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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 -【安全地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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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6: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安全地帶? 作者:李葳

鐵曜輝受上司牽連而被迫辭職,偏偏妻子也無情地棄他遠去,
因此他帶著七歲兒子離開紛紛擾攘的傷心地,來到這無名小鎮,
本以為遠離了複雜的人際圈子後,父子倆能重拾平靜的生活,
不料拒絕開口說話的神秘房東王逸,卻意外擄獲了他的注意力,
緊接著,一連串的危險接二連三地降臨!
究竟,這小鎮上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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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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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7:03 |只看該作者
序幕   

  生活中,有些時候,會覺得事事皆不如意。  

  四處碰壁,跌跌撞撞,傷痕纍纍。  

  會想找個地方窩下來。  

  舔舐傷口。  

  那兒或許是所愛的人為你打造的避風港,一個稱之為「家」的地方。  

  可是、萬一、不幸——  

  你失去了那樣一個能讓你安心休憩的地方,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竟沒有一個能稱之為「安全」的地帶,你為自己營造的美好世界已然瓦解,你一無所有。  

  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步在崎嶇的產業道路上——真的是慢如牛步。  

  「把拔,你還要走多久?人家腳好酸,我不要走了……」仰起白白胖胖的小臉,嘟起嫩紅嘴兒,滿頭大汗的小男孩,氣喘吁吁地抱怨著。  

  「就快了。」忍下一聲歎息。  

  「你剛剛就這麼說了!」甩開父親的手,賴皮地坐在塵土飛揚的地上。「人家不要去了,我要回家,帶我回家啦!」  

  家?皺起眉,男人抑住自嘲且歇斯底里的一笑。  

  現在哪裡還有什麼「家」可回?賣掉那棟買了沒幾年,位於台北精華地段的公寓;大部分的錢拿去還掉貸款,剩下的部分給妻子當贍養費,再加上賠在打官司所耗的律師費、訴訟費,以及押在法院中的高額保釋金後,現在戶頭裡所剩下的金額充其量也只能餬口幾個月罷了,再下來便是問號了。  

  如今他們過去所住的「家」,早就是別人的東西了。他辛苦打拚十幾年的成果,全都化為烏有。  

  但,這些話解釋給小孩子聽,又有什麼用?  

  七歲小孩不可能明白,本來在公家機關中坐領高薪的父親,為何會在一夜之間被捲進上司的連說、貪污疑案裡,陷入頓失飯碗、前途黯淡的困境。  

  原本平步青雲、意氣風發的菁英人生,急轉直下成了聲名跌到谷底、千夫所指的過街老鼠、貪官污吏。  

  突如其來的強力暗示,要他在事情擴大前自行請辭;失業與身敗名裂的雙重打擊;昔日同僚、舊友親朋急遽疏遠的冷漠態度。昨是、今非的兩樣待遇,露骨到只要他一現身,眾人便避之唯恐不及,彷彿他是X病毒帶原者。  

  這四、五個月以來,鐵曜輝深刻地體認到一夕成名不是什麼值得人稱羨的「好事」。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百口莫辯的滋味,實在令人無法消受。  

  自己的名字像通緝犯一樣反覆地出現在新聞報道裡,繪聲繪影地描寫著他與上司串通大撈一票的經過。  

  胡言亂語的謠言,未經查證就在報章雜誌上大篇幅地刊登。然後,家裡的電話號碼也不知怎麼會落到神通廣大的記者手中,他們疲務轟炸地追問著他「事實真相」,還有莫名其妙的人會在半夜時打來「問候」他爸媽,搞得家裡無片刻寧靜。  

  怪不得結婚八年多、快要九年的妻子都要大喊受不了,而向他要求離婚。  

  「和你在一起,是以為公務員的生活安定,可以過著平凡的日子,誰知道你竟然做出這種蠢事!我已經受不了被人在那邊指指點點,還得被記者追著跑,躲著朋友不敢出門見人的日子了。拜託你,和我離婚吧!再這樣下去,我都要發瘋了!」  

  「曾參殺人」的效應下,連妻子都聽信了那些醜聞報道,而拒絕相信他的清白。這段失去了信賴感的婚姻,勉強維持下去也沒有意義,所以他哀莫大於心死地簽下了離婚協議書。  

  但……自己沒做過的事,就是沒有做過。  

  鐵曜輝深信終有一天會水落石出,司法會證明自己是無辜被牽連的。不過在那之前,他勢必要忍耐這段紛紛擾擾的過程,暫時沈潛,期待重新出發、展翅高飛的那一日快點來臨。  

  「好了,別鬧了,豪豪。」  

  拉著兒子的手,耐著性子說道:「很快就到我們的新家了,聽話,快起來。」

  「不要、不要!人家不要!」

  揮舞著肉肉的小肥手與小胖腿,豆大的淚珠咚咚滾落雙頰,鐵志豪在地上哭鬧著說:「我要馬麻!把拔最討厭了,我不要和把拔在一起!馬麻到哪裡去了?嗚嗚嗚……人家要馬麻啦!」  

  他×的,空氣悶熱得逼人抓狂。  

  時節都過中秋了,不知道什麼鬼秋老虎發威,不僅沒有半點涼爽的風,高掛在空中的艷陽依舊無情地曬得人汗水猛流,直線上升的氣溫和盛夏正午有得比。  

  背上的襯衫濕透了大半,貼在皮膚上又黏又膩;提著兩人份行李的手臂又麻又酸:在這偏僻的鄉野山間繞了半天又遲遲找不到那間據說很「醒目」的大屋——這些,全部都轉換為額頭邊、太陽穴的牙力,辟哩啪啦地抽搐著神經,削減人的耐力。  

  這種時候,兒子哭鬧不休、魔音穿腦的考驗,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鐵曜輝聽到自己的神經啪地斷了線。  

  「不許哭!男孩子還哭哭啼啼的,丟臉死了!」勃然大怒地一吼。  

  「!!」瞬間嚇止了淚,一雙杏眼圓睜,雙唇抖動著。  

  糟糕!  

  看到兒子呆愣住的模樣,鐵曜輝急忙緩下臉色說:「把拔也很累呀,可是再忍耐一下下,好不好?把拔買冰給你吃。」  

  豪豪顫抖著雙唇,瞪著他幾秒鐘,然後大張開嘴,「哇哇哇」地哭得更加驚天動地,抽抽噎噎地說:「馬麻、馬麻!我要馬麻~~」  

  歎口氣,放下手上的行李,抱起哭得鼻涕、淚水混成一團的兒子,鐵曜輝笨拙地安慰著他說:「對不起,是把拔不好,把拔不該凶你的。你乖,豪豪,把拔背你,這樣好不好?」  

  抽泣漸漸轉為嗚咽,揉著紅腫的雙眼,豪豪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說實在的,兒子該減肥了。  

  鐵曜輝背負著哭累而睡著的兒子,邊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往那棟總算「現身」的山莊前進時,腦海裡已經晃過許多次這個念頭了。過去的他,因為工作忙碌,無暇他顧,所以對豪豪的媽是如何帶大豪豪的,一點概念也沒有,可是……七歲的小鬼頭,就已經重達三十幾公斤,這絕對不正常吧  

  呼呼哈……呼呼哈…….  

  快到了。  

  當曜輝下定決心離開台北的時候,透過父親的關係,找到了這個落腳處。  

  擁有這附近幾座山的大地主,曾是父親的棋友,幾年前他過世後,將這棟位於隱密林間的山莊留給了兒子。可是在台北經營進出口生意的兒子,鮮少來這偏僻的中部山區,屋子就這麼空了好幾年。聽說,現在山莊的新主人是過世大地主的孫子,因為發生了「一些事」而隱居在此。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由想隱居,曜輝對那些理由既沒興趣問,也不想深究。  

  不管房東是什麼樣的人,重點是對方願意以極端低廉的價格(近乎免費),租給他位在山莊旁邊的空屋——好像以前是供管家住的,後來管家辭職後,就空下來了——唯一的條件就是他得負責維護山莊裡的設備,換換燈泡、解決漏水之類的小問題。  

  能在這風聲鶴唳、世態炎涼的時候,找個清靜地,捨棄掉過往的陰霾,曜輝已經別無所求了。他不會奢望房東一定得是個大好人,只求他別太找自己麻煩就行。  

  「豪豪,我們到了,下來吧。」輕聲喚醒背上的兒子,曜輝將他放到地上。  

  張著好奇的大眼,豪豪哇地大叫說:「把拔,我們要住在這麼大的房子裡頭啊?」

  「這是是房東住的,我們要住的房子……」左右瞧著,曜輝在隔著車道的彼端,找到了一個獨立的木造樓房。他指給兒子看,道:「應該是那間吧。」  

  「啊……」有些失望地,豪豪垂下雙肩。「好小喔,以後我們就要住在這兒了嗎?」  

  「是啊。」  

  仰頭看著那棟外表有些破舊的屋子,曜輝不是不能明白兒子的失望,但他還是強打起歡顏,拍拍兒子的肩膀說:「走,把拔要跟房東打聲招呼,還得拿鑰匙呢!」  

  將行李暫放在山莊前庭的院子裡,他們走到大門口處,禮貌地敲敲門,等待著。  

  隔了半晌,沒有回應,曜輝蹙了蹙眉。他事先聯絡過,對方不可能不在家吧?  

  他伸手試轉了下門把,訝異地發現它並沒上鎖。  

  不管鄉下地方的治安再怎麼好,這麼做是不是太輕忽了點?這在鐵窗文化盛行的台北,是想都無法想像的事。  

  抱著碰碰運氣的念頭,將門開啟一道縫,朝裡頭喊著:「對不起,請問一下有沒有人在?我叫鐵曜輝,是來跟房東打聲招呼的!」  

  起初寂靜無聲,他還以為自己又要希望落空的時候,裡面卻傳來了回應——  

  「自己進來吧,我們在客廳裡。」  

  這麼「隨興」的待客之道,曜輝還是頭一次見識到。  

  無可奈何地,他只好帶著豪豪[冒昧]地走進屋內。寬敞的大廳裡,厚重的窗簾、西洋盔甲的古董裝飾品,略微陰暗的光線灑在木質地板上,沉澱著濃濃的復古風情……也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越過彷彿是博物館的大廳,曜輝牽著豪豪,走到客廳前,眼前開展的一幕光景使人訝然地停下腳步。  

  非禮勿近、非禮勿視的強烈曖昧氣氛,蕩漾在約莫二十坪大的空間裡。  

  這頭,與那廂。  

  一道隱形的界線,切割出了兩個世界。  

  數扇巨大的落地窗,迎入了大量新鮮空氣的同時,也以金色光暈鑲裹住那兩道鮮烈如黑白對比的人影。  

  一個是——坐在單人扶手椅上的人,懶洋洋地以一手撐著下顎,半合著眼。  

  另一個是——蹲坐在法式小凳上的高大男人,單手持著指甲刀,執起那人的手,專心地一根又一根地替他剪著指甲。  

  腦海中不禁進出錯覺,以為時空剎那間逆轉到僕人與主子處處可見的年代。  

  說詭異,還真有點兒詭異。  

  曜輝愣住,心裡嘀咕著自己該不會「打擾」到什麼……  

  「噢,對不起,我剩最後一點沒剪完,所以沒去幫你開門。」高大的男人先發現了他們父子倆,揚起開朗的唇角,放下手邊的「工作」,說:「你就是鐵先生吧?你好,我是莫傑,請多指教。」  

  「莫先生?可是我以為房東先生姓王?」

  哈哈笑著,高大的男人站起身。「不、不,我不是房東,你的房東是他——王逸。我只是他的表哥罷了。」  

  順著男人的話語,曜輝不自覺地將眼神移轉到那名坐在扶手椅上的男子身上。  

  對方緩緩地轉過頭來,默默地與他四目相對。  

  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漆黑而美麗的神秘黑瞳,擬似兩潭深幽不見底的靜泉,攫住他的視線。  

  曜輝以為什麼「空靈」、「飄渺」、「捉摸不定」的話語,全都是詩人筆下騙人的形容詞罷了,可是……  

  原來世界上,真有這麼吻合這些形容的人存在——似霧、也似風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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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7:25 |只看該作者
人生的新頁1
   
  沒有PU跑道、沒有油綠綠的草地,整個操場不過是黃土覆蓋的大片空地,但對這些孩子們而言,如此簡陋的活動空間,已經夠讓他們玩得開心盡興了。  

  不分年級的孩子們,全部聚集在操場中央,分成兩隊的人馬,追逐著一顆躲避球跑。有尖叫著逃竄的人,也有搶著要接下球的人,吆喝、笑聲此起彼落,夾在這些孩子們中間的曜輝,成了鶴立雞群的顯著目標。  

  「打他,把新來的老師幹掉!」帶頭嚷著的是六年級最皮的一個。  

  雙手執球,皮膚黝黑的五年級運動健將,遲疑地看著曜輝。  

  「你儘管打,老師會接住你的球。」做出防備動作,曜輝一夫當關地守在好幾名尖叫著躲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前面。  

  五年級男孩露出潔白的牙,燦爛地笑著。「這是你說的喔!吃我這一記快速魔球,鐵老師!」  

  「來吧。」  

  男孩咻地拋出一道乾淨俐落的曲線,髒兮兮的圓球夾著順風,威力十足地攻向曜輝的上半身——「咚」地,發出好大一聲,球直撲曜輝的胸口而來,反彈的力道之強,真不像是個十一歲少年能丟出的。  

  拚著老師的顏面,曜輝還是牢牢地以雙臂抱接住這顆球。  

  「哇,快閃,老師接到球了!我們會被打死的!」敵對那一方的孩子們,尖叫著逃離中線。  

  一派悠哉的曜輝,唇角含笑地打量著。「下一個要瞄準誰呢?」  

  「打他」、「打他」的聲音響起,孩子們爭相推托、互指夥伴之際,設置在校園講台上、全校僅有的一台廣播器裡響起了叮咚、叮咚的下課鈴聲。知道自己躲過一劫,孩子們又叫又跳,高喊著萬歲。  

  曜輝無可奈何地笑笑。「今天的體育課就上到這邊。大家回教室去做各自的掃除工作,然後就收拾書包準備放學吧!」  

  「好耶!」、「放學了!」、「可以回家了!」,孩子們歡天喜地地一哄而散。  

  空蕩蕩的操場上,曜輝獨自彎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球。  

  「哎呀呀,我的人氣自從你來了之後,就直線下滑呢,鐵老師。」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半點校長威嚴,灰夾克、黑長褲的穿著,更近似一名普通校工的五十多歲校長,走到他身邊和藹地笑道。  

  「林校長。」微微一笑,曜輝搖搖頭。「沒這種事。」  

  「你不必這麼謙虛,這是誰都否認不了的事實。哎,有了你的幫忙,我的負擔總算減輕了不少。這把老骨頭了還要陪孩子們上體育課,根本吃不消啊!」呵呵笑著,林校長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道:「歲月不饒人,有你這樣年輕、英俊的老師在,誰還理我這糟老頭子呢?」  

  「校長先生……」苦笑,曜輝以眼神求饒。  

  「啊哈哈,我這可不是在欺負菜鳥,故意說話損你,而是真的這麼想呢!」  

  曜輝也不認為這位堆滿春風笑容的老校長,像過去自己那些爭權奪利不遺餘力的上司們一樣,會講些尖酸的反話來刻薄屬下,藉此發洩官場角力的巨大壓力。可是,縱使老校長沒別的惡意,聽見上司(校長)這麼說,身為下屬(代課老師)的人,立場還是很為難。  

  還好校長先換了個話題,說:「怎麼樣,看你和孩子們都已經混熟了,應該可以繼續留在這邊做代課老師,幫幫我吧?」  

  實際上,受到較大幫助的人,是曜輝。  

  連在大都市都有就業困難的問題了,搬到這小鎮之後,曜輝頭一個面臨的難題就是該找什麼樣的工作來維持生計。小鎮上務農的人多,他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得打一陣子臨時工,看是替人家摘水果或是拔草等等……可是老天爺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為他打開了一扇門。  

  幾周前,為工豪豪轉學的事,曜輝來拜訪林校長的時候,湊巧看到貼在校內公佈攔的征代課老師公告。畢業於公共管理學系的他,雖與上頭所列必須是大學相關教育科系出身的條件不合,但是大學時代修過一門教育心理學的課程,又曾是高考二級出身公務員的經歷,讓曜輝大著膽子向林校長毛遂自薦。  

  事情遠比他所想得還要順利。  

  林校長對曜輝的履歷非常滿意,直說:「太好了,我們找代課老師已經好幾個月了,可是我們學校地處偏遠又交通不便,而且經費短缺,也無力供給老師交通費,就連一名分配到鎮上幫忙代班的役男,都做不到兩天就給我找生病的藉口開溜了。唉,我都已經放棄希望了說……」  

  「但我並沒有考過代課老師的資格,這樣沒關係嗎?」曜輝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暫時隱瞞住自己官司纏身的狀態。  

  「哎,不要緊、不要緊,鎮上的人知道老師難找,不會有人惡意找碴的。如果你時間上能配合的話,我希望你明天就來上班。」林校長緊握住他的雙手,久久不放地說:「拜託你了!」  

  後來曜輝才知道,這間全校學生總數只有十八個人的迷你小學裡,校長已經「住持」兼「撞鐘」,靠他一個人扮演學生的各科老師與身兼教務、校長及校工之職,撐了半學期。怪不得他用人孔急地要曜輝立刻開始代課。  

  拿「絕處逢生」來形容彼此的處境,或許言過其實。  

  但林校長和曜輝都很慶幸,彼此能「供需一致」地解決了眼前的難題。一個是幸運找到一份薪水雖不高,但養家活口已綽綽有餘的工作;一個是能從整天忙得像顆陀螺般打轉的苦海中,高喊「我終於解脫」。  

  「校長願意繼續收留我,我是求之不得。」淡淡一笑,曜輝問道。  

  「呵呵,雖然以你的資歷,埋沒在這鄉下小學屈就一名代課老師,無疑是大材小用,但我還是要自私地說一聲,你能來真是太好了!在這裡要找到一名好的代課老師真的不容易,而我一個人也力不從心,兼顧不了這麼多課程。有些時候還不得不犧牲課外補充的教材,體育課也無法陪他們盡情運動、遊戲,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高年級的學生進度落後。被無能為力改變現狀的大人們局限住,沒辦法給孩子們更好的教育品質,這對他們而言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林校長有感而發地說。  

  針對這些問題,同感受莫能助的曜輝,只能默默聆聽。  

  「啊!抱歉、抱歉,讓你聽我這老頭子作無聊的抱怨,耽誤到你的時間。」林校長發現他只能呆站在旁邊,趕緊說:「你忙你的,我也該到校門口去站崗,指揮交通了。」  

  和校長揮手說了聲「等會兒兄」之後,曜輝回到辦公室內整理要帶回家批改的作業本、未評分的考卷,收拾好公事包,準備到教室去找豪豪——能夠父子一塊兒出門、一塊兒回家,也是搬到鎮上來後才有的新體驗。  

  不再有擾人的新聞記者跟前跟後,沒有走到哪兒都受人白眼的對待,更無躲躲藏藏的必要。  

  單純而沒有壓力的工作環境。  

  日出而起、日落而眠的規律生活。  

  這些就是搬到「碧山莊」(—移居到山間小鎮)的曜輝,日漸穩定下來後的恬淡、靜謐日子。雖然偶爾不免會想念起大都會中繁華、緊張、刺激的一面,但他卻加倍珍惜好不容易能不受外界干擾的這份平和寧靜,所以他毫不後悔自己離開台北的決定。  

  「把拔,今天晚上要吃什麼啊?」  

  手牽著手,曜輝父子兩人走在小鎮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由於每天定時行駛六個班次的公路局巴士在這條街上設上有站牌,因此讓這兒自然而然地成了鎮上「人潮」最聚集的地方。即使說「最」熱鬧,但頂多只是有間郵局、一間銀行辦事處及兼賣農家直銷蔬菜的雜貨店,是條僅能供應基本生活所需的商店街。  

  「買些雞肉,回去煮咖哩。」  

  「厚……又是咖哩喔?」豪豪扮了個鬼臉。「昨天也是咖哩、前天也是咖哩,大前天還是咖哩。再吃下去,人家都快變成咖哩人了啦!」  

  「不然你想吃什麼?炒飯?」自己會煮的,也就這幾樣,不要說豪豪愛抱怨,曜輝自己也差不多膩了。  

  嘟起嘴,勉勉強強地點頭,豪豪追加點菜道:「還有玉米湯,要糊糊的那種,裡面還要放紅肉肉喔!」  

  「紅肉肉?那是什麼東西?」  

  跺跺腳,滿臉「連這都不知道」的氣憤表情,豪豪雙手插腰地說:「就是紅肉肉嘛!馬麻每次都會放,跟馬麻講她一定知道,把拔真沒用,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唉……最近曜輝注意到一件事,就是兒子三不五時地就會拿母親和自己相比,而且比輸的人總是自己。  

  雖說這是無可奈何的現象,誰教過去是工作狂的自己,每天回到家裡後多半還是帶著看不完的公文,悶在書房裡忙自己的事業,花在兒子身上的時間根本少得可憐。想當然耳,總是母親跟屁蟲的兒子,自然會比較依賴母親,沒把做父親的放在眼中。  

  為了豪豪著想,說不定離婚的時候,把監護權一併給妻子,才不會讓兒子像現在這樣寂寞、孤單。他想必是很思念母親,才會常常將「馬麻」放在嘴巴上吧?  

  可是,自己的骨血無論如何都想要留在自己身邊。當妻子提出分手要求時,曜輝感傷但不悲傷。合則來,不合則去,夫妻間沒有非得作「同林鳥」不可的義務。  

  然而,自己的孩子就不同了。曜輝明知跟著自己,豪豪吃的苦頭會比較多,卻還是不想讓他離開自己身邊。  

  割也割不斷的血緣羈絆,平常感受不到,可一日一面臨分離的關鍵時刻,就會顯現出它無可替代的重要性。  

  愛憐地摸摸兒子的腦袋瓜子。  

  出於愧疚與彌補的心態,縱使最近豪豪有些任性、壞脾氣,他還是捨不得對他多加斥責。退讓一步地說:「豪豪,你就多教教把拔嘍!我們到雜貨店去找看看有沒有你說的紅色肉肉,好不好?」  

  「真拿你沒辦法!」以小大人的口氣,豪豪趾高氣昂地說:「不可以有下一次喔!」  

  這小鬼頭!曜輝好氣又好笑地想著,日後再不小心點兒,一定會被兄子爬到頭頂上的。  

  他們來到「什麼都賣」的雜貨店門口,曜輝在簡陋的攤子前挑著炒飯要用的高麗菜時,豪豪已蹦蹦跳跳地到店裡面去找他的「紅肉肉」了。  

  「你好啊,鐵老師!今天要買什麼?我來幫你選。」這一個月來已經算「熟識」的雜貨店老闆娘,扯下一隻塑膠袋,熱心地上前問。  

  「謝謝,那就麻煩你幫我挑高麗菜、胡蘿蔔還有四季豆,對了,洋蔥也要兩顆。」  

  「沒問題!」老闆娘馬上在成堆的新鮮蔬菜中,挑選出又大、又漂亮的菜放進紅白花袋裡,邊說:「鐵老師也真是辛苦啊,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小孩子,還要自己下廚。真可惜這種鄉下地方,沒什麼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可以介紹給你,否則像老師這麼帥、漢草又好的年輕人,就算離過一次婚了,還是有很多女人願意嫁給你咧!」  

  曜輝尷尬地笑了笑。  

  「喔,你不信呦?我跟你講真的捏!」老闆娘將青菜放在磅秤上,回頭吃曜輝豆腐地一掐他結實的肩膀說:「看,這麼勇壯的手腕,要是我再年輕個十歲、二十歲,我就丟下家裡沒路用的那口子,跑去倒追你溜!」  

  這種近似性騷擾的口氣,同樣是過去身在都會裡,絕不會有的「體驗」之一。  

  曜輝揚起唇,基於禮貌地說:「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頭家娘。我也很遺憾,沒能更早認識你。」  

  聞言,霎時間笑得花枝亂顫的老闆娘,大力地拍著曜輝的胸口,頻頻說:」喔呵呵~~鐵老師真討厭,戲弄我這個老歐巴桑,好壞喔!來、來,再送你兩把蔥,別人跟我要都沒有,給你特別殺必死!」  

  好痛!曜輝悄悄地閃躲老闆娘的「鐵砂掌」,心頭嘀咕著豪豪怎麼還不出來拯救自己的時候,噗嚕嚕的巨大引擎聲響,如雷貫耳地呼嘯著。當下,一輛名貴奢華的高級跑車以令人咋舌的超高速度,唰地疾駛過街道,並在不遠前方的彎道處消失。  

  「又來了!」老闆娘換上不高興的臉色,迭聲罵道:「夭壽死人骨頭!那輛車每回出現都吵得要命!以前的王老爺子,絕不輝讓家裡人做出這麼沒常識的舉動。一代不如一代,有這種後生晚輩,老爺子地下有知的話,不哭死才怪呢!我真替他感到難過!」  

  那輛車曜輝也有印象,在這樣偏遠地區出現同樣招搖的車機會不大,車主是誰根本不必問。  

  「您認識王家人啊?老闆娘。」  

  「豈止認識!我在囝仔時代,還常到「碧山莊」玩呢!不過,那也是王老爺子還在世,八百年前的往事了。」  

  歎口氣,老闆娘搖搖頭說:「我也不是什麼特例,我們鎮上有誰不認識王家人?以前老爺子僱用鎮上很多人做事。王家不是擁有大片山林嗎?所以很需要人手植林、伐木,可是他到晚年健康狀況不好,王家又沒有人繼承他做這門生意,漸漸地,工人也都散了。還留在鎮上的人,都找到了其他事做。可是老一輩的人一講到老爺子,還是很感念他,他真是個大善人。」  

  言下之意,好像現在的「王家人」並不怎麼受鎮上的人歡迎?  

  「鐵老師,不是我愛多嘴,但我想你最好別跟現在的王家人走得太近。租房子是無所謂啦,可是……」老闆娘左看右瞧,神秘兮兮地說:「你要是和王家人走太近,會被人誤以為你也是他們一夥的。」  

  「哈啊?」一夥?哪一夥?  

  老闆娘「哎」地揮了下手。「大家都在謠傳,他們在「碧山莊」裡幹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啊你住在那邊,都沒有發現他們鬼鬼祟崇的很奇怪唷?」搖搖頭。曜輝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雖然王先生不開口說話,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做什麼壞事的人。  

  他想起那名有著一張秀氣、端整五官的臉龐,以及纖細瘦削的身材,頗為中性的男子……  

  中性化不是指王逸舉手投足很娘娘腔,那是種天生的氣質……既非像傳統保守男人的粗獷、強悍,但也不是女性化的柔弱、嫵媚,而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的暖昧地帶,似弱亦強,彷彿雌雄兩者優點兼具的新新人類。  

  一向鮮少對陌生人發生興趣的曜輝,卻很難得地「注意」著王逸,這不全然是因為王逸的長相,還有……  

  「阿逸受到幾年前發生的某個事件影響,迄今還處於拒絕開口說話的狀態。雖然名義上的房東是他,但是你若有什麼問題需要與房東溝通,請你直接和我聯絡,我會代他處理。」自稱是王逸表哥的男子莫傑,在第一次見面時,曾這麼說。  

  ……要不要說話,是個人自由。  

  但這也抑止不了曜輝的好奇。  

  隱藏在那雙飄忽不定、難以捉摸的黑瞳背後,是受到什麼樣的重創,導致王逸關閉了對外溝通的管道,不再開口?難道王逸週遭的人都不會覺得奇怪嗎?這麼不自然的「沈默」狀態會持續好幾年,是不是沒有人努力去打破王逸的心結的關係?  

  好奇歸好奇,曜輝還沒白目到深入去追究它,畢竟,自己區區一個陌生人也沒有權去置喙或過問。  

  ……說穿了,各人自掃門前雪,曜輝也沒多餘的空閒去管別人家的閒事。  

  「哼,要是沒做什麼壞勾當,幹麼躲著不見人?」  

  還在氣呼呼的老闆娘,不以為然地咋舌道:「小時候他爺爺還在世的時候,那孩子裝出挺乖巧的樣子,遇到人都會有禮貌地打招呼。沒想到長大後搬回來住,卻誰都不理睬,拽得要命。上次我家那口子不過是不小心闖到「碧山莊」後院的林子打獵,就被他那個凶巴巴像流氓的表兄罵得狗血淋頭,還給趕了出來。嘖,也不想想我們好歹也是長輩……跟他道歉,他竟也一副愛理不理、有聽沒到的冷淡表情,讓人下不了台階!」  

  原來是有這層原因。曜輝理解老闆娘不爽的理由,但反過來說,王逸又何嘗不是受了無妄之災?闖進別人的產業裡本來就是老闆娘這方理虧,不自省而到處抱怨王逸不給人面子……這算隨便「牽拖」嗎?  

  老闆娘扁扁嘴,嗔道:「曖,你不要以為我是記著舊恨,所以到處跟人說他們的壞話,我可沒那麼小心眼!」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去年有個人在「碧山莊」失蹤了,很可能就是王家人幹的把戲!」  

  「咦?」  

  「不蓋你,當時還有大批員警跑到山裡頭搜找,並把王家人請到警局問話,可是王家人堅稱這事他們完全不知情,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失蹤的人是誰?」蹙起眉,曜輝還以為鄉下地方遠比台北安全多了。  

  「幾名跑來玩的大學生,他們也是未經許可就跑進「碧山莊」的山林裡玩。幾個同行的說他們迷了路,和失蹤的學生走散了。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在裡頭找,可是都找不到人,最後只好尋求警方的協助。據說他們在找人時,聽到數聲槍響……你說這可怕不可怕啊?」  

  佔地寬廣的「碧山莊」,後院和十幾甲林地相連。除了在私人產業道路的入口處有道鐵柵欄掛著招牌,告知眾人裡面是私人土地外,其他幾乎沒有什麼嚴密的措施防範外人擅闖,也難怪老是有人隨意跑進去了。  

  「我說啊,搞不好那名學生是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被殺人滅口了也不一定呢!反正林子那麼大,全都是王家的,在那兒隨便挖個洞埋起來,根本神不知鬼不覺。」老闆娘抖抖肩膀說:「萬一真是這樣,我們鎮上就藏了個殺人犯了,多嚇人啊!」  

  這根本是沒憑沒據的指控。人命關天,怎麼可以輕易指控一個人犯下了殺人重罪呢?曜輝頓感失望,結果變換了環境,不代表能遠離口舌是非,這小鎮平靜無波的表面下,一樣充斥著蜚短流長的惡業。  

  不想口出惡言,曜輝懶得與老闆娘再耗費唇舌下去,掏出錢包說:「頭家娘,請你算算這些一共多少錢?」  

  「把拔,我找到紅肉肉了!就是這個!」拿著一盒冷藏香腸跑過來的豪豪,得意的小臉在看到父親的瞬間,瞠大眼。「把拔,你在生氣嗎?」  

  「沒有啊。」曜輝順手將香腸放進袋子裡,等老闆娘算錢、找零,握起豪豪的小手,不像過去總會笑著跟老闆娘說再見,他帶著兒子快步離開。  

  「把拔……」  

  走了好一段距離後,豪豪忍不住抱怨道:  

  「人家的手好痛,你握得太緊了啦!」  

  停下腳步讓目已冷靜下來,曜輝作個深呼吸,放鬆力氣說:「抱歉,我沒注意到。」  

  「把拔,你真的沒有在生氣嗎?是不是豪豪做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兒子怯怯地問道。  

  斂著雙眉,曜輝蹲下身,雙手搭在豪豪的肩膀上,嚴肅地與他稚氣、天真的雙瞳對視。「答應把拔一件事,豪豪。」  

  「什……麼事?」  

  「不可以因為人家說什麼,你就相信什麼。」  

  豪豪不解地歪歪頭。  

  「把拔的意思是,今天如果有人說甲偷了東西,你也不可以馬上就相信甲是個小偷,因為你並沒有看到甲偷東西,對不對?更不可以因為這樣,你就跟著到處說甲是小偷,這樣子豪豪也會變成壞人——到處講人壞話的壞人。」  ,  

  「嗯……可是把拔……豪豪的同學裡面,沒有一個叫做甲的人啊!」眨眨眼,豪豪傻呼呼地回道。  

  啞然愣住,半晌,曜輝並出一笑。  

  算了,對個七歲的小孩子講這些大道理,他又怎麼會懂呢?  

  沒想到王逸和自己同樣受人「無端污蔑」的處境,竟讓他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氣怒憤慨,甚至差點當眾大發雷霆。幸好有豪豪在,他才沒弄僵了場子,要不,搬到鎮上沒幾天就要被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了。  

  「我們回家吧!」  

  甩開不愉快的感覺,曜輝重打起精神,踏上返家之路。  

  ***  

  今天他們似乎回來得比較晚,是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嗎?  

  待在二樓的窗邊,站在陰暗的屋內,男子深幽的瞳閃爍著擔憂的色澤,視線牢鎖著隔著條車道,獨戶樓房的大門。  

  一個月來,這已經成了男子每天必作的「功課」。固定在此時此刻,守這這扇窗,等著捕捉那短短不到兩分鐘的「鏡頭」——一手牽著白胖兒子,一手提著公事包與今日晚餐食材的高大男人,打開租屋大門,點燈、關門的過程。  

  唔?今天「他」看來好像很累……是不是上體育課,所以很累?  

  男子總是獨自一人揣測著「他」的心思。  

  今天的「他」看來好像很開心,遇上什麼好事了嗎?是兒子考試考滿分,還是……  

  男子總會跟著「他」的情緒起伏,忽而露出微笑或是憂愁的表情。  

  啊,看來今天又是吃咖哩飯了。每天都吃咖哩,「他」和兒子都不會膩嗎?  

  放棄了言語表達能力的男子,平常在外人面前,也不肯輕易流露出表情。無論是喜怒或哀樂,在男子白皙的臉蛋上始終是那樣的淡漠、淺細,有時甚至是眉頭毫釐間差的動作而已。  

  唯獨在這時候……  

  精雕細琢的臉蛋在瞬間,由靜止、無機質的機器人狀態幻化出盎然生機,彷彿是枯花重新綻放出活力的一刻。  

  可惜……  

  男子不喜歡照鏡子。  、  

  與「那件事」無關,而是打從小時候,他就不喜歡那種赤裸裸反射出自己「全部」的東西。因此家裡一面鏡子也沒有,即使需要整理服裝儀容的時候,他也都盡量不去看頸子以上的部位,宛如多瞧一眼就會中了美杜沙(註: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凡被她注視到的人皆會化為石像)的詛咒。  

  ……不然,就會有人發現到。  

  薄薄一抹笑,使得刻意在外人前裝出的冰山氣質自然融化;淺淺的一顰,在不知不覺中,引起他人心疼、揪心的感覺。原本只是「美麗」的臉蛋,也會在多了分人性化表情之後,曜升成為「極度魅惑」的少見萬人迷。  

  無意識地抽掉了表情的男子,如同是蛋糕上沒了草莓,多了分美中不足的遺憾。  

  到底是怎麼了呢?  

  不禁扣住了厚重的窗簾,男子咬住脂紅的唇,看不到半點人影的焦慮,跟隨著每分每秒過去,益發高漲。  

  叩、叩!兩聲敲門,喚醒了男子。他不著痕跡地放開窗簾,「急切」倏地從臉上消失無蹤,恢復回昔日的「無動於衷」,靜靜地站在那兒。  

  「找了你半天,結果,你在這間客房做什麼?阿逸!」朗聲說著,莫傑跨越過大半個房間,長腿三兩下就縮短兩人的距離。  

  站在他身旁,莫傑越過他的肩頭眺望出去,看著他方才注視的地方。「啊哈,是這麼一回事啊!光這樣子偷窺有什麼用呢?好不容易我幫你想到辦法,把人弄到這鳥不不生蛋的小鎮上來了,你卻還是一樣,一點兒都不長進呀,阿逸。」  

  「……」會被看穿的恐懼,讓他默不吭聲地移動雙腿,離開窗邊。  ,  

  驀地,單手被攫握住,表哥咄咄逼人的臉龐靠了過來,灼熱的視線吞噬他。  

  「說點什麼啊,阿逸。你又不是個啞巴,幹麼不開口?我已經受夠你這裝模作樣的可憐蟲了,你要是不想開口,就讓我逼你開口吧!」  

  要做什麼?!腦子才晃過這句話,緊接著他就被莫傑甩到床上。他旋即想要掙脫,可是莫傑以全身的重量將他壓回床鋪,讓他整個人深陷在彈簧床中動彈不得。恐怖、害怕、無能為力的膽怯,一口氣自腳趾蔓延上來,頭皮整個發麻,他打著不自然的哆嗦。  

  「叫啊、喊啊!」不遜地揚高眉,莫傑粗暴地扒開他胸前的襯衫,並開的紐扣在屋內四散開來。  

  「你不是把那傢伙當成英雄嗎?既然他就在附近,為什麼不叫他來救你?你為他吃盡苦頭,把自己搞成個啞巴。不都為了他?那就告訴他啊!雖然我眼拙,真看不出那個和條戰敗的狗沒兩樣的傢伙有什麼特殊之處,值得你這麼多年來對他念念不忘!世界上那種等極的男人,多如路邊雜草,滿地都是!」  

  不要!不許說「他」的壞話!不要破壞「他」!握起拳頭揮出去,第一拳不中,第二拳、第三拳跟著上。  

  「生氣的話,就罵我啊!不高興的話,就反駁我啊!」莫傑閃過他的拳頭,反過來箝制住他的兩手手腕,將它們壓在他的頭顱兩側,低下頭說:「只要你說一聲「不」,我就會停下來,不然我就……」  

  濕熱的東西舔舐過頸項的觸感,使他身不由己地戰慄著,全身僵掉的他瞪大虛黑的瞳,視線凝定在天花板上。  

  「你可以說話的,阿逸,你在固執些什麼?有怒氣、有怨氣,就發洩出來呀!」  

  他也不知道。聲音會背叛他,所以他不想再開口。只要不發出聲音就好了,不要發出聲音,自己就不會受到傷害。  

  「你最好到此為止,莫傑。」  

  門邊無預警地響起清亮的話語,不知何時現身的黑框眼鏡男,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冷冷地說:「再做下去,就不是在治療他,而是在欺負他了。如此一來,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得救了!王逸知道自己的救星出現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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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7:42 |只看該作者
人生的新頁2   

  「閃邊去!這又不干你屁事,姓常的!這是我們兄弟間的問題!」  

  挑起一眉,好整以暇地環抱起雙臂,常天昊看著乘機從床上爬起來,忙不迭地躲到自己身邊的王逸,諷笑地對莫傑說:「看到沒?王逸先生很顯然地並不這麼想,如果你再要繼續欺負他的話,我立刻報警,控訴你意圖傷害。」  

  「嘖!律師就是這麼討人厭,動不動就提告訴,法院是你家開的呀!」橫眉豎目的桀傲男人,衝著王逸喊道:「喂,勸你別再繼續躲在他後頭,小心被索取高額的保護費。黑心律師可是比黑道更難纏、更吃人不吐骨頭的!」  

  常天昊瞇細鏡片後的眸子,睬都不睬他,轉頭親切(?)地微微一笑,說:  

  「王逸先生,請您先下樓,過目一下我帶來的合約……就放在客廳的桌上。有什麼問題,我等會兒下去後,馬上為您修改。」  

  王逸鬆口氣,點頭,迅速逃離。  

  房間剩下兩個針鋒相對的大男人。  

  「真不該讓你搭便車的,別的本事不會,專會做壞我的好事!」莫傑嗤道。  

  常天昊唇角一啟,以不輸他的辛辣口吻說:「若非必要,我也不想搭你的便車。一路上還得擔心害怕,會不會一不小心就到閻羅王面前去報到了。要和你殉情,我還不如跳車!」  

  「哈,像你這種醜男,閻羅王也不要!」  

  「美醜和生死有關的話,我很樂於繼續做個長命且其貌不揚的醜男。」毫不介意地一笑。  

  無論怎麼攻防,對方都不改游刃有餘的態度,讓莫傑不耐地昨舌。「我警告你,下次你少管閒事!我再差一步就可以逼得他開口了。」  

  常天昊淡淡地回答:「或是逼得他更封閉。」  

  「說得好像你很懂他一樣。別忘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根本就不瞭解阿逸,他——」  

  「無論你再怎麼焦慮……」打斷他激動的話語,常天昊冷靜地說:「也得尊重當事人的意志。王逸先生拒絕開口說話的這件事,不是三天、兩天的狀況,也不可能一蹴可及地解決的。醫生說過,有耐心地持續和他溝通是最好的方式。像你方才採取的行動,反而有惡化他狀況的可能。」  

  「屁!那個蒙古大夫的話能聽,豬都能開口說話了!」啐道。  

  常天昊抬抬眉。「不過才一個月,你何必急著看到效果。」  

  「不是「才」一個月,而是「已經」一個月了!」  

  霍地起身,走到窗前,莫傑滿臉火爆地望著那棟房子,握拳重槌著牆壁。「這是最後一個賭注,要是再沒辦法讓阿逸重新站起來,阿逸這輩子就廢了!如果是個天生的啞巴,還能博取他人的同情,可是因為心靈受創,就把自己封閉起來,只會讓家族裡的人嘲笑他是個懦夫、縮頭烏龜!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七年了!每個人都放棄他,要是我也放棄了,還有誰能拯救阿逸?」  

  「……」不說話,常天昊靜悄無聲地走進房間裡,蹲身將地上的紐扣一一撿拾起來,來到莫傑的背後,動手捉翻過他單于的手掌,將扣子全部放在他手心上。  

  轉頭面對面,莫傑揚高一眉,挑釁反問:「把這給我幹麼?」  

  「呷緊會弄破碗,你沒聽過嗎?我是在告訴你,不要操之過急了。」  

  常天昊以近乎冷酷的口吻說:「花了七年,找遍名醫,你都無法讓王逸先生有開口說話的意願,這證明了能夠打開他心門的人不足你,你少了那把關鍵的鑰匙。  

  既然如此,稍微退後一步,一次也好,試著去旁觀事情的發展,別插手。說不定,會意外地讓事情進展得順利些?」  

  一頓,他加上一句。「還有,我認為你欠王逸先生一句道歉。方纔你所做的行為,美其名是關心,實際上是雞婆兼強行非禮。不是你有了正當的理由,就可以公然對自己貌美的表弟進行類似性騷擾的行為。」  

  「特別是,」常天昊最後放出一道冷箭說:「像你這樣道德低標又暈素不拘的野獸,萬一凶性大發、弄假成真,可憐的王逸先生慘遭你的毒手,他的一生才真教你給毀了呢。」  

  莫傑氣得臉色鐵青,凶狠的眼似要殺人,從牙縫中進出話道:「常天昊!我不只一次懷疑,你該不是因為自己長得很抱歉,我看不上眼,所以才老是衝著我和我的下半身找碴吧?動不動就要冠我一個強暴狂的罪名。」  

  一頓,繼而蔑視地補充道:「不過就算要我去強暴你,我也舉不起來,因為看到你的臉就夠倒盡我的胃口了!」  

  做出誇張的詫異表情,常天昊撲哧地笑說:「莫傑,高中沒畢業不是什麼丟臉事,可是講出這種低能白癡的話,就很丟人現眼了。我看你的大腦是臭酸了吧!」  

  無懼於莫傑隨時會衝過來扁人,常天昊還是淡淡地諷刺他說:「你那根爛東西送我我都不要。一來,我品味還沒低下到去哈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動物;二來,我對人獸戀可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三……等哪天你從爬蟲類進化到靈長類後,再來問看看我有沒有改變心意好了,雖然機會很渺茫,你但試無妨。」  

  講完,常天昊颯爽地揮揮衣袖,掉頭離開。  

  還好剛剛有常律師在。  

  王逸逃到樓下客廳,撫著胸口。  

  從小他就很倚賴表哥莫傑,甚至比自己的親兄弟還要以來他。在家族裡的人都嫌他像個礙事的笨石頭時,只有正義感強烈的莫傑,總是挺身而出地保護他。可是有些「特定」時刻,莫傑也會令他感到害怕。  

  尤其是脾氣暴躁、缺乏耐性的表哥,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強悍行事風格,看在旁人眼中不免要膽戰心驚,深恐下一個倒楣被整(被修理)的人,會不會是自己?  

  擔憂地望了上面的樓梯一眼,明知有常律師可以擋住莫傑,仍抹不去莫傑隨時都會衝下來,再把自己逮回去「教訓」一番的恐懼,王逸實在不想待在屋子裡。  

  他拉開大門,倉皇奔出……  

  啊!不出幾步遠,一抬起頭,王逸便看到鐵曜輝正巧帶著兒子回到住家門口。反射地,他撇開頭,轉往另一個方向跑。  

  「請等一下!」  

  雙肩一抖,王逸遲疑地慢下腳步,停住。  

  「請問……」  

  這是多年以來,王逸最接近「他」——鐵曜輝的一刻。過去總是遠望而不可及的人,現在就站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  

  「你需不需要幫助?」  

  咚!咚咚!咚咚咚!心臟奮力敲起戰鼓,吵雜到王逸不敢相信鐵曜輝會沒聽見。但他努力做出「什麼事都沒有」的表情,將緊張吞進肚子裡,揚眸瞅著高大的男人瞧。  

  唔,再仔細看一次,曜輝還是不禁要感歎,好一雙靈動、深邃的夜霧眼。那種怎麼看也看不透的朦朧水腫,彷彿會掉進另一個神秘時空的漆黑,重疊、揉合成曜輝發誓是自己所看過最「美」的一雙眼。  

  「……把拔?」  

  豪豪扯了下他的手,讓曜輝從「出神」的狀態,回魂。自己的哪根神經不對了?竟會看一個「男」人看到忘我?莫非太久沒接觸過像樣的女性,自己飢渴到雌雄不拘、男女皆可了?再怎麼說,這也太……  

  瞧,房東先生正困惑地看著我這怪人呢!  

  曜輝清清喉嚨,再重複一次地說:「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需要人幫助啊?」  

  面無表情的纖細男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可是……你……的衣服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指出。  

  曜輝也是因為他以這副狼狽的樣子衝出對面的大門,才會不假思索地喊住他。沒什麼事發生是最好,但房東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沒事」,反倒像是遭受到無情的野獸「蹂躪」過。  

  房東經他的善意提醒後,猛然低頭一瞧,端整的面容神色大變,倏地一把抓住兩邊敞開的衣襟,掩住裸露的胸膛。  

  「如果你有時間……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我可以幫你修補一下扣子,很快就好。」不是曜輝愛自誇,這一個月常幫豪豪補扣子(小孩子嘛,總是東掉一顆、西掉一顆),他已經成了「女紅達人」。  

  「……」微乎其微的,耳根渲著紅暈的男子,點了下頭。  

  太好了。  

  沒來由地,心中填滿了喜孜孜的感覺。本來曜輝還顧忌著他是不是很難相處,但他卻直率地接受了自己伸出的友誼之手,一下子就修正了曜輝腦海中對王逸所抱持的印象。即使不開口說話,王逸並非自己所以為的「冷漠」、「孤僻」、「死氣沈沈」的酷男,也許他只是個不擅長與人相處的笨拙男人罷了。  

  跨出敦親睦鄰的第一步,曜輝打開家中大門說:「請進。」  

  「把拔,為什麼那個人會跑到我們家裡?」  

  扯著曜輝的襯衫下擺,豪豪對家中多了個陌生人似乎不太習慣,緊黏著他不放。  

  邊將採買來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放進冰箱,曜輝邊取出一瓶烏龍茶,倒進三隻杯子裡,回道:「講話不可以這麼沒禮貌,你可以喊人家王叔叔,不然就稱人家房東先生,絕對不可以叫「那個人」。」  

  嘟起嘴,豪豪不死心地追問:「那、那個叔叔來我們家做什麼嘛?」  

  「是把拔請他進來坐坐的,沒有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那你說,為什麼他會跑來我們家?為什麼他的衣服會破破的?你說嘛、你說!」  

  將糾纏下休的小跟屁蟲的問題擱在一邊,曜輝端起茶盤,往客廳走去。「咦?王先生你不用客氣,請坐呀!」  

  沒想到從剛剛直到現在,王逸始終滿臉拘謹、目下斜視地站在門邊。趕緊在茶几上放下盤子,對王逸微笑說:「是下是客廳有點凌亂,讓你嚇到了?」  

  沒什麼表情的俊秀男子迅速地搖頭,接著又欠欠身,好像在說「那我就不客氣地進來了」。走到沙發椅前,坐下。  

  「來,請用茶。」  

  他默默地點頭,伸出白皙、帶著幾處小小燙疤的手,捧起玻璃杯。當他在喝茶的時候,豪豪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把拔,那個人的手上有好可怕的疤痕喔!那會不會痛呀?」  

  要命!曜輝在心中吐吐舌。這個笨兒子什麼話不好說,居然挑人家的「缺憾」戳下去,這不是會讓氣氛很尷尬嗎?然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裡會去管「氣氛」的好壞、「場子」的冷熱?  

  「呃……你不用太在意,豪豪還小……」曜輝試圖緩頰。  

  王逸一語不發地放下了杯子。曜輝本以為他是要起身離開,不料他卻主動地拉起了豪豪的小手,往自己的手背上碰觸。  

  豪豪瞪大眼睛,懵懂地摸著白皙手背上那些凸起的小肉疤,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把拔,大哥哥的意思是他不會痛啦!」高興地轉頭問王逸。「對不對,大哥哥?」  

  王逸輕點頭。  

  「那、那……大哥哥都不講話,你是啞巴嗎?」一旦打破了陌生人的藩籬,豪豪立即沒有戒心也沒有惡意地笑著問。  

  王逸又搖了搖頭。  

  「啊,那我知道了,這是大哥哥的遊戲吧!有時候我也會跟把拔、馬麻玩不講話的遊戲。當我很生氣、很生氣的時候,我就會把自己關起來,下跟他們說話,這樣馬麻就會買很好吃的蛋糕給我吃喔!」滔滔不絕地,豪豪單方面對著沈默聆聽的男子,聒噪地敘述趄自己「不講話」的心得。  

  也不管一旁的曜輝直冒冷汗。  

  ……算了,隨他去吧。  

  看來王逸並無特別「不悅」,甚至還有些「樂在其中」,想必他能理解兒子的「好奇」裡,沒有大人世界裡的惡意刺探、重重心機吧。就這點來說,每個孩子都是天生的「外交家」,能輕易擄獲人心。  

  曜輝留他們兩人獨處,到臥室裡找出針線包,再折返至客廳時,轉眼豪豪已經捧出自己的繪畫本向客人獻寶,還要求王逸也陪他一塊兒畫圖。  

  「把拔,你看,大哥哥畫了一隻蝴蝶給我,漂不漂亮?」  

  「嗯,很漂亮。」  

  這句話絕非敷衍。僅以鉛筆在空白紙張上隨意畫了幾筆,競能給人栩栩如生的躍動戚,宛如下一秒那只黑蝴蝶就會拍拍翅膀地飛出來似的。光是這樣簡單的素描就可看出,王逸的繪圖功力並非泛泛之輩。  

  「大哥哥,再畫東西給我嘛!這次畫皮卡丘給我,我要皮卡丘、皮卡丘~~」  

  纖細的眉縮了一公分左右。曜輝直覺到王逸不是在生氣,而是不知所措。  

  「豪豪,不可以這樣子。」他摸摸兒子的腦袋瓜子說:「拜託人家幫忙的時候,你自己有沒有先試著做做看呢?你應該自己先畫看看,要是畫得不好,再找王……哥哥幫忙。」  

  「可是人家畫的一定不好看啦!」  

  「不行,你這就叫做賴皮喔,以後把拔會一直叫你賴皮鬼,這樣子好嗎?」越來越懂得怎麼讓兒子乖乖聽話的曜輝,使出必殺技。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面子」要顧,豪豪聽到父親的威脅,垂下小腦袋瓜於,沮喪地說:「好嘛,我自己畫。」然後又抬起洋溢著「希望」的閃亮大眼睛,對王逸說:「可是人家畫不好看的話,大哥哥會幫我吧?」  

  這次不再踟躕,王逸輕快地點頭。  

  喔?曜輝有個新的發現,王逸看似沒有什麼變化的表情,也不是那麼天衣無縫的嘛!仔細地觀察,還是能發覺他清秀的眉宇間以及眼神的微細差異,如此大致上就會知道他在高興或為難等等……  

  噗!曜輝下禁失笑。  

  以前曾經被妻子抱怨過,自己連她換了髮型都沒發現,現在他卻在研究一個大男人的表情……這叫進步?或是退步?  

  王逸眼神不解地溜到曜輝臉上。  

  他即時澄清說:「不、沒什麼,我是在笑自己。」不過這麼說,好像跟沒說一樣。曜輝樞樞腦袋,清清喉嚨說:「那個……針線包我拿來了,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把扣子補回去。」  

  搖了搖手,推卻。  

  「不必?可是……」  

  王逸轉而伸手向他要針線盒,曜輝不好再堅持,就讓他自己去動手穿針引線。看著他拉起一邊襯衫,也不脫下,直接將扣子串在外側就開始縫了起來。想當然,做起來很下順手,還有點礙手礙腳。  

  幹麼不脫下來補就好了?曜輝納悶不已。  

  他應該不是在介意,要在外人面前打赤膊……的這點小事吧?  

  反正他現在掀起襯衫,底下也全被人看光光了啊!平平都是大男人,真下知道這傢伙在拘泥什麼?縱然他皮膚白細了點,長相比普通女人家更要標緻,更容易引人遐想,那也不代表他的貞操無時不刻都面臨危機吧?至少,曜輝就很有自信,能做個「坐懷下亂」的君子,他這樣遮遮掩掩讓曜輝感覺不太好。  

  不管男女,曜輝可沒興趣去強暴、非禮誰~!  

  嗯,也可能走我想太多了。或許王逸只是「懶」得脫下、穿上而已?  

  拖泥帶水地想東想西,不是曜輝的個性。他將這些雜念拋到腦後,起身說:「那你慢慢補,我要到廚房去準備晚餐了。你不嫌棄的話,今夜就在我家吃飯吧。先說清楚,我的手藝不怎麼樣,煮的也是一般的炒飯。」  

  王逸停下手,眉頭輕揚。  

  「啊,絕不勉強,你能留就留。要是怕吃壞肚子,我也能諒——」  

  話沒說完,門鈴就響了。  

  曜輝前去應門,等在外頭的是一名陌生男子。對方穿著深藍色條紋西裝,戴著嚴肅的黑框眼鏡,長相很「大眾瞼」。可是那份穩重的氣質頗有在公家機關工作的味道,幾個月前曜輝工作的地方,也有很多這類打扮,氣質的人。  

  一開始曜輝還以為此人是法院派來的,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對方所為何來?  

  男子謙恭有禮地以磁性美聲開口道:「您好,冒昧請教一下,王逸先生是不是在這……啊,您果然在這兒,王逸先生。」  

  道了聲歉,男子不請自入地闖進客廳。他首先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披在王逸的肩膀上,然後低頭在他耳畔柔聲說:「有我在,他不敢再做什麼傻事,你可以安心回去。我們還有合約要處理呢!」  

  不尋常的詭異氣氛,嗅得出秘密的味道……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發生了。  

  合約?什麼樣的合約,會讓人採取暴力的手段呢?債務糾紛,抑或非法買賣?怎麼想都很可疑。  

  曜輝皺起眉頭。「對不起,請問你是?」  

  「噢,我是王逸先生的律師,敝姓常。」男子從襯衫小口袋裡抽出了金質名片盒,遞給曜輝一張名片。「第一次跟您打招呼,鐵先生,請多指教。」  

  收下名片,曜輝無心浪費時問寒暄,劈頭就問:「是不是有人對王先生……施暴?這情況,一般而言還是先去醫院檢查一下,會比較妥當。」  

  姓常的男律師微愕地挑挑眉。「沒的事,您太誇大了些。也不過是親戚問的小拉扯、吵吵嘴罷了,沒有人要傷害王逸先生的。謝謝您這麼關心,但他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就行了,您下需要多操心。」  

  言下之意,頗有「下必你多此一舉」的意涵,曜輝碰了一根軟釘子。  

  「王逸先生,我們走吧。」  

  一頷首,坐在沙發上的沈默男子收拾好針線盒,站了起來,深深地對曜輝一鞠躬,然後跟著常律師往大門口走去。  

  曜輝的胸口沈甸甸的。以自己的身份,當然沒什麼資格左右王逸要不要回去?可是近似「送佛要送上西天」的責任感,又梗在他的心頭上,這種氣好事只做了一半」的末完成狀況,讓他頗不是滋味。  

  「大哥哥!你要回去嘍?」  

  豪豪嚏嚏地追上前,揪住王逸的衣袖說:「那、那下次要再來我家玩喔!我會給你看我畫好的皮卡丘,好不好?」  

  王逸蹲下身,抬豐摸了摸他胖胖的臉頰。出乎眾人料想地,他揚起羞澀的唇辦,給了豪豪一抹彌足珍貴的夢幻笑靨,點了點頭。  

  「我們約好嘍!打勾勾!」  

  他還豎起小指尖,與豪豪相勾,上下搖晃著。  

  僅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小約定,但王逸卻慎重、認真得像是在做人生最重大的承諾。大部分的人,對孩子們的約束,都是青青菜菜地虛應了事。他在這點小地方也不失認真的態度,格外給人新鮮感。  

  相處的時間越久,環繞在「王逸」四周的謎,越多。  

  分明個性就不是個無動於衷的冷血漢,何以要裝得像個沒有感覺的娃娃呢?  

  笑起來時,有如春陽暖日般的溫柔和善,為何偏要壓抑住?  

  還有那些一看即知是經年累月造成的新、舊燙疤,不擅長與人相處的笨拙反應,深居簡出,儼然是關在象牙塔中的「憂鬱王子」狀態。  

  這些謎題,可有解開的一天?目送著王逸在常律師的偕伴下,跨過車道返回「碧山莊」內,曜輝輕一甩頭。莫管他人瓦上霜。  

  明明都自顧不暇了,還要把王逸的問題攬上身嗎?他可沒那麼多精力。再說,王逸又不是未成年人,需要什麼樣的幫助,也必須他自己先開口。如果他下願意說、不想求助,那誰也不可能幫得了他了。  

  強力壓制住胸口莫名的悶,曜輝下願再去多想有關神秘房東的點點滴滴。  

  過了幾日,深夜時刻,豪豪早已就寢,曜輝很難得地仍待在客廳裡。  

  台北的律師寄來一些需要他簽署的文件,裡面有些艱澀的陳述,得要在安靜專心的狀況下,仔細作確認。他給自己泡了杯濃茶,邊翻閱文件,邊核對過去的出庭資料……大致上看得差不多了,曜輝正要用印之際」闐靜無聲的窗外,突然進出「砰」、「砰砰」的聲響。  

  聲音並不大,似乎有點距離。  

  但,那像極了……槍聲?!  

  據說他們在找人時,聽到數聲槍響……  

  曜輝當機立斷地關掉客廳燈,走到正對道路的窗戶旁。由黑漆漆的屋內向外看去,車道上不見任何動靜。而對面「碧山莊」內的燈一盞部沒亮,裡面的人不是已經熟睡,便有可能是到外頭去了。  

  選擇有兩個,不是去弄清楚聲音的來源,便是留在安全的屋內,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聽到。  

  搞不好那名學生是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被殺人滅口了也不一定呢!  

  老闆娘信誓旦旦的話語,那時候聽在耳中全是無稽之談,可是、萬一是呢?如果真有這種事,曜輝不能讓豪豪在這麼危驗的地方長大。與其日後疑心生暗鬼,不得安寧,他寧可此時冒險出去求證!  

  捉起擱在椅背上的黑色連帽厚外套,曜輝換了雙慢跑鞋。捨棄前門,從廚房後門出發,離開了溫暖的窩。  

  夜涼如水的空氣掠過耳畔,小心翼翼地挑陰暗處移動,曜輝慢慢接近「碧山莊」。  

  他先探頭自窗戶探看著屋內,確認沒有半個人影之後,手心冒著汗,大著膽子握住門把。這還是自己頭一次試圖闖進別人家中,要是被「誰」逮到,自己八成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吧?  

  砰矸!連續兩聲疑似槍聲又響起,曜輝這回掌握到了音源方向,應該是在後山的林子裡。  

  打消「擅闖民宅」的念頭,他繞過了大屋。只見,一條通往後山的羊腸小徑在夜色中顯得陰氣森森,四周高大的林木在風中鬼魅地搖擺。心臟較弱的人,恐怕在這兒就會打退堂鼓,轉身跑掉了。但,曜輝卻一點兒退縮的意思都沒有,他毫不猶豫地定進暗夜森林。  

  梟鷹在枝頭嗚嗚嗚叫。  

  沙……沙沙……在風力的助長下,無數葉片共奏恐怖的交響樂。  

  今夜的月不知躲藏到何方,僅靠苦稀微星芒,曜輝逐漸深入林內。起初平坦的小徑,到了人煙罕至的地方,忽然變得崎嶇難行。樹根與石塊交錯的道路,使人在一不注意中,輕易就會摔個四腳朝天。  

  曜輝邊留神腳下,邊左右張望,找尋有無「可疑人物」的形跡。  

  ……喀沙!  

  附近傳來不是屬於自己的,而是有誰踩斷了樹枝的聲音,讓曜輝心生警惕地蹲下來,藏到最近的一棵大樹後頭,等待著。  

  不久。  

  最早出現的是手電筒的光芒,然後是一雙在餘光照映下,由森林裡走出來的長腿、被黑暗所籠罩的上半身,直到「他」定過自己的正前方,曜輝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以手搗住自己的嘴,曜輝深怕自己的驚喘會竄進「他」的耳中。  

  為什麼?  

  大半夜的,王逸究竟在森林裡做什麼?  

  會不會,搬到這座小鎮的決定是錯誤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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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7:58 |只看該作者
人生的新頁3   

  昨夜的那一幕帶給曜輝的震撼,實在令他難以消化。由於夜色過於深濃,最後曜輝還是沒能找出王逸在林子裡「做了」什麼的痕跡,所以暫且放棄,打道回府。今天清晨,起了個大早(反正也睡不好),他再一次重返森林裡,尋找蛛絲馬跡。  

  可是現在,曜輝還無法確定,自己找到的……是什麼?  

  約莫在他撞見王逸的地方,再往前走個兩百公尺左右,出現了一塊半公里以上的空地。那並非原本就是塊空地,人工填上、伐掉樹木的痕跡顯而易見,再加上覆蓋在空地上厚厚的一層黃土,也與週遭的土質不同。  

  周圍環繞著茂密的林木,中央又刻意鋪了層厚上。不會錯,這塊空地是有其「特殊目的」才打造出來的。而且,這個「目的」必須在深夜、遠離眾人耳目下,進行。  

  「鐵老師,你借用自然科實驗室在做什麼啊?」  

  路過教室門口的林校長,好奇地走進來,說道:「孩子們告訴我,你說今天乍休有實驗要做,不陪他們打球了。是什麼實驗,趕著在午休時間進行呢?」  

  老校長低頭一看桌上的東西,更納悶。「這些不是泥巴嗎?你拿這些東西做什麼實驗?」  

  這些,是今天早上在那塊空地上發現的。黃上中央,有一圈特別明顯的黑污泥土。雖然光是靠嗅覺已經可以聞出那些塵上是怎麼被弄黑的,但他仍想再更準確一點地判定,所以才將它帶到學校來。  

  現在實驗的結果已經出來,硝、炭、硫這些殘餘在泥上中的成分,意味著威力驚人的武器——火藥。  

  「林校長,你認識王逸、莫傑他們嗎?就是「碧山莊」的人,  

  「咦?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你知不知道他們是從事什麼職業、靠什麼維生的?」火藥殘留在那塊空地上,又有槍響,曜輝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王老爺子我還挺熟的,我們是老棋友了,可是……你說的王逸,就是他的孫子吧?我只對他小時候有印象,現在長大就不太清楚了。那個莫傑我更是不認識。」林校長淡笑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有,只是忽然想到,問問。」  

  曜輝目前並沒有王逸等人真的在從事什麼犯罪行為的證據,這些摻有火藥的泥巴交給警方,也不見得能證明什麼。況且,曜輝一想到王逸和豪豪約定時,那副高興的模樣,真的不像是與「暴力」有關聯的人。  

  靠一把泥土,便草率地斷定王逸一定是個犯罪者,好嗎?  

  砰!  

  「鐵老師!不好了,鐵志豪在教室裡面和同學打架!」幾名小女孩慌慌張張地跑進自然科實驗室內大叫著。  

  曜輝詫異地瞪大眼。平常連「動」都懶得「動」的寶貝兒子,怎麼會凶性大發地和人打架呢?  

  急急忙忙跟著女學生們來到低年級教室(因為人數少,所以一到三年級的學生共用一間),裡面的火爆場面,已經在高年級男生們出面制止下,獲得控制。扭打成一團的兩名小男生,被幾名大男孩隔離開來,站在兩邊對瞪。  

  「發生什麼事了?打架的理由是什麼?」  

  曜輝輪流看了看每個人的臉,大家閃的閃、躲的躲,沒人敢主動回答。他歎口氣,直接問校內最乖巧、資優的小六男孩。「賴名豐,你來告訴老師發生經過。」  

  被點到名,臉皮白淨的男孩雙頰浮現尷尬的紅暈。「我也是聽到吵鬧的聲音,才從隔壁教室跑過來看的,詳細情況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方永翔罵了鐵志豪「胖豬」之類的,兩人就打起來了。」  

  「我才沒有罵他胖豬呢!是他自己以為我在罵他而已!」不服氣地,三年級的瘦黑男孩抱怨著。「我是開玩笑說他那麼胖,一定很會吃,可以去比賽大胃王。結果他就莫名其妙地發脾氣,說我罵他胖豬,我哪有那麼說啊!」  

  「你說誰是胖子?亂講,人家不胖,人家一點都不胖!我為什麼要做大胃王?你再胡說我就打你!」豪豪立刻尖聲叫嚷,如果不是一旁的高年級男生努力拉住他,他已經衝上前去揍人了。  

  「明明那麼胖,還硬要說自己不胖,你才奇怪哩!」跟著捲起袖子,方永翔輸人不輸陣地說:「要打架就打啊,我才不會打輸你這個死胖子!」  

  你…曰、我一語,曜輝可以想見之前肯定也是這樣一言地打起來的。「好了,兩個人都不許再說話,把嘴巴閉上!」  

  方永翔當下噤口,但豪豪還是餘怒末消地說:「我是胖子,你就是笨蛋!算數都不會,還考鴨蛋,笨蛋、笨蛋、笨蛋!」  

  「鐵志豪!」厲叱。  

  嘴兒一扁,兒子倔強的眼底,泛著薄薄淚花。  

  不能在這當下心軟。在現場諸多學生的目光注視中,要是自己有絲毫的偏袒,日後這些孩子們也不會再信賴他這個老師了。喪失信賴是其次,最槽的情況是豪豪將來在校內會受到排擠的對待——美其名是敬而遠之,實際上是曜輝在父親+老師的雙重角色中,將「父親」放在第一位,會導致孩子們投鼠忌器,豪豪在他們眼裡將不再是單純的同學,而是老師的小孩。  

  所以再心疼,曜輝都得板著臉孔說:「你們兩個,是誰先動手打人的?」  

  方永翔瞥瞥豪豪,豪豪哼地撇開臉。  

  「鐵志豪,先動手打人的人就是不對,你要向方同學道歉。」  

  「我不要!」脹紅小瞼,豪豪大喊著:「我又沒有錯!他罵我,被我打活該!我不要道歉!」  

  「不道歉,就到操場上罰站,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犯了什麼錯!直到你願意道歉為止,都不許進教室坐下!」轉頭。「賴名豐,你負責監視他。不用陪他站,只要看著就行了。要是他不乖乖地罰站,在操場上亂動、亂跑或是坐下來,馬上來跟我報告。」  

  「喔。」小六男生歎口氣,拍拍豪豪的肩膀。「聽到了沒?鐵老師叫你到操場去,我們走吧。」  

  本來情緒就已經很激動的小男孩,隱忍不住地大哭大叫說:「把拔是個大笨蛋!我最討厭把拔了!」說完,低頭衝出教室。  

  這孩子……曜輝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寵他了?失去母愛之後,拚命想彌補豪豪的缺憾,他多少是放寬了對豪豪的要求。成績不好沒關係,再加把勁就行;要任性沒關係,再多和他溝通就好,只要孩子能健健康康的……但有一點卻是曜輝絕不能讓步的,倘若豪豪繼續蠻不講理、拒絕聽勸,這樣下去,這孩子總有一天會忘記做人的根本。  

  活在這世上就得遵守世上的規矩。什麼事該、什麼事不該,父母必須教導孩子是非與對錯的觀念,不然若因不遵守社會規則而被社會淘汰、變成無可救藥的邊緣人的話,這將全是曜輝的責任。  

  「鐵老師,對不起。我也有不好,我沒想到他會那麼在意自己的體重,因為大家都嘻嘻哈哈的,我以為他不會怎樣。」方永翔內疚地上前說:「我也該罰,我願意和鐵志豪一起罰站。」  

  「方永翔,你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是很勇敢的事,老師不會處罰你,因為你知道自己哪裡不對。」摸摸男孩的頭,曜輝淡淡地說:「鐵志豪被罰站,和你們打架是兩回事,我是處罰他沒有悔改的心。好了,大家都去準備上課吧,沒事了。」  

  空蕩蕩的操場上,豪豪孤單單地一個人站在那兒。  

  曜輝知道豪豪很拗,但也沒想到他會「這麼」拗。都罰站了一整堂課,還是沒到教職員室來向自己認錯。下課時,許多孩子都到操場上,左一聲、右一句地勸他,連方永翔都跟著去道歉了,豪豪還是嘟著張臭瞼,誰都不理。  

  結果有些小女孩還於心不忍地跑來幫他求情,說:「他一個人站在那兒太可憐了,老師。」、「老師已經罰他站那麼久了,可以原諒他了啦!」等等。曜輝不是在跟豪豪賭氣,如果這回縱容了他,那下次呢?因此到了第六堂課的下課時間,連校長也跑來關切之際,曜輝還是堅持「除非豪豪認錯,否則他就得罰站」的懲處。  

  「你總不會讓孩子一路站到天黑吧?」  

  「站到天黑,豪豪還不願反省的話,那我就帶著手電筒陪他。」一句話,便讓林校長知難而退,放棄勸說了。  

  可是就在第七節的下課,賴名豐突然面色如灰地跑進職員室。氣報告!鐵老師,鐵、鐵志豪他不見了!」  

  低年級的學生剛剛已經放學,校內只剩八、九名中高年級的孩子等著上最後一堂課。頭部不敢抬的賴名豐,哽咽地解釋著,母親交代他每天都必須送小二放學的妹妹平安越過前面那條馬路的十字路口,所以他剛剛暫時離開了校內一會兒。想不到就在這個空檔中,豪豪不知跑去哪裡了,也沒人看到。他和同學們已經找遍校內的廁所、教室,都不見他的人影。  

  「怎麼辦?鐵老師,都是我的錯!」  

  內心雖然焦急,曜輝還是擠出安慰的笑容說:「我想鐵志豪八成是跑回家了。抱歉,這是我自己的下對,沒替你考慮到分身乏術的困難點。你別放心上,等我回去,會好好教訓他的,竟然一聲不吭地跑掉,讓人操心……謝謝你來告訴我,賴名豐。」  

  「真的……不要緊嗎?我們可以分頭去找……」賴名豐看看職員室外頭,幾名引頸張望的同學們,大家都一瞼擔心的樣子。  

  怎麼可以佔用學生的時間,曜輝這麼說著,邊將學生們趕回教室去上課。說實話,他早已心不在焉、六神無主了,恨不能馬上長了翅膀飛回家去看看豪豪是否安然無恙?  

  這副德行,要幫孩子們上課是不可能的。最後的一堂課,去找校長幫忙代班好了。曜輝想到就做,跑去敲校長室的門,不料卻撲了個空。  

  看了下手錶,這時間校長很可能在校門口指揮交通吧?他旋踵往大門衝去。找到了,校長果然在馬路邊,可是映入他眼簾的一幕,卻使曜輝愣住了。校長低頭與坐在豪華跑車內的人小聲交談著,探出頭來的駕駛,雖然只是側瞼,曜輝還是看得一清—一楚,那是莫傑沒錯。  

  ……為什麼林校長會對我說謊,說他不認識莫傑?  

  令人不解的疑惑以驚人的速度繁殖著,曜輝開始回溯自己來到這小鎮上發生的每件事。選上這兒落腳、住在「碧山莊」,以及找到代課老師的工作……一切會不會進行得太順利了些?順利到不啟人疑竇都難。要是再添上王逸那些人鬼鬼祟祟的可疑行徑,曜輝再怎麼粗枝大葉也無法繼續安心地住下來。  

  「鐵老師?你怎麼會站在這兒?」  

  在曜輝發愣的時候,白色跑車早不見蹤影,林校長也已經走回到校門邊,「你還好吧?臉色很糟呢!」  

  姑且不論這場陰謀的目的是什麼,曜輝的當務之急是先確認自己寶貝兒子的安危。將方纔的一幕收進大腦的抽屜,他簡單地陳述一遍來龍去脈後,向林校長告假。幸好林校長非常爽快地答應他,讓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返家!  

  「豪豪!」  

  打開家中大門,曜輝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頻頻呼喊著兒子的名。然而四面牆壁間,只有自己氣息紊亂的聲音在空洞中迴盪。  

  一道道打開門,懷著的希望,一個個跟著落空。  

  ……你到底跑哪裡去了,豪豪?  

  最後一扇門,也是他抱著最大希望的地方,握著自己寢室的門把,轉開。曜輝望著門內凌亂不堪、衣櫃抽屜全被翻得七歪八倒的景象,第一個念頭是「遭小偷了一!?可是再仔細一瞧,「小偷」拿走的衣物,似乎全部都是兒童尺寸。  

  唯一的可能,就是豪豪曾經回家過,留下這些「傑作」,並帶走他的小行李包——離、家、出、走了!  

  曜輝咬咬牙,踩著重重的腳步下樓,打開家中大門。以豪豪那雙小短腿,如果他想離開村子的話,走在唯二條通往村子的道路上,方才就會和回家的曜輝「相遇」了,可見得他根本還沒離開這附近。扣除這些可能後,豪豪最後會去哪裡,答案昭然若揭!  

  怒氣沖沖地走到「碧山莊」大門口,他不客氣地以拳頭敲著門扉。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現身的男子並無訝異,倒顯得鬆了口氣。  

  「他在哪兒?那個該死的任性小鬼!」  

  推開男子,曜輝橫越過大廳,走向曾經造訪過一次的客廳。一看見躺在沙發上蜷著身子呼呼大睡的兒子,立即克制下住地想上前痛扁他,然而追過來的男子,大大地層開雙臂,橫阻在他與豪豪問,搖了搖頭。  

  「讓開!我今天一定要打他屁股!不能再讓他這麼任性下去了,才七歲,說離家就離家,也不想想我會有多麼擔心!」  

  我不讓。男子無言的眼神,堅定且清澈。  

  「我是他父親,你是哪根蔥?」腦門充血的曜輝口不擇言地說:「我要教訓自家的孩子,用得著你插手嗎?再說,像你這種來路不明、莫名其妙裝聾作啞的怪傢伙,接近豪豪不知道存何居心?你離我們父子倆遠一點兒!」  

  男子白皙的瞼益發慘綠,可是他仍然堅持地搖著頭,不讓曜輝過去。  

  「你再不閃開,我連你都扁!」作勢舉起拳。  

  男子繃起瞼,閉上眼睛,眼皮不斷地顫抖著……像極了可憐兮兮、嚇得腿軟的小生物,可是他依舊沒栘開腳步。  

  舉高的拳,怎麼也落不下。  

  恃強歎弱的人,是最卑鄙可恥的、連人都稱不上的畜生。要是對方是個和自己一樣高頭大馬又孔武有力的傢伙,被人下了戰帖,曜輝可會毫不客氣地予以還擊。但是一來王逸既沒挑釁他,二來他又像朵在溫室裡栽培出來的名花,曜輝若扁了他,以後還怎麼在豪豪面前講些「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大道理?  

  ……進退兩難的僵持局面,被豪豪怯生生的一句「把拔,對不起啦!豪豪錯了,豪豪下次不敢了!」給打破。  

  顧著爭執,沒發現兒子已經驚醒過來。  

  睜著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豪豪揉著紅通通的眼睛,抽泣地說:「大哥哥告訴我,現在雖然胖胖的,但以後我會長得又高又大,像爸爸一樣。所以……所以……豪豪以後會像爸爸小時候一樣努力做運動,長高高、長壯壯,這樣就不會被人笑了。」  

  放下手,驚訝使得曜輝的怒火消了一半,他狐疑地看著王逸,再轉頭看著豪豪問:「你說大哥哥「告訴」你?他跟你「說」的?」還特別在上頭加重音調。  

  「嗯,大哥哥用圖畫本跟我說的!」吸吸鼻,豪豪拿起壓在屁股下面的素描本,掀開來給父親看。「這些都是大哥哥畫的!」  

  很久很久以前……  

  工整端秀的字跡,在第一張畫紙上寫著,並且畫著一顆肥肥胖胖的小種子,埋在土裡頭。  

  有顆不起眼的小樹種子,它睡在泥土裡,拚命地吸收著養分,  

  想到這是王逸一筆筆努力為兒子親手繪製的「畫本」,曜輝下禁認真地觀賞著。故事本身並不艱深,很淺白易懂,困難的字都貼心地標上注音。它講述著小種子怎麼樣誕生、怎麼樣在雙親的愛情灌溉下茁壯長大、脫胎換骨。裡面有一段,是在風中飄過的棉絮,嘲笑著小種子長得又矮又胖,和普通的種子截然不同,但小種子卻很驕傲地回道——  

  「我爸爸又高又大,不要小看我,總有一天我也會長得像他一樣!」  

  滑稽可愛的筆觸,活靈活現地在小種子的表情、動作裡,點出豪豪的神韻。至於在小種子的旁邊,佇立著開枝散葉、細心呵護著小種子的大樹,則有幾分曜輝的五宮影子。憑空想像也能畫出這麼棒的圖,這份非比尋常的用心……  

  「為什麼?」喃喃地,曜輝合上素描本子。:  

  男子瞠大不知所措的眼。  

  曜輝跨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凝視著對方,提高音量道:「我們不過是湊巧搬到這兒的房客,為什麼你會為我們父子做這些事?也不過是見了幾面,你就一副彷彿和我們很熟的態度。難道在這之前,你便認識我們了?」  

  男子既沒搖頭也沒點頭,用著一雙似有干言與萬語,眼眶濕潤的黑瞳,瞅著他。  

  焦急……有什麼話,你說啊!用眼睛看,誰會知道你在想什麼?  

  怒火狂肆……看什麼看?以為這樣我會被你吸魂嗎?  

  毀滅一切的衝動……你究竟想怎樣?  

  「把拔,你不要欺負大哥哥了!」  

  豪豪扯著他衣袖的動作,讓曜輝不得不主動撤離膠著的視線。他蹲下身,雙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把拔沒有在欺負王逸,我是在問他一件事。」  

  「可是大哥哥不能說話,你還一直問、一直問,這樣子大哥哥會哭哭的!把拔要是把大哥哥弄哭了,就羞羞臉,大壞蛋!」  

  說的也是。  

  自己想從他口中問出什麼呢?假使這是樁有計劃的陰謀,那王使者是誰?王逸在這裡面是扮演什麼角色?他和莫傑、林校長都是串通一夥的嗎?縱使這些假設都是正確的,王逸又怎麼可能「開口」自動招出來?他本身就是嫌疑犯之一了,說的話能有多少可信度?  

  突然問有許多事情,都不似他原以為的那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全都變得難以釐清,致使曜輝方寸大亂。  

  「好吧,把拔不問就是。」暫時的。曜輝決心要弄清楚這團謎。  

  豪豪高興地點點頭,跑到王逸身邊,拉起他的手晃啊晃地說:「你不要難過了,大哥哥,我把拔不是壞人,雖然他現在凶巴巴的,不過他平常都很好。而且我也沒有把你的秘密說出來,你有很多把拔照片的事,我一句話也沒說喔!」  

  王逸愕張著嘴,慌亂地瞟向曜輝。  

  小男孩的一句話,讓波瀾再起。皺起眉,做父親的沈下臉嚴肅地喊道:「豪豪,你剛剛說什麼?什麼照片?」  

  「喔喔」地喊了聲,豪豪吐吐舌。「人家不小心講出來了耶,大哥哥。」  

  王逸淡淡地苦笑著。  

  「你在哪裡看到把拔的照片?」一把揪住兒子,曜輝不假辭色地盤問。  

  「人家和大哥哥約好,不可以講,講了會被月亮割耳朵、拔舌頭的。」豪豪扭動著胖胖的身軀,掙開,一溜煙躲藏到王逸的屁股後。  

  曜輝慢慢站起身。明明真相近在眼前,可是一個大的不開口,一個小的口不開,他又不可能揍這兩個人……豈下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既然事情已經被拆穿,那就全部都說出來算了!阿逸。」;  

  急忙忙地轉身,曜輝竟一點兒都沒發現,莫傑就站在客廳的門口處。沒有關門與開門的聲音,這傢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鐵先生,你好像跟林校長打聽我們兩人的事,是嗎?這很傷腦筋耶!我不是早說過,有什麼問題,你來問我就是。你找阿逸也沒什麼用。」吊兒郎當地銜著根牙籤,雙手插在低腰牛仔褲中的莫傑,咧咧嘴說:「他要是肯開口,今天你就不會站在這兒了。」  

  「莫先生,我看開場白就省了,現在我只在乎真相兩個字。你願意幫我解開疑惑,這是再好不過了。」曜輝將這些日子累積的「怒火」壓縮在鷹揚的眉宇間,冷瞪著對方道:「首先,就從你們接近我們父子倆有什麼企圖說起。」  

  「不,現在不是好時機。」  

  「拖延戰術?」少跟我來這套!曜輝以目光嘲道。  

  莫傑聳聳肩。「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事,還是下要在孩子面前談吧?我和阿逸哪裡都下會去,也不會躲,你大可以等孩子睡了,再過來找我們。到時候,無論你有什麼疑問,我都會幫你解答清楚的。這樣可以嗎?」  

  豪豪仰頭小聲地問王逸道:「吶,把拔是在和那個叔叔吵架嗎?大哥哥。」  

  王逸還沒點頭或搖頭,莫傑已經挑起一眉,跨著大步來到豪豪面前,他掐掐豪豪的臉頰說:「嘖嘖,真是個小胖豬啊!以前我也認識一個和你不相上下的小胖豬呢,他老是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下過也是非常可愛的小胖豬,比你還可愛。」  

  豪豪嘟嘟嘴。「我以後就是大樹了,我會壓死壞人,壓死壞叔叔!」  

  「哈啊?」莫傑捧腹大笑起來,他對著王逸說:「這小子有趣,比他那個老爸有趣多了。把他做成小烤乳豬,味道應該下錯吧?」  

  王逸無奈地斜睇著表兄,在莫傑笑得快翻過去時,豪豪早就嚇得跑到父親那邊,直嚷著:「把拔、把拔,有壞人要把人家捉去烤,快救我!」  

  曜輝沒有陪莫傑膛渾水搞笑的心情。「豪豪,跟把拔回家,你今天都沒有上到課,該用功一下了。」  

  「噢。」舉起手,豪豪對王逸說:「大哥哥掰掰~~」然後對莫傑扮個鬼臉,跟著曜輝離開。  

  步出客廳前,曜輝刻意瞄了留在客廳的兩個大男人,以眼神清楚地告訴他們、——不是不追究,是時候未到,他今晚一定會問個水落石出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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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8:15 |只看該作者
人生的新頁4   

  「歡~~迎光臨。」男人滿臉嘲諷地出來迎接曜輝同一天裡的第—一次拜訪。  

  先行處理完該做的家事、哄著異常興奮的豪豪洗澡,刷牙、上床睡覺後,曜輝終於能再訪「碧山莊」時,已是深夜十點左右。他敲了下門,莫傑很快地出來應門,領著他前往設有小酒吧的寬敞起居間。  

  「在這邊可以比較放鬆。你想暍點什麼?這裡什麼酒都有。」宛如是在自己家中,一派閒適的男人,不見任何即將被逼供的緊張感。  

  「隨便都可以。」  

  「是嗎?你酒量好不好?我可不想事後你暍醉了,還怪我故意給你烈酒,灌醉你。」  

  既然對方這麼說了。曜輝冷著臉說:「請給我「末開封」的啤酒一罐。」  

  挑挑眉,莫傑走向小冰箱,捉起兩罐台啤,一罐丟出去。「老兄,你接好了!」另一罐他啪地打開,仰頭灌下一大口。「呼~~啤酒就是要「尚青A」,對吧?」  

  本來就有心理準備要見招拆招,既然對方有心要小花樣,曜輝不急著發難,他慢條斯理地暍著啤酒,等著。  

  「……哼,倒是挺有點膽識的。」莫傑支著下顎,瞟著他說:「坦白說,我看你很不爽,鐵曜輝。」  

  眉也不挑,頭也不抬,逕自喝著啤酒,擦擦嘴角,回道:「很多人對我這麼說過。」  

  「喔?所以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屬於容易讓人看不順眼的那類人嘍?」莫傑大刺刺地坐在酒吧旁的小旋轉椅上,說。  

  「……」  

  「國立大學的高材生,從高中時期就是籃球校隊裡的風雲健兒,一畢業就順利考過高考,二十六歲和大學時代起就交往的校花女友結婚,隔年生下白白胖胖的兒子。這種人生是什麼玩意兒呀?好像和挫折、失敗、辛苦奮鬥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簡單一句話,就是一帆風順。」  

  莫傑雙手抱胸,歪著腦袋說:「感覺很爽吧?做什麼事都高人一等,玩什麼都勝過人家,要不是倒楣遇上了無能上司,今天你還活在夢幻般的幸福人生裡,是不是?」  

  冷淡地斜視。「世界上沒有夢幻般的幸福,更沒有一帆風順這種事。今天不是來討論我的人生,而是你們……你和王逸……我絲毫不記得對你們做過任何會被你們記恨、找碴的事,你們沒道理要衝著我來啊!」  

  「失去耐性了嗎?」莫傑一笑。「剛剛還那麼冷靜的說。」  

  「莫先生,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好啦、好啦,不要大呼小叫的,阿逸已經在睡覺了。」莫傑一聳肩。「不過我懷疑他是在裝睡,搞不好正躲在樓梯那邊偷聽我們講話,那傢伙最會逃避了。以前都是我在幫他收拾爛攤子的。」  

  感歎地望著遠方,沈默片刻後,男人灌下最後一口啤酒,以認命的口吻說:「好了,你想從哪個地方開始聽起?」  

  「當然是從頭開始。」  

  「……好個難題。」男人擰擰眉。「我也不知道那兒算不算是起頭,不過……你跟我來吧,給你看樣東西。」  

  他們二剛一後走出起居室,莫傑帶著他登上樓梯,來到一間滿是書櫃的房間。除非瞎了眼,否則曜輝要下看到那幅掛在正中央的巨幅、真人等身大小的照片都難。照片中的人,曜輝在十年前曾經看過,而且天天在鏡子裡頭碰面。  

  「為什麼這邊會有我高中時代打籃球的照片?」錯愕。  

  「很壯觀吧?裡面拍的東西撇開不談啦,當年為了想找一家能把照片洗得這麼大張的相館,我可是陪阿逸在大台北地區找了半天呢。那小於連挑框、裱褙的時候都特別囉唆,煩死我了!」也跟著站在身旁,莫傑嘀咕道。  

  腦海中早已褪色的青春光輝,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人慎重地收藏著。  

  照片裡的他,一手運球,另一手捂擋開對方球員。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洋溢在強而有力的雙眼裡,渾身都被自信的光芒覆蓋著。  

  曜輝瞇起眼。「我記得這場球,那是我參加的最後一次高中聯賽,一場敗部復活冠軍戰。對方是連續兩年都獲得冠軍的隊伍,一路順利地過關斬將、晉級決賽。反觀我們是日夜揮汗操練了三年,好不容易在第三年才獲得角逐冠軍榮譽的權利。倒數一分鐘,79比81,籃下禁區佈滿敵隊球員……」  

  「你兩個轉圈,甩開二對一緊迫盯人的傢伙們,一個箭步向後跳投。唰地空心進籃,全場起立歡呼一分多鐘。這記多賺到的三分外線球,也使你們後來居上、反敗為勝地贏得當屆的冠軍獎盃。」  

  曜輝半轉過臉,看著莫傑。莫傑撇撇嘴,不很情願地說:「那場比賽,打得確實相當精彩,看得人熱血沸騰。」  

  「你……在場?」  

  「阿逸下喜歡一個人到人多的地方,像這種時候多半都是我倒楣,奉命陪他。多虧高中聯賽他不是每一場都要看,要不每天都陪他夜歸,被他爸罵、回家還被我媽踹,我肋骨都不知要斷幾次咧!」  

  莫傑搔搔頭,嘟囔著:「麻煩死了,乾脆一次都搬出來算了!」  

  語畢,男人打開書桌抽屜,一本、兩本、三本,厚厚好幾疊的剪報,照片全都放在曜輝面前。論份量,那實在不算少數。翻開一看,有從校內刊物,報章雜誌上搜集來的,也有自己偷拍的,反正主題就是「鐵曜輝」的個人搜集。  

  有些,甚至是連曜輝都不知道,或是不記得的東西。  

  一邊翻閱,一邊就可以知道搜集這些東西的人,非常喜歡他……到瘋狂著迷的地步。  

  「講真的,我也不知道起因是什麼。總之就是阿逸有天跟我說,他想去看一場籃球比賽,我才曉得他把你當明星一樣地在追逐。那是你們到外校去比的一場小比賽吧,破爛的球場,沒幾個人觀看,但阿逸卻興奮得像在看NBA一樣。他不敢出聲為你加油,整場比賽都掐著我的手,出了神一樣地盯著你看。」  

  印象中,曜輝知道有些女孩子會為了自己而到處打聽比賽消息,干裡迢迢地跟他到比賽會場,也有大膽點的,會主動幫他帶便當、點心、飲料,跟他要簽名等等。可是,他下記得有「男孩子」混在其中。  

  尤其是像王逸這樣清秀俊美的,應該下管到哪裡都很醒目……  

  可是曜輝說出這困惑後,莫傑哈哈大笑地說:「醒目是醒目,不過和你所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遠。當年的阿逸是個集矮、肥、短於一身的小胖豬,比你兒子還誇張。真的是圓滾滾、肥嘟嘟,身高一百四,體重就有八十了!  

  嚇?那豈不是快成了正方形引  

  「我也不是不能瞭解他崇拜你的理由,畢竟你的身高是他的理想,身手又那麼俐落矯捷。在他眼中,你和天神差不了多少。」  

  莫傑悻悻然地說:「我曾問過他,你有哪裡值得他這麼崇拜。他跟我說了一堆,我也只記得他說了「鐵曜輝有不同於常人的才華」、「他不會歧視沒有才華的人」、「他強而有力又不失溫柔,有強者的魄力,也有包容弱者的胸襟,和那些有點能力就自以為是的人不同!」,左一句、右二曰的,把你捧上了天。」  

  有點意外。嗯,就算王逸對他們父子滿親切(?)的,可是也看不出他曾那麼瘋狂地迷戀過自己。  

  青春年代,誰不都會有一、兩個崇拜的偶像?  

  熱潮會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消退,漸漸地會成為記憶中的一頁。即使王逸曾著迷過他,現在應該不一樣了吧?  

  「你給我看這些,有什麼用意?」過去都過去了,和現在是八竿子扯不到一塊兒。  

  莫傑挑起眉。「前言結束,剩下的說起來就容易多了。你問我們接近你有何企圖?其實那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目的,我想借用老兄你的力量,讓阿逸重新開口說話,如此而已。事實證明,我的企圖是失敗的,你對阿逸的影響力,沒我想像中的大,但我也不會翻臉無情地趕你離開……或讓你失業。」  

  「我找到的工作、及我搬到這裡,這些全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曜輝早就懷疑了,如今獲得了證實。  

  「在你結婚的那段時間,正巧也是阿逸發生三些事」而開始拒絕說話的時期。我忙著幫阿逸找治療的方式,完全不記得你的事了。沒多久,阿逸搬回這裡,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跳過這段,直到你的臉出現在報章雜誌上,我才又想起還有你這號人物。」  

  莫傑指指書房的擺設。「只要心情一下好,阿逸就把自己關在這問房裡。我想他應該還是把你當成精神「導師」,和我老媽動不動就想燒香拜佛一番沒兩樣。接著我就靈機一動,想著要是你就在他身邊,會如何呢?嘿嘿,會下會像虔誠教徒看到教主復活,高喊哈利路亞一樣,神奇地治癒百病呢?」  

  「我父親所謂的透過關係找到落腳處云云,這全是你假造出來的嗎?你是怎麼慫恿我父親,讓他願意跟你們聯手的?」論父親的棋齡,要和王老爺子兜在一塊兒,實在牽強。  

  「唉,所謂的親戚不就是一表八千里嗎?管他真假,你能從台北脫困不是很好嗎?以你的處境,能有住所還包工作,就該謝謝老天爺厚愛嘍!」揮揮手,小事一樁地,他說。  

  「連林校長那邊也是?有你在內線操作,我才找到代課老師的工作?」  

  「缺代課老師是事實,缺經費也是事實,林校長也沒道理不接受我的捐贈,和我好心的推薦吧?因為你冷不防地問趄我的事,書他老人家嚇了一跳,順口就扯了點謊,人家可是很害怕的。」咧嘴。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說法,曜輝相信這堆陳舊剪報下是造假,這份心意不容懷疑。但,還有一個梗在心口的最大疑惑末解。  

  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覺悟,賭賭運氣地問:「那天夜裡,我在後山看到王逸。他在做什麼?為什麼地面上的泥巴裡,會有火藥殘留?」  

  趁莫傑還在吃驚,一不做二不休地,他續道:「你們是否在這兒進行什麼非法的事?村裡謠傳說,有人被你們滅口,而我也確實聽到了奇特的聲音,那是槍聲吧?你們……是黑道?或殺手?」  

  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男人,張大不可思議的眼,好半晌後,爆出一陣狂笑,笑到岔了氣。  

  ***  

  「把拔,我們為什麼要爬山啊?」  

  「昨天豪豪不是說,要跟爸爸一樣做運動,長高高嗎?爬山就是運動。」  

  林子裡尚殘餘著夜間的低溫,一大一小的身影呼呼吹出白色霧氣,蜿蜒小徑直通往深不見盡頭的彼端。  

  「……可是,把拔不是打球才會長高高,豪豪爬山也會長高高嗎?」  

  「會。」  

  「把拔,你沒騙我?」  

  「……啊,豪豪你快看,那兒有只松鼠!」  

  「咦?哪裡?在哪裡?」  

  單純地被引開注意力,小男孩咚咚咚,雀躍地跑上前去找尋鼠跡,男人則伸了個懶腰。搬來這兒已經好一陣子了,他竟沒發現後山是個散步的好地方。偶爾在假日中,像這樣舒展筋骨,運動,運動一下,也挺能紆解壓力的。  

  「把拔、把拔,那邊有個好大的空地,那個是在做什麼用的呀?你說,那個是不是操場?」又噠噠噠跑回來的小男孩,興奮追問。  

  男人撇撇唇,想起昨晚被人嘲笑到死的原因,就是與這塊空地有關。  

  「把拔,你說嘛!那個到底是什麼?你說說!」  

  摸摸兒子的腦袋,曜輝解釋道:「那兒是專門用來放煙火的地方。豪豪知道煙火是什麼吧?就是會發出很大的聲響,放到天上後,砰地炸開來,有許多亮晶晶的光一閃一閃的……嗯,和很大、很大的仙女棒一樣。」  

  豪豪張大眼。「我要看、我想看!把拔,你快放煙火給我看!」  

  「不行。爸爸不會放,可是你可以拜託住在對面的大哥哥王逸,他很會放煙火,那個地方就是他用來放煙火的地方。」  

  「喔……好,我們來去找大哥哥,拜託他!」  

  我們現在就是要去找他啊!曜輝在腦子裡回答。  

  說要上山來運動,不過是順便。實際上,他一早就去過了「碧山莊」,想親自跟王逸說聲抱歉。偏不湊巧,莫傑說王逸跑到後山的小溪去釣魚了。當然,不是不能等王逸回家再去找他,但曜輝就是想早點從愧疚感中解脫。  

  根據莫傑描述的方向,他帶著豪豪繼續爬了十幾分鐘的山,終於聽見隱隱約約的潺潺水聲。然後再往前行,出了綠蔭蒼蒼的林子,心曠神怡的山水美景,在眼前豁然開朗。  

  豪豪第一個發現在溪邊垂釣的男子,大喊著:「大哥哥!是大哥哥耶!把拔,大哥哥在那邊,我要去找他!」  

  「豪豪,小心跌倒,走慢點!」  

  慢慢地在後頭跟著。曜輝狡詐地讓兒子先去削減王逸的戰鬥力——畢竟自己說過那麼多難聽話,倘若他一個人現身,搞不好王逸根本睬都不睬他。這時候利用兒子攻其不備,王逸想躲都不能!  

  「大哥哥!」豪豪撲上曲膝坐在溪邊大石塊的男子背部,男子雙瞳陡張,十分意外地伸手抱住胖胖小身軀。「嘻嘻,豪豪很乖喔!我和把拔在爬山山,做運動!大哥哥你在做什麼啊?」  

  王逸遲疑地看著豪豪,目光不偏不倚地捕捉到跟在後方,緩步踱行的曜輝。  

  曜輝試探地給他一抹善意淺笑,他的視線倏飄轉開。是羞澀?是尷尬?或仍在介意昨天的事?這些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麼說,曜輝慶幸他沒看到自己就跑!  

  舉起手中釣竿的王逸,做了個釣魚的動作,回答男孩先前的問題。  

  還是不明白的豪豪,揚聲問道:「把拔,大哥哥在做什麼?他比這個,是什麼?」  

  「是釣魚的意思。」加快腳步,曜輝上前站在兩人身旁,彎腰指著水中說:「……瞧,溪裡頭有很多小魚兒在游,用這根魚竿綁著魚兒愛吃的餌,它們就會上。魚兒被釣上來,我們就可以煮來吃。」  

  似懂非懂地點頭,小男孩躍躍欲試。「好像很好玩,豪豪也想釣魚,可不可以?」  

  「這個……」  

  見狀,王逸主動遞出手上的魚竿,拯救了大傷腦筋的男孩父親。道聲謝,曜輝教著兒子怎麼拋魚竿、怎麼握魚竿,怎麼看才知道魚兒是否上。一番指導過後,小男孩很稀奇地聚精會神地坐著,安靜了下來,享受著生平第一次的釣魚樂趣。被男孩遺忘的兩名大人,則陪伴在旁觀看著。  

  隔了一會兒,曜輝對著沉默的男子說:「昨天……對不起,王逸,我曾對你說過一些很傷人的話。雖然道歉不能改變過去,但我真心希望能收回那些話,我鄭重地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王逸將目光投放於湍流不息的小溪,輕輕地搖頭。  

  「還有,我從莫傑那兒聽說了,過去你常來看我打球?」一笑。「謝謝你,那時候不認識你真是遺憾。沒想到有人在暗地裡,如此熱情地為我加油,我真的非常感動。要是那時候的我知道了,想必會加倍地努力,力求好表現。」  

  王逸紅了耳根。  

  「其實我也是看到你搜集的那些相片,才回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那麼樣揮灑著汗水,不為什麼金錢、不為什麼利益,只是一心想為了團隊,贏得那份榮耀而日夜操練、奮戰的一段歲月。呵呵,想想當年的自己,真是青澀、乳臭未乾的小鬼呢!」  

  歪歪頭,曜輝微笑著說:「你聽我講這些『老兵話當年』的陳年舊事,是不是很無聊?」  

  王逸非常迅速地搖頭,不再閃躲的眼神,筆直地望著曜輝。  

  「真不可思議……」  

  他困惑著。  

  「不,沒什麼,只是看著你的眼……好像會被吸過去……真的是很漂亮的一雙眼睛。還好你不是女孩子,不然我也不敢講這麼輕浮的話,因為一定會被想歪,以為我是在挑逗你,哈哈!」曜輝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說。  

  宛如一滴粉色紅墨在潔白的畫布上漸次暈開,王逸白皙的雙頰逐秒被紅雲染朱。  

  不太妙!曜輝看到他這樣「純情」的反應,心口不由得騷動了起來。  

  方纔雖是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讚美著他的眼睛,但曜輝有一半是發自真心那麼說的。那雙引入犯罪級的漆黑明眸,漂亮到會讓人忘記王逸身份證上的性別欄是「男」。假使王逸真是女人,那麼此時此刻……  

  我已經採取了行動,親吻住他的雙唇,向他求愛了。  

  ……以一雙彷彿傾訴著「我的眼中只有你」的真摯黑瞳,默默地注視著自己十多年。同時又有著一顆柔軟、包容、寬恕的心,與外表不相上下的美麗。有多少人,在面對著曾一度惡言相向的惡劣傢伙時,還願意不刁難,真心聆聽對方說些什麼呢?  

  況且,打著燈籠想找個像王逸這樣純情又善良、長相更是無可挑剔的「女子」,也不是說找就能找得到的。  

  資訊越發達、教育越普及,民智開發的程度也越超乎於過去數千年的歷史。特別是女性,不需再受三從四德拘束後,性格越來越強勢,與男性並駕齊驅成了理所當然——這是好事。  

  曜輝並不討厭精明幹練型的女強人,他不喜歡的是部分女人倣傚部分野蠻男人,喜歡把異性踩踏在腳下,當作某種女性已經「出頭天」的象徵。無論是男是女,野蠻就是野蠻,男性的野蠻是一種不文明的產物,可是女性的野蠻竟被當成是文明的風潮來看待,這不是很奇怪嗎?  

  反觀,也有像王逸這樣的奇特男子,個性比時下一般女子可愛多了。  

  身為一個一無所有,而且還是離過婚、沒資格談情說愛的單親爸爸,曜輝仍不免遺憾,這麼個令人心疼的人兒,偏是個男兒身。  

  或許王逸崇拜的是過去的自己,但看在現在的自己眼中,這份真情依然窩心、值得曜輝珍藏一輩子。  

  「對了,我還聽說你是煙火設計師,專門開發煙火的新花樣?」為了自尷尬中逃離,曜輝恍然想起道:「真是很特別的行業,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台灣有人在做這個。你還到日本去學,是嗎?」  

  王逸羞澀地點點頭。  

  「好厲害,哪天我和豪豪可以拜見一下你試射煙火的情況嗎?」曜輝苦笑說:「我被莫傑嘲笑了好久。我以為那些砰砰聲真的是槍響,而你們是在半夜試槍的黑道殺手。結果他反問我,如果你們真是黑道,躲人都來不及了,幹麼還租房子給我?我才知道自己蠢。」  

  王逸微微扯動唇角。  

  「唉,你不必為了顧全我的面子,忍耐著不笑。換成我是你,早就狂笑出來了。」故作苦瓜臉,說。  

  噗哧,王逸再也忍不住,呵呵笑開來。  

  這是第一次,曜輝真的聽見「他」的聲音。銀鈴般清脆……當然還不至於,可就普通男性的聲音作標準,還頗為清亮高亢,屬於低音範圍裡的高音。以曜輝自己作譬喻,他是低音大提琴的沉,那王逸就近似中提琴的雅。  

  「你的聲音,比我想像得要好聽多了。」  

  別無他意的一句感歎,竟使王逸斂起笑容。霎時暗下來的臉龐,像烏雲遮蔽了明月。很顯然這是王逸不願被人碰觸的「事」。  

  「我很遺憾……」  

  曜輝執著地看著他撇開視線的臉,說:「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件』,讓你封鎖自己的聲音,可是因為這樣,讓我們無法交談,真的是太令人遺憾了。我想聽聽你的聲音、聽聽你的看法,聽聽你在想什麼、有什麼感覺、怎麼樣描述與表達。」  

  王逸固執地低垂著腦袋。  

  「你是個很棒的聆聽者。在你身邊,我不自覺就會說了很多東西,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但這不算溝通,是我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而已。沒有了你的聲音,我縱使想更瞭解你,想成為你的朋友……也不知道這是否是我單方面的自作多情。」  

  王逸緩緩地抬起頭,眼底搖擺著彷徨,蕩漾著手足無措。  

  四目相對、視線交纏……  

  「把拔!把拔!快來,有東西在動!」  

  打破似恆久實短暫的一瞬,在曜輝來得及深究那短短數十秒中,流淌在心頭的異樣情愫是什麼之前,「它」就被豪豪興奮的叫聲打得支離破碎。  

  王逸先到豪豪身旁幫忙拉扯著魚竿,被扯離水面的魚線,另一端繫著一尾十公分多,啪啪掙扎、不住甩動出水花的小溪哥,淡紅帶銀的魚腹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是魚!把拔,真的是魚兒耶!啊,哇!它要跑掉了啦!」  

  那怎麼可以呢?這可是兒子花了好大功夫才釣到的魚!不假思索,曜輝涉入淺溪中,想要徒手將那尾死命掙扎、終於自上鬆脫的魚兒捉回來。  

  「把拔,我也來幫忙!」  

  啪唰地一聲,豪豪也跳下水。  

  「不可以!豪豪,回石頭上去,這邊很滑,你會跌——唔哇!」發出狼狽的慘叫,曜輝腳下沒留神打滑,往後倒去。  

  預期中屁股撞擊到地面的疼痛,竟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跌在硬中有軟的物體之上的感觸!曜輝聽見了,那可憐的「人肉墊子」發出「唔!」的一聲。  

  「啊!抱歉、抱歉,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去壓到你呢?」弄不清楚狀況,趕緊翻身爬起。接著順勢伸出一手,拉起不幸被自己牽累、跌坐在水中的王逸。  

  站在不遠處的豪豪,格格笑說:「大哥哥跑去救把拔,結果被把拔壓扁扁!哈哈哈,大家都濕答答的,好像下雨喔!」  

  兩個大人對瞧一眼彼此的「慘狀」,如同豪豪說的,大太陽底下,他們卻是一副淋了傾盆大雨、落湯雞的遇難樣。  

  兩秒過後。「哈哈哈……」、「呵呵呵……」的愉快笑聲,洋溢在綠森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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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8:27 |只看該作者
人生的新頁5   

  即使看似艷陽高照,但冬天的太陽一點兒都不可靠。十幾度的低溫下,一陣無情風吹來,再強健高大的人都會冷到發抖、雙腿打顫,何況是遠比自己要纖細、瘦削的王逸?看他站在那兒凍得雙唇發紫的模樣,曜輝皺皺眉再次勸說:「我看你還是學我們父子倆,先把濕透的衣服脫下來,擰乾再穿吧?不然這一路滴著水回到『碧山莊』,肯定要發燒昏倒的。』  

  王逸還是搖頭。  

  曜輝火大了,氣他莫名的矜持與不愛惜身體的健康,他步上前去扣住他的手腕。「在你還沒把我的耐性磨完前,快脫下!大家明明都是男人,有什麼你身上有的,是我沒有的?我不會亂看,好嗎?你在顧忌什麼我不明白,但是豪豪也在這兒,我再不是個東西,也不可能當著兒子的面胡來吧?」  

  張大黑瞳,王逸咬咬唇,僵持了一會兒,而後無聲輕歎。  

  撥開了曜輝的手,他總算慢吞吞地扯下外套的拉鏈,將因泡水而變得笨重、累贅的羽毛外套脫下。  

  曜輝馬上接過外套,用力替他擰乾,並不忘以眼神催他「繼續脫啊!裡面的毛衣也是!」  

  有些遲疑地,王逸跟著脫下毛衣。  

  「啊,把拔,大哥哥背上有傷!」豪豪在後頭嚷著。  

  什麼?難道是剛剛撞到的?曜輝急著上前察看,但王逸卻突然變了臉色,遮遮掩掩地躲著。一彈舌,曜輝硬把住他的手臂,強迫他轉過身——咦?曜輝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王逸光裸的背。  

  太過分了!是誰,竟心狠手辣到這種地步?  

  已經有些年份,褪為淺咖啡色,縱橫交錯密佈在王逸背部的醜陋疤痕,無疑是被人以鈍器亂七八糟地割傷過好幾次所造成的。  

  王逸一振臂推開曜輝,想把自己從曜輝灼灼的目光下弄消失,他蹲下身以雙手抱住肩膀,背轉過身。  

  「把拔,大哥哥……怎麼了?」看不懂大人間的默劇,豪豪好奇地問。  

  無言。  

  是自己草率地強迫王逸揭下這道心口上的傷疤。  

  他不願意讓人看到的,原來是這麼殘酷的「餘燼」。傷害他的人有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曜輝不知道,但他知道可憐的王逸至今還被這些傷所帶來的夢魘糾纏不休。曜輝嘗到心如刀割的罪惡感,自己魯莽地在王逸身上施加了二次傷害。  

  「把拔?」連父親也變得怪怪的,豪豪開始擔心了。  

  曜輝搖搖頭,比了個「噓」的動作。  

  撿拾起被拋下的毛衣,曜輝默不作聲地盡量將它擰到最干,使勁甩了甩。  

  確定這已經是自己能力所能弄乾的極限,他又回到王逸身旁,將它披在那顫抖不停的肩膀上。「好了。你是個男人吧,別為這點小疤痕扭扭捏捏的。傷疤可是一個男人的勳章,你沒必要在意它。」  

  「不過……」曜輝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頂,就像在安撫豪豪時一樣,道:「還好你還活著。受過這麼多嚴重的傷害,現在你還能活著,真是太好了。你很了不起,王逸,你很強呢!」  

  王逸仰起臉,欲言又止地開啟瑟瑟發抖的雙唇,但在他說些什麼之前,眼眶蓄積的薄淚已決堤。  

  曾聽過,淚水是女人最大的武器。  

  沒想過有一天,曜輝竟然是被男人的淚所擊沉,完全KO,徹底地輸了。  

  雙腳不由自主地跨前,雙手自作主張地伸了過去。在忘卻一切現實而充滿靜寂的世界中,曜輝緊緊地擁抱住努力在扼殺哭聲、淚水擦了又流、流了又擦的男子,渴望自己的溫暖,能早點驅走他的悲傷。  

  送王逸回「碧山莊」的路上,他幾乎不敢與他眼神相對。  

  似乎被大人間詭異的氣氛所影響,沿途很難得的,豪豪也非常安靜,乖巧地跟在曜輝身後。兩大一小的身影,頭髮濕漉、衣衫凌亂地出現在門口,讓泰山崩於前也不改嘻笑本色的莫傑,張大了嘴巴。  

  「你、你們是掉到哪裡去了?馬桶嗎?冬天洗冷水澡不太好吧!」  

  「發生了點小意外。」曜輝不多作解釋,點個頭說:「我還要帶豪豪回家,他……就交給你照顧了。」  

  「不用你說,我也會照顧他的。」莫傑輪流地看著他們,不知看出了什麼端倪,一撇嘴,將王逸拉進門內,惡狠狠地瞪瞪曜輝,砰地關上門。  

  「把拔?」  

  「沒事了,我們回家吧。」  

  他說謊了。  

  行屍走肉地替豪豪放熱水澡、準備午餐、晚餐。陪豪豪作功課,動不動就發呆、出神。一整天曜輝的腦子裡,揮之下去的都是自己懷抱著王逸的感觸,他在自己胸前簌簌發抖、他在自己胸口啜泣、他沾著淚珠的長長睫毛……以及自己當下想去找那個傷害過王逸的人算帳的衝動。  

  我這是怎麼了?  

  那傢伙可是個男人,又不是需要被保護的弱女子。  

  我一定是將同情與憐憫,錯解為我對他有什麼特殊情感了。這和他崇拜我的球技,把我當成他理想中的「男性典範」是一樣的,而嚴格來說,他並不認識真正的我,他崇拜的是他單方面過度美化的我。  

  曜輝漠視心底另一個「真的是如此嗎?」的質疑聲,決定不要再多想今天所發生的事。往後還是要像過去那樣,和王逸之間保持單純的房東與房客的關係。這樣對他、對王逸都好。  

  當晚,曜輝徹底地失眠了。  

  輾轉反側也等不到睡意降臨,他索性放棄。確定熟睡得發出鼾聲的兒子,沒有被驚醒的跡象,他離開與豪豪共用的寢室,一個人走到客廳裡。懶得點燈,靠著摸索,他從電視櫃裡翻找出一包存放著,以備不時之需的香煙,抽出一根點燃它。  

  濃嗆的煙霧被吸入肺部,再從氣管、鼻孔噴出,曜輝木然地看著在客廳天花板環狀擴散開的煙圈,納悶這麼做真能讓人從鬱悶中解放嗎?為什麼他抽了,卻一點變輕鬆的感覺都沒有,只有無止盡的煩躁。  

  黑漆漆的室內,有股欠缺真實感的空洞在蔓延。  

  對時間失去概念,不知道自己獨坐了多久,指頭間夾的煙又換了幾根,曜輝恍惚間彷彿聽到後門發出奇怪的聲響。是老鼠嗎?鄉下地方,有一、兩隻老鼠也不稀奇。嗯?但老鼠應該會發出吱吱吱吱的叫聲吧?越想越不對勁,曜輝擰熄煙屁股,起身。  

  仗著好視力,曜輝在黑暗中行動自如地繞過沙發,無聲地走到廚房,四週一片靜悄無聲。  

  難不成是自己多心了?曜輝走到後門前,轉動一下門把,確定它還鎖得好好的。  

  聳聳肩,他一轉身——迎面揮來的堅硬物體咚地打中曜輝的腦門,劇烈的疼痛瞬間爆炸開來,曜輝彎身向前倒下  

  是誰?  

  為什麼要攻……擊……我?  

  足以令意識遠揚的劇痛中,曜輝勉強地抬起臉,想辨視那團在眼前搖搖晃晃的模糊影子是什麼。無奈在他能找出答案前,大腦便放棄運轉機能,強制中止。  

  前一刻他飄浮在空中。  

  鼠蹊部鼓動的臊熱,在下一刻將他拉回地面上。  

  「唔……好痛……」明明頭痛得像要裂成兩半,可是身體卻異常地亢奮著,血液不尋常地彙集在兩腿間。  

  他不舒服地想扭動身體,但雙手竟不得自由。一使勁,赫然發現雙手被什麼東西反綁在身後,中間還隔著硬邦邦的木頭。  

  怎麼……一回事?  

  慢慢抬起頭,他晃晃運行遲緩的腦袋瓜子,睜開矇矓的眼。他——坐在一張椅子上,不只雙手被綁在椅背後,連雙腿好像也被固定住了。  

  驀地,濕濕軟軟的「東西」由下往上一舔他的男性象徵,讓他嚇得倒抽一口氣。低垂視線望去,陰陰暗暗的人臉輪廓浮現,一抹殷紅像是蛇信纏繞在濡濕賁張的慾望頂端,妖嬈地在上頭打轉。  

  身體火熱歸火熱,曜輝心中卻遭受著史無前例、前所未有的驚嚇。  

  「誰?你是誰?你、你到底在幹什麼?快放開我!」天底下有哪種變態會將人打昏,綁在椅子上,然後……然後幫囚犯做起O交的?!  

  「……」沒有回答的犯人,刺激完鈴口後,這回低頭深深地一吸,一口氣將曜輝吞到喉嚨深處,緊縮雙唇摩擦著,以舌腔深處潮濕光滑的內襞包裹著他。  

  「哈啊……啊……你……」曜輝不斷掙扎著。「住手!死瘋子!你不要以為綁住我,就可以為所欲為!等我……等我自由……啊嗯!」  

  含到深處,再緩緩地吐出。  

  舔舐、吸吐,恰到好處的力道與適時施予牙齒刮搔。  

  只要不是無能、不舉,受到刺激自然會起反應的男性象徵,在這種情況下真是誠實到一種令人想哭的地步。  

  曖昧的水漬聲跟著吮吸加快的速度頻頻發出,滾燙的下體在兩腿間那顆頭顱煽情上下搖擺的動作與淫褻聲響合力交奏下,激發出難以置信的獰猛快感。  

  曜輝搖著頭,咬著牙,死命抗拒,他可不想在一個變態的口中達到高潮。  

  不曉得是不是「以心傳心」的策略(?)奏效,忽然間火熱包裹住他的雙唇,硬生生地抽離了。  

  如釋重負的同時,受到冷落的胯間兀自高張著,彷彿還在等待著解放時刻的到來。曜輝不得已地開始數著數兒,希望這麼做能讓燠熱的身體逐漸恢復正常狀態,只要那個變態別再來……  

  啪沙!  

  衣物落地的輕微聲響,引得曜輝抬起頭。  

  暗影勾勒出一具平坦的身軀輪廓,似曾相識的體態,若隱若現地靠近他。在吃驚於對方是個「男」人前(反正曜輝也想不出有哪個女人會哈男人哈到跑來強O自己),更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腦中旋即聯想到的人物。  

  在他衝口喊出那人的名字前,靠過來的身軀,彎腰跨坐到他的大腿上,臉兒湊到最短的距離——  

  昏暗不再能遮擋住犯人的容貌,曜輝喃喃地念道:「怎麼會是你……王逸,你在做什麼傻事?」  

  一手伸過來蓋住了曜輝的雙眼。  

  遭受背叛的苦澀滋味,擴散在嘴中,曜輝一口硬牙咬破它,低咆道:「我已經看到你的長相了,你現在遮起來有個屁用!你做這種蠢事幹麼?你——」  

  另一手牢牢握住硬挺,讓前端抵壓在某柔軟的凹處。  

  「不要鬧了!你以為這樣行得通嗎?快住手!」  

  好緊。  

  清晰的痛楚從緊咬住自己前端不放的連結點,進出。  

  要是他都這麼痛了,那想必正在笨拙地要納入他粗硬部位的大傻瓜,一定痛得更厲害才對。  

  哈啊……哈啊……耳畔不屬於自己的粗喘,出於痛苦難受的苦果。  

  「笨蛋!你想傷了自己是嗎?快點放棄,別做了!」  

  可笑的是,曜輝在這諷刺的一剎那裡,卻驚覺到自己表面的怒火下,還埋有對王逸的憐愛。  

  這笨蛋!這個世紀大笨蛋!  

  何必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方式,自找苦吃?如果跟我說一聲,我就會——  

  就會怎樣?  

  反過來詰問自己的曜輝,搜遍大腦,得到了「無跡可考」的結論。他不知道,萬一王逸真的說出「我想要你」的話語,自己就能跨越過性別藩籬,和男人發生這種不正常的關係嗎?可是話說回來,從沒有遇過這種情況,並不意味他「不能」。  

  現在,他不就正與王逸……  

  「啊……啊啊……」  

  這時懸浮在他腿上的人兒,自牙關進出低聲啜泣,身體弓屈。  

  下一瞬間,曜輝明顯感覺到有什麼裂開,在一股濕熱液體的幫助下,鼓脹的部位越過窄小的關卡。  

  「唔……」  

  宛如被吸了進去。密密擠壓著他火熱的甬道狂亂地蠕動著,不住地將他吸往深處,最後靜止在某一處。  

  曜輝的喘息混著王逸的急喘。他們兩人都沒有動作,因為彷彿一動就會再也停不下來了。滲透到彼此血液裡的熱度,轉眼就會使他們失去理智,為了追逐快感而不斷地掠奪與索取,掏空與填滿……他們誰也回不了頭了。  

  「……對……不起……」  

  瘖啞的嗓音,打破多年的沉默,響起。  

  跟著,抬高的腰身,一下下地在曜輝的大腿上起落,緩慢地,細微地摩擦移動起來。  

  「我……我……一次就好了……」  

  緊皺起眉頭,生理性的撞擊、抽插快感被剝奪,取而代之的是被愛撫、被包容、被不住熱愛的另類刺激。  

  「……哈啊、哈啊……」不自覺地,犯人自己鬆開了遮蓋在曜輝眼睛上的手,一張淚水滑落、悲喜交織的臉蛋,映入曜輝眼簾。  

  王逸閉著眼睛,啜泣地說:「……愛你……我……一直愛著……你……」  

  這是曜輝所看過,最動人的表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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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8:46 |只看該作者
過去的傷疤1   

  盛夏的暖風不敵台北某新興購物中心門內強力吹送的冷氣,受不了外頭燠熱的人潮,一波波地擠入玻璃門內。平常總是賓客滿座的戶外咖啡座裡,只剩三三兩兩的客人。  

  一名眼戴墨鏡,在炎暑中穿著黑色長袖衫、黑色長褲,坐在那兒喝著熱咖啡的詭異男人,不時遭受旁人注目與議論的眼光。對於那些「那人是不是瘋了?」、「拜託,真被他打敗,在這種天氣耶!」、「誰說太陽底下沒新鮮事?」的評論,男人全都充耳不聞。他掀開一本寫得密密麻麻的記事本,專心地在上頭寫著旁人看不懂的數字。  

  掛在右手邊壁面上的巨幅電視牆,播放著某家新聞台的即時影像。  

  光鮮亮麗的女王播笑臉盈盈地說著:『……今天在淡水河的漁人碼頭和八里左岸,有一場精彩的花火節表演,準備工作正如火如茶地進行中。現在我們就帶觀眾明友到現場,讓大家能搶先知道表演節目的內容……把鏡頭交給現場連線的記者林小芬。小芬,聽得見嗎?』  

  畫面一轉換,站在好奇群眾前方,一名年輕、緊張的女記者,掐著麥克風道:『是,我是小芬。大家可以看到,現在已經有很多等著要看煙火的觀眾朋友們。我們訪問其中一位……你好,請問你是來看煙火的嗎?你是不是很期待?』  

  對女記者毫無問話技巧的白癡問題,接受訪問的國中小男孩,只是朝著鏡頭不斷地比出YA的手勢。  

  『呃、呃……是的,相信大家都看得出來,他非常期待。』女記者一副快哭的樣子。  

  鏡頭突兀地跳回到笑得有些僵的女主播。「小芬,你能告訴我們,今天晚上的煙火有多特別嗎?聽說主辦單位還請人特別設計?』  

  女記者終於重新燃起信心,點頭說:『是的。根據主辦單位表示,負責設計煙火的「焰王組工作室」,近年來曾主辦過好幾場海外大型花火秀,裡面包括東京,漢城與歐洲十數個城市的祭典。聽說為了設計這場擁有不同意義,具台灣特色的盛大表演,他們還放棄一場在東南亞的大型慶典活動。』  

  鏡頭拉遠,女記者身旁出現了兩名男子。『現在,我們就請焰王組的負責人,跟我們談談今夜節目表演的特色在哪裡?您好,莫先生,能跟我們談談,今天晚上你們一共準備幾個節目嗎?』  

  『總長四十五分鐘。』畫面中的高大男子簡潔俐落地回答。  

  女記者傻住,接著小心翼翼地問:『那請問一下,節目的內容是什麼?』  

  高大男子不耐煩地蹙起眉。『煙火怎麼用嘴巴講?要看才知道啊!反正就是放煙火嘛!』  

  路過電視牆下的幾名女學生,格格地笑出來說:「這個人好好笑喔!他這樣講,那個記者都不知要怎麼問問題了。」  

  「不過他挺帥的耶!剛好是我喜歡的濃眉大眼型!」  

  「我喜歡站他旁邊的那個,好像傑*斯系的喔,有這種男朋友我一定到處帶去給人看,炫耀一下!」  

  「笨蛋!交這種小白臉,很容易被人拐跑,多不安全啊!」  

  假如這不是現場連線,相信此刻男子不給面子的回答已經從畫面上消失了。女記者看情況不對,急忙說:『這邊還有一位負責設計的設計師,我們也來問一下他的意見!您好,王先生,能請您告訴我們,這次設計的重點是什麼嗎?』  

  千拜託、萬拜託的,女記者神情緊張地等待對方回答。  

  『……嘉年華,歡樂,以及夏夜。』清麗的嗓音,透過麥克風,透過螢幕,強力放送到全國各個角落。  

  本來毫無興趣觀看螢幕的墨鏡男子,如遭雷殛,飛快抬起頭。在鏡頭切換到女記者前,他雙眼凌厲地射向那張被放大到百倍的臉。  

  眉飛色舞的五宮,無可挑剔的完美比例。  

  小小巴掌大的臉蛋,白裡透紅的雙頰膚色,看來非常的健康。  

  任何人都看得出,畫面中的人心情愉悅、舉手投足無一不洋溢著對自己的自信。  

  「……你看來過得很幸福嘛,王逸。」有些妒忌的,男人自言自語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怎麼能笑得這麼高興……」  

  沒錯。王逸是他最驕傲的傑作,是他一手打造出來的作品。沒有他日夜付出的心血,就沒有今日的王逸。  

  「你怎能這樣忘恩負義?你已經徹底把我給忘記了嗎?我對你是那麼樣地真心真意,你卻用那樣的手段對付我,還讓我看到你這麼高興的樣子……這太不公平了,你該受點教訓才對!」  

  合上筆記本。在淡水碼頭邊,是嗎?男子戴上一頂同樣黑色的呢帽,站起來。感謝無聊的記者,幫他省去找人的功夫了,呵呵!  

  在男子漸行漸遠的螢幕後方,女主播還在不斷報導著別的新聞。  

  「下一條是有關喧騰一時的XX弊案。涉及收賄的XXX被檢方以貪污罪起訴,一審求刑三年六個月,但XXX提出新的事證請求再審,今日法院正式宣判二審結果……」  

  最後,不知名的男子消失在捷運站入口。  

  台北地方法院刑事庭  

  雖然日後會收到法院的判決書,來或不來都一樣,但曜輝還是決定親自跑這一趟。畢竟因為這件案子,致使他的人生轉向一個始料未及、截然不同的方向。這回等待已久的二審判決,是司法能否還他清白的關鍵。  

  「……宣判,台北地院9X年度上訴字第XXXX號。二審判決,被告XXX、XXX、XXX、鐵曜輝等人,一審OOO判處口口罪……原判鐵曜輝被訴公務員對於非主管之事務直接圖利罪部分,及行使偽造文書部分,經本庭……撤銷原訴,改判無罪。」  

  「改判無罪」四字,迴盪在心口,曜輝感慨地閉上雙眼。  

  這一年多來為這案子虛擲的人生,一度跌到絕望谷底的人生,力圖重新振作的人生,現在又嶄露新的曙光。這些日子所體驗到的寶貴經驗,將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不可忘懷的一頁吧?  

  幸好這一年多來,有豪豪的陪伴,還有……另一個人默默地付出、支持,一路相依相倚地走來,幫他減輕不少痛苦,也讓他重拾寧靜、平凡的小小幸福生活。雖然這件訴訟案給他的人生帶來種種災難,但也因為它,他才能與他相識。  

  這也是另類的因禍得福吧?  

  沒必要繼續待在法庭了,現在他可以帶著這個好消息,去迎接他所愛,並且也全心地愛著他的人們。  

  越過旁聽席,曜輝腳步輕快地步出法庭,來到通往大門的樓梯口。  

  「曜輝!」  

  一聲呼喚,令曜輝回過頭,並啞然地張大眼。就算是不期而遇,挑中今日發生,這也太過偶然了吧?望著穿著樸素套裝的前妻,已經多久沒見面了?幾個月或是超過一年?印象中始終保持少女時代美貌的妻子,眼角、嘴邊也多了絲歲月的痕跡。  

  「恭喜你,這次能獲判無罪,實在是太好了。不,本來就應該這樣的,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種會利用職權鑽漏洞、賺不義之財的人。我一直相信你的清白,還好法院還你一個公道了。』  

  曜輝壓下心中翻滾的思潮,生硬地、淡淡地說:「謝謝你。」  

  妻子臉色一黯,將小手絞成麻花。作了幾年夫妻,她的這點小動作,多半意味著有什麼重要的事想找曜輝談。然而……現在,還有什麼好談的呢?一年多前,以一句「我受不了了」,便將兒子交給他,簽下離婚協議書,毅然決然地在曜輝最需要人支持的時候轉身離開的人——是她。  

  不想離了婚就恩斷義絕,曜輝還是對她抱有基本的情義在,這也是他現在沒有採取和她當初一樣轉身就走的動作的原因。  

  看她遲遲不開口,曜輝看看手錶,道:「對不起,我還要去接——」  

  「那個,我們去吃個飯吧!」搶在他找借口離開前,前妻一鼓作氣地說:「現在快到中午了,我想你肚子一定餓了。我們去吃個飯,順便我想跟你討論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曜輝微皺著眉。  

  以雙眼央求著,前妻追問道:「可以吧?曜輝。」  

  距離今夜的重頭戲——帶豪豪看煙火施放的過程,還有一段不算短的空檔,時間相當充裕。再一看妻子焦切的神情,又似乎是個事關重大的問題。無論如何兩人好歹也作了幾年夫妻,同衾過數千晨昏。  

  「好吧。你要到哪裡?」  

  「我知道有間西餐廳很安靜,氣氛也好,我們就去那裡吧!」早有腹案的妻子,喜上眉梢地說。  

  ***  

  「這是您點的法式鱸魚套餐。」合宜的大荷葉邊黑色緞綢圍裙,下罩白色蓬蓬長裙的女服務生,笑臉盈盈地送上餐點,說了聲「請慢用」後,娉婷離開。  

  曜輝出神地盯著女服務生直瞧。別誤會他是在「看美眉」,他的注意力其實只在那身制服上頭。不知道這身宛如洋娃娃般洋溢著青春、可愛氣息的服裝,套在戀人身上,會有什麼樣的效果?  

  在腦中勾勒著情人白皙的雙頰,羞澀地紅了,因為被迫換上女服務生的制服,而顯得侷促的模樣。明明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似在警告禁止他人逾越雷池半步,但是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性感氣息,卻強烈地引誘著、勾引他上前一親芳澤……  

  光是想像剝下那層層疊疊的累贅衣服,尋幽訪秘的調情過程,就是種無與倫比的享受。  

  曜輝不自覺地笑了,到現在話還是不多、性格依然有些內向的情人,要是聽到自己述說這些大膽的白日夢,不知會作何反應?  

  噯,起初應該是會用哭笑不得、莫可奈何的黑眼瞪他。可是基本上未曾拒絕過曜輝任何要求的情人,說不定哪天夜裡就會真的穿上女服務生的制服,跑來誘惑他呢!  曜輝始終弄不懂,究竟情人算是保守拘謹,或是作風大膽?沒關燈前,連手指都不給碰,可一旦關了燈就搖身變為狂野、性感、火辣辣的天生尤物了。  

  「你剛剛在笑什麼?」  

  一抬頭,曜輝面對前妻的質疑,微笑地說:「沒什麼,在想一位朋友的事。」  

  「……那位朋友,是我認識的嗎?」  

  選擇不回答的曜輝,舉起刀叉,開始用餐。  

  前妻斂斂眉。「是我不認識的人,對吧?那個人,是你現在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嗎?你們很要好嗎?你和她在一起很快樂?」  

  「不是你想的那樣。」曜輝不願將自己與情人間的事和前妻分享,是怕橫生枝節。要是讓前妻知道了,誰曉得她會不會拿這當借口,將豪豪要回去。  

  「你們還沒在一起啊?」不死心地,前妻再探。  

  曜輝乾脆說:「我的事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呢?今天怎麼會在法院裡?」  

  「你不會真不知道吧?」前妻歎氣說。  

  「……專程來見我的嗎?」照她的口氣判斷,曜輝小小訝異道。  

  「算你有點進步。雖然不知道是誰讓你有這種進步的,不過我很早就放棄去改變你了。」前妻以喝了兩大缸醋的口吻說。「你這個人在工作上是精明幹練,可就是不會看人臉色,什麼事都要別人挑明了講才知道。在公家機關做事,像你這種人是最吃虧的,不會套交情拉關係,一輩子也沒辦法陞遷高位。」  

  人是需要磨練的,曜輝心想前妻要是跟某人一樣,得了拒絕開口症,他們的夫妻關係會不會更圓滿一點兒?  

  「離婚後,我第一次到老家去找你的時候,爸爸告訴我,你搬到中部某個鄉下小鎮去住,還在那兒當代課老師,把我嚇了一跳。」前妻抿抿嘴說:「難道那裡沒有別的工作好做嗎?你好歹也是個九職等課長退下來的,幹啥做代課老師呀?」  

  若是過往的自己,這番話也許會刺痛他的自尊,但現在曜輝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人最重要的是活得自在、活在當下,若總是抱著緬懷過去的心態,也不會活得快樂。  

  「和小朋友在一塊兒學習成長,並沒有什麼不好。」他回道。  

  前妻皺皺眉,辟哩啪啦地說:「你什麼時候變成氣量這麼小的男人了?就因為一次的失敗,你就打算放棄一切野心,不想再出人頭地嗎?這太不像你了!」  

  「阿梅,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這麼焦慮、急躁,也不像你。你要不要說說,今天找我的目的是什麼?」  

  前妻忽然崩潰地掉下淚來,說:「你總算又喊我的小名了,我好高興。我今天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坐在這兒,你一點兒都沒發現,對我的態度又這麼的冷淡,我……我一時心急,怕你的心裡已經完全沒有我的影子了,所以講話不知不覺就帶起刺來……」  

  輕歎,曜輝掏出摺疊好的乾淨手帕。「別哭了,大庭廣眾的。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很辛苦,需要人聽你說說?如果講給我聽,可以讓你舒服點兒,你就儘管說出來吧。」  

  抽抽鼻子,哽咽的前妻拿著手帕按壓在眼角處,破涕為笑地說:「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你人不在台北,我想見你也見不到,今天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勇氣,厚著臉皮來找你的。我怕你不肯理我,誰叫我……三兩下就放棄繼續陪你打拚,和你離婚了。」  

  看她有很多話要講,曜輝僅以點頭回應。  

  結果妻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這一年多來,她日子過得有多難過。離婚後回娘家住了幾個月,被嫂子、弟媳冷言冷語地奚落,最後受不了,只好再找間房子搬。可是這年紀要再就業談何容易?找到超市收銀員的工作,還被嫌棄她手腳慢、反應慢,在工作場所也交不到什麼朋友……回到家,又是空屋一間、獨自一人。  

  「我好想念我們以前的家,曜輝。我想念你,想念豪豪,還想念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前妻的淚水停了,紅腫著一雙泡泡眼,伸手蓋上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你剛剛說,你還沒有交往的人。那,我可以再回去做豪豪的媽、你的老婆嗎?老公……我現在知道錯了,我不該離開你的,我還是愛你的。」  

  用力地握起曜輝的手,她說:「我真的好想和你破鏡重圓,老公!」  

  對這出乎意料的「轉變」,曜輝但願自己沒來吃這頓飯。這場前妻處心積慮設下的鴻門宴,吃著吃著就吃出問題了,唉。  

  ***  

  關渡橋上,幾個頭戴鋼盔的人正作著最後檢視的工作。綁在橋下的連髮式火箭簡內,裝著五彩繽紛的煙火,等待著被點燃,釋放一夜的璀璨光華。由這兒為起點,再延伸到八里、淡水的河岸,共計三處定點,以及兩艘準備要在河中央施放的「煙火」船,合算起來數千顆火藥,需要人工一一檢查,確定線路沒有漏接的瑕疵。  

  「焰王組」的成員可說是處於忙得不開交的狀態,指揮著眾人的當家老闆莫傑,在接受完訪問後,就將王逸與豪豪趕到八里那頭去。嘴巴上說放王逸一天假,要他好好去玩,王逸也知道他是體貼自己帶著個孩子,根本不方便在「危險區域」出入。  

  「大哥哥,那些東西都是你做的嗎?」牽著王逸的手,在人來人往的岸邊碼頭區,豪豪遠遠地指著河岸邊壯觀的成排煙火球。  

  「嗯。」雖然自己是僅負責設計裡面裝的東西,實際把它們做出來的,都是工廠裡的員工。除此之外,王逸還設計了施放煙火的流程,像是何時要在哪裡施放哪一種類的花火,才會讓整場秀高潮迭起、更有看頭、引人驚歎連連。但,講這些,恐怕會讓豪豪聽得頭昏腦脹。  

  「我好想快點看到喔!」  

  王逸微笑著說:「就快了。」  

  豪豪微微一笑。「我知道,把拔有說,等他來找我們,我們去吃過晚飯後,就可以看到煙火了,對不對?』  

  對他善體人意的「補充說明」,王逸溫柔地摸摸他的髮梢以茲鼓勵。  

  「哎喲,把拔怎麼那麼慢呀!」豪豪跺跺腳。「人家好想快點看到的說,他怎麼還不來嘛!」  

  看了下時間,王逸也跟著憂心起來。不知道他去聽判決,結果怎麼樣了?要是出現了什麼不好的結果,那……不、不會的,該對他有信心!就算這次結果不盡人意,相信他也不會萌生什麼傻念頭,他會不氣餒地上訴直到司法還他一個公正的!就像當年在一路落後的情況下,他仍率領著隊友苦追猛趕,以永不言敗的精神奪下冠軍一樣!  

  可是……  

  要是我那時候再堅持一點兒,說要陪他去聽判決,會不會好一點兒?這樣發生什麼事,我都能及時陪在他身旁,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在這兒提心吊膽,  

  曜輝堅持不讓豪豪年紀這麼小就出入法院,因此把豪豪托給王逸照顧。但是他不知道,王逸心裡有多希望他能說一聲「請你陪在我身邊」。再怎麼樣微不足道的要求,只要他開口就行,王逸都很樂意為他做!所以王逸只好壓抑下內心的渴望,不敢任性地說想跟在他身邊,乖乖地在這邊照顧豪豪。  

  「大哥哥,我們到外頭去等把拔嘛!這裡人那麼多,把拔會找不到我們的!」忽然,豪豪拉著他的手,直往另一端擠去。  

  他們約好在八里的渡船碼頭見面,現在王逸身上也帶著手機,曜輝隨時都可以聯絡得到他,不怕找不到人才是。反倒是,萬一帶豪豪在人群裡走來走去,不小心被人潮衝散,到時他可就欲哭無淚了。  

  「豪豪,你是不是站累了?我們可以坐在樹下等。」  

  豪豪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其實……人家是想買冰淇淋啦!我看到外頭那邊有人在吃好大的冰淇淋……」  

  王逸失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正要答應他的時候,一聲「叔叔幫你去買,怎麼樣?」,讓王逸仰頭看向來人。  

  常天昊帶著一名女子,笑嘻嘻地說:「真是奇遇呢,王逸先生。乾妹妹吵著要來看花火秀,我不得已只好跟人家來湊熱鬧了。沒想到會剛好遇見你,你怎麼沒在現場督工?」  

  王逸話還沒講,又有人插口了。  

  「我放他一天假,不行喔?」莫傑沒好氣地走過來。「真是倒霉,老是看到你這陰魂不散的傢伙!」眼神一飄,溜到常天昊身旁的女子。「想不到你這種醜男角色,還能拐到這麼可愛的正妹啊?你是不是學王逸,趁半夜三更把人敲昏,偷拐來的?」  

  「莫傑!」兩聲抗議不一致的出現。王逸臉紅如火,常天昊則氣到發白。  

  「大哥哥……」豪豪扯扯王逸的手,納悶地問:「豪豪被弄糊塗了,這位姊姊是常叔叔的女朋友嗎?可是莫叔叔不是和常叔叔很要好?他們不是一對嗎?」  

  「啊?!」三個大男人異口同聲地喊。  

  王逸苦笑地蹲下身說:「豪豪,你知道什麼叫『一對』嗎?」  

  豪豪用力地點頭。「方永翔說的。他說打是情、罵是愛,所以打打罵罵的人就是一對。一對就是……」用兩根手指頭並在一塊兒,碰了碰,小男孩格格笑說:「莫叔叔和常叔叔每次都罵對方笨蛋,他們羞羞臉的說!」  

  聽完,最先有動作的是莫傑,他很認真以大掌罩住豪豪的天靈蓋,道:「給我聽清楚了,小鬼!我和這傢伙是死對頭,若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男人也都滅亡了,只剩下這姓常的傢伙,那我就會先跳海自殺!懂了吧?我就是這麼討厭他!下次別再說什麼我和他是一對,這種教人毛骨悚然的話了!」  

  「真稀奇,這是我頭一次和你有同樣的意見呢!」常天昊不愉快地抖抖肩膀。「可怕、可怕,午餐吃的飯都快吐出來了!」  

  豪豪左看看、右看看,還是無法弄明白,是方永翔在騙他,還是大人們在騙他?不過常叔叔有女朋友了,那應該是方永翔騙他吧?豪豪點點頭,用小大人的口吻說:「等我回學校,我要跟方永翔說,他在說謊,這樣是不對的!」  

  「對、對,好好教訓那傢伙一頓!」莫傑還敲著邊鼓。  

  「要讓他生不如死!」常天昊更狠毒地說。  

  王逸嗚呼哀哉地想著,還是快點把豪豪引開吧,誰曉得受多了這兩大惡人的影響,未來豪豪會變成什麼樣子?悄悄地朝豪豪招招手,要他到自己身邊來。王逸執起那胖胖的小手,轉身、齊步走——  

  「給我等一下!」一個人搭住他的左肩。  

  「這樣子默不吭聲地跑掉,王逸先生很不夠意思喔!」另一個搭住他的右肩。  

  剛剛明明還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突然有默契地相互給對方使了個眼色。由莫傑先開始說:「小孩子講錯話是天經地義,可是大人沒好好教,這筆帳我該找誰算啊?』  

  「冤有頭、債有主,可是債主不在家,怎麼辦?」常天昊陪他唱起相聲。  

  「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留下『肉票在』,不怕『買路財』下來啊!」莫傑陰險地賊笑道:「小表弟,你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吧?」  

  不懂、不懂地搖搖頭……撲通、撲通地全泡湯了,兩個大男人不接受王逸裝蒜的計謀。常天昊挑挑眉。「你們要自己跟我們走,還是要我們架著你們去,這就由你自己決定了,王逸先生。」  

  走,到哪裡?去,什麼地方呀?!  

  「大哥哥,莫叔叔和常叔叔在說什麼?豪豪都聽沒有耶!」嗅到「邪惡」的氣氛,小男孩怯生生地縮到王逸身後。  

  莫傑好心地蹲下身,跟他解釋道:「意思就是,你這臭小子毀壞我們名譽的這筆帳,我們要算到你老子頭上,因為怕你老子溜掉,所以我們只好拿你們兩個作押寨的,懂了沒?』  

  「……大哥哥,不好了,我們被綁架了!」難得聰明伶俐、反應迅速的小胖子,像無尾熊般攀住王逸叫:「快、快叫把拔來救我們!」  

  常天昊拍拍手說:「正確答案!恭喜、恭喜,兩位獲得肉票一日游招待。我們走吧!」  

  真是的……這兩人究竟在玩什麼花樣啊?王逸被他們弄得心驚肉眺、糊里糊塗的。總而言之,現在除了照他們的話做,自己也沒別的法子可想了。  

  和前妻長談耽誤了不少時間,驅車趕往碼頭的曜輝,又屋漏偏逢連夜雨地遇上嚴重塞車。當他氣喘吁吁地在到處都是人頭鑽動的碼頭邊,搜尋一大一小的身影之際,一通電話打到他的3G影像手機中。  

  才開啟屏幕,就看到豪豪對著鏡頭高喊著:「爸~~拔,救命呀!我和大哥哥被人綁架了!救救我們!」  

  接著,鏡頭轉到莫傑手上,他晃晃手上的刀子,道:「快點到○○飯店的×××號房!你如果太慢到,我們就自己宰了這隻小乳豬來吃!綁匪敬上!」  

  喀地,影像又跟著電話中斷了。曜輝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這是什麼見鬼的狀況?!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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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8 00:59:02 |只看該作者
過去的傷疤2   

  真不知道莫傑一幫人又在搞什麼,居然連豪豪也拖下去鬧。用膝蓋想也知道,有王逸在,他怎麼可能准許任何人傷到寶貝豪豪一根汗毛?那傢伙可是比曜輝自己還要疼豪豪呢!每次要教訓兒子,曜輝都要想辦法先支開王逸才行。  

  講歸講,但曜輝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建於附近半山腰上,能俯瞰淡水河美麗夕陽的十數層樓高的旅館。直奔過大廳,搭乘電梯,找到正確的門牌,按下電鈴——霎時,砰!砰砰!拉炮綵帶滿天飛揚。  

  「恭喜你含冤得雪,出運啦!」莫傑捧著不知哪裡買來的電子式假火盆上前說:「來來,先過過火,接下來吃一碗豬腳麵線,這樣保證你身上的衰神、衰運全都一掃而空!」  

  沒搞錯吧?曜輝唇角抽搐地說:「我又不是出獄,不用來這套吧?」  

  「話雖如此,但有拜有保佑,有過火就有祛霉運的效果,你對先人的智慧有什麼不服的地方嗎?」挑挑眉,莫傑下像勸說,倒像找人打架。  

  「……唉,聽你的就是。」曜輝的目光跟著栘到站在莫傑身邊,也笑得一臉無奈的王逸。  

  這是你計劃的?無聲地以眼神問。  

  王逸微晃了下腦袋,表示他也是被設計的人之一。  

  罷了,盛情難卻。曜輝跨過那具很像玩具的火盆,進入旅館房間內,常天昊馬上端了一碗豬腳麵線給他,還說:「麵線不能咬斷喔!要一口氣吸嚕嚕地吃到底。」  

  下會吧,連平常正經八百的常天昊也變得瘋瘋癲癲?如果這是莫傑在整自己,曜輝還能理解。「不能咬斷是為什麼?這又不是壽麵!還是說,你們接下來連壽衣、壽床都幫我準備好了?」  

  「呸、呸、呸!」常天昊搖頭歎息。「拜託你別糟蹋別人的一番好心吧!辛苦為你祛除霉運,不為別的,當然是希望你能讓王逸先生一直幸福快樂。你快樂他才能快樂,你幸福他才會幸福,假使你一句不吉利的話,造成王逸先生的不幸福,你能負起責任嗎?」  

  招架不住的曜輝,在氣焰囂張的常天昊面前,差點跪倒在地,高喊「草民知錯」  

  「把拔,那豪豪的幸福呢?」在旁邊和一名女孩子玩得很高興的豪豪,蹬蹬蹬地上前說:「豪豪也要幸福!給我、給我嘛!」  

  天真的口吻讓諸位「大人」發噱,笑聲揚起。  

  「豪豪,你要幸福,莫叔叔給你。來,親一個,我就讓你幸福!」  

  追著尖叫連連的豪豪滿屋子跑,莫傑使出看家本領鬧他。後來連常天昊以及常天昊帶來的「乾妹妹」也加入陣線,一人守一邊,搶著誰先親到豪豪,就有資格給豪豪幸福!  

  呼地吐口長氣,曜輝一路奔波,到這時也筋疲力竭了。趁豪豪有三個人陪他玩,他跌坐在沙發上。唇畔始終掛著笑意的王逸,默默遞給他一杯水,曜輝立刻一乾而盡,並說:「雖然問你,你也不知道吧?但,那兩個人的消息怎會這麼靈通?早上的判決結果才出來,居然被他們捷足先登地告訴你了。」  

  王逸一笑。「新聞。」  

  「什麼?還有媒體對這種八百年前的弊案後續有興趣啊?我以為他們炒一炒,就扔進垃圾桶了。」遺憾地一瞅。「本來想第一個告訴你,讓你為我高興的,唉。」  

  搖搖頭,表示不要緊,王逸眼中帶著感動的淚花,說:「真是……太好了。」  

  曜輝「過來」地手一招,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一把抱他坐在自己的膝蓋上,強勢但溫柔地奪走他的雙唇。礙於旁邊在場者眾多,曜輝只好淺嘗即止。啄過唇,接著啄啄王逸的鼻頭,然後是他的小耳垂,最後瘖啞地說:「嗯,真是太好了!」  

  至於是什麼太好了?不必問,答案自然曉得。那一定是……  

  活著,太好了。  

  也許有過數百,數千、數萬小時,會覺得人生是狗屁、活著是等死、賴活是怕不得好死。可是……  

  像現在。這樣。覺得活得真好的這一刻,就足以抵銷那數千數萬的低潮了。  

  之後,常天昊安排的豐盛外燴餐點送到了房間裡。大夥兒熱熱鬧鬧地在窗外夕陽絢爛美景的作伴下,分享一頓杯觥交錯、佳餚滿腹的愉快晚餐。  

  「喔,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先走一步。」率先起身離席的莫傑,指指窗外說:  

  「你們就在這兒好好欣賞我嘔心瀝血之作吧!」  

  過沒多久,常天昊也帶著乾妹妹告辭說:「我們打算搭船在河上觀賞煙火,事先已經買好票,再不過去船就要開走了。豪豪,想不想跟常叔叔去坐船啊?叔叔還有一張票喔!」  

  「坐船?我要!」高高地舉起小手,順利上鉤的小肥魚,不知中計地說:「帶我去,帶我去!」  

  「好,那今天晚上你就和常叔叔、范阿姨一塊兒玩,叔叔會帶你去看好多好玩的東西,好不好?」常天昊朝王逸一眨眼,轉頭對曜輝說:「你兒子交在我手上,可以放心吧?如果太晚,我會讓他住我家睡覺,明天一早再送回來。所以你們可以慢慢地、好好地度過美好的一個晚上。」  

  曜輝此時總算明白,這才是常天昊和莫傑給自己送上的最大「慶賀」禮物。  

  「來,跟把拔說掰掰。」  

  嘴巴咬著根烤雞腿的豪豪,口齒不清地揮揮手,含糊地說:「八八八八……」便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地握著范小姐的手兒,走出門外。  

  門關上,房間裡忽然變得冷冷清清,曜輝感慨一歎。「豪豪那小笨蛋,究竟是遺傳到誰的個性?人家用點好東西誘惑他,他就跟人家走了,我看哪天他被人騙去賣掉都不知道喔!」  

  王逸微歪著頭。「你擔心?」  

  「我是擔心他長大以後該怎麼辦,不過現在……我不擔心他,我比較替你擔心。」曜輝眼神邪惡地瞟著他。  

  一望即知,曜輝滿心都是蠢蠢欲動的邪念。  

  王逸微低下臊紅的臉,吞吞吐吐地說:「……現在……就要……關燈嗎?」  

  「關燈」在他們兩人間,是「炒飯」的代名詞。但今天曜輝有心炒飯,卻不想要關燈。他告訴王逸之後,王逸嚥下一口氣,死命地搖頭給他看。  

  「有什麼關係?我們已經做了那麼多次了,偶爾一回不關燈做看看嘛!我真的很想看到你在燈光下的模樣。」  

  王逸頭都抬不起來地說:「……絕對……不要。」  

  唉。曜輝真不懂他,明明告訴他多少次,自己並不在乎他背上的傷疤,可是他還是堅持在暗室中做,彷彿這樣就能把自己給藏在黑暗中。  

  「開燈不開燈有差別這麼多嗎?你真是我看過最矛盾的人,該說是放得開還是放下開呀……」  

  無心的一句話,好像刺激到王逸,他稍微抬起臉。「你也是……奇怪。」  

  「哈!我奇怪在哪裡?」這可有趣了,王逸竟頂起嘴來。  

  「人前……君子……人後……下……」  

  說到最後聲音實在太小,曜輝根本聽不清楚,所以他靠耳上前去,叫王逸再說一次。結果聽到「下流胚子」這幾個字後,曜輝不怒反笑地說:「你真是笨蛋,王逸。你這麼說,只會讓我更想對你做出更多下流的事。還是說,你是故意這樣挑逗我的?好吧,我不能讓你失望。燈,可以關,不過剩下來的,你就得全聽我的,我可不許你說「不」喔!」  

  「你要……?」王逸膽怯地拉開自己的椅子,一副隨時準備要跑的樣子。  

  曜輝笑笑。  

  夜幕低垂,夏夜特有的絲絲涼風,有一下、沒一下地飄送過來。  

  皎白如玉脂的身體有著纖細、優雅的線條,彎弓起來的背脊最是清晰可見,但即便是背部醜陋的疤痕也在昏昏暗暗的幾裊月光下,被淡化、被忽略了。  

  採取著四肢著地的姿勢。  

  撐在地上的雙臂簌簌發抖,打著哆嗦也要隱忍,不願發出任何聲音的人兒,那聲聲斷斷續續噴出的甜膩鼻息,反而更為撩人、騷動著傾聽者的中耳神經。  

  第一枚紅色的訊號彈,出現在天際。  

  「瞧,就快要開始了。你不快點放鬆,我就不能在你設計的第一枚美麗的煙火升空的時候,進去你這裡……讓你和煙火一塊兒綻放了。」  

  咕啾咕啾的聲響在戶外——落地窗戶外的小陽台處,顯得分外淫猥。  

  「不……不要……拜託你……」到現在仍在抗拒著要在這種半露於高空的地方進行親密行為的男子,扭著腰掙扎。  

  刺激前列腺體的手指,不間斷地刨往深處刮搔、抽插,特別是粗大的指骨關節進出洞口的那,鮮明又難以形容的快感沿著脊椎將電流傳導到四肢。  

  哈啊、哈啊地急喘著。  

  再怎麼抗拒,燠熱的渴望依然會在血液中攀升,他發出苦悶的細小呻吟。羞恥地感覺到自己喀茲喀茲僵硬的收縮肌,正逐漸被軟化、鬆弛開來,頻頻收縮、吸吮著男人的雙指,飢餓地索求著更強悍、粗大的東西,將他填滿。不行、不行地搖著頭。「要來了!」男人望著天邊,配合著「砰!」、「咻!」——煙火被釋放的小小噴射音,將手指拔出。接著,以另一種更火熱、脈動不已的硬物抵住穴凹。  

  「轟!」赤紅色的光點,砰砰砰地四散,炸出一朵花中有花的美麗火花。  

  「啊嗯嗯——」他的體內也有無數的細胞在鮮紅色的體液裡,激動地四射飛竄。  

  進來了。  

  男人充血激昂的剛硬,在他裡面。甚至是浮在表面的血管脈動節奏,都能透過緊密貼合、天衣無縫的內襞,燙傷他、燒灼他。  

  「睜開你的眼睛,逸。看,你的作品正在我們的頭頂上,燦爛奪目地跳躍著。」  

  轟!轟轟!一個接一個越來越緊湊。  

  五彩繽紛的星辰,墜落了。  

  男人的吻,似雨點般紛紛地降落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從扣住他腰間的地方,逐步遊走到平坦的胸口上,指尖夾住兩側乳頭,左右一搓揉……  

  「哈嗯!」腰身一擰,痙攣,顫抖。  

  瞬間,滿盈在他窄密內部的男人分身,似乎變得更龐大了。  

  好苦……可是還不夠……為什麼都不動一下……已經……受不了了!  

  不斷的揉搓,使得乳尖越來越脹疼,血液唰地全往下半身集中。半甦醒的胭脂肉色慾望,現在已經昂然挺立起來,高聳在他下腹的茂密間,自主分泌出亢奮愛液。  

  啪答、啪答,一滴、兩滴地掉到陽台的地板上。  

  「哇,你們快點來看!」  

  他全身僵硬。有聲音,有人跑出來陽台了!在哪裡?  

  「好漂亮喔!沒想到從這邊看,還可以看得這麼遠、這麼清楚耶!連煙火施放的聲音都聽得到呢!哇,這是什麼?好多一閃、一閃發亮的,像閃光燈一樣!哇哇哇,好壯觀喔!」  

  男人壞心眼地在他耳邊低沈地說:「隔壁的人在問的問題,你知道答案吧?好心地告訴人家嘛!說,這煙火叫什麼名字?我幫你回答他們。」  

  「不要.……你快點……出去……進去……」瘖啞的泣音,可憐兮兮地求饒。  

  呵呵地笑了兩聲。  

  逐步後撤。  

  但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時,便聽到拔出到邊緣的男人揶揄地說:「這是出去……」緩緩地轉個小圈,再一鼓作氣地向前一頂。「……這是進去。」  

  雙眼陡張,淚水迸出。「嗯嗯嗯……」啪答啪答的,地上的水漬迅速擴大了。  

  這回,男人的手毫不猶豫地伸向他的下腹,握住,輕輕拽動。  

  「已經濕成這樣了,真要我停下,進屋裡去嗎?」甜蜜的魅惑之音,靡靡吹送。  

  不要……更用力一點兒……腦中可恥的聲音,早已超越了外在的聲響,興奮交談的人聲、驚歎,全都離他好遠好遠,現在他只想要——  

  「不要停、不要停……」細細啜泣著。「快點要我,我要……」  

  男人低低地笑著,挺前,親吻著他的臉頰說:「小可愛,你早該這麼說了,我可是快被你磨光了忍耐度,幾乎要舉白旗先投降了呢!」  

  溫柔的手圈套起來,開始了快慢交錯的捋放,上下摩擦的節奏。「哈啊、哈啊……」強勁的撞擊力,撼動細胞。  

  五淺一深、三淺一深、兩淺一深……越來越快速地搗弄衝刺,摩擦交合。他的世界著了火。摳捉在地板上的十指,張了又縮、縮了又張。  

  跟隨著搖擺晃動的腰肢,開始貪婪地扭動著,硬挺的慾望在男人的手中賁張、爆發、又再度堅硬。  

  他們是瘋狂追逐肉慾之歡的動物。  

  一再地、不斷地,把彼此帶到天堂之巔,並且擁抱著彼此,攜手墜落到慾望的海洋裡。  

  今夜,天空上映的變化萬干的耀眼花火秀,將成為許多人的珍貴記憶,也是王逸永生難忘的另一頁。  

  「喜歡」是容易的事,可以很快速地發生,馬上就變得「非常」喜歡。  

  ……困難的是,要如何傳達它,讓那個你喜歡的人知道。  

  以王逸來說,他就花了十多年的功夫,而且還挑了最差勁的方式,讓喜歡的人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他。  

  其實,他並不是崇拜他的球技,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是個籃球選手。那時候,他便已經愛上他了。是的,王逸對鐵曜輝一見鍾情。  

  一個人一輩子會發生多少次邂逅與相遇?假如有人仔細地計算下來的話,那可能是個看了都會令人昏倒的數字。所以沒有人有辦法去記得每個萍水相逢的人的瞼,何況那只是個短暫的,甚至不到十分鐘的過程,因此王逸對曜輝不記得自己的這件事,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  

  那麼矬、那麼胖、那麼不起眼的自己,不過就是個隨處可見的邋遢胖子。  

  物以類聚,像鐵曜輝那樣,身邊圍繞著許多腦袋既聰明、也比自己漂亮、美麗、帥氣、英俊的各種出色人物的他,怎麼會記得一個順手搭救的普通矮小胖子呢?  

  而且當時自己非常自卑,在面對陌生人時,瞧都不敢瞧對方一眼,頭永遠是低低地看著地面。鐵曜輝大概連他的臉是長得怎樣的,都沒看清楚吧。相反地,王逸卻記得清清楚楚,站在向光處的鐵曜輝,是怎樣的威風凜凜。  

  話說,那是個陰雨綿綿的天氣。  

  幾個應該是中輟生的混混,攔住了從快餐店中買了大包、小包食物出來的王逸,將他帶到旁邊的小巷子裡,捏造謊言說他撞到他們,要他拿錢出來賠醫藥費。雖然下是沒有錢,但是王逸很不服氣,自己明明沒撞到他們,為何要拿錢出來呢?還不懂得「花錢消災」的道理,剛上國一的他,傻傻地和對方起了爭執。  

  結果,幾個人圍著他打。  

  漢堡、炸雞掉了一地,他也被打倒在地。他抬起雙手遮擋著拳打腳踢,從手臂的縫隙中,也可以看到巷子口處聚集著一些人。只是那些旁觀者沒有一個進來解救他,大家只是在看熱鬧而已。  

  「你們幾個!在幹什麼?」  

  在王逸眼裡,那時跳出來怒斥的鐵曜輝,就和漫畫書中的「英雄」沒兩樣。鐵曜輝拋下手上的傘,衝過來將那些人推開,然後站在王逸身前和那些人對罵。也是那時候,王逸有機會瞥見他制服上所繡的校徽、班級,以及他的名字。  

  第一學府的金字招牌。  

  挺身而出的高貴情操。  

  還有……非常、非常英姿煥發、挺拔俊帥的外表。  

  在這之前,王逸對於「情竇初開」四字,頂多保持「那是什麼東西?能不能吃?」這種低等級的興趣。在那那,王逸的心跳撲通撲通地跳好快,快得引發了耳鳴。普通該對女孩子產生的反應,他卻拜鐵曜輝之賜,初次嘗到了。  

  「你沒事吧?」的一句話,是他們交談的全部。  

  接下來,趕跑了流氓混混的鐵曜輝,拾起雨傘,拍拍灰塵,不曾留下什麼姓名,翮然離開。  

  那憑著一股正義凜然,出手相助的大男孩,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會令一個國一的小男生展開長達十數年的單戀吧?  

  千辛萬苦地尋找到那所學校,不惜逃課也要埋伏在校門口附近,做著近似跟蹤狂的舉動,偷拍大男孩的照片。每張照片都當成傳家寶似的,小心再小心地收進照相本裡,再一筆筆寫下日期、地點。  

  跟蹤一段日子過後,很自然的,王逸也知道了曜輝是籃球校隊的事,而他找到了能夠光明正大當曜輝迷的理由。他對表哥撒了謊,說他愛看鐵曜輝打球的樣子,騙表哥帶他到處跑、到處看比賽……籃球他懂個屁?他只想看鐵曜輝而已。  

  男人喜歡男人,就是同性戀。  

  國一時的王逸,再單純也知道這一點,同時更明白同性戀就是該關起門來講,很丟臉的一件事。但他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好丟臉的,因為他絕不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畢竟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讓他的感受這麼強烈。真要說自己是○○戀,那他一定是「曜輝戀」!  

  他有著全世界搜集最齊全的「鐵曜輝」特集,與曜輝有關的大小事,他都記載  

  下來。這是非賣品、不公開,全部都是他最重要的寶物。  

  表哥曾說他是「走火入魔」,王逸認為他說的真對。  

  不過「迷戀」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破滅的關鍵是他得知鐵曜輝終於結婚了。  

  成了「別人」的東西。即使這是「無可避免」一定會發生的,但王逸還是哭了好幾個晚上,最後他下定決心要忘記「鐵曜輝」。他用一件事情來增強自己的決心,這輩子從未想過要「改頭換面」的他,破天荒地開始「減肥」。  

  對食物的強烈慾望,和對鐵曜輝的愛戀,是佔據他生命很大的兩個部分。為了公平起見,他在同一天斬斷了他們。  

  接著。他不願回想的恐怖事件發生了。  

  按照理想,他徹底地改變了,在外表上是如此,而內在也一樣。他瘦是瘦了下來,但不再講話、不再出去與人接觸,深怕受到傷害。他成了一個與外界隔絕的人,讓家裡的人生氣、難過、失望,最後放棄。  

  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再看看現在……癡望著貼靠在身旁、熟睡的曜輝,王逸都不禁要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了。自己該不會是活在夢裡,才會在他早已不對愛、不對人抱持希望的時候,竟獲得了這樣的幸福吧?  

  這感覺,很接近他看見曜輝出現在「碧山莊」時的情景。  

  那時他呆滯得像個木頭人似的。他實在太訝異了,訝異到腦子都停止了轉動,只能愣愣地望著數年不曾再見,卻高大依舊、瀟灑依舊,面容越來越有男人味的鐵耀輝,只差沒張開嘴巴,流下口水。  

  能想像斷食已久的人,忽然看見自己最愛吃的東西就放在面前,可是你知道自己不能吃它,是什麼樣的滋味嗎?  

  忍耐再忍耐,還是忍不住地縱容自己說:「一點點就好,讓我嗅一點味道也行,我不會把它放進口裡,我只用眼睛看、只用鼻子聞。拜託,不要把它拿走,讓我多作點美夢吧!」  

  王逸敢對老天爺發誓,他真的沒有破戒的意圖。  

  曜輝給自己的笑臉再迷人、曜輝給自己的溫柔再多情,王逸都沒有會錯意。那  

  不是說「OK,你可以把我給吃了!」,那應該是「OK,你和我可以是朋友!」。  

  普通、正常的男人都會這麼想,不是嗎?  

  這種誘惑大餐「近在咫尺」的日夜折磨,王逸苦苦撐了一個多月。正當他開始  

  以為自己能一輩子都這麼偽裝下去,不被曜輝發現自己日益高漲的渴望,而自己能  

  在曜輝的許可範圍內,享受每天都能看到他(望梅止渴也好)的樂趣時——  

  曜輝對他做了件很殘忍的事。  

  在溪邊,曜輝摟著他入懷,他們肌膚相親的瞬間,一股形同火山大爆發的強烈慾望淹沒了他。  

  王逸就像個通過了絕食考驗、美食當前的考驗,卻不幸敗北在一顆意外送到自己嘴巴裡的糖果上的人。那顆糖的威力驚人,破壞他所有的自制力,他不斷回味糖的美妙味道,直到再也克制不了,貪心地想要更多,只好跑去搶劫糖果店。  

  ……他強×了曜輝。  

  自食惡果是他最好的寫照。  

  沒經驗的自己,硬上的結果,就是在鬆開曜輝手腕與腳上的繩索,哭哭啼啼地道歉完後,整個人也人事不知地暈了過去。多丟臉,世界上大概找不到幾個強暴犯,會在犯案過後,因為失血、疼痛而昏倒的吧?  

  隔天早上,清醒過來後,昨夜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全寫在曜輝的臉上。王逸巴不得能化為一陣煙霧消失。  

  「我不會再問你為什麼這麼做了。」  

  想不到曜輝竟還願意跟自己說話,而且還是曜輝先開口的。在自己像鴕鳥一樣地躲在棉被裡頭,不敢出來見人的時候,曜輝坐在床畔說:「你的喜歡,也太激烈了點。哪有人一動手就拿木棍打昏中意的人,把他剝光,再來表白的?這又不是什麼山頂洞人的時代,真虧你做得出來。」  

  ……王逸默默在心中回道:因為我的經驗比山頂洞人還要少啊!誰知道該怎麼做才對?.  

  「我不討厭你,王逸。」  

  這些台詞他已經烙印在專放貴重回憶的大腦數據庫裡。他已經覆誦過上萬遍了。  

  「你做的傻事,傻得太離譜,離譜到我不知該扭送你到警局,或是精神病院。然而,也傻得很可愛。可愛到我決定原諒你,而且……我們交往看看吧。反正開過了你的苞,代表「男人」我不是完全不行,只是過去沒碰過這種狀況而已。」  

  騙人的!怎麼可能?!王逸瞪大眼,不是回答他好或不好,而是囈語著:「誰來掐我一把,讓我別再作夢了!」  

  你猜怎麼著?  

  曜輝不僅沒掐他一把、打他一巴掌叫醒他,還、還、還親吻他,將他吻得天翻地覆、天地變色,天雷勾動地火!  

  ……也許從那天起,我的夢就沒停止過。  

  靠前,往男人的溫暖窩去。  

  發出半睡半醒的嘟囔,男人無意識地伸長手臂,把王逸摟得更緊。  

  緩緩地閉上眼。  

  希望這場美夢,沒有醒來的一天。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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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2-8 00:59:23
過去的傷疤3   

  知了在樹頭鳴唱,嗡嗡的電風扇持續轉動著,頻頻吹著催人入眠的熱風。  

  「厚!」尖銳的女聲霍地劃破這一幕寧靜。「你們這些毋宰死活A猴死囝仔,日頭光光,就想做什麼歹事?細漢偷挽匏,大漢偷牽牛,無你們幾個攏想袂呼警察捉去關,打算到大漢攏呷免錢飯,系某?」  

  這一叱,原本聚集在雜貨店裡的,正要偷摸糖果來吃的幾名大孩子,立即嚇得四處逃竄!而在店門口邊打盹的雜貨店老闆娘則揉著眼睛,打著呵欠說:「誰呀?這麼大小聲是要嚇死人喔?」  

  「頭家娘!不是偶愛講,妳喲,再不把店門看緊一點,小心哪天被人搬得空空,妳就袂哭無目屎!」  

  「喔,這不是陳家的媳婦兒嗎?」笑嘻嘻地站起來。「不過就幾個小鬼頭想拿點糖果吃,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啊妳今天來是想買什麼?」  

  「偶家的豆油沒了啦,再拿一罐啦!」陳家媳婦一揮手,就三姑六婆地開始說起:「啊偶說頭家娘,妳都不宰影喔?聽講,現在時機麥麥,很多莫名其妙的人都跑到鄉下躲債主,尤其素像偶們這種平常沒什麼外來人客的地方,現在攏嘛多很多無識得的人跑來!妳也要卡細二點,麥遇到搶錢A!」  

  從店裡面拿了一瓶醬油出來,老闆娘呵呵地說:「妳想太多了,我們這間小店,誰會想搶啊!再說,哪有什麼陌生人,全都是些熟——」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這個地址要怎麼走?」硬生生插入閒聊的兩人之間,打扮得很「台北」、年約三十歲上下的陌生女子,將字條攤在老闆娘面前,並說:「○○路是這裡對吧?這邊沒有××號,只到SS號而已啊!」  

  話才講出口,立刻就破功了。老闆娘有些不高興地說:「單號是在對面那邊,妳這個地址,要從○○巷轉到××路,然後右轉裡面那條產業道路定到最底……是說,妳是鐵老師的誰啊?找他有事嗎?」  

  女子詫異地眨眨眼睛。「妳怎麼會知道我是來找曜輝的?你們認識?」  

  「這位太太……偶們鎮上也就這麼點大,百多戶的人攏總熟得不得了,鐵老師還素教我們家小鬼的,哪A無宰影?」  

  「喔,這樣呀。」她隨意點個頭說:「我是他妻子。多謝你們幫我指路,再見。」  

  雜貨店老闆娘「哎喲」地頂頂陳家媳婦的腰。「看到沒有,她說是鐵老師的老婆耶!可是我記得鐵老師不是離了婚,難道他又再婚啦?」  

  「哎喲」地頂回去,陳家媳婦說:「想也知,這個查某一定素似前的那一個老婆嘛!厚,台北查某的妝都畫那麼濃喔?好像粉素免錢的!」  

  「就是說啊,而且看起來有點瞧不起我們鄉下人的樣子,鼻子拾得那麼高,鼻孔都看到了!」  

  「偶也這麼覺得,感覺粉不好呢!」陳家媳婦搖搖手說:「唉,袂擱講了,偶要卡緊回去煮飯。」  

  「好啦,改天再來聊!」  

  雜貨店老闆娘揮揮手,轉過身去將鈔票放進收款機。一名戴墨鏡的男子與陳家媳婦擦身而過,走進雜貨店說:「老闆娘,給我一包煙。」  

  喔,今天怎麼這麼忙啊?堆上笑臉轉過身。「好,要什麼牌子——」  

  厚,嚇、嚇死人了!這個人哪裡有毛病啊?全身穿得黑漆漆的,家裡在辦喪事也不用穿成這樣出門吧?還是長袖、長褲耶!真是,套一句陳家媳婦的閩南國語,這叫「頭殼壞去」!  

  「七猩。」男子簡單說道。  

  「來。四十元。」快手快腳地拿出來,老闆娘想趕快送定這怪客。  

  男子掏著錢包,拿出的不是鈔票,而是張照片。「順便問妳一下,妳認不認得這個人?他應該住在這附近.」  

  好奇地一端詳。「這、這不是王家的孫子嗎?」  

  「對,我要找王逸。我們是很久以前的朋友,以前我來找過他一次,可是因為隔太久,有點忘記路要怎麼走了。妳能好心地告訴我嗎?」男子這回掏出了五百元鈔票。  

  「哈啊?那個孫子有朋友喔?我看他都很少出來,以為他這個人沒朋友的呢!」老闆娘接過鈔票。「你等等,我給你找零。」  

  「不用找,沒關係。妳能告訴我路怎麼走,就是幫我個大忙了。」  

  呵呵,這下可賺到了。「沒問題、沒問題,我還可以畫個地圖給你呢!你是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就可以跟剛剛那位太太一塊兒走過去了,你們是同一個方向的嘛!」  

  「太太?」  

  「對啊,就是住在『碧山莊』裡的一個鐵老師,他的太太。」隨便撕張日曆紙,親切地在背面畫著地圖,老闆娘邊說。  

  「那裡還住著別人?以前好像沒有。」墨鏡下的眼睛一。  

  「是啊,以前沒有,現在有了。鐵老師搬來好一段時間了,是跟王家人租房子的房客。」畫好之後,笑咪咪地拿給男人說:「我畫得很仔細,你不會走錯路的。不然我可以叫隔壁幫我看一下店,我帶你去!」  

  「不,謝謝,這樣就很好了。」  

  微點個頭後,男人很快就走掉了。老闆娘從口袋中拿出那張五百元,親了又親,直喊著要去簽樂透呢!  

  自然粉澤的指甲被剪得奇短無比的手指,一根根都穠纖合度,長短比例恰到好處,沒有醜陋突出的關節。雖然手背上的燙疤是小小的缺憾,但整體而言乾乾淨淨、白白細細的手,稱得上美麗。  

  入迷地看著指頭在西洋棋子上頭遲疑地繞來繞去,曜輝不禁開口說:「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剛好莫傑在幫你剪指甲,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理由,所以很失禮地斷定你們八成有曖昧關係,搞HOMO呢!」  

  正想著要用皇后進攻,還是犧牲一顆小卒的王逸,驚愕地抬起視線。  

  曜輝笑著搖搖頭。  

  「沒啦,我現在當然知道你們是表兄弟,怎麼可能發生什麼關係。況且莫傑幫你修指甲,也是怕你把殘留在指甲縫中的火藥吃下去,因為你根本不管這些小細節的。這些,聽他念你念過那麼多次,聽得我耳朵都都長繭了,怎會不知?我說的,是我「當時」的誤解。」  

  略微鬆口氣。這真是天大的誤會。  

  莫傑和他是情同手足沒錯,莫傑也很照顧他,可那是因為莫傑天生就是個很喜歡照顧人的傢伙!也許說出去,沒多少人相信啦,但看莫傑對待「焰王組」的兄弟和家人沒兩樣,就曉得他有多麼關心別人的生活了。講難聽點就是「多管閒事」。不過表哥的這點窩心,讓不少人受惠呢!  

  舉例來說,那天在淡水河畔,他們根本不是「偶然」和常天昊碰頭,而是常天昊得到情報後,找莫傑商量要怎麼慶祝曜輝獲判無罪的事,再由莫傑一手策劃出來的。結果兩人還在王逸的面前演了一場逼真的戲,拐騙他和豪豪到旅館去待命。  

  幸虧曜輝的誤解已解開,不然王逸會在表哥面前抬不起頭來,因為自己的懶散竟害得他被人以有色眼光對待。  

  「莫傑知道了,會很高興。」  

  幫表哥表達對他「不再誤會」的謝意後,王逸再次低頭研究棋盤。  

  「唔,可是我想講的是,我會那麼自然而然地認定,可能是你給我的中性感覺太強烈了吧。瞧,不管是和女人在一塊兒,或是和男人在一起,以你這麼漂亮的長相,好像哪邊都不奇怪。不,說不定,若是你有女朋友的話,我會想像一個較為陽剛、有男子氣概的女中豪傑和你在一起,感覺比較對。」「對」在哪裡?王逸根本想像下出任何畫面。曜輝以外的人,是誰他都不要。隱住一歎,想封住他的擾敵政策。「下棋不語真君子。」「可是我沒講棋盤上的東西啊!誰叫你每一步都考慮那麼久,我實在太無聊了,只好自己隨便聊聊嘍!」扯扯賊兮兮的嘴角,無辜笑道。  

  慢吞吞的,可真是抱歉喔!在心中回道,王逸抿抿嘴。他這個西洋棋的初學者,哪敢陪曜輝這種高手下快棋啊?總之,千萬不能上他的激將術,否則穩輸無疑!  

  「你這輩子真的沒喜歡過任何女孩子嗎?」  

  王逸捉著一隻「士兵」的手一顫。  

  「直到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是從沒想過要和男人做這種事,所以不太清楚,非男人不可,是什麼樣的狀況?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你應該受到不小的打擊吧?」曜輝淡淡地說:「其實這種事,隨個人高興就好,根本與他人無關嘛!」  

  我不是同性戀!我只是喜歡你而已!  

  王逸差點吶喊出來。  

  但,在旁人眼中,我就是不折不扣的同性戀吧?第一次喜歡的對象就是男人,第一次發生性關係的對象也是男人。結果我還想否認這點,旁人看來豈不可笑?  

  王逸咬咬下唇。棋盤上的棋子,忽然間成了雜亂無章、沒有意義的陳列物,複雜的遊戲規則他全想不起來了。  

  可是曜輝還沒發現他神情有異,繼續說:「要是哪一天,你對女人產生興趣,想體驗一次看看,我倒不會介意。男人嘛,凡事都需要經驗一次。身體和腦袋,是完全的兩回事,對吧?」  

  「咦?」王逸張大眸,棋子咚地掉下去。  

  「不過你要做好保護措施,否則很容易出亂子的。」講著,曜輝給他溫柔一笑說:「好了,輪到我了吧!讓我看看下哪裡好……」  

  要我去找女人?他,是說真的嗎?  

  曜輝突然這麼說,該不會是他已經厭倦了自己?剛開始或許出於同情,可能是新鮮、要不就是待在鄉下的空虛寂寞,讓他動了念頭與自己交往。而現在,他已經膩了、厭了,所以才會說這些話,要自己快去找別的女人,別纏著他是嗎?  

  ……只要他能和我在一起,他不愛我也沒關係。  

  王逸,你這個大騙子!你說謊!你想要的是,要他愛你,要他喜歡你,你比誰都想要他的一顆心!  

  我沒有,我知道曜輝太溫柔而無法拒絕我,所以我不敢要求再多了。  

  不。你其實比誰都貪心,如果你沒有偷偷期待著他會永遠留在你身邊,愛著你,那你現在心裡怎會失望、怎會痛苦,怎會悲傷呢?你就是太貪心了,現在才會讓自己這麼難過。  

  我……不會說的,也……不會再哭著說我愛他。我不會再利用他的溫柔、他的善良,將他束縛。就算心如刀割,當他說要分手的時候,我就和他分手,當他要離開的時候,我就祝福他。這樣,還不行嗎?  

  王逸癡癡地望著曜輝專注在棋盤上的臉龐,覺得自己真的好笨。早知道就不要碰了,沒想到碰了之後,什麼「一次就好」的空洞承諾根本辦不到,才會掉進「不能不戒」與「不想去戒」的兩難掙扎中。  

  戒不掉,貪圖曜輝一時的溫柔;不戒掉,早晚會變成一種對自己的殘酷。  

  「將軍!」  

  玩遊戲時的曜輝,露出極端孩子氣的一面,舉高雙手炫耀地說:「看,就跟你說,想向我挑戰,還早得很吧?」  

  相形之下意興闌珊的王逸,點了點頭,動手收拾起桌上的棋子。  

  「噯,我們說好了,輸的人要聽贏的人的話,你不會賴皮吧?」曜輝一眨右眼,勾勾指頭。「過來,王逸。」  

  看在他這麼處心積慮、說什麼都要贏的分上,王逸不會賴他的帳。再說,光看曜輝調皮的、色色的眼神,也猜得出幾分他想做什麼了。  

  來到他身邊。  

  「吻我。」  

  王逸好笑地低下頭,親吻他噘起來的嘴。  

  「把舌頭放進來。」  

  希望他別越說越露骨,因為豪豪還在樓下寫作業……  

  順應要求,舌尖慢慢地探到男人的唇縫間,一放進去,便被迫下及待的另一根軟舌給捕獲,放蕩地吸吮起來。  

  本來屋內的冷氣調節到舒爽的氣溫,現在卻忽然感覺不太夠冷,溫度莫名地上竄風。  

  吻得王逸四肢無力地癱在他身上的時候,男人又做出下一道指示。「把你上半身的T恤拉高,直到乳頭露出來為止。」  

  為什麼不乾脆叫他脫掉算了?王逸看著男人別有居心的笑,困惑地照他的指示辦理。擠纏在胸部上截的衣服宛如束帶,王逸想放下雙手又放不下來。就在他雙手不知該往哪裡擺的時候,男人湊上前含住了一邊扁平的突起。  

  「哈嗯……」超出室溫許多的熱舌繞在敏感的乳頭上,格外刺激,豎舉著雙手的王逸驚喘著閃躲,旋即被咬了一口。「啊嗯!」  

  「乖乖的別動.」  

  「可是……」那兒好疼、好癢呀!這姿勢讓他連胳肢窩都麻癢起來了。  

  含著他乳頭的舌,開始一下下用力刷洗擠壓那兒,恰到好處的力道,撫平了疼癢難耐的敏感尖端,同時又給予陣陣舒爽的快感。  

  放在地板上的腳趾蜷曲起來,薄汗自顫抖的上唇浮出,他不由得伸舌自舔。男人的舌,同時間轉移陣地到另一邊……  

  「啊嗯……啊嗯……」  

  期待已久,終於被寵幸的另一邊乳頭,迅速地俏立。他再也受不了地把頭向後仰,向前高挺的姿勢,使男人更便於以雙唇愛撫著他。  

  這時,下面隱約傳來了敲門聲。  

  「曜……等一下……好像有人來了……」紅著臉,王逸想將衣服放下來。  

  「別理它。」男人頭也不抬。這樣好嗎?不過會造訪這間屋子的廠不是莫傑就是常天昊,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狀況,應該是無所謂。王逸樂天地這麼想。  

  「把拔——」  

  但,豪豪的大喊卻讓王逸差點從曜輝的腿上跌下去。  

  「把拔!是馬麻!馬麻來看我們了!」  

  大廳中的氣氛不能說良好。  

  兒子的空襲警報,使得王逸和曜輝手忙腳亂地整理服裝儀容,宛如一對被捉姦的偷情情侶般。各自迅速地撲滅兩人之間高張的情慾(反正也被嚇得縮回去了),重新整頓好心情,下樓面對這意外的訪客。  

  結果,曜輝見到前妻的第一眼,便是一句:「妳跑來這裡做什麼?」的問候語。  

  「我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所以就來了。難道你不歡迎我來?」  

  王逸的心則是涼了半截。陌生女子眼中的愛是那樣的醒目,很明顯不是她口頭上宣稱的只為兒子而來那麼單純。  

  「上次我們見面過後,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你說給你一點時間考慮,會再和我聯絡的,為什麼幾天來卻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轟地,王逸頓覺天在旋、地在轉。  

  他們幾時見過面了?曜輝和前妻還有聯絡嗎?他為什麼不告訴他?考慮,又是考慮些什麼?莫非是……破鏡重圓?  

  「也不過是一個禮拜而已。」曜輝有些狼狽地說。  

  「這個禮拜,我每天守著電話,你知道那種滋味很折磨人耶!」  

  呵呵,王逸半自嘲地想:單戀十幾年的自己,早已習慣折煞人的滋味了。  

  「好了,別在這種地方講這些。」煩躁地一扒豐盈發海,曜輝瞥瞥王逸蒼白的臉,對前妻說:「這邊是王先生的家,我們先回對面家裡再說。」「這位王先生又是?」斜睇一眼,不住打量。「馬麻,大哥哥是把拔的新——」曜輝手腳奇快無比地搗住兒子的小嘴,搶先答道:「是我的房東!豪豪很喜歡他,所以我常常帶豪豪過來玩。王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先失陪。」他催促著一副還想追問的前妻,往大門口栘去。  

  順利地將兩人都推出門外後,他轉頭無聲地對王逸說:「我晚點兒再來找你。」大門在他身後關上。  

  王逸默默地走到窗口,注視那一家三口橫越過車道。遠遠看去,他們就是完美的一家,父親高大英挺、母親成熟美麗、兒子白胖可愛。倘若鐵家「夫妻」真的復合,自己就徹底成了局外人了。對曜輝而言,他會是他不堪回首的過往之一,抑或是人生短暫低潮中,一場沒什麼意義的意外插曲?  

  不管怎樣,看到曜輝的妻子,就像給王逸潑了盆大水,如夢乍醒。  

  他從未說過喜歡他、愛他。王逸也無從得知,在曜輝心裡,自己被擺放在哪一個角落?只有一件事情,王逸可以說得很有把握——即使有天曜輝離自己遠去,他也不會忘記曜輝給過自己的這段幸福日子。王逸會謝謝他肯讓自己愛他,並且後半生持續在某個被遺忘的角落,一直、一直地愛著曜輝。  

  「這就是你租的地方啊?看外表挺老舊的,可是裡面還算可以嘛!不過寬敞是很寬敞,要我住在這種窮鄉僻壤,我還是寧可住在台北的窄小公寓,這邊離最近的雜貨店,走路也要二十分鐘耶,開什麼玩笑!」  

  前妻一進門,東挑剔、西批評,不忘為兒子抱委屈道:「豪豪也是,好可憐喔!人家說近朱者赤,你把豪豪丟到這樣的環境,是希望他和那些鄉下沒教養的孩子一樣,學會怎麼耕田嗎?念這種鄉下小學,不但會讓他跟不上都市學校的進度,而且因為沒有人競爭刺激,成績一定退步了不少。」  

  前妻這種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個性,自婚前、婚後、甚至到離婚了,都一路沒變過。婚前,曜輝以為這叫直率、沒心機。婚後,曜輝終於知道這叫「凡事我說了算」、「別人的事我才懶得管,管你是因為你是我老公,給你面子!」。離婚後,曜輝覺得這真是目中無人又粗魯的性格,硬逼人接納她的意見,彷彿不聽她的都不行!  

  但,他們明明已經離婚了啊!他根本不需要她這樣東管、西管的!  

  曜輝開始懷疑,那天她可憐兮兮的哭訴,是否早有準備?仔細想想,婚後態度異常強勢的前妻,在婚前倒是經常利用淚水攻勢瓦解他的防備。尤其當曜輝和她有意見相左的情況時,她馬上就會掉下眼淚,迫使曜輝放棄自己的意見,以她的意見為意見。  

  慢著!打自那時候起,自己就被她裝出來的柔弱,給騙得一愣一愣了嗎?  

  忽然間,曜輝想起了王逸。沒有妻子一掉就是唏哩嘩啦停不了的淚水,有時只是一行清淚,卻緊緊揪住人的心,讓曜輝好心疼。  

  淚水對妻子來說是一種利器,每次掉都算好時機,好拿來跟他談條件、爭東西。相對地,王逸不曾邊哭邊向他討價還價,也沒藉機要求他什麼。王逸的每一滴淚都是真、都是情。  

  「馬麻,豪豪很喜歡這邊的學校喔!」扯扯母親的裙角,豪豪天真地介入大人的話語中。「剛開始我很討厭他們,可是現在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們每天都在學校裡玩得很開心。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把拔,和把拔一起回家,以前的學校不行,所以我比較喜歡現在的學校。」  

  「豪豪。」前妻蹲下來,看著兒子說:「可是以前的學校,老師和同學你不是也很喜歡嗎?你看看,現在你曬得像個野孩子,這麼黑抹抹的,都不像馬麻疼的小豪豪了。都是因為把拔帶你住在這種狗不拉屎的地方的關係!」  

  「可是豪豪長高了喔!我長高了兩公分,而且我現在很會爬山喔!把拔和大哥哥都會帶豪豪去釣魚,晚上我們還會在那邊放煙火。把拔、大哥哥和莫叔叔,有時候常叔叔也會來玩,大家都會陪我玩,好開心呀!」  

  前妻抿抿嘴。「可是這邊沒有你愛看的卡通,沒辦法買你愛吃的零食、蛋糕,也見不著馬麻,這樣子你還是比較喜歡住在這裡嗎?」  

  「……那,馬麻跟我們一起住嘛!馬麻,妳也來陪豪豪玩,豪豪捉獨角蟲給妳看!豪豪捉過這麼大、這麼大的一隻喔!」  

  前妻擦著眼角。「你看你,把豪豪帶壞成什麼樣子!捉什麼噁心的昆蟲啊、爬什麼山呀的,根本都是些鄉下孩子的玩法!這樣子對豪豪的將來,有什麼好的幫助?你說,你是想讓豪豪將來考不上好學校,連書都不讀,整天混在這座山裡頭嗎?」  

  她撲上前去,拚命槌打著曜輝的胸口,說:「你還在考慮什麼?再考慮下去,豪豪都快變成我不認得的野孩子了!你為什麼不答應搬回來台北?和我做夫妻有那麼痛苦嗎?我哪裡不好,你說,我會嘗試去改呀!」  

  「阿梅!」揪住她的雙腕,曜輝一叱。「妳再鬧下去,我們就什麼都別談,請妳回台北去吧!」  

  前妻倒抽一口冷氣。「你……連茶都不請我喝一杯,就要叫我滾蛋?你是不是另外有女人了?你上次口口聲聲說沒有,但你只是不講而已!你一定是喜歡上別人了,所以才會對我這麼冷淡,是不是?」  

  「是。」斬釘截鐵地說出來之後,在前妻的憤怒爆發前,曜輝又補上一句。「又怎麼樣?」  

  前妻後退兩步,不信地搖著頭。「那人是誰?」  

  「無論是誰,都與妳無關,阿梅。我們離婚了,不是我背叛妳,而是我們兩人都恢復自由之身,可以再給自己找另外的心靈寄托對象。我可以,妳當然也可以啊!除非妳在離婚這段期間內,沒和別的男人出去約會過,不然——」  

  「我沒有!」前妻悍然打斷他的話。「我一直都想著你和豪豪,誰來約我,我都不和他們出去!」  

  「……」一歎。「那真是遺憾,或許妳錯過了一個原本能讓妳幸福的男人。」  

  「鐵曜輝,你這麼說,是不願意和我復合了?」前妻拉起豪豪的手說:「你不要我沒關係,可是我要豪豪和我在一起!豪豪,你告訴馬麻,你想不想要把拔和馬麻都陪在你身邊?你希不希望我們家回到過去那樣,你、把拔、馬麻三個人住一起?」  

  卑劣地利用起無知的兒子,前妻的問話,自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真的嗎?我要!我要!把拔,馬麻說她要和我們一起住耶!萬歲!」  

  挑起一眉,前妻難掩得意之色地說:「你捨得令豪豪難過、令豪豪身邊沒有母親地長大嗎?瞧,豪豪這麼開心,可見得這一年他很想念我。你若是說不,第一個傷害到的人,就是豪豪。」  

  曜輝沈下臉。  

  「豪豪,馬麻今天晚上就睡在這邊陪你,好不好?」  

  前妻得寸進尺地一笑。  

  「好啊、當然好啊!豪豪好高興喔!把拔,你也高興嗎?」  

  曜輝望著兒子滿是雀躍、滿是燦笑的小臉蛋,艱澀地吞下滿腹怒火,靜靜地點頭。這場角力,他是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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