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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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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荻 - 《無心柳成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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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30 0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我非得穿這些個衣服不可嗎?」

望著銅鏡裡的自己,茵茵忸怩難安地扯了扯滾了圈白色波紋的裙襬,又整了整繡著牡丹花的藍緞襟口,對這樣的打扮頗不習慣。

「那當然,這可是莊主特別交代的。」阿梅心情愉快地扳正她的身子,從頭到尾仔細打量她,而後滿意又羨慕地嘖嘖出聲。「真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瞧瞧,妳現在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呢!」

茵茵徘紅著臉急忙把眼光從鏡面上移開,羞赧地垂下臉。

「我一點都不美,阿梅,妳才是個大美人。」

「少捧我啦,這麼牽強的話我才不信呢!」阿梅嘻嘻一笑,親暱地執起茵茵的手。「也幸好是妳得到莊主的青睞,否則我才不把妳打扮得這麼漂亮。」

「真的?」

「當然是真的嘍!」阿梅拍拍她的手背。「妳先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告訴莊主,說妳已經準備好了。」

「嗯。」

於是,茵茵挪張椅凳坐下,輕輕掀起裙襬一角,細心檢視著左腿上用來固定骨骼的木板與纏緊的繃帶。玄大夫叮囑過,她的腿骨雖然已經矯正,可以正常走路,慢慢適應,但絕不能劇烈跑動,免得拉傷筋骨。

聽到這個消息,茵茵雀躍得幾乎要瘋掉,她不但熬過了最痛苦的時期,而且過程順利毫不拖泥帶水,痊癒的速度也讓玄大夫對她忍痛的能耐大大讚許!

無論如何,她不再是個瘸子了,她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跑跳,不用再忍受那些異樣又同情的眼光了。

正當她心滿意足地再將裙襬蓋回小腿時,抬起頭才發現費雋淳不知何時已進到屋裡,她窘迫地急忙站起。

「莊主。」

瞪著眼前這個樣貌清絕出塵的女子,費雋淳驚為天人地震住不動!

眉彎新月,明眸皓齒,玉頰略施薄粉,一張脫俗姣顏益發清麗無瑕。她解開了辮子,梳著秀麗可愛的雙螺髻,髻下曳著兩束綁了緞帶的長髮,髻上綴著黛色珠花,身著藍底白邊的錦緞衣裳,外罩雪白色裌襖,纖細削瘦的身形顯得有些單薄,卻讓人生起憐惜之意。

他知道茵茵生了張好面孔,但他不知道的是,她裝扮起來竟如此驚艷!

一直到她尷尬地垂首咳了兩聲,他才驀然回過神。

他這輩子見過不少堪稱傾城傾國的絕色女子,卻沒一個令他如此失態,他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再轉回臉時,已慢慢恢復鎮定。

「妳的腿,沒問題吧?」

「玄大夫說只是正常走路的話,不會有問題的,不過,我得一步一步慢慢走才行。」她抿了抿乾燥的唇,輕聲說道。

自從那一晚他吻了她之後,她滿腦子都是那春暖花開的旖旎畫面,現在再瞧了他的臉,一顆心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他走近她一步,眼中有著滿溢的溫柔與深情,伸出修長手指撫過她紅撲撲的臉頰,細緻滑嫩的觸感,和他吻過的唇一樣美好。

瞧瞧他挖出怎樣的一塊璞玉了,雕琢後竟生得如此美好!柳眉、星目、巧鼻、杏唇、嬌顏,還有那純淨無瑕的笑容……

搖搖頭,讓迷失的思緒回到原位,卻阻隔不了深陷的心。

「妳這個樣子若讓馬雲盼瞧見,恐怕又要嫉妒妳了。」他沙嘎地道。

這個時候,茵茵的臉更加紅了,她不知道該不該罵自己真不知害臊,但是,她真的很喜歡他這樣溫柔地摸她臉頰;雖然,他眼底凝著似有若無的孤獨與寂寞感,令她好不捨。

費雋淳低歎口氣,為自己的意亂情迷感到懊惱,順勢將手抬起拂開她被風吹亂的額前劉海。

「走吧,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遲了可趕不上迎燈隊伍。」

「嗯。」茵茵大力點頭,稚氣純樸的笑容有著高度的期待。

悶在莊裡這麼久,總算可以出去走一走。她也開始想像著,繁華興盛的杭州城內,有著怎樣繽紛燦爛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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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日,街頭巷尾鼓樂喧天,簷下窗前張燈競歡、燃放花炮;路上鳴鑼打鼓,剪綵舞獅,一人擎首,一人擺尾,到處歡躍。個個神廟宗祠前還掛起許多造型不一、精緻美觀的花燈,大小綵燈競放光華,匯成一條火龍,輝煌如同白晝,教整條街熱鬧異常。

觀燈的人群,從四面八方摩肩接踵蜂擁而至,可說人山人海、萬頭鑽動,把整個城中區圍堵得水洩不通,其中當然也包括寸步難行的費雋淳與柳茵茵。

對茵茵而言,這可是她生平頭一回賞花燈,因此興奮之情不在話下。

不過,由於個頭太過嬌小,茵茵困在密不透風的人潮裡差點沒法兒呼吸,幸虧費雋淳時時留意她有無被推擠的人海給淹沒,否則她早不知被擠到哪個地方哭著找回家的路了。

「記得跟緊我,不然咱倆要是被人群衝散,恐怕會很麻煩。」他低下頭來仔細叮囑她。

「我知道,我會緊緊跟住你的。」茵茵才剛點頭,發覺他牢牢握住了自己的手,心裡暖暖的,臉頰也因空氣流通不易而脹紅。

迎燈隊伍先以火流星開道,繼而是彈柱火把、彩旗硬牌、管弦絲竹,然後是山水花卉燈、飛禽走獸燈、蟲魚蜂蝶燈、亭台樓閣燈、珠簾傘燈等等,最後又以火流星殿後。

星芒徹天,珠光燈海,看得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茵茵像個鄉巴老,瞪著大眼張著嘴,看著一支支璀璨奪目、色彩絢麗的迎燈隊伍從面前行過,她簡直不敢眨眼,深怕錯過了任何一盞花燈。

她從不知道元宵賞花燈是這樣壯觀的景象,過去在淮霖鎮沒聽說過,到了城裡也沒想過可以親眼見識到,如今,她可真是開了眼界了!外頭的世界果然充滿了驚奇,若沒有他,她根本看不到這一切美好。

想到這裡,忍不住偷偷再往他身邊靠攏些,雖然這是多此一舉,但費雋淳卻沒有忽略她的小動作,望著前方,他的唇角揚起一抹會心的微笑,握著她柔荑的大掌緊了緊。

茵茵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能和心愛的人牽著手一塊賞花燈,偎在他身邊,感覺他即使處在人群裡仍是那般俊逸出眾。真不明白她柳茵茵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如此的疼愛與呵護?

游燈結束後,費雋淳帶著她來到綵樓相對、旗幟飄揚的食店聚集之所,他們選了間名為「長慶樓」的酒樓。裡頭高朋滿座,放眼望去,坐的全是些錦衣富庶的達官貴人或文人居士。

在店小二的熱絡招呼下,他們走上二樓,高高的木屏風,圍成一問問精緻雅座。在挑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坐下後,費雋淳點了些小菜與水酒,店小二便趕忙離去,後頭還有客人等著伺候呢。

看完花燈,心情還處在亢奮狀態的茵茵,一發現往欄杆外望去還能瞧見整片的燈海奇景,不禁又沉迷地趴在橫樑上看得出神。

「真有這麼好看嗎?」

過了十分鐘,費雋淳的問話「咚」地敲醒看花眼又失了神的茵茵,她驀然回過頭,才瞧見桌面早堆滿了一道道可口菜餚,她竟渾然不覺。

「對不起,我看得傻了。」她歉然地搔搔額頭,才舉起筷子。

「快吃吧,這些菜都是這家店的招牌,冷了不好下胃,否則我就讓妳一直看下去了。」他不以為意地夾了塊炸得酥脆的香橙丸到她碗裡。

茵茵的眼角餘光忍不住又飄到外頭偷看了幾眼。

「莊主,你覺不覺得這些花燈實在很美呀?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奇怪又漂亮的花燈。」

費雋淳蹙著眉忖度了下,神情有些惻然。「我也沒見過。」

「你也沒見過?」茵茵吃了一驚。

「我和妳一樣,頭一回參加這麼盛大的游燈盛會。」

「怎……怎麼會?」聽到這出人意表的回答,她期期艾艾地歪了嘴巴,險些拿不穩筷子。

「很奇怪嗎?」他兀自聳肩,執起酒瓶倒了杯酒到杯裡,再舉杯啜飲。

「這樣不是很可惜嗎?錯過了這麼多年的燈會……」忍不住扳起手指數只,計算他至少錯過了二十多年的盛會。

「沒有人陪,獨自一人前來賞燈有何意思?」這句話說得像在自語,沒細聞就讓週遭嘈雜的談話聲給掩蓋過去,但茵茵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乾燥的唇,像在培養勇氣似的深吸口氣。

「如果莊主喜歡賞花燈,以後每年我都願意陪您一塊來。」她努力地控制微顫的牙齒與音量,卻回答得和他的自語同樣小聲。

從費雋淳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聽到她說的話,他仰首再喝了一杯,待放下銀杯時,深邃黑眸流露出內斂的關懷。

「站了一晚上,妳的腿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還好,有點兒酸,但不礙事。」她咧嘴輕鬆地笑說。「不過好幾次我都想跳起來跟著人群歡呼,後來才想到自己的腿還沒完全痊癒……」嬌俏地吐吐舌尖。「所以還是忍住了。」

「托妳的福,我才有這機會見識這燈會奇景。」

「怎麼會?」她睜大眼珠子拚命搖頭,討好似的將嘴巴嘟得又翹又高,連帶抓著筷子此手劃腳。「應該是我托您的福才對,否則以我這奴婢的身份,恐怕也沒機會出來湊熱鬧,還來這麼高級的飯館裡吃東西呢。」尾音拉長之餘,還誇張著臉上的表情。

費雋淳忍俊不住,嚴峻的嘴角略微鬆動,漾開一弧開朗的笑痕。

見他笑了,茵茵自己也開心地瞇著眼笑了。

知道她漸漸不害怕自己,費雋淳心裡感到十分欣慰,他凝注著她的稚氣笑顏,突然間伸出手掌,覆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別淨顧著說話,快把桌上的菜吃一吃吧,都是為妳點的。」

臉上忽地飛上一抹紅,她聽話地將一道道從沒吃過的珍品佳餚給掃進肚子裡,大概是真餓了的關係,每道菜都被她吃得乾乾淨淨,倒讓他有些吃驚。

放下筷子,茵茵連喝了好幾杯清茶,消除口裡油膩的感覺,並打了個小小聲的飽嗝,不由得掩嘴傻笑。

「我吃飽了。」

他微笑。「是啊,妳今兒個的食慾真好。」

「因為這裡的菜好好吃哦,也難怪生意這麼好。」茵茵直率地回答。

「還想吃點什麼嗎?」

「不了,再吃下去很快就腫成一顆球,到時候馬車會載不動我的。」她自我揶揄著,燦燦落轉笑靨。

「妳若腫成一顆球塞不進馬車裡,我也會負責背妳回去的。」

茵茵癡癡地望著他,覺得他帶給自己的恩惠,已不是她下輩子作牛作馬所能報答得完的。

「莊主,你對茵茵真好。」

費雋淳沒再說什麼,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我們回去吧。」

「好,回去溫暖的家!」舉起手,她精神奕奕地附和。

家?

費雋淳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一個「家」字,勾動他心頭多少心事。

但他知道,他會真的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就在不遠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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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才拐個彎瞧見那扇陰沉沉的漆木紅門,玉寧的心頭便無可避免地感覺到凝重,這重量壓在胸口可以讓人喘不過氣,甚至是無法呼吸。

這段路,是她有生以來走得最為艱困與恐懼的一段路,她從不知道,自己會因為要走進那間房而如此心慌、如此忐忑,像入了地獄要走到閻羅王面前接受審判的感覺一樣。

即使如此,玉寧還是戰戰兢兢地來到門前,伸手敲了幾下門板,然後屏著一口氣等待響應。

「是誰?」裡頭傳出馬雲盼森冷的聲音。

「二夫人,是我,玉寧。」

「嗯,進來!」

進了房裡之後,玉寧轉身將兩扇門關緊,然而大白天的,這房間的窗戶卻全部封閉,並做了簾子整個遮斷陽光,霉味、潮濕味加上房裡透著陰森鬼氣,教人待在裡頭莫不毛骨悚然。

拖著再沉重不過的步履,玉寧恭敬嚴謹地福了福身,不敢讓心裡的畏縮表現在臉上,一切力求自然與鎮靜。「奴婢向二夫人請安。」

懶洋洋倚在几上的馬雲盼,失掉了以往的丰采,沒上濃妝的臉泛著黑潮、嘴唇發紫、眼珠上佈滿血絲,卻閃著異常刺眼的光芒,而那張臉孔也因長時間悶在房裡顯得氣色衰敗。

吃力地支著肘,她稍稍挪了挪身子,目光陰騖地掃望玉寧一眼。

「我要妳去辦的事,妳辦得怎麼樣了?」

「回稟二夫人,奴婢去查的結果是……下個月月初,莊主正好會出一趟遠門,說是要到鄰城巡視產業,隔天才會回來。」

「我要確定的日期。」

「呃……假如莊主沒改變出發日期,應該就是二月五號。」

「二月五號是嗎?」馬雲盼沉了沉眼,死板板的臉孔釋放出慘淡詭譎的氣息。

玉寧心驚膽跳著,幾乎以為她面對的是個殭屍。

「是……是的。」

「二月五號,哼,時間上應該還來得及。」她忖度著自語,接著又質問道:「妳去查莊主的行事表,應該沒讓任何人發現吧?」

「是的,奴婢是利用入夜時分才偷偷潛進燕總管的書房裡,所以絕不會有人知道的。」

「嗯,這事妳辦的好,我不會虧待妳的。」她冷冷地說。

「謝謝二夫人。」

不知怎地,玉寧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個賤婆娘已經不是純粹的囂張跋扈,城府深沉的她似乎在暗中計畫著什麼,卻又不讓人知道。

她命令自己去查莊主的行事表,看他哪一天不回莊裡,玉寧卻不懂,這目的是要對那個柳茵茵怎麼樣嗎?如此大費周章,到時莊主回來還不是會大發雷霆,難道這個賤婆娘真有這麼愚蠢?

想了半天,一回神才驚覺馬雲盼正盯著自己瞧,她急忙垂下臉。

「二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玉寧,我希望妳牢牢記住一件事。」

「二夫人請說,奴婢一定牢牢記住。」她不敢怠慢地答。

「別在我背後玩花樣、動歪腦筋,否則,依我的脾氣,妳該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馬雲盼面無表情地道。

她慌亂地答:「奴婢明白,奴婢不會在二夫人背後玩花樣的。」

「明白最好,我不希望再有人忤逆我,茵茵是一個例子,蓮媽也是一個例子,妳若還沒有自知之明,我也愛莫能助了。」

玉寧當然懂得她話裡的威脅與恐嚇,然而她只要一想到蓮媽今兒個一早已被派去廚房洗碗,便不覺有些惶惑。

「我就說嘛,她哪有這麼疼我呢?到頭來還不是替自己女兒說話,我還當她真把我捧在手心裡疼呢,哼,全都是騙人的!不過是死老太婆一個!」馬雲盼愈想愈火,昨晚傾巢而出的忿怒,至今還餘波蕩漾。

「這……蓮媽是做了什麼,讓您這麼生氣呢?」玉寧忍不住放膽問。

「做了什麼?」她冷冷地笑了起來。「從小到大,她總是順著我的意思去做每件事,沒想到我嫁進這莊裡,她對我做的事就很有意見了,我倒要看看,把她趕到了廚房裡去後,她還有什麼能耐管我的事情?哼!」

說罷,她扶著桌角站起來,晃晃搖搖的身軀,來到了封死的窗前,她回過頭,目光凌厲地看著玉寧。

「我再警告妳一次,不許把我交代妳的任何事情說出去,聽到沒有?」

「奴婢聽到了!」她心驚地答。

「很好,那妳可以滾了。」撇回臉,她無情地趕人。

「是,那麼奴婢退下了。」玉寧哪敢耽擱,話一說完人已飛快出了房門。本來嘛,像這樣的鬼地方,給她再多銀兩她都不願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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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消息,茵茵便急如星火地趕到了廚房。

她從秀瓊的口中得知,馬雲盼硬是把蓮媽派去廚房工作,還吩咐廚娘李嬸,務必讓她做那些個最耗體力又最為辛苦的工作,像是提水、劈柴、洗碗、搬重物等雜務,明明是兩、三個人分攤做事的份量,卻要蓮媽一個人獨自做完。看得出這回馬雲盼是狠下心要讓蓮媽吃點苦頭,完全不顧這十七年來的養育與疼愛的恩情,如此恩斷情絕,令人心寒。

儘管茵茵和蓮媽已有好些日子沒碰面,但蓮媽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就算她疼的不是自己,茵茵也不可能坐視這事。

「李嬸,妳有沒有瞧見我娘?」在廚房繞了兩圈,茵茵急切地拉住了剛走進來的李嬸。

李嬸一見來人,楞了好半晌回不過神,難以想像這標緻姑娘就是先前那個瘸了腿的黃毛丫頭。

「她……她在井邊刷鍋子。」

「謝謝。」匆匆放開李嬸,茵茵二話不說又衝了出去。

說沖是誇張些,她的腿還沒完全好呢,但速度上卻加快不少,到了廚房後方的一口水井邊,茵茵一眼就瞧見蓬頭垢面的蓮媽正奮力刷著一隻黑鍋。

自小跟著馬雲盼的蓮媽何曾淪落到這等局面,穿著粗布衣衫蹲坐在板凳上,一臉憔悴與滄桑,像是經歷了不少折磨。而且天氣這麼冷,可見得井水也是冰的,蓮媽的手一碰觸到木桶裡的水,就凍得縮了回來直打哆嗦,不住地搓著手摩擦生熱。

見到此景,喉管忍不住湧上一陣哽意,她輕喊出聲:

「娘……」

聽到這聲充滿不捨的呼喚,驟見蓮媽抓著鐵刷的手抖了抖,直到茵茵已經來到她面前,她才慢慢地抬起頭。她神色鎮定地看著茵茵,卻掩不住眼底的錯愕與驚震,難以置信眼前這亭亭玉女的娃兒是她養了十七年的瘸腿丫頭,心裡也當下明白,何以莊主會看上這丫頭,還特地請大夫來治好她的腿。

蓮媽不由自主地瞪著她的下半身,在確定她的瘸腿子已被治好後,表情變得加倍冷冽。

「妳來這做什麼?」

「娘,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二夫人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妳?」茵茵激動地問著,眼眸迅速蒙上一層淚光。

蓮媽強咽口氣,逼自己硬起心腸,冷著語氣:「不干妳的事,妳走開!我不想看到妳。」又低頭繼續刷鍋子。

「怎麼會不干我的事?」她慍怒地搶過鍋子,心痛難當。「妳是我的親娘,如果二夫人是因為我的緣故而這樣對妳,我不可能不管的!」

親娘?聽著她反覆喊著自己娘,蓮媽竟恍惚地笑了,笑完後神情一凜,極度諷刺地瞪住她的臉。

「很可惜,我從沒當妳是我的女兒!我根本不疼妳,根本不管妳的死活,妳應該清楚得很。」

茵茵的臉在瞬間變得刷白,但她仍努力地保持冷靜,不讓自己輕易被她的話給擊倒。

「娘,我知道妳不喜歡我,可無論如何,我是妳養大的,在我心中,妳永遠是我的娘。妳疼不疼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要您受委屈……」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放緩口氣,哀求地道:「所以,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

對於茵茵的一片孝心,蓮媽是始料未及的。她以為在經過了這麼多事之後,她會死心不認自己這個娘,但--

蓮媽咬了咬牙,鐵了心不讓自己軟弱,況且這是她的報應,她根本不算是在受委屈。

「所以我說妳笨!妳傻!我從沒遇過像妳這麼愚蠢的孩子!我說不理妳就不理,妳別煩我,快把鍋子拿過來!」蓮媽繃著臉厲聲道。

「不,我不還妳!除非妳讓我知道二夫人為什麼要趕妳來這兒吃苦?」茵茵固執地將鍋子擺在身後。

「我喜歡吃苦不行嗎?要妳多管閒事!」蓮媽氣極,站起身不由得發抖。

「我怎麼會是多管閒事呢?」鼻頭一酸,眼眶一熱,兩串眼淚撲簌簌地滾下臉頰,茵茵用手迅速抹去,卻阻止不了接二連三滾下的淚。「我瞧您這樣,我心裡有多難受,您知道嗎?要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去心疼自己的親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啊!」

蓮媽心頭震動,同樣紅了眼眶,卻不斷強迫自己忍住,忍著不去難過、不去心酸、不去想那個馬雲盼的鐵石心腸、也不去想茵茵一廂情願的傻……

「好!妳不把鍋子還我是吧?沒關係,妳現在可是莊主面前的紅人,我得罪不起妳,但我走可以吧!」丟下鐵刷,蓮媽氣紅著臉怒沖沖走人。

茵茵卻跟著扔下鍋子,死命拉住她。

「娘,您別這樣!我求求妳別這樣對我,我沒趕妳的意思呀。」眼淚模糊了視線,連鼻涕都淌了下來。

「不許哭!妳哭成這樣是要讓人誤以為我罵妳了是不是?」蓮媽火大地朝她耳邊吼。

茵茵卻拚命地搖著頭,怎麼也不願鬆開抓著蓮媽的手。

「妳放手!」

但茵茵還是搖頭。

「妳……妳……」她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心裡真正氣惱、痛苦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來自於自責的聲音。

老天,你要懲罰我有很多種方式,但你為什麼要讓這丫頭如此癡傻?我根本沒疼過她,她為什麼要因為我的處境而哭成這樣?

她多想對茵茵說:不值得!妳不值得為我難過!我現在變成這樣,妳應該額手稱慶大聲歡呼才是,有什麼好哭的呢?

茵茵用袖子擦去鼻涕,繼續拉著蓮媽的手臂。

「娘,妳不要生我的氣,不然……我……我幫妳洗鍋子,妳不要生氣。」說著就撿起鍋子預備走回井邊。

「用不著妳來洗!」蓮媽眼明手快地迅速奪回她手中鍋子。「妳走!妳只要給我離得遠遠地就行了!」

「娘……您一定要這樣嗎?」她難堪地咬住下唇。

「叫妳走妳聽不懂是不是?」蓮媽仍然怒氣凌人。

茵茵的淚再度不聽指揮地掉下,卻沒有一絲力氣再說什麼,分辨不出自己是心灰意冷,抑或心痛到了無知覺。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帶著一顆受傷過劇的心,茵茵淒愴地掩著臉離開了後院。

原來,即使馬雲盼已經不在乎娘了,娘仍然不會把注意力移回自己身上,也永遠不會疼愛自己;不管她有多麼奢盼娘回心轉意,這個奢望依舊只是個奢望……

那麼,她就算流盡了眼淚又有什麼用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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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30 00:22: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才剛踏進綠蔭閣,費雋淳便聽見一陣陣細碎的哭泣聲。

直覺地攏起肩心,他放慢腳步來到床榻邊,隆起的錦被顯然悶了個人在裡頭,拱成一座圓滾滾的山,又像只小白熊不時抖動著。

光聽那沙啞難辨的音調,他判斷她已經哭了很久很久了;廳堂裡那一桌子的菜動也沒動過,可見她是從下午開始哭的,如今都已入夜,她還斷斷續續、抽抽噎噎地哭,不得不佩服她的哭功了得。

伸手掀開被子一角,看見雪白色枕頭濕了大半,茵茵像是哭得累了、也像是哭得流不出眼淚了,臥趴在床上,嬌弱的身子蜷曲成團,側趴的粉頰上有著半干半濕的淚痕,眼睛紅紅腫腫疲乏地閉著,睫毛上還沾著晶瑩淚珠,呼吸平緩……光瞧那模樣兒就令人無比心疼。坐到床畔一角,他輕輕地拂去她眼角即將溢出的一滴淚,卻驚動了她的知覺。

茵茵含糊地眨著睫翼慢慢睜眼,瞧見他溫柔關懷又深情款款的臉龐,不覺濕了眼眶。

「莊主……」

他沒說話,只是握住她冰冷小手,靜靜凝視她紅通通的眼。

抿著唇,她愁腸百折地說了:「我娘她……她被趕去廚房工作了。」

「我知道。」

茵茵難過地黯下眼眸,強力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二夫人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從我懂事起,我娘就把她捧在手心裡細心呵護著,哪像我總被丟在一旁不理不睬,沒想到她現在卻這樣對待我娘。」。他又伸手抹去她不小心淌下的淚珠,搖搖頭。「我想妳真正難過的原因,是因為妳娘不願意接受妳的關心吧?」

「我……」被人說中心事,茵茵只好默認地點頭。

他一向不擅於用好聽的話安慰人,但他知道要如何讓她心裡好過些。「放心吧,我已經吩咐燕總管,盡量派些簡單的工作讓蓮媽去做,畢竟這兒是一視同仁的,不會因為馬雲盼下了什麼命令,就非讓蓮媽吃苦頭不可。」

沒料到他對這事已經做了處置,茵茵訝異地睜圓眼,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壓在心頭上的石塊,這一刻輕易被挪了開。

「我……」她欲言又止,覺得自己老躺在床上實在不禮貌,當下決定起身說話,費雋淳見狀便扶了她一把。

「小心。」

茵茵藉由他的手坐直了身子,不知怎地,光是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她就會情不自禁的臉紅。「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有太多的謝謝沒辦法一次說完,可是,我真的很感激你對我這麼好。」

他喟歎。「妳對我的感謝未免太多了,我好像從早到晚都在聽妳說謝謝。」

「那是因為我真的……」

「好了。」手指一晃,落在她唇上,不讓她再說下去。「別再說謝謝了。」

然而,凝注著她那雙靈燦的翦水秋瞳,心神激盪失了控制,撫著她唇瓣的手指跟著一移,俯下臉,勾情的黑瞳像著了火,他逼近她,印上霸道而下失溫柔的吻,氣息纏繞暈眩了每一個理智……

茵茵柔美婉約得宛若一攤水,毫不費力就讓他溺陷在她固守的池潭裡,即使她的響應生澀而笨拙,卻不影響他對她的每分憐惜。

她身上有一股甜味兒,似有若無撩撥著他的感官,當他觸上她柔軟香甜的唇瓣,所有的自制力不翼而飛,撫著她水嫩肌膚,難以控制的情火在兩人之間迅速被點燃,他強烈渴望著她為他燃燒、為他所融化:而她的響應,驅散了僅剩的理智,他低吼一聲,溫柔淺吻變為深切探索。

面對這不合時宜的親暱接觸,茵茵竟沒有抗拒,雖然她害怕自己身體被誘導而出的羞赧反應,但因為碰她的人是他,她願意毫無保留。

她喜歡他的吻,喜歡他的氣息干擾了思緒,喜歡他用指尖劃過她的耳畔,喜歡他有力的臂膀困著自己。

「妳怕嗎?」

在垂下的水藍色簾帳裡,費雋淳的手停在她衣襟上,他猶豫著該不該將她佔為己有。但她卻搖搖頭,清麗白淨的臉龐有著欲語還羞的美麗,瞧不見她的眼眸,他托起她尖巧的下巴,細看她燦若星子的深瞳。

「我錯了,我不該喜歡妳……」察覺她身子起了小小震顫,他微微笑著補上另一句:「因為我已經愛上妳了。」

「莊主?」明亮的眼蒙上氤氳霧氣,她竟不爭氣地想哭。

「喊我名字,這是妳的專屬。」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齒縫間吐出的低語帶有濃重的喘息。

洶湧激起的情緒,惹得她喉頭哽咽,喊不出他的名,抱不緊他的身,力氣寸寸抽離,思緒迷亂得宛如整個人將要崩解。

她不斷眨著無法聚集焦距的雙眸,他卻離自己愈來愈近,吻住她沾著淚雨的眼瞼,封住她的哭泣。

接下來,他逐步褪去兩人的衣物,任憑干頭萬緒尚在腦子裡奔騰,她早已融化在肌膚相觸那奇異曼妙的歡愉中。

他是一團熾烈的火焰,能將她燒得體無完膚,不受控制的熱在體內到處竄燒;她頭暈目眩,全身虛軟無力,強烈的愛火瞬間在彼此的愛潮裡爆發,澎湃洶湧的情焰擄獲了兩人……

這一剎那,茵茵終於知道自己有多麼愛這個男人,不爭氣的淚泛上眼眶,腦海裡開始回憶著進莊後與他遇上的點點滴滴……老天爺還是疼她的,雖然讓她受苦受難,卻又安排個這麼好的男人來愛她,她該知足了。

她緊緊攀住他厚實的胸膛,在波濤漸息、紅潮漸褪的時候,數著彼此不規律的心跳,她傾聽著他心臟的韻律聲,忍不住低語:「莊主……我真的有這個資格愛你嗎?」

等了兩秒,他沒立刻回答,讓她的心臟「咚」地像撲了個空,感到有些不安。

「妳忘了喊我名字,所以我要處罰妳。」他抵著她耳畔輕輕說道,雙手不規矩地沿著她曼妙的腰部曲線,一寸一寸往下游移,偶爾畫著圈,偶爾上下挑逗撫弄,癢得她不住求饒。

「我……不……好癢……咯咯……」茵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床上不停翻動,雪白肌膚赤裸地層現在他眼前。「不要……癢死人了……哈哈……雋……雋……」

「雋什麼?」他揚起眉,惡意地要逼她說出那兩個字。

「唔……哈哈……咯咯……雋淳……饒了我……饒了我……」好不容易從齒縫中迸出他的名字,這才感覺到他的魔掌收了回去,經過先前的陣仗再加上笑到沒力,茵茵無力地癱瘓在他身際,全身泛紅,喘息噓噓。

「累了是?」深怕她著涼,他將暖被以及毛毯覆蓋住兩人,並擁她在懷裡,不讓冷風有絲毫機會侵略她。

「嗯……」茵茵閉著眼,感覺睡意來襲,就快進入夢鄉了,突然間一個念頭興起,她猛地又睜開眼。

「怎麼了?」正想摟著她一塊兒睡呢,怎麼她又睜開眼?他一邊調整好睡姿,一邊將她紊亂的髮絲稍微撥齊。

「我愛你。」飛快地說完這三個字,她窩進他臂彎裡,舒舒服服地枕著他胳臂,微笑合眼,這才沉沉潛入美好的夢境裡。

停住了動作,費雋淳有些動容地看著懷裡的她,那種被愛的感覺,同樣令他心裡滿溢著感激。

深愛一個人,同時也被深愛著,才是幸福。

體會了這個道理,他再度封住她引人犯罪的嬌艷紅唇,預備來一個天長地久、纏綿悱惻的深吻。

「嗯?」才剛進到夢裡的茵茵,因為他渴求的索吻而甦醒過來。

「嫁給我,好嗎?」問完這句,卻又不給她有回答的機會,綿延不絕的熾吻幾乎要讓她透不過氣。

然茵茵又怎可能說不?這可是她一輩子求也求不來的福氣。

攬住他肩頭,她熱切地回以深吻,藉此表達她有多麼願意嫁給他當他費雋淳的妻子。

相擁深吻的兩道身影,就這麼繾綣難捨,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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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與莊主尚未正式成親,但莊裡內外的人見了她,都已心照不宣地改口喊她一聲「莊主夫人」。

不過,茵茵心裡十分明白得很,正因為她比別的丫鬟多了分幸運,就得多忍受一分輕視的眼光;但幸好她在莊裡的人緣極好,不會有人故意在她面前說些冷嘲熱諷的話。

今兒個一早送走了費雋淳後,茵茵獨自步行至綠蔭閣左方的花園裡,窮極無聊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面,仰頭看著天空。那一望無際的藍色像極了汪洋大海,但茵茵卻從沒到過海邊,只能平空想像一整片的海會有多麼遼闊、多麼浩瀚與壯觀。

想著想著,後頭一個急促焦灼的聲音闖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

茵茵奇怪地回頭,看到了滿臉倉皇的阿梅。「怎麼了?什麼事瞧妳急得流了好多汗呀。」邊起身邊掏出一條白色手絹。

「哎呀,哪來的時間擦汗呢!快點!妳快些躲起來,二夫人趁著莊主不在家想造反了,竟然把她那個豬哥哥給找來,說是要迎娶妳。」

她呆了呆。「迎娶我?」

「是啊,我就納悶外頭怎麼擠了堆人,現在燕總管正和他們僵持著,不過我看那個二夫人肯定是瘋了……」話說了一半,阿梅的臉倏地轉綠,害怕地躲到了茵茵的身後。

「是誰說我瘋了來著?」森冷的聲音搭上陰騖的臉孔,馬雲盼的出現無疑使她們倆都駭一大跳。

「二夫人……」阿梅驚恐地打了冷顫。

茵茵倒比她鎮定多了,主動護在阿梅身前,並握了握阿梅的手,要她用不著害怕。

「妳找我嗎?」

「放肆!」馬雲盼疾言厲色一喝。「見了我還不下跪?」

「我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向妳下跪?」在發生蓮媽被趕去廚房一事後,茵茵對她已是忿忿不平;如今又聽說她把馬大少找來迎娶自己,心裡的不滿更是水漲船高。雖然她沒名沒分,說穿了仍是一個小小丫鬟,但這個節骨眼,她若是輕易示弱,恐怕她和阿梅都不會好過。

「妳--」馬雲盼蠻悍凶殘的刀刃目光惡狠劃過她那張令人嫉妒的花容月貌。「哼!妳可真厲害,勾搭上莊主後膽子也變大了,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不需要用勾搭的手段,不像妳即使投懷送抱,莊主還是不喜歡妳。」茵茵挺直腰桿反駁著,堅定而勇敢地直視她,其實心裡恐懼得直發寒。

馬雲盼臉色丕變,黑色煞氣竄上印堂,她氣得渾身發抖,青筋暴突,但很快的,她深吸口氣,換上一副得意的笑臉。

「隨便妳怎麼說吧!反正,今天我無論如何會押妳上轎。」語罷朝身後的家丁使了個眼神,他們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來抓住了茵茵。

「放開我!」茵茵奮力掙扎著,但兩手兩腳隨及被制住動彈不得。

阿梅想幫忙卻被狠狠踢開,負痛地趴在地上哀號。

在一片混亂中,茵茵被架著出了山莊。大老遠就瞧見馬萊高那頭大體肥的身影站在一頂花轎前,見她被強擄著過來,原本惴惴不安的臉變得目瞪口呆。

「這……這……」

「你在發什麼呆?還不快把人押進轎裡!」馬雲盼惱火地跺腳斥喝。

「大少爺,你不會勉強我的對不對?你是個好人,你不會強娶我進門的對不對?」抓緊最後一絲希望,茵茵激動地朝馬萊高喊著。

一聽見「好人」兩字,馬萊高剛抬起的腳又縮了回去,他莫可奈何地望著強勢的妹妹與無助的茵茵,心裡天人交戰。

「我……」

「快呀!你還在猶豫什麼!」馬雲盼氣極,使著蠻力硬推茵茵入花轎,她卻死命抗拒著,怎麼樣都不肯就範。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蓮媽驚呼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待她跑來,馬雲盼的臉色就更加難看了。

「妳來也好,看自己女兒上花轎,是每個做母親的心願!」她冷冷說道。

蓮媽悲忿交加,竟一舉手,「啪」地就揮了她一巴掌!

蓮媽這個舉動,讓在場每個人都深感震駭,尤其是茵茵,她更是難以置信地倒吸一口氣。

「妳……妳敢打我?」摀著受痛的臉頰,馬雲盼雙目充血,滿臉脹似火紅,從頭到腳處於沸騰狀態。

「鬧夠了沒有?妳究竟鬧夠了沒有?」蓮媽痛心疾首地搥胸嘶喊著,瞬問理智崩垮,藏於心底的秘密再瞞不住:「為了讓妳過好日子,我昧著良心將妳和夫人的親生骨肉掉包,讓妳當馬家千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沒想到竟將妳寵成今天這副無法無天,背情忘義的樣子!還讓妳這麼糟蹋我!唾棄我!妳……」

此話一出,又是一個爆炸性的打擊!馬萊高呆了,茵茵呆了,馬雲盼受創過劇地退了數步。

「妳--胡說!妳……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妳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竟污蔑我不是我娘的女兒……妳……妳……」馬雲盼的臉上再沒有一絲血色,嘴裡慌亂而無措地迭聲喊著:「不管妳現在如何危言聳聽都沒有用,沒有人會相信妳的!妳……」

「是!我危言聳聽,我胡說八道、胡言亂語……」蓮媽哭得好不傷心,她跌坐在地上,蓬亂的頭髮讓她看來像個瘋婆子。「但妳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啊……當時我和夫人的預產期相近,在我生完了妳之後,隔天夫人就生了茵茵,可沒想到夫人卻難產撒手人寰……而我就因為一時的鬼迷心竅,想讓妳過好一點的生活,便趁著大家都不注意時將妳倆掉包……但我為的是什麼?貪的又是什麼?忍了這麼多年、疼了妳這麼多年,換來的卻是妳的無情與鐵石心腸,妳教我怎麼甘心?」

「妳不要再說了!」馬雲盼摀住耳朵尖叫著。「我不相信妳!妳絕對不是我娘!我是真正的馬家千金!」

「難怪……」震驚中,馬萊高若有所悟地幽幽開口。「難怪蓮媽對茵茵會這麼冷淡,卻對妳百般寵愛,難怪……」

「住口!」馬雲盼歇斯底里地抓住他衣襟吼著。「她說的不是真的!你是我親生哥哥,你不要相信她!她是故意要陷害我的!」

「我陷害妳?」仰起頭,蓮媽淒愴地笑了。「哈哈……真是可笑呀,我走錯一步,也賠了我的下半輩子,陷害了妳,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馬雲盼推開了馬萊高,整個人就像崩潰似的衝到蓮媽面前,激動地扯著她的肩膀。

「妳是因為我把妳趕去廚房,對我懷恨在心,所以才存心說這些話來混淆視聽對不對?對不對?」

哀莫大於心死,看著她的「親生女兒」,蓮媽的表情漸漸空蕩縹緲起來……

「不對……我是不願一錯再錯,看著茵茵嫁給了自己的親哥哥……」

「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馬雲盼如同燙著般鬆了手,轉而再衝到茵茵面前,蠻橫地抓住她的手叫嚷著:「我才是馬家千金!我才是!妳聽到沒有?」

此刻,茵茵臉上早佈滿淚水,她沒有力氣去與馬雲盼爭辯,只是呆然地望著蓮媽,不知是心痛抑或解脫。

「逼她也沒用。」蓮媽精神恍惚地道:「如果妳要證據,在馬府書房的書架後面,藏了一幅夫人的畫像,等你們翻出來就會知道,茵茵和當年的夫人長得有多麼神似,幾乎一模一樣……」

「我娘的畫像?」馬萊高失聲驚道。

「那是夫人未出閣前,她娘家特地請人描繪的,後來夫人難產而死,老爺終日望著這幅畫以淚洗面,我便將畫藏了起來,本是無心,沒想到卻成了今日的證據。」

事已至此,再多的狡辯與否認都抹煞不了蓮媽口中的事實,馬雲盼同樣軟腿跪到地上,呆滯的眼、空茫的臉,不知是後悔,還是怨懟……

突然間,她猛然從地上眺起,抽出懷裡藏好的一柄短刀,朝著茵茵的胸口刺去……

「小心!」玉寧在一旁尖叫。

然而「碰」地一聲,從空攔截的一道身影迅速踢落了刀子,馬雲盼被個凌厲掌風給擊中胸口,倒地滾了兩圈,嘔出血來。

茵茵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驚魂甫定地睜開眼,才知是費雋淳出現在面前。她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你……你不是……」

費雋淳蹙著眉將她摟進懷裡,仔細檢視她有無受傷。

「再晚一步,妳就成了刀下魂了。」語畢,回過頭來讚許地望住玉寧。「幸虧玉寧告訴我這事,否則,我還趕不上這真相大白的場面。」

茵茵跟著感激地看著玉寧,卻見她故意裝得不理不睬的高傲模樣。

「這個,我……」馬萊高神情尷尬,拱著手不知說什麼好。

「照道理,你這個妹妹是要嫁給我弟弟的,但現在我預備娶她為妻,你有意見嗎?」費雋淳當機立斷地問。

馬萊高楞了下,趕忙搖頭,不知怎地嚇出一身汗。「沒……有,我當然沒有意見,只要茵茵……呃……只要我妹妹她願意,我個人絕對沒有意見。」

這個時候,蓮媽哭著將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馬雲盼扶起,拭著她嘴畔的血。

「娘的寶貝女兒,讓我瞧瞧妳有事沒有……」

這一扶眾人才發現,馬雲盼已經在大家不注意的時候,用那短刀自我了斷了生命。向來不認輸、不認錯的她,寧可死,也不肯接受一點點失敗在自己身上。在察覺這個事實後,蓮媽已是肝腸寸斷,抱著屍首痛哭失聲……

「娘……」茵茵不忍地蹲下去。

「我不是妳娘。」蓮媽搖著頭,眼中充滿哀戚。

「不管真相如何,我永遠當妳是我的娘。」紅著眼眶,茵茵輕輕地說了。

蓮媽還是搖頭,顫著手將馬雲盼的眼合起。「是娘害了妳,都是娘的錯,希望下輩子……妳還是娘的女兒……」

明知道馬雲盼的死不值得同情,但看到蓮媽如此傷心欲絕,在場舉袖拭淚鼻酸者還是不在少數。

撥雲見日,至少發生在滄浪山莊的悲劇已全部完結。

剩下的,就只看這小兩口什麼時候完成婚姻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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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馬雲盼的屍首厚葬完畢後,念在她與費翰淳也是正式拜過堂的夫妻,因此還是將她的牌位安在費氏祠堂裡。

上一代的錯,就讓它了結;下一代的錯,就用一壞黃土從此掩埋了吧。

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蓮媽留書悄悄地離開了山莊,說是要到遙遠不知名的山裡寺廟,削髮為尼皈依佛門,常伴青燈下。

眾人多少都能瞭解她的心情,因此費雋淳也就沒派人去將她追回。

茵茵依依不捨這個喊了十七年的娘,但她明白蓮媽認定的女兒還是只有馬雲盼一個,不管她有多麼想孝順她,她還是走了。

過了不久,隻身在外的費翰淳捎了封家書回來,信上透露出些許不尋常的訊息,費雋淳在看完後心情奇佳,絲毫不為信上愁筆所擾,摟抱著愛妻的嬌軀,彷彿世上再沒什麼事可以令他心煩。

「上面寫了什麼?」茵茵倚在他身側好奇地問。雖然他請了師傅教她習字,但由於學習能力不佳加上過度安逸,對於信上那龍飛鳳舞的字體,她仍舊識不得幾個。

「妳想知道就得好好認真上金師傅的課。」揚起眉,他存心不告訴她,將手裡的信紙折好裝回信封裡。

「別這樣,快告訴我嘛,以後我就會認真上課了。」臉上漾起惹人憐愛的撒嬌倩笑,她拉著他的手臂求情著。

「我是那麼好騙的嗎?」板起臉,他那嚴肅拘謹的面孔還是挺嚇人的。「要妳認字唸書是為妳好,妳偏偏要和金師傅作對,擾亂他上課的情緒,是不是也想和我作對來著?」

「我沒有!」振作精神,茵茵揮著手,忙為自己澄清。「那是玉寧啦,她自己愛和金師傅辯論,還扯到我身上,我可是無辜的。」

「讀書的人是妳,還敢拖玉寧下水。」

「是你要玉寧盯著我好好唸書的嘛,怎能怪我?」她囁嚅地道,狀若無辜地垂首弄整腰間的淺藍色緞帶。

「聽說妳逼著她和妳一塊習字,還說她不會的妳也不會?」

「啊?」茵茵垮下臉,嘴巴歪了邊。唉唉,這個玉寧真不夠意思,竟把她的事兒全抖了出去。

「沒話說了吧?」抓到她的痛腳,費雋淳重重地捏了把她水嫩粉頰,煞有其事地鄭重警告著。「別忘了玉寧對我忠心耿耿,想要她替妳掩飾,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哎呀,痛痛……」哀叫一聲,茵茵可憐兮兮地撫著臉,立刻跳離紫檀幾,與他保持距離。

「很痛對不對?」

「嗯。」她拚命點頭,一副飽受虐待的淒楚樣。

「那下回會不會認真聽課了?」

「會,我一定會認真聽課的。」她不得不乖乖回答。

他滿意地拍拍身旁空位,微微一笑道。「好了,回來我身邊坐好,我不捏妳就是了。」

「我不要!」她心有餘悸地馬上拒絕。

「為什麼不要?」

「你……你笑裡藏刀!」她機伶地猛搖頭。

「笑裡藏刀?」

「你一定還有別的事還沒懲罰完。」

「哦?妳怎麼知道?」

「你說玉寧對你忠心耿耿,那--她肯定告訴你『那件事』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茵茵可不想再被捏一次。

「哪件事?」這一著倒勾起他的興趣,顯然玉寧漏報了,他好整以暇地等著她自掘內幕。

「就是……」她不安地嘟起嘴,雙手扭絞著衣襬。「就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妳再不說,我可要進一步『嚴懲』妳了。」站起身,他惡形惡狀地朝她一步步走來。

「好,我說!我說!」她緊張地擺手退到窗戶邊。「就是我肚子里長了個娃娃,可我要她保守秘密,不許告訴你……」想想覺得不對勁,突然間瞪眼大叫:「你不會還不曉得吧?」

「娃娃?」她有喜了?這意味著他們即將擁有自己的孩子了!

錯愕過後,費雋淳喜出望外地衝過來一把抱住她,狂喜地在她額上重重一吻。

「天哪,這是真的嗎?妳肚裡懷了我的孩子?」

「嗯,我本想晚點告訴你,因為他們說懷了孩子有很多限制,不能跑、不能跳、不能這個、不能那個,可我的腿好不容易好了,要我又跟以前一樣安安靜靜不能跑跳,真的很痛苦……」茵茵嘰哩呱啦說了一大串,卻發現他像只惡虎緊緊盯著自己,看來他是真打算要好好「嚴懲」她了。

「說完了嗎?」他故作禮貌地問。

「呃……還沒耶。」她不好意思地傻笑。

「那,我們來好好『慶祝』一下吧。」說罷,他動作俐落地將她攔腰抱起,在空中轉了圈,旋起綠色波浪。

「慶祝?」這兩個字聽來不錯,不是吃頓好的、就是帶她出去看看熱鬧,順便遊山玩水……想到這裡,茵茵天真地猛點頭附和。「好啊好啊,怎麼個慶祝法?」

一個小時後,茵茵終於知道夫君口裡的慶祝其實就跟嚴懲沒兩樣--

嗚……變相的需索。

總之,她又上當了,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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