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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曉衣 -【口是心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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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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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7: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口是心非 作者:夏曉衣

傳說司馬家繼承了西晉的皇族血統,大公子司馬鋒芒更是人中龍鳳。
他外表斯文俊秀,內在卻是世界級的心思難測、刁鑽彆扭;
明明喜歡從小青梅竹馬的她,卻一日不整她不痛快!
先是使計破壞她和弟弟的婚約,又惡人先告狀反說她水性楊花;
他就是要她一直追在他身後,被她討厭也無所謂!
不過這場你跑我追的愛情遊戲,最後主控權似乎……不在他手上?

冷豔的宋典雅本貴為千金小姐,不知何故家道中落、父母俱逝;
本來還有從小指婚的司馬家二公子可依靠,沒想到新娘變成她好友!
看司馬大公子一臉的詭異莫測,該不會就是他從中搞破壞吧?!
虧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顆芳心早就悄悄系在他身上,
以為他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卻每每被他的「惡搞」氣到冒煙!
看來他當真是討皮痛,非要她使出「大絕招」才知女人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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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7: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百花盛開,兩小無猜。  
  「典押!」司馬鋒芒從小一雙腿就很長,跑起來飛快飛快的踏得滿地發出砰磅響。「典押典押!典押!」  
  他慌慌忙忙,叫著長期留宿他家的小姑娘。  
  爹娘經常糾正說她的名字是宋典雅,可他永遠口齒不清,說不清典押和典雅之間的分別。  
  「典押快出來!」他受不了找不著她身影的孤單感覺,跳上假山登高一喝!「典──押──」  
  「嗚嗚……」一陣怪悲傷的哭聲,從草叢裡傳了出來,像忽然抑制不住的散開了。  
  司馬鋒芒跳下小山,衝向草叢,撥開綠油油的一片,總算看見他找了大半天的小姑娘。  
  「你怎麼又哭了!」咦──好髒,看她一臉淚水鼻涕的,咿──髒髒髒死了!「難道你發現我抓了你最害怕的癩蛤蟆要嚇唬嗎?」司馬鋒芒縮回右手,拎在手裡的繩子正繫著一隻被綁架的肥大癩蛤蟆。「不可能,你笨笨的沒這種神通呀!」  
  「瘋哥哥,嗚……」小女孩兩隻眼睛像融化的冰,汪成一灘。  
  她的一張臉,全是豆花。  
  司馬鋒芒皺了皺眉。大人說她正在長什麼豆的,此刻豆子掛著水流成了豆花。  
  「哭什麼!討厭,一張臉都血肉模糊了還哭!」他從沒見她哭得那麼悽慘。而且他沒欺負她──不不,說欺負是會被爹娘修理的,應該說他是在關照她、愛護她。但他什麼都還沒做,她怎能哭呢!能讓她哭的,只有他才可以!  
  「瘋哥哥,我爹娘八要我了……」宋典雅小小的身子主動靠近司馬鋒芒,說話之間,某些咬字因她牙齒的殘缺而不太清晰。  
  「我早知道啦,八然他們怎會一直讓你留在我家賴著八走!」司馬鋒芒故意學她咬字不清晰。  
  「哇啊!」她聽他無情的話語,感到大受打擊。  
  「你別哭啦,大家都喜歡你呀,賴著就賴著嘛。」他丟掉手中的蛤蟆,有些受不了她淚水的氾濫。平時她哭一、兩聲,他聽聽便滿足了。她若哭久了,他是會不舒服的,心口悶悶的難受。「沒人會趕你啦!」  
  「瘋哥哥,我剛才見到我爹了。」  
  「哦,難怪我找你那麼久。」他突然侷促的問:「他要帶你回家了嗎?」  
  「八是……」她柔柔的說。  
  「哦……」他喘了一口氣。幸好……  
  「我爹說,要我嫁給歷二哥。」她抽噎道。  
  他愣了愣。什麼叫做嫁呀?他想問明白,又怕被她發現他有不知道的東西,那很丟人的哦!  
  「瘋哥哥,怎麼辦?」宋典雅忐忑。「我和歷二哥八熟,我會怕。」  
  「那你以後多跟他玩不就熟了!」  
  她為難了。「但跟他玩就八能一直跟著你了……」  
  「那最好了,我才不在乎呢!」他故意說得很大聲。  
  「瘋哥哥,歷哥哥會喜歡我嗎?」  
  「……誰會喜歡豆花臉。」說得很猶豫,不乾脆。  
  「嗚,嗚──」洪水即將再度氾濫。  
  他急了。「叫你不要哭了你聽不懂哦!」  
  「瘋哥哥討厭我!」她好傷心的說。  
  「那是……那是……你不用那麼難過啦。」他沒那麼說呀!她為了這樣的理由哭,他會很高興的,儘管他不知道有什麼值得快樂。  
  「可是瘋哥哥討厭我。」她一臉萬分傷心的表情。  
  「哎呀,你這麼看不開又能怎樣?我又沒有說我討厭你,你別總是哭……」他偷看她一眼,隨即猛烈搖頭,像排拒些什麼。「雖然我很喜歡逗你哭,可是我不是討厭你。總之,就是那樣啦!」他語無倫次了。「我是……反正我不討厭你。」  
  「瘋哥哥,你喜歡我嗎?」  
  她問得純真又無心,他的臉一下子漲紅了。  
  「什麼啊?!你在問什麼啊,好討厭喔!不要隨便問這種問題,很倒胃口的,我前天吃的東西都快吐出來了啊!」  
  「哇啊!瘋哥哥討厭典押──」受人影響,她也分不清自己的名字到底怎麼念才正確。  
  「你需要那麼傷心嗎?」他十分高興呀,她哭得那麼悲傷,他想快樂都快樂不起來。「我……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嘛!」  
  「哇哇哇啊啊……嗚嗚嗚……」豆花臉持續痛哭中……  
  「再哭──我把癩蛤蟆放進你嘴巴裡哦!」他回頭找那隻丟棄在地的醜物,找呀找啊居然不見了,被綁架還能溜得那麼快?  
  「哇啊啊啊啊啊……」這廂哭得不容阻擋。  
  「……喜歡……」  
  風輕輕的吹,花悄悄的開,一聲告白,慢慢的逸出小男孩粉色的嘴唇。  
  「呃!」宋典雅哭到打嗝,停頓片刻,回憶著有沒有聽錯。  
  「我喜歡你啦……」男孩羞愧得蹲在地上,聲音兇狠,一張紅臉卻難為情到極點。「這種肉麻的話,我只說這一次哦,只說這一次哦!」  
  「瘋哥哥……」宋典雅破涕反笑。  
  「你別這麼笑。」他一不小心看清了她的笑臉,那麼難看的臉蛋呀,嚇得他一顆心險些掉出喉嚨。臉更紅心跳也更快了,糟了,他被嚇壞了!  
  「瘋哥哥。」這廂尚有衷腸待傾訴,欲言又止。  
  八成想說什麼她也喜歡他的話,司馬鋒芒裝著不堪其擾的揮手說道:「好啦,我知道啦──」  
  「我討厭你。」  
  呃?  
  「我最討厭的人就是瘋哥哥了。」宋典雅笑得好開心呀,吃了蜜糖似的。瘋哥哥總是欺負她,她討厭欺負她的人!  
  風不吹了,花不開了。誰的力量如此神奇,簡單一句話,顛倒了別人的心情。  
  司馬鋒芒傻掉了,紅臉轉瞬變白。  
  這一年司馬鋒芒十歲。他下定決心──討厭宋典雅,總有一天要讓她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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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據傳,司馬世家繼承的是西晉帝國的皇族血統。因此他們總給旁人一種非比尋常的名貴印象,像玉在璞中、金在沙裡,一目瞭然的璀璨。  
  顛峰山莊──前有樓閣、後有庭院,莊園傍山倚林,展現出自然的樸素清雅之美。  
  入夜的莊園內,僕役們正忙著張羅二公子的婚宴。婚宴的場面盛大,受邀者不是享有盛名的江湖豪傑,便是朝廷裡舉足輕重的士族權貴。  
  宋典雅沒有請柬。  
  隨著湧入山莊道喜的人潮,她走進莊園大門。守門的侍衛認得她,因此不敢阻攔。  
  一陣竊竊私語聲在宋典雅路過時散開。有人知道她是誰、有人不知道,聽著旁人提起她的身份,隨後發出嘖嘖稱奇的聲音,宋典雅仍面色如常的步入正廳。  
  正廳內,滿堂賓客圍繞著司馬家長公子,儼如眾星拱月一般。  
  婚宴尚未開始。  
  「司馬家名下的商號全數冠以『顛峰』之名,請教司馬公子有何特殊用意?」發問的賓客語氣熱絡。  
  「個人偏好而已。」司馬鋒芒執起手中的夜光杯,杯中盛的是香醇的陳年狀元紅。「我喜好極致。」  
  瑣碎的問答,無趣的對話,經由四面八方的人潮湧向他。  
  司馬鋒芒俊秀的臉始終微笑如和風,招呼回應每一位客人,盡顯他一家之主的風範。  
  「怎麼,宋家姑娘也來了?!」  
  賓客中的一聲呼叫,引起一片意外的聲浪。  
  「不妙!」  
  眾賓客驚詫的望向那位走入廳堂的姑娘。她冷若冰霜,巡視週遭一眼,面色陰暗的走向角落。  
  「她怎麼有臉來?」  
  「平常人遇見這種事,該躲進被窩裡哭天喊地了!」  
  「宋姑娘非屬常人,性子烈得很,今晚怕是專程……」  
  最近幾日,宋典雅與司馬家的恩怨情仇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談論聲因她的到臨而火熱,整片廳堂瞬間只見人人交頭接耳。  
  「讓諸位見笑了,是我邀請宋姑娘登門一敘。」司馬鋒芒微微提高了嗓音,一邊解釋一邊轉移步履,吸引人們的目光聚集到他一人身上。「她與舍弟的婚事,必須有個合情合理的解決。由我親自向宋姑娘道歉,才不會失禮。」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的點頭稱是。  
  司馬鋒芒放下酒杯,走向那位不速之客。  
  「長公子且慢!」賓客喊住他邁向角落的步伐。「公子只管經商,不知人心險惡啊!」  
  司馬鋒芒笑著回眸,有意無意的調侃。「用起險惡這詞兒了,難不成小姑娘能把人吃了?」  
  「宋姑娘一向恩怨分明,性子之烈眾所周知。歷少俠違背婚約,與宋姑娘的好友私定姻緣,她怕是忍不下這口怨氣啊!」  
  賓客之中,三五位江湖人士馬上積極表態。「公子,不如我等陪你一同詢問宋姑娘的來意,再做打算。」  
  「謝過諸位好意。」司馬鋒芒含笑推辭,眼中光芒難以分辨,似嘲非嘲。「只是家務事,無須勞師動眾。」  
  一群大男人圍逼一位小姑娘,太難看了。  
  司馬鋒芒獨自走近站在角落的宋典雅,身後的大廳立時一片靜寂。  
  「宋姑娘,你一人?」他出聲問她。  
  滿堂俱寂──司馬鋒芒不禁莞爾。  
  宋典雅聞聲,臉上閃過一絲令人無從捕捉的慌亂。  
  來了……她為這一刻已準備許久!  
  「你應該清楚宋家只剩我一人。」她沉著臉看向他,冷凝的豔容結起不願融化的冰霜。「我已沒有親人能為我討回公道。」  
  「可否與我移步花廳再談?」司馬鋒芒無視她帶有敵意的態度,笑容親和如六月煦陽。  
  「不必。」她的表情與語調冷硬得有點刻意。  
  「在下有緊要之事,務必同姑娘協商。」司馬鋒芒的語調微妙轉變,透出不可違抗的氣勢,又令人無從察覺那份強勢。  
  宋典雅蹙眉,不知為何自己難以拒絕司馬鋒芒的要求。  
  她邁步先行,反客為主。司馬家無論花廳或誰人寢室,宋典雅一概瞭如指掌。  
  司馬家二公子與宋家之女早訂有婚約。早期兩家門當戶對,過從甚密,然而好景不常,當宋家沒落,兩家的往來相對遞減。  
  不過幾年光景,宋家離散,當家之主病逝,留落宋典雅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司馬歷,宋典雅自幼等待著嫁予的男子。他卻背信棄義,與她僅有的知心友人一同背叛了她。  
  「呈美酒佳餚。」司馬鋒芒晚走幾步,吩咐手下人好好款待賓客。望著宋典雅的背影,他又向侍從們輕聲交代道:「守住花廳,倘若我看不住,你們防範著別讓她鬧事。」  
  通往花廳的廊道,置滿了張燈結綵的喜字,當宋典雅經過,林立兩旁的賓客紛紛露出異樣的眼色。  
  「宋典雅居然來了!」有人驚訝的說。  
  「她沒安好心吧?」另一人低聲說。  
  「看她能變什麼把戲,婚事都成定局了。」  
  談笑聲猶若餘興消遣,挑起別人的刺痛,事不關己的輕鬆。  
  宋典雅一路向前走,冷漠的臉未曾扭曲。  
  「聽聞,新娘是她的友人呢……」  
  她止住腳步,轉頭看去,說話之人急忙別開臉。  
  司馬鋒芒隨後而至,目光轉移間,定住了議論的人群。  
  聲音消隱了。  
  「人多難免嘴雜。」他走近宋典雅,高大的身影維護般地籠罩住她。「你別放在心裡。」  
  花廳已入眼簾,宋典雅轉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司馬鋒芒。  
  「我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麼,你也不必擔心我會惹是生非!我來這的目的只是想見司馬歷一面!」  
  司馬鋒芒引領她進入花廳,避免外人有看戲的機會。  
  「歷兒的婚事已定了案,姑娘就別計較了。」他溫煦勸道。  
  僕人及時送進了酒菜。  
  「請──」司馬鋒芒執起酒杯,遞予宋典雅。  
  酒汁溢開香甜氣味。  
  「這杯喜酒,我代歷兒敬你。」  
  宋典雅左手一揮,揮開司馬鋒芒的右手,名貴的夜光杯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司馬鋒芒俊美的臉,依舊和煦。  
  論外貌品行,他不像商人,反而似宮廷內掌握重權的朝臣般,高貴、自信而優雅。他雖名為司馬鋒芒,人卻內斂得沒棱沒角,神秘而吸引人。只見其光,難窺其質,司馬世族長公子,全民公認的天下第一奸商!  
  「姑娘看來心情不佳呢,我已經吩咐歷兒向你道歉了,他難道沒有盡責?」司馬鋒芒注視著宋典雅隱含傷痛的目光。  
  「道歉?」宋典雅嘴角一勾,嗤笑。「事發至今,他根本不敢見我一面!」  
  「我向你道歉,是我教養無方。」司馬鋒芒再度斟酒執杯,舉到宋典雅面前。「請──」  
  酒色迷離,酒香馥郁。  
  「我要見他!」宋典雅直盯著司馬鋒芒的眼,黛眉始終難以舒展。「我有話需當面跟他說明。」  
  「請。」他又提高了手指間的酒杯,重複恭請。  
  宋典雅不耐煩的接過,一飲而盡。「夠了吧?」  
  司馬鋒芒的眼中矇矓如彩云覆月。  
  「姑娘切莫動氣。歷兒的失約是我們理虧,不如由我三弟代為彌補過失?」  
  司馬家除了掌權的長公子司馬鋒芒以外,尚有兩位傳人。司馬歷與司馬經是一對孿生子,前者是瀟灑江湖的俠客,後者是離家在外,生性叛逆的浪子。  
  「婚約既是長輩所定,名正言順,必要遵從履行。我立即召喚經兒回家,商量與姑娘的婚嫁。姑娘滿意麼?」司馬鋒芒親和詢問,一副天下無難事的神情。  
  「你當我是什麼?」宋典雅聽了,冷顏破裂,眼中燒開怒火。「只要是你們司馬家的人都可以嫁?」  
  「姑娘莫要猜忌……」聲音輕淺,像微風吹竹葉。  
  「我不是來搖尾乞憐的,司馬鋒芒,我要見司馬歷!」  
  「喝口酒,你先消消氣。」司馬鋒芒再度送上美酒。「我一定會安排姑娘和歷兒見面,他理當向你道歉。」  
  「終於達成共識了。」宋典雅冷聲一笑。「人,我何時能見?」  
  「請稍等。」他微笑的舉起手中酒杯。  
  宋典雅奪之即飲。  
  酒杯,又見底。  
  司馬鋒芒微眯雙眼,端詳起宋典雅,不做表態,如在沉吟。他詭譎的神情透露出些許期待。  
  宋典雅與他目光相接,心中章法大亂。  
  「你賣什麼關子?」她觸及他專注的眼神,頓時發現自己長久以來的準備,似乎太過薄弱了。她真有充足的力量和眼前的男人鬥爭?  
  俊美的容顏依舊柔和,只有那雙矇矓的眼,不尋常了。  
  司馬鋒芒輕緩道:「準備的喜酒是狀元紅。可我招待姑娘的,則是聞名天下的迷藥。」  
  她怎麼還未昏迷?他釋出埋藏在心底的疑惑。  
  「你……」宋典雅不禁氣結。  
  這個笑裡藏刀的男人──他根本沒打算和她講理!  
  「姑娘目前尚有七分清醒。」司馬鋒芒笑臉迎人的計算著,她眼底愈漸濃重的迷茫。  
  「司馬鋒芒,你們司馬家的男人全是混帳!」宋典雅衝向他,猛烈的揪起他的衣襟。  
  遺憾的是她雙手剛碰著他,身子隨即沒了力氣,她只能虛軟的搖搖晃晃,抓不穩他。  
  「姑娘措辭不甚優雅。」司馬鋒芒微笑如常。  
  「你……」宋典雅身子有些歪斜。  
  「女兒家,太莽撞只會害了自己。」司馬鋒芒慢條斯理的扯開宋典雅發抖的手指,逐漸失去意識的她不可抗拒的倒落在地。「那小子移情別戀,確實有錯。但你卻毫無戒備將好友介紹給他,也是笨得可以。你的朋友有了他的骨肉,你說他能棄之不顧麼?」  
  他柔聲說著,尖刻的字句出口還裹著一層溫柔。  
  宋典雅不由自主的癱在地面,眼前一片模糊。  
  「你們、你們都在騙我!」她惱怒自己沒有力氣揍他。  
  「輕易就移情別戀的男人,不要也罷。」司馬鋒芒在宋典雅身邊走了幾步,無意攙扶她。「我會為你留意好婆家,但我想你大概也不會領情。歷兒那處,我儘量讓他早些向你賠不是。請你手下留情,別滋事。」  
  宋典雅無力表示憤怒,堅強霎時散落流失。她急得眼眶泛紅,再不反擊,自己便輸了氣勢。  
  司馬鋒芒踩住她的衣裙,俯視她脆弱的姿態。  
  「男人總是喜歡柔順的女人,一如你的好友。」他眼中流露出一股蔑視。「儘管她表裡不一,但表面乖巧便已足夠。你呀,多學著點……」  
  宋典雅眉心緊蹙,如遭尖刀凌虐過早已受創的傷口。  
  他在羞辱她!  
  她面色悲憤的聽進他所說的每一個字,仇恨似在心中累積。  
  司馬鋒芒毫不在意,悠然交代安排在外的侍從。「將她帶到我的寢房休息,並派人看門,防止她清醒後搗亂。」  
  廳外的夜色,愈加深沉了幾分。  
  司馬鋒芒克制住回頭的慾望,步履一轉,朝正堂而去。  
  婚宴開始了。  
  他走進人群,不過瞬息功夫,方才冷淡的臉色轉變為溫和柔暖,人前人後兩個樣。他笑著,款待賓客。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  
  爹娘說不要她了,要把她嫁給那個人,可她、可她……她喜歡的不是那人!  
  大哥哥……他不想娶她嗎?  
  她想見他,他知道嗎?為何不管她怎麼呼喚,他就是不肯停留,非要離開她不可?  
  不論他有多少嫌棄她的理由,她都願意為他改,別丟下她……爹娘已經不要她了、她一無所有了……  
  門扉開合,一陣步履聲逐漸接近。  
  「她睡死了?」司馬鋒芒問守門的人,得到不確定的答案,便走向床榻。  
  神智不清的宋典雅聽見聲響,搖著頭,她眼睛睜不開,身子仍有意志想支撐起身。  
  「歷……」她呼喚。  
  鄰立床畔的司馬鋒芒目光一閃。  
  夢囈?  
  他俯視宋典雅,試探的問道:「宋姑娘,你儘管在此休息,吃的東西我擱在桌案,你餓了喚我一聲。」  
  宋典雅忽然使力搖頭,抗拒著什麼,斷斷續續的哀求:「別走!別走……你別走……」  
  她的語調是清晰的,緊閉的雙眼始終不曾開啟,任人無法探悉她的神思正常與否。  
  司馬鋒芒凝視她一會兒,徐緩道:「你清醒了?」  
  他朝門外侍從比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提高警覺。  
  「歷!」宋典雅像在迷夢,疑幻疑真,雙手向上舉起,在空中不知所謂的摸著抓著。「你要去哪?」  
  她問得哀淒,眼角有淚光。一張豔容褪盡冷凝,美色迷離。  
  司馬鋒芒目色微沉,和煦的臉閃過一絲奇異的陰險。  
  「我不是歷。」他握住她的手腕。  
  「歷在哪裡?」宋典雅猛然驚醒似的睜開眼,眼裡充滿不清不楚的血絲。「他和她去哪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五指如煉,緊緊地圈住。  
  司馬鋒芒的目色變冷了,唇角揚起詭譎的笑。  
  「去拿些迷香。」他轉頭吩咐門口侍從,不管宋典雅的反應。  
  「你打算迷昏我,不管我了?」宋典雅扣住他的手掌,借力使力支起身子,往司馬鋒芒的胸懷挨近。「她什麼地方比我好?你說,我也可以做到,別不理我!」  
  「你認錯人了。」司馬鋒芒低語,確定她神智不清。  
  「你不是說過喜歡我,為何負我?」她舉頭仰望他,露出白皙的頸項。  
  司馬鋒芒撥著宋典雅的手,撥不開,他索性放棄了。  
  「歷,歷……」宋典雅如訴如泣,使盡僅有的力氣,環抱住司馬鋒芒的腰際,悲傷迷離的臉枕在他胸口。「歷……」  
  「你抱得太起勁了。」司馬鋒芒冷淡的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對她的痴迷毫不動容。  
  他二弟是什麼貨色,做兄長的知根知底,瀟灑是做給外人看的表面風流,除了年輕皮相,簡直一無是處。哪家姑娘痴心這等徒具光鮮的浮誇子弟,便是不長眼的痴愚了。  
  他無法同情宋典雅。她越是表現得痴迷,越令他感到厭惡。  
  「歷,她能給你的,我也可以。」宋典雅入戲一般,恍惚的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  
  她的音容妖嬈,令他突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你糊塗了。」司馬鋒芒聞到了一陣芳香,不是花香,是女孩家獨有的撩人味道。「我不是歷,不是司馬歷。」  
  「不是歷?」宋典雅似乎聽進他的話,迷惘的問:「你是誰?」  
  「我是司馬歷的兄長,你忘了?」他巡視她迷茫豔麗的臉兒,沒來由的惱怒。然而他說話的聲音,仍是一片溫和晴朗。「你兒時經常出入我家,纏在我身後趕也趕不走……不是歷,是我。」  
  「不是歷?」宋典雅睜大眼,努力的分辨眼前的形影。「我怎麼會抱歷以外的男人,不可能!你就是歷!」  
  司馬鋒芒臉色陰沉得嚇人。「放開。」  
  他的聲音和司馬歷極為相似,她聽著,幾乎分不出差別。感覺他有意撇開她,她纖纖十指死命抓住他的後背,指節彎曲得慘白。  
  「不要離開……」她舍下尊嚴,哀求他。  
  「好,我不走。」他逕自轉頭,催促侍從:「迷香到了沒有?」  
  宋典雅惶恐的抓住他的發。他的發,何時變得那麼長?  
  「歷……」她目光迷濛地盯住他迷離的臉。「我要嫁……」  
  是他,就是他,只有他,必須是他!  
  她只能用她的雙手擁抱他一人。  
  司馬鋒芒對眼前一切感到有些膩了,他托起宋典雅的下頷,柔聲道:「他已經拜堂了,正在和你的知心好友洞房。」  
  宋典雅震住,被冰雪從頭到腳淋遍了。  
  司馬鋒芒為她的反應而心情愉悅。  
  「胡說,胡說,你在這!」她再次驚醒,焦急的揪住他的衣襟,不能換氣的連聲道:「不是和她,是和我,你和我才是夫妻!」焦急的看他,她的眼底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你──」  
  司馬鋒芒不等送進門的迷香已經近在手邊,他忍不住了,手一揚,對準要穴,不容閃失的劈暈了宋典雅。  
  看她昏死過去,雙手鬆脫倒回床榻,他微微蹙了眉,慢條斯理的揉著手掌。  
  「煩人的東西。」冷漠的臉迅速回覆和煦如常。端詳著她淚光未逝的眼角,他笑了笑,惡意的念頭在心中滋長。  
  陽光嫵媚,樹葉在和風中發出嘶嘶沙沙的響聲。  
  午膳時分,莊園內的寧靜卻因一聲冷厲的暴喝,破散。  
  「司馬鋒芒!」  
  一道夾帶殺氣的身影衝出寢房,無人敢擋。直到她將仇視之人揪在手掌,週遭沸騰的塵煙才徐徐平復。  
  「宋姑娘你清醒了。」司馬鋒芒執起一雙筷子,遞給怒氣衝天的宋典雅,友好的道:「請一起用午膳。」  
  桌邊尚有一人,自顧自的進食。  
  「你幹的好事!」宋典雅眼中燃著熾烈的怒火,神智完全復原了。「你居然對我下藥,不怕江湖中人恥笑?」  
  「姑娘錯了,本人行商,不涉江湖。」他悠然的道,碧空如洗般,笑出一派的清淨。  
  「司馬歷呢?我要見他!」  
  「二弟與弟媳遊玩去了。我特地推薦一些著名的風光山水寶地,安排他們短期內在外逍遙快活。」他的話像是故意挑撥,目的是激怒她。他的喜怒向來淡泊,但自昨夜起,他知道自己討厭上她了。  
  他決心不讓她好過。她愈是生氣,痛苦,他愈是感到愉悅,欣賞著她陡然變色的臉,他暗自讚嘆自己做得好。  
  「你這混帳。」宋典雅鬆手,取出匕首。「我不會放過你的,司馬鋒芒!」  
  「宋姑娘言重了。」司馬鋒芒笑意盈盈,心中湧現出真實的喜悅。見她痛恨他,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高興且享受著。他不在乎原因是什麼,只要享受。  
  「你三番兩次的捉弄我,我要你付出代價!」宋典雅手勁轉送鋒利的匕首劃向那張可恨的笑靨。  
  冷不防,一雙筷子在匕首逼近司馬鋒芒臉面的瞬間,不偏不倚的將匕首挾在半空中。  
  司馬鋒芒毫不眨眼,拿過早有準備的空碗,挾了些小菜。  
  宋典雅錯愕地順著筷子,看向出力的手,看見那始終在桌邊安靜用膳的人。  
  「宋姑娘,請,我這就讓人盛飯。」司馬鋒芒愉悅的招呼她,不將她的驚訝當成一回事。  
  宋典雅豔容平靜,有種風雨欲來前的沉寂。她收手,單臂微麻微痛,足見攔截之人的內力何等深厚。  
  「你是誰?」她忍慍問著放回筷子的男子,此人功力深不可測,她不敢大意。  
  「他是我的貼身護衛,兼司馬氏名下商號的總管事──段總管。」司馬鋒芒簡要介紹,接著親切的對段總管道:「有勞你了。」  
  總管冷淡的不應話,他的長相很是貌美,有著不屬於人的妖異。  
  「司馬鋒芒。」宋典雅因他的搶白,怒火重燃,恨道:「我最後再說一遍,司馬歷他──」  
  司馬鋒芒伸出手在空中輕輕一揮,打斷她的話。  
  「鴻雁一去不復返,姑娘節哀。」他說得感慨萬千。  
  「瘋子!」她瞪他。「我要見他!」  
  「誰知哪日能相逢?」他說的語音蕭索。「姑娘請便吧。」  
  「你去死吧!」宋典雅難以自持的抽出匕首又朝他砍去。  
  「宋姑娘真是性急之人。」司馬鋒芒的神色仍是水波不興。  
  段總管竹筷一丟,及時封住了宋典雅的穴道。  
  宋典雅僵凝著不能移動,張大的雙眼裡有掩不住的震驚。  
  「殺掉她?」總管開口了,聲音無比陰柔。  
  「別開口就是殺呀殺的,多煞風景。」司馬鋒芒微笑,陽光聚在他俊美的臉,徐徐說道:「丟出我莊園即可!」  
  「她會報復。」總管簡短一句話,明顯地勸司馬鋒芒頒佈殺除的口令。  
  司馬鋒芒的眼中閃過一抹陰晦之色。  
  他頷首,翹起單支筷子,迅速的下了重大決定:「這有醋,我先給她上些妝,你再丟她出門。」  
  宋典雅聞言,蒙羞似的火冒三丈。「司馬鋒芒!」  
  「姑娘叫得那麼大聲是歡聲雀躍嗎?」司馬鋒芒手中筷子沾著黑醋,一遍又一遍往佳人額心寫了個清楚的「王」字,再朝她嘴角畫了兩撇八字鬍。  
  宋典雅氣得渾身顫抖。「欺人太甚了你!」  
  司馬鋒芒置若罔聞的委託總管。「請善後!」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朝宋典雅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親切道:「再見,宋家妹妹。」  
  「我一定要──殺了你!」被強行拖離的宋典雅,發出驚天動地的誓言。  
  「聽,說得多麼有魄力?」司馬鋒芒愉悅的面向她的背影,擊掌稱道:「信念確鑿,值得讚譽!」  
  一身白衣的段總管,完事後走回桌旁,繼續用膳。  
  「你二弟捅的樓子該由他自己收拾。」總管可有可無的發表意見。  
  「這算小事了。」司馬鋒芒開心道,然後,神秘的添了一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知道你這是節外生枝,自找麻煩。宋典雅怎麼說也是千島湖之主──千江月的嫡傳弟子,手腳絕不馬虎,你就不怕到時會缺個胳膊少條腿?」  
  「有你護衛,我怕什麼?」充分利用旁人能力之舉,司馬鋒芒毫不含糊。「近期內,我有的是空閒,無所謂與她玩耍。」  
  總管聽他說得十分享受,像一種任性,不由得挑明了說:「嗯怨若不及早澄清,越拖延,越糾纏不清。」  
  「我明白。可見到她那副蠢樣,我就開心,甚至想傷害她,逼得她更蠢,我更樂了。」輕言淡語,眼簾半垂,覆蓋了不為人知的惆悵。  
  「她得罪你了?」總管終於察覺出端倪。  
  司馬鋒芒亦不相瞞,對他坦率的笑。「錯認我是那小廢物,對我出言無狀。她犯了不可饒恕的錯。我從沒這麼不高興,非得整治整治她,免得悶出病來。」  
  尖利的詞句,說出來的聲音卻是十足的溫言緩語,司馬鋒芒的笑容依然和煦。  
  這男人,實在表裡不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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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8: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江南 蘇州  
  顛峰客棧,在蘇州的頭一家分號落成,客棧外的爆竹聲震耳欲聾。司馬鋒芒宴請了城中權貴,共享開張之喜。距離司馬歷新婚不過三日,司馬鋒芒藉著喜氣,拓展家業,立意經營客棧,由南到北一路開通,名號全冠以「顛峰」二字。  
  恭賀聲不絕於耳,賓客只進不出。  
  「半個月後,第二家分號將在揚州開張,而再過半個月……」司馬鋒芒忙得不可開交,隨時要答覆眾口不一的問題與賀喜。  
  「顛峰客棧算是連號全國了,有機會可得悉數住個徹底!」  
  「往後我外出遊玩,一定會認定司馬公子『顛峰』名號,除此以外的店家,絕不住宿買賣!」  
  賓客們的奉承,是一人比一人豪氣熱烈。  
  手中握著個酒杯,司馬鋒芒微笑如常,眼底的倦意卻是隱匿得毫無破綻。  
  人聲鼎沸中,一名冷若冰霜的女子,一身肅殺寒氣,默不作聲的走入客棧。  
  她不需尋覓,一眼便在人群裡瞧見司馬鋒芒,怒氣霎時沸騰滔天。她步步含恨的朝他走去,在場的賓客對她的出現無不愕然。  
  「司馬公子,那位是……」發現有個美女如羅剎般逼近,不安的客人提醒談笑風生的司馬鋒芒。  
  司馬鋒芒眉一揚,徐徐轉眼,三日不見的冤仇怨女赫然入目,蓄勢待發。  
  「呀。」他向身旁被挑起猜疑之心的賓客笑道:「不曾見過,那位是客人或各位的親友嗎?」  
  「司馬鋒芒!」美女指名道姓,殺氣騰騰。  
  明眼人匆忙走避以免被波及,還讓出一條寬敞的路,使她更快更輕易的走向司馬鋒芒。  
  這些人,方才圍攏得他擁擠不已,一見有壞事,個個爭相躲避。司馬鋒芒微笑掃視退避他五步遠的賓客。  
  「掌櫃。」他喚了一聲,目光對準了宋典雅。「今日的茶點,全部免費。有人在門外要飯就開通點,多賞些人間溫暖,不請自來者,以此類推款待。」說完,俊臉蕩出笑紋,如蜻蜓點水,漣漪不斷。「這位姑娘,你盡快隨掌櫃去吧。」  
  宋典雅捏緊了自己的手,可惜她克制不住一腔憤怒,與那個刻意當她是要飯的人講理!  
  「去死吧!」她抽出家傳的寶劍,飛身劈向那個笑得虛偽陰險的男人。  
  「段。」司馬鋒芒悠悠轉身,輕輕一喚。  
  一道白衣身影如鬼魅般閃出,及時護住司馬鋒芒,擋下來人所有的攻勢。  
  司馬鋒芒向呆滯在一旁的賓客們邀請道:「各位請上二樓,美酒歌舞已經候著了。」  
  聽得身後一陣鏗鏘,長劍交擊出清脆的響亮,間歇傳出女子怨恨的叫囂。嘖,與他無關了。  
  登樓憑窗,客棧外,有紅欄三百六十橋。  
  半個月後 揚州  
  煙花只在此季燦爛。顛峰客棧,第二家分號熱熱鬧鬧的開張了,還優待全城百姓進食入住。  
  司馬鋒芒從蘇州趕到揚州,一路整頓著名下商號,每天總有忙不完的事,但他臉上永不見一絲疲憊。  
  「司馬公子,恭喜恭喜!」  
  三五群人分批恭喜道賀。有人甚至帶了自家閨女,積極的明示、暗示司馬鋒芒接受。  
  客棧滿是名人貴賓,人人擁護司馬鋒芒的態度,全不像對待一名商賈。他天生善與人交際,風趣得體又年輕獨身,對那些家中仍有未出閣姑娘的名門來說,司馬鋒芒的魅力不可小覷。  
  「司馬鋒芒!」  
  忽聽一聲冷厲至極的呼喝,突兀的嵌入熱鬧的氣氛中,破壞了場內的和諧。  
  客棧內的客人們均是一愣。  
  司馬鋒芒的嘴角懸起一抹笑。「這聲音非常耳熟呢。」  
  宋典雅長劍凌空,飛速欺來。  
  「納命來!」她的神色間帶了幾分蠻橫。  
  「段!」司馬鋒芒一叫,繼而視若無睹的招呼客人們,解釋道:「這是傳說中的江南一怪,各位別因為她掃興了。」接著吩咐嚇傻眼的店小二。「上菜!」  
  長劍激戰,他漠不關心的照顧他的客人。宋典雅分神看去,見他置之不理,怒火燒上九重天。  
  她一定不放過他,死都不放,即便死了也要爬出九泉找他!  
  半個月後 鎮江  
  遠山近林,壯闊豪情。顛峰客棧,第三分號開門大吉。  
  開業三天了,司馬鋒芒日日守在門前顯眼處,等候那位戰無不敗,敗不氣餒的宋典雅。  
  「三天了,她竟沒個蹤影,是否改變戰略,打算以暗攻明?」司馬鋒芒坐在客桌邊品茗,對著身旁的白衣男子道:「我還有些懷念她發狠的模樣呢。」  
  「司、馬、鋒、芒──」這一聲中包含了千古怨仇的索命叫喚,劃破了客棧外的長空。  
  「呀,不負所望,她終於來了!」司馬鋒芒喜悅的拍手,看向白衣男子。「段總管!」  
  「我不管。」總管冷然的拒絕。  
  「你見死不救嗎?」司馬鋒芒瞧著寸寸逼近的劍,自動跑到總管身後躲避。  
  他跑,她追,誰也不松懈。  
  「受死吧!」怒目儘管含恨,但似乎還存在著別的東西。  
  「宋姑娘,你再不端莊些,別說我家歷兒,只要是男人都不敢要你。」司馬鋒芒繞著段總管,和宋典雅兜圈子轉,有恃無恐的打擊她最脆弱的致命傷口。  
  宋典雅心房刺痛,高舉長劍。「不殺你,我誓不為人!」  
  「佛家有六道輪迴,不當人可當餓鬼修羅,姑娘不如信佛去吧,金山寺的住持與我頗有交情,我可為你引見。」他閃身避開她招招激烈的劍花,苦心勸說:「莫衝動,莫沮喪,人世間依舊充滿了希望和轉機。」  
  總管閉眼置之不理。兩人圍著他打鬧,惹得他一頭混亂,等他再睜眼,正巧看見自己一根髮絲被宋典雅的劍氣劃斷。  
  「你們一起去死吧!」總管發火了!一把將司馬鋒芒推向宋典雅,施力將他們倆掃向樑柱。  
  巨震聲一響,司馬鋒芒與宋典雅一同撞上木柱。  
  司馬鋒芒首先回神,蹙眉指責總管:「你別那麼使勁,我嬌貴的身子豈是你能傷的?」  
  「不是有人給你墊底了!」總管陰鷙道。  
  司馬鋒芒想起被自己壓倒在地的宋典雅,回頭一看,大為驚訝。  
  宋典雅人已昏厥。  
  「你下手不會輕一些!」司馬鋒芒責備總管。「她這回一定更恨我。」  
  「殺了她不就了事了!」  
  司馬鋒芒鄭重搖頭,嚴肅道:「那是無能之人所做的事,不符合我司馬氏的風格。」他一臉認真。「殺人不可以,那麼──我們逃吧。」  
  總管嘴角抽搐。有時候他也搞不懂,自己怎能跟在司馬鋒芒這古怪之人身邊如此多年沒瘋掉。  
  時間又過了半個月。  
  金陵,秦淮酒色最多情。顛峰客棧的第四家分號順利開業了,繞著江河來去的司馬鋒芒這一路進程,走得比往常都熱鬧。  
  一輪藍月清涼浮現,自由自在的懸在天色未黯的碧空。  
  棧內,客人們屏氣凝神,專注地聆聽司馬鋒芒講述一段感情糾葛。內容是某位姑娘與一個男子有媒妁之約,可姑娘長大懂事後,學會了鑑別優劣,移情別戀愛上了男子的兄長,一位優於男子數倍的奇人。  
  滿堂客人聽得莫名不知所以。為何客棧食宿不收分文,還特地找了個疑似說書人的男子為客人解悶?  
  司馬鋒芒緩緩的道出謎底!原來,他便是不幸男子的兄長。  
  段總管在一邊聽著,眼中有譏笑。他認識的司馬鋒芒,心機深、性格虛假、詭計多端、不做無謂的事。這回,不知他又在琢磨什麼把戲捉弄宋典雅?  
  「這次非比尋常……」司馬鋒芒繼續講述他的故事。「我派人在途中埋伏,騙她,劫她,戲弄她,再派人送去親筆撰寫的斥責信給她做留念,希望她能對我恨之入骨,不再迷戀。」  
  話的前半段真實無偽。  
  鎮江一別,司馬鋒芒派人專門跟蹤宋典雅,打擾她的寧靜,並每天與「特使」維持飛鴿傳書的聯繫,時刻掌握著宋典雅的行蹤。  
  客人們聽得如痴如醉……  
  這時,一聲陰寒的索命呼喚,從幽遠處傳進來!「司、馬……」  
  早從眼線那裡得到消息,司馬鋒芒走到客棧門口,激動的對眾人說:「聽,熟悉的呼喚聲又近了!」  
  「司馬鋒芒!」宋典雅氣勢洶洶的闖入客棧。  
  意外的卻看見滿堂的男女老少,各自面色詭異的端詳她,像是她走錯了地方。  
  「多麼感人肺腑啊,姑娘!」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走到宋典雅身旁,慈悲的拍拍她的手。  
  「儘管長途跋涉,一路受盡磨難,這位姑娘仍是矢志不渝,不辭辛勞的追尋今生的最愛……」席中一位婦女咬著手巾,眼含淚水,敬佩的凝視宋典雅。  
  「司馬鋒芒!」宋典雅不做他想,必定又是這瘋子設計了什麼花樣捉弄她。她逼自己以最猙獰的表情鄙視他!  
  「她對我可謂一片赤誠,」司馬鋒芒嘆了口氣,伸出手掌,輕輕托住宋典雅的下巴。「大夥仔細瞧瞧她這張臉!若非付出了超越常人所能承擔的深情,是無法將臉扭曲得如此之厲害!」  
  眾人用力一看,無不對宋典雅肅然起敬:  
  「厲害啊,果然是罕見的扭曲!」  
  司馬鋒芒待人聲漸隱後,側視宋典雅,再續前言:「宋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  
  宋典雅橫眉豎目,恨不能扒了他的皮!「你說什麼,混──」  
  「姑娘沒見這裡有孩童嗎?」司馬鋒芒不悅的喝止住她,義正詞嚴的教訓。「說話要有禮貌,莫讓幼小之輩過早認知你險惡的心思。」  
  「你……你……」她氣不成句。  
  「這位姑娘好生勇敢!」一位男食客自座位站起,踴躍的發言。「千里尋情,不畏艱險,公子就不能接受她嗎?」  
  宋典雅瞪向那人。胡說什麼!  
  「她原是我二弟的未婚妻,一見我就移情別戀……難道只因為我比二弟更俊美超群、富可敵國嗎?」司馬鋒芒為人性的弱點而萬分感傷。  
  「這些原因,哪一項不值得尋常女子動心?」門口的一位老婦人靦腆的說道。  
  老婦人的同伴點頭附和:「這說明她有識人之明,不能怪她。」  
  「不,你們都錯了。」一看便知是出身貧窮的少年,出面扭轉局勢,成為反對的人士。「這等只重表面的淺薄女子,我不能接受!」  
  「各位。」司馬鋒芒走過呆怔的宋典雅身旁,朝眾人說明:「儘管我對她毫無男女之情,但我十分欣賞她的毅力!若她洗心革面,發揮自己的長處報效朝廷,從官當捕快,前途與作為必定無可限量!」  
  「是呀姑娘。」一名年輕女客接著尾聲,嬌滴滴的勸宋典雅,「司馬公子不喜歡你,你該有所醒悟了吧。姑娘家矜持一點比較好。」  
  宋典雅如遭雷擊,恍然間完全明白了司馬鋒芒的把戲。  
  「司馬鋒芒!」她雙手發著抖提起他的衣襟,然而因為身高上的差距,讓她必須仰頭看他,氣勢怎麼都矮人一截。「你該適可而止了!」  
  「姑娘又何曾心慈手軟?」司馬鋒芒伸出手,比著手背上一小塊顯眼的紫印。  
  「這是什麼?」宋典雅不明白他的意圖。  
  「是你得不到我,傷害我的證據。」司馬鋒芒指控道。其實,那是他昨夜酒醉不慎撞傷的印痕。  
  「我?」宋典雅尖叫。「我哪有碰過你?」  
  她哪一回不是被他明槍暗箭傷得體無完膚!  
  「人證!」司馬鋒芒擊掌,叫出兩名少年。  
  「司馬公子所言不假!」兩名早已套好詞的少年,一前一後站到大廳中。「我們兄弟親眼所見,這位姑娘求愛不成,竟想用武力逼司馬公子就範!若非公子反應及時,趁早躲避,說不準就被姑娘給這般這般,那樣那樣!」  
  「我?」宋典雅有口難辯。  
  眾人以譴責的眼光看她。  
  司馬鋒芒輕盈的走到宋典雅身旁。「若姑娘還想狡辯,物證!」  
  他再度擊掌,一位大娘走入眾人的視線,一個檢衽,開始向眾人展示──  
  「當日,這位姑娘將司馬公廣壓在客棧的樑柱上,意圖這般那樣,並撞倒了一張椅子。」大娘取出一片破布,在眾人眼前搖晃,再繼續說道:「椅子散了架,勾住姑娘的衣裳,這就是衣帛的碎片,鐵證如山!」  
  宋典雅垂下頭,沉下臉,殺意在極度寂靜中醞釀。  
  「姑娘不說話,那就是表示無從狡辯?」司馬鋒芒不依不饒,表面故做折衷,說道:「我願不計前愆,原諒宋家宋典雅對我的冒犯,只盼她能夠改過自新,從今往後──」  
  「啊──」宋典雅陡然尖叫。她所有的理性冷靜,像一根繃緊到極點的弦,因他三番兩次的撩弄,終於崩潰了!  
  寶劍再度出鞘,仇恨不共戴天!  
  「段。」司馬鋒芒一成不變,還是這一句。  
  「下不為例。」總管被方才的鬧劇逗得笑逐顏開,心情特別高興,樂意解救司馬鋒芒的危機。  
  刀光劍影在堂內激起劍花閃耀。  
  「可憐她求愛不成,惱羞成怒。」司馬鋒芒繞步在打鬥的男女周圍,唱作俱佳地向廣大的人客表演。「上天,您為何如此殘忍?」他手一伸,提示道:「音樂!」  
  一群早已準備在堂中央的奏樂老者,應聲吹彈奏唱: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華低見牛羊──」  
  段總管施施然的飄近。「這些彈唱的老伯從何而來?」  
  「我特意聘請的,日後即將進駐金陵分號的樂師!」司馬鋒芒給了樂師們一個讚美的手勢,回眼才注意總管異常的輕閒。「她呢?」  
  總管指了指身後倒地的嬌軀。  
  「你又下重手了?」司馬鋒芒移步湊了上去。  
  「這回她一聽音樂,人就暈倒了。」總管對司馬鋒芒說明。「氣暈了。」  
  「可憐呀!」  
  「你厥功至偉。」  
  司馬鋒芒俯身拍了拍宋典雅的臉,不勝感慨。「唉,人生──」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樂師們機靈的跟隨雇工的話,改唱起另一調。  
  「他們是我從秦淮河畔邀請來的前花樓樂師。」司馬鋒芒走回客人面前,介紹道:「因人老色衰被請退了。如今花樓要色不要才,老一輩謀生無門,世態炎涼。大夥聽,多麼出色的音律──」  
  「那是譜曲人的功勞。」總管一邊譏誚,一邊吩咐店小二將宋典雅搬進客房。  
  「我還沒說完。」司馬鋒芒睨他一眼。「出色的音律更需要彈奏實力!」  
  他一說,樂一響,輕而易舉地將眾人原本集中於宋典雅的注意力,全轉移到不相關的事情去。  
  云來云去的夜空,月華澄澈。人群離開客棧,掌櫃領著大夫進入客房。  
  「金盤珠露滴,風搖玉珮清,今夕是何夕……」玩樂一整天,司馬鋒芒疲而不倦的對月品茗,更有閒情逸致輕吟詞句。  
  「下一站去哪?」段總管陰聲問道。  
  「北上。」司馬鋒芒一手搖了搖名貴的酒瓶,一手掩住臉,目光透出指縫間,瞅住總管。「這回,她還會追我嗎?」  
  段總管取過司馬鋒芒的酒瓶,給自己斟了杯酒。「你激怒她,到底是想要得到什麼?」  
  即使宋典雅有所冒犯,司馬鋒芒連番的捉弄也夠本了。然而,此刻他沉靜、沒有笑容的臉上竟懸著明顯的期待,想把雪花滾大成雪球的劣性清晰無比。  
  「……想得到什麼?」司馬鋒芒眺望月光。他是商人,從不做無意義的事。這回破例了……不,不止這一回,為了她……破例不知有多少回了。  
  「她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我忘了認識她有多少年了。」司馬鋒芒單手托腮,目光凝住,彷彿陷入了空茫茫的回憶之中。「她小時候經常跟著我,當時的她多討人喜歡。無論我怎麼欺負她,每回她哭得驚天動地,連累我被爹娘罵的狗血淋頭,再見面時,她依然一如既往的纏著我。當時……多討人喜歡。」  
  段總管聽著司馬鋒芒語意含糊的話,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麼。可他仍然沉默著,一言不發。  
  「女孩家定了婚約,長大了,明白她往後該嫁什麼人,一顆心轉向了那人。」年歲拉長,他與她鮮少見面,就算再見,她也不再纏著他了。「從當時起,我便開始討厭她。」  
  「你喜歡她。」段總管淡然指明事實。  
  「她也配?」司馬鋒芒嘴角勾起嘲諷。  
  「若不在乎,何必費盡心思捉弄她,讓她無法忽略你?」總管回聲譏誚。「做生意怎不見你如此認真?」  
  司馬鋒芒眼中微寒,瞬息之間,俊顏又回覆燦然。「我本性善良,熱心助人。你瞧,她每回找我尋仇,哪一次不是生氣盎然?簡直像是忘了歷兒給她的傷害,熬過來了,人生有了新的意義。我是在幫她振作精神!」  
  「呵。」聽他在胡扯!  
  「這叫犧牲小我,有如黑暗中的燭燈,燃燒自己,照亮他人。」  
  段總管沉著嗓子道:「我認識你幾年了,不必我說出口吧。」他還會不曉得他的性格!「你喜歡捉弄她,沒人攔得住你,但我勸你,別上癮。」  
  司馬鋒芒忽然一靜,面色慎重的看著他,問道:「段,說實話。你認識我幾年了?」  
  「……」那句「不必我說出口」段總管自認已深具氣勢,竟仍瞞不過司馬鋒芒對他的瞭解。  
  事實上,他並不記得認識他幾年了。  
  「你根本忘了吧?」司馬鋒芒狡黠一笑。「我們呀,對彼此的瞭解都可說是『深刻』,別對我擺臉色,哦?」  
  總管手按桌面,起身不再搭理他。  
  「段。」司馬鋒芒幽幽喊住他離開的腳步。「我……小時候,喜歡她。」  
  夜風蕩起了司馬鋒芒幾綹髮絲,飛揚的發絲有意無意遮蔽了他黯淡的目光。  
  「可當她不再跟著我,改纏著歷兒時,我就控制不了開始討厭她。」司馬鋒芒面向月光,一身被照拂的明麗清亮。「……越來越憎惡。」  
  他說完,笑了笑,眼底空曠。唯有見她痛苦憤怒,他才能確實的快樂。為何會如此呢?  
  他不在乎原因,他只要享受樂趣。  
  段總管目光冷凝,不發一言。他該不該提醒司馬鋒芒一聲,隱藏在宋典雅的神色舉止中,也有某些蹊蹺?
  室內有兩盞燈,半開的窗迎入一絲清風,燈火搖搖晃晃。  
  宋典雅甦醒,一翻身,張開沉重的雙眼,映進眼裡的是半模糊半清楚的人影。  
  她定睛仔細看著,那張俊美的容顏。  
  「你醒了。」此人和煦微笑,看護親人一般的態度良好。  
  宋典雅一鼓作氣想往上跳──但她的身子動也動不了!  
  「我請我家總管幫你封穴了,防止你過分激動,傷了身。」司馬鋒芒和氣善意的笑。  
  「你這卑劣惡毒的小人!」  
  「何苦出口傷人,又不能襯托你的教養。」姿態十分的端莊。  
  宋典雅躺在榻上,死命的瞪住他,瞪得眼珠都快掉出眼眶了。  
  司馬鋒芒坐在床邊,對準了她的視線,慢慢的伸出手指,掐掐她的臉,再慢慢的施加力道。「宋家妹妹,你長得不差。性格雖壞了些,但美色尚且能彌補這份缺憾。」  
  宋典雅全身散發出不受控制的強烈戾氣。「你儘管侮辱我好了,早晚我會討回這筆債!」  
  「你誤會了,我是在和你談心呢。」司馬鋒芒掐紅了她一邊臉頰,手指轉移陣地,改掐另一邊。「你的怨念太重,一副看不開的樣子教我很擔心。」  
  她喉嚨一哽。「無恥小人!這一路你是怎麼對我的!擔心?去你的擔心!你卑鄙下流陰險惡毒!」  
  「唉。」司馬鋒芒斂了笑,抓起棉被一角,塞進宋典雅的嘴巴裡。「會意不求多,知心能有幾?我如此用心良苦盼你脫離苦海,你卻不領情。」  
  她的眼角在抽搐。  
  「你只見一路上我勉強自己對你百般戲弄,可你是否曾用用那不聰穎的頭腦思考過,經過我艱辛的捉弄後,你對歷兒的痴情已完全被對我的憤恨取代。換言之,你情感的終點,因我轉變成生機盎然的開始!我是如何的勞苦功高……」  
  他休息了一會兒,取出宋典雅口中的棉被,問:「聽完我的話,你有什麼要感激我的嗎?」  
  她憤慨的目光足以洞穿他的臉。「司馬鋒芒!我絕不饒你,在這世上,有你就沒……嗚……」  
  司馬鋒芒遺憾的再度塞住宋典雅的嘴。「真是個不知感恩的東西,罷了,有什麼天大的仇恨,你就衝著我來吧。」他不痛不癢的睨她。「不過,歷兒的婚事,我管定了。」  
  宋典雅聽他這麼一說,卻是安靜了下來。  
  她,確實如他所說,已忘掉了司馬歷,一心只想追擊他這個卑劣無恥的陰險混蛋,可是他……他並不知道她……  
  月影漸漸昏暗了幾許,浮云掩住了半邊天,司馬鋒芒的臉色隨之沉入幽幽的混沌中,不明朗了。  
  宋典雅正在思索,他卻推測不出她思索的內情,與他有關嗎?或──她依然記掛著他二弟?  
  「你可曾想過,你那位友人,我二弟媳的身份?」  
  宋典雅回神看他,發覺他陰幽的臉竟比微笑時更迷人。  
  「她家族一門悉數服膺朝野。她的父親雖只是區區九品知事,但在官場極有人緣。往後論著交情關係,有許多關節可供司馬家利用。反之,與家業沒落的你相較之下,她更有價值。」司馬鋒芒從容的取出那角棉破,擦了擦她的嘴。  
  「不管歷兒負了你,你有多委屈,至少我司馬家,誰也不會同意歷兒對你──回心轉意。」  
  他逐漸俯首,看清她的臉色逐漸慘白。  
  「你明白了嗎?」他輕聲逼問。所有的話只有一個意圖,就是讓她對二弟死心!「你若再追著我不放,你的目標必須是我,你與歷兒是絕不可能了。」  
  「這是……你的……真正的心意?」宋典雅淡漠的問,一臉心如止水。  
  司馬鋒芒不答話,深深凝視她,等她自己明白。  
  她,沒有價值。他是這麼看她的,一直如此?  
  宋典雅順了順氣,平靜道:「我明白了。」  
  司馬鋒芒眼中閃爍著星光,笑道:「你懂事──」  
  宋典雅不等他說完,突然啐了他一口,嫌惡道:「你可以滾了!」  
  口沫冷不防濺上了司馬鋒芒俊美的、未曾讓人糟蹋過的臉。  
  月色隱沒在烏云間,室內的燭光搖晃得明滅不定。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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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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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司馬鋒芒慢慢的抬起臉,神色在幽暗中讓人無法看透。「宋姑娘,你又惹火我了。」  
  「瘋子!」宋典雅感到一股壓迫感。  
  司馬鋒芒猛然攫住她的頸項,將她提高到自己懷裡,動作快得眨眼即逝,力道竟又柔和無比。  
  「舔乾淨。」他慢慢貼近她的臉,在她瞬間熱紅成一片的耳邊下達命令。  
  「你去死!」宋典雅羞怒交加,脖子被他的手指勒出了熾烈的溫熱。「快點放開我!」  
  司馬鋒芒挑起眉,覆蓋俊顏的陰幽收縮在眼中,化成兩股漩渦般的迷亂之象。  
  他輕輕慢慢的咬住她的耳垂,稍一使勁,咬破一小口。  
  宋典雅吃痛的叫出聲,其實不算痛,可她卻除了提高聲量發出叫喊,別無辦法減低恐慌。  
  「你不要隨便碰我!」  
  司馬鋒芒再度貼著她已紅豔入骨的臉頰,命令道:「舔乾淨。」  
  「你去死!」宋典雅不肯妥協。  
  他笑了,揪住她的發,拉開一段空隙,讓她目睹他以手指拭去臉上的口沫,當著她的面,慢條斯理的舔人舌尖。  
  一口,一口,他的舌沾了她的口沫。眼前的景況,讓她看得心跳幾乎停止,莫名地,她感到一股窒息、昏亂。  
  隨後,司馬鋒芒猛烈的托起宋典雅的臉,含住她的唇,舌尖一探,非常野蠻的搗入她口中,攪亂一池春水。  
  舌,在交纏。他讓她,一次一次的舔乾淨那口唾沫。  
  宋典雅如遭逢百年難得一遇的狂雷猛電,被轟個正著!  
  從、從沒有人……敢這麼對她,這麼……妖邪的對待她!  
  「宋家妹妹。」司馬鋒芒徐緩的抽離,語氣恢復原來謙謙君子般的溫厚。「你還好吧?」  
  她幾近痴呆的看了他一眼,無法明白他的笑臉為何如此燦爛,如此不知羞恥!  
  「你這個──瘋子,瘋子!」宋典雅難以遏止的,屈辱的大叫。「你居然這麼對我──我絕不放過你!」  
  司馬鋒芒一臉的光彩照人。「呵,我等著。」  
  「你混──唔唔!」剩餘的咒罵又讓棉被一角堵得頓時失聲。  
  司馬鋒芒心情愉悅的走向房門,經過半開的窗戶,他往外一看。  
  「夜色真美。」背對著宋典雅,他撫住自己的唇,眼神淡了。  
  討厭!  
  她讓他失控了。他更討厭她了。  
  走到門口,他陰鬱的回首凝望她,眼中有些落寞。
  半個月時間,又在風煙中飄流而過。翠影紅霞映朝日,長風萬里,春花芳香。  
  司馬鋒芒獨自佇立在山麓的茶肆外,面對山光天色,一身錦繡華服被朝陽照耀得更添風采。「在泰山腳下開設顛峰客棧,將是多麼賞心悅目之事!」  
  「顛峰客棧?!」  
  一夥人聞聲,齊齊衝出各家店舖,口中均唸著司馬鋒芒提到的名號。  
  司馬鋒芒轉身看去──  
  一群高大強壯的漢子,足有三十多人,目光不善的圍向他。  
  「你就是司馬鋒芒?」  
  司馬鋒芒瀏覽眾人怪異的眼神,輕聲詢問:「諸位有何見教?」  
  「受人之託,給你點厲害瞧瞧!」  
  「厲害呀?」司馬鋒芒和氣的笑。「我喜好以文會友,諸位不如與我談詩作對分出高低。」  
  「兄弟們,統統上啊!」大漢們不跟司馬鋒芒囉嗦。  
  「簡直不可理喻。」司馬鋒芒腳步一轉,朝前邊的樹林跑去,懶得動手。貼身護衛段總管有事與他分開了,這夥人必定盯他許久,見到機會才露面的。  
  到底是誰派遣這些蝦兵蟹將?  
  樹林盡頭,窮途末路了。  
  司馬鋒芒停下腳步。眼前是一條溪,跨過去,儘管逃得了一時,但會弄髒了他的鞋子。聽聞身後追趕聲將至,他稍微思慮,做了決定。回身面對眾人,不願髒了他的鞋。  
  身先士卒的有五、六人,同時撲向司馬鋒芒!  
  司馬鋒芒手到擒來,將近身之人逐一丟出樹林外,舉止迅捷如電,輕易如翻掌。「親自動手是件卑微之事,不適合我嬌貴的身份。」  
  擦了擦沾到大漢皮膚的手指,司馬鋒芒有些不能容忍的蹙眉,隨即抬眼,感傷的看向愣著不敢移動的人。「我愛好和平,討厭動手動腳有失風雅之事。」  
  他向前走一步,人群向後退一步,整齊得如套過招式一般。  
  「一旦我的形象被破壞了,我很容易失控的。」司馬鋒芒俊顏似有憂鬱。「一旦我失控就不知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懂嗎?」  
  「你少給我裝神弄鬼的,老子不怕你!」一位漢子不受司馬鋒芒的危言聳聽所影響,抽出刀子便朝司馬鋒芒砍去!「哈啊──」  
  「唉。」一舉打飛了來者,司馬鋒芒煩惱的嘆息。「想碰我?憑你們這些卑賤之人,怎麼配?」  
  「喂!前面的,你們有沒有瞧見兩個男人?」突然,一道詢問聲冷冷冰冰,不合時宜的插入。  
  司馬鋒芒看向發聲處,眼中映滿了心中長存的豔麗容顏。「宋家妹妹?!」  
  她出現的時刻,實在巧妙得耐人尋味。  
  司馬鋒芒的眼中飄過一陣煙云,隨即湧出他鄉遇故知的激動,放弱了聲勢,朝宋典雅請求道:「你快點救我!」  
  「你?」宋典雅瞧見他,有些訝異。  
  「宋家妹妹!」司馬鋒芒不顧一切的擠向她。「闊別多日,我從未如此思唸過你的到來呀──」  
  「少諷刺我!」  
  「沒有,我確實很需要你。」司馬鋒芒整個人奔向宋典雅,張開手臂抱住她。  
  「你做什麼!」她的臉蛋快速漲紅,雙手忘卻反抗。  
  「救苦救難是人之常情。」司馬鋒芒躲到她身後,將她當做擋箭牌推向前去。  
  大漢愣了半晌,看著宋典雅,過了片刻才清醒似的叫囂:「姑娘,沒你的事,快閃開!」  
  「幾位大哥。」司馬鋒芒在宋典雅身後,不時露出那張未有蒙塵的俊顏。「我未婚妻在此,你們若動我一根頭髮,小心她為我報仇雪恨!」  
  未婚妻?  
  宋典雅大震,手臂卻被司馬鋒芒牢牢握住了。她感覺到他正貼著她的後背,一股熱氣順勢延著背脊爬滿了她的頸項。  
  「你是他的女人?」眾漢子問宋典雅。  
  「不是!」她大力搖頭。  
  「好妹妹,你不傀是我司馬家欽定之人,見風轉舵之術,發揮到極致呀。瞧你那臉表情,不認識的人全給你騙了。」司馬鋒芒從宋典雅身後伸出雙手,緊緊捉住她。  
  「我……」她甩脫他的手。  
  「打死這兩個──」大聲暴喝脫口而出。  
  在眾漢子猛烈的追殺臨頭之前,司馬鋒芒輕輕的牽著她的手──  
  「我們快逃吧。」他笑了,安撫人心一般。「有話,慢慢聊。」  
  宋典雅呆呆的跟他跑了許久,驀然思及什麼,驚醒的向司馬鋒芒咆哮:「誰跟你聊,我才是來找你報仇雪恨的啊!」  
  早在到達泰山之初,他便常想像著讓人攙扶上山頂,邊觀賞那人滿頭大汗的神態是何等的快意妙哉。  
  宋典雅手按急促跳動的胸口,正在舒緩狂奔後的大起大落。  
  「今天天氣不錯。」司馬鋒芒貼近她。  
  兩人停頓在遠離市鎮的山麓另一邊,休息喘息。  
  他笑意和煦的看她,卻見她正凝視他。她的目光是他不曾見過的深邃迷離,像包含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你偷看我?」司馬鋒芒逮住宋典雅的視線,故意說得大剌剌。  
  宋典雅的臉色瞬間轉變。一股怨氣充盈於眼,掩飾了某些真相。  
  「你逃命逃習慣了,到處被人追殺?」她譏笑。  
  「宋家妹妹,沒想到我還能在泰山與你重逢。」司馬鋒芒眼底閃過一抹詭譎,自有不為人知的心思。  
  「我是追著你來的,你會想不到嗎?」她仇視他。久而久之,那偽裝而出的恨意,無法控制的淡化了。  
  司馬鋒芒發覺了!她眼中的怨恨,刻意得如同作假。  
  這一段追逐,太激烈忙碌,使他只顧著捉弄她,沒能精心觀察。  
  「你……又想做什麼?」宋典雅感受到他的注視。  
  司馬鋒芒收回觀察的視線,垂首蹙眉,輕聲說道:「我的腿……好痛,似乎讓人打傷了。」  
  天曉得──他的衣裳半點塵埃都不曾染上。  
  「你到底想說什麼?」宋典雅無聲譏笑,立即又發出厭煩的字眼,掩飾她的態度。  
  「你不扶我一把麼?」他一手輕按她的臂膀。  
  「我和你有仇。」她反手覆住他的手背,五指穿入他的指縫間,用力一勾,將他的手拉開。  
  「你忍心見死不救?」司馬鋒芒燦然的眸光裡蘊涵難解的心思。  
  宋典雅倔強的神色有些許柔和。「順便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他們互相凝視,眼中只有彼此,各自的神色,皆有所克制。  
  「可是好痛……」司馬鋒芒瞄著交纏的手指,俊顏柔和如六月的湖水。「你能不能,等我不痛的時候再折磨我?」  
  他深切看她,眼中全是柔情。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一個姑娘家竟將男人蹂躪成這樣……」一對老夫婦路過此地,見神形悽慘的男人對一個冷傲的女子發出哀求的話語。夫婦倆搖頭不已的感嘆著。  
  宋典雅和司馬鋒芒十指驟然分開。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宋典雅對著路人喊,再看司馬鋒芒,他披頭散髮,衣衫凌亂,確像是遭人蹂躪過般。她再怎麼解釋,似乎都難教人信服。  
  「何必急著說明呢,這樣反而像是做賊心虛。」司馬鋒芒拍著她的肩安慰道。  
  宋典雅瞪他,低頭問:「你要去哪?」  
  司馬鋒芒眼珠轉了轉,狡黠笑道:「泰山。」  
  「這不就是泰山!」她大聲道。  
  「……」司馬鋒芒目露星光,期待她領悟更多。  
  這個男人是奸佞之輩,絕不會善待別人,她難道還不清楚嗎?  
  「山頂?」長遠的目標呢。  
  他滿面溫情。「宋家妹妹真是知心。」  
  宋典雅閉目,側了側頭,嘴角兩邊上翹。「而且你走不動,盼望我攙扶你?」  
  「宋家妹妹真是賢慧。」他感動得心窩都溫暖了。  
  「你信不信我會擰下你的頭?」她倏地爆出一句,嚇得附近樹枝上的鳥兒東飛西跳。  
  「聽吧!」走入山道的老夫婦,聞言轉過身來,急切的討論。「果然是報官比較妥當!你聽,她準備殺人滅口了。」  
  宋典雅氣急敗壞的伸手抓過司馬鋒芒一臂,扯著他邁入山道,盡速擺脫老夫婦的指指點點。  
  司馬鋒芒明知她的想法,仍故意轉頭朝那對夫婦大喊:「謝謝兩位的仗義相助呀──」  
  宋典雅用勁一拉。「你少得意了!」  
  司馬鋒芒順著她的力道,撞向她的肩背。「宋家妹妹心情平靜了,不再滿口恨呀殺呀,有進步呢。」  
  她仰頭,含怨的眼混雜了幾許紊亂的情愫。「你這麼狼狽,我也恨不起勁。」  
  他不該讓人欺負,他的狼狽落魄只有她才能造成!她不會把機會讓給別人!  
  「同情我?」司馬鋒芒俯首,下頷抵住她的肩頭。  
  宋典雅停了氣,故作冷靜的推開他。「你以為?」  
  司馬鋒芒受她一推,她並沒使力,他卻跌坐在地。連俊美的臉掛著無賴的笑,都顯得高雅。  
  「宋家妹妹,對待傷者──下手別太狠。」他坐著不起身,抬頭看著她在陽光下的姿容。  
  宋典雅注意到司馬鋒芒規律的呼吸,如浮云一般平穩。「你有內功底子?」  
  「你記起來了?」司馬鋒芒提起手,示意她扶他起身。「我拜師學藝期間,你曾觀摩過一兩次。」  
  宋典雅不理會他的舉動,盯住他墨黑的長發。「你倒記得清楚。」  
  「當然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不收回。有些東西,一旦交付了,便永遠收不回。「當時的你,多麼惹人喜歡。」  
  宋典雅詫異的望進他的眼,無法確定他矇矓的目光裡蘊涵的虛實。他當真喜歡過她?  
  「想問什麼?」司馬鋒芒洞察出她的疑惑。  
  「你說的話,誰知真假。」宋典雅蔑視道。  
  她的疑惑,始終沒出口。  
  「你自己忘了,怎麼反而懷疑我?」司馬鋒芒朝她勾起手指。  
  一股麻癢,因雙眼看見他勾引的手勢而衍生在她皮骨之間,漸漸的蔓延。  
  「一定是不快樂的事,我才──忘了。」她跨出一步,眼睛盯住他微微彎曲的手指。  
  他在等著她──像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拒絕不了他。  
  「我覺得快樂。」司馬鋒芒的臉被一邊茂密的樹葉陰影所遮蔽。  
  風一吹,葉影便在他臉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如黑蝶的彩翼,色與影的分別迷幻難辨。  
  宋典雅頓住,視他如懸崖。她硬生生的,停在他伸手只差一點點的距離外。  
  「從來只會捉弄人的你,怎麼知道別人的痛苦?」她的臉沒有冰冷與怨恨,眼中不見仇視,人沉在惶惑中。一些可見端倪的蹊蹺隱約露出。  
  「只有痛苦?」司馬鋒芒追問。  
  「有別的嗎?」她擰深了她的眉。  
  「痛苦……」司馬鋒芒放手,放到太陽曬熱了的地面。  
  手,一下子給燙了。  
  從前,那個歡喜的呼喚著他的小女孩……他看了宋典雅一眼,那已不是她了。  
  「原來……全是兒時的回憶了。」他笑,葉影混亂了他的神色。她全忘了。「當時你是那麼可愛,我舉起雙手就能將你拋過雲霄。」她在他懷中咯咯的笑。  
  「我怎麼沒有忘掉?」而她,忘記了。「只有我,沒有忘掉……」  
  宋典雅別開臉,眼眶裡有著水光。她接著司馬鋒芒的話,勉強道:「說得這麼親切,怎麼不說說你如何捉弄我的?」  
  「我沒有傷害過你。」司馬鋒芒語調淡漠。  
  「你有!」她轉回臉,眼中有傷痛,話說得堅定。「你所做的一切,你心中有數。我已經瞭解你有多麼討厭我了!」  
  「你我不是一樣嗎?」  
  過路人,小心翼翼的分邊走,留著司馬鋒芒與宋典雅,停留在路的中央僵持不下。有人嘀咕著,有人回頭。他們是唯一一對,僵持著。  
  「是你先討厭我的,是你!」宋典雅難耐怒火,彷彿壓抑已久,迫不及待的脫口而出。  
  話,落了音,她的豔容有了一絲閃神,像後悔說出口的話。  
  司馬鋒芒驚蟄似的,醒了神。  
  「你想知道原因?」他緩慢的問,字字似吟詩。  
  宋典雅閉起唇,瞬間,唇似有意志,自動開啟──  
  「你肯說?」她音調輕顫的問道。  
  司馬鋒芒眼角飛揚,笑得和煦。  
  「從小到大,我就討厭你,不需要原因。」他優雅的立起身,錦繡衣衫有些髒亂,卻不影響他的迷人風采。「看見你,我就有氣。」  
  宋典雅垂首,人靜得死寂。半晌,她抬眼,詭異的光芒一閃而過。  
  「是,我知道。」她凝望著他,深刻的凝望著,如臨死訣別一般。「我一直都知道。」  
  語畢,她走向他,力道溫和的攙扶他。  
  司馬鋒芒驚訝的忘了步伐,任她牽引,往山道前進。  
  「你還想帶我登山?」  
  「當然。這一回,輪到我表現了。」明豔鮮妍的容顏不再只是怨恨與冷硬,她眼裡浮現一抹決心。「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會放過你。你當我只會說空話而已嗎?」  
  司馬鋒芒心中震盪。  
  他們之間,究竟──誰在捉弄誰?  
  焰,一分為三,外焰、內焰、焰心。宋典雅的眼底,也有三種焰火,外一層是怨;內一層是憂;而中心處,若有隱瞞的蹊蹺之光,是不隨便讓人懂的真實心意。  
  泰山巔峰,云淡風輕。  
  司馬厭的商號旗幟,連接著長席茶宴,林立在望。  
  「歷兒?」司馬鋒芒入山頂,見到了他的二弟。他安排他入洞庭湖,他卻出現在泰山?  
  司馬歷風度翩翩的主持宴席。  
  山頂,聚集了司馬家族的眾多親友。  
  司馬鋒芒審視身旁冷靜的姑娘。她設了一盤局,推他入戰地,這過程隱密得他無從知覺。  
  「你也有意外的時候。」宋典雅冷漠的凝視著司馬鋒芒,他沒了笑的臉照樣和煦,但她確定自己成功的影響了他。  
  「你看我像是覺得意外嗎?」司馬鋒芒一笑置之。  
  「我不懂你。」她想探究他永遠笑意輕盈的和煦容顏,究竟潛藏了何等玄妙的底蘊。可她追逐得太久了,依然無法揣摩出他萬分之一的真假。  
  「我又何嘗不是。」司馬鋒芒避而不看宋典雅。  
  「宋姑娘和大公子!」  
  親友們紛紛發現宋典雅與司馬鋒芒,逐一迎接。  
  「你們倆終於到了,我們等候已久了。」  
  「二公子邀請我們到泰山,說大公子有事澄清。大公子,究竟是什麼內幕,需要這般大費周章?」  
  司馬鋒芒撥開臉頰邊垂落的發絲,帶往耳後。「我對你口中的內幕比你更感興趣呢。」他旋身,朝向步近他的二弟道:「你說是不,二公子?」  
  「大哥。」司馬歷苦笑的走到司馬鋒芒身旁,悄聲透露:「請你待會兒務必忍耐。」  
  「待會兒?」司馬鋒芒親切的握住他的手腕,內力一送,震得司馬歷險些狂跳起舞。「我很期待呢。」  
  他微笑如常,目光很快掠過二弟,再度將全副心思轉向他心中的人兒。  
  「你這一路任我調戲,只是減低我對你的戒備?」他詢問她,十分誠懇。「那些攻擊我的漢子也是你的安排?」  
  「當一個只會滿口報仇、卻一路讓人捉弄的傻瓜,實在是不怎麼愉快的經驗。」宋典雅映在司馬鋒芒眼中的豔容,冷淡依舊,唯獨她以前愁困的雙眉,此刻寬展了。「謝謝你,令我成長。」  
  司馬歷的聲音遍佈山頂每個角落,向在場的人講述有關他違背與宋典雅婚約的前因後果。  
  「我與宋姑娘的婚事,全因我大哥從中作梗……」  
  司馬鋒芒旁聽著,如局外之人。  
  「我大哥對宋姑娘早就暗藏歹念──」司馬歷越往下說,頭皮越是發麻。親友們個個瞠目結舌的望著他,他感到脖子有些涼,看大哥淺笑輕盈的神態──他全身都發麻了。  
  「這套說辭能令你尋回顏面?」司馬鋒芒怡然自得的問身邊的宋典雅,笑對旁人的側目。  
  宋典雅不語,冷若冰霜的臉,以令人費解的眼神看著司馬鋒芒。難以辨別她究竟是在審視他,或對他有異樣的感覺?  
  司馬歷戰戰兢兢的將悔婚的過錯,全歸咎於司馬鋒芒。眾人聞之,驚疑不定的觀察司馬鋒芒。  
  「這份迷藥,是難得的上品。」宋典雅取出一片藥包,遞給司馬鋒芒。「可記得,你是從誰手裡收到這藥?」  
  司馬鋒芒接過一看,笑了,有所明了。「歷兒呀……」  
  「是。我讓歷送你的。」宋典雅也笑了,然而眼底依然是令人看不懂的眸光,忽隱忽現。  
  「你一開始便在作戲。」司馬鋒芒的思緒回到喜宴那一夜,她在房中呼喚人的嬌媚神情,是真是假?  
  「作戲的究竟是誰?」宋典雅眼波一縱,真情不露,一臉冰冷。  
  「你假裝昏迷時對我說的那段夢囈,如今回想起來,頗為感人。宋家妹妹。」  
  「那麼,你明白了什麼?」她盯住他,像在壓迫他。  
  司馬鋒芒一笑置之。  
  正中央,司馬歷的演講已漸入尾聲。  
  「宋姑娘,如今,我──」司馬歷小心的瞥了眼司馬鋒芒,清了清嗓子。「大義滅親,揭發我大哥不道德的行徑!請問姑娘,你決意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大義滅親?」司馬鋒芒率先提起音調,細細的道出四個字,週遭空氣震成碎片。  
  司馬歷往後大退一步。  
  宋典雅衝著司馬鋒芒一笑,轉步,引著眾人的目光隨她轉動。  
  「司馬鋒芒對我居心不良……」她的冰顏散開淡淡的愉悅,咬字冷硬,面向司馬鋒芒的眼神令人無從解讀。「可惜……我對這表裡不一的奸詐小人,絲毫不感興趣!」  
  「可惜。」司馬鋒芒微一搖頭,為她鼓掌。  
  「啪!」一聲驚響!  
  司馬鋒芒的俊臉偏向一邊。  
  眾人抽氣聲連連。司馬歷幾乎快昏倒。  
  「無賴。」宋典雅當眾甩了司馬鋒芒一記耳光。  
  「典雅……」司馬歷焦慮不安的衝到她身邊。她在做什麼!當初,並沒講到這一巴掌!  
  「這記耳光是我應得的報酬!」宋典雅高傲的冷視司馬鋒芒。「今後,宋家與司馬家再不相關。」  
  她與他劃清界限,又以挑釁的目光刺激他,再涉雷池。  
  司馬鋒芒看懂了她的意思,唇邊綻出一抹笑容。宋典雅看懂了他迎戰的決心,幾近舒坦的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邁步離去。  
  山頂,議論紛繁揚起。  
  「典雅……」司馬歷憂慮的追在她身後,焦急道:「你做得太過了!你明知我大哥是什麼樣的人。你今日給他一耳光,他若不連本帶利討回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正是──她的目的!宋典雅側看司馬歷,冰冷的臉沒有溫情,眼中流露的得逞之色,並非針對他。  
  「這一次,換他來追我了。」她充滿自信的告訴他。  
  司馬歷幡然領悟。「你是刻意招惹大哥──」  
  「只有他能對我為所欲為,我不能反擊嗎?」宋典雅再度將心思冰封不讓別人知曉。「沒你的事了,歷二哥。」  
  說完,她飛身而去,形影似絕塵的驚鴻。  
  司馬歷惶然的走向司馬鋒芒。沒見著大哥暴怒的模樣,反而看到的是他喜悅的表情。  
  「宋典雅,宋典雅……」司馬鋒芒喃喃自語,一手撫住受了巴掌的臉頰。「我好高興,你長大了。我們能嘗試更有趣味的遊戲了呢!」  
  司馬鋒芒興奮得全身輕顫,如期待陽光愛撫的朝花,亟欲盛開。  
  「大哥……你沒事吧?別嚇唬我。」司馬歷渾身癱軟似的站不穩。大哥和典雅到底犯了什麼瘋癲毛病,怎麼一個比一個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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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雲遮明月,光半灑。司馬世族設置於泰山的居所,是一座莊嚴素雅的山莊。  
  司馬鋒芒在花廳內享用美酒,清澈的雙眼睛蕩漾著笑意。  
  司馬歷與妻子如待審的罪人,站在他面前等候發落。  
  「今天,過得真愉快。」他撫摸著殘餘紅痕的臉頰。  
  二弟與弟媳交換目光,不約而同的直打哆嗦。  
  「你們都告訴她了?」司馬鋒芒舉著酒杯端詳,是夜光杯,質地如美玉,單薄似清脆的竹片,反映出的光亮如月下的清水。他順著杯身的反射,看著弟媳,眼角微揚。「我當初命你勾引歷兒,背叛她。你們今天在山頂上將整個過程之曲折,描述得很詳盡嘛。」  
  弟媳畏怯的躲到二弟身後。  
  「你們倒也說說,當她聽見你們說出真相時,表情是如何精彩?」夜光杯的光芒,折射到司馬鋒芒的臉上,柔和得像月色的清輝。「你們不覺得應該向我稍作描述,作為慰勞我牽成你們結為連理的回報?」  
  司馬歷覺得他話中有話,但自己聽不出個究竟,只得往深一層推測,一逕勸說道:「大哥,你別再欺負典雅了。」  
  「你身旁已經有人了。典雅的事,不必插手!」司馬鋒芒睨了二弟一眼,出聲問著在旁偷窺的弟媳:「他這麼惦記別的女人,你不生氣嗎?」  
  「我和他一樣牽掛典雅。」弟媳不願與司馬鋒芒對峙,躲在丈夫身後,柔弱的回話。  
  「有雅量。」司馬鋒芒不屑的瞄她一眼,接著看向弟弟。「看來我們不是同一種人了?」  
  夫妻倆再度視線相交,難以回答。一邊是見不得人好的兄長,另一邊是成全他們,無辜受罪而起意報復的朋友。他們站在哪一邊都不合適。  
  「大哥。」司馬歷惶惶的先提問:「難道你還想對典雅──」  
  「不應該?」司馬鋒芒截斷他的話。「她一巴掌打得我熱血沸騰,我幾時受過這等屈辱?」  
  什麼宋家和司馬家從此各不相關──他司馬鋒芒沒答應!  
  「量小非君子,大哥。」弟媳嘆氣。  
  「我只知無毒不丈夫。」他蔑視回應。  
  司馬歷苦惱道:「可,是你先對她──」  
  「你們是同夥,自不可能為我設想了。」司馬鋒芒說得彷彿眾叛親離,世道淪喪。「無所謂。我已知敵人有幾個。我會更謹慎的繼續與她暗鬥。」  
  「值得嗎,大哥?」司馬歷明白無法打消司馬鋒芒的念頭。大哥對宋典雅的執著既隱密又深刻,根本是自找藉口,誰又能勸退他?  
  「你還是捨不得她?」司馬鋒芒仍介意二弟與宋典雅曾有過婚約。  
  司馬歷一看一聽,瞭然於心,搖頭苦笑。「大哥,你總是盤算著要整她,強調必須討厭她,一顆平時冷靜自持的心,只為她扭曲。全部感情放到一個你不喜歡的人身上,怎麼能快樂?」  
  司馬鋒芒聞之色變,險些握不住手裡輕薄的夜光杯。  
  「用不著你教訓我。」他脫口而出,語氣嚴厲至極。「滾出我的視線!」  
  「求之不得!」司馬歷帶著妻子悻悻然退出花廳。  
  廳外,一道陰柔的潔白身影,等候已久。  
  「段總管。」司馬歷見到他鬼魅般無聲無息的站在那兒,有些驚嚇。  
  「我聽說了。」段總管似有顧忌的看了廳內一眼,意有所指的問:「他如今能理智地與人談話麼?」  
  「你自己去試試吧。」  
  花廳內外點起了明亮的燭燈,光燦明媚。段總管走了進去,人卻如同步入深不可測的陰暗裡。  
  「你來了。」司馬鋒芒的臉與平常同樣和煦,沒有失控的痕跡。「外面的人怎麼說?」  
  宋典雅在泰山批鬥他的事情,想來已經廣為人知了吧?  
  段總管心不在焉的瞅他一眼。「你介意?」  
  司馬鋒芒不是個在意蜚短流長之人。他只想知道,外人的看法對他將來的計畫是否會造成影響。  
  「說三道四的人自然不少,不過人人都喜歡你。」擁護司馬鋒芒的民眾,出人意料的佔了多數。「他們倒是希望宋姑娘能對你動情,兩家重新締結婚約。你似乎被形容成痴心之人,為愛不擇手段,雖可恨亦值得可憐。」  
  「呵。」司馬鋒芒聽得發出怪笑。「可憐?」  
  「你乾脆順道向宋姑娘提親去,重續姻緣。你覺得如何?」  
  「別人不要的東西,我更不屑。」司馬鋒芒目色發冷。  
  「誰不要她了?你二弟?聽說是你穿針引線介紹你弟媳認識你二弟,再唆使她與宋姑娘結為知己。你則躲在幕後,策畫她橫刀奪愛。」連他也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一場浩大佈局,是不?」耗費了他經年累月的功夫。  
  段總管搖頭暗諷道:「坦白些不好麼?」  
  司馬鋒芒是十分聰明之人,自然聽得懂他的暗示。  
  「為何你們都說我對她有別的感情?」他有些控制不住激動。「我只是討厭她而已!」  
  不斷惦記著欺負她,不斷強調著對她的討厭,全部感情都放到不願意喜歡的她身上──自己能獲得什麼?  
  司馬鋒芒突然思及二弟的話,頓時沉默下來。  
  「我接到消息,鄭州旱災嚴重,部分城鎮無米糧蔬果,流民暴亂。商號在那一帶的經營卻蒸蒸日上,明顯有人趁火打劫。官府希望你派人去整頓一番。」  
  司馬鋒芒遭他離題的話語轉移了思緒,精神微微混亂。  
  「你別把話題岔開。」他的心仍舊記掛著宋典雅。  
  「你先專心處理商號之事,再與宋姑娘糾纏吧。」總管有督促的責任。  
  「長公子。」廳外有一人湊近,出聲提醒。  
  段總管看向司馬鋒芒,司馬鋒芒聳著肩說明:「我派去監視她的人。」  
  說完立即轉頭問向廳外的人:「有消息了?」  
  「據觀察,宋姑娘有意入鄭州!」  
  「鄭州?」司馬鋒芒咀嚼著,眉眼泛開天星一般的流光。「不正是急需我專心處理的地方?」  
  段總管按捺不住笑了。「她或許風聞了相關消息。」  
  「她在配合我?」司馬鋒芒掩不住喜悅。  
  「你們倆,一個樣。」損人不利己。  
  司馬鋒芒心神飛離了,看不見,聽不著,只知抓住了某個把柄,沾沾自喜。  
  她在等他──去追她?如此明顯,配合他的路線。  
  開封 顛峰客棧  
  宋典雅走入休憩的角落,不時注意自己的掌心,盼望多回味一些感覺,那份碰觸司馬鋒芒臉頰的溫熱。  
  多少天沒見他了?她讓他丟臉,他一定更加討厭她了?  
  可他知道嗎,他沒有輸,她也沒贏。她還在等,等著、等著,心就僵在一盤死局裡了。  
  店小二送來茶壺,放茶葉,擺茶杯。  
  茶水沾喉,一道溫熱沁入脾胃。宋典雅安靜得像隔絕身外之事,不動不聽不看。一點勝利的感覺也沒有,心懸著放不下,怕那人不來追討那記耳光的恥辱。  
  她已到達開封了,他幾時才會追到她身邊?  
  「姑娘。」一人漫步而近。  
  錦繡的絲質衣袖晃入宋典雅眼簾。一切,像早有安排,早已注定。  
  他語調如水,含笑介紹:「這是我們棧內上等好茶,長恨水。」  
  宋典雅瞅著衣袖,循視他的手指,他的指間執著白玉杯。  
  「你來開封了。」她不看他的臉。  
  他逕自坐到她旁邊。「歷兒安排給你的眼線,我一條一條連根拔起,剷除得乾乾淨淨。」  
  如此,她再也得不到他的小道消息了。宋典雅取過他的茶杯,高高舉起,當著他的面傾倒在桌上。  
  滴答──如雨在下,清淨的桌子立即濡濕。一桌的長恨水……  
  「臉還疼麼?」她冷漠的問他,還回茶杯,手移往茶壺。  
  「你的手不疼了?」他反問,眼角暗飛,帶起惑人的神采。  
  宋典雅一手飛快的攫住他的下頷,一手提起茶壺往他嘴裡灌。  
  司馬鋒芒依順的飲盡熱茶,慢條斯理的拭擦嘴角。「我是主,你是客,蒙你如此熱情招待,實在是盛情難卻。」  
  宋典雅冷笑。「我是怕無色無味的不淨藥物太容易得手,獨自入腹,未能與司馬公子一同分享。」  
  他先她一步到客棧,有機會做手腳。她信不過他!  
  「呵,宋姑娘變得懂事多了。」司馬鋒芒伸出手,按住她飲用過的茶杯。「知道分享為何物。」  
  他舉起茶杯,看了一眼,還剩三分滿的茶水。  
  「可惜,做得還不夠。」他微笑凝視她,含住她雙唇落過的杯口,飲盡餘留的茶水。  
  宋典雅禁不住注視他的唇,感到自己的嘴忽地有些干。她記起他曾在一個月光幽暗的房裡,也是用他那雙柔軟的唇,一次又一次狂妄的輕薄她。  
  「你對其他人也這麼無賴麼?」她擰起雙眉,不動聲色的調節紊亂的氣息。  
  從小到大,他一直在捉弄她,欺負她。她應該憎恨他的,但至今她從沒真正的討厭過他。若非此次他做得太過火,安排不相關的人與她結成加己,再背叛她奪走未婚夫婿,她大概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能氣憤到失去理性。  
  「其他人我看不上眼,只有宋家妹妹你最特別。」  
  宋典雅有種哭笑不得的悲哀。  
  「我想過,當眾給你一耳光就與你一刀兩斷,算是扯平了。」等她下手了,竟又難以割捨,不想往後與他沒了牽扯。「只是念頭忽然變了,不想輕易的了結。」  
  追來追去的,或許彼此會受傷。可只要那份牽繫沒斷絕,還能追下去,她便不會失去一股從他那兒獲得的力量。  
  她不討厭與他糾纏,甚至會怕──他放棄與她的追逐。  
  一種寂寞,在沒見到他的這幾天氾濫,使她益發追念關於他的記憶,點點滴滴皆是難以割捨。  
  「我不否認,因為你,我變得很堅強,不容易受傷,不輕易信任別人。歷的悔婚對我而言,並不算打擊。」宋典雅平靜道,字字出自肺腑。「全因你經常欺負我,增強了我承受傷害與恥辱的能力。」  
  「你是在告訴我,你被我欺負慣了?」司馬鋒芒的笑意似有若無。  
  「答案對你來說重要嗎?」  
  他的咽喉內壓抑住某些吐不出的字句,只能淡然道:「不重要,我從不管你怎麼想。」  
  宋典雅像被人擊中了要害,眼底一亂。他從不在乎她的想法,從不說明他的心思,只會無理取鬧的捉弄她,在將她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後,逕自開懷大笑。  
  她究竟哪裡得罪他了?  
  「我急著趕往鄭州,不能逗留。」他告訴她,依依不捨的語調。  
  「真巧,我要去的也是鄭州。」她揚眉,仍是冰冷。  
  「巧呀。」司馬鋒芒眼神飄忽,若即若離。「為了見誰,有何事?可否與我同行?」  
  她沉著臉。「沒你的事。」  
  喔,這麼不坦白!倔強的唇線,木然的表情,坐姿僵硬,假裝不受人影響。他看得細微入裡,將她看仔細後,目光變柔了。  
  「有機會再見面,我會告訴你。」司馬鋒芒溫和道。  
  宋典雅面泛疑惑。告訴她什麼?  
  司馬鋒芒徐緩的公佈答案:「告訴你,我一直欺負你的原因。」  
  沒有原因。  
  他竊笑。只是怕她改變主意,這才拋下一個誘餌,吸引她不要放棄。  
  他喜歡欺負她,無須原因。  
  有許久一段時間,此地不再落雨。滿城乾枯,旱災日益嚴重,城土近乎荒蕪,宵小趁機出頭,偷竊、搶劫、爭奪、人人自危。官府雖未封城,但人群識相的只出不進,僅剩下沒有能力、或等死的人。  
  宋典雅與司馬鋒芒分道前往,她提前抵達鄭州。  
  顛峰客棧尚未在此開業。她找了距離司馬商號最近的客棧居住,發現那裡沒有食物,連一口水也格外珍貴。  
  外頭喧囂聲浩大如爆發戰爭。  
  宋典雅一看,見眾多流民聚集在司馬商號外。他們高舉棍棒,敲敲打打,口中不斷鼓噪。  
  據說商號假借災荒哄抬米價,不開糧倉捐助亦不施捨貧困。  
  「官府不管嗎?」她詢問掌櫃。客棧內只有她一個客人。  
  「他們彼此定有勾結……」掌櫃深惡痛絕的講述。「聽說,司馬商號的管事,近期要到鄭州解決此事。我想他進得來,出不去了。姑娘你不知道,今夜可能就要暴動了。你這些天最好待在客棧裡,別四處跑呀。」  
  宋典雅心中有些不穩。  
  「姑娘,聽你的口音,是外地人吧?鄭州如今大亂,人們爭先離城,怎麼你還特地趕回來呢?」  
  「我……」宋典雅被問住了,猶豫半晌,困難的答覆:「我來這等人。」  
  入夜,不知誰人燃起了烽煙。天地變得沉重,喧鬧聲很是轟烈。  
  司馬鋒芒與段總管策馬入城,直往商號去,到了半途,街道早被流民堵得水洩不通。  
  司馬鋒芒見情形嚴重,玩笑似的與總管說道:「希望不是特意歡迎我的人。」  
  流民們一重一重的包圍了司馬商號,謾罵中,商量著是燒了商號或攻進去洗劫一空。  
  商號的門緊閉著。守在對街處的客棧,宋典雅登樓看著商號外的情形,等了半天,終於瞧見司馬鋒芒。  
  他也平安到達了。她心情放鬆些許,看他高踞馬背,困難的朝商號大門前進,她又有點擔憂了。  
  他沒瞧見,數以百計的流民正聚集在商號前。他進得了商號嗎?宋典雅盯著司馬鋒芒,半身探出了欄杆,想開口叫喚他留在原地,別向商號靠近。  
  「鋒──」她險些忍不住讓擔憂他的心情衝口而出。  
  雙手急忙掩住了口。不說,擔憂他的字眼一個也不願說!  
  眼見流民肆虐,天地如顛倒。晃蕩復晃蕩,人浮沉不定。  
  「鋒芒──」她忍不住仍是喊出口。又不能喊他的姓氏,被痛恨商號的人聽見就不妙了。單是叫名字,卻令她感到難為情。可是,她仍是忍不住。「鋒芒!別過去!」  
  她一聲一聲向他喊著,不想他有危險。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吧?她能確定流民們仇視司馬商號並非作假,假如她宣稱他是商號之主,一定會給他造成危難,至少眼前數以百計的流民動亂的目標,將包括他──這個從小欺負她的人。然而,她不希望他有任何危險。  
  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流民們高舉著火把,重重包圍了商號,試圖闖入其中搶奪囤積的食物。  
  司馬鋒芒看清混亂的局面,仍是不改初衷,策馬往商號大門擠去。人聲鼎沸,一道呼喚不期然的飄過他的耳畔。  
  一聲一聲──「鋒芒──鋒芒──」  
  「有人在叫我?」他止住韁繩,流盼週遭烏黑成片的人影。  
  段總管譏誚說道:「一旦有人知道你是司馬商號的主子,不搶先撲上來將你切成一塊塊喂狗才怪。」  
  誰敢叫他的名字,除非是想陷害他。  
  「鋒芒──」呼喚聲由遠而近。  
  「你聽。」司馬鋒芒朝總管指示,並非他的錯覺,確實有人焦慮喚著他的名。  
  段總管循聲辨別方位,目光梭巡到對街。隔著一條人海,他發現了彼端那位呼叫之人。  
  「在那──是她。」  
  司馬鋒芒依言看去。彼方有位女孩,容貌冷豔,此時她憂心凝望,一張臉因焦急而嬌柔得惹人心憐。  
  「典……」鮮少驚訝的司馬鋒芒,反倒怔然。「我的眼睛似乎有些模糊,真是她?」  
  總管忍俊不住,為他證實。「是她,看來很擔心你的樣子。」  
  「會不會是白骨精變的?」司馬鋒芒無法相信,對方與他有深仇啊?「你知道,附近死了不少人,商號又趁火打劫,百姓或許對我存有誤會,死不瞑目。」  
  「我不看鬼神精怪的故事。」段總管冷著嗓子否定他的說法。「她叫你待在原地,別進商號。」  
  「你說來得及嗎?」司馬鋒芒抿起嘴,無奈一笑。  
  流民亂成一盤散沙,嘩地四處擴散開,最終目標只有一個──往司馬商號的大門裡沖。  
  「你去開門。」司馬鋒芒吩咐段總管,兀自躍下馬背,走入擁擠的人潮,步伐邁向對面的街道。  
  宋典雅在另一端,見司馬鋒芒隻身朝她接近,連忙迭聲阻止。「留在原地,不要過來!」  
  人海阻在兩人中央。他看見她,眼底有焰光。  
  「過來!」司馬鋒芒伸出他矜貴的手。  
  「你──」宋典雅不知說什麼才好,身子不由自主的闖入人潮。  
  他看著遠處的她,陷入一群群人影裡,迅即被淹沒了。他的心底微亂,撥開人群一個個找尋,直到掃除了所有阻擋他的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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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9: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瘋狂的流民張牙舞爪,喧囂聲不絕於耳。  
  穿行過無邊無際的人流,司馬鋒芒與宋典雅陷在難以動彈的街道里;相隔三五道人影,他們看見了對方,眼前似乎有些恍惚,彼此不由得停下步履,隔著不長不遠的差距,凝望著對方同樣專注的目光。  
  司馬鋒芒首先伸出手去,幾經阻隔,遞向宋典雅,一語不發。  
  她矜持的沉默著,慢慢的邁開步子,好不容易握住他的手指。  
  週遭的喧擾,須臾間靜止了,他們手指交纏,進而兩手交握,彼此寧靜互視。  
  「跟我走。」司馬鋒芒開了口。  
  宋典雅隨他而行,沒有半點遲疑。這一刻,她相信他會保護她。  
  兩人步履輕快,如跳躍過云海,周圍的雜亂,他們視而不見。彼此悄悄偷窺對方與自己,相互勾結的手指頭。  
  宋典雅眼中,焰光悠悠。  
  「快一些!」段總管強行掃開流民,長劍如流星闖入商號大門,他不忘回頭催促司馬鋒芒加緊步伐。  
  司馬鋒芒帶著宋典雅一溜煙的潛入商號,火速關門。  
  「滾出去──」門內一聲暴喝!  
  商號之人一見闖入者,不分青紅皂白的揮舞利器迎身而上。  
  「找死!」段總管擰起怒眉,一發威,長劍輕掃,一招之內便教所有人癱倒。  
  司馬鋒芒步履閒散的找了個乾淨的座位休息。  
  「上茶。」他命令一邊嚇呆了的人,然後,徐緩的抬起眼看向宋典雅。「你到達多久了,附近徹底缺水斷糧麼?」  
  許多與她有關的問話哽在他喉底,怎麼也說不出口。  
  宋典雅握住手掌,掌心有司馬鋒芒餘留的溫熱。「你家商號積滿糧水卻分毫不施。附近的人說,流民們積怨甚深,今夜必定大亂一場。」  
  「做生意的自然講利益,沒理由白給人好處。」  
  「無利之事,你絕不做?」  
  他們之間有一觸即發的硝煙氣味。  
  各自看了對方一眼,想說的話很多又無從說起,只能扯些不著邊際的話。  
  「當然。」他看她蹙眉,知道又惹她不高興了。總是如此,他們大概合不來,即使說不相關的話亦教對方厭煩,這樣如何相處?  
  「我不明白。」一雙眸子焰光灼熱,她盯住他,盤問一般不容他閃避。「你一直捉弄我究竟有何益處?」  
  一屋子商號中人,皆讓段總管打翻在地,全無哀號之餘地。宋典雅的質問在這陣沉寂之中,顯得格外清晰引人注目。  
  「流民們放話了,再不開門開倉,他們便要砸了商號。」段總管陰森森的走到他們身旁。  
  兩人膠著的目光被突兀斬斷。  
  司馬鋒芒避開宋典雅凌厲的眼神。他鮮少害怕,亦少有人能令他不舒坦,而她一個眼神即引得他難以自在。  
  「我最討厭被人威脅。」司馬鋒芒手按桌案,轉開話題,問:「茶水呢,需要我親自打點麼?」  
  「你是司馬公子?」一個男人在地上爬著爬著,聽見司馬鋒芒的聲音,不安的抬頭打量,惶恐的問他,「據說長公子和總管,近期將蒞臨鄭州……」  
  「你是鄭州分號的管事?」司馬鋒芒低眼尋去,盯住那穿著體面的男人。  
  「正是,你是司馬──」  
  司馬鋒芒不等對方說完,向段總管交代道:「回覆他們,誰敢砸我的地方,我就讓誰死在這。順道將這位管事送出門,說話是他講的,動作俐落點。」  
  男人一聽,面色遽變。「長公子──」  
  「段,轟走他!」司馬鋒芒嘴角懸著若有似無的笑,轉視宋典雅,目光添了些溫和。「你的臉色暗淡,人不舒服?」  
  宋典雅環顧屋裡的稀微燭光,無法辨識他的關懷,是否隱藏了什麼陰謀。她猜忌的皺了眉。「周圍燈光小,誰不暗淡?」  
  她給他的臉色總是不耐煩與厭惡,司馬鋒芒難以釋懷的冷沉了眼,手指蠢蠢欲動,他用力握起拳頭,克制十指渴望蹂躪她那張豔容的念頭。  
  「開伙,上酒菜。」他不露聲色的吩咐躺在地面不敢妄動的人。  
  「外面有人連口水也喝不著,他們有七成是毫無謀生能力的老弱婦孺。你是否先處理你家商號耽誤的事?」宋典雅像在和他作對,意見脫口即出。  
  「我會找時間與官府商量解決方案。」司馬鋒芒態度不冷不熱。  
  她忍受不了他的置之等閒。他根本不懂貧窮人的苦處,傲慢得令她難過。「時間不待人,至少先送些水,聽說流民們數月不曾有水糧充飢──」  
  「幫助他們滋潤嗓門,好衝著我叫囂得更大聲?」司馬鋒芒發出譏笑。  
  宋典雅因他的話,擰緊眉心。「你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嗎?」  
  司馬鋒芒不反駁、亦不介意,漠然的睨她一眼。  
  宋典雅壓住心頭怒火,她最看不慣自私麻木之人。偏偏那人是他,明知無可救藥,她仍憎恨不了。  
  她站起身,步伐一邁,人朝門口走去。  
  「別出去。」司馬鋒芒伸出一臂,錦袖晃蕩得急。  
  半空中,他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手腕,緊抓不放。  
  「放手。」她沒回頭看他。  
  他阻止她的理由是什麼,她已沒有餘力去揣測了。假如他當真是一個自私自利之人,沒有益處的事絕不耗費心神,又為何頻頻捉弄她,處處刁難她?  
  傷害她,他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會被攻擊的。」司馬鋒芒施力,拉回宋典雅半步。  
  宋典雅站定腳跟。「承蒙你長年關照,我已有承受各種攻擊的能耐。」  
  有誰能像他一樣傷害她?  
  「送水。」  
  屋中靜寂,司馬鋒芒清晰的語調,撩起了一陣訝異。  
  眾人吃驚的看他,宋典雅亦快速回眸。  
  司馬鋒芒若無其事的交代旁人。「將你們所儲存的水,分出五分之四,送給流民。」  
  他握著宋典雅手腕的五指,始終不曾鬆開。宋典雅的臉忽地柔暖了,眼中流露些許的脆弱。  
  她完全不僅他,像流水不懂浮云的心情。她又渴望明白他。浮云為何總是干擾流水的平靜,將云形云影刻畫人流水的魂,使得流水照映長久,滋生了眷戀。  
  商號之人接令,迅即行動。他們抬起水缸,排列整齊,開門走出去。  
  門外,霍然爆發了無比猛烈的狂囂。  
  眾人神色恐懼的去而復返。  
  「大公子。」回門者驚慌的重新關緊了大門,一個個如經混戰,鮮血淋漓。「外面的人全失去理智了,正要衝進商號!」  
  「他們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水缸全被砸爛在地。」  
  「我們擋著門,你們快逃吧!」  
  司馬鋒芒與宋典雅互視一眼。  
  宋典雅含有自責的目光,停留在受傷之人的身上。形勢轉變,激烈嚴重的不受控制,但她仍想付出一點心力。  
  司馬鋒芒見她移動腳步,渾身不安的問:「你又要去哪?」  
  「我……去鎮住場面。」她握住佩戴的劍,深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憑你?」司馬鋒芒不勝煩惱的搖頭,手指著座位,命令宋典雅道:「給我待在這兒。」  
  宋典雅搖搖頭,與其等人攻打進門,不如主動前去嘗試著定壓亂局。  
  司馬鋒芒眼睫微垂,掩蓋住眼中靈黠之光。他反問道:「你先前衝著我喊,要我別動的目的是什麼?」  
  「我……」宋典雅啞口無言。她擔心他讓流民傷著了。在她的認識裡,他是個嬌貴的富家公子,不容半點閃失。  
  「我不想你到處走動的心意和你一樣。」司馬鋒芒說得敷衍,真假難辨。  
  週遭似鴉雀無聲,宋典雅滿心滿腦的闃然,只有他一句敷衍般的話清楚跳躍。  
  他的心意和她一樣?  
  「我不信!」她猛地提起聲勢,嚴厲的聲明。「我也從沒擔心過你!」  
  一雙眼,焰光忽明忽滅。她的強加掩飾,他看得一知半解。  
  「我讀不懂你。」司馬鋒芒望著宋典雅沒有文與字的眼。關照他的行程來到鄭州的是她,憂慮守在街道邊呼喚他切莫涉足亂境的也是她。她有何立場說自己不曾關心他?  
  「是我不懂你。」宋典雅鎖住眉,些微失控的問:「你為什麼一直傷害我?」  
  司馬鋒芒眼珠稍轉,發覺屋裡人正全往他這邊看。  
  「現下別談瑣事了。」他略帶尷尬的告訴宋典雅。  
  「對你而言,這只是瑣事?」宋典雅寒了聲,封閉神情,從不啟齒的心思,至今涓滴不露。「你說過,你會告訴我原因。」  
  一個原因,她只有這個追逐他的理由。冷漠的逼問他,一顆心獨自為了答案反覆掙扎。一旦知道了答案,她就無法再與他追逐了?倘若他一輩子不說,她是否永遠追下去,不離不棄?  
  她又是為了什麼執著?  
  「請你看場合說話。」司馬鋒芒攤手,示意屋子裡一夥人在注視。  
  「場合有關係嗎?」她不接受他的迴避。「你從不認真的和我說一句話!」總是迷惑她無從瞭解他。「你只喜歡欺負我,根本沒理由,對不對?」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令他生厭?若有原因,她還可以改,但他不說,留給她的根本是走不出的一條死路!  
  宋典雅久等不到司馬鋒芒的回覆,結冰的臉細微的駁裂開碎痕。他就這麼毫無理由的討厭她?  
  「有。」司馬鋒芒道出一字,清淡平穩如微風行云。  
  宋典雅凝神,定睛而視,心兒飛快的跳動……  
  「你水性楊花,見異思遷。」司馬鋒芒煩悶的聲速極快,臉色倒是鎮定。  
  宋典雅呆傻了,皺眉思索,搜索枯腸,頭腦發疼了。  
  「荒謬!你幾時見我水性楊花?我又對誰見異思遷?從小到大,我親近過的男人只有你和歷二哥!」她待人一向不假辭色,和誰去水性楊花!他安的罪名簡直是子虛烏有!  
  難不成──宋典雅微愕,思及某些情事。  
  「你是指……」她整了整腦中的雜亂,「我對你們兄弟水性楊花,我對歷見異思遷。你認為我遺棄了你?」  
  司馬鋒芒雙唇欲開欲合,無盡搏鬥。他幾經困難的定住氣息,傲慢說道:「怎麼可能?」他不看她的視線兀自調得長遠。「我二弟不要的人,我更不屑。」  
  宋典雅豔容茫然,沒因他的無禮言辭而發火。  
  「你是說真心話?」她手臂略起顫抖。「是你設計歷違背婚約,你千方百計羞辱我,卻不給我一個道理!」  
  「你不需要懂。」司馬鋒芒淡淡掃她一眼,疏離得天高地遠。「我何必讓你懂我?」  
  宋典雅直覺揚手,摑向他驕傲不可親的臉。  
  司馬鋒芒似可預知,五指沉著有力的攫過她的腕。「別想打我第二次。我的臉尊貴得你賠不起。」  
  宋典雅閉目,承受不了他的輕蔑。這樣的糟蹋,她為何依舊無法恨他?她又是犯了什麼沒得醫治的毛病,竟不能對司馬鋒芒死心!  
  胸口有些鬱悶,氣息無端變的微薄,宋典雅眼神有點渙散,慢慢的、盡力的抽出自己的手腕。  
  司馬鋒芒任由她將自己的手甩開。  
  宋典雅漠然的走向門口,離去的決心展現在堅定的步伐。  
  「站住!」司馬鋒芒的挽留是一句委婉不了的命令。  
  宋典雅疲倦不堪的搖頭。「我無法和你這種人相處。」  
  一早就明白的事了,他倆難以相處。可她的疲憊,像絕無僅有的第一場洪荒。  
  有些人能和諧親匿,但她卻不知從何找尋與他的相處之道。不知──教人失落的恐慌。  
  恐怕在找到方式之前,她已因他而心力衰竭。  
  「你出了門,若遇難,我概不負責。」司馬鋒芒在宋典雅的手推開門扉前,發出聲明。「我絕不會去找你!」  
  「你對誰負責過了?」她回視他,無力的笑了笑,眼底無光。  
  屋外慘叫頻繁響亮,間歇有幾道女子的尖聲呼喚起伏不定。流民的喧鬧已臻高峰。  
  「公子……會不會是那位姑娘的聲音?」有人懸心的問司馬鋒芒。  
  「啊──」外頭的叫聲淒厲非常,一陣強烈過一陣。  
  司馬鋒芒微震,他屏息看向段總管。  
  段總管正站在窗前,一看到司馬鋒芒的目光,立即放棄觀察外界的動態,轉而欣賞他欲蓋彌彰的神色。  
  「啊──」外在的慘叫,連續不絕。  
  「混帳!」司馬鋒芒忍不住拍桌,手掌運力後,急忙停在半空。拍了桌子,他肉做的手可是會疼的!  
  宋典雅的武藝不弱,防身的功夫應該能應付各種困境。他安撫自己,腦海裡卻不時浮現她在流民群裡被人推倒、踐踏、誤傷的景象──  
  混帳啊!即使她身懷絕技,一個勢單力薄的女子,終究鬥不過成千上百個失去理性的流民!他怎麼會讓她走出門?  
  司馬鋒芒到底還是狠狠的拍了桌子,讓一手的腫脹與痛,轉移他的焦躁。他離開座位,一旁心神不寧的人愈加惶恐。  
  「長公子要休息麼?」  
  「長公子,酒菜快打點好了──」  
  「不吃了。」他目視門板,一扇門隔著兩個天地。「宋典雅!」  
  他豁出去了。  
  「公子衝出去了──危險啊!」眾人追去阻留。  
  司馬鋒芒打開門,各種雜物如星火噴發似的砸向他。他避開重物,跨步而出,見到的是一群群人鬼難分,猙獰瘋狂的流民。  
  「宋典雅,你最好沒有任何損傷!」他身子被好些物品打中,人被困在商號門外,進退不得。  
  「公子,快進門啊!」身後是商號之人的呼叫。  
  他試圖走入流民,尋找宋典雅的身影,人人見他自商號出來,心存偏見的拉住他就想給他一頓拳腳。  
  「典雅!」司馬鋒芒憂心的呼喊。流民們招呼他的手法,希望宋典雅不曾遭受過。  
  痛!一張俊臉不知挨了哪個餓鬼一拳。  
  黑壓壓的人群,他誰也瞧不清,只見商號的旗幟被人撕成碎片。司馬二字分裂成數斷。司馬鋒芒的眼,森冷了幾許。  
  這些人──他一個都不饒!  
  「長公子啊!」有人奔出商號,試著救回司馬鋒芒。  
  「米!大米!大米──」流民催魂奪命的大喊大叫。  
  「公子──」那人聲勢減弱,退回商號,阻擋流民闖入,拋棄司馬鋒芒。「公子您自己保重啊!」  
  「典雅!你──你聽見我在叫你沒有?」司馬鋒芒平時嬌貴得高高在上,從未遇過如此混亂不可收拾的陣仗,心裡又懸著人,煩躁得難以整頓。「典雅!」  
  「附近這麼吵,無論你喚她多大聲,她勢必難以聽見。」段總管鬼魅的身影飄近司馬鋒芒,長劍一出,護衛他,掃開逼犯的流民們。  
  「幫我找。」司馬鋒芒顧不得別余。她去哪了?會不會受傷了,正匍匐在某處無人幫助?  
  「你看。」段總管按住司馬鋒芒的肩膀,比著流民腳底的兩三具瘦弱身軀。「說不定被踩死了。」  
  司馬鋒芒看去,心跳戛然而止!情景是這般慘烈,他前所未見。  
  「典雅──」他急得心緒大亂。  
  流民們不畏不懼的持續朝他們進犯!  
  「司馬鋒芒!」段總管嚴肅的扳過他的臉,喚回他的心神。「你不應該失去理性。這局面你還控制得了,等你安定了場面,才能盡快找到宋姑娘的下落。如此簡單的道理,還需我提點你?」  
  司馬鋒芒當頭一醒!怎麼……他怎麼……失去理智了?  
  眼前見不著她,聽著暴民喧囂狂暴的叫嚷聲,怕她有危險……是真的危險,不是他設計的玩笑。他受不了!  
  夜幕沉重的落下暗影,地面卻沸騰起動亂的星火,長久未有減緩之勢。  
  司馬鋒芒一手撫住臉,讓自己穩定平靜下來。片刻後,他正視段總管:「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的眼神回覆了冷靜。  
  突如其來一條布帛,遽然往司馬鋒芒的俊臉打去!是旗幟,司馬商號的旗幟,遭撕裂成一條殘破的長布。  
  司馬鋒芒猝不及防,臉被刮出一道明顯的紅痕。流民們揮動的手,密密麻麻,分不出是誰丟他。  
  段總管眼看司馬鋒芒發怔,據多年相交的瞭解,那份怔靜是爆發前的醞釀。段總管連忙轉身,抓出商號內的幫手。「你們快攔住他,別讓他發狂。」  
  「長公子,你──」眾多流民卻使他們接近不了司馬鋒芒。  
  當所有人以為司馬鋒芒即將爆發之即,他徐緩的撿起掉在腳邊的布條,從容的走入流民之中,威儀姿態如天人臨世。  
  流民們不由得退讓。  
  司馬鋒芒走到他們面前,輕輕的將骯髒的布條,掛在他尊貴的頸項,他的舉動令人難以移開視線,流民一個接一個被他所吸引,定住了視線。接著,他朝眼前困惑私語不斷的流民們,深深的一鞠躬,優雅如深宮內院的達宮貴人。  
  所有人全愣住了。前一刻喧囂雷動的街道,霎時陷入靜默。  
  「他的性子──讓誰給轉了?」段總管露出淺笑。  
  眾人寂靜。有一雙眼睛,透過密集的人影,凝望著穩定混亂局面的司馬鋒芒。  
  他趁著平靜之際向流民發話,先是為商號的行為道歉,再請求人群保持冷靜,莫使局面大亂。  
  「即刻派發米糧清水,請各位列隊按順序領取,並且禮讓老幼婦孺先行……」  
  人群之中那雙眼睛,焰光迷離。宋典雅冷豔的臉,交織著迷茫。看著司馬鋒芒維持場面的姿態,聽著他安定人心的話語,她像是其中一個被收服的流民,仍為他伏首鞠躬的場面所深深震懾,不能抗拒他隨意施展的魅惑之力。  
  只要他願意,他能讓世間最堅硬的鋼鐵,繞著他的手指柔軟屈服。但司馬鋒芒從不向人低頭,舉世皆知!而今他卻彎下尊貴的腰身。為了什麼?  
  為了她麼?  
  宋典雅克制不了騷動的心情,在奢望與期盼中徘徊。  
  數百道人影外,司馬鋒芒正在叮嚀人們保持秩序,他一雙眼睛不定的游移在人群裡。她看清他每一瞬表情的變化。  
  司馬鋒芒像在梭巡誰人的身影,俊臉有些失落,嘴唇微微扯動,終於他開口向所有人喊道:「典雅──」  
  她在哪裡?他斂眉,無法安定下來,希望她能聽見他的聲音。  
  他在叫她?  
  宋典雅聽見了。可是那聲音尚未貫穿她整顆心。他有所壓抑的容顏也還沒震撼她。她靜看他,不做任何回應。  
  「我……不是在和你們說話。」司馬鋒芒尷尬的朝著面前的流民解釋著。他們聽見他的呼喚,個個面色奇異的看他。說明完畢,他按捺不住再呼叫:「典雅,你快給我出來!」  
  茫茫人海,沒有動靜,人們互相環顧,不知司馬鋒芒在叫誰。  
  宋典雅手指掩住了嘴,掩去了嘴角的一彎笑意。  
  她在一旁偷窺。他的神情,不如她需要的焦慮急躁。她不答不應,躲入身邊人們的陰影裡,掩藏自己的行蹤。  
  她要等下去。等到他暴跳如雷,等他的腳步踏平她身前的地面,震撼得所有生靈都知道──他在找她。  
  「別說話……」司馬鋒芒要求人群不准竊語,忍住丟臉的感覺,讓他的聲音,一段高過一段,擴散到整個城市的天。「典雅──你──」  
  突然休止了!  
  有如海潮高昇到天空,驟然凝定。  
  人們迷惑的看司馬鋒芒,他迷惘的看自己的影子。  
  他該說什麼?有什麼交代是必須讓她知道的?  
  他閉了閉眼,雖不願承認,也只好順從心聲,繼續傾吐出他的所有擔憂。「典雅──你不要受傷,知道嗎?聽見我的話,就安分的到人少的地方等我,我會去找你,不管你在哪裡,我會找到你!」  
  宋典雅低頭,髮絲飛揚,眼眶凝了一顆淚光。  
  只有他能令她受傷,他難道不明白?  
  「宋典雅──你聽見了沒有?」司馬鋒芒重複著呼喚,牽掛得不能自己,怕她被人潮沖得遠去。  
  不管你在哪裡,我會找到你──  
  他的聲明猶如誓言,所有人都聽到了。  
  可是司馬鋒芒猶不罷休。「各位有沒有見到一位姑娘,她冷冰冰的,眼神有點凶悍……」他擺低姿態,詢問眼前的流民。「如果你們發現那位姑娘,務必通知我一聲,她是我的──很重要的人……」  
  宋典雅不由自主走出了人群,一步步走向他。  
  看見了嗎?  
  她凝望他,等他發現。  
  「鋒芒。」段總管率先發現宋典雅的身影,出聲提醒司馬鋒芒。  
  他仍挨著流民,一個一個追尋,專門找些面相兇殘的,查問他們是否有傷及無辜,無辜之中,有無一位冷若冰霜的姑娘。他沒聽見段總管的話,專注至極。  
  恍然間,一道身影從他眼角晃過,如一陣涼風。  
  司馬鋒芒覺得有些冰涼,頓了頓,轉眼一看,氣息隨之而斷。  
  宋典雅走到他身旁,面容靜謐而感傷,目不轉睛的看他。  
  「你不是說,絕不找我?」她平緩的問。她出了商號的門,躲開了攻擊,一直在附近幫助些帶著孩童出門的婦孺,照顧孩子們。  
  司馬鋒芒深長的喘了一口氣,卻沒人看得出他的放鬆。  
  「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他邁步走向她,平穩優雅的步履,沒人看得出那略微凌亂的痕跡。  
  宋典雅仰首,等他說出答案。  
  司馬鋒芒的腳步停在她的裙襬前,只餘細微的縫隙。「你那天在泰山打了我一耳光,代價很昂貴。」  
  「哦?」她冷淡的挑眉,看他有何新把戲。  
  「嗯。」司馬鋒芒和煦一笑,手指飛快的托起她的下頷,一切理智與顧忌拋之腦後,遵從心意的吻住她的唇。  
  她若是冰冷得不可融化,他就不斷的給她溫暖,一次一次,變本加厲!  
  一吻終結,他的唇稍微往上揚,她立即迸出一句責怪:「無賴──」雙手無措的垂在兩側,沒有攻擊之舉。  
  司馬鋒芒溫柔的笑。「你讓我更無賴一點,我不介意。」  
  說罷,他以從未有過的柔情,輕輕的覆住她的唇,不管身邊驚呼四起,一心執迷於雙唇的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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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9: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終於,整座城在潛伏的躁動中得到短暫的平靜。官府自顧不暇、疲於奔命。司馬商號接濟了大部分流民,將所有儲存的糧食與清水分送災民,平息了眾怒。  
  「我讓人去採買糧食,需三天方能抵達鄭州。」司馬鋒芒提過打點整齊的包袱交給宋典雅。「我必須解決前管事留下的爛攤子,你先回家去或到安全的地方。我已為你準備了充足的糧食飲水。」  
  宋典雅看也不看,想也不想直接道:「我在鄭州有事,短時間內不離開。」  
  「何事?」他盯著她,像是看透她皮骨下的心思。  
  「私事,不便與外人說。」她矜持的語調冷淡。  
  「我沒時間陪你。」司馬鋒芒設下一個圈套。  
  她果然如他所願,眉眼間露出淺淺的失望。等她察覺,猛地發現他的端詳,她才知自己中了招。  
  「我又不是為了你!」當下撇得一乾二淨。  
  司馬鋒芒單手撫住額,手指的陰影落在雙眼間,眸中含笑。  
  一道鬼魅的人影,無聲無息來到他們桌旁。  
  「你要的膳食。」段總管端來飯菜。  
  司馬鋒芒訝異挑眉。「怎麼是由你送飯?」  
  「人全忙著處理善後去了。」  
  司馬鋒芒取過單副碗筷,遞給坐在對面的宋典雅。「你先吃。」  
  「你呢?」她遲疑著。  
  「在我房裡。」司馬鋒芒敷衍道,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的段總管問:「你怎麼還不走?」  
  「我等著看,飯菜是你吃還是她吃。」段總管陰冷道。  
  「自是給她。」多此一問!  
  「那我有責任勸你和她一起平分。你已將所有食物分出去了,連同我和你的糧水。只有為她留了一部分。我希望你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免得生病給我添麻煩。」  
  宋典雅聞言,驚訝的叫。「你騙我!」  
  他居然體貼她到這地步?  
  「沒你的事,走開!」司馬鋒芒不悅的推開段總管,內力一吐,使得段總管不得不順著他的力道退到百步之外。察覺宋典雅目不轉睛看著他,他不自在的東瞧西看,就是不敢望向她。  
  「你──關心我?」宋典雅冰冷的臉無意識的暖紅,溫柔如秋水。「為何不說實話?」  
  「別傻了,我的關心或許是另有目的。」司馬鋒芒看牆看窗,就是不看她。  
  「不,我知道你說謊!」她抑制不住,衝動洩露了她的奢望。「你在乎我!」  
  「你在胡說什麼!」司馬鋒芒急著離開,躁亂轉身,長發劃開一道欲走還留的弧線。「你說這話不覺得丟臉嗎?」  
  宋典雅靜看他的背影,悠悠回想起小時候似曾相識的一幕。他的激烈反應是如此少見又如此熟悉。  
  「可是你吻了我,那代表什麼?」宋典雅顧不得矜持,心一亂,話就出了口。  
  司馬鋒芒僵硬了,雙唇無由發燙。  
  週遭氣流如遇阻滯,瞬間凝固。兩人皆紅了臉,偏過頭去不看對方。  
  那份回憶,還留在彼此舌尖。  
  「長公子,飯來了!」小廝捧著金雕銀琢的托盤進入廳堂。  
  場面異常的僵,兩股氣流各據一方,難以交融。  
  宋典雅別有心機的朝小廝嬌媚一笑,溫柔道:「這位小哥辛苦了。飯菜你帶回去吧。」  
  「啊,這是長公子特別為您準備的,宋姑娘。」小廝受寵若驚。「他特意交代大廚做您愛吃的菜,怎麼……」  
  「快滾!」司馬鋒芒生怕見不得光的心事被揭發,急躁的驅趕小廝。  
  「拿回去。」宋典雅將膳食推回小廝手裡,交代:「我不餓,別浪費了。」  
  小廝惶恐的看向司馬鋒芒。  
  司馬鋒芒瞪了宋典雅一眼,袍袖一揮,掩不住氣憤。「隨便你!」  
  宋典雅斂了笑容,示意手足無措的小廝離去,回頭笑問司馬鋒芒:「你知道我愛吃什麼菜?」  
  他氣她辜負他一片好意,閉唇不理睬她,走到古玉門檻前。想要走,無奈心留在身後的人兒身上。稍回眼,見她瞅住他看,滿心期盼著答案。  
  他服輸輕嘆。「你小時侯寄住我家,你忘了?你的習慣嗜好,我早看進心裡,當然知道。」  
  他不習慣與她和平相處,卻移不開眼,手指蠢動。渴望逗她激怒她傷害她,影響她的喜怒哀樂。但心裡的患得患失讓他不敢靠近又不想遠離,自己彷彿被她控制了神志。  
  「我──」宋典雅頓了一下。沒忘,她從沒忘記過,但她答道:「忘了。」  
  她的回答,引出無由的寂寞,凝固在司馬鋒芒臉上。  
  「司馬鋒芒,我想借住幾日。」不想一個人離去,在尚未確定他的心意之前。她要的,她一定會得到。  
  司馬鋒芒讓她拉回了視線。「直到我離開,是嗎?」  
  他的問題像調侃,等待她的反諷。  
  宋典雅卻沉靜了。「我還沒確定。」  
  她說得曖昧不清,讓司馬鋒芒的心思起伏不定。  
  潛藏在宋典雅眼中的焰光,若隱若現。當司馬鋒芒懂得解讀,她的心意便不再模糊。  
  她一直在等他,讀懂她。一雙經過偽裝的眼睛,剝除外焰與內焰,最真實的,就是等他明了的焰心。  
  昏暗的天色,羞澀的晚風,帶領眾生入夜,多情只有春庭月。  
  外出的司馬鋒芒回到商號,馬上有人向他通風報信。他聽了攏起眉心,和煦的臉有了怒氣,大步找到在涼亭內休息的宋典雅。  
  宋典雅稍抬起眼皮,司馬鋒芒的質問立即淹沒她。  
  「你趁我外出時把我留給你的食物,全分給別人?」他說話又快又急。「有人告訴我,你一天沒吃東西?」  
  「你說過再等兩天,糧食就到了。」宋典雅平著臉,接受預期中的責備。「你不也是一直空腹?你受得了,我也一樣。」  
  她能理解他的氣忿,心甘情願等他怪罪。等了半晌,卻等不到他開口。  
  「你沒話說了?」她狐疑的瞄他。  
  司馬鋒芒站在宋典雅面前,腳尖略微旋轉,在原地畫出一道遲疑的痕跡。他回視她,略有不甘的伸出手,掌心上有兩顆蘋果。  
  「拿去!」他面色不善。  
  「給我?」宋典雅十分意外。他不是來罵她的?  
  晚風嬌羞了她的豔容,手指一揀,留了一個蘋果在他手中。  
  「一人一顆。」她慢慢的執起青綠的蘋果抵在唇口。想咬,唇兒一觸,竟有點捨不得。  
  「我還有。」司馬鋒芒生硬的強調道。  
  「一人一顆。」宋典雅很堅持。  
  他見她眼底升起的晶瑩,不由退縮。「我……忙去了。」  
  他轉身快步走開,腦子裡映滿了她柔和的臉色,心跳驟急。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被她影響的感覺。  
  宋典雅望著司馬鋒芒急亂的身影,微微嘆了一口氣。  
  「吃果子充飢?」陰沉的話語,無預警在耳際響起。  
  宋典雅驚訝看去,見到段總管妖魅的身影飄入涼亭。  
  「你總是神出鬼沒。」她與他素無交情,不得不擺開防備之態,審視許久,確定他沒有惡意,她才稍微鬆懈,不冷不熱問他:「這蘋果,他去哪兒摘的?」  
  「昨夜收了司馬鋒芒糧食的百姓送的,據說在鄭州已絕無僅有。」  
  「他騙我說還有呢……」宋典雅想起他的謊言,柔軟的面容如冰雪初融。  
  「有的人錯過,便再沒追回的機會。」段總管走出涼亭,側身看宋典雅。他的話,意外的長。「你很勇敢,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能順從自己的意志,太多人沒有追逐的勇氣。」  
  他像有感而發,對自己的影子微笑,又凌厲看向她。  
  「你……」宋典雅微有愕然。段總管陰沉的目光如傾盆的水,將她淋得通透,無從隱藏。  
  他知道她!  
  司馬鋒芒不願明白的,此人竟知曉!  
  宋典雅深感傷懷,脫口求助:「你能幫我?」  
  「鋒芒喜歡你。」他答非所問。  
  宋典雅激動的問:「如何證明?」  
  他與司馬鋒芒朝夕相處,一定清楚司馬鋒芒隱藏的另一面!她看他的眼光,開始變得嫉妒。  
  「你可記得,兒時與他的往事?」  
  「……有些印象。」宋典雅答得含糊,略有保留不願坦白。「他總愛欺負我、惹我哭。他說沒有原因,就是特別討厭我。」  
  「除了你,他還欺負過誰?」  
  「我不曉得。」宋典雅不安,害怕有另一個名字出現。  
  「沒有了。他待人敷衍。唯有對你施盡全力。」  
  宋典雅掩住笑,苦澀道:「他的做法,幼稚愚蠢──」  
  「你要不要他?」段總管突然認真問。「等著別人追逐,受盡呵護,平白無故擁有全部幸福,人所盼望的莫過於此。你要的,是隨便都可以的人,還是只要司馬鋒芒一人?」  
  宋典雅閉目再睜眼,不用考慮,豔容褪盡了矜持,散發出堅定耀眼的光彩。  
  「我早有答案了,無需你數我做選擇。」她初次袒露自己真實的一面,堅強而執著的心情充滿整張臉龐。「我不做痴傻等待之人等他有所改變,他終有一天會主動來找我。我會引導他,陪他一起改。」  
  她所要的是獨一無二的司馬鋒芒,不是任何一個阿貓阿狗。  
  「我欣賞你的勇氣。」段總管笑著,臉不再陰沉。  
  宋典雅深視他,有所期許。「請你幫我!」  
  她依然坐在涼亭裡看夜色,云破月來花弄影。城,靜默了,黑暗中不見一家燈火。  
  那個在她生命裡不曾褪色的人影,在萬物平寂之後,收拾一身的疲倦,逐步接近她的寢室。  
  「我在這!」她探身出了涼亭,喚他回首。  
  他轉向亭子。「去休息,夜深了。我給你的蘋果吃完了?」  
  宋典雅一連點了三個頭,繼而瞅著他問:「你的呢?」  
  「吃掉了。」司馬鋒芒面不改色地說,取出一方白帕包裹的東西,遞到她眼前。「這裡還有一顆,給你。」  
  她看他解開帕子,青綠的蘋果藏在其中,她呆住了。  
  「你──」宋典雅欲語還休。分明只有兩顆,他以為她不知道,段總管已經出賣他了!  
  笨蛋,笨蛋!講好了一人一半。他又騙她!  
  脆弱的垂眼,合上眼睫,遮住滑出眼角的淚。宋典雅忍住心口的悸動,討厭!他總是不誠實,讓她幾時失了心,至今依然不解。  
  她低頭不看他,害怕控制不了雙手揪住他逼問。他究竟要她怎麼辦?  
  「你……不舒服?」司馬鋒芒見宋典雅身子瑟縮,憂心的問。  
  她驀地抬臉,眉宇哀求,手握蘋果要求道:「一人一半。」  
  月光中,她有所求的嬌容何其惑人。司馬鋒芒不禁微醉微亂。  
  「誰要跟你平分,我自己有一籮筐。」他匆忙走開,拒絕再受她影響。「早點休息。」  
  留下一句交代,他連走帶跑,擔心自己再逗留就永遠走不開。  
  「你──」宋典雅拉開嗓子,追了幾步,追不上他的逃避,有些難過的走回原處。  
  她該怎麼做才能讓他坦白,不再掩飾?  
  「你好笨。」她落寞的取出自己收起的蘋果,一手握一顆,舉到唇邊無助的親吻著。「我怎麼捨得……」  
  臨行的馬車等在商號後門。  
  宋典雅站在樹蔭下,看著司馬鋒芒向新管事交代。  
  「去把上一回在門口鬧事的流民全請過來,記住請那些男人就好。」他人在馬車外,手執摺扇,扇起一陣陰風。「說我邀請他們吃飯,為先前管事趁火打劫之事道歉。切記,婦女孩童老一輩的全部排除。」  
  「長公子不是馬上要離開鄭州?」老實的新任管事,納悶的請教。「公子不作東嗎?」  
  司馬鋒芒和煦一笑,取出準備充足的巴豆。「拿去,適量加在酒菜裡,好好款待他們。」  
  眾人聞之昏倒!  
  此人心態實在扭曲到無可救藥!  
  「長公子,這……」新管事為難極了。  
  「呵,撕了我商號的旗,還打到我臉上,能這麼算了?」他笑容可掏,手用力往新管事的肩頭施壓,一臉正經道:「做事需盡善盡美,這算是我對你的第一個考驗,別讓我失望……」  
  宋典雅聽得連連搖頭,身子微寒的走過司馬鋒芒眼前。  
  「你去哪?」司馬鋒芒見她牽起了馬匹,立即追問。  
  宋典雅與段總管交換目光,戲上場了。  
  「回杭州。」她放慢步履,讓司馬鋒芒看見她向段總管靠攏。  
  「真巧呢,我也要回杭州。」司馬鋒芒留意她的路線有古怪,一時之間瞧不出端倪。  
  宋典雅走到段總管身旁,先是朝他一笑,再甜美的對司馬鋒芒道:「我知道,我跟你們同行。」  
  「我們?」幾時多了人他不知道?  
  在他「操作」下,全天下與她有交集的也就只司馬歷難以剷除。前敵已陣亡,他一手遮天的勢力範圍內,竟毫無預警冒出新的敵人?  
  段總管在司馬鋒芒驚疑不定的神色中,徐緩的牽動韁繩,與宋典雅並立。陰柔的臉,笑出一抹令人驚豔的妖嬈。「請。」  
  他們貼近,他們同步而行。  
  司馬鋒芒愣了,烏云罩頂。他們兩人──為何如此親近?  
  他顧不得猜疑,人已受了結實打擊。  
  宋典雅刻意換邊走,與司馬鋒芒擦肩而過。她的長裙擦過他的衣擺,留下一地蕩漾。  
  「別看,免得被他察覺,失去效果。」段總管喚著宋典雅捨不得離開的視線。  
  她努力轉過臉,將他吃驚的表情刻在腦中。即使之前報復他的捉弄,以同樣的方式報仇,亦不如今天演一場戲,得見他嫉妒的表情有價值。  
  「我知道他在乎我,然而,如何逼他承認?」宋典雅隨著段總管走遠了。司馬鋒芒被留在他們身後,每一步距離,她都仔細斟酌。「歷做不到的事,你可以?」  
  「他從沒將二公子放在眼裡,我不同。」  
  宋典雅在收到效果之前,唯有暫予冀望。「你,為何肯幫我?」  
  他不像是別人開口,輕易就答應協助之人。  
  「我即將離開,不想他往後獨自一人。」段總管的語調裡藏著化不去的溫情。  
  宋典雅聽得欣慰。「你是他的朋友。」  
  有人關心他,真好。  

  杭州 顛峰山莊  
  司馬鋒芒一路看盡一對寡廉鮮恥的男女,不顧旁人眼光,說談嬉笑,簡直是敗壞風俗,無法無天!  
  「你是否該回家了?」抵達山莊門口,司馬鋒芒姿態高不可攀的質問一路跟進來的宋典雅。  
  「你家總管邀我小住,你不知道嗎?」她旁若無人的越過他,在風中留下一串若有似無的輕笑。  
  司馬鋒芒冷瞪段總管。這兩人是真是假,暫且不究,看他們親密,他就是無法忍受!  
  「這些年當你的總管,立下不少汗馬功勞,請一人留宿應當不為過?」段總管平素陰沉的臉,此時很是開朗。「假如你認為房間有限,無法招待,我可與典雅同房。」  
  典雅?司馬鋒芒左手握成爭。同房?右手跟著僵硬。  
  有人最近欠修理……  
  「段。」他見宋典雅遠去,遂截住段總管,身體進入臨戰狀態。「有些事,你不適合干預。」  
  他的警告,段總管似不經心的笑著帶過。  
  「我已經過了受無謂事物影響的年歲,你怎麼還在原地踏步?感情之事,莫太追究成敗得失。順從心意,你做不到嗎?」  
  司馬鋒芒聽他猶如勸解的話,起了防備,質疑猜測他的動機。「你不是多愁善感之人。」  
  「你又何必對她懷有恐懼?」段總管還擊。  
  「你們在試探我?」有些安心了,卻還有些懷疑……  
  「你真覺得有不變的感情?人生苦短,要別人等你多久,追你多久?你不怕有一天,她不再等你,你想通了她卻選擇別人,無法挽回?」  
  「你今天話變多了。」他避開對方探索的目光。  
  「誰願意毫無所求的等待?」總管見司馬鋒芒不樂意聽,也無意深談。「面對她,你總是不用腦袋理智思考。」  
  一語終了,再無聲息。  
  山林深處隱隱傳出遊人傷春悲秋的詩句,而遺世獨立的莊園卻陷入沉寂。  
  夜幕沉沉,樓閣層層。莊園裡,四周蒼翠被夜色染得更為黛綠。  
  司馬鋒芒將宋典雅的住處,安排在他寢室隔壁,防範之意不言自明。  
  晚膳時,宋典雅與段總管如久別重逢的好友,熱切談笑欲罷不能,兩人的笑談聲傳遍整座山莊。  
  司馬鋒芒食難下嚥,明知他們裝神弄鬼,仍大受干擾,火燒燎原。他忍不住提前離席,踏著夜風,獨自守在門口等宋典雅歸來。  
  夜月盡情輕薄著漫天的云朵。他等到云都散了,佳人才款步迎著月色,晃入他守候已久的眼簾。  
  遠遠的,他見她笑靨未歇,眼波如水。她所到之處,彷彿撩起一陣仙樂飄飄,歌頌著她的嬌美。  
  司馬鋒芒胸口微窒,落寞垂眼。她從不為他笑……童年後漸行漸遠,他極少再見她的歡容。  
  今夜,她學會為別人而嫵媚了?  
  「你杵在我門前,有事交代?」宋典雅翩然而至。  
  她的步履像踏住他心窩,每一步,便踩得他更沉了一點。  
  「別勾引我的左右手。」他脫口而出。  
  「你的話太難聽。」宋典雅神色厭惡,並不曉得她的笑容一收,已對他造成強烈的傷害。  
  「誰對你好,你都能接受?」若是如此,他偏要反其道而行!  
  「你一直找莫須有的罪名責怪我。」宋典雅伸出手,試著逐寸撫過他的輪廓,剝除盤繞他容顏的憂愁。「你有些瘋了,是否找過大夫診斷你的毛病?」  
  她故意讓力道充滿輕蔑,語氣溢著譏嘲,只能用一雙焰光灼熱的眼睛洩露自己的心思。  
  「有。」司馬鋒芒突然一笑,令她措手不及。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不讓她離開。「大夫說我沒救了。」  
  他聲音飄忽如長風吹林,蠱惑人的意志。  
  「……也許有救。」宋典雅抗拒不了司馬鋒芒此時施展的魅惑,溫了嗓子,有些遷就。  
  「你會不會救我?」司馬鋒芒背倚門面,降低了半個頭的高度,使宋典雅看他不必太辛苦。  
  她等他這句話──等得太久了。宋典雅整個人的氣勢被一語削弱,垂眼頷首。  
  只要一個能與他安好相處的方式,別總是受到捉弄與陷害。這刻來得突然,受煎熬的時光太漫長,她有些癱了,支不住依向他的胸膛。  
  「你……」  
  司馬鋒芒捧起宋典雅的臉,讓無所依附的她話語斷在他嘴裡。柔軟的身子倒在他懷裡,他輕輕的吻住她含羞待綻的唇,一口一口品嚐,愛憐至極。  
  宋典雅眼眶略微紅潤。該欲迎還拒,或若即若離?怎樣測度一個男人的心,她已無法思考。  
  司馬鋒芒卻忽然停住了,不再和顏悅色,語調如冰。「那麼容易就得手,你看你淫蕩到這地步。明知我一直傷害你,依然願意投懷送抱。」  
  宋典雅在他溫熱的懷裡,頃刻凍僵,再堅強的人都不能不被擊潰。  
  她凝視他的眼難以轉移,不可抑制蓄滿了淚水,沒有一點準備再裝堅強。  
  「你真的……那麼喜歡傷害我?」月光打在她身上,她卻似墜入無底的黑暗,沒有一絲光。  
  「對。」氣息堵塞,說不出別的話了。  
  「看見我痛苦,你就快樂?」她再問,雙手固執的扶正他的臉,強迫他面對她的眼。  
  「沒錯。」他胸口抽痛著。  
  「你幾年不曾看過我哭?」自從發現眼淚打動不了他,她學會了冷漠。然而,兩人若始終無法同行,她所學所用,有何意義。  
  「誰記得。」  
  「我記得。」宋典雅重重的點頭,淚雨霎時紛飛。「是不是讓你看見我不幸,你便覺得沒遺憾,甚至感到快樂?」  
  司馬鋒芒逼自己揚起嘴角。「完全正確。」  
  宋典雅幾乎絕望的低頭認輸,一點稀微的光芒適巧閃過眼際,留住了她不願再見世間一切的眼。  
  她抬臉,手指游移,指尖擦過了他的一邊臉頰。  
  「那麼,你為何流淚?」她在他眼中尋出憂傷。  
  司馬鋒芒搖頭,停了片刻,隨即不斷搖頭。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宋典雅定住他的頭。「我若不逼你,你是不是選擇永不澄清?我敢承認我要你,可你為什麼不肯回應?」  
  「沒有辦法,典雅。」司馬鋒芒疲倦的撥開她的手指,斷了與她的接觸。期待夜風的冰涼,吹乾他微濕的眼眶。「我已經找不到回你身邊的路了。」  
  「你的說法沒有道理!」她認真的聽,怕遺漏了他一字一句。  
  司馬鋒芒側首看她,細心瀏覽她融化後的溫暖豔容,像嬌美的春花。可惜他沒有讓她一直快樂的辦法。  
  從小欺負她、捉弄她,就是不會討好。等察覺自己離不開她了,為時已晚,只能偷看她和歷愉快相處,獨自吞下嫉妒。再想爭取什麼,也沒有力氣,不知所措。  
  她怎會願意接受一個,自小打擊她的人?  
  「你說話呀!」她怕他不再講了。  
  「你還不夠瞭解我?」司馬鋒芒食指一動,畫過她的雙眉。「理由,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不懂不懂不懂!」她若知道答案,怎會讓彼此拖延如此久遠而難以收拾。  
  「你明白我的性格。自幼我便無法與人相處。即使孩童時,我們有過快樂的時光,我令你傷心難過的次數,仍是嚴重到我如今後悔也不能彌補。」  
  她見他閉起眼睛,有些領會他的意思了。  
  「典雅,我沒有辦法……」司馬鋒芒苦惱道。「你懂。」  
  她眼中劃過一絲明了。她懂的,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愛人。  
  「也許真相會令你覺得悲哀。若你一定想知道,我願意告訴你。」司馬鋒芒睜眼,決定不再掙扎,雙目變得澄徹。  
  宋典雅不住的點頭,不敢出聲。有什麼真相是她不知情的,使他對她卻步,只能選擇以傷害她的方式令她記住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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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簷向。人世間的青春顯得那麼長。  
  司馬歷,在他還未明白何謂執子之手時,雙親便迫不及待的推著一個冰冷的小女孩到他面前,說:這是你將來的妻子。  
  她叫宋典雅,寄宿在他家,平常只和他大哥親近,個性愛哭愛笑,常能聽見她滿口叫著大哥的名,非常可愛。  
  「妻呀……那是什麼?」他不瞭解,唯一奇怪的是宋典雅對他的態度。  
  她像換了個人一般,從活潑變得冷淡,不理他不說話了。  
  「典押的──」  
  他剛開口,她立即大喊:「不許你這麼叫!」  
  「大哥不也這麼──」  
  「他是他,你不行!」  
  她說得斬釘截鐵,他聽得不是滋味。  
  「什麼玩意,哼!」他自己玩去。  
  她反道找向大哥。他從眼角瞥見她冰冷的臉笑開一絲溫暖。  
  厚,差別待遇!  
  半晌,他再見她,入眼的卻是哭得慘兮兮的淚人兒。  
  「你哭什麼?」  
  她不是找大哥去了嗎?怎麼獨自蹲在大哥房外哭泣,大哥在哪裡?  
  「嗚──」她悲傷得一張臉全濕。  
  「喂!你究竟在哭什麼?」他剛把手放到她肩膀,身後猛地傳出一聲暴響!  
  「歷兒,你欺負典雅了?」  
  爹娘經過,不聽他解釋,抓起他就是一頓好打。  
  「好小子,不教訓你不懂尊重姑娘!」  
  「我沒有啊!爹啊娘啊──」他很冤枉,被教訓了一頭,從此認定宋典雅是禍害!  
  隔天再見,又看她一張淚臉,依然躲在大哥門口。大哥在哪裡?他找了許久,無意間發現大哥居然躲在屋脊上,俯身偷看宋典雅哭泣。  
  這兩人不正常啊!  
  「你怎麼又哭了?」他遷就的走到她身邊,百思不解的觀察她與大哥。  
  大哥沒察覺他的端詳,一雙眼只盯著宋典雅。  
  她打了個嗝,可憐道:「……瘋哥哥八理我。」  
  他發誓,她說這話時,大哥背光的臉笑了。可惡啊,他們鬧彆扭關他什麼事!  
  他奸詐一笑,故意靠她很近,拿出他自己都噁心的溫柔安慰她。一想到大哥的臉將扭曲成怎樣,他就無比爽快!  
  那天之後,她雖待他冷淡依舊,但更少沒了排斥。相反的,大哥似有顧忌,不再與他們親近;連同他這親弟弟也拋棄了。  
  家裡,逐漸聽不到小女孩滿口「瘋哥哥!」的叫。  
  在宋典雅離開他家之前,她時常哭泣的臉是司馬家族最深刻的印象。她常鍥而不捨的親近大哥,得到的卻是惡劣的捉弄和欺負。為了不再受傷,她選擇迴避司馬鋒芒。  
  一切船過水無痕,像曇花凋謝般無跡可尋。她與大哥背對著,走上不同的道路,彼此似再不回頭。  
  可他總看得到,宋典雅悄悄找著人察覺不了的縫隙,偷看著大哥的行止,而閃爍在她眼底的一縷微光,失落無比。他總看得到,性情變得冰冷的她像被遺棄的小動物,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傷心。  
  夜風逐漸停息,庭院飄著淺淡幽香。  
  司馬鋒芒毫無退路,扶著宋典雅,手指順過她等待安撫的眉心。  
  「我曾向你雙親提議,由我代歷兒娶你。」他回憶。  
  宋典雅一聽,豔容漠然。  
  「他們拒絕了我,說我或許有經商的天分,卻永遠、永遠不會是個好丈夫。」司馬鋒芒手臂一環,將她的臉壓向他胸口。「你相信你家會無故衰敗?」  
  他感傷的問題令宋典雅側目。  
  「是我,典雅。我和你雙親發生口角。你應懂我的為人,宋家的衰落,是我一手造成。」  
  她仍不說話。  
  「爹娘阻止過我,說兩家未來是親家,我不該……」他親了親她光潔的額,極為不捨。「怎麼辦呢?你不能嫁給歷兒,我不承認你們的婚事。可你爹娘不答應,於是我惡意打擊你家一塌糊塗,我爹責怪我,臨死留言說司馬家永不傳我。我有權管理,但每項決策皆須通過兩位弟弟同意。因此,人們從不稱我為司馬家老爺。」  
  他其實並不聰明,關於她的事,他時常不僅採取最有利的方法。  
  「你擔心,我知道真相責怪你、怨恨你?」宋典雅揪住他胸口的華衣,揉得皺紋深刻。  
  「這並非重點……我真正擔心的是,你爹娘說中了我的為人。我改不了我的性子,我喜歡傷害你到有些沉迷。」深沉的夜色在他臉上鋪成一片荒蕪的孤獨。「看你平時冰冷,我一旦激怒你令你難受,我就快樂我有能力影響你。」  
  他沒有別的方法證明自己對她有意義!  
  「我們現在不算有別以往嗎?」宋典雅執著的問。他溫柔的抱著她,難道無法像這般相處下去?  
  司馬鋒芒隱忍激動,沉重的問:「倘若我改不掉欺負你的嗜好?」  
  「我會陪你。」宋典雅露出撥云見月的笑。  
  「你為何不給我時間,等我改掉了再去追你回頭?」他看見她眼底的焰光顯現出愛意,他負荷不起。  
  「我不能再給你一去不回的機會了。」  
  兩人相看,竭盡全力梭巡對方的神情,都怕不慎中了埋伏,傷了心。  
  「即使我害你家沒落?」他躁亂的逼問她。  
  宋典雅滿面寬容。「我原諒你。」  
  「就算我不會討你歡心,只會說不中聽的話、做傷害你的事?你也能接受?」他已分不清是在逼她或逼自己。  
  「我已經被你折磨得無堅不摧了。」宋典雅顫了顫,苦笑又堅決。  
  「可我不能相信你。」司馬鋒芒退縮,自她眼中耀出的焰光令他無地自容。「或許你只是先誘騙我,等時機成熟再報復我從前給你的傷害。」  
  他早就給自己定了一條無法挽救的死路,只願她找到身邊,指引他返回正路;並非怕她不原諒,而是無法原諒自己。  
  「相信你有多麼困難,你可知道?」宋典雅淚凝於睫。「我有勇氣相信你,為何你對我如此沒有信心?」  
  「因為……只有你可以傷害我。」司馬鋒芒虛弱坦白從不承認的事實。  
  「對我,你何嘗不是?」她積極的說服。「你需要我的證明?」  
  「我不知道。」大受擾亂。他始終質疑她的堅持有詐,一再防範著自己受傷害的可能。  
  「我可以讓你放心。」宋典雅抱住司馬鋒芒,如獻祭般交付自己。「你就信我這一次。」  
  只要能挽救彼此,不至於無路可走,她願意付出全部。  
  宋典雅在司馬鋒芒懷裡,荏弱似狂風中的小花,等他呵護的手抱起,門扉在眼底倒轉飛旋。  
  「不可以……」司馬鋒芒推開她,卻被逼入寢房,他不想逃開又怕要不起她。  
  「可以。」宋典雅柔聲,手指在他胸口輕輕按挪。攻擊的機會僅此一回,他打算與她決裂,她不能再放任他越走越遠!  
  「典雅……」司馬鋒芒搖了搖頭,見她顫抖的手指試圖解開彼此的衣裳,他的目光深邃得像是沉陷在泥沼裡。  
  一旦抱了她,豈能再抑制自己的情感?  
  他已決心離她遠遠的,只能讓她怨恨他,然後,自己孤寂的等待著另一個男人比他更在乎她……再然後,收起徹底死絕的心。  
  「我冷……」宋典雅舉起雙手,小心的揪起他的衣襟,憐人的目光有著乞求。  
  司馬鋒芒閉了閉眼,終究是無法抵擋。  
  天邊的月隱盡,一室激情如火蔓延。手與手相連,指與指相牽。他們像初次脫離白天與黑夜分隔的日與月,融合在一起。  
  她孩提時是他的歡笑,形成永恆的春季。  
  他教會她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戀,從甜到苦的滋味,全嘗遍。  
  他笑著說討厭她,急切的等她心慌意亂的忐忑。她在學習中領會他的心機,依然假裝無知的扮演逢迎他的姿態。  
  她為他慌亂,他就高興。  
  能不能有時候,他們安詳的相伴左右,彼此依偎,沒有傷害與戲弄?她唯一追求的希望啊!  
  一場飄蕩的春夢,狂暴迭起,在最燦爛的顛峰結束。真真假假,醒了又夢。  
  宋典雅睜開惺忪的眼,顧不得思索是夢是真,心慌的在床榻方寸間,摸索著昨夜肢體相纏的人,揉著留有他溫暖的柔衾。  
  絲微的明亮,照清了偌大的房,只有她與桌椅,寥落孤獨。  
  沒有別人了。  
  她惶然的坐起身,四肢的痠疼是其次,胸口內亂了規律的抽痛更傷神。  
  在晨曦之光灑入寢房的瞬間,淚水漫出她的眼。  
  「宋姑娘。」門扉外,映著段總管修長的身影,他喚回她枯竭的神思。「我見他走出山莊,你……起身追去還來得及。」  
  宋典雅曲膝,抱著遺留各種痕跡的長衾,側過臉,假裝門外的人影是她心裡的人。  
  瞅來瞅去,欺騙不了自己,他,離開了。  
  「我不追了。」宋典雅失魂應道。她追他逃,再追再跑,沒完沒了。重複多少次才能確定他的心意?「謝謝你。」  
  彈指間,司馬歷和他的妻子趕場似的跑近房門。  
  「典雅,你和我大哥同房了?」隔著一門,司馬歷直言不諱的問。  
  妻子撞了撞他。「別說得那麼直。」  
  宋典雅苦笑搖首,起身穿戴衣物。「你們看了一晚的熱鬧?」  
  「請別以輕蔑的口吻質疑我們的人品。」司馬歷在門外高聲辯白。「我們只是在不遠處觀察收聽,絕無踰越禮數!」  
  宋典雅整整儀容,悠然走出門。平靜的容顏難覓傷痕,眼裡的焰光卻消失了。  
  「你……」司馬歷沒料她精神振作得如此之快。哪家姑娘發現纏綿一夜的情郎隔天不見蹤影,棄她而去了還能心平氣和,不慍不火?  
  「你──真不是尋常女子……」他敬佩的看著宋典雅。  
  宋典雅跨步走到隔壁房室。外人看不出她收藏的悲傷盡數埋在內心最深處。  
  人剛走進內廳,身後一堆人影冒出,爭相關注她的動靜。  
  喋喋細語,流轉得四壁飛旋。  
  宋典雅一回眸,不及反應的人頭身影嚇得她反射退後。怎麼人全到齊了,連廚房與帳房的……也來了?  
  看熱鬧不怕事大。離得最遠的是段總管,也不加阻止滿山莊男女老幼,喧嘩圍聚在宋典雅的寢室門外。  
  「宋姑娘,我們是看著你和大公子一路瘋癲長大的……」效力山莊數十年的老夫婦感慨的先行發言。「十分關心你們小倆口的發展呢!」  
  誰和司馬鋒芒是小倆口了?  
  「宋姑娘,我們進門雖晚,可大公子和你的事蹟,我們略有耳聞。」為奴婢的姐妹花繼而插話。「探察之後,我們發現了不少耐人尋味之處。」  
  宋典雅掌心覆額,冷道:「司馬歷,清場!」  
  「宋姑娘,您不喜歡我們就不打擾您。」門外的人聽她放話,無不面顯哀戚,卑微的畏縮身子,語調顫抖的發出請求:「可您一定要和大公子在一起呀!」  
  「千萬別遺棄大公子啊!」  
  字字句句,儘是為主子爭取幸福!如此忠僕義奴,教人動容!  
  「快走吧。」司馬歷惋惜的揮退依依不捨的一夥人。  
  「且慢!」宋典雅心中有事,遂出聲挽留。  
  眾人聞聲而喜,笑逐顏開。  
  「他,對你們施了什麼恩惠?」宋典雅不自在的問。如此多人期盼司馬鋒芒有人愛戀,免得孤寡。說明他做了許多令人難忘懷之事。她想知道,他對誰好過了。  
  「宋姑娘──」  
  眾家僕被挑起了傷心往事,人人馬上熱淚盈眶。  
  「長公子是個活妖孽啊,能令他大皺眉頭,一臉傷悲的至今只有神武非凡的宋姑娘您一人!」  
  「宋姑娘,您一定要犧牲自己,制伏大公子,讓他無法再危害蒼生!」  
  整座山莊的僕役們聲淚俱下,悲歌長泣。  
  宋典雅這次乾脆兩手齊用,抱住她暈暈轉的頭。做人做到外界一致讚揚難得,同時做到自家人全體欲絕他活路就更不容易了。  
  司馬鋒芒……實在是教人又愛又恨。  
  宋典雅不由自主的笑了。  
  「宋姑娘似乎很高興?」眾僕役見宋典雅面帶微笑,猜疑的問。  
  宋典雅瞥他們一眼,提高嗓子。「昨夜發生的事,」她肅穆質問:「你們……都知道了?」  
  眾僕役見她神色有別尋常,不由得慌了陣腳!  
  此姝不鳴則已,架子稍微一擺,立即是當家主母的氣派。  
  「宋姑娘,是二公子帶頭的!」  
  「我們只是聽人差遣,本不曉得姑娘與大公子月下情話綿綿。」  
  一個接一個推卸責任。  
  司馬歷站在一旁,身軀有些僵。  
  「二公子不僅及時通告,且提供茶水,協助搬椅擺凳,圍聚在大公子門外,興高采烈的與大夥遠遠觀聞了許久呢!」  
  「同時他奸詐的臉上更流露出鐵樹開花一般的笑容!」  
  「鐵樹開花都出口了!」司馬歷一聽,怒不可遏。「誰文辭造詣如此之高,站出來我們切磋切磋!」  
  眾僕役委屈的閉上嘴,齊心協力的含淚求宋典雅伸張正義。  
  「司馬歷。」宋典雅在心中打著算盤,帳一條一條的算。「你給我站遠點。」  
  眾僕役心花怒放,躍然臉上。  
  「你們……」宋典雅另有用意的審視每個人。眾僕役與司馬鋒芒相處已久,充分瞭解司馬鋒芒扭曲的性情。雖未能幫她掌握司馬鋒芒,或許,勉強能指點一些她沒想到的見解,加深她對司馬鋒芒的理解。  
  「你們對昨夜的事,有何感想?」她正經的垂詢眾人。司馬鋒芒表露的情感及言行舉止,可有洩露他的內心?  
  她想聽旁人分析出一個道理。  
  眾僕役面面相望,斟酌的目光在狹小的範圍內激出一股電光!  
  「我們夫婦倆有些感想,不知說得說不得?」一對老夫妻顫巍巍的走出幾步。  
  「說完了找二公子領賞。」宋典雅答得乾脆!  
  「謝宋姑娘。」有當家的架勢啊,說不定宋姑娘將來就是司馬世族的主母了!未雨綢繆,得巴結巴結。  
  「昨晚……在場眾人,雖只聞其聲,不見其影,但相由心生。」老人越說精神越顯得飽滿。「隔著一門,大公子與姑娘您富有朝氣與拚命精神的激烈纏綿,令我們遠遠聽聞,已是個個熱血奔騰,青春煥發──連累得我夫妻倆回房,至今尚未闔眼呢!」  
  老人嘿嘿一笑有些害臊。他老伴跟著羞澀接道:「想我和我男人這把年紀了,居然還枯木逢春。」  
  老人溫柔的輕抱老婦。「立即見效,屹立不倒。」  
  眾僕役肅然起敬,沒發現宋典雅即將崩潰的表情,紛紛以最熱烈的掌聲回應老夫婦的真情告白!  
  「二公子,你說該不該建議大公子開發『回春』之術?」商號的某男隨即發表見解。「我們有現成的佐證,輔以商號一貫的口碑,以及大公子有目共睹的堅強實力,我相信,不僅能幫助患有隱疾的夫婦……」  
  他深有見地的話尚未說完,突然一道邪魅的人影快如雷電奔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痛擰下手!  
  「啊──」男子傻了,看見邪魅人影的面目,馬上淒厲求饒:「啊!宋姑娘,您別衝動啊──求您饒了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說您想聽的感想呀……」  
  「誰問你們這種感想了!」她將所有圍聚在門外的人一個個踢出山莊,全程不假他人之手!  
  什麼主子養什麼僕人,她認了!  
  人全趕出莊子,回身時不經意一看,莊園的匾額有力的給予她最後一擊──  
  「顛峰山莊……」她看得渾身發寒。這名取得太貼切了!一窩的非癲即瘋!  
  司馬歷夫妻與段總管各自找了位置,坐得舒舒服服的望著她。  
  「你們還不走?」宋典雅眼神冰冷。  
  三人見她心情大壞,緘默片刻,均無意沾一身灰。  
  「你有何打算?」過了半晌段總管率先開問。他的語調有著平復情緒的陰冷。  
  宋典雅隱聲嘆息,視線在四周輾轉。  
  「我連最後的辦法都使上了,他仍要逃。」她力不從心。「繼續追嘛,要追到何時?」  
  這兩人的對話有點同謀的味道。司馬歷豎起雙耳,疑問:「總管,昨夜典雅的主動奔放,莫非是你慫恿?」  
  「慫恿算不上,只是鼓勵而已。」日行一善。  
  「你們合謀的太快,怪不得我哥受不了逃跑。」  
  「那請教你,還要拖延幾年再互表心意才不算快?」  
  互表心意是空談。「我哥不可能對她表白。」  
  「既知你哥不開化,放慢步驟,豈能逼他現形?」  
  司馬歷被段總管逼問得招架不住。  
  宋典雅聽著兩邊的話,心思糾結煩亂。  
  一邊說進行太快,一邊說步驟太慢。她控制不了對待司馬鋒芒的節奏。「我該怎麼做最合適?」  
  「沒主意。」司馬歷不見宋典雅的神情有絲毫迷茫。  
  她十分平靜,姿態穩重的像透析世事的智者,面容洋溢對局勢的理智反應,全不像個困惑之人。  
  「我已被他磨練得無所不能,卻只有再追他一次的力量。」宋典雅握住雙手,豁達一笑。「最後一次。」  
  司馬歷臉被她盯得臉皮有些熱。「你說你的,何必盯著我?」  
  宋典雅豔容解凍,甜道:「有賴你協助了,歷二哥。」  
  司馬歷寒毛無端直立。此邪惡笑容往常只在大哥立意不良時方可一見,典雅幾時練出這功夫了?  
  「噫,這位姑娘看來很陌生哦!」司馬歷牽起妻子的手,慢步退向門口。「在下認識你嗎?啊,我有急事,先告退了!」  
  「歷!」很丟臉呢。妻子難為情的拉住他。  
  「此事非你不可。」宋典雅面色一變,冷傲聲明。「等我安排吧。」語畢,她重新振作,轉向段總管。「勞煩你了。」  
  他知道她的需求。「我記錄了他離開的路線。」  
  他交給宋典雅一張詳細的地圖,宋典雅含蓄一笑,很是滿意。  
  「唉!」司馬歷感慨的目送宋典雅急切奔離的背影。  
  妻子看了看他的表情,怯聲問:「你……還舍不下典雅嗎?」  
  「別說笑了,她和我大哥,明明白白的一對。誰會傻得往火坑裡跳。」早在不識情滋味之前,已經先懂得別人之間的糾葛非他所能參與。「他們僵到這地步,我沒功勞,多少有點苦勞。」  
  「為什麼?」她不解。  
  「以往我常欺騙我哥,說我與典雅多麼恩愛,說她是外冷內熱,卻待我甜得無以復加。我哥不想聽又必須聽的那種違背兼折磨自己的神色,是我年少鬱悶時期的振奮來源!」  
  「……你不怕假以時日,他發現你說謊?」  
  司馬歷得意道:「我以人頭擔保,他死也不會向典雅說他在意此事。況且,他介懷的不止如此。或許典雅雙親的反對才是他解不開的心結。他因此還用商號的權勢,暗中打壓排擠宋家,處理得極其隱蔽,知情者少之又少。」  
  「大哥太習慣頤指氣使,強取豪奪。可我聽典雅提起過,她爹娘臨死前似有遺命,願意原諒並承認你大哥?」  
  「典雅告訴你的?」司馬歷吃驚。  
  「她只說了一點兒。我覺得說不定,典雅的心機不遜大哥?」  
  司馬歷想了想。「我開始有這感覺了。」  
  夫妻倆記憶猶新,當他們共墜愛河,不得已必須向典雅坦露真相,並說明是大哥司馬鋒芒推波助瀾時,典雅當時的反應非怒非怨,而是──她笑,狂喜的笑,令人懷疑她是否瘋了,但她難得愉悅的說明。  
  「不,我好高興。我總算確定了一件事情。謝謝你,歷。」她說,她有了放手一搏,追求所愛的勇氣了。  
  司馬歷一直知道宋典雅表裡不一,卻到當時才徹底瞭解,她隱忍及掩飾的功力何等高強!  
  簡直是一代宗師之境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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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5 00:29: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顛峰客棧 杭州本店  
  儘管外頭春光明媚,一位俊美公子面色凝重,六神無主的走入棧內,晴天立即顯得不夠燦爛。  
  「長公子──」掌櫃誠惶誠恐的招呼。  
  「住宿。」他語音含糊,爬梯上樓。  
  掌櫃迷糊的目送司馬鋒芒,一肚子疑問,不敢大聲。「怎麼……不住山莊?」客棧再怎麼也比不上莊園安適。掌櫃納悶回頭,又是一號大人物迎面而來。「宋家姑娘?」  
  「人上樓了?」她匆匆追去。  
  「是……」掌櫃回話未定,人影已不見了。唉,這對男女如傳說中一般,奇形怪狀,似瘋似癲。  
  客棧三樓角落處,獨門空房。  
  一開門、一跨步,一道人影跟他一起進入。  
  司馬鋒芒詫異轉向,看到那張攪亂他心緒的容顏。  
  「你──你跟蹤我!」本該被自己拋下的人忽然出現在面前,他語調有些亂,面容勉強維持著波瀾不興。  
  宋典雅懨懨的凝視他,昨夜的纏綿掠過腦海,引發軀體一陣難解的燥熱。  
  「有話對我說嗎?」她一籌莫展的問他,無法對他發脾氣。  
  司馬鋒芒有點迷失,全身沒了重量,只有手指殘存著昨夜他撫過的綿軟觸感。他看她的臉,不看眼,不看頸部之下的嬌軀。  
  久久,他擠出一句:「離開我眼前。」  
  心太亂,見了她,亂上加亂。  
  宋典雅非常失望,表情空茫。昨夜繾綣只得一句驅逐,他不用任何兵器,一句話便傷得她體無完膚。她只能不斷說服自己,將來兩人終會和好如初,為此,再忍受一會兒他的無理取鬧,沒關係,他們還有將來,困境會過去。  
  「昨夜只是南柯一夢?」可是她忍不住,眼角掛起了淚珠。  
  「我現在不想見你。」司馬鋒芒疏遠道。瞥見她淚光閃爍,他斂起雙眉。總覺得被暗中的力量推動,自己的不願逃脫成了最不可忍受的桎梏。  
  「你以後都不會見到我了。」宋典雅強顏歡笑,淚珠逼回眼眶,冷凝了臉,不願再受他的傷害。  
  「你在想什麼?」司馬鋒芒因她語焉不詳的話,慌道:「我不會逃避責任,你無須以死保節。」  
  他以為她憎恨他,即使不至於仇視他,多少帶有厭惡。誰知,她情願把自己交出,證明沒有欺騙。一夜的纏綿顛倒他的神魂,他抗拒不了,也願意接受。可……他忐忑的看她一眼。  
  他怕她。一時之間,沒有勇氣面對。  
  宋典雅笑了,冷淡道:「我怎會為一個毫不在乎我的人去死?」  
  不會最好,他安心了。說什麼以後見不到……如此威脅,變相危害人心。  
  「你覺得我犯賤,對不對?」她雙手慢慢抓起他的衣襟。「你那麼不耐煩,都說了喜歡傷害我,我卻不知廉恥的投懷送抱,甚至卑微的讓你知道我對你……」  
  她對他……?  
  司馬鋒芒凝神傾聽,宋典雅的聲息漸弱,不知是否存心。  
  「你當我下賤好了……」她提著他的衣襟,軟弱的以此支撐自己站立。  
  「不是!沒有!」司馬鋒芒急聲否定。他或許說過這類罪該萬死的話,但他最重視的人,從來只有她。  
  不是真心看輕她。  
  「何不承認呢?」宋典雅抓到反撲的空隙。「你承認了就能傷到我,你不是見我流淚就開心?」  
  他茫然低首。她眼兒帶淚的模樣,很美、很惹人心憐,惹動他想要佔有,絕不分享他人的慾望。然而,她若是悲傷哭泣超過一刻鐘──他所能承受的底限,再給他的感覺只是心痛,不是悸動。  
  「我不希望讓你哭。」他在乎她,比誰都在乎。藏頭露尾、羞於承認,依舊無法遮掩,事實擺在眼前。  
  「司馬鋒芒。」宋典雅等不到他迷惘的眼神透露愛意,失落的冷了嗓音。「我最後問你一次。」  
  他看、他聽,他不喜歡她說最後一次之類的話語,他們必須糾纏不清。  
  「你要不要我?」宋典雅雙眼噙淚。  
  司馬鋒芒定住了,無法開口,無法移動,甚至無法呼吸。  
  宋典雅凝視他,久等未果。  
  「我知道答案了。」她雙手鬆落,放開他轉過身。  
  司馬鋒芒迷惑。她知道什麼?他根本一字未提。  
  「我不會再去追你了!」宋典雅頭也不回的衝出門。  
  她看不見司馬鋒芒在她身後顯露的無助與憂傷。  
  「我……只是……」他一手按住牆,仍止不住身子滑落地上。「不敢要……」  
  客棧外天色明朗。  
  宋典雅漫步而出,盡情觀望街上景象。  
  段總管帶領著一群忠誠而優秀的僕役,完美達成她交代的任務。滿街的男女,手拿接受收買的賞錢,眼睛投以配合之情,向走出客棧的她示意。  
  宋典雅回以眾人一個舒心的微笑。她的本分已完成,接著要看司馬鋒芒的覺悟程度了。有段總管加盟助陣,以及杭州百姓的鼎立協助,呵,她的瘋哥哥──  
  「我不信走到這一步,你還能逃出我手掌心。」她深信,梅花香自苦寒來。  
  兩天的光景,整城沸騰了。流言像縈繞不去的蟬鳴,夏季已悄然到臨。  
  「駭人聽聞啊!」  
  彷彿有人在暗中盤算好一切,司馬鋒芒甫開窗,外面原先平靜的街道,立即傳開一片聲浪。  
  他頓在窗口。底下的人群,個個沒別的事做,就只會圍在一起談論司馬世族那位眾人愛戴的長公子做出了傷風敗俗之事。  
  「你們知否,司馬鋒芒愛慕宋家姑娘,求之不得,竟陰險的破壞她與二公子的婚約!」  
  「此消息早從泰山傳開了,不足為奇。」  
  「不不不,有新的進展!」某位老伯拉著友人的手,痛心道:「司馬鋒芒已於前日在山莊內,趁夜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之際,強佔了宋姑娘清白之軀啊!」  
  司馬鋒芒腳步微顛。底下揚起一片唾棄聲。  
  「惡人,惡人!」  
  「他竟如此下流?」  
  一位少婦打起紙傘,走進議論紛紛的人群裡,追加道:「更不像話、更沒人性的是,司馬鋒芒逞完了他淫邪的獸慾之後,拋下宋姑娘不聞不問不負責任,簡直是採花淫賊才有的行徑!」  
  老年人們發出由衷的感嘆:「傳說司馬家的長公子恭良謙遜,沒料到他如此表裡不一。人心難測、人心難測啊……」  
  「宋姑娘她豈不悲慘?先遭退婚,又受凌辱,姑娘家清譽全讓司馬家的人給糟蹋了!」  
  凌辱?  
  司馬鋒芒的臉,一點一點的黑暗。  
  「……事情至此,有了新的突破!」  
  街道上的蜚短流長,聲聲不息如海浪。  
  「司馬鋒芒不是跑得不知所蹤嗎?」  
  「是啊,可是不代表宋姑娘毀身敗節的命成了定局!」  
  「宋姑娘有扭轉局勢之計?」  
  「應說是司馬世族提出了一個彌補她的法子!」  
  不知是何原故,滿街的人都在議論此事,而且消息十分靈通。  
  司馬鋒芒心起疑惑,微微傾身出窗口。  
  一位婦人擦著淚眼講道:「兩日後,宋姑娘決定下嫁司馬歷為妾,了結她不幸的一生!」  
  「啊──殘酷啊!」眾人悲呼。  
  司馬鋒芒發黑的臉,又一吋一吋變白了。  
  典雅──嫁給歷兒?  
  不可能!不可能!絕不可能!他此生──最不願見到的事!  
  司馬鋒芒關起窗戶!  
  說謊。一定是買通了人,故意安排到他居處附近,讓他不得安寧。一定是騙他回莊的技倆!  
  他不是不回去,只是想清靜片刻,調整心態再面對她。他從未想過能得到她的心……幾乎連幻想也不敢。  
  司馬鋒芒心中亂影浮動。  
  他輕輕的再次推開窗,欲觀察清楚客棧外的情況。放眼看去,街道毫無次序,人人聚集一起,猶如受人操縱的一局棋。  
  「你們說聽了沒有啊──」原先的話題,開始重複了。  
  聲勢浩大,怕他聽不見似的。肯定這些作戲的傢伙,短期內聒噪不停。司馬鋒芒煩悶的離開客棧。  
  萬里浮云,陰且晴。  
  一整天他漫無目的踟躕在城裡的街道上,希望有一雙手能拖住他疲累又不願停留的步伐,或有一道身影竄到他面前,擋住一望無際的孤獨長路,令他最終能看見那雙焰光深幽的眼睛。  
  不知不覺他走出城外,自始至終獨自一個,再沒有人在身後追逐。  
  「司馬商號的二公子又要辦喜事了?」  
  迎面是一車即將入城的商隊,為首的兩名男子經過司馬鋒芒身旁,交談得很起勁。  
  「……路上聽人說,喜帖在今晨發送到附近城鎮,似乎籌備得十分緊促。」  
  司馬鋒芒的步伐不必誰人拖拉,自己停頓得無法進退。  
  他已走出了城外,人們還在談論典雅與歷兒的婚事,似真非假的神態,鐵證如山。總不可能連城外都被收買了?  
  他傻了。莫非,典雅真要嫁給歷兒?  
  夜空的星子明滅不定,如在預告有場不安的騷動。  
  司馬鋒芒的身影化做一道狂風,焦灼掃進莊園。  
  顛峰山莊異常沉靜。他走來轉去,全莊上下的人如同消失,不見蹤影。  
  人呢?環顧滿莊光亮的燈影,司馬鋒芒猜忌陡升。  
  「見到大公子了。」僕役們經過精心裝扮,隱匿在暗處,監視著司馬鋒芒的一舉一動,並迅速的朝著散佈在附近的同伴交換手勢,傳遞消息。  
  「二公子,人往你那去了。」一個接一個傳訊。  
  司馬歷守候在庭院外,接到訊息,臉色沉重的與妻子對望。  
  妻子任重道遠的點了個頭,傾聽司馬鋒芒的腳步聲接近,即時發揮!  
  「歷!」  
  一聲清脆喊叫,吸引了路過庭院的司馬鋒芒。  
  他總算聽見人的聲響,急切的尋去。  
  庭院外,司馬歷和他妻子憂鬱的相互凝視,似有解不開的愁。  
  「你……非娶典雅不可?」女子話中的哀怨心碎令聞者斷腸。  
  正在說他的心事!司馬鋒芒收住步履,停在陰暗的古樹旁。  
  他不現身,正中這對夫妻下懷。  
  「我也不願意……」司馬歷背對大哥,面帶奸笑,聲調傷感。  
  「典雅喜歡的人並非是你!」  
  「我知道。可是她被我大哥毀了名節,」哎呀,不能笑、不能笑!「等同是我司馬家的責任!我有義務代我畏罪潛逃的大哥負責。」  
  「有人說大哥出現在客棧,我們去請他回來!」  
  司馬歷即興道:「沒有用,他是個狼心狗肺之人。」  
  妻子側身,轉一個司馬鋒芒看不見的角度,低聲糾正道:「詞用得太狠了。」  
  「正確的說是鐵石心腸。」司馬歷立刻改過。「明知典雅情真意切,故意不予回應,得到了人家的身心後竟馬上拋棄。典雅對他已經徹底死心了、絕望了、放棄了!」  
  一連三個重音,攻得古樹旁的人備受打擊。  
  「有反應,有反應!」妻子偷窺一眼,因有成效而興奮。  
  司馬歷趕緊捏住妻子的臉,不讓她笑得太明顯。  
  「我對典雅,有不可割捨的兄妹之情。」他再接再厲。「請你包涵,今生為了我大哥的罪孽,我們必須齊心照顧典雅一輩子。」  
  妻子雙眉抖動,在狂笑不可的壓抑中,硬是扯出一張苦臉。  
  「雖然我不甘願,但她成全過我們。」面轉悲痛!「我決定與她做好姐妹,一起為你延續司馬家的香火。」  
  啊──哈哈哈!大哥還不走嗎,她忍不住了啦!  
  司馬歷眼見妻子即將爆出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笑,忙不迭一手壓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張臉按在他胸口上。  
  半晌,古樹旁的一道陰影,搖搖晃晃的離開。  
  「走了!」司馬歷等那道身影遠去,苦盡甘來的喘息。  
  隱藏在暗處的家僕們,紛紛一躍而出,為這對夫妻盡心盡力的表現,發出他們衷心的讚賞之情。  
  「二公子,夫人──精彩啊!」  
  司馬歷淡淡揮手,徵詢道:「表現得如何?」  
  「優秀啊!完美啊!」僕役們爭搶著讚美:「充分表現出一對深明大義,身不由己的夫妻之間痛苦的抉擇!」  
  司馬歷擰眉大吼:「我是問我大哥的表現!」  
  「焦慮氣憤,懊惱悔恨,儼然是悲戀中深情男子的神態。」  
  「你們知道的還真多。」司馬歷搖了搖頭。「希望如此!」  
  昏金暗玉,星月迷離。婢女身手矯捷的湊近門外。「據傳長公子已在途中!」  
  宋典雅移身推開門,素白衣裳滑門而出。  
  「終於等到他了。」她露出勢在必得之笑,喝令:「全部給我退下!」一聲喝斥氣勢如虹。「誰敢在百米之內偷聽偷看的──」  
  「不敢、不敢!」埋伏在此的僕役個個跑得比逃還快。「小的這就全部退下,祝姑娘,手到擒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識時務者為俊傑!  
  宋典雅退回房。無燈的寢室內,她一雙眼睛裡的焰光,熾烈如狂。  
  室外,風吹滿院。急驟的腳步聲卷天席地逼來。  
  門被推開了!  
  在床上假寐的人兒,惶然坐起戒備問:「誰?」  
  門又被關上了!  
  佇立門前的高大人影,一聲不發。他像在凝望她,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司馬鋒芒?」宋典雅的聲音洋溢著疑慮。  
  他飛速抵住床畔,雙手在空中一閃,猛地捏住她兩邊臉頰。  
  「你說,一切是假的、是謊話!」他逼迫她,手指在她臉上烙下灼熱的溫度。  
  「你說什麼!」宋典雅心中竊喜,不形於色。「別碰我,放手!」  
  她排斥他的觸摸,他因此強烈不滿。  
  「你不讓我碰,情願讓歷兒──」  
  「我與你,再沒關係了。」宋典雅推開司馬鋒芒。  
  黑暗的室內,唯有彼此的眼,閃爍著光。  
  「你真要嫁給他?」司馬鋒芒再三追問。他不相信,經他苦心破壞,二弟也另結連理了,到這地步他仍分不開典雅與二弟的牽絆?  
  宋典雅報復一笑。「你既然回府了,正好準備我與他的婚──」  
  司馬鋒芒一手蓋住她的唇,霸道宣稱:「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她屬於他!他凝定她的目光狂烈,令她有些眩惑,他的說法讓她迷戀。  
  「不──我不是!」宋典雅收回心志,拉開司馬鋒芒的手,生氣的指責。「你當我毫無尊嚴嗎?」她一拳擊中他胸口。「你以為你要我,我就該感激你、依順你,任你來去自如?」  
  「典雅……」  
  「你總是在拒絕我!」她瞪他,芙頰懸掛淚花朵朵。  
  「典雅……」司馬鋒芒少有的無措。  
  「我不會原諒你。」她推他,雙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立著不動。  
  「典雅……」司馬鋒芒握住她的十指,舉到唇邊。「我……」  
  她尖著嗓子搶話,在他眼前掉下一串眼淚。「你看見我哭就高興了?你笑啊,讓我看一看你可以多開心!」  
  司馬鋒芒沉吟,擦去她的淚水。他以前說的氣話全是胡亂編造的,他喜歡她脆弱的樣子,卻不願見她傷心難過。  
  「我喜歡你……」細微的凌亂感嘆,逸出他的唇。  
  室內無風。宋典雅心一窒,一時震驚,亂了表情。  
  「你說……」她跪立仰首,怕錯過。  
  「喜歡。」司馬鋒芒俯首,兩唇只隔一吋些許。「別嫁給歷兒,我都不讓你當他的妻,怎可能做妾?」  
  「不可以?」她閉起眼,尋釁之話,問得帶點勾引。  
  「不可以!」司馬鋒芒咬了咬她的唇。「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你在乎?」她在黑暗中的臉,盈著奇異的笑。  
  「比誰都在乎。」唇,結實覆上。  
  氣息之間,縈繞著形容不出的香甜,淡淡蔓延到彼此心間。  
  宋典雅的頸項泛起微薄香汗。「你若在乎,為何又離開?」  
  「我不是離開!」司馬鋒芒低吼,心緒複雜的垂眼。「我只想先到一個沒有你的地方,靜一靜。」  
  「為什麼?」宋典雅不肯寬鬆。  
  「我怕看見你心亂了,說的話做的事,糊塗得無法控制。」他不想表現出為她瘋狂的樣子。  
  宋典雅嬌軀輕顫,狀若無辜。「可你知不知道,醒來發現你離開了,我有多傷心?」  
  「我……」他看她雙肩起伏,胸口莫名抽痛。  
  「你令我覺得自己很低賤。」聲音透出了哭腔。「我好像被你拋棄了,一文不值。」  
  「我不是……」他急於聲辯。  
  她忽地抬臉,堅決要求。「求我原諒你。」  
  呃?司馬鋒芒愣了愣,感覺重溫以前有過的場面。  
  「求你?」他始終記得小時候,她騙他說出喜歡之後,翻臉無情的回答討厭他的那一情景。血淋淋的回憶在腦海重現,霎時間,他的目光銳利。  
  「即使你不改變心意,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我仍有方法令你們四分五裂。」司馬鋒芒執起宋典雅的下頷。「求你?別妄想!」  
  「你這是求我原諒的態度嗎?」  
  「我幾時求你原諒了?」他拗脾氣回籠。  
  「那你來做什麼?」宋典雅被他翻臉如翻書的態度折磨到心思錯亂。「特別來惹我生氣?!」  
  「順便制止一場蠢事的發生!」嫁他二弟──妄想!  
  「混蛋!不許你碰我!」宋典雅惱怒得揮開他的手掌。片刻前已牢固握在掌心的人,瞬間沒緣故的飛遠了。  
  她實在掌握不了他!  
  「真不喜歡我碰你?」司馬鋒芒穩住心神,手指除去她的衣衫,伸入不斷的撩撥她柔嫩的體膚。  
  宋典雅身子往床角縮去,全身緋紅。「你只會欺負我!」  
  她嗔了,嬌嗔之態──分明是一種惡毒的引誘。  
  司馬鋒芒眼色微沉,順勢欺近,將她逼退得沒有空隙。「你比我還狡猾!」  
  若非如此,怎收服得了他?  
  宋典雅半抬眼,以欲迎還拒的眼神等待他的下一步舉動,嘴兒故意發出冷淡的言語:「走開,別過來!」  
  司馬鋒芒揚起手臂,攬她入懷。「我不過去,你──過來!」  
  誰也不能與他爭奪,誰也不能制止他的侵略。他要她,無比明確。享受美食般的,一口一口的,將她拆吃入腹。  
  晚星明亮了,閃耀著金光。  
  眾僕役躲在百米之外,豎耳傾聽。  
  無聲,勝有聲。  
  「似乎已烈火燎原……唉,隔得太遠,無法揣摩。」大夥兒苦悶不已。  
  「長公子半天沒出門,鐵定好事已成!」有過經驗的人站到另一邊,笑開臉。  
  司馬歷與妻子交換笑容,喜悅中,他注意到人群外的段總管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帶著妻子走向段總管。  
  目光交會,司馬歷不客氣的問:「你這種人對兒女私情應該不屑一顧。為何干預我哥與典雅之事?」  
  段總管沒看夫妻倆,視線在空中漂浮。「鋒芒恐懼她不是沒道理。」他啟齒而出的話,令司馬歷眉頭皺起。「一旦他接受了她,他的苦難生涯即將展開。」  
  司馬歷聽得渾身不舒坦。「怎麼說?」  
  「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可親身體驗。」段總管陰涼一笑。  
  司馬歷寒毛全立。「典雅沒那麼可怕吧?」  
  「呵呵,你與她相處的時間不少於鋒芒。她看不上你,不是沒有原因。」至今居然還沒瞭解那女人的本性。  
  「段總管!」司馬歷顏面微損,語氣不佳。「此事對你究竟有何益處?」  
  段總管徐徐走開,餘音滲入空中。「有朝一日,縱然身在千里之外,若聽聞鋒芒受盡苦難,亦如在他身旁親睹他的悲慘。」笑聲蕩漾似銀鈴。「那一定是種無比舒暢的享受……」  
  他實在很期待呀!  
  司馬歷的妻子邊發抖,邊同情道:「你哥為人似乎很失敗。」  
  司馬歷沉重的嘆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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