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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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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4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 捨不得也

    二老爺沒能硬氣到底。

    離了玳國公府,他也救不了郁楊。沈淳要發瘋,玳國公都頭痛,他更擋不住。郁楊是他最喜歡的兒子,卻不是唯一的一個。被家族逐出,名聲都要壞了,二老爺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其他的兒子考慮。

    一聲嘆息,二老爺轉身為郁楊準備銀票去了。從此後楊哥兒就要成為喪家之犬,還是多弄些錢財傍身才是。

    堂中又恢復安靜,只剩下玳國公與郁辰。

    玳國公半晌沒言語。

    他到底還是心軟了。玳國公心中清楚,逐郁楊出族聽起來是很嚴厲的懲罰,日後這孩子的前程就算是毀了,可以這孩子犯下的罪行,他本來也沒前程。所謂出族,不過是說得漂亮,給了郁楊一個逃跑的機會。

    此時最好的打算應該是把郁楊捆去禮賢侯府謝罪,然後把人交到順天府,該怎麼判就怎麼判,最後上交一部分兵權,做個識相的臣子,明理的國公。

    然而玳國公捨不得。他汲汲營營一輩子,就是為了將郁家這子孫興旺,富貴榮華的景象延續下去,叫他放棄自己的子孫,放棄到手的權柄,真是捨不得啊。

    還能延續多久呢?玳國公怔怔地想,眼前的難關又要怎生度過呢?

    「祖父。」見玳國公神情恍惚,郁辰擔心道。

    「護不住了,」玳國公老眼乾澀,想要哭都流不出眼淚來,只哽嚥了一聲:「祖父總是想著庇護子孫,可如今祖父已經老了,以後……護不住了啊。」

    玳國公轉身欲坐,奈何腳下虛軟,踉蹌了一步。郁辰趕緊上前攙住,扶他坐下,又倒了杯茶,小心服侍他喝下順氣。

    「祖父,孫兒與謙禮交好,他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待我去禮賢侯府上替楊哥兒請罪,要打要罵都隨他,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沈家的原諒。」郁辰安慰道。

    玳國公搖搖頭,嘆息不已。

    祖孫兩個都知道,即使得到禮賢侯府的諒解,這樁事也平息不下來。當街毆打三個朝官,還是在景陽,這不是民不舉,官就不究的事。

    玳國公道:「禮賢侯府是要去的,只你去不成,交情不是這樣用的,老夫也去走一趟。不管沈家肯不肯罷休,這個禮還是要誠心去賠的。」

    郁楊賴著不肯走,想要等著祖父消氣,想要等著出現轉機。偏玳國公派人一趟趟催他出門,最後,將郁辰派來。

    要說玳國公真是瞭解郁楊的。他派別人來,郁楊還腆著臉磨時間,郁辰一來,郁楊頓時就炸了。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心裡很得意是吧?」郁楊怒道。

    郁辰板著臉:「為兄勸你還是快些走。」

    「我就是不走!」郁楊恨道:「什麼時候都是偏著你,一樣是郁家的血脈,偏我不討好。如今逐我出去,終於沒人與你爭了!」

    「你還覺著委屈?」郁辰瞪大眼睛道:「你知道為了放你走,咱們家要付出什麼代價嗎?你走了,家裡交不出罪魁禍首,還不知皇上會有多麼震怒呢。祖父拿著全家的前程冒險給你做背書,你還覺著委屈?我才是委屈那個!你等著,若是太子不滿,逐我出東宮,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肯放過你!」

    「我走了會危及家裡?」郁楊遲疑道。

    「為兄勸你還是趕緊逃吧,逃得越遠越好。但願你運氣好,能躲過朝廷追捕。」郁辰惡意道:「你是沒吃過苦頭,緇衣衛的大牢我卻是走過一遭的。」

    「那……那我更不能走。」郁楊此時方才體會玳國公的苦心,激動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殺是剮我認了,不能為此連累家族!」

    「你若扛得住就好了,」郁楊嘆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向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哪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時候?你快走吧,若是等到差官上門,就沒機會出去了。」

    「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郁楊搖頭道:「禍是我惹的……」

    「你留下也不當事,不過白白送命罷了。趕緊走!」郁辰上前扯著他就走:「若是不幸被人抓住……」郁辰冷笑道:「不要出賣家族就好。」

    郁楊迷迷糊糊邁出玳國公府的側門,耳旁還迴響著父親連連嘆息聲和母親撕心裂肺的哭泣。天還是那個天,路上行人依舊穿梭不已,這些景色看在郁楊眼中卻完全不同了。

    從今後,鮮衣怒馬,一擲千金的高門生活就與自己無關了。作為一個被逐出家族的人,較之一般平民都不如。孑然一身,沒有家人,沒有前程,除了懷中的一沓銀票,什麼都沒有。

    只是想要出口氣而已,事情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

    「咱家勸你們不要妄想自己的長官還會出面維護,還是識相些,趕緊招出幕後之人。」才經武抿了口茶,悠然道:「若是平時,他們看咱家不順眼,多半還要過來來扯扯皮,不過嘛——」

    才經武冷笑一聲:「知道你們這回打的是誰嗎?兩個翰林院編修,一個內服供奉!如今東宮已經派人詢問,誰還敢撈你們?」

    見底下幾個人面露懼色,才茂接口道:「你們還真敢下手啊!這三人,沈栗是東宮伴讀,日日都要見太子殿下的;易碩是沈栗的妹夫,禮賢侯的女婿;就是最沒權勢的內府供奉馮修賢,他的畫也到過聖上面前!此事你們兜不住,早點把指使者招出來,也少受些皮肉之苦,說不定還能保住一條小命。」

    「是……是玳國公之孫,郁楊!」聽說自己打了個「惹不得」,幾個人繃不住了。

    玳國公府?才茂一愣,看向才經武:「父親!」

    才經武仰頭想了想:「玳國公府樹大根深,要說郁楊在府軍前衛結交些『朋友』也不稀奇。」

    「是真的。」一人忙道:「是郁公子找到我們,說是有人得罪了他,讓我們去打一頓給他出氣。先是打了嘉明伯府上的二爺,小人們也害怕來著,郁公子說沒事,後來果真沒事。郁公子又要打人,小人們的膽子就大了。小人……小人們真的不知那就是沈栗!若早知道,說什麼也不敢對對太子伴讀下手啊。」

    才經武父子對視一眼,這裡還牽出了嘉明伯府的案子?

    「口說無憑。」才茂問道:「有何證據?」

    那人道:「小人家裡還有郁公子給的銀子。」

    才茂眼睛滴溜溜,故作不屑道:「單憑一點兒銀子,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難不成是想搆陷玳國公府?」

    幾人頓時急了,主使者和「脅從」的罪責肯定不一樣,事到如今,他們可不想為郁楊背鍋。

    「哦,對了,」一人叫道:「還有一柄扇子,是他隨手扔掉不要的,小人想著郁公子用的東西都不是凡品,那扇子修裱一番說不定還能賣些錢,就撿拾回來,如今正在家中放著。」

    才經武又低頭飲茶:「兒子。」

    「唉,」才茂湊過來:「父親什麼吩咐?」

    「去,叫上易十四,領著人把那扇子找出來。」才經武道。

    「好勒,這就去。」才茂跟著易十四,直奔人犯家中。一路上嘴就沒閒著,一臉稀罕,與易十四道:「長見識了嘿,沈栗那個人精兒也有挨揍的時候?」

    易十四面無表情道:「少爺沒聽說嗎?沈編修已經捅死了一個。」

    才茂打了個激靈,乾笑一聲:「咱們快點走著,禮賢侯還在咱們家正堂坐著,看那表情,今日指不定還要死幾個呢。」

    銀子、扇子、人犯,都交到沈淳手上,沈淳抱拳謝道:「多謝公公出手。」

    才經武笑道:「此乃小事一樁,不值一提。府軍前衛中也容不得此等宵小。當初一起隨太子殿下前往大同府,犬子一直非常欽佩令公子的為人。如今需要咱家出手,自無二話。」

    沈淳看向才茂。才經武收養這糊塗蛋在景陽也是非常有名的,不過聽沈栗說起在大同時才茂也曾參與忽悠丁柯,倒不是徹底的缺心眼。

    朝才茂點頭笑笑,沈淳和藹道:「果然一表人才,有空不妨到府上坐坐,你們年輕人多交往。」

    直到沈淳走了,才茂仍如墜夢中,喃喃道:「禮賢侯誇我一表人才,禮賢侯還邀我到府上做客……」

    才經武奇道:「你老子我也是上得戰場打過勝仗的人,怎麼不見你如此崇拜?」

    「太熟!」才茂扭捏道:「再說,那可是禮賢侯啊。」

    「呸!」才經武啐他,想了想道:「沈栗那兒,既有這個機緣,不妨用心交往。早說他是個有出息的,如今已經是編修了,和這樣的人交朋友對你有好處。」說道這裡,才經武又罵:「不許再理你那些狐朋狗友!」

    出了才經武府上,怒髮衝冠的沈淳沒有立刻前往玳國公府上問罪。反而強壓怒火回了府,與兒子商議。

    「還真是如你所料,」沈淳道:「下手的是郁楊,玳國公不是糊塗人,怎麼家中能出了個如此不知輕重的?」

    「誰家不攤上一兩顆老鼠屎。」沈栗倚著床榻,笑道:「就憑郁楊敢在抓周宴上拿著咱們家與邢家的交情說事,也能知道他有多麼不識時務。」

    「如今怎麼辦?」沈淳皺眉問。

    罪魁禍首是找到了,想要登門問罪卻不是件簡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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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41: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安敢欺君

    沈淳就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自老侯爺離世之後,能叫他無條件讓步的人只剩皇帝與太子。兒子和女婿被人下了黑手,沈淳已經做好了殺人的準備。這不單是要出氣,也是為了警示:動了沈家的人,我禮賢侯是會拚命的。

    若查出的是別家子弟,哪怕是龍子鳳孫呢,沈淳也會立時打上門去,不討個說法,決計不會善罷甘休。

    但得知事涉玳國公府,沈淳卻不得不慎重行事,好生考慮一番。

    玳國公平日裡也算知事明理,不過近年來年事漸高,對子孫越發上心,如今是出了名的「子孫奴」。一旦涉及親人,有理時,老爺子是講理的;沒理時,還肯不肯講理可就不一定了。

    沈家與郁家的私交其實不錯,平日裡沈淳對玳國公還要持晚輩禮,尊一聲叔父。更重要的是,兩家都是邵英的鐵桿,站在一個政治立場上。

    沈淳上門要人,萬一玳國公不肯認賬,兩家難免要嗆起來。沈淳倒是不畏懼玳國公府,但不能不考慮皇帝的立場。

    手下的兩員大將掐起來,會導致一系列混亂,搞不好還要影響軍中勢力的穩定,皇帝肯定是不願意的。

    沈淳回來與沈栗商量的就是,如何與玳國公府交涉,又如何處置郁楊才好。萬一玳國公犯了糊塗,事情要鬧到什麼地步才合適。

    沈栗沉思半晌,忽道:「既然已經查明兇手,此事暫時就到此為止吧。父親不必急於懲治他。」

    「這怎麼行!」沈淳皺眉道:「這不是小事,咱們府中若無動作,反倒教人看輕,以為我沈家軟弱好欺,只怕日後此類麻煩層出不窮。」

    「郁楊行事肆無忌憚,已經危害朝廷威嚴,父親便是不去親自追究,朝廷也饒不了郁楊。」沈栗道:「咱們家找上門去,只算報私仇,不如索性由官府處置,父親也可免於直接與玳國公相對。此是其一。」

    「這其二嘛,玳國公府如今勢力日益膨脹,只怕皇上心裡並不喜歡。」沈栗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之前郁家子弟都是小打小鬧,皇上還可容忍。此次郁楊捅出了大簍子,難保皇上不會趁此機會削弱郁家。」

    沈淳警覺,慎重朝窗外看了看,方回轉過來聽沈栗繼續說下去:「若真如此,咱們不動,只算事情的導火索,咱們出手,就成了皇上手中的剔骨刀。父親,這樣的剔骨刀可是不好做的。」

    沈淳默然點頭,緇衣衛為什麼那麼討人嫌?就是因為他們是皇帝用來對付大臣的利刃。沈淳的初衷是想為兒子出氣,順便彰顯禮賢侯府的態度。但若是此事被皇上引導,牽連太多郁家子弟,壞人前程,沈家在世人眼中就要從被害者成為施害者了。

    悵然一嘆,沈淳道:「彼時你祖父還在,與郁老國公飲樂時也曾議論過須得急流勇退,當時為父侍立在側,不覺記在心中。待到皇上繼位,有收權的意思時,為父便立時上交虎符。當初咱們家艱難時,為父也曾後悔過,如今倒是慶幸聽了你祖父的話。郁家……只怕郁老國公要傷心了。」

    同為武勳,提到皇上削權,沈淳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這些年來玳國公未必不知隱憂,只是看不開罷了。父親也不必太過為玳國公府擔心,」沈栗淡然道:「如今湘州未平,皇上即使要動手,也不會太過嚴厲,只是要確保郁家的力量仍在皇上的掌控之中罷了。」

    沈淳點點頭,禮賢侯府的勢力在北方,玳國公府的子弟則大多在南方供職。皇上要動湘州,少不得要用郁家人。

    沈淳交代大管家將到手的證據統統送往順天府,撩開手不管了。兒子說得對,此事就算自家不追究,朝廷也不會放過的,安心等著就是。

    易碩清早醒來教人喂了半碗粥,又昏睡了大半天,方才清醒過來。他從老家帶的大丫頭蓮心正守在床頭抽抽搭搭地哭。

    「夫人呢?」易碩問。

    蓮心抹了抹眼淚,委屈道:「少夫人自睡去了,奴婢就過來伺候著少爺。」

    易碩皺皺眉:「昨夜是誰守著我?」

    蓮心低頭道:「是夫人。」

    「上午呢?」

    「是夫人。」

    「那就是守了我一夜又半天,覺著疲乏了才去歇著的?」

    「……是。」

    易碩心下煩躁,就是這樣,這丫頭回話總是說半句留半句。乍然聽起來,倒似沈怡舒有多麼不賢似的。

    蓮心察言觀色,見少爺面有不悅之色,輕聲道:「少爺可是餓了?小爐上溫著燕窩粥,少爺用一盞?」

    原還不覺得,蓮心一提,易碩頓覺飢餓難忍,點點頭,蓮心忙盛了粥,慢慢服侍他用下。

    方吃了幾口,沈怡舒就到了:「可是好些了?傷口可還疼痛?」說著,接過蓮心手中的碗。

    「托內兄的福,我也享受到一次御醫的診治。這藥倒好,如今只微微有些痛,不難忍耐。」易碩笑道。

    「阿彌陀佛,」沈怡舒唸佛道:「昨日府中忽然來人,說你和兄長叫人打了,倒慌的妾身不知如何是好。可喜人無大礙,佛祖保佑。」

    又埋怨沈栗:「聽說是奔著七哥去的,連累你挨打。」

    「不怪內兄。」易碩歉然道:「記得當時內兄是想攔著我的,是我熱血上頭,非要往前湊,內兄與修賢兄才不得不跟著進入小巷,倒是連累他二人受苦。」

    沈怡舒聽了心中安穩了些。出事之後,她一廂擔心易碩傷勢,一廂擔心一廂埋怨沈栗連累了他,將來親戚難做,好在易碩心裡明白,倒不需她費心周旋。

    「你和七哥的傷勢還輕些。」沈怡舒輕聲道:「那位馮大人卻是教人打的重。」

    易碩更加歉疚。

    沈栗是被人尋仇,易碩是自己冒失,馮修賢卻是無辜受累。

    馮修賢此時卻半點怨氣都沒有,反而有些樂不思蜀。

    他那個家跟個雪洞似的,帶著兩個僕人,勉強溫飽。到了侯府,沈栗特意吩咐人好生伺候,最好的藥,最好的衣食,哼一聲就有人應答,馮修賢感嘆:「到底是勳貴之家,真真好享受。」

    「大人覺著舒暢就好,」丫鬟恭敬道:「不要嫌奴婢們慢待客人就好。」

    「不嫌棄,不嫌棄」馮修賢咧嘴欲笑,碰到傷處,笑成了哭臉:「這個,你們聽沒聽說,是誰下的手?這也忒狠了。」

    「聽說是玳國公府上一位公子,喚作郁楊的。」丫鬟道。

    馮修賢吸了口氣,隨即想到傳言裡沈栗在嘉明伯府痛斥郁楊的事。玳國公府啊,這兩家不會掐起來吧?

    「那,你們府上說沒說這件事怎樣解決?」馮修賢試探道。

    丫鬟笑道:「聽說已經交到順天府了,我們侯爺說聽官府的判斷。」

    馮修賢舒了口氣,如此就好,他就怕捲進了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的爭端,這兩家對他來說都是龐然大物,雖然被打的重,馮修賢也不想摻和進去。

    那丫鬟抿嘴笑道:「七公子教奴婢們給大人說,不需擔憂,我們府會盡力避免此事再牽連到大人身上。大人只管在府中放心養傷,等事情過了,身體好了再說其他。」

    馮修賢暗嘆沈栗思慮周全,自己還受著傷,竟能想著為他打算。留馮修賢在禮賢侯府中,說是叫他養傷,也是為他擋下一些麻煩。三個人中,屬他勢力最小,缺少依仗,若是被人順天府或玳國公府尋上門去,他還真不一定能應付下來。

    馮修賢正想著,忽又有丫鬟急匆匆進來,與先前那個小聲說了什麼,才福了福身退下。那丫鬟輕聲告訴他:「聽說是玳國公上門來了。」

    邵英神色莫名,又問了顧臨城一遍:「郁楊?確實是玳國公的孫子?」

    顧臨城將頭低了又低:「人證物證皆在,微臣也去玳國公府上詢問過,玳國公並未否認。」

    驪珠小心為邵英掌扇,邵英不耐地揮揮手,驪珠連忙低頭退在一邊。

    「難得啊,玳國公這次竟沒護短?」邵英感興趣道:「人呢?壓在你們順天府了?郁卿沒派個人伺候著?」

    「這……」顧臨城有些遲疑。

    「怎麼?」邵英奇道。

    顧臨城輕聲道:「人……沒抓著。」

    「什麼?」邵英不可思議道:「沒抓著,玳國公都承認了,還不讓你抓人?」

    顧臨城滿頭大汗,顫聲道:「不是,是……是……玳國公聽說郁楊犯下大錯,勃然大怒,將郁楊劃出族譜,逐出家族,臣……臣晚到了一步,那郁楊已經走了。」

    「……」邵英閉了閉眼,忽然砸了手中茶盞:「老匹夫!」

    驪珠一哆嗦,顧臨城撲通一聲跪下,殿外侍衛聽到異響,紛紛衝進來。

    邵英背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住道:「匹夫!匹夫!他這是糊弄誰呢?嗯?這是欺君,欺君!」

    侍衛們見殿中並無意外,只有暴怒的皇帝,面面相覷,跪倒在地。

    「滾出去!」邵英恨道。

    驪珠不敢言聲,使勁揮手,叫侍衛們趕緊走。顧臨城羨慕地看著低頭退下的侍衛,哀怨自己還要面對情緒失控的皇帝。

    邵英平時溫和,真的暴怒起來,只有皇后與驪珠敢於出言安撫。此時皇后不在,驪珠心裡忐忑,勉強道:「萬歲息怒,無論如何,請以龍體為重。」

    顧臨城磕頭道:「皇上息怒,微臣已經下了海捕文書,一定能抓住此賊。」

    驪珠悄悄翻了個白眼。顧臨城此時最好的選擇是安靜地藏著,如今一搭話,指不定皇帝這點怒氣就衝著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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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聖眷由何來

    果然,接下來顧臨城有幸得到邵英劈頭蓋臉、從頭到腳、滔滔不絕一場大罵,罵的顧大人面如死灰、欲哭無淚、失魂落魄。

    打從當了順天府尹,雖則邵英一直嫌棄他膽小怕事,但顧臨城和稀泥的本事著實出神入化,皇帝覺著景陽地面上能有這麼個活寶在重臣貴戚中周旋,倒也省心。可惜,今日這事卻不是能過糊塗過去的。

    「顧臨城!你和稀泥和到朕的面前來!」邵英罵道:「朝廷官員被打,你竟連個嫌犯都抓不到,要你何用?」

    顧臨城腦門都磕青了,哭道:「微臣這就派人緝拿,皇上放心,臣一定將郁楊抓回來!」

    「放心?」邵英罵道:「一個個都不省心,朕哪有放心的時候!驪珠,宣邢秋來!」

    驪珠一溜煙向外跑去,才要邁出殿門,邵英忽然道:「回來!」

    將人喚回來,邵英沉默良久。久到顧臨城覺著雙膝痛癢難耐,有些跪不住了,才道:「郁楊還是交與順天府追捕,顧臨城,你要用心的找!」

    「臣遵旨。」顧臨城誠惶誠恐道。心下卻有些疑惑,要說追捕嫌犯,還是緇衣衛手段高些,方才皇上也有這個意思,怎麼又忽然放棄了?唔,看來這玳國公府還是簡在帝心,皇上還是念舊情的。

    顧臨城垂著頭,心裡合計,那我這順天府在追捕郁楊時,要不要通融通融呢?

    「仔細的查!」彷彿看出顧臨城心裡的小九九,邵英怒喝道。

    「是是是。」顧臨城忙不迭道。

    「退下吧。」邵英狠狠瞪了眼不知所措的顧大人。

    聽到皇帝趕他走,顧臨城反倒鬆了口氣,啊也,總算過了一關。「臣告退。」顧臨城早已跪的雙腿麻痺,歪歪扭扭地掙起身,一瘸一拐退出大殿。

    直到退出了乾清宮,顧臨城才緩緩舒了口氣,摸了摸額頭,心中恨死了玳國公。除族?哄誰呢!

    從玳國公口中聽說郁楊被除族,現已不知所蹤,顧臨城就知道不好。

    若郁楊打的是一年前的沈栗,也能當是兩家私怨,顧臨城可以祭出和稀泥大法,由得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兩家扯皮。

    可如今沈栗是正經官員了!郁楊再打,就是挑釁官威。禮賢侯府把人證物證向順天府一交,堂堂正正,就壓著你去審毆打朝官一案,顧臨城還就必須拿出個交代。這個交代,不僅僅是給禮賢侯府的,也是給整個被挑釁了臉面的官僚集團的,是給皇帝的。

    抓不到郁楊,玳國公府面臨的壓力最大,顧臨城也跑不掉。你玳國公府要護犢子,不該連累我顧臨城吃掛落!

    既然皇上下令仔細的查,本官這次就不客氣了!顧臨城心道,今日笏滿床,他日樓塌了。玳國公府這般作下去,早晚會將皇上心裡那點兒情面耗盡。今日之仇本官一定好生記下,我等著你郁家倒台的一天!

    驪珠輕手輕腳奉茶,低聲道:「說是往禮賢侯府上道歉去了。」

    「道歉?人都放跑了,他道的哪門子歉!」邵英嗤笑道,將手中茶盞狠狠一頓:「慎之還要稱郁良業一聲叔父,他一把年紀親自登門給慎之的兒子施禮賠罪,沈栗哪擔得起?」

    驪珠噤口不言,皇帝都直呼郁老國公的姓名了,可見憤怒已極。

    「沈栗都擔不起,易碩和馮修賢難道還能追究下去?」邵英冷笑道:「沈淳把案子交到順天府,是想從官面上正正當當地解決此事,而郁良業這是想將此事化為私怨,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件轟動景陽的大案,他就想這樣壓下去了!」

    驪珠暗嘆玳國公此事做的糊塗,郁楊眼見是保不住的,他偏要保,甚至不惜親自賣臉面。也不想想,你那臉面在沈栗面前值錢,在皇上這裡又值當什麼?

    邵英發了一陣火,終於稍稍平靜下來,示意驪珠給他揉揉肩膀,靠著龍椅閉目養神。

    「是不是奇怪朕為何不派緇衣衛糾拿郁楊?」邵英問。

    驪珠小心道:「這是萬歲仁慈,念在往日裡郁老國公一片忠心份兒上,給郁楊個機會?」

    邵英冷哼一聲。忠心?身為皇帝,他要的忠心是不可以打半點折扣的。郁良業如今將對帝王忠心排在郁家的子孫和權勢之後,這點兒子忠心,對邵英來說,還能有多少價值呢?

    「既然那麼想讓郁楊逃,朕索性就成全成全他們。」邵英含義未明道。

    驪珠有些不明所以,卻見皇帝已經微微陷入睡夢,不再言語了。

    誠如邵英所說,郁老國公的賠罪,沈栗還真是有些接不下來:「叔祖父怎可如此,折煞小輩了。」

    玳國公滿面羞慚道:「都是老夫的錯啊,沒能教好子弟,竟教謙禮受此大難。老夫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沈淳站在一旁,一瞬間面目扭曲,沈栗忙朝父親使眼色,口中笑道:「說哪裡話。說來也是小子年輕氣盛,那日在邢府宴上聽到郁楊兄調侃家裡,不由熱血上頭,出言諷刺,冒犯了郁楊兄。」

    玳國公默然。沈栗說的客氣,倒襯得郁楊越發無理取鬧。沈栗是為了維護沈家體面才出口傷人,誰也說不出個錯處。郁楊挑釁在前,打人在後,若非惹禍的是自家子弟,郁老國公也要為沈栗叫一聲無辜。

    「這無非是我們小輩之間打打鬧鬧罷了。」沈栗心知郁老國公此來為何,不待玳國公將話說出口,自己先道:「既然叔祖父開口,父親……」

    沈栗看向沈淳。沈淳會意道:「大管家,拿上我的帖子,去順天府將狀子撤回來。」

    玳國公原本還在為難如何勸沈栗罷休,未料沈家如此輕易鬆口,不由驚喜道:「老夫慚愧,多謝貴府體諒。」

    沈淳笑道:」世叔言重了,想你我二府是什麼樣的交情?有什麼事不能通融呢。就是有少許齷蹉,如今說開了就好。」

    能得到沈家諒解,玳國公心下鬆了口氣。沈栗這個硬茬都鬆口了,玳國公就更有把握說服易碩和馮修賢讓步。

    「卻不知貴婿和馮修賢馮大人何在,老夫還要當面致歉才是。」玳國公道。

    沈淳笑道:「世叔跟我來,他們如今傷著不宜挪動,正在客院修養。」

    沈淳引著玳國公去見易、馮二人,郁辰跟著來賠罪,卻沒能說上話,只歉疚地看著沈栗,見沈栗朝他微笑點頭,郁辰表情舒緩些,轉身跟著出去了。

    沈淳送玳國公一行出門回來時,沈栗正與李雁璇翻著玳國公府的禮單。

    「郁老國公也是出血本了,呀,還真有些稀罕東西。」沈栗喚道:「青藕,這個,還有這個,都給祖母那邊送去。嗯,這些送給母親,六嬸娘那裡也送去些……」

    「欺人太甚!」沈淳怒氣沖沖道:「你還有心思看這個。」

    李雁璇忙不迭帶著青藕退去了。

    「父親何必如此大怒?」沈栗笑道。

    沈淳恨道:「你沒聽他說,將郁楊趕出門去了?呸!糊弄鬼呢。他今日來不是誠心道歉,是憑著輩分賣面子來了!怎麼?他玳國公的兒孫精貴,難不成我沈淳的兒子就是破銅爛瓦?」

    想了想,沈淳哼道:「更好,如此反而不必與他正面衝突,來人!」

    沈栗疑惑道:「父親要做什麼?」

    「郁楊不是已經被除族,與玳國公府無干了嗎?」沈淳冷笑道:「他們能暗中放人走,咱們也能暗中派人捉。若是老老實實把人交出來,郁楊指不定還能多活幾天,如今咱們卻不必留手了。」

    沈淳這是要派人追殺郁楊。

    「不可。」沈栗立時反對道:「此舉不妥。」

    沈淳皺眉道:「難不成你是念在同郁辰的交情上,要放郁楊一馬?」

    「辰兄與他那堂弟非常……不親近。」沈栗道:「此事錯不在我,兒子有七八分把握辰兄不會因為郁楊的死與我翻臉。」

    「那是顧忌玳國公府?」沈淳道:「且不必如此,十年之前不敢講,如今在皇上眼中,只怕咱們禮賢侯府卻是比玳國公府要好些。」

    「那父親有沒有想過,當初都得了擁立之功,同樣受皇上青睞的兩府,為何如今看在皇上眼中,卻是有上有下呢?」沈栗輕聲問。

    沈淳低聲道:「自然是因為玳國公棧戀權勢,不知進退,又不能約束子弟……」

    「而咱們禮賢侯府卻一直『有眼色』,守本分。」沈栗接道,看向沈淳:「父親想一想,咱們將此事交由官府出面解決,圖的就是『名正言順』幾個字。若是父親私下出手,殺一個郁楊當然易如反掌,玳國公府也確實不能把咱們怎樣。然而看在皇上眼中,卻成了目無法紀,私下殺人洩憤,那咱們與玳國公府又有什麼不同?」

    勳貴要殺人,能不能殺?能!憑著禮賢侯府的聖眷,沈淳要殺郁楊給兒子報仇,輕而易舉。

    可禮賢府的聖眷又是從哪兒來的呢?皇帝是徹頭徹尾的權利生物,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寵信某一個臣子,他的信任也不會無緣無故地一直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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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帝王心術

    皇帝對禮賢侯府的信任,是建立在沈家一直安守臣子的本分和忠誠上的。

    對邵英來說,沈勉、沈淳、沈栗三代人一直是站在正確的立場上,做著正確的事。

    沈家的子弟基本上沒有作姦犯科的,不安分的沈涵叫沈家自己解決了,沈凌雖然有個瀆職的罪名,卻沒摻和進三晉窩案,如今也解職了。沈沃好嬉遊,但結交的人選也不混亂,不說多麼拿得出手,起碼沒有惹忌諱的。

    可以說,禮賢侯府一直在為邵英、為朝廷出力,卻沒有拖後腿的時候。

    曾幾何時,玳國公府也是如此。沒有邵英的眷顧,玳國公府又怎麼可能爬到「第一武勳」的位置上呢?

    壞就壞在玳國公府的子弟們覺著自己家聖眷正濃,漸漸開始飛揚跋扈了。

    諸如郁楊放在嘴邊上的,「我們家是武勳裡的頭一家,出了事,自有皇上做主。」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說。郁楊不是頭一個,也肯定不是第一次。

    他們卻沒有意識到,所謂的聖眷,是需要小心翼翼維護的。而他們曾經擁有的寵信,就是在這一次次不講規矩中慢慢被消磨掉的。

    郁家仍是忠於皇上的,但如此飛揚跋扈的忠誠,皇上他不稀罕。

    禮賢侯府一樣需要小心維護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有了冤屈,要交給官府審理,這才是「正規途徑」。沈淳私下殺了郁楊容易,皇帝此次自然也會站在禮賢侯府一邊,然而,同樣是勢力不小的武勳,同樣不經官府暗地下手報復,邵英難免會對號入座,擔心禮賢侯府會不會衍化為第二個玳國公府。

    為了一個郁楊,破壞禮賢侯府三代人苦心在邵英面前經營起來的形象,對禮賢侯府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沈栗誠懇道:「咱們家需要考慮的不是玳國公府,而是聖意。」

    沈淳深吸一口氣,點頭道:「不錯,為父只想著報仇了,卻忘了身為臣子的『本分』。」

    看著臉上仍帶著塊烏青的兒子,沈淳讚賞道:「提醒的好,你如今越發歷練出來了。」

    沈栗赧然道:「非是父親疏忽,您是為了兒子才如此發怒的。」

    沈淳苦笑,他何止是發怒。沈栗叫竹衣等人抬回來時,沈淳心臟都要停止了。親兒子,家族未來的頂樑柱,要不是當時搞不清是誰下的手,不知道應該砍誰,當時會發生什麼,沈淳自己都說不準。直到柯太醫說沈栗並無大礙,沈淳的頭腦才稍稍冷靜下來,開始考慮事情。

    如今雖讓沈栗勸下來,到底心不平。

    沈栗察言觀色,笑道:「父親不必介懷,兒子覺著,此事還沒完。」

    沈淳眉眼一動:「怎麼?咱們家已經撤了狀子,馮修賢那裡也鬆口了,此事難道還會有後續?」

    「還是那句話,此事已經不是咱們沈家和玳國公府的私事,有沒有後續,得看皇上的意思。」沈栗微微冷笑道:「若是郁楊沒跑,兒子還真說不準皇上會不會趁機動郁家。但誰叫玳國公府演了這齣除族大戲呢?兒子可以肯定,皇上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玳國公若是叫孫子老老實實認罪伏法,邵英說不準還會輕拿輕放。這一齣除族大戲,玳國公自以為是搪塞沈家呢,殊不知,此舉會實實在在地激怒皇帝。

    玳國公把注意力放在沈家身上,卻沒意識到,皇帝更關注的不是郁楊打了誰家子弟,而是玳國公的孫子打了朝官。許是真的自滿慣了,郁老國公是在用解決私怨的態度去應付公案。此時相關眾人還不知道,邵英連「欺君」都喊出來了。

    沈栗悄聲道:「若僅此也還罷了,郁老國公今日竟然還能押著咱們禮賢侯府撤了狀子!父親想想,皇上會如何看待此事?」

    沈淳默然半晌,忽輕笑道:「能上門要求咱們家撤狀子,果然是『第一武勳』啊。」

    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一同擁立邵英,也在邵英麾下分庭抗禮,其中自有皇帝平衡權利的意思。可如今玳國公府竟能押著禮賢侯府讓步,忍了沈栗挨打之事,落在皇帝眼中,就是郁家的權勢徹底壓過了沈家。

    臣子間權利失衡,是皇帝最忌諱的,何況還是武勳?為了制止玳國公府一家獨大,失去控制,邵英也會忍不住下手的。

    「怪道玳國公一提,你就立刻答應了。」沈淳伸指點著沈栗,笑道:「我還道你心軟面子薄,禁不住郁老國公求情,感情你這是要推波助瀾啊。」

    沈栗微笑道:「兒子這頂多算順水推舟,反正人已經叫玳國公府放跑了,咱們家何苦糾纏呢?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怪傷和氣的。」

    笑話!自打沈栗穿越至今,還是頭一次叫人如此痛打,沈栗心裡要是不記仇才怪。玳國公府不肯講理,自己非要作死,沈栗總不會攔著。

    「與你同為伴讀的那個郁辰……」沈淳問道。

    「辰兄應該不會受到波及,」沈栗道:「湘州未平,皇上還是要用到郁家的,此次風波多半不會傷到郁家元氣。」

    皇帝是要打壓郁家,而不是把郁家一竿子支到底。郁辰作為郁家第三代最出息的一個,還是要保下來的。

    「這些權謀之事,你是在東宮陪太子讀書時學來的?」沈淳奇道:「太子能讓你聽這個?」

    沈栗不料父親竟想到這裡,失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多讀些史便知道了,還用特意學?」

    沈淳搖了搖頭,沈栗剛才說的已經涉及到一些帝王之術了。這些對臣子來說需要避著人才能議論的話題,不在朝廷中混跡多年,不爬到一定位置上,就算知道,也不會有切身體會的。自己這個兒子年紀輕輕就能領會到,確實是有幾分天賦的。

    「既是如此,咱們府倒是省心了。」能在不與玳國公府火並的情況下解決事端更好,沈淳笑道:「只待皇上做主就好。」

    就如沈栗所料,事情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鬧越大。

    玳國公從未如此焦頭爛額。

    皇帝的確是「很念舊情」,沒有出動緇衣衛,只令順天府緝拿郁楊。在世人看來,皇帝這是看在玳國公府面上給了郁楊逃跑的機會。就連玳國公自己也這樣認為,若是緇衣衛出手,就憑郁楊那個紈絝,絕對不可能逃脫追捕。

    然而玳國公沒有料到,順天府一天沒有將郁楊緝拿,朝廷上參玳國公府的摺子就一天不停。

    玳國公府作為深得皇上信賴的武勳,又一直有著百無禁忌的風格,在朝中怎麼可能沒有政敵?亦或心懷嫉妒的?平日裡大家都還忍著,此次玳國公府全不佔理,大家都覺著忍無可忍,一哄而上,參!

    尤其是嘉明伯邢穆,他的二兒子邢禾也是被郁楊打的,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此事。玳國公給禮賢侯府賠罪時,也派了世子去嘉明伯府上道歉,邢家連門都沒讓人進。

    起先,還是參玳國公治家不嚴,縱容子孫毆打朝官,傷及朝廷顏面等等。漸漸地,幾乎所有玳國公府的子弟,尤其是玳國公幾個掌權的兒子,都教人參了個遍!

    什麼原因都有!什麼強佔民田啊,欺男霸女啊,好賭成性啊,排擠同僚等等等等。開始還是有理有據,到了後面,什麼稀奇古怪的罪名都有,據說還有男扮女裝騎牆頭的。

    邵英一直對此避之不理,直到被大臣們追的沒法,才非常為難地、不情願地,處置了那麼一兩個無足輕重的郁家子弟。

    這非但沒能滿足大臣們的要求,反而教他們嘗到甜頭,以為勝利有望,以更加積極地態度對玳國公府大參特參。

    整個玳國公府,從門前石獅子擺放的位置,到剛滿七歲孩童的名字,均無倖免。

    文人墨客、旅居學子一向對朝廷的風向再敏感不過了,沒用幾天,整個景陽都在議論郁家有多麼罔顧皇恩,有多麼飛揚跋扈。過街的老鼠都比郁家的名聲好。

    玳國公無比心痛地看著自家子弟一個個被皇帝「無奈」地罷官、問罪。郁家的勢力不斷被削弱。

    自己明明已經求得沈家、易碩和馮修賢的諒解了,這起子文官怎麼就如此不依不饒呢?

    玳國公起先只是想護住一個,卻不料連累了更多。想要維護郁家的榮耀,反而教府中背上了惡名。此時,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希望郁楊能逃掉呢,還是希望順天府能快點抓住郁楊。

    原他還打算叫郁楊避過了風頭,過上幾年,等事情平息了,再給他找個差事,或是教他換個身份,再回到家族。如今家裡這麼多子弟被他連累,壞了前程,只恨他不死,郁楊怕是再也不能被家族接受了。

    此時再回想事情起因,不過是一場宴會上的幾句口角,誰能想到最後竟讓郁家塌了半邊呢?

    經過此事,玳國公真是下了狠心教導子弟們,無論如何,不能再給家族惹禍了。

    驪珠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麼不肯令緇衣衛出手,反而堅持讓順天府緝拿郁楊了,原來抓不到也有抓不到的用處。與削弱玳國公府勢力想比,一個小小的郁楊算什麼?

    帝王心術,著實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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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衰神一枚

    在盛國官場中,沈栗一直是個奇葩。

    若說人才,在同齡的勳貴子弟中,得說沈栗是很出息的,但也沒有哪一家的子弟像他這麼能……折騰。

    自打他十歲那年告御狀,開始出現在景陽官僚們的視線之中,隨著他的成長,有無數人——不分官職大小,身份高低,但凡阻了他的路,或對沈家不懷好意的——都倒在他前進的路上。堪稱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因此,不少官員暗搓搓地視他為官場殺手。

    本以為這小子出仕之後,會收斂一些,規矩一些,安生一些。唔,此次沈栗也的確是老實的很,郁楊非議禮賢侯府,嘲諷其表兄邢嘉,沈栗也不過就是言語了幾句,諷刺郁楊一番。及至被人打了,沈栗也沒多麼激烈的報復,只向順天府遞了狀子,玳國公上門致歉,沈栗便立時撤了狀子。

    什麼是克恭克順,什麼是情禮兼到,什麼是溫柔惇厚……

    沈栗他什麼也沒做,玳國公府照樣沒得著好果子吃!

    他哪是什麼「殺手」?這就是個衰神!

    惹不得!誰碰誰倒霉。

    哪怕很多人自己都是親自參與了彈劾玳國公府行動的一員,也覺著沈栗這小子很有些……邪性。

    此時沈栗還不知道自己被人視作了衰神,正在津津有味地聽才茂說八卦。

    沈栗被人打斷了一根肋骨。在此時,骨折算是一種比較嚴重的外傷了,沒有現代醫療手段,郎中們只能憑藉經驗為傷者正骨,用木板固定傷處,再敷些藥膏,開些壯骨培元的湯劑。至於會不會繼發感染,或接錯了骨頭,就是御醫也束手無策,因此致殘、喪命者比比皆是。

    這也是沈淳一直對沈栗的傷勢耿耿於懷,堅持要報仇的緣故。

    所幸沈栗生於武勳之家,有些在鬥毆中保護自己的常識,斷了的骨頭沒有戳進內臟。又及時得到救治,如今已經沒有危險,只待骨頭長好。

    傷筋動骨一百天,就算沈栗年輕恢復的好,此時仍舊不能隨意行動,只在榻上靜養。

    才茂得了才經武的吩咐,這些天隔三差五地上門。此人才學稀鬆,詩文經賦一竅不通,濟世之策半點不明,只揀些街知巷聞,家長裡短拿來談論,倒是為沈栗解了些靜養中的無聊。

    「……大約是彈劾玳國公府意猶未盡,如今又開始彈劾起湘王世子了。」才茂一手捻著果子,一手端著茶盞,搖頭晃腦道。

    沈栗一挑眉:「湘王世子?」

    才茂點點頭,哂然道:「真是沒事閒的,那湘王世子是做什麼來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個質子罷了,能掀起什麼風浪?若來的是湘王殿下,倒也值得這些大人們議論議論。盯上這個湘王世子,這不是柿子專揀軟的捏嘛?」

    「他們彈劾湘王世子什麼?」沈栗好奇道。

    「還是因為前陣子大皇孫生病之事。」才茂道:「都傳是湘王世子下的手。」

    沈栗皺眉道:「此事不是早有定論?與湘王世子無干。」

    「原是這麼說的,可不知為何言官們又說是什麼湘王世子乃藩王子嗣,居於東宮不祥,衝克了大皇孫,」才茂不屑道:「還扯上了欽天監,監正馮有年親自出馬,說什麼有賊星犯太微,若不驅除,必將有更大禍患。」

    沈栗頓時嗆咳起來,牽動腹腔,疼痛不已。

    才茂忙放下手中東西,親手端茶來給他順氣:「可輕著些,若是損了身體,在下可沒有臉面再登貴府的門。」

    沈栗平復了一下,不可思議道:「怎麼就想到這個上?連天象都拿出來說?」隨即恍然道:「哎呀,說別的,好歹都有法子辯駁,沒做的就是沒做。摻和上命理運勢,才教人辯無可辯呢。」

    「誰說不是呢?」才茂笑道:「難為竟有人想到了這個法子。」

    沈栗皺眉問:「皇上怎麼說?」

    才茂道:「皇上自是不信的。只斥退了馮有年,說他無事生非,若有再犯,就要問他妄議宗室之罪,也不許朝中再談論此事。」」

    沈栗點頭道:「皇上英明。若是憑欽天監一句話就判斷宗室運數,往後皇子們的運數是不是也能由他們判斷?那不是……」

    「那不是連誰當太子都由著他們胡說了?」才茂脫口道。旋即覺察自己失言,忙摀住口,看著沈栗傻笑。

    沈栗失笑:「在下這裡也就罷了,出得門去,才兄還是謹慎些為妙。」

    「曉得,曉得。」才茂涎著臉笑道:「我可不是郁楊,沒有給家父惹禍的心。」

    沈栗搖搖頭,陷入沉思。

    「怎麼?」才茂問道:「賢弟想到什麼?」

    沈栗疑惑道:「找人麻煩,總要有個原因。按說湘王世子遠道而來,又一直在東宮養病,別說冒犯了誰,便是連面都不露。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盯著他不放?」

    「聽賢弟這樣一說,還真是挺奇怪的。」才茂摸了摸腦門:「這麼一窩蜂地彈劾湘王世子是要做什麼?再說,這手段也挺蠢的,皇上又不會信。」

    沈栗搖頭道:「不,不對。謠言惑人,此事雖然暫時平息,但有了馮有年這句話,日後但凡宮裡出了什麼事,都會教人猜疑到所謂湘王世子的命數。」

    才茂眨眨眼,嘆道:「這招數可夠狠的,誠心叫湘王世子不安生。」

    「少爺,」青藕在門口道:「玳國公府的郁辰少爺到了。」

    沈栗笑道:「快請進來。」

    才茂也是見過郁辰的,倒不算生疏,互相見了禮,才茂道:「在下今日還有個飯局,這便告辭了。」

    因他近日常來,沈栗也不留他,只道:「我這裡清閒得很,才兄得空便來坐坐。」

    才茂平日裡只有些酒肉朋友,能如沈栗這般「正經」又看得起他的人也不多,故此他也願意與沈栗接觸。笑道:「這是自然,下次在下帶骰子來,咱們玩個痛快。」

    裝了半天正經人,臨了一句話漏了餡。

    沈栗失笑,不在意道:「也好,一言為定。」

    才茂喜笑顏開地走了。

    沈栗回頭,見郁辰面色複雜地盯著自己,奇道:「怎麼了?」

    郁辰回神,搖頭道:「你倒是好脾氣,似才茂這樣的人也能得你一個笑臉。」

    在三晉時,才茂可謂醜態百出,故此郁辰對他的印象十分不好,不甚看得起他。

    「此人自三晉回來之後倒是有些長進。」沈栗笑道:「起碼不在女色上犯糊塗了。」

    「也是,」郁辰喃喃道:「似咱們這樣的公侯子弟,若不能光耀門楣,能安安生生不給家裡惹禍也算好的。」

    沈栗不意觸動郁辰痛處,歉意道:「是愚弟失言了。」

    郁辰搖手道:「郁楊闖下大禍,有什麼不能說的,我今日來就是向你道歉的。」

    郁辰和沈栗交好,得知郁楊派人打了沈栗時,郁辰是非常惱怒的。但畢竟是親堂弟,又講究親親相隱,故此玳國公令郁楊逃跑時,郁辰並沒有阻止。

    所以在郁辰心中,對沈栗是有那麼一點兒歉意的。及至隨玳國公上門,郁辰並未得著機會說話。再後來,玳國公府一夜之間差點被彈劾的摺子埋了,郁辰在東宮也戰戰兢兢,哪還有心思顧及沈栗這邊。

    直拖到此時,塵埃落定,玳國公府終於得以喘息。郁辰才上門探望沈栗。

    「此事無關辰兄。別說是堂弟,就是親弟弟,都那般大了,辰兄還能管著他麼?辰兄無需介懷。」沈栗笑道:「倒是你來我這裡,老國公可知嗎?」

    說到底,玳國公府此番被彈劾,是由沈栗和郁楊的衝突開始的,郁家難道就一點兒不介意?

    「我那二叔頗有微詞,但祖父和家父都是同意的。」郁辰坦言道:「祖父並不糊塗,只是太護著我們這些小輩罷了。為兄來時祖父還叮嚀著要我好生與賢弟相處。」

    禮賢侯府追查郁楊時,玳國公府都沒想著與沈家徹底撕破臉,如今郁楊走了,玳國公府又有些失勢,就更要與沈家緩和關係。

    為了一個郁楊,玳國公府已經損失了太多,不會再因為他影響郁辰與沈栗的關係。

    沈栗心下一轉,隨即明白玳國公的意思。

    兩府如今還都站在一個政治立場上,邵英打擊郁家,卻並未拋棄郁家,郁辰如今還在東宮行走,可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兩家還是要一起為皇帝和太子出力的。

    臣下太親近,有結為朋黨的嫌疑,皇帝會不高興;臣下反目成仇,鬧得太凶,影響團結,皇帝仍然會不高興。

    作為可以染指兵權的兩個武勳門第,保持有一定距離卻又不完全疏遠的關係才是最明智的。

    沈栗暗嘆,不愧是經過立國的老經歷,不牽涉子孫的時候,玳國公的心眼還是明亮的。

    郁家既然有修復關係的意向,沈栗倒也不想拒絕。

    此番風波起於一個微不足道的郁楊,壞在玳國公包庇之心,至於事態的發展,則是受著皇帝的控制。無論是禮賢侯府,還是玳國公府,如今都只不過是邵英名為皇權的棋盤上兩顆棋子。

    榮也由人,辱也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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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兆更好用

    挨打的三人之中,沈栗的傷勢是最輕的,也是恢復最快的一個。馮修賢還在床上不能動時,沈栗已經入宮謁見太子了。

    太子如今仍然缺人手。東宮的老人中,霍霜其實還算外戚,他在東宮的作用,主要是維持玉琉公主府與東宮的關係,真正要緊的事,太子有時反而避著他;至於郁辰,原本就出過錯,如今玳國公府又遭到彈劾,太子自然也不會太親近他。雅臨……太子信任雅臨還在沈栗之上,可惜雅臨身為內監,更善於伺候人,不能為太子解決問題。

    邵英雖給東宮補充了不少人手,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經局也不斷得到擴充,但新手總要經過適應和磨合,其中完全忠於東宮,能讓太子放心用的人其實不多。也是沈栗做事實在太周全,離了他,太子用哪個都不順意。

    不順意了,就想起沈栗,派雅臨賞些東西下來,順便問些事。是以沈栗傷勢稍好,便自覺地跑去東宮。

    不巧正碰見湘王世子又向太子辭行:「臣思來想去,長居東宮確實不好,還是回王府去吧。」

    這段時間,湘王世子著實在東宮待不住了。朝廷中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自打欽天監說他衝克東宮,連城門上掉了一塊漆都被拿來說事,作為他不祥的佐證,被一本正經地討論一番。

    誰受得了?

    湘王世子膽子本來就不大,能在大臣們如此密集而長期的攻擊下堅持這麼長時間,已經是破天荒了。

    太子仍舊不允:「不要聽馮有年胡說,父皇和吾都是不信的。你我同出太祖一脈,哪有什麼沖克的道理。」

    湘王世子一行人中,真正辦事的,是長史溫率。皇帝如今不想見湘王府屬官,因此把湘王世子圈在東宮,不教溫率和世子取得聯繫。沒有世子遞摺子,溫率就只能被晾著。

    因此太子才苦留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堂弟。

    湘王世子是個言拙嘴笨的,磨了一氣,見事不可行,只好無奈地回他那小院子。

    太子鬆了口氣,招呼沈栗:「你傷勢未癒,不要牽動了傷口。雅臨,挪個椅子來。」

    雅臨忙親手搬過椅子,沈栗也不逞強,誠懇謝過便坐下。

    「朝上吵一場,他便過來磨一回。」太子苦笑道:「不見又不好,見了又心煩。」

    在沈栗和雅臨面前,太子倒說些心裡話。

    沈栗笑道:「流言蜚語最傷人,臣見湘王世子本就性格怯弱,待不住也是自然的。」

    太子嘆道:「皇族子孫,怎麼養成了這個性子。」

    「瞧小爺說的,」雅臨笑道:「這藩王的子孫哪能和龍脈相比,奴才倒是覺著這位世子爺的性子省心呢。」

    太子失笑。湘王世子在東宮裡安安靜靜待在小院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作為總領太監的雅臨能不省心嗎?

    「此事著實蹊蹺。」沈栗皺眉道:「可是鬧了好一陣子了。」

    太子不以為意道:「無須在意,言官們從來聽風就是雨。大約是有人看出父皇不待見湘王府眾人,想要通過彈劾湘王世子來博取聖意而已。父皇和吾心意已定,又怎會被他們說動?」

    沈栗仍覺奇怪,只是千頭萬緒,一時也想不明白,只好暫時放下。

    「眼看到了秋季,」太子道:「今年我盛國勉強算是風調雨順,國庫裡也漸漸充實起來了。」

    沈栗肅然。太子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及糧食財帛,皇帝要收拾湘州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北狄內亂,國庫裡又有錢糧,皇帝不會是打算動手了吧?

    然而太子只提了這一句,便不再多言,轉了話題,就如今在朝中一些問題與沈栗討論起來。

    回了禮賢侯府,沈栗跑到沈淳書房。打湘州可不是小事,軍略之事,要先和沈淳請教。

    「湘州早晚要打,早打比晚打好。」沈淳淡然道:「不過,你既是東宮屬官,倒是要好生準備。如今太子已經年長,一旦戰爭開始,皇上若不是令太子監軍,就會讓太子協理國事。」

    沈栗微微一愣,悄聲道:「兒子覺著,皇上多半會令太子協理國事。」

    邵英如今看著還健朗,未必會願意讓太子接觸兵權。

    沈淳挑了挑嘴角:「聖心難測,不可輕言。」

    父子兩個對視一眼,心有默契。

    邵英和太子一直沒把言官和欽天監的鼓噪當回事,皇帝都打定主意就是要留湘王世子在東宮養病,還有什麼比皇帝的話更有用?

    有。

    天兆!

    日食開始時,沈栗正哄著田氏吃燕窩粥。老太太年紀大了,反而愛嬌,願意教兒孫哄著她。

    滿府裡,郡主和李雁璇都是嬤嬤教導出來,規矩是刻在骨頭裡的,要她們雍容華貴容易,教她們哄著老太太就為難了;容蓉原本也不太敢往田氏跟前湊、宮氏拋不下臉面,只剩下沈淳、沈沃和沈栗常常「綵衣娛親」。

    田氏最喜歡沈栗。七孫子,嘴甜,會說笑話,比一本正經的長子和馬虎的幼子更合老太太的心意。

    祖孫兩個正笑著,大丫頭吉吉就驚叫起來:「天狗來了!」

    沈栗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只聽得院中已經敲響了銅鑼。丫鬟們紛紛驚叫著躲避,也不知是往哪裡鑽,也有傻兮兮站在院中向天上看的。

    「這點出息!」田氏罵道:「都老實待著,一會兒就過去了。」

    雖然田氏嘴上這樣說,沈栗卻覺出田氏的手正微微發抖。

    「不要向太陽看。」沈栗握住田氏的手,向外道:「日食時不可直視太陽。」

    那丫頭怯生生問:「看了的話,天狗會下來吃我嗎?」

    院中丫鬟又一陣恐慌。

    沈栗失笑道:「你何時聽說天狗吃過人?不教你看是此時觀日對眼睛不好。」

    有孫子陪在身邊,沈栗又對日食表現的非常淡然,田氏便也鎮定下來。只吩咐吉吉給菩薩上柱香。

    沈栗自然知道日食是怎麼回事,卻也有試圖向田氏「科普」什麼。有那個時間,日食早就過去了,反而是叫一直以為天圓地方的田氏相信天上沒有天狗更麻煩。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沈淳衝進了合安堂。田氏心中安慰,口中埋怨道:「你跑到這裡來,郡主怎麼辦?」

    沈淳笑道:「兒子就是打院子裡過來,郡主有嬤嬤陪著。」

    日食過去,人們又漸漸恢復了理智。田氏嘆道:「朝廷上只怕又要起風了。」沈淳默然。

    沈栗心頭一動,不知為何想起湘王世子。這倒霉孩子,不會真的讓人當成災星吧?

    一次日食,皇帝也沒法子再留湘王世子了。

    天子受命於天。都日食了,湘王世子還能留在宮中衝克皇宮嗎?大皇孫都病了一場,萬一教他剋死了皇帝怎麼辦?

    這一次,連一直對此事保持中立的閣老們也紛紛上摺子,請求皇帝立時送湘王世子出宮。

    日食一旦出現,朝廷立即面臨輿論的壓力。按照過往經驗,不是皇帝下罪己詔,就是找個重要的大臣出來頂槓。什麼算重要的大臣呢?有丞相時自然是丞相,後來沒有丞相之職了,那就得找閣老。

    首輔封棋是第一個坐不住的。邵英堪稱明君,誰敢教他下罪己詔?可封閣老也不想把自己搭進去。到他這個級別,都能在史書上留一筆了,叫後人看見某年某月天狗凌日,天下驚動,大學士封棋愧而致仕,閣老覺得……很不好看。

    這黑鍋還是扣在湘王世子身上吧。

    有關於日食的問題能唬住天下人,唬不住皇帝和太子。日食是可以預知的,只是算不準時間而已。欽天監知道,皇帝也知道。

    此時皇帝和太子才明白,為什麼此前朝欽天監一直堅持說湘王世子不祥,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呢。

    皇帝立即召見了馮有年。

    馮有年還覺著自己一片忠心:「臣想過了,要湘王世子向天下人交代,總勝過連累皇上與閣老們。」

    邵英怒道:「你早知日食將近,不坦言稟報,反而自作主張!朕需要你替朕做決定?」

    此時,沈栗也在東宮與太子商議:「如今看來,此前種種異象,均是有人急於逼著湘王世子出宮,因皇上一直不允,才想出這個法子。」

    太子沉思道:「湘王世子在哪裡與欽天監和言官們有什麼關係?」

    「如今最想讓湘王世子出宮回王府的,該是湘王府的人。」沈栗道。

    太子搖頭:「他們可聯繫不上言官。」

    湘王府的人來景陽之後,都有人盯著呢。誰這麼不長眼,敢與他們聯繫?

    沈栗道:「湘王府的人自然聯繫不上言官,更不可能指使得動欽天監馮大人。說道這裡,殿下可還記得第一次令湘王世子急於離開東宮的是什麼事嗎?」

    太子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元瑞病了。」

    「湘王府自然更不可能指使得動後宮。」沈栗道。

    太子只覺有些猜想在腦中盤旋,偏又想不明白。

    沈栗的接著道:「這前後兩件事都符合湘王府眾人的利益,偏他們又不可能指使得動下手之人……」

    「有人在中間幫助他們!」太子脫口道:「朝中必然有人幫著他們收買馮有年,指使言官,甚至說動後宮——」太子忽然頓住,駭然看向沈栗。

    沈栗也沉重地看著太子。

    能在朝中和後宮發動這麼多人,幕後之人的力量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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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此事需滅口

    太子立即去見皇帝。

    敵人不可怕,真正給人帶來錐心之痛的往往是內奸。

    雖則關於內奸的存在只是沈栗的猜想,並無切實證據,邵英也立時警覺,慎重以待。

    哪怕邵英已經得到帝位多年,他也從未敢輕視湘王。當年先帝在選擇太子時之所以那麼為難,就是因為兩個兒子的才能實在難分高下。時至今日,邵英仍視湘王為勁敵。任何有關湘州之事,邵英都不會等閒視之。

    緇衣衛指揮使邢秋立即被命令暗中調查此事。

    大義凌然的馮有年沒能繼續大義凌然下去。單憑他繞過皇帝自作主張這件事,邵英也饒不了他。

    然而邵英並未能從他口中得到有關「內奸」的消息。馮有年的確沒有被人收買,只是被手下人誘導了。

    自漢以後,古人是能夠大致推算出日食發生的時間的。欽天監的一項工作,就是預先向皇帝發出警示,讓朝廷做好準備,以圖在日食發生後能及時祭拜,將太陽從天狗口中搶救回來。當然,也是讓皇帝做好迎接隨著日食而來的政治壓力的準備。

    就在馮有年欲向邵英遞摺子之前,有人給他吹了耳旁風:哪怕事先預知了日食,也於事無補,皇帝和閣老們仍然會面臨「失道」的質疑。馮有年左思右想,在那位下屬屢次有意無意地提及言官們似乎不待見那位湘王世子時,忽然靈台清明。與皇帝和閣老們比起來,一個藩王之子算什麼,就他了!

    言官們也是一樣。在聽說湘王世子竟敢滯留東宮時,言官們就已經非常不滿——不合規矩,不成體統,要參!這本是言官們的常規活動,然而在馮有年一句「世子不祥」說出口之後,言官們陡然找到了依據。日食到來,依據就變成了證據。

    所有人都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在做對的事,是在苦心孤詣、費盡心機地為為皇帝打算,為朝廷分憂。而那個一直給馮有年吹耳旁風,迷惑他做出此事的屬下,則早在半個月之前就已經因急症而死,留給緇衣衛的,只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緇衣衛的秘密調查一時之間沒有進展,背了黑鍋的湘王世子卻不得不離開東宮了。

    連安鬱鬱道:「若知如此,奴才一定不會勸世子留在東宮。早些離開,也不會無緣無敵地被視為什麼不祥。」

    湘王世子茫然搖頭:「不關伴伴的事,我又不是沒有請求離開,只是無法推拒太子殿下盛情而已。」

    連安苦笑。湘王不喜世子,連安原謀算著教世子親近東宮,將來好歹有個依仗,如今看來卻是不可能了。

    景陽這個湘王府其實是湘王做皇子時的府邸,等湘王真被封了親王時,早一溜煙跑去湘州了,這偌大的王府就一直空閒著。好在這麼多年皇帝一直令人修繕維持,故而湘王府屬臣這一行,倒也有個正經落腳的地方。

    可惜,湘王世子一直不在,這府邸一直缺了個主人。

    長史溫率早急的火上房,好在湘王世子如今終於是在東宮待不住了。溫率心花怒放。

    同樣盼著世子歸來的,還有如今正縮在王府僕人居所的侍女舒娘。

    六尺長的寬布條展開,用力勒住腰身,直到覺著有些喘不過氣來才作罷。匆匆穿上寬鬆的大衫,再將絲絛系的緊,好歹顯得腰肢細些。

    房門哐噹一聲打開,舒娘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回身卻見進來的是同住的侍女金桃。

    「姐姐回來了?」舒娘強笑道。

    「你慌什麼?「金桃將手中食盒重重向桌子上一摔,撇嘴道:「成日裡縮手縮腳的,如今連飯食都要別人替你取了,還當自己是大家閨秀?」

    舒娘忙脫了腕上銀鐲套到金桃手上:「姐姐辛苦,您知我是罪官之女,當初抄家時實在是被嚇怕了,不敢隨意見人。姐姐就當可憐我吧。」

    金桃得了銀鐲,興致勃勃地賞玩:「喲,這上面還鑲著珍珠呢,嘖嘖,就這做工也值得銀錢了。」斜眼看著舒娘:「這是世子賞你的?」

    舒娘心虛道:「是王妃隨手賞下來的,也不止我一人得。」

    「唉,」金桃嘆道:「還是跟在世子身邊好啊。為這一個兒子,王妃也真捨得,連世子身邊的侍女都吃香。」

    「姐姐說笑了,論吃穿用度,還是幾位小公子那裡好。」舒娘忙道。

    金桃向榻上一靠:「誰說不是呢,那些小蹄子都要得意死了。可惜呀,奴家這臉不合人家的意,擠不過去。」

    「誰說姐姐不美?」舒娘奉承道:「姐姐這皮膚白皙細嫩,吹彈可破,長得也俊俏。只是那些丫頭知道你美,怕被姐姐壓過去,所以使壞不叫公子們看見姐姐的花容玉貌。」

    「真的?」金桃陶醉道:「我就說,那起子侍衛看著老娘都直眼,我金桃怎麼就比人家差?原來是有人擋著我!哼,也不看看我兄長如今可是在侍衛堆裡混。可是等老娘攀上高枝,看我怎麼收拾那些腌臢貨。」

    教舒娘捧得高興,金桃也願意給她個笑臉:「你怎麼不吃?今日府裡要擺宴席迎接世子回府,廚上下了好料,也給下人們些油水,叫咱們解解饞。」

    舒娘連連應是,打開食盒,卻是一疊醬肘子,一疊八珍,一條燒魚,還有一碗燻鴨。四個菜,都是葷的。

    一股嘔意上來,舒娘連忙轉身。

    「怎麼了?」金桃奇道。

    「沒……沒事。」舒娘慌張道:「想是昨晚酸梨吃多了,如今腹內脹滿,沒有食慾。」

    「說來也是,你說你,竟如沒見過果子似的。院子角落裡那棵梨樹都快叫你打禿了,專揀那未熟的吃……」金桃眨眨眼,仔細打量舒娘。

    「姐姐?」舒娘支吾道。

    「我說,」金桃拖著長聲問道:「之前還沒注意到,你最近似是胖了?」

    「哪……哪有。」舒娘磕磕巴巴道:「許是最近愛穿大衣裳,所以顯著胖些。」

    「不對,」金桃湊近道:「這腰也粗了些。」

    舒娘臉色蒼白,強笑道:「叫姐姐看出來了。因這段時間世子不在府中,不需咱們伺候著,日子清閒,妹妹又愛躲懶,所以……是長了些肉。」

    金桃看了舒娘半晌,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這樣。從今日起世子要回府了,咱們有了差事,妹妹想是就要瘦下來了。」

    舒娘垂眼道:「姐姐說的是。」

    金桃打了個哈欠:「瞧我這閒不下來的性子,屋子裡太悶,我出去走走。」

    「姐姐慢行。」舒娘小聲道。

    「得了,一會兒就回來。」金桃甩了甩手帕。

    眼看著金桃出了院子,舒娘忙奔至院門前,遙望金桃是向府前方向去了。

    不好!舒娘暗道。匆匆回了屋子,展開帕子,撿著沒有湯水的菜品包上一些,又披上一件暗色衣裳,遍即離開房間,出了院子,遠遠躲在樹叢裡。

    果然,沒多長時間,就見金桃急急引著溫率、姜堰等人衝進院裡,隨即又有人跑出院子,四處張望。

    過了一會,大約因沒找見人,溫率等人出來。金桃一邊走一邊辯白道:「大人,奴婢可以肯定那舒娘藏著奸。她近來不愛到人前去,又愛吃酸,又不食葷,人偏又胖起來……」

    「知道了。」溫率恰停在舒娘躲藏的樹叢不遠,回身向隨從使了個眼色,曼聲道:「來人,帶她下去領賞。」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金桃歡喜道,跟著一個侍衛下去。沒一會兒,又遠遠傳來她驚恐的聲音:「大人饒命啊,為什麼要殺奴婢?饒命啊——」

    金桃的聲音突然斷絕了。

    「大人,」姜堰奇道:「這侍女不過是發奸罷了,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她?」溫率接道。

    姜堰忙低頭道:「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小的愚鈍,未能領悟而已。」

    「為了不叫這金桃日後向世子洩露舒娘有孕的消息。」溫率似笑非笑道:「你說,那舒娘深居內院、連個外人都見不著,怎麼會忽然有孕?」

    姜堰一驚,試探道:「莫非是……世子?」

    「真難得啊,這丫頭還挺能藏。」溫率哼道:「可惜,這孩子命苦,怕是不能落地了。」

    「什麼?」姜堰驚道:「大人你莫非是想趁著世子未歸除掉舒娘?」

    舒娘藏在樹叢中,打了個哆嗦。

    「大家都心知肚明,咱們王爺從未想要世子繼承王位。既然如此,咱們何不幫幫二公子打掃障礙呢?」溫率柔聲道:「這孩子死了比出生好。」

    「可……這可是王爺的子孫。」姜堰遲疑道。

    「王爺可不缺這一個還不知是男是女的,二公子早就給王爺添上小王孫了。」溫率笑道:「何況,世子都這麼大了,如今仍未有世孫降世,可見也是王爺默許的。」

    姜堰想起湘州那位由側妃在王爺面前牽線,身體有恙的世子妃,暗暗為世子嘆息。王爺的確沒有加害世子,他只是視之不見罷了。

    憐憫歸憐憫,姜堰可沒打算站在世子一邊。誠如溫率所說,世子這艘船不是要翻,而是從來就沒浮起來過,姜堰可不想陪死。

    「都給我仔細找!」溫率高聲道:「一個侍女,還能跑出王府去嗎?找到了不要審問,立時處死。」

    「是。」侍衛們高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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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破空之箭

    有意無意地,太子令沈栗與霍霜護送湘王世子。因此溫率等人出府迎接世子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就騎馬在前頭護衛的沈栗二人。

    溫大人瞳孔一縮,這兩個人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當初還未行至景陽地面,因為溫率想拖延時間,教太子多等那麼一會兒,就是這兩個伴讀一唱一和地將世子「劫走」。導致溫率等人從此無法控制世子,在景陽城中如無頭蒼蠅般亂撞,就是無法面聖。

    為了請世子出宮,溫率是腳磨穿、頭拱地、出了大血,才得償所願。

    時至今日,溫率早已將他二人的跟腳打聽的清楚明白,再也不敢有半分輕視。尤其是沈栗,溫大人看他的目光是審慎的、警惕的。

    沈栗笑得一團和氣:「溫大人別來無恙啊,氣色不錯。」

    溫率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托沈編修的福。」

    「您客氣了。」沈栗向旁邊一讓,後邊車駕中,連安先出來,扶湘王世子下車。

    沈栗誇溫率氣色不錯,純屬客套之詞。溫率這些天成日裡就琢磨著怎麼能讓世子出宮,簡直要愁白頭髮。反倒是湘王世子,躲在東宮,終於沒人折騰他了,好吃好喝,氣色比才來時好上許多。

    看見溫率,世子又開始畏縮。溫率也開始板著臉,忽醒悟此處不是湘州,眼前還有太子伴讀盯著,忙緩了面色,微笑施禮:「老臣拜見世子,給世子請安。」

    溫率平日見了世子都是隨意拱拱手,今日正兒八經地行禮,別說世子彆扭,他自己都彆扭。

    沈栗笑眯眯瞅著,未置一詞。霍霜輕咳一聲。

    世子尷尬道:「勞溫大人久候。」

    「不敢,世子請。」見世子依言回府,溫率鬆了口氣,看向沈栗二人。世子已經送到,溫率是希望這連個瘟神趕緊告辭,回去向太子交差。

    沈栗偏不如他的意,淺笑道:「臨行時太子殿下特意囑咐過,因湘王府久無人住,倉促修葺,未免有不盡人意之處。故此令在下二人好生查看,若有疏漏之處,再命人修改,好讓世子住的暢快。」

    聽沈栗說要進府一觀,溫率在湘州養出那莫名其妙的自矜又冒了頭:好歹是湘王府呢,你說進就進?

    溫大人一臉微笑,推辭道:「吾等已經在此住了很長時間,未覺有不便之處。」

    沈栗立時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關心的是湘王世子住的合不合心意。溫大人,你逾舉了。」

    你溫率住的舒不舒服,能代替世子的感受?多大臉!還記得自己的位置嗎?

    溫率:「……」他在湘州地面上也是威風八面的人,如今被當眾指責逾舉,溫大人滿面通紅,手都哆嗦了。

    霍霜佩服地看著沈栗。怪道都說我這妹夫言辭鋒利,別人還沒反應過來呢,沈栗的話已經遞出去了。

    沒說兩句就教沈栗抓住了話柄,溫率沒再敢扯皮,默然讓沈栗二人進了王府。

    沈栗還真是仔仔細細為湘王世子打算了一番。

    此前,溫率只求世子回到王府,至於回來之後怎樣住,溫率並不關心。隨意指了個院子,教人草草收拾了一番便罷。

    湘王府對世子的態度是有傳統的,溫率既不重視,下人們便不盡心,可想而知他們準備的世子居所會是什麼樣子。

    沈栗都不需挑毛揀刺,一打眼,院子就選的不合適。堂堂一個世子,王爺既不在,怎麼著也得是正堂正院,挪到這麼一個小院子裡算什麼?至於其餘規制,錯漏之處也很多。

    湘王世子嚅嚅道:「我看這院子還好,倒也住得。」

    迎著沈栗與霍霜微含譏諷的目光,溫率僵硬道:「因正院那邊空曠,咱們待的人手少些,下官覺著世子住在那邊未免冷清……」

    沈栗笑道:「大人誤了。朝廷自有規制,世子住在哪裡,可不是隨意安排的。大人若是嫌人手少,下官秉明太子殿下,撥些人來伺候著便是。好歹是宗室,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世子不是?」

    溫率在湘王府眾人面前聲勢懾人,偏在沈栗這裡屢屢吃虧。這小子句句不離規矩,一口一個宗室,溫率一句託詞,沈栗立即就要趁機向湘王府加派人手。溫率怎麼可能同意湘王府進外人?太子派過來的內侍,誰知道裡面有沒有混進緇衣衛。

    「不需如此,」溫率強笑道:「下官從各處調來些僕婦也儘夠了,便如沈編修所說,下官無論如何也不能委屈著世子,這就換了院子。」

    沈栗滿意點頭道:「大人說的很是。」

    溫率無奈,將世子先請到別的院子暫坐,立馬喚人來收拾搬運。

    郁辰陪著世子,沈栗就帶著侍衛到處走走看看,若有不好的地方,便著人立即改,一時動不得的便記下來,到時要工部派工匠。他倒也不是存心找湘王府的麻煩,但太子既然囑咐了,沈栗便要盡心去辦。

    溫率帶著僵硬的笑容,陪著沈栗到處轉。

    姜堰得空湊到溫率身邊,附耳道:「大人,還是沒找見。」

    溫率皺眉,低聲吩咐:「人絕不可能出了王府,再去找,一定要找到!等等,看著世子那邊,小心那女子偷偷找到世子。」

    若是世子知道那侍女有孕在身,指不定要死命護著。溫率要的是暗中除掉舒娘,此事若真鬧開了,世子若向皇上告狀怎麼辦?

    姜堰會意點頭,匆忙退去。

    溫率急著找到的舒娘,如今就躲在不遠處。

    湘王府的侍衛不是白給的,按說要在王府中找一個人並不困難。也是舒娘運氣好,世子不在,自從她覺出自己有孕後就一直在琢磨這王府裡的藏身之處,時間長了,倒也教她琢磨出一些竅門;加上近日正趕上世子回府,沈栗又在府中攪合了一番,湘王府侍衛們要尋她還要小心避著人,才教她隱匿了這麼長時間。

    然而舒娘知道自己沒辦法一直藏下去,再拖延下去,她出不得王府,又見不到世子,早晚會被人找出來殺死。

    藏在暗處,舒娘注意到那面生的年輕官員與溫率似乎並不是一路人。平日裡威風凜凜的溫大人會時不時用記恨的目光偷偷打量這位年輕官員。

    拼了!舒娘摸了摸肚子,下定決心從藏身的地方衝出來,高聲喊道:「奴婢有了湘王世子的貴子……」

    那年輕官員訝然回頭,舒娘驚喜道:「救命!救……」

    溫率怒聲道:「殺了她!」

    立時有湘王府侍衛拔刀衝過去。

    舒娘嚇得全身發抖,捂著頭蹲下大叫:「奴婢腹內的孩子是世子的——」

    「住手!」沈栗厲聲道。他帶來的東宮侍衛立時也衝過去,可惜已經落後幾步,趕不上湘王府侍衛。

    湘王府的侍衛卻不會聽沈栗的,腳步不停,已經衝到舒娘身邊。

    溫率的手在袖中暗暗握拳,帶著些得意的神色看向神色嚴肅的沈栗。

    完了!舒娘絕望地想。東宮侍衛還沒有趕到,湘王府侍衛的鋼刀卻已經舉起。

    「趴下。」沈栗冷靜的聲音傳來。

    東宮侍衛立時撲倒在地,舒娘雖未反應過來,但她原本就蹲著,箭矢破空聲傳來,那舉著鋼刀的湘王府侍衛結結實實挨了一箭,一支小箭自喉頭穿出,立時倒地氣絕。

    溫率震驚地看向沈栗,只見沈栗微抬袖口,手中持著一架精巧小弩。不慌不忙又十分迅速地上好一支箭,沈栗平靜地向溫率道:「溫大人,這一支是響箭。如果貴府侍衛還想貿然動手的話,下官就不得不將這響箭放出去了。在湘王府門前靜候的東宮侍衛們聽到鳴鏑便會立即衝進來。」

    看著溫率陡然紫脹的臉,沈栗微笑道:「溫大人,可否令貴府侍衛們還刀入鞘?」

    溫率未料沈栗到了要緊時竟能如此淡然而又果決地動手,此時才回想起關於此子的傳言,這是禮賢侯府後裔,曾陪著太子將三晉清掃一遍的人。牙都要咬出血,溫率喘了兩聲,揮揮手,令侍衛們退後。

    東宮侍衛已護著舒娘來到沈栗身後。

    劫後餘生,舒娘連日來擔驚受怕的委屈和惘然猛然爆發出來,哭得泣不成聲,一時倒說不出話來。

    溫率喘著粗氣道:「我湘王府處置個犯錯的侍女,似乎並不干沈編修的事吧?」

    「犯錯?」沈栗回味道:「請問她犯了什麼錯,令大人迫不及待地殺人,連辯解都不需要聽?」

    「她……」溫率佯怒道:「她與人私通,丟盡了王府臉面,這樣的奴才,早該打殺。」

    「不,不是的。」舒娘終於緩過一口氣,哭道:「奴婢是世子爺身邊伺候的。」

    「溫大人?」沈栗道。

    溫率哼道:「休聽她胡言亂語,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奴婢講的都是實話。」舒娘哭道:「奴婢腹內的真是世子爺的孩子,奴婢要見世子爺。」

    沈栗笑道:「是真是假,見到世子便知,好歹有身孕呢。」

    「不可,」溫率怒道:「想她只不過是個低賤侍女……」

    「王孫的血統不在於母親,而在於父親。」沈栗曼聲道:「若此女腹內胎兒果真是世子血脈,便是生母位卑又如何?」

    溫率一噎,堅持道:「小臣從未聽世子說起用了侍女。」

    沈栗奇道:「溫長史還管著世子……起居嗎?」湘王世子享用了哪個女人,還得向你匯報?是不是自己的血脈,世子自己搞不清嗎?

    東宮侍衛向來不給湘王府面子,立時噴笑出聲。溫率好生剋制,才沒讓自己的面孔扭曲。

    「宗室血脈貴重,再謹慎些也不出格,便是帶她見一見世子又如何?」沈栗含笑道:「若此女說的果是實話,倒是要恭喜湘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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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抵抗之心

    聽說朝廷來的沈編修和溫長史對上,還動了手,正領著人四處搜尋的姜堰急匆匆趕來。遠遠望見東宮侍衛和湘王府侍衛正在對持,姜堰冷汗直冒,口中說著:「沈編修,你這是什麼意思?」一廂示意湘王府侍衛上前。

    沈栗面色未變,只微微抬了抬手中安放著響箭的小弩。

    「住手。」溫率立時道,狠狠瞪了姜堰一眼:「叫他們退下。」

    姜堰此時才看清沈栗身後哭得狼狽的舒娘,心下更為慌亂。他雖未親眼見過舒娘,但想也知道,此時能令沈栗與溫率對持起來的女子,多半就是他們苦尋不著的世子女侍。

    望向面色陰沉的溫率,姜堰頓時蔫了。溫率素來驕奢,雖然高興時捨得撒錢,但對屬下們也頗為嚴苛,如今事情沒辦好,在溫率面前也是不好交代的。

    溫率此時卻顧不上姜堰。舒娘既已到了沈栗面前,溫率是無論如何也動她不得。此處乃是景陽地面,湘王府外還有隨侍的東宮侍衛候著,就憑沈栗方才眼也不眨便動手的樣子,溫率也不敢來硬的。

    無可奈何,溫率苦笑道:「既然沈編修堅持,便一同去見世子吧。」

    舒娘頓時喜極而泣。沈栗回身望著她,微微一笑。

    湘王世子僅僅比太子小五個月,如今卻一個孩子都沒有,其中沒有蹊蹺,鬼都不信。

    景陽有湘王嫡孫降生,只怕作為祖父的湘王要好一陣頭痛了。

    所謂立嫡立長,名正言順,湘王一日不反,一日就要承認景陽的冊封——若是此女能為湘王世子誕下男孩,皇上多半會立即破格冊封這孩子,想當年的湘王世子之位,不就是皇上提議冊立的嗎?

    舒娘上一次這樣嚎啕的時候,是當初家門傾覆,被充作奴婢的時候。

    是王妃見她教養好,知書達理,不同於一般侍女,才不落痕跡地將她撥到世子身邊,以求能讓世子得個一兒半女。因王妃應允將來為她父親翻案,舒娘便也盡心侍奉世子。

    世子被挪進東宮不久,舒娘就發現自己有孕了。王府屬官平日裡如何對待世子,舒娘再清楚不過了,世子不在,連安公公也不在,舒娘不敢聲張,只藏在屋中,謹言慎行,用布條勒緊肚子,唯恐被人發現。到底是月份大了,那腰身再也藏不住,被同住的金桃發現端倪,告訴溫率,知道世子今日就要回府,舒娘盡力一搏,終於得救。

    見到世子,連日來的忐忑不安,倉皇躲藏時驚恐擔憂,方才生死之間的千悲愴絕望,一股腦兒迸發出來,撲在世子腳下,兩手扣著地面,幾乎哭得暈厥。

    世子乍然見舒娘,正在欣喜,不妨被她哭蒙了:「這是怎麼了?」霍霜更是一頭霧水,茫然看向沈栗。連安微微皺眉,世子才剛回府,這女子就當面大放悲聲,晦氣,不敬!

    沈栗微微笑道:「這位姑娘請鎮靜些,大悲傷身,只恐對腹內胎兒不利。」

    得了沈栗提醒,舒娘連連點頭,捂著嘴想平復心情,只是一時半會兒又哪能立時停止。

    「什麼?」世子聽到「腹內胎兒」一句,頓時大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沈栗道:「你剛剛說什麼?」又轉頭盯著哭得不能自已的舒娘。霍霜與連安也驚奇地打量起舒娘。

    沈栗恭敬道:「下臣方才在勘察王府時,偶見這位姑娘,自稱是您的侍女,已經懷孕,因溫大人與誅殺於她,故此前來求救。溫大人堅稱此女乃是與人私通,要立時處死,然而下臣認為人命關天,事涉宗室血脈,總要詢問過世子才是,故此……」

    溫率的臉色已經沒法看了。

    沈栗才不管溫率怎麼想,半點兒沒有為人遮掩過失的君子風度。皇帝既然下定決心要動湘州,湘王府屬臣早晚會變成對手,何況方才雙方還對持了一番?沈栗得了機會,便要盡力挑撥湘王世子與溫率的關係。湘王世子性格懦弱,但身份不低,只要他對溫率有意見,不那麼肯聽此人擺佈,對溫率來說就已經很麻煩。

    「是我的!此女是母妃送與我的。」湘王世子迫不及待肯定道,旋即扶起舒娘:「這段時間苦了你,唉,我早該回來的。」

    連安又驚又喜,王妃將舒娘撥給世子,他是知道的。此年幼時經過苦日子的連安頗為痛恨貪官,因舒娘是罪官之女,連安多少有些看低她。但如今此女腹中有了世子血脈,在連安眼中頓時就金貴起來。

    笑出一臉褶子,歡喜道:「姑娘吃苦了,老奴這就去請郎中來,給姑娘診診脈,開個好方子。」

    世子笑道:「快去!」

    溫率心中一動,扭頭向姜堰使了個眼色。連安去請郎中,必然是湘王府帶來的,還不是看溫率的意思?不若叫那郎中一劑藥下去,神不知鬼不覺……

    「且慢。」沈栗笑道:「哪個郎中能比得上侍奉東宮的太醫醫呢?世子如今在景陽,不妨下帖子去太醫院喚人來。」

    世子見沈栗盯著溫率,恍然大悟:「正是!連伴伴,去拿我的帖子,跑一趟太醫院。」隨即怒視溫率。

    方才只顧著驚喜,竟沒顧得上沈栗提到此前溫率竟想要除掉舒娘。

    「溫長史,」世子不滿道:「為何要誅殺我的侍女?」

    溫率正在暗惱沈栗又一次想到了前頭,提醒世子去請太醫。聽了世子問話,倒也不驚慌。這位世子是關在王府中長大的,才智手段淺薄的很,溫率對付他毫不費力。

    「原來此女腹內的竟真是世子血脈?」溫率故作驚訝道:「因此女並未位份,您又未曾提起收用了她,故而臣只以為這是個普通侍女。聽說她有孕後,臣誤以為此女是與人私通,傷風敗俗,壞了咱們湘王府顏面,因此才急急打殺她。下臣也是為了維護王府清譽,冒失了,還請世子恕罪。」

    說著,溫率深施一禮,以示誠懇。

    教他這樣一說,倒是因為世子偷偷摸摸的才出了誤會,溫率反倒是一心為公。

    世子頓時教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卻愈加怒火中燒。世子妃是側妃說動了父王娶回來的,進門時身體就有毛病,無法生育。有側妃做依仗,漸漸將自己身邊的侍妾都除去。母妃才偷偷將舒娘送來。如今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世子在自己的王府中反而孤立無援,不覺將希求扶助的目光投向沈栗。

    沈栗向世子微微點頭,輕聲道:「溫大人果然一片忠心,為了維護湘王府體面也是用心良苦。唔,下官回去向陛下和太子殿下稟報時,一定不會忘記為大人表述一番的。」

    霍霜嗤笑一聲,連連點頭

    這回換了溫率啞然無語。他能在湘王世子面前隨口支吾,皇帝和太子卻不是好糊弄的。舒娘懷的是宗室血脈,邵家的子孫,是他小小一個王府長史可以動的嗎?危及宗室子嗣,又哪裡是輕飄飄一句「疏忽」就可以打發的?

    世子心中解氣。對啊,還有皇伯父和太子殿下為我做主呢。

    大抵世人待兒女的心總要勝過待父母的心。湘王世子固然有些愚孝,此前一直遵從湘王囑咐,任憑溫率安排,但如今知道溫率想要害了自己的孩子,一向懦弱的世子忽然就有了反抗之意。

    無論如何,一定要護著這孩子平安落地!

    溫率忽覺世子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定睛看去,世子早低下頭,再抬頭看他時,又一切正常。世子還是那個溫和又軟弱的世子,方才那一眼仿若錯覺。溫率正為沈栗要向皇帝告狀而焦灼,這點異常並未放在心上。

    連安氣喘吁吁請了太醫來。如今舒娘的身份不同了,連安忙不迭引她去內室,親自伺候著,教太醫請了脈。

    片刻之後,太醫出來。診治的結果並不樂觀:「這位姑娘似乎一直焦慮驚恐,這對胎兒十分不利,好在此女底子還好,若是今後小心調養,倒也無虞。」

    世子頓時憂上心頭。沈栗目視霍霜,霍霜眨眨眼,不明其意。

    沈栗乾咳一聲道:「世子不必憂心,您從湘州遠道而來,身邊人手不夠,倒找不到合適的人來照顧舒娘姑娘,不過,景陽宗室眾多……」

    霍霜恍然大悟,立時接上:「表弟放心,此事包在為兄身上。我祖母身邊就有幾個有經驗的老嬤嬤,這就教她們來伺候著,若是她們不好,為兄還可以去找太子殿下要幾個宮中嬤嬤。」

    溫率聽出不好,這還是要趁機向湘王府中塞人。狠狠瞪了沈栗一眼,此人竟然如此難纏!

    世子卻不關心溫率的想法,他正發愁湘王府中的奴才都受溫率的指使,別說好生照顧舒娘,不暗中下手就算好的。如今若能有宮中的嬤嬤前來,舒娘和孩子的安危總能保證了。

    「多謝表兄。」世子一口應諾。

    溫率忙道:「世子……」

    「殺才!」霍霜喝道:「我與表弟說話,干你這外臣甚事!」

    這便是沈栗讓霍霜開口的原因。若是沈栗提議,作為湘王府長史,溫率少不得要與他扯皮一番。霍霜到底有個外戚的身份,人家表兄弟談論家事,溫率是沒法阻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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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2 15:43: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豪放驚人

    天色未晚,皇帝的旨意便到了湘王府:長史溫率行為不當,險些傷及世子血脈,重責五十。

    好在皇帝還沒與湘州翻臉,不想因打死湘王府屬臣被湘王埋怨,才沒教人下狠手。便是如此,溫率也沒討得好,五十大板,腿都要打瘸,一時半會兒是不能出來生事了。

    隨著聖旨而來的,還有宮裡派來的幾個嬤嬤、內侍。霍霜提到玉琉公主府的下人其實只是託詞,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讓皇帝安排的人手進入湘王府。

    世子如今只求能保證子嗣平安,溫率對這些「外人」的忌憚已經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好容易撿回半條命的溫率趴在床榻上一陣委屈:千辛萬苦,費盡心機才逼得世子出宮,自己卻又爬不起來了!什麼時候才能正式朝見皇帝?自從到了景陽,事情它怎麼就這麼不順?

    皇帝果然對湘王世子這一遲來的子嗣表示異常重視。皇后時時派人前來問候,皇帝親口許諾,等孩子降生,若是女孩,就封為郡主,若是男孩,就封為湘王世孫——是的,皇帝似乎對噁心湘王樂此不疲,連湘王府第三代繼承人的位置也要親自指派。

    被沈栗狠狠坑了一回的湘王府暫時安靜下來,湘王世子出宮,朝中因日食引起的風浪也漸漸平息。東宮不再忙亂,沈栗也便也得了空閒。

    日食當日,沈栗一直陪在田氏身邊,卻沒顧得上李雁璇,心中一直頗有歉意。如今安穩了,便想著如何補償妻子。

    待得沐休之日,天氣正好,準備了車馬,要與李雁璇去寺中進香。

    說是進香,其實是奔著遊玩去的。深宅女子出門的機會少,能與丈夫一起遊玩的機會更少,李雁璇心中自是驚喜非常,忙喚了胡嬤嬤與香梔為她拾掇:精心梳妝,墮馬髻上斜插金銀牡丹;巧手打扮,大幅裙邊壓著五福玉珮;纖纖素手,持一柄緙絲團扇半掩芙蓉面;婀娜楚腰,顧盼間行動自風流。

    二十來歲,是李雁璇容貌最盛的幾年,由不得沈栗不驚豔。而沈栗顯然也打算不遮掩自己對妻子的傾慕之意,棄了馬,與李雁璇同車而行。

    幾年過去,福榕寺的香火愈加昌盛,本就披著一身「高人」皮的大業和尚因著隨太子去三晉轉了一圈,回來後更是聲名斐然。

    「聽說是得道高僧,在三晉是曾扶助太子殿下的。」李雁璇悄聲道:「母親還特意教人來捐了不少香火錢。」

    沈栗差點笑出聲來。三晉一行,因大業和尚與建章道長都表示出想向太子布道之意,大臣內侍都防的嚴,這二人始終沒得著謁見太子的機會。除了後來斬殺罪官的時候叫他們念了經文咒語,這兩個方外之人是怎麼去就怎麼回來的。

    沈栗沒有隨意議論人的習慣,何況大業和尚畢竟曾警示過雪災之事,因此只含糊道:「這和尚看天象倒是有一手。」

    李雁璇聽出沈栗話中藏話,斜睇著他。沈栗不由晃了神,讚道:「好顏色。」

    丈夫的讚美足夠教李雁璇心花怒發,含笑低頭,哪還顧得上議論旁人的是非。

    這福榕寺是沈栗夫妻二人當初相親的地方。那時李雁璇苦惱於杜凝的糾纏,生恐壞了名聲,如今她與沈栗夫妻和睦,無賴的杜凝也早教沈栗收拾得包袱款款離開景陽,此時剩下的只是甜蜜回憶。

    聽說沈栗來此,大業和尚匆匆而至。三晉一行,大業與建章深切地感受到太子近臣對方外之人的排斥。唯有沈栗,雖也反對他們向太子布道,但平日裡也是肯與他們接觸的。回到景陽,也是沈栗提起大業和尚預警雪災有功,才有了皇帝下旨恩賞。

    大業和尚是方外之人,沈栗也不教妻子避著他。沈栗不怎麼信佛,大業和尚也不在他夫妻面前談佛論道,只撿著風土人物、民俗奇物侃侃而談,倒是讓沈栗夫妻聽得有趣。

    剛說到今年各地豐收,有那鄉紳家糧倉維護不善,竟叫糧食著了火,險些急的上吊,一個小沙彌匆匆而來:「上人,易薇公主就要駕臨。」

    「什麼?」大業和尚連忙站起,向沈栗解釋道:「因日食之事,最近公主常出宮至寺中進香,為我盛國辟邪祈福。」

    沈栗道:「既是公主駕臨,我等均須退避,這便告辭吧。」

    公主前來進香,無關人等當然是要被清掃出去的。然而見到禮賢侯府的馬車,自然有人會提醒易薇公主。得知是沈栗攜家眷在此,公主特意召李雁璇過去。

    李雁璇頭一次謁見易薇公主,還有些緊張。公主倒是和氣,賜了座,笑道:「不過是聽皇兄提起沈大人提湘王世子出了口氣,據說還在湘王府中動手了,想聽你說說詳細故事罷了。」

    李雁璇恭敬道:「此事我家郎君並未細說,妾並不太清楚。公主人品貴重,常在深宮,又何必聽此凶險之事?若是驚著了殿下,豈非妾身大錯?」

    易薇公主笑道:「本宮自小就聽母后講父皇當年隨著皇祖父平定天下的故事,又哪裡會被這樣的小事驚到。你只管講來,不然……索性就宣沈栗過來親自講。」

    「公主!」隨侍的嬤嬤嚇了一跳:「這不合規矩,您怎麼能見外臣!」

    易薇公主輕笑道:「看,嚇到了本宮的嬤嬤。這故事本宮是一定要聽的,你不講,真的要宣沈栗來了。」

    易薇是嫡公主,因和親風波,如今帝王夫婦又十分溺愛她,除了帝后二人和太子,宮裡已經無人能管著公主了。那嬤嬤生怕公主真的任性起來,回宮無法向皇后交代,無奈道:「沈夫人,還是請您講講吧。」

    李雁璇恭聲應是,將沈栗在湘王府與溫率對持細節慢慢道來。

    公主聽得雙眼發亮,時時追問,聽得凶險時便輕聲驚呼,聽到沈栗果斷動手時又興奮叫好,待得知溫率與湘王世子對答時,不免皺眉道:「好歹是宗室,怎可被一下臣如此慢待!父皇的處罰太輕了,打死此人都不為過。」

    李雁璇暗暗咋舌。如此議論皇帝的決定,便是太子也不敢,這易薇公主還真是得到皇帝偏愛。

    此話旁人是不敢接口的,李雁璇只低頭不語。

    公主聽得痛快,又與李雁璇盤桓一會兒,便扯著她一起進香。

    沈栗在廟門外直等到公主儀仗出來,才接到自己的妻子。他只顧著扶李雁璇上車,卻沒注意到公主正在儀仗中遙望他。

    隨侍的嬤嬤簡直要跳腳,忙不迭勸道:「公主,快將紗簾放下吧,這不合規矩。」

    易薇公主撇撇嘴,隨手放下紗簾,曼聲道:「此人手段技巧果斷,也沒見長著三頭六臂。唔,面相倒是文雅,只神態凌厲些。」頓了頓,又道:「這李雁璇果然好顏色,性情規矩也出挑,他二人也算郎才女貌。」

    「是,」那嬤嬤心中一跳,小聲道:「看他二人夫妻和睦,倒似恩愛非常,想來旁人……」

    易薇公主嗤道:「怎麼?怕本宮相中了沈栗?」

    哎喲我的公主,您可真敢說出口!那嬤嬤汗如雨下。

    「這是父皇給皇兄準備的臣子,本宮拎得清!」易薇公主哼道。

    回程路上,李雁璇神情不安,時時看向沈栗,欲言又止。

    沈栗關心道:「可是因為公主攪了咱們遊玩?過陣子得了空,再出來便是。」

    李雁璇搖搖頭:「公主她時常到福榕寺進香?」

    「倒不只是這裡。」沈栗低聲道:「這位公主好遊玩,在宮裡待不住,總是找藉口出行,好在她只是挑著寺廟、道觀看看風景,既不生事又不擾民,皇上便由著她。」

    李雁璇鬆了口氣道:「這麼說,咱麼與她確是巧遇。」

    「怎麼?」沈栗奇道:「有何蹊蹺之處?」

    「公主執意打聽你的事,妾身看她似乎過於關注……」李雁璇看著沈栗遲疑道。

    沈栗愣了半晌,啞然失笑,點了點李雁璇鼻尖道:「想什麼呢,此話不可亂講。」

    李雁璇急道:「你不知道,公主她一直追問你的事,連隨侍的嬤嬤都覺著……」

    「這位公主天性……嗯,有些豪放,」沈栗輕聲道:「她與東宮親近,因前次和親之事中有我參與,再聽太子提到我,自然會好奇。你放心,她與太子都是皇后娘娘教出來的,俱是心思清明之人。皇家之人不可輕易議論,日後不要再想了。」

    隨著情緒漸漸冷靜下來,李雁璇也覺方才自己想的有些出格。

    李雁璇平日裡接觸的都是把規矩刻在骨子裡的夫人們,乍然見著如此彪悍的公主,難免有些適應不良。她又覺著自家夫君是人中俊傑,樣樣都好,見公主對沈栗的事很感興趣,心裡自然就醋意勃發。

    此時再想想,公主選哪個不好,怎麼可能盯上一個七品編修,已有妻室的沈栗?

    只要皇帝還要用禮賢侯府,太子還要用沈栗,就不可能讓禮賢侯府成為外戚。

    苦笑搖頭,李雁璇嘆道:「妾身還怕講述湘王府之事驚到了公主,沒想到自己卻被公主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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