工作,還對變更預約的老顧客頻頻道歉。連續站了十小時工作的雙腳,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就在他拖著麻木的雙腳來到現場後,意外一樁接著一椿。先是女主持人「好心地」想增加他曝光的頻率,主動把他加入「上台」的名單中,而且還不讓他說「不」。接著,仁善遲至那時才發現,鈴木也在場。

  早知道就不來了。

  先上台的他一見到後上台的鈴木,整個人都呆了,笑僵的唇角些微抽搐著,壓根兒沒聽到主持人滔滔不絕地在說些什麼。然後,鈴木刻意靠過來,伸手想搭他肩膀時,他意欲閃躲的動作,被對方先發制人的一句「仁,別讓我在眾人面前難堪啊!」給阻擋下來。

  此時的鈴木,和前陣子相見時的落魄模樣不太相同。彷彿又回到過往,那個不管走到何處,總是神采奕奕、總是談笑風生,游刃有餘的「大師」,十足氣派。眼中不再泛著紅絲,髮型打理得一絲不亂,身上雖少了酒精的臭氣,但是卻灑了過多的古龍水。

  滿身都香噴噴的鈴木,順利地摟住他的肩膀後,小聲地在他耳邊說:「謝謝你。」

  其實心中巴不得快點推開他的仁善,在這麼盛大的典禮上,也只能臉皮抽搐地露出不自然的笑意,低聲說:「請你放開我的肩膀,鈴木先生。」

  「飛島。你以前總是叫我飛島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仁善在心中嘀咕著。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特殊因子,老是把一些厚臉皮、性格又惡劣的爛人給吸過來,動不動就會碰上。

  「我反省過了,上次是我不好,我知道自己在那當下說的氣話很難聽,可是你能明瞭嗎?我們分手後,我始終忘不了你,日子過得好痛苦,可是你卻輕易地就勾搭上別的男人,我一時氣不過……」

  這時已經走下舞台,到了遠離眾人目光的昏暗角落,仁善總算可以甩脫他的手臂,並說:「我接受你的道歉,鈴木先生。不過我也有個請求……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得到,你可以答應我嗎?」

  「噢,當然、當然!你說需要我幫什麼忙?」鈴木會錯意地笑著。

  仁善拉遠彼此距離,盡可能客氣地說:「請你從我面前清失,你能辦到嗎?」

  鈴木臉上的笑頓時消失無蹤。

  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但仁善已無心應酬。他走向主辦單位安排的貴賓席(看完這場電影,才算完成工作,也才能問心無愧地領報酬),打算睡上一個半小時,可是偏偏不死心的鈴木竟然在他身邊落坐。

  「我很想答應你,小仁,可是這是人家給我的位子,我不好意思不坐。你不會真的要我消失吧?哈哈!」

  連一時片刻的休息,都是一個奢侈的要求嗎?老天爺!


  電影結束。散場的時候,不死心的鈴木再次拉住仁善的手腕,並說:「小仁,別這麼無情,聽我一次,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談。我知道,你不會再回到我身邊,這一點我可以死心。讓我們談談工作上的事好不好?」

  仁善很想回他一句,當然,如果他夠無情的話,會當場踹開這個人。

  「給我一次說話的機會嘛!」

  想著拒絕的藉口,不料,一抹高大的身影擋住光線,仁善回頭,啞然地看進谷洋冷硬的黑瞳中。

  「喲,真是意外,竟會在這兒碰見。」嘴巴上是輕鬆的招呼,眼神卻滿是怒恨之意。

  天要亡我不成?仁善的額際從下午便隱隱作痛,此刻實在不需要這些人、這類憎恨的惡意來雪上加霜。他沒當場崩潰、發飆,都得歸功於父母給他生了副忍耐力夠強的堅韌神經。

  不過,仁善卻很羨慕那些能動不動就崩潰、昏倒的人,起碼人家可以比他少受幾分折磨。

  「谷洋,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有氣無力地回道。

  「我不能偶爾約個小會、看場電影嗎?不知是誰幹的好事,現在我擺脫了婚姻的包袱,可是自由自在的單身漢呢!」谷洋句句嘲諷地說。

  仁善曉得他對自己的誤會還沒解開,也不想多作解釋地說:「那麼,哈羅&拜,也祝你約會愉快。我們走吧,鈴木先生。」

  「咦?好、好、好,我們快走!」跟在率先掉頭而去的仁善身後,鈴木又回過頭打量了谷洋一眼,追問著說:「那人是不是上次我們在PUB裡……」

  仁善沒有回答,腳下的步伐加快。

  「小仁,那傢伙還在瞪我們耶!你和他吹了……」

  「我和他怎樣,你有資格問嗎?」一走到電影院門口,仁善抑住不耐,淡淡地說:「工作上的事,請你在我上班的時間聯絡,我會看看行事歷,在合適的場合談。不過,絕下是今天,我累了,恕我先告辭。」

  「小仁!」

  跳上最近的一輛計程車,仁善迅速地把惱人的事都拋在身後。

  「您要到哪裡?」

  「麻煩你開到大安路×段××巷口。」

  「好的。」

  他不想怪老天爺壞心眼,愛捉弄人,但是也不必一個晚上接連讓他遇見兩張不想見的面孔吧?

  莫非這是什麼詭異的詛咒,將谷洋與鈴木串聯在一起,好惡整他?

  不,或許是因為谷洋的出現而感到心亂的我,連我自己都害怕,所以才會覺得難以承受谷洋的眼光而想逃……

  距離那一夜,已兩個多月的時間中,他想起谷洋的次數並不多,這是因為他非常努力地想忘記這號人物。一發現自己有陷入胡思亂想的危機,就會故意找許多事情來做,將自己累得每日倒頭就睡,以填滿生活中所有的空隙。

  說我沒受傷害,那是騙人的。

  短短三天的相處,雖無法讓人深入地瞭解另一個人的心思,卻非常足夠讓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所吸引。

  谷洋是個滿身缺點的傢伙,說句不客氣的話,全身上下只有那張臉孔吃香罷了。性格幼稚、惡劣,外帶自大傲慢,動不動就把過錯往別人頭上推,動不動就會擺出我才是受害者的姿態,以及動不動就把別人當成生命裡的配角,以「地球因我而轉動」的自私想法,任性妄為地支配別人、要別人事事配合他。

  ……那,我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對自己腦海中所描繪出的差勁傢伙,仁善啼笑皆非地想著:除非是瞎了眼才會看上這種人。

  不,也許瞎了眼就不會看上了。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也是愛「面」一疾呢!被谷洋的外貌所吸引……

  宋陵很一針見血地說到重點。光看外表,谷洋的確可稱之為他喜愛的典型,然而這類的男人往往也以異性戀者居多。他早該醒悟,喜歡上這種類型的男性,對於身為同性戀的自己來說,實在沒什麼希望,注定是要吃苦受罪的。

  谷洋的本性並不壞,只是被慣壞了。被這喜好以外表、身份、地位評價一個人的價值的社會所慣壞。越是得意於情場、工作職場的吃香傢伙,便越不需要替他人著想,往往也容易流於自私。至於遭受挫折後的反應,就看個人智慧了。

  不過,如果谷洋真是無可救藥的人,他不會在那一夜照顧著爛醉的自己;他不會在撞見鈴木糾纏自己的場面時出手相助;更不會坦率地在發現言詞上冒犯了他之後,向他道歉。

  驀然間,仁善的眼底浮現出谷洋那雙閃爍著愉快的黑瞳,想起他舉杯對自己

  他咬住了下唇。

  視線忽地模糊了起來。

  「先生,你沒事吧?」司機由後視鏡中見狀,好心地問著。

  一抬頭,仁善才發現自己掉了眼淚的模樣,全被那方小鏡給照出來了。他羞赧地苦笑著,以手背擦去眼角的淚水說:「可能是髒東西跑進去了吧?」

  「人生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司機笑笑,將收音機播放的悠揚古典樂音量加大,說:「聽點音樂,心情會好一點的。」

  「謝謝。」

  仁善把目光轉移到窗外。是啊,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久了,傷口自然會癒合,痛苦自然會消失。

  人,不都是這樣活著的嗎?


  「喲,未來的谷太座,昨晚的約會可還愉快?」

  被人這麼詢問的女組員,怒氣衝天地揚起一眉。「太座?你說的是淘汰的『汰』吧?哼,這輩子我從沒約會約得這麼一肚子鳥氣!」

  資深女組員端詳著同儕那彷彿吃了半噸黃色炸藥的臉色。「這麼糟糕啊?」

  「豈是糟糕兩字可以形容的!」

  女組員氣呼呼的一邊洗著杯子,一邊說:「我花了多少心思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連看完電影後,要去哪間餐廳吃飯也都事先預約好了。可是整場電影下來,他卻悶著臉,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個人像根死木頭似地坐在那兒出神,連我跟他說話都沒聽進去。更過分的是,電影一結束,他就跟我說:『你先回去,我去找個朋友。』然後就自顧自地走人了!你說,天底下有這麼過分的約會方式嗎?氣死我了!」

  把濕答答的杯子甩乾,女組員嘟著嘴。「我學乖了,長得帥的男人還是拿來欣賞就好,千萬別接近他們,省得破壞自己的美夢,還換來一肚子火!我先出去嘍!」

  資深女組員笑了笑。說歸說,但女人永遠迷戀著一張能讓自己臉紅心跳的俊臉,不是嗎?不管那人的性格再惡劣,只要帥哥往面前一站,大家還不都是目不轉睛地看著。

  這時她慶幸自己早早結婚,嫁了個在外人眼中或許不怎麼樣,但在她眼中可是天下最棒的男人,再也不必被那些擁有好皮相的男人給迷惑了。

  「啊?林主任……你好。」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手拿著行動電話,谷洋探頭到員工休息室內的迷你廚房中,吃驚地朝她點點頭。

  一望即知對方有事想獨處,她說:「你要講電話嗎?讓給你,我的茶已經泡奸,就要出去了。」

  「謝謝。」可是想了想,谷洋繼而叫住她,說:「林主任,有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煩你?」

  「什麼事?」

  谷洋將一張名片遞到她手上。「我希望你幫我打通電話,預約這位設計師的時間。」

  「這種事,你自己做不就行了嗎?」她不解地歪著頭。

  谷洋雙手合十地請求說:「拜託,林主任,我不好意思嘛!堂堂一個大男人,打電話給什麼造型工作室?還有,麻煩你說是替自己弟弟預約的,這樣好嗎?」

  「嗯,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啦……呵,有必要這麼神秘兮兮嗎?看不出來谷副駕原來是這麼害羞的人呢!」

  「謝了,林主任,下次我請你吃飯。」俏皮而迷人地一眨眼,谷洋一點也沒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

  以雙手掩住臉頰,以為早已心如止水的女性,當下感到一陣罪惡感。自己竟對丈夫以外的男人心跳不已?!

  倘若質問谷洋,在這節骨眼上,再和張仁善見面,有何意義?恐怕他本人也還回答不上來。

  一點意義也沒有,他知道。

  婚都離了,即使將張仁善毒打一頓,也改變不了現況。

  追根究柢,也許有人還會說:「是被騙的人不好」、「誰叫你要被對方引誘上鉤?」、「又不是處女被騙去貞操,哭哭啼啼要人負責,明明是你情我願的」這類的話。一旦面對這種「似是似非」的言論,谷洋也找不出反駁的話語。

  或許有人會勸說著:早點把過去給忘了,展開新人生不就得了?

  聰明人會選擇不再對過去窮追猛打,聰明人會當機立斷地走出離婚的陰霾,把眼光放遠在未來——但,他卻做不到。

  有些時候,你看得到自己站在分歧的道路上,你知道自己該走旁邊的那一條,但是你的雙腳偏就是往另一條道路上前進。為什麼?不知道!

  一定是張仁善的錯,他不知在他身上下了什麼蠱毒!

  全是那雙眼,理應被揭穿的真面目,怎麼還能以那種無辜、澄澈、清白的模樣對著他?張仁善理應心虛地、狡猾地、奸詐地討好他,甚至低頭賠罪,以一貫的手法企圖裡滅過去的罪惡,再繼續欺騙世人……可是這些都沒有。相反地,自己和鈴木之間,那傢伙竟選擇了在鈴木的陪伴下,拂袖而去!

  我才有資格掉頭而去,那傢伙憑什麼對我不理不睬?!

  一整夜思索著這個問題,谷洋積壓在心上的餘恨、怨慰、不滿,已經在無形中轉化為針對張仁善的敵意。那傢伙日夜縈繞在他心頭的事實、那傢伙眼中根本早把他的存在給抹煞掉的事實,在在都讓谷洋無法坐視不管。

  他想了結這糾結在心頭上的、抑鬱不滿的情緒,這如芒刺在背的痛苦,只有張仁善能消解,他要求一個公平的了斷!

  委託女同事幫自己預約之後,谷洋握著那張名片,黑瞳閃爍著令人望之卻步的寒意。


  「……加上紫草三十克、茜草十五克,全部的材料煮沸後,等待二十分鐘,最後拿來濕敷。」

  仁善的說明,芙渠趕緊將它記錄下來。「這樣子黑斑就會消失了嗎?」

  「這和現代的化妝品比起來,效果雖不會那麼顯著,但很溫和,即使天天使用也比較無傷。等會兒我再寫另一帖方子給你,做成軟膏,天天睡前塗抹在臉上,早上起來時洗掉就可以了,很便利。」

  芙渠那雙圓滾的黑瞳滿是崇拜地說:「好厲害!無論西洋、東方的療法,阿仁你都好清楚喔!」

  「只是興趣,以前就作的研究。」

  「唉,可是要學的東西這麼多,我真的能學得完嗎?」望著仁善借給她的那堆書,芙渠垂下肩膀說:「我好像有點不自量力,居然以成為像你這樣厲害的美容師為目標。」

  「我覺得很好啊!尤其阿陵一定很高興吧?」

  「才不呢!」芙渠皺皺鼻子。「昨天我們吵架了。她說我怎麼老不在家裡,我就說她也經常不在啊!然後她就發飆,說自己是去工作,我也氣了,拿起靠枕就丟她,最後我們一個關進臥室、一個關進書房,冷戰半天都沒講話呢!」

  呵呵地笑著,仁善把預先要登記新顧客資料的表格取出。

  「這一點都不好笑喔!」芙渠大歎口氣。「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跟人發脾氣,還會亂丟東西呢!和阿陵住久了,我好像改變了不少。」

  「那麼,你想和阿陵分開嗎?」

  芙渠立刻搖頭,並說:「我也不懂,怒氣攻心的時候,那真是連看到對方的臉都會厭煩、發飆。可是呢,才三十分鐘不見,我就會受不了了。不想和阿陵繼續吵下去,想跟她和好……以前和谷洋在一起時,我都不會怕他關上門不理我,因為早就習以為常了。可是……我卻很怕阿陵不開門,不聽我的話。」

  「好、好,別再在我這單身漢面前炫耀你們小倆口的幸福了,真是的。」谷洋推她一把,說:「去把外頭『休息中』的牌子換成『歡迎光臨』,午休結束了。」

  「是!」

  今天下午首位預約的是位「林先生」,仁善還有印象。當初接電話時是位女性,該女自稱是替弟弟預約,可是她的聲音聽來挺陌生的,這對向來都是接熟客,或熟客所介紹的朋友的仁善來說,挺少見,所以也特別有印象。

  「歡迎光……谷洋?!怎麼是你!」

  門口芙渠的驚歎,讓仁善手中的筆掉到地上。

  「真是稀客啊!進來嘛!」芙渠熱情地拉著高大的男人走人工作室內,而對方的眼睛正銳利地盯著仁善。

  仁善擠出一絲微笑地說:「歡迎,谷先生,不過恐怕無法招待你很久,一會兒有人預約——」

  「是我。」谷洋聲音低沈地說著,然後對芙渠說:「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現在替阿仁工作,嗯,名稱是助理啦,但其實我什麼都不懂,所以連見習生都不如呢!」

  打斷他們的談話,仁善歉意地說:「谷先生,你方才說『是我』,這是什麼意思?」

  「預約的人是我。大概是幫我預約的同事忘記提了,我有吩咐她,記得要講谷先生預約的。怎麼,她沒說嗎?你不會介意吧?」大言不慚的男人,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仁善一聽即知這是謊言。畢竟自己曾向對方確認,是否預約的是「林先生」,而對方也說「是」。為何谷洋要作這樣迂迴的小動作?仁善不懂,但也曉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是什麼意思。

  「怎麼會?您肯惠顧這間小工作室,是敝店的光榮。」

  氣氛一時凝重,遲鈍而始終沒察覺到的芙渠,依然開心地說:「你坐,我來幫大家準備飲料。」

  走向廚房的她,還滔滔不絕地說:「我就知道你能諒解的,幸好我寫了那封信!你能盡釋前嫌,並且光顧仁善的工作室,真是太好了。以後我們就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了。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不是夫妻,不知道能不能做朋友呢?你想喝什麼?咖啡或茶?」

  「不忙。」直瞪著仁善的谷洋掀起一邊唇角,冷冷地諷刺說:「和我分手之後,你變了不少,芙渠。我不知道你這麼懂得待客之道。」

  「芙渠天生個性溫柔、總是笑臉迎人,是個積極學習的好助理,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謝她。」暗中幫芙渠說話的仁善,巧妙地把嘲諷打回。

  「噢?有這樣一個好師傅,想必這間工作室將來的生意不只會蒸蒸日上,而且,又會多了一個懂得怎麼玩雙面手法的人了。」降低一點音量,谷洋一瞥芙渠的背影,確認她沒在聽這邊的對話,說。

  「你今天來是想修發,還是修容呢?」仁善不笨,他知道谷洋不可能是真的為了「美容」而來,因此故意這麼問。

  「告訴我,有什麼法子可以把臉皮修得像你一樣厚、一樣不知羞恥的?」谷洋進一步傾前在仁善耳邊,諷笑說:「什麼叫做弄得你心力交瘁的爛男人?結果你就喜歡那種爛男人對吧?破鏡重圓的速度挺快的嘛!」

  臉色一白,仁善正想駁斥他時,芙渠卻不巧地捧著茶盤回來說:「咦?你們怎麼還站著?坐啊!」

  「那個……我在修臉的時候,你也要在場嗎?芙渠。」谷洋摸著下顎,朝她眨一眼說:「能不能請你迴避一下?在女上面前儀容不整,可是男性的恥辱。」

  「但是……」她遲疑地看向阿仁。

  仁善覺悟到,不讓谷洋講完他想講的,今天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要不然,谷洋也不會處心積慮地以假名來「預約」了。讓芙渠夾在他們中間,未免可憐,想必有些話並不適宜讓女士聽到。

  「芙渠,我臨時想起來有幾種香精油缺貨缺得緊,業務員一直沒補上來,你可以幫我跑一趟進口商那兒,直接去跟他們買回來嗎?如果再不補齊,我怕明天就不夠用了。」

  「這樣啊……」芙渠最後的猶豫也清失,她點頭說:「好吧,交給我,我一定會買回來的。」

  「那就麻煩你了。」


  芙渠帶著明細單與貨款離開工作室後,仁善在門邊爭取些許喘息的時間,最後把門關上,對谷洋說:「我不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谷先生。但,我們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呢?你應該是連我的臉都不想再見的吧?台北有這麼多的髮廊、沙龍,你特地跑來這邊的理由是什麼?」

  「怎麼,想先聲奪人?」冷笑著,谷洋由沙發上挺身站起,緩慢地往仁善走去。「如果你無愧於我,便不必豎起毛,像只飽受威脅的貓。」

  「愧?」仁善心想,果然還是為了「那件事」。

  不想被谷洋逼到角落,仁善索性也朝他走去,兩人在工作室的中央,相距半臂地對峙著。

  「我從不覺得自己做過什麼有愧他人的事,至於你怎麼想,就不在我能管的範疇內了。」透過銀邊鏡片,仁善淡淡地說。

  「這是東窗事發後,索性厚著臉皮裝無知嗎?」谷洋把雙手盤在胸前,俊臉冷酷地朝他一揚下顎。「我收到芙渠的信,她極力地想替你辯護,說你和宋陵絕無陰謀暗算我。看在芙渠的分上,她都好心替你說話了,不給她一點面子也不好。你有什麼藉口想說,我洗耳恭聽。」

  「你期待我說什麼呢?」

  「我又不是你,怎麼知道你想說什麼?」

  「我是指,要我說什麼才能讓你滿意呢?我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聽的話語,只要這樣能讓你感到心滿意足。」

  「別賣弄你的口才了!」

  「口才?」仁善自嘲地一笑,深歎口氣。「不,我沒有口才,也沒有想說的話。對於我說的話並不相信的人,為何我要浪費口水去解釋?即使我說破嘴,你所認定的事實,難道就會改變嗎?這種徒勞無功的努力,謝了,留給更熱血的人去做吧。」

  「也就是說,你反正不在乎我對你的看法?」

  「你要這麼說也行。」繼而一聳肩,那態度和當初被谷洋指責「陰險」時,如出一轍。

  像頭發怒的公牛,谷洋咬著牙,一個箭步上前。「少給我詭辯!你就承認吧,自己和宋陵聯手陷害我!」

  閃開他想扣住自己衣襟的手,仁善也動怒了。「請你不要動手動腳,不然我要跟警察報案了!」

  「叫啊!我順便可以告訴他們,你是個多麼不要臉的同性戀!而且演技出類拔萃,可以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你要不要順便在他們面前表演一下自己下賤地勾引男人時,是什麼德行?說不定又可以釣到個有眼無珠的男人,甘願做你的天然按摩棒,被利用了還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啪!

  空氣亂了。

  暴力的氣息在細胞中竄燒著。

  兩人互相糾纏、扭打成一團。谷洋在體格、氣力上佔的優勢,讓他在吃了兩記仁善的拳頭後,成功地將對方壓在那張原本用來服務顧客的美容沙發座椅上……

  男人猙獰著狂怒的臉孔,對仁善咆哮著說:「你毀了我的生活,我也不讓你好過!我要將你最寶貴的、最神聖的東西給毀了!等著看吧!」

  「住手——」

  這是仁善所能吐露的唯一話語。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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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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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做了什麼?我到底是去那裡做什麼的?

  踉蹌地奔入自己家中的浴室內,雙手扶著臉盆,瞪著浴室鏡中的自己——臉上又是抓痕、又是瘀青的,可怕極了。但是,這張臉和另一張相比,還不是最淒慘的。當谷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鑄下何等低劣的大錯時,他不由得拔腿就跑。

  我在做什麼啊?為什麼會……

  差勁透了!

  抬起頭,滴下冷汗的面孔是醜陋的、是佞俗噁心的。在這節骨眼上還想逃避、在犯罪之後還想閃躲,這樣的他,是比起恐懼於對方不知受了多大傷害,更憂心自己會不會被繩之以法,會不會從此葬送人生的……無恥之徒!

  「哈、哈哈哈哈……」

  空洞的笑聲在赭紅色的浴室瓷磚牆面上震盪著。

  谷洋一個拳頭擊碎了整面鏡子,鮮血淋漓的指尖連一絲痛楚都感覺不到。

  不,就算被捉去關也是我活該!是我做了應該受制裁的惡事……

  我不會逃的。

  無視於雙手流下的鮮血,男人靠著冰冷的瓷磚而坐,將手插入早已被他弄得凌亂的發海中,一動也不動。

  等待著判決的門鈴聲響起。



  不起身不行。

  雖然腦子知道,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有那麼多的事要做,首先必須要收拾這四周的一片凌亂,椅子倒的倒,桌上也滿是被打破的香精油、乳液、洗髮精。多種香味在空氣中混和成令人不愉快的過度濃郁氣息,那些液體縱橫交錯地由桌上滴流到地板,到現在還在滴滴答答的……這副樣子怎麼能讓上門的顧客看見呢?

  接著,對了,得先把衣服穿上。

  如果讓芙渠回來撞見了,他一定會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的。

  彎曲著發疼的指,伸張兩下,還好,手指看來並無大礙。對一位美容師而言,沒有比指頭更重要的東西了。當那傢伙怒吼著要毀掉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時,一瞬間,仁善還以為他想把自己的指頭給扭斷呢!

  現在工作室內就剩自己……那傢伙是何時離開的?

  事發後半的記憶顯得模糊不清,意識朦朧的他,隱約曾聽到門開啟與關閉的聲響,可是那時候,自己根本連睜開眼睛的餘力都沒有,也懶得去管。

  是他太大意了。

  整件事的處理方式,他以為不需要辯解,等對方發完脾氣後(頂多被痛揍一頓),就會結束。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他和他將是兩千兩百萬統計人口中的之一與之二,其餘便不會再有關聯。

  仁善的錯,在於低估了對方的憤怒;而……谷洋的錯,則在於高估了仁善的忍耐度。

  他以為我永遠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嗎?

  以為無論多麼惡劣地對待我,我都不痛不癢、不會難過,全部逆來順受嗎?

  我到底是對他做了多麼過分的事,竟換來此種對待?只因為我是同性戀嗎,所以他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我無法愛女人、無法結婚、生子,這也是種天大的罪惡嗎?以這種方式糟蹋……在他眼中,我大概根本不是人,只是「東西」,貓狗不如的東西吧!

  「呵、呵呵呵呵……」

  臉頰上淌下熱熱的水液,仁善張著空洞的限,對著天花板想著:不痛,這算不了什麼,一點也不痛的。

  和這顆飽脹著慘不忍卒睹的酸楚、自我憐憫、自我否定的心相較,肉體的疼痛是容易消失,傷痕也容易痊癒的。可是想要平息自己受創的自尊與飽受踐踏的尊嚴,恐怕就不是容易辦到的了。

  不能再躺了,仁善掙扎地撐起乏力的四肢,突然,一樣沙沙觸感的東西由他的胸膛滑落,他望著那件深色的西裝外套,不是自己的。

  頓悟這是谷洋披蓋在他身上的時候,仁善想也不想地將那外套擲往牆角,任它咚地掉落。

  虛偽!你這虛偽的傢伙,谷洋!

  那就像是仁善殘餘在心中的丁點眷戀,也跟著破裂的聲音。



  「仁善?!」

  打開工作室的門,嚇得差點把重要的香精油給摔到地面。目瞪口呆的芙渠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昏迷的男子身邊。「仁善!你怎麼倒在這兒?我的天啊!發生什麼事了?快、快報警!電話呢?」

  以為是工作室遭人搶劫的芙渠,看見被仁善緊握在手中的話筒,立刻想扳開仁善的指頭拿下。就在此時,男子半睜開眼聲音微弱的說:「不……必報警……拜託你……我想取消預約的……麻煩你通知大家……不要讓他們白跑一趟……」

  「現在你還顧什麼工作上的事?我馬上叫救護車送你去醫院!」芙渠實在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人會做這麼過分的事?

  整間工作室竟被毀成這樣!

  連那張美容椅的把手也被拆了、布面被撕毀了,簡直是……難道是同業的競爭者,找黑道來惡意搗亂嗎?

  「……不必了……我躺一下就好。」

  「不可以!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我馬上……」

  拙住芙渠的手,以最後的氣力,仁善努力地凝視她說:「不要報警、不要叫救護車,只要讓我休息一會兒,我會沒事的。你一定要先聯絡預約的客人,這是攸關信譽的問題,知道嗎?」

  芙渠握著話筒,陷入了天人交戰的掙扎中。



  後來,芙渠終究是沒報警、沒把仁善送醫。

  她撥了通電話給正在拍攝「LU」二○○四年新春目錄的末陵,簡短地說完一遍仁善的情況後,不到半小時,連妝都沒卸的宋陵,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她檢視過仍在沙發上昏睡的仁善,審視過整個情況後,迅速地指示芙渠把往後三天的預約全部取消,然後兩人聯手把他送上宋陵的銀灰色休旅車,載回她們所住的公寓。

  拜託一位熟識的醫生來看診,看診途中宋陵與醫師不時交頭接耳,神秘的模樣讓芙渠不解。於是等醫生離開後,她趕緊追問道:「趙醫師講了什麼?仁善的傷要不要緊?」

  想不到宋陵臉一沈,拉著芙渠坐到客廳的沙發上,一張俏臉嚴肅地問著:「你說過,在你出去之前,谷洋剛好來工作室,而等你回到工作室後,就只有阿仁昏倒在地上了嗎?」

  「噯。」芙渠點點頭,不曉得宋陵要問什麼,於是說:「我也嚇一跳,沒想到谷洋會預約上門呢!」

  「那死豬頭三、混帳東西!」宋陵陰霾著臉喃喃怒道。

  「阿陵?!」

  宋陵一咬牙,起身說:「我要去找那混帳把話說清楚!你知道他新家的地址吧?給我!」

  「等等!阿陵,你把我弄糊塗了。為什麼你突然要去找谷洋?『說請楚』是什麼意思?什麼事要說清楚?我不懂,拜託你,先冷靜點吧!」

  「冷靜?」宋陵挑高眉頭,嚷著。「阿仁會這麼淒慘,除了那傢伙下的手以外,還會有誰?!」

  「什麼?!你是說……是谷洋把仁善揍成這樣?」

  「不只是揍,那傢伙還強……」考慮到單純的芙渠,宋陵勉強地把話吞了回去,可是恨得牙癢癢的臉色不變。「反正,我不替仁善出面,就沒有別人能替仁善把話講清楚了。這次我一定要讓那豬頭明白他所幹的事有多蠢!」

  「會不會是你誤解了?搞不好是強盜做的,在谷洋離開之後……」芙渠不相信,熟人怎麼會下這麼重的手?

  「強盜?哪門子的強盜會放著現金不拿,光把人整個半死?!再說,這若是仇家報復,那麼仇家在哪兒?以仁善的性子,會和人結下樑子嗎?你天天都跟在他身邊,應該比我還清楚這點吧?」

  「……可是谷洋不會那麼做的,我已經寫信把以前的誤會都解釋清楚,他也接受了,所以才會光顧仁善的工作室啊!」芙渠焦急地把以前背著她和仁善所寫的信的內容全都說了一遍。

  聽完後,宋陵揚起眉頭,冷道:「你太天真了,芙渠。」

  芙渠一愣,她囁嚅地道:「為……為什麼說我天真?」

  「像谷洋那種眼中只有自己的人,會輕易相信別人是無辜的嗎?憑你那種沒什麼證據的說詞?哼,他不可能會相信的。如果他不是有預謀,又何必用假名預約?他打從上門就沒安好心,才會要你迴避!」

  宋陵說完後,拿著地址便出門,留下芙渠一人坐在空蕩的客廳。她揉著紅熱的眼眶,覺得好無助。她只是想要化解紛爭,難道自己越幫越忙嗎?聽到宋陵罵自己天真,她受的打擊好大。

  我再這樣下去,是不是會讓宋陵討厭我呢?

  會不會有一天,她也像谷洋一樣,對我的笨拙、對我的天真、對我的愚蠢,開始不耐煩、開始對我冷淡、開始對我不裡不睬?我……我不要這樣!

  被谷洋或父親拋棄,芙渠都沒有感受到恐慌過,可是現在她真的好擔心。如果長年以來都說著「我喜歡你」的宋陵,也討厭起她了,那麼她不就等於被全世界給冷落了?

  我會失去宋陵嗎?

  芙渠渾身發冷地瑟縮在沙發上,逐漸黯去的天色將客廳染為一片黑漆。



  抵達位於桃園國際機場附近的豪華簇新華廈,宋陵起初不得其門而入。

  死命地、不斷地按著谷洋家的門鈴,也不得回應。逼不得已,她只好要點手段,宣稱谷洋可能會自殺,危言聳聽地勸說管理大樓的警衛,替她打開了谷洋家的大門。

  連盞小燈都沒點亮,昏暗的屋內,乍見好像沒人在家。旋即,她在浴室找到垂頭癱坐在地上,和仁善同樣狼狽模樣的男子。

  一看到宋陵,男人泛著紅絲的混沌眼珠,左右晃動兩下,接著掀起唇角,嘲諷地笑說:「警察也來了嗎?」

  哼!這傢伙還知道自己幹了該被捉去關的蠢事嗎?

  「我呢,就算你這種人渣被關進監牢,都還覺得根本不夠懲罰,最好是剪斷了你的命根子才算出口氣。可惜的是,仁善不要我宣揚,所以你可以放鞭炮,慶祝自己逃過一劫!」

  「……他……沒事……吧?」彷彿再也無法面對末陵指責的眼神,男人又低垂下頭,猶豫地輕聲問。

  「沒事才有鬼呢!」

  氣呼呼的,宋陵睬著高跟鞋的鞋尖,忍不住小踹了一下癱坐在地上的男人小腿,怒道:「看你幹下的好事!老娘真想痛扁你一頓!」

  「……你打,我不會還手的。」他頭也不抬地說。

  宋陵蹙起眉頭。「你在我面前擺這種懺悔姿態,我也不吃你這套的!你這就叫自作自受、罪有應得!期待我會像上帝一樣,說我寬恕你嗎?門兒都沒有!」

  谷洋沒回她什麼,只是動也不動地坐著。

  宋陵一跺腳說:「聽好了,姓谷的,我不是來這兒看你做戲的,我是來把話跟你說清楚。你聽完之後,要做什麼我都不管你,但就是別再出現在仁善的面前,要不我真會以傷害罪把你交給警方,移送法辦!」

  男人緩慢地抬起頭,以缺乏情感的眼神瞥她。

  「我根本沒有必要和仁善連手陷害你。你想過沒有?我若有心要迫使芙渠和你離婚,其實有個最快速直接的方法,只要叫芙渠上法院宣告你們婚姻無效即可!你根本未盡婚姻的義務,沒有同床共枕的事實,虧你還有臉端出做丈夫的架子!」

  男人的臉色緩慢地變得死灰。

  「懂了吧?你要認為誰陷害你是你的自由,可是真正最大的把柄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竟一點都沒察覺,可見你這個人真的是眼中只想到自己,以為自己永遠是對的!芙渠出於善意,不想用這種方式讓你顏面盡失,在公司、在同事間成為天大的笑柄,所以寧可等你點頭……結果你卻栽贓到我和仁善頭上!

  「我也就算了,畢竟我有道義上的責任,是你們婚姻的殺手,讓你誤會也是活該。可是仁善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摸著良心想,就會知道你有多麼盲目可笑!我真是同情仁善,竟會看上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爛橘子!」

  男人的肩膀抖動了一下。「……他……喜歡我?」

  「曾經吧。仁善是個潔身自愛的人,我認識他這麼些年來,除了那個爛鈴木外,你是第二個和他過夜的了。如果沒喜歡你,我想仁善再醉也是不可能允許你碰他的。他嘴巴上老說那是意外,但我想,真正的意外是他自己沒想到,會對你動心。」

  宋陵惡狠狠地瞪著他,深怕他有誤會地說:「你可別自作多情,以為我這麼說,就代表現在的仁善,還有可能原諒你或仍然喜歡你。抱歉,那種事是絕不可能的!你讓仁善受傷的罪,再偉大的聖人都不可能會原諒你,你自己早把仁善心中的你給抹殺了,謝天謝地!」

  「他喜歡我……」男人自顧自地低語著。

  仰頭長歎,宋陵不敢相信這傢伙的旁若無人,竟修煉得這般登峰造極。「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終於,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登時身材高大的男子擋在宋陵面前,讓宋陵不由得後退兩步,可是谷洋看都沒看她一眼,逕自越過她往外走。

  「喂,你想做什麼呀?」

  發現男人正在更衣的宋陵,突然有種有不妙的預感。

  谷洋把髒污的褲子脫下,正要套上新長褲時,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向她說:「現在他人在哪兒?」

  「他?」

  「張仁善。」

  宋陵怒張雙瞳,前面才警告過他,如果再出現在仁善面前,自己將如何對付他,想下到這傢伙竟毫不受教,一點都沒聽進去!

  「鬼才會告訴你!」

  想了想,谷洋繼續更衣,並說:「我去問芙渠。」

  「我要叫警察逮捕你喲!」

  「隨你的便。」豁出去的谷洋滿不在乎,表情堅定地說:「你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宋陵。我對他做的事不可原諒,然而原不原諒我,要見或不見我,不是由你我來決定的,我要當面去聽他怎麼說。」

  「你這傢伙!你想用什麼臉出現在他面前?你才對他做過——」

  「我當然知道自己做過什麼。」把車鑰匙扣在手心中,谷洋望著在指間乾涸的血漬,以及不再流血的傷口,說:「你放心,像你說的,在他眼中的我,可能已經萬惡不赦,連看到我都厭惡不已。可是身為男人要有男人的擔當,我不會再躲起來自欺欺人,我要去聽他怎麼說。怒罵我、踹打我、拿刀子捅我,我都不會有怨言,一切是我……欠他的。」

  「你現在去也沒用,阿仁他根本沒氣力應付你這種自我滿足型的贖罪。」宋陵在他身後諷刺地說:「拜你之賜,接下來的兩、三天他都得躺在我家休息,連下床都不可能,哪有空理你?」

  「在你家是嗎?」谷洋回瞥她,一笑。「謝了。」

  「喂!」

  啊啊啊……懊惱地抓抓頭,宋陵沒想到自己的大嘴巴竟說溜了!

  夢境中,仁善被覆著臉的怪物追逐著。

  他看不到對方的面孔,但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惡意,那些惡意有如冰冷的觸手伸向他,糾纏住他的四肢,教他動彈不得。

  他想尖叫、想求饒,可是喉嚨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接著,是撕裂般的痛楚,由身體的中心直向頭頂、腳趾襲來……

  好痛、好痛,他以為自己被活生生地扯成碎片了。

  腦海中不住迴盪著:「這是你應受的懲罰,你這淫亂的GAY!你這不知羞恥的同性戀——」

  住手、住手、住手!

  「哈」地一聲,驚愕地睜開雙眼,濕答答的冷汗垂落額際的感覺很鮮明,而擠入胸口令他得以呼吸的氧氣是實在的,仁善曉得這不再是夢境的同時,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他的額頭上,並說:「流了好多汗,我幫你擦擦。」

  「謝……」微渺的燈光照出那人的側影,仁善瞳孔倏地收縮。「不……不要靠近我!」

  谷洋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他盡量以平和的聲音說:「我只是想幫你擦汗。」

  「不必!」揪住裹著身子的棉被,仁善一邊退縮,一邊尋找著週遭有沒有什麼可以充當武器的東西。

  「你不要這樣,我不會對你……」

  「走開!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扣住了擺放在床頭的毛巾,仁善使盡力氣地朝他扔去,甩到男人頭上的濕毛巾,啪答地黏在男人頭頂,顯得有些可笑,可是當場誰也無心看笑話。

  門邊迅速傳來腳步聲,接著宋陵與芙渠雙雙趕到。宋陵一眼就看清楚屋內的情況,轉身要芙渠先把谷洋拉出門外,自己則走到仁善身邊,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說:「不要激動,阿仁,你做個深呼吸……我和芙渠都在這裡,你不必怕。」

  白透著青影的臉,仁善低語著:「他怎麼會在這兒?」

  宋陵不知怎麼解釋才好。「是我的疏忽,一個不慎把你在我家休養的事洩漏給谷洋,結果他就跑來了,而且堅持不肯離去,非等你醒來不可。我有想盡辦法攆他了,但他實在是太厚臉皮……」

  這並非全是實話。宋陵起初也以為谷洋的懺悔是嘴巴上的,頂多是來做做樣子罷了。可是並非如此。坦白說,兩個女人家要照顧男性病患,有些吃力,加上也有「不便」之處。舉凡如廁拿尿壺、擦身體等等工作,並非專業護士的她們,做起來既尷尬又笨手笨腳。

  這些,谷洋全都一聲不吭地接下來做。

  日與夜,他都守在仁善身邊,鬍渣長了也不剃,頭髮亂了也不梳,就這麼坐在房間的沙發椅上,只要仁善有動靜,立刻衝到他身邊去探視。三天下來,也沒好好地進食半次,於是青瘀腫脹的臉上,便多了熊貓眼圈與消瘦突出的顴骨。

  宋陵在心中罵他活該,根本不需要同情他。然而,畢竟不是鐵石心腸的她見狀,態度也軟化了,並沒有努力地驅趕他。

  「阿仁?!你不要動啊!你要做什麼?」

  在宋陵的阻止聲中,仁善推開棉被,氣喘吁吁地說:「你攆不走他,那就讓我走吧!我不想和那傢伙待在同一間屋子裡。」

  「不行!阿仁,你三天都沒吃飯,哪裡有力氣!」

  「沒關係,請你幫我把衣服拿來……」

  「你丫——」

  砰!谷洋以拳頭在門板上一敲,嚇了屋內的宋陵一大跳,仁善細白的背更是震驚地抖顫著。

  「宋陵,你可以先離開房間一下嗎?」低沈著聲音,以一剛所未有的嚴肅認真表情,谷洋盯著背對自己的纖白身影。

  聞言,仁善的手迅速捉住她,搖頭顫抖地說:「不要讓我和那傢伙獨處。」

  宋陵立刻心疼地抱住他的肩膀,對谷洋說:「有什麼話你就當著我的面,和仁善說就行了。」

  「我要失禮了。」

  跨著大步走進房間內,谷洋毫不客氣地把宋陵從仁善身邊拖開,並且將她一直拉到門外,也不管仁善亟欲阻止而掉下床,甚至企圖爬到門口遠離他的舉動,當著兩位女士的面,就把門關上。

  「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眼眶蓄著透明的淚水,仁善趴在地上,槌著地板怒叫著。「我已經……」

  屈膝將仁善從地上抱起,無視仁善的掙扎,將他放在床上後,谷洋才退後一步,單腳跪在他面前說:「對不起。」

  仁善撇開頭,別無選擇,只能消極地不想看他。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沒有辯解的餘地,也不奢求你的原諒。等我說完這些,我會從你面前永遠消失。工作我會辭掉,反正我連著三天蹺掉航班,大概也早被公司開除了。我打算離開台灣。」

  早有想到仁善會做此反應,谷洋並不意外,索性一口氣地往下說:「我想了很多遍,為什麼我會如此根深蒂固地認定你是在陷害我,一廂情願地設定是你對不起我、是你設計了我,我把一切都歸咎於你身上的主因是:我是個膽小鬼。」

  他……怎麼解開誤解的?

  不,那不重要!仁善心一橫、牙一咬。難道有誤解就可以對另一個人做出這樣惡劣的舉動嗎?難道當初他真的設計陷害他,他就可以使用這種手段報復嗎?問題的癥結不在於谷洋的誤會有多深,而是那舉動的本身!那是衍生自谷洋藐視、無視他張仁善的人格的舉動,這才是問題的癥結!

  「我不想承認自己被男性所吸引,那一夜雖然我們都有點醉了,可是我記得很清楚,你的反應……以及我自己的失控。單純的慾望容易解釋、容易打發,也容易被遺忘,我也就不會感到害怕。」

  谷洋自嘲地一笑。「一旦情慾衝動過去後,理智回來,忽然我便擔心起來,萬一從此以後我都會變得不正常,該怎麼辦?做一個同性戀?那會被社會排斥,我的地位和前途也時時會飽受威脅。我自私地只想到自己的同時,上天給了我一個名正言順可以厭惡你的理由,可以把罪推到你頭上的藉口,那就是——宋陵與芙渠的出現。」

  他想表達的主題,仁善或多或少都料到了。

  不外乎是他不想做個同性戀,那麼只要把仁善當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他就不會被仁善所引誘?

  哼,永遠都能自圓其說的傢伙!仁善把著被單,想著:因為你這樣方便的想法,我就得任你糟蹋?!

  「可是我並未因此而擺脫你,相反地,我的腦海中都是你。我想要的厭惡,背後總是同等量地在乎著。是的,我在乎你到我自己都沒發覺的深度,當我在電影院中看到你和鈴木的身影時,我就像是著了魔地……因嫉妒而瘋狂著。」

  嫉妒?仁善瞠大眼。荒謬、太荒謬了!這傢伙難道想說他愛他?事到如今,要他怎麼相信世界上會有人以這麼過分的手腕傷害人之後,還說是「愛」?

  「我好氣好氣你把我扔下,你和那傢伙一起離開,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氣得快炸了,於是我又拿出那套說詞,認為你根本沒權力這樣對待我,我忿忿不平,我徹夜難眠……然後,我做了件愚蠢而無法挽回的錯事。」

  谷洋再次低頭說:「對不起。我非常非常抱歉,你想痛扁我一頓的話,我會把臉頰送上,你打吧!」

  啞著聲,仁善張開乾澀的唇舌。「做那種事,還讓自己的手痛,我何必?」

  「那,我可以自己打自己。」說著,谷洋立刻左右開弓地打自己耳光。

  仁善並未阻止他,只是翻身拿棉被把自己包住。「你就打到你高興吧,反正你向來是我行我素的人。你都講完了嗎?可以出去了吧!」

  停下了掌摑自己的行為,谷洋緩緩地從床邊站起來。「我是個笨蛋,因為想逃避現實而逃避了自己。我失去的機會,不會再回來了。仁善,如果你有原諒我的一日——」

  一轉頭,仁善冷冰冰地糾正。「你什麼也沒失去,因為你沒擁有過。谷先生,你也不需要別人的原諒,你只在乎自己的想法,那麼你就原諒你自己吧!祝你到外地後,會有好的發展,再見。」

  谷洋的黑眸默默地瞅他半晌。「我想得太美了,是吧?」

  「我怎麼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那不干我的事。」

  仁善閉上眼睛假寐,而再睜開時,男人已經無聲地消失了。

  結束了。

  他不後悔就這樣結束,谷洋的懺悔是真是假也不重要。這個結局,對他好,對自己也好。皆大歡喜,不是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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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3 01:07: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越是接近聖誕節,街上雙雙對對的情侶越是一下子增多了。手牽手親熱地漫步在裝飾著星光小燈的林蔭樹下,你儂我儂,好不甜蜜。

  不過,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幸福——

  『……所以我希望你幫我注意一下嘛!』

  電話中嬌瞠著的宋陵,現在八成已經噘起她的嘴了。仁善好聲好氣地對著夾在肩膀上的話筒說著:「你這麼擔心,為什麼不直接問她呢?」

  『我有問啊!你以為我沒問啊?人家就是問了也得不到答案,才來找你幫忙的。連這點小忙都不幫我喔!」宋陵轉了口氣,繼續撒嬌地說:「我知道仁善人最奸了,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

  拗不過她,仁善歎口氣後說:「我曉得了,我會幫你探探口風,但不保證能問得到什麼。如果芙渠連你都不肯說了,我想她也不會告訴我的。我覺得你還是想想最近有沒有做過令她困擾的事,也許就能得到答案了。」

  『才沒有呢!我現在一收工,馬上就會和她聯絡,偶爾也會幫忙她做家事啊!這麼標準的賢妻,要去哪兒找啊!』

  「好、好,別再拿你那些雞毛蒜皮的情人問題騷擾我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掰……」其實仁善要是知道她想講的是這回事,就不會和她聊了。不是他不關心朋友,而是他「現在」忙得焦頭爛額。

  近幾年西洋節日越來越炙手可熱,在媒體炒作下,甚至讓人忘卻了中國傳統的節慶,尤其是年輕人時興情人節送巧克力、萬聖節玩惡作劇派對,聖誕節則是參加化妝舞會等等,讓仁善的工作室在近半個月都生意興隆,每天有接不完的case。

  以前仁善就不是個討厭工作的人,這些日子他更是感謝有這些工作,能讓他完全不需去胡思亂想。工作第一。他總是這麼想:即使什麼都失去了,還有工作在,自己就能得到滿足。

  『等等,先別掛我電話。阿仁,下禮拜三的晚上,我跟你提過吧?你要記得參加喔!』

  下禮拜三?看了下月曆,仁善恍然大悟地說:「阿陵,我沒答應你要去。拜託,24號我一定是忙翻了,哪有時間參加什麼化妝舞會?」

  『我不管,你一定要來!放心啦,都是圈內人,你就算到時候看上哪個帥哥,一拍即合帶回去也無妨。』

  「阿陵……」明知道他從上次「跌一跤」後,就暫時對新戀情產生恐懼了。

  『你又想跟我來那一套現在你只想工作嗎?仁善,天天工作,人也是照樣會得癡呆症的,我不許你工作過度了。還有喔,你往好處想嘛!戀愛的人總是容光煥發的,如果設計師自己都憔悴個半死,還有誰會相信他的手藝啊?找個能滋潤你的對象,也對工作有助益嘛!啊,我不跟你說了,輪到我拍照了,就這麼說定了喔!時間一到,我會過去逮人的!』

  望著嗡嗡作響的話筒,仁善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知道宋陵竭力想拉他回到過去多采多姿的夜生活,可是他真的只想好好地休息,跟人談戀愛這回事,目前他是沒那份精力與精神。

  並不是谷洋的關係,阿陵誤解了,其實我早就看開了。

  那天的傷已經好了,胸口的痛楚也漸漸的不再那麼疼痛,甚至,他還有種「太好了」的感受。

  如果當時原諒谷洋,哪怕繼續和他交往下去,日後我的心裡也永遠都會擔心,是不是我害了他?他有他的前途,他原本可以擁有他的家庭,他不是同性戀卻和我在一起,那麼名為「罪惡感」的地雷,將不知何時會引爆,粉碎這段關係。

  太好了。能在涉及這類不拿手的罪惡感之前,自己就先對他斷了思念。

  我並沒有說要永遠孤單一人,阿陵,你不必如此積極地替我安排,也許哪一天我對於冶遊再次恢復了興致,我會去尋找適合我的人,合得來的人。

  這次,一定要先確定對方的性向。

  也許不必帥氣,不必有張魅力勾人的颯爽笑臉,不必出類拔萃的體格,只要有雙能解人、解語的清澈眼眸……

  笑了笑,仁善將排得滿滿的工作表翻了兩頁,連妄想的時間都很奢侈的現在,還是好好地做完工作吧!正在考慮著怎麼調整幾名預約時段快要重疊的客戶時間時,仁善聽到開門聲,去替兩人買便當的芙渠,帶著熱騰騰的豬排飯盒回來了。

  「店裡很擠嗎?你去了滿久的。」

  芙渠擠出笑容說:「不好意思,我去買飯盒的時候,在樓下和父親遇見了。不,應該說是我父親一直在樓下等著。我們先去喝了杯咖啡後,我才把飯盒帶回來。你一定很餓了吧?」

  「不會。」仁善溫柔的黑眸在鏡片後關懷地望著她,說:「你父親總算原諒你了,真好。」

  「……沒有原諒。」芙渠搖了搖頭說:「他是來叫我回家的,說我現在回家,他願意不計前嫌,忘記我曾頂撞忤逆的事,並取消斷絕父女關係的家族命令。」

  仁善沒問她怎麼回覆父親的。如果芙渠要回家,現在也不會站在這兒了。於是他輕拍著芙渠的背,並說:「一定很難吧?違抗父親的命令。」

  「我一點也不在乎。」芙渠以少見的消極口吻,重重地歎口氣。「隨便他要怎麼樣,我都無所謂了。」

  微訝地張開嘴,仁善承認,這不是宋陵的多心,芙渠確實有些怪怪的。據宋陵表示,最近芙渠連回家的時間都變得很不正常,有時候她都回到家了,卻還不見芙渠人影。一旦她打手機給芙渠,問她人在何方,芙渠總會說再一會兒就到家了,卻從不詳加解釋,讓人摸不清她的去處。

  這該不足遲來的青春叛逆期吧?宋陵這般說著,還傷腦筋地說:可是我又不是她爸媽,也管不了太多啊!

  因此,束手無策的宋陵才會找仁善幫這個忙。

  「芙渠,我聽阿陵說,你最近有心事?」小心翼翼地開口,仁善微笑地說:「如果你願意,我又可以幫得上忙的話,要不要說給我聽聽?」

  芙渠先是睜大眼,隨即遲疑地低下頭,接著抬起小臉,裝出笑容說:「沒有哇,我什麼心事也沒有,是阿陵多心了。」

  「可是……」

  「對了,剛剛父親告訴我,谷洋真的離職了。而且聽說他要到美國去,好像是去那邊的航空學校當助教吧!房子也退租了,現在人已經到美國了也不一定。」芙渠突兀轉移的話題非常成功,一下子讓仁善招架不住。

  「這、這樣啊!」

  「你會不會有點掛意呢?」

  「掛意什麼?」咬了口最愛吃的豬排,仁善卻覺得今天炸得太老。「我早把一切都忘了。」

  芙渠點頭,歉意地一笑。「我還沒跟你道歉呢,都是我太天真了,連谷洋會做出那麼差勁的事都沒想到。」

  「怎麼會輪到你跟我道歉呢?這事和你沒關係啊!再說,我並不覺得你那麼做是件壞事,你是想幫助我的。謝謝你。」

  「不!」以強硬的口吻,芙渠斷然地說:「是我太天真了!我以往不知世事,不曉得給多少人添了麻煩,竟都不知道。以後我一定要改正這缺點!」

  仁善沒想到她會這般激動,只好不再提這件事。

  沈默地吃著變冷的豬排,仁善的眼睛落在自己對面的窗外。連綿的烏雲密佈,頗有風雨欲來的氣勢……那人已經到美國了嗎?他打算長住在那兒嗎?那麼……以後真的沒機會再見面了,他已遵守了他的諾言。

  我會從你面前永遠消失!

  「唉,今天的豬排味道還真是可怕。」收拾起吃了一半的飯盒,仁善對芙渠一笑說:「開始準備工作吧!」

  工作、工作,仁善慶幸自己還有工作在等著。

  隔天,和鈴木約好時間的仁善,來到位於工作室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

  由於已經過了用晚餐的時間,餐廳內的客人也少了許多。

  先到的鈴木一見到仁善便揮手致意,簡短地打過招呼後,仁善要了一份牛排餐。在等著餐點送上的空檔,鈴木掏出了根菸,旋轉著銀質打火機,點燃,微蹙著眉頭,而後緩緩地把煙吹出來。

  這一連串洗練、華麗的舉動,以前總會讓仁善怦然心動,可是如今仁善的心靜如止水。憧憬真是件奇怪的事,曾經在眼中宛如神祇般的人,一旦揭開真貌,如今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子。為什麼當年會對他那樣死心塌地呢?

  是他變了,還是自己變了?

  「我要先謝謝你答應和我見面,小仁。」鈴木沈默半晌後,切入主題。

  「沒什麼,你不必這麼客氣,鈴木先生。」

  「客氣的是你吧?」唉地一歎。「你不願再喊我的名字,我接受。起碼就讓我們像個朋友一樣,我叫你小仁,你叫我一聲鈴木。」

  「鈴木。」不堅持地聳肩,仁善喝口水潤喉地問:「你說工作上的事是?」

  把剩半截的菸灰撣在白色小瓷盤中,鈴木也不浪費時間地說:「我打算回日本去。」

  仁善一愣。「怎麼會這麼突然?」

  「也不算是突然。我的父親從去年就一直要我回國去繼承他的事業,我都推說台灣這邊忙,放不下,所以也沒有做下結論。可是上個月父親中風了,如果我不回去,那麼股東們會推派和父親交惡的社長當下一屆的會長,整間公司的大權也會逐漸轉移過去。」

  「我記得你父親經營的事業也和美容相關?」

  「嗯,製造洗髮精、沐浴乳等等之類的,在大阪、近畿一帶有好幾間工廠,雖不到上市公司的規模,但也還算中型企業。我父親以前和我一樣,是位美容師,這間公司是他畢生的心血,我再不孝,也不能讓他一生的事業毀於一旦。」鈴木把菸熄滅後,端正坐姿地望著他。「所以,我想拜託你,小仁。」

  要是鈴木繼續嬉皮笑臉,仁善還能輕易地推卻,可是被他這麼「認真」地請求,頓時一股沈重的壓力就讓人喘不過氣了。

  「我最後再請求你一次,和我破鏡重圓,然後和我一起到日本去!」

  仁善困擾地鎖起眉頭,不是猶豫,答案已經有了,只是在揣測著如何在不傷害對方,並且有禮貌地婉拒對方的法子。

  「還是……不行嗎?」鈴木看著他的神情,搶先自嘲地一笑。「唉,明知道這是垂死的掙扎,還是死不了心。沒關係,你不用一臉抱歉地看著我,我曉得最先讓這段關係走上絕路的是我。」

  點了第二根菸,男人的手指有些顫抖,他想裝出笑臉,可是失敗了。扭曲著唇角,以緬懷的口吻說:「今天看到你從這扇門進來的時候,我非常的緊張,手心都冒汗了,可是你一點都沒發現吧?你是那樣的自信、沈著,真的和我當年所認識的小仁不同了呢!青出於藍,你是我手下……不,我的學生中最令我驕傲的。」

  「我也一直很感謝你,於公,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啟蒙良師。」

  「但私生活方面,我卻是個很糟糕的情人吧?」

  仁善也不會這麼說,他們也有過所謂的「蜜月期」,只是短得讓人都快忘記了。和他在一起的長久歲月中,不愉快的日子總是壓倒性地佔去愉快的回憶。

  「我沒有自信。」鈴木突然開口說:「你的才華在我眼中是那樣的璀璨,一開始你吸收的速度好快,不論我教你什麼,你總是迅速地理解掌握。起初我只是覺得你是個人才,可是當你開始有了自己的設計、當你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我忽然沒了自信。」

  鈴木扯著唇,笑說:「你的前方是大好前程,而我卻正在下坡處。你還年輕就這麼懂事、謙虛,從不會搶奪別人的光芒,可是我還是妒忌著那樣的你。你越是在我眼中變得美好,我越是難掩自己的醜陋。我老了,不再有你的年輕活力,遊戲人間還能幾年?萬一有一天你忽然想要單飛,我便一無所有了……想到這點,我便掩不住焦慮。我明知自己是遷怒,卻想要藉著折騰你、看你受苦,來紓解自己心中的壓力。」

  原來鈴木是這麼想的?仁善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如果早一點察覺……不,即使當初自己知道,也無能為力吧?

  鈴木的壓力來自於他自己,而除了他自己,也沒有別人能解開這心結。

  「也許我是在試探你的底限也不一定。吃定你的好,認定你不會背叛我,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離開我……結果,卻讓你對我徹底地絕望。」鈴木點起第三根菸,吹出灰白色的煙霧說:「直到你結婚,我都還難以置信你真會離開我。你知道嗎?我差點就想去你的婚禮鬧場呢!什麼惡劣的念頭我都動過,好比找一些人教訓你之類的。」

  「可是你什麼也沒做,又何必再說這些。」

  鈴木苦笑著,搖了搖頭。「小仁,你還是那樣善體人意。說到底,我可能還是愛自己比愛你多一點吧,我沒膽量拿我的所有和你賭注。」

  聞言,仁善立刻搖頭說:「這樣才對,每個人都要愛自己,否則是不會去愛別人的。如果你真的拿全部和我賭注,結果可能更糟糕,是兩敗俱傷啊!」

  就像谷洋和他一樣。

  「謝謝你。」呼地吐出一口重氣,鈴木如釋重負的神情,已經不再有過去的陰影。「能和你談開來,現在我真的是毫無牽掛,可以死了這條心回日本。最後,我還想請你考慮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飛島S就這麼結束,我也有些不捨,畢竟這間店是我自己創設的。最近幾個月的業績下滑,和我的荒唐、無心管理也不能說沒有關聯,可是我還是熱愛著這間店。小仁,你要不要接手呢?」

  「咦?」這提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仁善眨眨眼。「要我接手?」

  「我想過好幾個人選,想來想去,覺得你最合適。我相信在你手中,飛島S可以重振往日的名聲。你的個人工作室能接的case也有限,你不會想一直就做個單打獨鬥的設計師吧?資金你完全不必擔心,即使我回日本,飛島S的資金援助也不會斷絕。要是你累積足夠的資金,想把飛島S變成你的名下,我也會在價錢上給你打個折。只要能讓飛島S繼續存在台灣……那是我的黃金年華,讓它消失我會很難過的。」

  鈴木拿起帳單,並說:「這件事你需要時間考慮吧?我等你的電話,期待是個好消息。那麼,我先走了。」

  「啊,等等!」仁善急忙起身,向鈴木伸出手說:「長年以來都受你的照顧,希望鈴木先生未來在日本的事業也能一帆風順。」

  望著他的手半晌,鈴木也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彼此、彼此。」

  和鈴木分手後,仁善感觸良多地在街頭上漫步著。

  要不要接下飛島S,對他而言是件困難的抉擇。管理那麼大的一間美容沙龍,絕非簡單能辦到的事。現在的自己,有這個能力嗎?

  就在他無心地抬起頭時,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晃過——咦?那不是芙渠嗎?她怎麼還在外面走動,早就已經結束工作了呀!

  蹙起眉,仁善不想做偷偷摸摸的跟蹤舉動,可是出於一片關心,他還是跟著那抹纖細的身影。看著一身淡粉紅色連身洋裝的芙渠走進某棟建築物內,仁善也跟隨進去。

  進去之後才發現,這不正是那間PUB嗎?釋懷地一笑,仁善心想:一定是宋陵和芙渠約在這兒見面,自己就別再跟下去了,省得打擾到她們小倆口。

  不過,既然都進到店內了,就去吧檯喝杯調酒再回去吧!

  「嗨,保羅。」

  「阿仁,你怎麼那麼久都沒來啊?人家好想你喔!」戴著單邊耳環,唇上蓄著小胡的男店長,立刻熱情地招呼。

  「你每次都說這種話,不是嗎?」

  「討厭!你怎麼這麼說?我每次都用不一樣的口氣呢!有埋怨的、有開玩笑的、有正經的、不正經的……」

  「好、好,我道歉,你說得對,是我不該那麼久沒來。給我來一杯老樣子。」

  「冰山威士忌嗎?馬上來。」

  三兩下地扭開綠色酒瓶,店長邊開口說:「我聽說他要離開台灣了,真的好遺憾喔,你一定很捨不得吧?」

  消息傳得這麼快嗎?他才剛和鈴木分手,怎麼已經有人知道鈴木要離開台灣了?「遺憾也還好,畢竟早就已經分手了。當然,多少還是覺得有點離情依依吧!十幾年的交情……只好祝福他嘍!」

  「咦?你和那個靚哥交往十幾年?那不是從小鬼時代就……」墊上紙片,把水晶酒杯推到他面前,店長吃驚地說。

  「靚……你在說誰啊?」

  店長接過另一張點單,俐落地調著酒,看著仁善說:「還裝蒜,就上回你帶來的那位一米九的靚哥啊!像那麼帥的人可不多,我記得很清楚呢!」

  「你怎麼會知道他離開台灣了?!」仁善倒吃一驚。

  「那之後,他還有來過我們店裡呢,大概兩、三次吧!每次來都坐在你現在坐的老位子,開口就點一樣的威士忌,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別人跟他搭訕,他也不理,反正就悶不吭聲,連我的葷笑話也英雄無用武之地。」

  店長理所當然地回答。「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和你吵架,結果就兩個禮拜前左右,他喝完酒,結帳的時候忽然對我說了聲: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他為何要跟我道歉,於是問他啦——」

  後方一聲「店長」,叫住保羅,他只好停下閒談,對仁善做了個抱歉的眼神,轉身處理雜務去了。仁善笑了笑,搖搖頭。

  谷洋他為什麼會挑選這間PUB呢?台北喝酒的地方那麼多……

  他坐在這兒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握著和自己手中同樣的一杯酒……凝視水晶杯身漸漸滲出的水珠,彷彿在掉淚似的,顆顆晶瑩地滑落到杯墊上,無聲無息。仁善忍不住將它們塗抹開來,冒出、抹掉、冒出、抹掉,就在他反覆做著這毫無意義的動作之際,店內的音樂由激昂換為一首陌生的日文歌曲。

  女歌手有副好歌喉,清麗中帶著撕裂人心的情感——

  心中的碎片    爆破後飛散開    四散各處閃閃爍爍著

  可是    曾幾何時    我竟走如此的軟弱著

  腳僵住    動不了    裝作不在乎無所謂

  我的愚蠢    病得越來越嚴重了

  曾幾何時    我變得這麼軟弱

  一遍遍聽著歌聲中的「心?破片」,仁善覺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要被那尖銳的碎片給刺傷了。苦笑著,將杯中的酒一乾而盡,正想起身離開時,恰巧保羅也回來了。

  「啊,你要走啦?可是我還沒有說完……」

  仁善搖了搖頭。「沒關係,我知道他去美國,以後也不會再見面,其他都不重要了。」

  愚蠢而軟弱的人,不需要再聽更多過往的回憶來刺激自己。

  人為什麼是這麼膽怯的動物呢?

  鈴木害怕被我超越而被我拋棄。

  我不想將谷洋帶入同性戀的圈子,不想有罪惡感,這也是出於害怕面對指責。

  至於谷洋……是否也因那種無知的膽怯作祟,所以才奮。傷了我呢?

  人類無法一個人獨活下去的理由,是因為人都是這麼的軟弱。

  「好吧,那順便請你幫個小忙。你聯絡得上宋陵吧?」

  「找宋陵做什麼?」

  「其實是以前她帶來的一位女客人,啊,就是那位前陣子你找失蹤的阿陵時,和她一起來的那位……姓蕭的小姐吧!很傷腦筋耶,最近她老是在店內惹麻煩。我好幾次都想找宋陵,偏偏最近都不見她的人影。」

  「芙渠怎麼了?」

  店長好氣又好笑地說:「坐在那邊招蜂引蝶的,我是見慣了。問題是對方有了那意思之後,她一定會拒絕。搞太多次就成問題嘍!有些人是禁不起逗的。」

  仁善聽到之後,驚訝地張大眼。

  芙渠?招蜂引蝶?

  「……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我把芙渠安全地送到家了。你不要太生氣,先問問她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宋陵沈著臉,點點頭。

  仁善搖頭。「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關上門之後,仁善一邊走下樓梯,一邊往回望,希望宋陵能好好地處理這個問題,可不要因為生氣而把關係弄僵了。起碼,在他們這四人當中,有兩人能夠維持幸福就好了。

  屋內,宋陵沈默地站在門邊,壓抑著怒火,看著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一臉罪惡感的小女人。她有資格生芙渠的氣嗎?如果芙渠想要的,不能從自己身上得到,那麼芙渠去外頭尋找,也沒有什麼不對,自己有什麼權利興師問罪呢?她們現在的關係,不過是……同居的朋友。

  「很晚了,你去洗個澡,上床睡覺吧!」於是,宋陵決定什麼也不說。

  芙渠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阿陵,我……」

  「你以後如果要夜歸,記得告訴我一聲,不要讓我擔心,我們畢竟是住在一起的。」宋陵轉身背對她說:「你如果嫌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那麼……想搬離我家,我也不會阻止你。」

  「不要!」尖聲一呼,芙渠奔向她,以雙手抱緊她的背嚷著。「我不走!你攆我我也絕對不要離開!」

  鎖著自己的雙臂是那麼緊,差點讓宋陵岔了氣。「阿芙……」

  「我知道自己幼稚、不夠成熟,讓你覺得很失望,可是你不要這麼快就放棄我,我正在努力地學習,我已經不是你所想的長不大的小孩了!」芙渠哽咽地說:「拜託,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次機會!」

  宋陵不想背對著她說話,於是答道:「阿芙,你先放手。」

  「我不放!如果阿陵要我搬出去,我就一直賴在你身上,當只無尾熊,一直一直纏著你!」

  「我想看著你的臉說話。乖,先放手嘛!」

  這一次芙渠總算聽進去了,她怯怯地放開宋陵,宋陵一轉過身,芙渠馬上把頭垂得低低的,望都不敢望她,小臉淨是嫣嫣霞彩。

  「是誰說我對你失望的?成熟的你或幼稚的你,不都是你嗎?芙渠,你說,我有可能放棄你嗎?我可是從中學到現在都一直把你放在我心上的,我像是說變心就變心的人嗎?」宋陵幽幽地說著,嘟起嘴。「你這樣誤會我,太過分了!」

  「可是……你罵我太天真。」怯怯地,芙渠揚起眸,偷窺她的表情。

  宋陵摸著她的頭髮說:「我怎麼不記得了?」

  「不記得?你、你、你好差勁!人家可是煩惱得要死,你居然說你不記得了?!那我這些日子都在煩惱些什麼?還得忍受那些討厭的搭訕,被那些人吃豆腐,這些都是因為我想追上你,想像你一樣習慣夜生活啊!」

  咳咳,宋陵脹紅臉說:「傻瓜,不必熟悉那種事啦—喂,你讓人家摸了哪裡?」

  「就……」執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和臀部一擺。「這邊啦!」

  軟綿綿的觸感,讓宋陵的臉更加紅透,她想抽開手,可是芙渠卻不肯放,她張著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說:「阿陵,為什麼你都不吻我?」

  「為……這還用問嗎?」一想到親吻芙渠,不知道會不會像當年一樣被推開,誰吻得下去?又不是以前那個傻女孩了!

  「我現在不會推開你喔!」她低下頭,含蓄地說:「以前是太突然,你把我嚇到了,如果你先問我一聲,也許我就不會……你難道已經對我沒興趣了?不想吻我了?」

  「這種事不要用嘴巴問啦!」

  「那,想要的話,要怎麼辦?」

  該死的!所以才說她天真不懂事又……可愛得要死!

  宋陵以雙手捧住她的小臉,舔著自己的唇,盯著她說:「以後不要一個人去那種地方,我不放心。你這種白癡小羊,一定會被人扒光上架,變成肥羊大餐的。」

  芙渠微笑著說:「好,阿陵不要我去,我就哪裡都不去,只要你別拋棄我。」

  「傻瓜,我才擔心被你拋棄呢!」

  當她輕柔地吻住她時,宋陵真的覺得好幸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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