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580|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光 -【三生石下之三世嬌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0-3-20 07:42: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三生石下之三世嬌妻》作者:綠光

對面的帥哥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
很好,就是他了,那個老是和她夢中相會的男人,
他們倆的緣分終於牽上了,她這輩子注定要……
幫他尋回前世戀人,但他幹麼臉這麼臭還說不相信,
喂,看清楚,她可是當今最炙手可熱的命相師兼窺夢者,
居然敢瞧不起她,是很想見識她的整人法寶是吧──
第一招,真真假假最嚇人,不經意的告訴他,
靈魂投胎時不能選擇性別,他的情人也可能轉世當男人,
看他擔心「小菊花」而決定去死的鳥樣,她一整個開心~~
第二招,意外收穫還不錯,他說他小指有一圈胎記,
而她的小指上也有,兩人有紅線牽引,她就是前世戀人,
笑~死~人~啦,不信她居然信這個,她這是燙傷耶!
但心有暖暖的感覺,整他太有樂趣了,不如納為己有,
第三招,來不及了,還沒出招,正主就上門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0-3-20 07:42:43 |只看該作者
  入戲太深的我 綠光

  我一直以為我填不滿二十萬字的,但事後發現,差點爆字。

  為了不讓字數把版面爆得太難看,所以開始刪一些不必要的情節,卻不小心把有伏筆的情節都刪掉,哎,人老了,不中用了~~而後,為了伏筆,又把情節補回去,我只想說——編編們,我對不起你們~~

  讓你們為了這套書前後看了那麼多次,拍寫啦!

  原本預定情節走勢,是一世悲一世喜,來個相互對照,但我這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一寫到悲(我覺得悲的時候),就超想來個惡搞版。

  好比說,當前世無咎手刃宇文歡時,超想把它搞成宇文歡死了,結果幸兒又復活,來個古代羅密歐與茱麗葉,但想到這麼做,可能會被打死,所以算了。

  又好比說,當今生的幸多樂從幻境回到現實時,齊子胤早就已經掛點……

  一直以為是主角們很愛作怪,但到最後才發現,真正搞怪的是作者本身,唉。

  每寫到一個點,就很想給他怎樣怎樣,每次要控制住那個「怎樣」時,就覺得憋得好痛苦,但我忍住了,就怕二十萬字會變成馬拉松,跑到眾人唾棄的地步。

  這是一套頗中規中矩的前世今生,但說真的,我寫得過癮又亢奮,入戲得很深,一直出不來,要不斷放空自己,才有辦法再進行下一部作品。

  所謂的入戲,並不是我走進了故事角色裡,而是如同幸多樂的角色,在旁不斷看著戲,一直好想再加戲,但又覺得加些相處趣事也不見得是看倌喜歡的,所以想像自娛就好。

  由於字數很擠了,所以後記就到此吧。

  希望看倌們會喜歡。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0-3-20 07:4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邊境樓,二樓西側廂房外的花廳,傳來數個男人壓低聲響的交談。

  樓外,雪雨飄渺,從窗外探去,整個天際霧茫茫,偶爾透著些許隆隆砲火聲,閃出火花。

  坐在廳上主位的男人,對戰火聲充耳不聞,對驟降的溫度恍若未覺,他的心在抽痛,為了始終昏迷不醒的幸兒。

  「幸兒姑娘的底子極差,心脈受創,再加上多日勞頓,氣血攻心,才會導致昏厥不醒。」軍醫把完了脈之後,臉色相當凝重。「將軍,這兒並沒有能護幸兒姑娘心脈的藥材,若是久留,對她極為不妥。」

  坐在主位上,宇文歡不語,斂眼像在沉思什麼。

  「是啊,將軍,再加上瓦剌人雖然暫敗,但仍於城外未退,儘管先前重創他們,但咱們也折損了不少兵將,現下城內的糧食面臨短缺,外頭砲火不斷,別說是幸兒姑娘,就連咱們都出問題了。」親信葛近平憂心得很,方正的臉上清楚地不滿將軍為兒女私情而罔顧軍令,遲遲不出兵,導致內憂外患更嚴重。

  「敢情是在怪本將軍了?」語氣淡漠,但是卻瞬間教眾人寒毛直起。

  瞬地,葛近平成了眾人目光撻伐的對象。他百口莫辯,只能無奈地垂下臉,找了託詞。「我去城內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大夫和藥舖子。」

  宇文歡閉目養神,氣氛沉悶得快要凍結成冰。

  主子沒開口,也沒人敢再開口,放任天色漸暗,也沒人想要去點上燭火,一直到——

  「爵爺。」無咎走入偏廳。

  宇文歡立即抬眼,問:「如何?」

  搖了搖頭,習於玩笑的臉難得冷凝。「吞不下去。」

  「飯桶!」惱火低斥著,他立即起身,走進房內,瞪著那慘白無血色的面容,向旁伸出手。「藥!」

  無咎立即遞上,便見宇文歡接過手,飲了一口,隨即俯上她的唇,強行將藥汁餵入她的嘴裡。

  就這樣一口接著一口,直到藥碗見底。

  「這不就餵了嗎?」他火大的斥責。

  「爵爺要我照著做嗎?」無咎冷道。

  「你!」妖詭黑眸在房內搖曳的燭火下更形慵邪。

  「若不是爵爺硬要趕幸兒走,幸兒不會悲痛交集而重損心脈。」總是嘻笑的臉一旦斂下,便帶著幾分冷肅。

  「你又懂了!」

  「我略通醫術。」

  「哼,你究竟哪樣是不會的?倘若你真這麼神通,你來救她!」黑眸噙著快要噴火的怒焰,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人。

  「怎麼救?」無咎冷聲哼著。「救了她,好讓你再糟蹋她?」

  「誰說我會糟蹋她?」他咬牙低咆著。

  不敢放肆作聲,就怕會擾醒幸兒。斂眼看著她,她眉間死氣緊攢不放,氣息虛弱得像是隨時會斷絕,揪得他心好痛。

  探手輕觸她的鼻息,半晌感覺一道溫流輕逸,他才微緩下心。

  「你也會怕她死嗎?」無咎譏誚一笑。

  宇文歡橫眼瞪去。「我的心思,你豈會不知?!」

  「那你可又懂我為何要強將幸兒帶來此地?」

  「說到底,要不是你把她帶來邊關,她今天也不會出事!」

  「若不是我將她帶來,待你年後班師回朝,怕是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不見得找得到她!」字句不疾不徐,卻是殺傷力十足。

  他震住,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你到底知道多少?」萬物像是皆逃不過他的眼⋯⋯他究竟是誰?!

  無咎在他身邊近二十年,將他的心思摸得透徹無比,然而他卻不懂這個男子,有時覺得親如兄弟,有時偏又覺得兩人像是帶仇挾恨似的。

  「知道的比你多。」他輕哼了聲。

  宇文歡瞪著他。是多年跟在他身邊所致還是怎麼著,為何總覺得他的哼聲與他簡直如出一轍?甩頭,不睬那無用之事,他現在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你說,怎麼做才能夠救得了幸兒?」

  「你想救嗎?」

  「廢話!」

  「為何想救?」

  宇文歡瞇起的黑眸微泛青光,也略露殺機。

  「說不出口?」

  「你⋯⋯不要逼我!」他苦惱地眉頭攏緊。

  「是誰在逼誰?」無咎嘆了口氣,似笑非笑。「你那麼一點心思,咱們心知肚明,房裡又無旁人,幸兒還在昏睡,你有什麼好說不出口的?」

  「既知又何必問?」一字一句像是自牙縫中迸出的。

  「幸兒做的,不只是報恩。」

  長指輕撫那微涼慘白的頰,他低啞沉喃。「我知道。」一提及幸兒,像是抓住了他心頭的一塊肉,痛到發顫。

  「你能給她什麼?」

  「我?」長指停在她緊鎖的眉間,他目光飄忽了起來。「我不知道。」

  「那麼,等你知道了,我再告訴你怎麼救幸兒。」口吻是薄怒中帶著戲謔。

  宇文歡不悅瞪去,耳邊卻突地聽見葛近平大呼小叫地衝進來。「將軍、將軍,小丫頭福大命大,教我給找著了個神醫了!」

  「你信不信本將軍會讓你再也叫不出口?」他沉聲低斥。

  「呃⋯⋯小的只是一時太過激動,還請將軍見諒。」垂下臉,外頭冷風刮骨,他卻頓覺冷汗直流,抖了兩下,突地想起身旁有個人,趕緊推到將軍面前。「將軍,這人是城內的神醫啊,讓他把把小丫頭的脈吧。」

  宇文歡冷眼審視眼前一臉笑意、略嫌福態的大夫。

  「煩請你了。」他起身,讓大夫坐下。

  一臉笑意的大夫坐下,還沒把脈,就已被幸兒眉間的死氣給驚得斂去笑意,正經沉聲說:「這姑娘⋯⋯」

  「如何?」那聲音低沉得可在瞬間冰凍整間房。

  「她的心脈重創,已難下藥,且無求生意志⋯⋯將軍,我無計可施。」大夫連脈也不把了,一臉無奈。

  「你又知道了,你連脈都沒把!」

  「這病症毋需把脈。雖然我沒法子,但我的師父神機也許有法可治,我的師父人稱華佗再世,只是他現在人在杭州,救不了近火,況且,要救人也得讓姑娘有求生之意,要不,哪怕是華佗再世也無用啊。」大夫一臉中肯地說。

  「求生之意?」宇文歡喃喃自語著,低啞的嗓音在飄雪的夜裡聽來格外嚇人。他猛然抬眼,眸露殺氣。「你說!她為什麼沒有求生之意?!」

  「將軍。」大夫倒也沒被嚇著,緩聲道:「那得問姑娘身邊親近的人才會知道了,心病得要心藥醫啊!」

  淡然一句話,像是一陣悶雷擊中他的胸口。

  心病?

  她何來的心病?她在府裡不愁吃不愁穿,將底下下人全都打點得妥妥當當,已有幾分當家主母姿態,就連官場也替他打點了,天天眉開眼笑的,他已經許久沒瞧過她笑臉之外的表情⋯⋯心神恍惚了起來,細想著她欲昏厥之前的眉眼,皆是掙扎痛苦。

  是他嗎?

  他,就是她的心病?

  「我該要怎麼做?」低吼出口的瞬間,他才發現葛近平和大夫不知何時早已離房,眼前只餘無咎。

  「倘若你能承諾我,你能善待幸兒,我就告訴你怎麼救她。」

  宇文歡目眥盡裂地瞪著他良久。「⋯⋯你倒疼她疼得緊,你就不怕有一天她會死在我手裡?」

  「能死在你手裡,表示她可以脫離孤死的命運,對她而言,說不定還會感謝你。」無咎眸色清冷平和地注視著他。「你以為只有你在乎她的生死,她就不怕自身生死了?以往怕被棄而死,如今怕被你棄而死,爵爺,你若不要她活,只要你踏離她一步,任她自生自滅,她是絕對活不到明日此時。」

  「我怎可能無視她的生死?要是能夠無視,我不會心如刀割!」那痛,像是無眼的刀刃剮在心口,一刀一刀地切割著,傷得血肉模糊,卻又得要故作自若,不讓她發現。

  「既是如此,又何必掩藏真心意?」無咎挲了挲光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說:「這麼著吧,幸兒就在這兒,又有床,還有我守門,你要為所欲為,不會有人發現,等到明天一醒,男歡女愛,皆大歡喜。」

  「你在胡說什麼?!」他非常想一掌打死這混帳!「幸兒病成這樣,你還有心情胡說八道!」

  「我親眼見你親她,你已經壞了她的清白,還想不認帳?」

  「我只是在餵藥!」

  「喔,餵藥啊?晚些我就如法炮製,餵幸兒喝藥。」

  「你敢?!」濃密長睫底下,殺氣毫不掩飾。

  「你說呢?」字句帶著輕浮的笑,十足的挑釁。

  「我懶得理你!」抽回視線,長指輕拾她滑落香腮的幾綹髮絲。「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胡鬧。」

  說他在胡鬧啊?「擔心幸兒?簡單,承諾我,我就教你怎麼救。」

  宇文歡抿嘴不語。說到底,還是在拐彎抹角地戲耍他嗎?

  「⋯⋯你不是沒看過我發狂的樣子。」一旦失去理智,他是六親不認的。

  「改天也讓幸兒瞧瞧吧,咱們來賭,賭她怕不怕。」語氣一逕地輕佻,恍若壓根不把困擾他多年的痛苦看在眼裡。「你那半人半妖的神情幸兒不是沒見過,再加上你中箭未亡,她非但不怕,還謝天謝地,你認為你發狂她會怕嗎?」

  「她不怕,我怕!」若是在他意識不清的狀況下置她於死,他會親自手刃自己。「那年在市集,江湖術士說,終有一日幸兒會因我而死,你要我怎能不怕?說不準哪日我發狂了,失手殺了她⋯⋯」

  天,光是想像,麻感便震動得如此可怕,若有朝一日成真了,他⋯⋯

  「怕什麼?你這些年來修身養性是假的?只要你把性子控制好,別讓自己發狂,不就什麼事都沒了?」無咎懶聲打斷他。「況且,幸兒是孤死命啊,既是孤死,又怎會因你而死?」

  「我⋯⋯」是啊、是啊,聽起來就是恁地簡單的一回事,但無咎不是他,他不會懂他心裡的苦。

  「一句話,救不救?」

  「救!」毫無掙扎。

  「很好。」走向他,無咎臉色再正經不過。「只要你附在幸兒的耳邊說,你不准她死,等著她伺候一輩子,一炷香內必醒。」

  「這麼簡單?」

  「簡單?」他彈了彈宇文歡玉白圓潤的耳垂,說:「是很簡單,你卻連這麼簡單的夢都不肯讓她作。」

  宇文歡無言以對。

  幸兒要的不多,但他能給的卻不是她要的。他不娶親,絕不留子嗣,幸兒會懂他的痛苦嗎?

  「還不快說?」無咎催促著,不給他時間傷春悲秋。「怎麼?害臊?行,我去守門,今晚,敬請快活。」

  話落,還真的轉身離去,帶上門,隱約可見他就站在門外幾步遠。

  宇文歡咬著牙,真想問他究竟是什麼居心,竟硬要將幸兒和他湊成對⋯⋯

  轉頭看著依舊沉睡不醒的病美人,他緩緩俯近,湊在她耳邊,低柔呢喃著。「幸兒,本爵爺還在等妳伺候一輩子呢,妳敢逃,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會綁回妳。」

  這是他擱在心底好久的話,是承諾,是誓言,不敢輕易逸口,就怕自己做不到。變數太多,世事變化也太快,不敢將她攪入他的生活,就是怕終有一日會因此而失去她。

  但,若終有一天都勢必要失去,他寧可曾經擁有過。

  哪怕黃泉路上不相逢,他也能在黃泉路上回憶這段錦繡記憶。

  「⋯⋯歡哥哥⋯⋯」細微的嗓音幾乎快要隱沒在窗外的飛雪之中,但他聽見了,立即張眼,鎖住她虛弱又慘白的臉。

  「妳醒了?」他忍住心底的狂喜。

  「歡哥哥⋯⋯」無血色的唇顫了下,霧氣立即瀰漫她的眼。

  「噓,沒事的,沒事的,天大的事塌下,都有我撐著。」他難得哄她,原本想拍她胸口,但想到她年已十八,於是放棄。

  同處一室、同在一張床,早已避不了嫌,但他還是想要守住最後的禮教,好縛住他最後的意志。

  「別不要我⋯⋯」她氣若遊絲,彷彿他敢再說一句不要,她會立即氣絕身亡。

  「我方才不是說了,還要妳伺候一輩子呢。」

  「真的?」不是她聽錯了?「方才,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該往哪裡去,卻突地聽見歡哥哥的聲音,我想也不想地朝聲音來源來了,一張眼,便瞧見你⋯⋯歡哥哥,你答應我了,不能騙我。」

  「我何時騙過妳?」一股熱氣從眉眼燙出,令他說起話來倍感艱澀。

  「有,你也說過要我伺候你,但這些年卻在避著我⋯⋯」扁起嘴,哀怨控訴,淚水淒絕地滑落,好似他負了她多慘。

  「我在怕。」這丫頭果真是心細如髮,什麼舉動都逃不過她的眼。

  「別怕,我說過了,我不怕的,歡哥哥是歡哥哥,永遠都是救我、憐我、疼我、寵我的歡哥哥。」她手動了動想抱他,卻發覺完全使不上力,氣虛得像是只要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似的。

  「噓,別說了,再睡一會,待睡醒後會精神點。」暗夜裡,他的呢喃格外的溫柔。

  這丫頭說話真甜,字裡行間完全不著情愛,但字句裡頭卻刻畫了她的情,是要他心疼至死嗎?這丫頭⋯⋯

  「別走。」

  「丫頭,妳再睡會,等妳病好,要說到天荒地老也由妳。」

  「別⋯⋯」嘴一扁,淚水又成串滑落,軟緞般的黑髮襯著小臉,更顯羸弱青慘。

  宇文歡嘆口氣,「我要是待在這兒,會壞妳名節的。」長指輕拭她的淚,溫熱的,像是要從指尖滲入他的體內,暖和那顆向來冰硬如石的心。

  這心一軟,就真無回頭路了。

  「我無所謂,橫豎我一輩子要伺候歡哥哥的,我不嫁人。」她用盡全力揪住他的袖角,虛軟無力地說:「歡哥哥,陪我睡,我又怕又冷⋯⋯」

  「傻丫頭。」再嘆口氣,他微掀起被,合衣躺在她的身側,故意板起臉。「快點睡,還有很多軍務要我忙呢!說什麼要幫我,終究還是累及我!」

  回不了頭,就別回頭了!他暗自下了決心。

  「我會很快好的。」她小聲喃著。若是不注意,會以為是她氣虛所致,但實則是她偷偷把臉偎進他的懷裡,隔著衣料感受他胸膛底下的心跳,不知為何讓她突覺羞澀。

  「口說無憑。」

  「歡哥哥⋯⋯」嗯,她最愛歡哥哥的壞嘴了。

  他的性子清冷,若是不在意之人,連看一眼都嫌多餘,唯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會格外嚴厲和口是心非。

  這一點,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發現了,也發現歡哥哥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等妳病稍安妥,我要無咎立即護送妳回府。」聲音冷沉,說的是命令,不容置喙。聽見她想說什麼,他又道:「丫頭,我承諾妳,絕不會再趕妳走。」定睛在她略生紅暈的頰,他確實應允了誓言。

  低頭輕撫過她的唇,俊面微覆薄紅地撇開,他輕聲說:「幸丫頭,妳該知道我不給承諾的,既然允諾妳,代表我的心意絕不變,鎮遠侯府妳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就連我也不能趕妳走,妳可滿意了?」

  幸兒呆呆地瞪著他紅透的耳根子,傻了好一會,粉顏跟著迅速竄紅,不知道要回應什麼,只能直往他懷裡蹭。

  歡哥哥親她?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什麼?

  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像是往常要昏厥了般的感覺,但卻一點也不痛苦,甚至覺得好暖好開心又好想哭。

  她是怎麼了?

  飛雪揚天,猶若棉絮漫天打轉,灰色天際彷彿要吞噬整片大地。

  邊境樓關外,有如人間修羅道,鮮紅血液成河奔流,在白色雪地裡交錯出數條橫溝。

  宇文歡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手上長刀一揮,血水立即染上刃面,半空揚起,刃過頭落,黑邃冷眸迸裂妖野青光,殺氣騰騰,絲毫無懼地朝瓦剌兵逼近,教瓦剌兵嚇得陣形渙散,整隊兵馬退到關外二十里。

  「果然還是將軍了得,不夜襲也不突襲,開了城門直對應敵,便殺得瓦剌措手不及,實在是令人佩服。」整頓兵馬回到城內,副將群聚議事廳裡,葛近平還在回味,一臉陶醉。

  邊境樓地勢崢嶸難攻,加上將軍坐鎮指揮,瓦剌想要再衝入關幾乎是不可能,但想要將他們整個擊潰,還是得費上一點時間。

  「有時遠遠瞧見將軍的身影,總教人不寒而慄,慶幸他是我方統帥。」第一營副將突道。

  其他副將聽見,莫不認同的點頭。

  在場的副將多是十年前便與宇文歡同時征戰沙場,印象中的他不管是擔任先鋒還是統帥,總是一馬當先,殺出一條血路,讓後方軍隊伺機而動。

  「記得有一回夜襲,將軍甚至連盔甲都沒穿上,一身黑袍勁裝,策馬狂奔,直搗敵營,先後一盞茶的時間都不到,他竟已帶回敵方大將首級⋯⋯面無表情的將軍在月色底下,玉面沾血,神色妖詭,那畫面猶若惡鬼修羅般可怕。」第二營的副將一回憶起,還忍不住發顫。

  已近十年未再見將軍上沙場,方才,又嚇出他一身冷汗。

  「可不是嗎?」第三營副將亦是有感而發。「記得有回軍妓入營,我邀他一道,結果你們知道他怎麼著?」眾人搖頭,他嘆了口氣。「他瞪我,那一眼冷凜中透著殺氣,至今讓我不敢再召軍妓。」

  「⋯⋯有時會突地覺得將軍不像人。」第四營副將脫口而出,話一出口,他立即覺得失言,卻無人糾正他,恍若眾人皆有此感,並非是他多疑。

  不知過了多久,火爐裡頭的火燒得劈哩啪啦響,葛近平才突道:「不管怎樣,將軍待咱們不薄,對兄弟們從不刻薄,光是這一點,就讓我願意追隨將軍一輩子。」

  「那倒是。」眾人附議。

  「而且,我發現有幸兒那丫頭在,將軍柔和多了。」

  「沒錯沒錯,將軍說那丫頭是他的義妹,可帶到軍中,實在是⋯⋯」第三營副將忍不住發難。「咱們知道將軍的性子,明白他絕不可能胡來,但這消息要是傳到外頭,還怕不招謠成事?」

  「所以,誰都不准把這事兒說出去。」

  「那是自然,而且⋯⋯」葛近平還想要說什麼時,卻見有傳令兵從外頭奔入,氣喘吁吁地跪地舉帖。

  「報!急書!」傳令兵身上沾滿了雪,像是裹了一層白糖。

  「誰的?」葛近平立即起身。

  「鎮遠侯府傳來的急書,日夜趕程而至,務必送到將軍手中。」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葛近平先接過手,打發了傳令兵。「下去歇息。」

  「該不會是丫頭出了什麼事了吧?」第三營副將一開口,隨即領到數記白眼。

  這種事大夥心知肚明,有必要說出口嗎?無咎護送幸兒回去也不過十餘日而已,如今急書傳來,肯定沒好事。

  這急書到底要不要交給將軍?葛近平瞪著手中的信,想了下道:「我拿去給將軍吧。」事情肯定要緊,絕對不能再拖延。

  「可是,目前正是戰情緊急之時,若是讓將軍知道了而分心,丟官事小,丟命事大啊。」

  「但若是不上報,他日出了遺憾,咱們十顆腦袋也不夠賠。」葛近平憂心道。據他所知,將軍方才一回城便上幸兒那日所待的廂房,可見她在他的心裡佔有多大的份量。

  要是那丫頭有了個什麼樣的意外,結果他知情不報⋯⋯天,他死是事小,讓將軍碎心,他是萬死難辭其咎。

  「那倒是。」第一營副將沉吟了下。「咱們一道去吧。」

  不管如何,也好有個照應。

  宇文歡坐在早就空無一人的床上,輕觸著床面,黑眸微淌苦澀柔情。

  還好,早早要無咎將幸兒送回京師,至少讓她免去承受一場風霜。算算時日,她應該在府裡養息得不錯才對。

  在府裡,她能受到更妥善的照顧,他可以安心了。

  接下來⋯⋯黑眸凝起,看向窗外。

  邊境樓,樓高,視野極佳,他的眼力可以遠眺到幾十里外,將打退到邊城外二十里的瓦剌大軍一覽無遺。

  依那營帳的數目估算,至少還有十幾萬雄兵。

  無咎不在他身旁,他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有恃無恐,得要步步為營才可,但若要如此,就怕年前是回不了家了。

  斂下長睫深思著,卻突地聽到外頭有凌亂的腳步聲。

  「將軍!」葛近平在門外喊著。

  「有事?」語調是慵懶偏邪的,微帶惱意,像是不悅有人打擾了他的靜思。

  「侯爺府有急書。」

  宇文歡眉頭蹙起。「進來!」

  「是。」葛近平推門而入,四營的副將跟著隨後踏進。

  瞇起黑眸注視著葛近平手上的書信,上頭龍飛鳳舞的字體不難分辨出是無咎的筆跡。

  無咎寫來的信⋯⋯幸兒出事了?!

  「守德。」宇文歡突道。

  「末將在。」第三營副將踏前一步。

  「巡之。」又喚。

  「末將在。」第二營的副將也往前一步。

  「抓緊我。」語氣輕淡得像在談論風雪何時會停。

  「嗄?」兩人面面相覷。

  「敢不從?!」牙微咬,肅殺之氣迸現。

  兩位副將雖不解,但也只能乖乖依從,一人抓著一臂,緊緊牢縛。

  「近平,唸信。」垂下長睫,宇文歡神色好似正等著斬令的罪犯。

  「我?」瞧眼前弔詭的陣仗,他真不知道這信到底是該唸不該唸。

  「近平!」低沉嗓音恍若蟄雷般爆開。

  「是!」葛近平嚇得三兩下拆開信,取出。「病危!」唸完之後,他又覺得疑惑地重複一次。「病危⋯⋯」

  還在咀嚼其意,便聽見有人倒抽口氣,還有人咬牙悶哼著,抬眼看去,他嚇得連手上的信也掉了。

  「將⋯⋯將軍!」聲音飆尖,他難以置信自己向來崇敬如天神的將軍,竟一邊一手扛起兩位副將!「將軍,冷靜啊!冷靜!」

  他總算明白將軍為何要兩位副將抓緊他了!兩位副將身高七尺,兩人加起來三百多斤,他竟能以坐姿將兩人扛起,而且、而且⋯⋯是他眼花了嗎?將軍的臉有點變了,好像有點嚇人,有點可怕,但、但依舊無損他對他的景仰啊。

  「將軍!陣前脫逃是唯一死罪啊!」第一營副將急忙衝向前,抓著失控的上級不放。

  「是啊!而且還會累及九族,就連幸兒丫頭也無法倖免的。」第四營副將也斗膽抓著他。

  若是幸兒死了、若是幸兒死了,他還管其他人如何宇文歡在心裡恨恨地想著。她正值花樣,該是最美最活潑時,老天怎忍心要她走?她一生坎坷,從小病體纏身,爹不要娘不疼,是他在狼群環伺下救出她的!

  他細心呵護,教養著嬌柔的她,如今她的身子骨好不容易有些好轉,怎能就此死去?有他在,誰敢動她!

  就算是死,也該是死在他的懷裡,絕不該是孤死!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就不讓無咎送她回府,讓她待在身邊,饒是拘魂鬼差也得要繞道而去!只要有他在,幸兒絕對有救!

  他要回去,他要回去!

  誰也不能攔著他!

  「將軍!你要冷靜,你一走,禍及九族,就連你的親弟也要跟著遭殃,宇文一氏就要斷絕,就連咱們兄弟也都得一起賠上這條命!」葛近平雙膝落地,直抓著他的大腿。「將軍,你要咱們抓著你,不就是因為你不願拋下咱們嗎?將軍三思啊!幸兒只是病危,若你真私逃回府,她就再無生天了!」

  宇文歡驀地頓住,黑眸聚不了焦,淒離地看向窗外,那千里之外的家。

  是呀,早料想過可能會有這一天,所以才要他們抓著他,別讓他潰散了心神,後悔行事。

  他必須冷靜!濃眉緊攢,他咬緊一口白牙。

  還有慶兒⋯⋯他答應過娘要保護慶兒,要讓宇文家開枝散葉,他答應袍澤年前返鄉,可他也答應了幸兒,要陪著她的⋯⋯

  承諾太沉重,重得快要壓垮他的神志。

  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求以一身榮華換取幸兒,這也算苛求?

  但他不能無視弟兄們的性命,更不能讓慶兒為他而死。

  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有沒有?!

  沉痛地閉上眼,他緩緩釋去身上的氣力,四名副將和葛近平五人十目直瞅著他妖邪的神色,無人敢動,更遑論大聲喘息。

  大夥靜著,等待他最後的命令。

  外頭細雪堆疊,眾人終於屏息等到了他的開口——

  「下去,你們想壓死我?」聲音粗啞。

  五人對視一眼,確定將軍已恢復冷靜,才一一閃開,有的堵房門,有的堵在窗口,就怕他耍陰的,想趁亂落跑。

  「龐勤。」他沉聲道。

  「末將在。」第一營副將立即上前。

  「傳令下去,今夜突襲,由你坐鎮指揮調度。」

  「將軍呢?」

  「我?」他掀唇,似笑非笑。「我要直搗敵將軍心,若是未歸,就當我是死了,要不就說我傷著了,在府裡靜養。」

  說到底,還是想要趁亂回京?「可是,這不等同陣前脫逃?」

  「不,沒有陣前脫逃,今晚,我要徹底解決。」沒時間再耗下去了,今晚,他一定要回去。

  哪怕他發了狂,忘了自己是誰,他也要回到幸兒身邊!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0-3-20 07:4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夜無月,滿地銀雪猶若月華傾洩海面,二十里外的燭火就如海面漁火閃爍。

  邊境樓上。

  「記住,抓得勝機就不要回頭,徹底斬草除根。」宇文歡一身像是要融入夜色般的墨黑勁衣。

  「末將謹遵指示。」龐勤誠惶誠恐地接受,抬眼又道:「但將軍⋯⋯至少讓我為您備匹馬吧。」

  「不用。」

  「可是⋯⋯」

  「記住,即刻派兵慢行十里,見火勢,立上。」

  「是!」

  「記得班師回朝,面見聖上時,該如何應對?」他沉聲問著。

  「末將會說,此役大破瓦剌,將軍負傷,先行回府養傷。」龐勤記得一清二楚,但他萬分懷疑,到底要如何大破瓦剌那近二十萬的雄兵?

  「一切就拜託你了。」那聲音,輕淡如風。

  「不不不,怎能說是拜託?既是將軍吩咐,定是謹記在心。」他拱拳,再抬眼——「將軍?」人呢?

  走近城牆朝下一望,只瞥見一抹極黑身形如鬼魅般竄走,他驀地一震,大手抖了兩下,而後緊握住腰間佩劍,剛毅方正的臉上浮現正氣,喝令道:「眾兵聽令,開城門,一營、二營、三營成半山陣慢行十里!」

  「得令!」眾兵士喝聲,足令城牆動搖。

  宇文歡在無月的夜色中迅捷似電,如眨眼流星,似鬼若魅,足不停留。

  七歲那年,他被丟於後山,而後被娘給撿了回來,沒多久娘便病重,臨死前,要他承諾保住侯府,保住宇文一脈,他應允了。

  為了慶兒,他任隨皇上老頭差使,要他當先鋒,他便殺個漂亮,要他當統帥,他也一馬當先地殺入敵陣。

  其實,心裡是有點怨的,他曾經恨過慶兒,為何同父同母的兩兄弟,命運竟是如此不同,暗地裡恨他如同常人,卻又羨他如平凡人。上前線,是有幾分蓄意要戰死沙場,豈料他這特異身子,讓他怎麼也死不了。

  眾人皆以為他身手了得,但事實上,他只不過是有副不死的軀體。

  無咎說,他想死,得等到壽終正寢。

  此等乏味、為人生存的日子,該要如何拖過漫漫長日?

  然,上天垂憐,讓他遇見了幸兒,他從沒想過那小丫頭竟會在他的心裡佔了那麼大的部份。

  二十里路,費不了他半刻鐘。

  他飛身而過,守營火的小兵立即身首異處,輕泛殺人詭光的長刀隨即又斂於夜裡,像是無人踏及。

  那丫頭怕死,從小世故得嚇人,但他是心疼她的,瞧見她,就像是看見了自己,那樣無助的自己。

  曾幾何時,這份同情竟生變,不知不覺由憐生了愛。

  他的心思被那丫頭佔得滿滿的,一聲聲的歡哥哥喊得他心都軟了,都疼了。

  收斂心思,他足不點地地來到彈藥營。

  火,在闃魅的夜裡燃起,他右手持長劍,左手握拳凝氣,喝了一聲,將氣力化為掌勁震向火源,瞬間巨大紅火覆營,在他閃身躍起之際,發出轟然巨響,火舌如蕈狀炸開,天搖地動,哀鴻遍野。

  他目光妖詭,心是無慈無悲的惡鬼化成。

  手握著長劍,如入無人之境,朝大將軍營而去,見人即砍,成雙成對地砍,解肢破體斷首,他恍若是墮入了惡鬼道。

  哀叫聲、逃竄聲、震天價響的爆炸聲,全是冷寒雪夜中惡鬼譜的地獄曲。

  他可以為了保護宇文氏而化身為鬼,也可以為了幸兒而化身為菩薩。

  只要是幸兒想要他做的,他都會去做,但幸兒可知⋯⋯眾人皆是菩薩,他卻不見得是人啊!不是人,何能成菩薩?

  長劍在暗夜中畫成一個平面半圓,左掌助氣擊去,劍勁四飛,中者皆身首異處。

  幸兒不知他劣根性極重,所以在娘去世後,爹曾試圖砍殺他,卻見他無恙,於是最後怒極、驚極、懼極而亡。

  他的劣根,即使到現在依舊是深植的,總是得靠無咎的血控制,現在因為有幸兒,他才勉強自己去控制,就怕哪天殺紅了眼,殺得連理性都沒了,連她也不放過,所以他控制自己的脾氣,不讓驚懼憤怒上身,否則發狂時,他誰也認不了。

  這樣殺人如麻的他,滿手是洗不褪的血腥,接近她會不會損及她的福壽?

  一發怔,背後立即吃上一刀,他頭也不回,左手抓去,粉碎了來者的性命後嫌髒地甩了甩手,黑眸迸露青光,俊美玉面有些猙獰妖邪,薄美的唇微裂,形似山鬼又似野魅。

  血在流,他也不管,疾步如飛,掠過之處皆無人息。

  今晚,他要殺個徹底,膽敢擋在幸兒面前的礙眼之物,他要全部移除!

  爹駭懼至死的能力,看在她眼裡竟是神力加身⋯⋯既是神力,他就要徹底運用,用這神力替他擺平困難,讓他可以全身而退,讓他可以回到幸兒的身邊⋯⋯

  耳邊呼嘯聲傳來,他身形微移,掌翻旋風,冷箭立即覆手射回,精準射穿弓箭手的胸口,連人帶箭飛退數尺地穿刺在樹上。

  他頭也不回地朝前直奔。

  「鬼啊!」

  宇文歡驀地停步,眼角餘光瞥見有抹嚇得屁滾尿流的人影,他意識有些模糊,但依稀認得出是瓦剌的大將。

  扯唇一笑,似乎笑得極為愉悅,然看在那人眼裡,卻猶若惡鬼詭笑,嚇得幾乎破膽。

  「我是鬼?」嗓音粗啞透著難言的興奮,火焰映染著白皙近乎透明的俊臉是猙獰而詭譎的。

  「你不是鬼,是什麼?!」瓦剌大將軍慘聲吼著。

  大軍因他一人而近半殲滅,他不是鬼,是什麼?!

  「鬼?」神志略微渙散地低喃著,腳步轉移像是要離開,長劍卻突地脫手飛去,正中瓦剌大將軍的胸口,連哀嚎也來不及便見閻王去了。

  他是鬼啊?有些失神地遠躍離開,飛至樹梢,遠眺千里之外,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雙手上。

  幸兒,會怕他嗎?他是鬼⋯⋯不、不,他不是,他是人,是人⋯⋯遙望遠方,眼底一片模糊,沖刷著他臉上的血跡斑斑。

  他想回去,好想回去,可是⋯⋯他可以回去了嗎?

  幸兒啊,他的幸兒⋯⋯

  一刻鐘後,龐勤率領的勁軍攻入瓦剌大營,派出分隊追剿散去的殘兵,卻發現火勢狂勁,成堆如山的屍首及散落的可怕屍塊遍佈,濃郁的血腥味幾欲令人作嘔。

  他與其他副將上前探看,發現滿地是殘骸,無一是全屍,死法奇異且連綿近里,葛近平看了一眼,隨即領了自己的勁旅入內搜查。

  不一會兒,有兵前來傳令,其他副將立即跟進。

  敵營位置中心的大將營前有一死屍,正是瓦剌大將軍,死前好似瞧見驚恐畫面一般,就連毛根都豎起,而胸口正中一劍,劍幾乎完全沒入胸口,穿透他和後頭的營帳。

  「⋯⋯那是將軍的劍。」葛近平過了好久才能發出聲響。

  龐勤上前要抽劍,卻怎麼也抽不出,心底更是驚懼,疑惑統帥究竟是何等神力,竟能將劍穿得如此的透。

  眾人噤若寒蟬。良久,葛近平粗聲啟口。「他是咱們的將軍,咱們立時立誓,今兒個所見所聞絕不外傳,擊掌起誓!」

  四大副將抬眼,眸底有抹堅定,各自擊了掌,準備回營商議,接下來該如何力保已離營的統帥。

  天色濛亮,侯爺府蓮心閣前,一群奴僕專心致志地誦著經典,雜亂無章卻又自成一股氣場,在蓮心閣裡來回縈繞。

  房前,無咎抓了把椅子貼牆閉目養神,在他面前,刺耳的鎖鏈聲來回拉扯,半透明的拘魂鬼差來回走著,嘴裡喃著無人能懂的話語,恍若不得其門而入。

  無咎長睫微掀,鬼差立即再退半步。

  他實在不該再插手輪迴,但是要他眼睜睜看著幸兒就此香消玉殞,他也實在做不到。他能做的,只是替宇文歡守著幸兒,剩下的必須交給宇文歡。

  驀地,鎖鏈聲遠離。

  倏然張眼,果真瞧見一抹身影躍過拱門而來,來到他身側,朝鬼差怒咆了聲「滾開」,鬼差隨即遠颺失形。

  而後,那人隨即要推門進房,無咎快一步抓住他。

  「爵爺!」

  宇文歡震了下,失神的雙眼緩緩凝出焦距,粗嗄喃著。「無咎⋯⋯」他回來了,半模糊半清醒地回來了?

  「你就這樣回來了?」他瞪著他。

  邊境樓和侯爺府相差千里,他一夜奔回?距他發出急書至今不過七日,現下便瞧見他⋯⋯這個傻子。

  「幸兒呢?」什麼樣子?他不管,他只想見幸兒。

  「她在裡頭。」見他又欲推門,無咎再將他拉回。「你這樣子進去見她,是想要把她活活嚇死嗎?」

  不只是眸色淡青,就連臉色也是黑青一片,眼暴嘴裂、披頭散髮,髮尾甚至被血液沾黏成束,黑衣沾染著令人想吐的濃厚血腥味。

  「她不怕的!我這面貌她不是沒見過。」他惱聲低咆,眸底閃過森冷妖邪,不等他再開口,隨即推門而入。

  守在幸兒炕床下的奴婢驀然清醒,一陣風噙著腥臭逼近,還沒來得及開口斥退,卻已經被眼前的畫面給嚇傻了眼。

  「良兒,退下。」無咎低聲吩咐。「不准任何人進入,不准讓人知道爵爺已回府。」

  向來面無表情的良兒,還是很面無表情地點頭,慢慢移開有點僵直的眼,緩緩挪動有點軟的雙腳,慢吞吞地走到房外,滑坐在門前。

  而屋內——

  「幸兒⋯⋯」散亂的黑髮掩去宇文歡似鬼般的駭人面容,他有些駭懼地輕輕靠近炕床,想再向前一點,又怕她會被嚇著,最後只能站在床畔一步外,看著床上人兒慘白的血色,幾乎沒有起伏的胸口,心狠狠地擰痛著。

  不過相隔幾日,他的心怎會思念得如此地痛?

  「放心,鬼差走了。」無咎淡聲開口,將他拉後一步。「倒是你,什麼鬼樣子,這模樣在路上走動,還怕不嚇著人?」簡直像是入魔了!

  所幸良兒是幸兒最貼己的丫鬟,否則難保他的鬼身會流言成災。

  「我管不了那麼多。」粗嗄的嗓音模糊難辨,懾人青光直瞅著他,目光流淌著不穩定的狂亂,帶著欲殺後快的悍戾,好似只要誰敢擋著便殺了誰。

  床上的人似乎被那聲音擾醒,眼睫微顫了下。

  「過來!」無咎硬將他扯到一旁,扳開他的口,另一手拔掉燭,以指扎上燭台針,血珠如紅豆般大小緩緩泌出,立即一滴滴地滴入他的口中。

  以極緩的速度,青光轉墨,就連暴突的眼和微裂的唇都在幻化中,慢慢地變回原本的俊美。

  目光中浮動的妖邪盡失,渙亂的腦袋趨近清醒。

  無咎收回指,兩指輕抹,血褪去的瞬間,就連傷口也不見了,指膚完美如昔。

  「好點了嗎?」他問。

  宇文歡調開視線,像是對一夜裡發生的事還有些渾沌。「我在府裡?」氣息仍然浮亂難休。

  「是。」

  「我總算回來了?」聲音是粗啞帶喜的。

  「嗯。」無咎狹長美目不移,直挺挺地注視著他。「軍中要務呢?」

  「⋯⋯瓦剌已經潰不成軍了。」腦袋開始清醒之後,身體開始沉重,彷彿耗盡了他數日的體力,連要撐住自己都覺得無力。

  「你做的?」

  「要不呢?」他哼笑應對。「不先除那大患,我陣前私逃可是會罪連九族的。」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辭官,我要帶幸兒下杭州尋找神機。」他濃眉緊蹙,感覺體力像是瞬間被抽走,光是說話就要費盡他的氣力。「幸兒呢?」

  「她緩住了,我說過,只要有你在,哪怕是鬼差也拘不了她的魂。」拘不了魂,自然是死不了。

  「我方才回來,隱約瞧見你守在房門,鬼差不敢踏入。」彷彿還聽見連綿不斷的聲響⋯⋯他將目光移到床上,近乎癡迷地看著那張呼息漸勻,神色漸潤的粉顏。

  「我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見他要走向床,無咎立即將他抓回。「你先去沐浴清洗,要不你一身血腥罪業會累及幸兒。」

  聞言,他停下腳步,黑眸近乎無神地看向無咎。「等我清醒再洗吧,我累了。」話落,頎長身形立即落下。

  「爵爺?難不成你要我幫你洗嗎?」無咎搖了他兩下,毫無反應,不由無奈嘆道:「偏院離這兒有點距離的呢。」

  嘴裡是埋怨的,但他毫不費力地將人打橫抱起,以腳踢開門,走到外頭,瞥了眼還軟倒在地的良兒。

  「進去守著小姐。」

  「⋯⋯我站不起來。」良兒依舊面無表情。

  他瞪著她。「妳以為我還有第三隻手嗎?」

  「⋯⋯要不,踢我一下也成。」還是面無表情。

  「⋯⋯忍著點。」踹∼∼

  「謝⋯⋯爺。」被一路踹到床前的良兒,還不忘朝門的方向跪謝。

  搖了搖頭,無咎抱著自家主子經過迴廊,走進蓮心閣偏院的廂房,將人擱置在乾淨的床褥之間。

  看了雙眼緊閉,臉上依舊微青沾血的宇文歡一眼,他單袍微拂,床上男人臉上的血跡瞬間消失,就連身上的黑色勁衣也換成了一套藍紋單衣,濃重的血腥味消失不見。

  「沒法子替你洗澡,換你一身素淨,倒也不難。」低聲自喃,他覆手捲袍。「這些罪愆,我擔了,絕不影響你的來世作為。你好好歇息吧。」

  意識朦朧,總覺得她的意識百轉千迴,得要費盡她所有氣力,才有法子張開眼。

  隱約之間,她聽見輕微對談的聲音——

  「大哥,你要辭官,絕非易事。」宇文慶難得地在嘆氣。

  「哼,我若要辭,誰也攔不住。」

  久違的哼聲,讓她心底一片軟暖,熱氣烘上了眼。

  「大哥,就算你在邊關得知有個再世華佗叫神機的,也犯不著為了找他而辭官啊。」又嘆氣了。「幸兒的病是麻煩了點,但在京師裡馬御醫照顧得也還不錯,又何必千辛萬苦去找神醫呢?」

  「只能治標無法治本,再拖下去,幸兒的骨本會整個癱壞。」宇文歡坐在房外的低欄上,黑眸緊鎖著房門,確定無鬼差逼近。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辭官啊。」大哥是他的天,是他視為學習的對象,要是大哥辭官下江南,往後再也不回來了呢?

  「這個官不辭,遲早會出問題。」伴君如伴虎,再加上公主⋯⋯所有煩事,他能避則避。「慶兒,邊境樓可有捎來消息?」

  「有,昨晚急書到,龐副將說近日將回朝,請大哥準備⋯⋯準備什麼?」宇文慶從懷裡掏出信,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捷報在三天前就傳回,上頭說是大哥單槍匹馬,夜襲兵營,殺出血路,但也因此身負重傷⋯⋯大哥,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十多天前,他得知大哥深夜歸府,於是到蓮心閣一探,卻發覺大哥睡得極沉,這一睡,竟睡了三天三夜,害他擔心得不知道該先替大哥辦喪,還是替幸兒送喪,最後還是無咎斥他大驚小怪,要他冷靜以待的。

  所幸,大哥只睡了三天三夜,讓他鬆了好大一口氣。

  有時想想,發現無咎比他還要了解大哥⋯⋯唉,那是自然了,無咎跟在大哥身邊近二十年,當然是比他了解得多。

  宇文歡接過信,沒理他一臉失神,瞥了信兩眼,垂目盤算。

  已過了十多天,急書昨晚到,算了算,回朝之日約是在這幾日吧。

  那麼,他也合該準備了。

  「大哥,究竟是要準備什麼?你好歹跟我說一聲,讓我替你準備吧。」不要把他丟到一旁,好像不同掛的。「你分明就沒受傷,為何捷報上傳你負重傷?」

  「上頭不這麼說,我要如何回府?」他哼了聲。「陣前私逃是唯一死罪,你不知道嗎?我要顧及幸兒也得顧及你。」

  「我?」原來在大哥的心中,他也佔了一席之地?「大哥,你總算是把我當成你的親弟了。」他脫口道,清俊眸子月華閃閃。

  「你是傻啦?我不就你一個親弟?」

  「大哥∼∼不管你要做什麼,想怎麼做,我都全力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提前告訴我,不要將我蒙在鼓裡啊。」

  「你放心吧,我答應娘的,絕對要力保你。」

  宇文慶聞言一頓。「是因為娘死前這麼要求你的?」

  眉頭微挑,他笑得戲謔。「你說呢?」耳邊聽見院落外不絕於耳的誦經聲,他不解的問:「慶兒,到底是誰在唸經?」

  打他回府至今,日日夜夜可聽可聞。

  「還不就是府裡的丫鬟下人來著。」提到這兒,宇文慶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幸兒回府沒多久,時而陷入昏迷,下人們擔憂極了,無咎便要他們誦經,日日夜夜地唸著,替幸兒積德,替她延年益壽。」

  「是嗎?」這丫頭到底是怎麼收服這些下人們的心的?

  「放心吧,丫頭現在好多了,可見這經文唸得果真有效。」宇文慶雖不信神佛,但只要是對幸兒好的,他都力挺。「對了,大哥,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那問題。」

  別以為他不知道大哥故意轉移話題,其實他挺聰明的,只是在大哥眼前很難展露。

  遠處瞧見良兒端來方煎好的藥汁,宇文歡立即起身接過手,踏進幸兒房裡。

  「大哥,你說啊。」宇文慶也跟著跳進房。

  「閉嘴,你想要擾醒幸兒嗎?」

  「⋯⋯歡哥哥,我已經醒了。」已經偷聽他們兄弟對話許久的幸兒眨了眨眼,儘管有些虛弱,卻還是伸出了雙手。

  宇文歡立即將她溫柔摟起,納入自己懷裡。

  嗯∼∼這暖暖的味道,就對了。她抬眼對上他,瞅著他唇角微掀的笑意,也跟著漾出甜美的笑,然而,當目光落在那厚薄適中又好看的唇上時,驀地發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燒得她心口都熱了。

  鎮定、鎮定,沒什麼大不了的,羞什麼羞?

  「慶兒的大嗓門把妳擾醒的?」宇文歡發覺她頰面染酡,長指輕撫過。

  「大哥!」宇文慶忍不住抗議。「幸兒,妳替我評評理,大哥啊⋯⋯」

  「閉嘴。」懶聲淡淡地打住他。

  宇文慶扁起嘴,幸兒見狀,不由得噗哧笑出聲,笑得嫩頰生暈。

  「慶哥哥,你怎麼還不懂啊!」她笑得氣喘吁吁,感覺歡哥哥的寬厚大掌在自個兒背上輕拍著,才又緩聲道:「你瞧見歡哥哥是怎麼對待一些達官顯要的?」

  「我知道啊。」悶∼∼

  「你曾瞧過歡哥哥惡意逗弄過誰嗎?」

  「⋯⋯沒。」欸,幸兒丫頭是想告訴他什麼?

  「那你就知道歡哥哥對於一些逢迎拍馬的人是視而不見的,對想攀親附貴的人是視若無睹的,對救了我好多年的馬御醫也不過是點頭示意⋯⋯」

  「對公主則是冷酷無情!」宇文慶很自然地接了下文。

  他明白了!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大哥只會欺負在意之人,換言之,大哥疼他入骨啊!他高興得快要手舞足蹈,卻沒發現身旁射出一道冷光。

  「公主?」幸兒不解地蹙眉。

  「就是⋯⋯」

  「閉嘴!」

  話未出口就被截斷,宇文慶這才發現大哥的臉臭到要殺人洩恨的地步,他思緒極快,立即轉了個彎,說:「不就是公主那一派的擁護人馬?幸兒,妳知道的,有不少大官看大哥挺不順眼。」

  眨眨眼,幸兒有點遲緩地「喔」了一聲,水眸輕輕地飄到身邊人身上。慶哥哥說起來像一回事,但歡哥哥的表情可不是那麼一回事呢。

  這些日子,她的意識飄遊得亂了時間感,搞不清楚歡哥哥究竟是何時自邊關回府,究竟又已過了幾日,但方才聽他們的對話⋯⋯她猜,有些事,歡哥哥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既不想說,她也就不問了。

  「幸兒,喝藥了。」宇文歡暖聲哄著。

  「好苦呢。」小臉皺了起來。

  「良藥苦口。」

  「我知道。」所以她一向認命,只是吃這藥,真的是吃怕了。

  她發誓,下輩子絕不再吃藥,求老天給她一副健康的身子。

  皺著五官喝下了藥,忍住欲嘔的衝動,她賴在宇文歡的懷裡不動。

  「再睡一會吧,若妳的身子較好些,我帶妳遊江南可好?」輕柔嗓音恍若是珠玉落毯般裹上磁性。

  「遊江南?」水眸突亮,小手揪著他的衣襟。「真的嗎?無咎哥哥以前曾告訴我,江南有好多溪河,可以乘舟過湖,而且還有很多寺廟。」

  「寺廟?」他微挑起眉,順著她的話意說:「是啊,妳若是想參佛,我就帶妳遊佛地小西天,那兒寺廟眾多,靈隱、韜光、三天竺⋯⋯還有那兒的勝景也頗多,幸兒,妳想去嗎?」

  「想想想!」她點頭如搗蒜。「歡哥哥,說好的,你一定要帶我去。」

  「那妳得要趕緊把身子養好啊。」

  「好!」她一口答應,笑得眉兒彎彎眼彎彎。

  「當然好,我也想去呢。」宇文慶可悶透了。

  「慶哥哥一道去啊。」

  「不成,慶兒得留下。」宇文歡話一出口,宇文慶便絕望地低下頭。「妳乖乖喝藥,乖乖睡覺,最遲,十日後,帶妳下江南。」

  夜深沉。

  宇文歡的房門被人推開,無咎無聲走入,裡頭不著燭火,伸手不見五指,他卻能精準地走到主子的身旁。

  「你確定要這麼做?」無咎聲清冷,夜裡聽來猶如風聲掠過。

  「我要永絕後患。」宇文歡的聲音輕輕的,卻透著絕不讓步的霸氣。

  他要顧及的人事物太多,相對的,也必須有所取捨。

  有失,才有得,能得,怕是失去所有,他也不後悔。

  一眼,換來侯爺府的平和萬世,換來幸兒的身強體健⋯⋯別說一眼,他兩眼都能奉上。

  「無咎,這事兒只有你能辦。」

  「我嗎?」那聲音聽來像是苦笑。「我跟在你的身旁,可不是為了要傷你的。」

  「我知道,但我傷不了自己,必須請你動手。」他的身體特異,不管是受到多大的傷,最遲在幾個時辰內定會復原如初。

  不知為何,他就是篤定地認為,唯有無咎能夠傷得了他。兩人相處近二十年,許多事盡在不言中,彼此心知肚明而不點破,但在他心裡,他是把無咎當兄長看待的,儘管這近二十年來,無咎腳下無影,且身形未曾變過,依舊如當年初見他時的俊秀,沒有半點老態,他也不覺有懼。

  也不知道是怎麼著,這事兒在府裡似乎無人看破,就唯有他看出了這點懸疑,那是一種同類呼引的感覺。

  「你要我如何捨得?」無咎走到他的面前,向來帶笑的狹長美目竟透著不捨。

  「有捨才有得。」他勾唇笑著,像是日夜期盼這一日到來,保他未來再無惡魘相逼。

  「你看似無情,實則多情,我怎會到今日才看透你?」他原是多情人,怎可能此世薄情?原以為他這世該要寡情薄義地過一生,豈料啊⋯⋯自己還是成不了氣候,算不出結果。

  「我本無情,若不是幸兒,我豈會知道這情是何番滋味?」喃著,唇角竟漾著連他也沒發覺的柔情。「無咎,動手吧,如此一來,明日早朝我才能有說詞啊。」

  嘆了口氣,美目直鎖著他,無咎兩指掐揉,驀地彈出火花。

  屋內,無聲。

  夜,依舊靜寂。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0-3-20 07:4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殿上。

  該是封爵賞地的歡喜時刻,然而此時卻噤若寒蟬,龍座上的皇上瞇起了精戾眸子,瞬也不瞬地瞪著跪在丹墀下的宇文歡。

  約莫一刻鐘前,邊關大軍班師回朝面見,他正龍心大悅,準備在宇文歡屢建奇功之下送他一份大禮,順便把公主下嫁,豈料他都還沒開口加封,他便搶詞說要辭官。

  因為,他瞎了一隻眼,不能再任武官一職。

  瞎?就不信真是瞎了!

  「宇文歡,抬起頭來。」過了半晌,皇上鬆開咬到發痠的牙,開口了。

  他抬眼,黑色皮製眼罩遮住左眼,兩邊細繩在腦後繫上。

  「來人,拉下眼罩。」

  宇文歡倒也不反抗,任著皇上身旁的太監上前拉掉眼罩,眼罩一落,那向來妖邪奪目的眸竟是一片血肉模糊,殿上立時發出陣陣抽氣聲。

  皇上見狀,再喊,「宣馬御醫!」

  言下之意,就算真是瞎了,也得要御醫在場作證就是了。

  一會兒,馬御醫從太醫館急忙趕來,遵命查看宇文歡的傷勢後,搖頭重嘆口氣,回身道:「皇上,這眼是被穿火箭所傷,箭頭有火有毒。能讓毒性不蔓延,保住鎮遠侯的性命已屬不易,這一隻眼⋯⋯怕是難見天日了。」

  「真是如此?!」皇上扼腕得要死,卻也鬆了口氣。

  宇文歡手上掌軍令,兵權集身,麾下將領莫不對他佩服再三,就怕他日他心生造反之意,會將皇宮當瓦剌大營一樣鏟平!所以他想將公主下嫁,以聯姻籠絡其心。

  如今釋了他兵權,之於自己,不必再煩憂有頭猛獅時時虎視眈眈,但失去這戰無不勝的大將,他也難捨啊。

  「請皇上准許。」繫回眼罩,宇文歡拱拳請託。

  「就算你真瞎了隻眼,不任官職,可也是侯爺,公主⋯⋯」

  「皇上,臣欲辭官,侯爺之位可世襲胞弟,且臣在邊關時,曾聽一名邊關大夫提起,江南杭州有個神醫叫神機,其醫術猶若華佗再世,臣想尋那神醫醫治臣的眼,也許還有那麼一線生機,若遲了⋯⋯」言下之意,就不必多說了。

  皇上聞言,攢眉沉思了半晌,最終,勉為其難地答允。「宇文歡聽封!撤五軍總都督兼鎮遠將軍、鎮遠侯,世襲之位交與胞弟,然其功輝煌,改封護國公,賜府邸一座,黃金萬兩⋯⋯」

  嘩啦嘩啦唸了一大串。

  宇文歡聞言,眉頭緊蹙,暗惱皇上竟還在打他的主意,替他預留後路⋯⋯也罷,這趟下江南,他永不回頭了。

  早就料想到皇上還有這一步棋,但只要他肯隱居山林,從此斷絕音訊,還怕躲不過皇上?

  思及此,唇角不由微勾。

  這下子,他終於可以放下肩上重擔和娘的承諾,帶著幸兒遠離京師,雙宿雙飛了⋯⋯

  他的幸兒啊!想起她,他又是心憐又是笑。

  五更天,外頭天色微亮,床上的男人又是一夜未眠。

  宇文歡倚在床柱上閉目養神,床內側躺了個嬌軟人兒,兩人十指交扣,同床同被而睡,無夫妻之名亦無夫妻之實。

  垂眼看著她睡得酣甜的模樣,唇角淡淡掀起,然,他卻無勇氣再向前一步,想起臨離開京師之前無咎說過的話,惱意立時浮現在眸——

  「帶著。」無咎塞了樣東西在他手裡。

  天色昏亮,寒風凍骨,京師熱鬧街衢此時卻是蕭索,蓄意挑這個時候出發,是想要避開閒雜人等,包括皇上的眼線,所以早早便要慶兒護送幸兒去渡口。

  下江南的陣容看似盛大,但實際上隨行的皆是一些賣契終止,準備返鄉的下人。

  「什麼東西?」他看了眼,身形一震,眸中閃過數種複雜的情緒。「你給我這個做什麼?」喉頭像是被扣住,聲音粗啞得很。

  「還問?」狹長美目很曖昧地眨了兩下。「喏,算是臨行前哥哥送你的好東西,你就收下吧。」

  「你⋯⋯混帳!」他難得話不成句,臉色轉為暴紅,神色飄忽。「誰要帶這種東西?你腦袋裡頭到底是在想什麼?!」

  淫書!居然塞淫書給他!而且還是袖珍版,圖文並茂的淫書!

  「欸?我在想什麼你不知道嗎?」無咎一臉無辜,走近他,拍了拍他說:「哥哥我擔心你啊,你這小子對男女情事一知半解,我好擔心屆時臨陣敗退下來,會傷了你的自信心。」

  「你又知道我一知半解了?!」吼了聲,查覺周遭的下人目光疑惑,他忙壓低嗓音,「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書,你自個兒看!」

  「唉,我打你七歲就守在你身邊,你幹過什麼事我會不知道?」無咎搖搖頭,又把書塞回給他。「幸丫頭的身子不好,要是連你都不上手,洞房花燭夜會很累的,收下吧。」

  「她那破爛身子怎麼洞房啊!」聲音一開,下人的視線又丟來,他又氣又惱又窘。「你給我收、回、去!」

  就算他不諳此事,也還不至於無知到必須借助淫書的地步!

  「她的身子總會轉好,屆時你等在江南落地生根,可找不到這麼棒的珍本嘍。」無咎一臉可惜,嘖了數聲。「況且,江南之行你倆必定要同房,慎防鬼差找上門,而你⋯⋯可要辛苦了。」

  「不勞你費心。」他哼了聲,欲駕馬離去。

  「路上小心,若有什麼麻煩事,喊我一聲便是,哪怕是千里之外,我也會為你飛去。」美目盈亮溫潤。

  宇文歡瞅了他一眼。「我走了。」誰都知道無咎是他的貼侍,讓他留在府裡,才不會被皇上的爪牙發現他極有可能不再回京師。

  這一路下江南,其中最最艱辛的事果真被無咎那混帳給料中了。

  投宿客棧,兩人必是同房,省得他顧不及她,然而兩人共宿一房,對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苦難。

  她檀髮如瀑般滑落香腮,襯得那張小臉更加引人心憐,仔細瞧她五官,眉兒彎彎,菱唇彎彎,是張天生帶笑的臉,小鼻挺直,卻不若他如刀形那般立體,談不上是美人胚子,但是只要她一笑,整個空間的氛圍都會在瞬間改變,那無垢出塵的笑,讓人感到舒服且心生嚮往。

  視線再往下,瞥見她微啟的襟口,他立即轉開眼,連帶扯動了右手。右手教她給扣得死緊,約莫一個時辰前,還是擺在她胸口上的,簡直是快要把他給搞瘋了!可這丫頭睡得舒服,壓根不知道他掙扎得有多痛苦。

  瞪著,卻見那濃密的捲翹長睫顫了兩下後微微掀開,姿態之美,就像是一朵正輕緩綻放的雅蓮,乍醒的水眸傻呼呼的,但一瞧見他,立即勾唇笑得又甜又羞澀,嬌軟嚷了聲,「歡哥哥。」

  天,他是被折磨至死也甘心了。

  「歡哥哥?疼嗎?疼得無法入睡嗎?」她微起身,伸手輕撫他戴著眼罩的眼,檀髮滑落她只著單衣的單薄身軀,宇文歡震了下,目光立即調開,供她取暖的大手也一併退出她軟似無骨的小手。

  「快點起身吧,已經到杭州了。」他走到窗外,微推開窗,讓窗外冷風灌進他裝滿邪思的腦袋,卻又怕冷著她,趕緊關上說:「我去要小二準備早飯,妳趕緊起身打點。」

  「喔。」她吶吶回答,視線落在一晚被烘得極暖的小手,唇角笑意微澀。

  歡哥哥的眼無端端地傷著了,她沒瞧見傷口,但聽慶哥哥說,那隻眼是救不回了。慶哥哥嘆氣嘆得嚴重,一臉悲傷,而她追問無咎哥哥,卻探不出口風。

  她知道他們都在瞞她,瞞她做什麼呢?就算他們都不說,她也不難猜到細節,她心裡很明白,一切都是為了她。

  大夥都以為她昏昏沉沉入睡,但她常常是半夢半醒,聽見了一些,看見了一些,大抵也拼湊得出一些⋯⋯心好痛啊,卻不能讓歡哥哥發現,歡哥哥喜歡她笑,那麼,她就為他笑吧。

  這一路下江南,身邊隨行的下人一一返鄉,最終只剩下她和歡哥哥,以為這會兒可是真自由了,可以無拘無束地和歡哥哥相處,豈料他卻像是極厭惡與她獨處似的。

  為什麼呢?若真討厭她,在邊關時,為何要親她?

  唉,若是無咎哥哥在的話就好了。

  西湖一鏡天開,杭城樓宇林立,近挹翠浪,遙指青空。

  搭畫舫遊西湖,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但若是挑錯時節,可是非人的煎熬。

  幸兒抓緊身上的狐裘披風,彎彎水眸被迎面的風給刮得瞇成一線,粉頰被湖上薄霧凍出了一層霜。

  「很冷嗎?」宇文歡覆手輕挲著她快要凍壞的小手。

  「還好。」偷偷地、偷偷地把臉藏進他的懷裡。

  宇文歡原想要拉開些許距離,但想到她冷得難受,又不捨將她拉開,反將她轉身圈入懷裡,以背擋去強勁風勢。「再忍一下,就快到了。」

  「歡哥哥,咱們下回初夏時再來。」屆時,湖面涼氣肯定爽快。

  「妳愛什麼時候來,咱們就什麼時候來。」他輕聲答允。

  「真的?」水眸晶亮亮的。

  「嗯。」他略俯下身,在她耳邊輕喃,溫熱的氣息烘暖了她的耳,燒燙著她略顯冰冷僵硬的身子。

  宇文歡拉起她毛絨絨的銀邊狐毛帽,半掩她半凍的顏面,厚實大掌依舊包覆著她的,幸兒甚至可以感覺到背上遞來他平實的心跳。

  過了半晌——「歡哥哥,你討厭幸兒嗎?」她脫口問。

  很明顯的,身後男人僵住了,風呼嘯而過,枯葉滿天飛,畫舫已靠岸。

  「爺兒,到了,上了渡口,可以同人僱輛馬車,到了靈竺道往上走就是天竺香市,步行上山,別有一番風趣。」船伕朗聲說著,目光倒是很謹慎地望著腳底那一塊,死也不抬眼。

  方才不小心偷瞥了姑娘一下,就被這尊貴的俊爺兒瞪了一眼,那一眼看似平靜,但不知為何卻教他通體生寒,懼意陡生。

  「多謝。」宇文歡給了賞銀,隨即將幸兒打橫抱起。

  「哇!」沒預警地,教幸兒嚇得低叫出口,雙手趕緊攀緊他的頸項。「歡哥哥,好多人都在瞧呢!」

  渡口人多,一雙雙好奇的目光朝她身上丟來,還真是有點羞呢!

  「就由他們去看吧。」走上岸,他才緩緩放她落地。「走吧。」

  「嗯。」她乖巧地任他牽著,上了馬車,手還是緊覆著。

  西湖,三面雲山,有著幽寧的林泉、深邃的洞壑、崔巍的岩峰,還有不少讓人津津樂道的神話,而入冬後的天竺山,薄霧縈迴,難觀其真實景致,卻因山上佛寺眾多而引人入勝。

  坐在馬車裡,隔著翻飛的紗簾睇向外頭,遠看峰巒嵯峨、古樹參天,近看山骨玲瓏、老藤攀岩,一派仙靈氣象。

  「歡哥哥,咱們要上哪兒呢?」她雀躍極了,早就忘了先前在畫舫上問他的事。

  「咱們由天竺香市上蓮花峰,那兒有不少佛寺,去走走,可好?」看她喜孜孜的,笑意也跟著抹上唇角。

  在邊關他曾私下再細問過那大夫,得知他的師父就在下天竺寺附近,只要到下天竺寺問人,肯定找得著。

  思忖著,唇角笑意更濃,恍若幸兒的康復之日已至。

  「好啊好啊!」她笑得如夜裡的一輪彎月,清綻月華。

  宇文歡看著,目光不自覺的柔,這柔情是他完全的付出和甘願的相隨,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歡哥哥?」感覺小手被握得發疼,她疑惑地回眼,卻不經意瞧見他眸底的柔情,深藏的雀躍。「歡哥哥,你也很開心嗎?開心是好事,但是你握得我的手好疼啊。」她笑吟吟地道,嘴裡說疼,神情卻探不出究竟。

  「是嗎?」他趕緊鬆開手。

  「我說笑的。」他一鬆,她堂而皇之地反客為主,小手疊覆著他的,擱在她的腿上。

  這下宇文歡縮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瞪著她偶爾調皮的舉措,感受小手的微溫,化為暖泉涓流入他的心。

  到了靈竺道,兩人下了馬車。

  茶樓酒館旗幟招搖遮天,兩旁臨時攤販林立,工藝品、土特產均雲集於此。

  幸兒驚喜得又跳又叫,像是那年逛市集的十二歲娃。

  「歡哥哥,你瞧你瞧!」她抓著宇文歡向前疾走,纖指忙透了,一會兒指東,一會兒指西,看得眼花撩亂。

  「姑娘,咱們這兒有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只要姑娘家用得著的,全都有!」那頭有人吆喝著。

  她好奇地湊上前瞧了一眼。

  「姑娘,眼前佛寺香火鼎盛,香客如雲,我這攤子裡經典木魚、牙兒嬉具,無缺無不集,妳瞧瞧啊!」對面又有人熱情的喊。

  「這是什麼?」她走到攤前,抓起一綹紅線。

  「姑娘,妳可真識貨,那是紅線,月下老人牽紅線,讓有情人終成眷屬,聽過沒?」小販見她笑得甜美,跟著朗笑。「山上有座三生石,若是到那走一遭,再將這紅線帶回,與相愛之人將紅線互繫在兩人小指上,兩人可以情定三生呢。」

  「真的?」三生啊?真好。

  魂魄像是被這稀奇古怪的紅線給勾走了,直到不自覺鬆脫的小手被交扣反拉,她才回過神。

  「歡哥哥⋯⋯」臉有點臭唷。

  宇文歡瞇起黑眸,極惱她放開他的手。既是她主動牽著,就該負起責任,怎能被這些玩意兒勾住心思後就拋他於不顧?

  在她眼裡,這些玩意兒難道比他重要

  「我可以買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哼。」哼歸哼,他還是掏出了幾文錢給她。

  她喜孜孜地收下紅線,回頭看著他,發現他臉色奇臭無比。「歡哥哥,咱們先參佛,下山再逛,好嗎?」她討好地說。

  「哼。」

  「歡哥哥,咱們要往哪兒走啊?」這兒南來北往,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她得要大聲吼,才不教聲音被隱沒。

  「哎呀∼∼」見他不理,她故意來個假摔跤,誰知腳下真是一滑,眼看著——沒事、沒事的,她的歡哥哥是天下無敵,會救她的。

  愛嬌地環住他的頸項,讓他將她抱起,就像那年逛市集般,讓她坐在他的臂上,可以看得很遠很高。

  只是⋯⋯「歡哥哥,我今年十八了。」

  「然後呢?」

  「不小了。」好多人都在看。

  「是嗎?我倒覺得妳長了腦子卻沒長身子。」和十二歲那年相比,實在沒長大太多,他想,許是她自幼病體所致,所以她看起來也比同年的姑娘還要稚氣青澀多了,若說她已十八,沒人會信的。

  「歡哥哥——」她扁嘴抗議。

  「哈哈哈!」見她扁嘴,又見聖地在望,他難得好心情地笑出聲。

  幸兒傻眼地瞅著他,差點被那口閃亮白牙給閃瞎了眼。哇!原來歡哥哥開懷大笑時,是如此地俊朗英颯啊!

  好吧,看在這份上,她就讓他欺著吧,若能讓歡哥哥天天這麼笑,該有多好。

  「幹麼這樣看著我?」意識到她專注的目光,他咳了聲,調開視線。

  「歡哥哥真是好看。」她脫口道。

  「我?哼。」他向來就不愛自個兒的臉。

  「我很喜歡呢。」她羞赧的自上俯視。「歡哥哥,這紅線陪我繫,好嗎?」

  宇文歡一怔,唇角撇了撇,若有似無地「嗯」了聲,沒細聽是聽不見的。然而幸兒因垂下眼,視線方巧落在他的耳上,瞧見他薄泛紅意的耳,唇角喜悅勾起。

  這樣就夠了,勝過千言萬語,歡哥哥的心意,她懂了,也收下了。

  下天竺寺後山,巉岩磊落,怪石崢嶸,岩骨暴露,峰稜如削,再加上老樹古藤盤根錯節,猶如一座鬼斧神工造就的天界之景。

  不遠處則是頗負盛名的三生石,然而此時此刻,宇文歡卻無心思賞景。

  「雲遊四海?!」

  「是的。」下天竺寺的住持如是道。

  「可知他目前去向何處?」他急問。

  「不知道,神機說,他身如浮葉,隨地而安。」

  宇文歡捏緊了拳頭,卻又不能作聲。「可有說何時歸來?」

  「也許不會再回。」

  頎長的身形震了下,感覺自己規畫的未來被狠碎了一角,不完美得教人飲恨。

  為何如此地巧?若是他再早個幾天,再早個幾天,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揮別了住持,他緩步走到前院,香客絡繹,幾乎快要踩爛了下天竺寺的門檻,從側門看去,裡頭的菩薩法相和藹,有著我佛慈悲的祥態,但既是慈悲,為何卻不將慈悲捨給他的幸兒?

  他的幸兒鋪橋造路,開倉濟貧,手段圓滑又不失慈悲,處處替人著想,為何老天卻不為他的幸兒著想?!

  她身體的底子差,加上幼時毒傷心脈,儘管養息九年,卻依舊養不壯她的身骨,如今好不容易出現了奇蹟,又怎忍心毀了這絲希望?

  他什麼都不要,只求幸兒能夠無恙,這也苛求了?

  寺廟內——

  幸兒跪在地,雙手合十,閉眸潛心誦經,身旁有位僧侶走來。「小姑娘唸的可是地藏經?」

  她抬眼望去,眉眼彎彎如抹皎亮新月。「是啊,啊⋯⋯在佛寺裡能唸地藏經嗎?」真糟,她背誦得最好的,就是這段地藏經了,日日夜夜唸著,就盼能迴向給歡哥哥,化去他的殺業。

  「自然是可以。」僧人氣態如仙。「小姑娘不是天竺人氏?」

  「不是,是特地到這兒一遊。聽聞這裡有著小西天的美名,早就盼望能夠到此一開眼界。」

  「小姑娘是個極有佛緣之人。」僧人細長的眸像是能看透魂魄似的。

  幸兒直瞅著他,突問:「師父,能跟你請教個問題嗎?」

  「直說無妨。」

  「這世上真有輪迴嗎?」

  「妳信,則應,不信,則滅。」

  「那⋯⋯就是有嘍。」她信的!有點羞赧地搔搔臉,「我呀,滿腦子古靈精怪,想著若有來生,好想再與一個人見面,好想不要忘記他,不知道能有什麼法子真能讓我不忘了他⋯⋯」

  哎,在佛門聖地談兒女私情,還真是羞啊。

  「當妳這麼想時,就不會忘了他了。」僧人微勾笑,貌不驚人,但卻有雙很有「佛味」的眼。

  「真的嗎?」她有點半信半疑,思忖了下,拿起自個兒的小小包袱,從裡頭取出一樣東西。「師父,這版畫能寄在貴寺供佛嗎?」

  她曾經聽無咎哥哥說,把畫像供在佛前,日夜誦經祝禱,可以化去不少殺業。

  「當然可以。」

  幸兒看了眼手中的版畫,這是她一路南下閒散無聊刻的,刻的是歡哥哥的背影。正要將版畫交給僧人時,卻又突地想到一事,她打開雙層版畫,將頭上扁簪取下擱入再闔上,雙手奉上。

  「謝謝大師。」

  她不忘,絕對不忘!若來世她能再見到版畫裡的簪,就會想起她的歡哥哥。佛祖,幫幫她好嗎?即使耗盡今生的氣力,也要拚得來世的相見。

  她喜笑顏開地走出寺外,便瞧見那教她不想忘的人早已等候多時。

  「歡哥哥。」她笑得眉眼彎彎。

  宇文歡目光有些飄渺,直到幸兒的纖柔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不自覺地淺勾笑意,走向她,牽起她的手。

  「要不要去看看三生石?」將神機遠遊一事藏在心裡,不讓她發現他的失望。

  「歡哥哥找到了?」美眸綻放異彩。

  「就在後山。」

  下天竺寺後山,一大片岩群峰林,崢嶸紛呈,三生石則藏身其中。

  歡哥哥牽著她走在峰林間,踏著岩石路,眼前所見岩石形姿俊美,晶瑩清潤,嵌空玲瓏,卻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她想找的,只有小販說的三生石。

  「這就是了。」蜿蜒小徑上,他停下腳步。

  三生石岩高約三丈,寬約六尺,峭拔聳立,而小徑盡頭則是古樹老藤遮掩的危崖深岫。

  這條小徑人潮倒還不少,但多的是姑娘家,八成是為求姻緣而來。

  「歡哥哥,你也來嘛。」她拖著他撫上岩石,石面光滑,怕是教人給摸得滑透,隱約可見上頭有人題詞刻印。

  「妳這丫頭。」微惱瞪著她,她竟還敢對她扮鬼臉,真是愈來愈不怕他了。

  假裝拂袖而去,豈料才一轉身,山間竟刮起一陣強勁的古怪厲風,身後一陣驚呼,回頭一看,有兩位姑娘快要跌落盡頭的危崖,而其中一個是——

  「幸兒!」

  意識飄忽之間,耳邊有窸窣聲響。

  幸兒疲累地微睜眼,視線昏茫,隱約瞥見有人咬傷了指,將指上的血餵入另一人口中⋯⋯這情景,她看過。

  頓了下,意識驀然回籠,她突地張大眼,立刻翻身坐起,顧不及渾身痛麻,便先尋找歡哥哥的去處。

  她想起來了,他們從崖上掉落!

  「小丫頭,別擔心,他命大得很。」

  抬眼探去,身側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歡哥哥,說話的是一位穿著簡樸到有些破舊的男子,面容老邁,但那雙眼美得突兀。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男人說著,唇角浮現和善的笑。

  幸兒斂眼看去,發現歡哥哥背部衣衫全都磨破,背上一片可怕的血肉模糊,心頭狂震了下,伸手要觸,卻被那男人抓住了手。

  「別碰。」

  瞪著抓住她的那雙手,水眸閃了下,她似笑非笑地說:「感謝這位爺相助。」

  「不用客氣,能從崖上落下而無事,可是福大命大呢。」那男人輕笑著,鬆開了手,道:「在下神機,小丫頭能走動嗎?若能,和我一道走吧,我得替這公子療傷呢。別怕,我是個大夫。」

  幸兒看著他良久,才緩緩開口。「多謝。」

  只見他很輕鬆地將人扛起,健步如飛地走著。

  火燒似地灼痛,讓他彷彿散落的魂魄凝聚,也一併驚起了意識。

  一張眼,是一顆顆的雨。

  下雨了?

  「歡哥哥、歡哥哥,你總算醒了⋯⋯」

  仔細一看,是他的幸丫頭,正哭得像個淚人兒,滴在他臉上的是淚不是雨。

  「妳是打算摔不死我,就準備淹死我?」他哼了聲,這才發覺自己竟身在客棧,而且上身赤裸,只圍了一圈布帶趴著的。

  誰救他的?落下崖時,他有些萬念俱灰的絕望,但為了幸兒,他奮力向崖邊撞去,以背擊崖,藉此緩衝下墜速度,還未落地,他便已經痛得厥過去,是誰將他扛來此地的?

  不對,已是晚上了,他的傷該已好上大半才對。

  「是啊、是啊,你要再不醒來,我就淹你。」幸兒又哭又笑,趕緊擰來帕子擦拭他臉上的薄汗。「都已經一更天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打算要到隔壁房抓神機再替你診治一番了。」

  「神機?」他神色微愕,略微使力起身,確定背上的疼痛去了七八成。

  「是啊,正是在下。」說人人到,說神機,神機到。

  宇文歡防備地看著來人,「你是神機?」他忘了詢問神機的長相,不過要是以面容推算,確實是如邊關大夫所說的年歲。

  「正是。」

  「你不是雲遊四海去了?」

  「不能回來嗎?」他反問,語調是輕笑的,手上還端著一個藥碗。「先喝藥吧。」說著,還很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在床畔落坐。

  「我不需要喝藥。」宇文歡瞪著他。這人為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親近?

  「要的、要的,你背上的皮都磨透,就連肉也翻起了,不喝藥,你會痛得睡不著。」說著,看向身旁的幸兒。「你要是不睡,傷就好得慢,好得慢,怎麼救這丫頭?」

  「你看得出來她有病?」他神色複雜,還在猶豫該不該信這男人。

  「豈只有病?」神機湊近他一些,以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量說:「她已病入膏肓了吧。」

  他緩睜大眼。「你救得了嗎?」

  神機勾起笑意。「只有我不想救的人,沒有我救不了的人。不過,這丫頭的心脈損傷極深,我雖有方子,卻缺藥材,你要找,恐怕得往宮裡去,今年中秋,他國進貢的貢品中有著西域千蛛紅,這味特異的藥材也許能試上一試。」

  「千蛛紅?」黑邃的眸閃過一抹希望,開始慶幸在墜崖時他搏命相拚了。

  「不過,那明兒個再說吧,先喝藥,快點,喝了藥之後,你就會知道我的醫術有多好。」不由分說的把藥碗遞上,看著宇文歡很順從地把藥喝完。「這就對了。喏,好好睡,等你睡醒,你就會覺得好得不能再好了。」

  原想再說什麼,宇文歡卻突地覺得眼前一黑,砰的一聲,直接貼床睡去。

  「歡哥哥!」幸兒驚呼了聲。

  「沒事、沒事,他只是睡著了,妳也趕緊睡吧。」神機把藥碗一擱,準備放下床幔,趕她上床,卻見她依舊坐在床邊,水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怎麼了?」

  「無咎哥哥,你還玩啊。」眉是微皺的,語氣有點氣惱。

  神機緩緩張大眼,唇角扯出弔詭的笑。「丫∼∼頭,妳怎麼知道是我?」

  「眼哪,無咎哥哥的眼睛和眼色是無人能偽裝的。」頓了下,她又說:「初醒時,瞧見你餵歡哥哥血,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你要歡哥哥喝藥,是因為他從未喝過藥,一喝便昏,那是你要讓他冷靜的法子。」

  無咎眼底閃過一抹異彩,驚呼再三。「丫頭,妳真是讓我好驚奇呢!若是我現下在妳眼前變回真面貌,妳會有何反應呢?」

  「你十年來容貌未變,我也不覺有何不妥啊。」撇了撇唇,又繼續道:「歡哥哥的鬼樣我都不怕了,無咎哥哥沒有影子或會變臉,都只能算是小意思。」

  「那倒是。」無咎緩坐在椅上,唇角帶著幾分趣味。「那麼,妳是想問我什麼呢?」他以為他的法力無邊,可以瞞過所有的人,想不到卻沒瞞過這丫頭。

  「我想問的可多了,從頭問起吧!我想問你,六年前到茶肆時,你為何要裝成術士嚇歡哥哥?」

  話一出口,無咎唇角的趣味隱沒,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尋味的笑意。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0-3-20 07:44: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黑影足不點地,直朝皇宮內院而去,如鬼魅閃過侍衛,似風掠過無痕。

  隆冬,京師降下大雪,然而就算是雪地也無法烙下他的腳印,一直到了公主寢宮,他才停下腳步。

  站立在寢宮外的樹梢上,宇文歡目不轉睛地注視裡頭的動靜,憶起那古怪神機說的話——

  「把藥方子帶著,只要你拿得到千蛛紅,一日一帖,服以十二帖,老夫可以跟你保證這丫頭的心脈絕對能完好如初。」

  「真的?」當他接過藥方時,心口亂顫得緊,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放心吧,若老夫誑言,隨時等你來殺。」

  那人笑得胸有成竹,就像是在他的心裡安上了一座緊固的網,心也跟著踏實了起來。

  隔日,他便帶著幸兒踏上回京之旅。

  距離幸兒的初九大忌只剩一個月,他一定要拿到西域千蛛紅不可,哪怕這千蛛紅已經由皇上轉賜給公主。

  但,該要怎麼做,才能不留痕跡?

  要殺人不留屍,簡單,但要不殺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竊得物品,他倒沒試過。

  忖著,眼見所有宮女都退出寢宮外,只留一位守在宮門,而裡頭燈火全熄,他垂眸掂算了下,凌空飛起,黑影融入純黑的夜,而後無聲無息地竄入宮內,那宮女還以為只是一陣風拂過。

  宇文歡身如迅影,記得神機說,千蛛紅帶著一股濃烈的嗆味,幾尺內必聞得見,然而他在寢宮逛了一圈,卻始終沒聞見,是他的嗅覺差了,還是⋯⋯正忖著,一股嗆鼻味突地撲來,他回身探去,瞇起黑眸。

  那是公主的寢殿,難道⋯⋯

  幾乎沒有猶豫,提氣而馳,門開門關,躺在床上的人沒有動靜,而他順著氣味尋找,卻發覺味道竟是出自於床幔之後。

  「你總算來了。」床上的人懶聲開口。

  宇文歡眸底凝起一股殺機,猶若鬼魅,徐步靠近。

  「你想殺本宮?別忘了,本宮一旦出事,宇文家可會被滿門抄斬呢!」

  那霸氣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讓宇文歡停下了腳步。

  她滿意地笑了。「本宮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不愧本宮要馬御醫特地放出消息了。」

  床幔微掀,朱香吟一頭雲瀑未挽,滑落在身側腰際,玉面似芙蓉,神韻如牡丹,讓見者莫不為她的絕豔無雙而拜倒,然,宇文歡是例外中的例外,完全不為所動,甚至眸底漸起的殺意未褪。

  「你無話可說嗎?」

  她笑聲如銀鈴,聽在他耳裡卻像是鬼差拘魂鏈磨地的刺耳聲響。

  「讓本宮說吧。本宮聽說你有個版畫師義妹,自小身子骨奇差無比,心脈重損,所以你為她訪盡天下良材益藥,卻始終改善不了,但本宮手中呢,有著皇上賞賜的西域千蛛紅,聽說這味藥材專護心脈,若煉製成丹,則能成為百毒不侵、百病不襲的救命丹。護國公,你想要嗎?」

  宇文歡黑冷眸底複雜得教人讀不出思緒,唯有抿緊的唇角看出他在掙扎。

  「護國公,你想怎麼做?」朱香吟笑吟吟的,恍若勝券在握。

  她想要的,從沒錯失過,眼前的男人,不會是例外。

  白雪皚皚,冷輝生華,儘管隆冬風雪凍得人只想往床上捲,然而,此時的京師卻是歡天喜地的準備過年。

  幸兒坐在屏榻上望著窗外,看著下人們非常忙碌地奔走著,手上拿著各式各樣應景的物品,妝點年節的氛圍。也對,這護國公府是新落成的府邸,頭一回過年,自然是要盛大些。

  大夥忙得像是後頭有鬼在追趕著,只有她,很可憐的、很悲慘的被軟禁了,哪兒也去不了。

  唉∼∼

  「小姐,怎麼了?」貼身丫頭良兒立即備上溫熱茶水。

  她抬眼,接過茶,又嘆氣了。「良兒,歡哥哥回來了嗎?」

  「爵爺尚未回府。」府邸的所有人還是習慣叫自家主子的舊稱。

  「是嗎?這麼忙啊。」也對,歡哥哥雖無官職在身,但好歹是功勛彪炳的護國公,初至新邸,上門祝賀的官不勝枚舉,再加上過年時節,肯定是忙得分身乏術,沒空多理睬她也算合理。

  只是,她很無聊啊,除夕夜只能待在這裡發呆。

  這府邸和侯爺府不大相同,格局又更氣派了幾分,但她只想回熟悉的老窩,待在這裡,總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忍不住想,歡哥哥肯定又是有事瞞著她了。

  視線放遠,不由得回想起在杭州時,無咎哥哥說——

  「丫頭,真可惜了妳一身病骨,若妳全心潛佛,來世必有大格局。」無咎半是嘆息,又是可惜。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我只是想服侍歡哥哥而已。」幸兒瀲灩的水眸眨也不眨。「無咎哥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無咎淺吟了會,啞聲開口。「丫頭,妳可知道妳歡哥哥要是情緒大動,大悲大痛便會發狂?」

  「我知道。」

  「妳又知道了?」

  「六年前在茶肆時,我發覺到歡哥哥的不對勁,但並不以為意,一直到歡哥哥從邊關回來,面容扭曲如惡鬼,殺氣橫生,連我都嚇著了,而你餵他喝血,他便靜了下來,那時,我就確定了心裡的猜想。」

  「妳沒睡著?」他微訝。

  「睡是睡了,但總是不安穩,半夢半醒瞧見了那一幕,還以為是鬼差上門了呢。」頓了下,像是微惱他轉移話題,不悅扁嘴,說:「無咎哥哥,你還沒回答我呢!」

  功力不夠深,才會教無咎哥哥三言兩語打斷,她還得再磨幾年吧。

  「⋯⋯丫頭,若我說,術士之言為真,妳心裡有何感想?」

  「沒有感想,我知道那是真的。」她很怕死怕被拋棄,直到現下,依舊害怕,但她還有更怕的,就是當她死了,歡哥哥會發狂。「九歲那年,若不是無咎哥哥和歡哥哥,幸兒早已命喪黃泉了。」

  「妳不怕嗎?」

  「怕,很怕,更怕你說的孤死。」一個人孤單死去的滋味有多難受啊。「但是,不能為了要救我而讓歡哥哥犧牲這麼大,我知道歡哥哥的眼睛是因為我才受傷,而且他是存心的。」

  「是我動的手。」懶懶說出,接收到她不滿的目光,無咎也只能無奈道:「唯有我傷的,他的傷才不會痊癒,也唯有我的血才制得住發狂的他,我和他⋯⋯與其說是兄弟,不如說是分身吧,他等同我失去的一部份,而我守在他身邊,就是在等著收回那部份。」

  幸兒攢起眉。「難道⋯⋯歡哥哥天生異於常人,是因為⋯⋯」

  「沒錯,我原是半妖半仙,而後藏身在佛前的紅燭修行,前世他壽終時,我不小心在他身上滑下一滴淚。」他指著宇文歡的眉心。「必須等到他壽終正寢,我才拿得回。但其實也是有其他的法子,好比殺了他⋯⋯丫頭,別瞪我,我並不想那麼做。」

  幸兒聞言,眉頭狠狠地打了個死結。打她初識這兩人,便覺得他們絕非常人,心裡不怕是因為她只怕死怕被拋下,對於救她的人,哪怕是妖是鬼她也感激,沒有害怕的道理。

  「歡哥哥知道嗎?」她可以平和接受,不代表歡哥哥能夠妥協。

  難怪無咎哥哥說,歡哥哥即使死後也不見得會在黃泉路上與她相逢,只因他們原就不同道!

  「當然不能讓他知道,他會殺了我的。」他呵呵笑著。「前世的他,為情抑鬱而死,我原以為今生的他該是薄情寡義之人,豈料他骨子裡依舊情深意濃,也對,他還得修上世未修完的課題,我可以陪他慢慢走,然而遇見了妳,所有的命盤都打散了,他想救妳,我就幫,他想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所以,為保我性命,你點醒歡哥哥注意我的陽壽欲盡;為保我性命,你帶我前去邊關;為保我性命,你讓歡哥哥在邊關大開殺戒,從邊關一夜奔回;為保我性命,你讓歡哥哥戳瞎了眼,好找個理由下杭州尋神機;為保我性命,你假裝成神機,給歡哥哥留住了一線生機⋯⋯無咎哥哥,我的命不值錢,別為我如此費心。」她淚如雨下,心如刀割。

  原來要供養一條生息,不只是要花錢,還要花費心神和心力,她何德何能,讓他們愛之疼之惜之入骨?連爹娘都不要她了,他們為何如此珍惜她?費盡心思,耗盡心力,竟只為求她活下去。

  「丫頭,若是哪日我和妳歡哥哥有難,妳也會千里趕來的,是不?那感情絕不只是恩情的,是不?」

  「我對無咎哥哥是親情,情比手足,對歡哥哥是情愛,是無法割捨拋下的愛⋯⋯我還是怕死,怕得要死,但我更怕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歡哥哥怎麼辦?」她淚流滿面,抿嘴忍住抽噎。

  「總會有再見面的一天。」他輕聲安慰著。

  「來世嗎?」

  「對。」

  「如果我忘了他呢?」

  「妳會忘嗎?」

  「不會,但是我怕有些原因讓我給忘了。」

  「那就由我負責讓妳想起吧。」無咎笑得輕鬆。「這麼吧,若來世你倆有見面的機會,我必引領你倆前來,讓你們回到天竺再墜一次崖,讓你倆記憶重疊,憶起這世,從此兩人熱情相逢,妳覺得如何?」話到最後,幾乎在打趣了。

  「好。」

  無咎斂起笑。「妳不怕摔死?今兒個是有爵爺在,才能保妳一命呢。」他隨口說說,她回得這麼隨性瀟灑啊,一點都不怕?

  「有無咎哥哥在,我不怕,你會保護我。」

  他微頓,而後搖頭笑得很愉快。「好,我答應妳!我保護妳,也保護他。不過,那還是很久以後的事,別多想了。」這生都未過完,誰知道來世會如何?

  「無咎哥哥,我知道你法力無邊,你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說。」

  「若哪日我走了⋯⋯別這樣瞪我,人生自古誰無死?終究得走上這路子,但若我走了,能否也讓歡哥哥可以走入黃泉?我怕我走後,他找不到我會發狂的。」頓了頓,她緩緩勾起唇角,展露教人心碎的笑。

  「你要告訴歡哥哥,要他慢走,不准偷跑,我會在黃泉入口等他,我承諾要牽他過黃泉的。如此一來,也許、也許下輩子我們會再重逢,下輩子⋯⋯就算擦身而過,也會記得些什麼的,就算不能再續前緣,情誼還是在的。」

  她知道,方才無咎哥哥只是隨口應付她而已,他說過,歡哥哥進不了黃泉。進不了黃泉,走不進輪迴,怎麼會有來生?

  無咎深深地看著她,啞聲道:「是什麼樣的深情讓你們這麼傻?」

  宇文歡本就可以入黃泉,只不過在她小時候他故意誆騙她,要她對宇文歡生憐,由憐生愛,想不到她竟一直惦記到現在。

  幸兒笑得眉兒彎彎唇角彎彎。「無咎哥哥,你當年流下了淚,卻還不懂嗎?若你無情,歡哥哥此世不會為愛發狂,若你無情⋯⋯你不會為我哭泣。」纖手輕輕地抹去他的淚。

  無咎哥哥的淚,溫溫的,沉重的,包裹著他不自覺的貪嗔癡⋯⋯

  拉回心神,幸兒嘆口氣地看著窗外盛放的紅梅,卻沒心思欣賞那梅的冷傲神韻和撲鼻清香。

  大年初九⋯⋯還有幾天呢?

  扳指算了下,還有十天。無咎哥哥說她有救了,要她別怕,但是真的嗎?

  無咎哥哥說,命運掌握在手裡,有心要變,沒有更動不了的道理。

  她也想變,但她懷疑,真能鬥得過天?

  思忖著,視線裡竄進了人影,仔細一瞧,是侯爺府統管奴婢的李大嬸⋯⋯欸,怎麼她口中唸唸有詞,還外帶一臉怒氣和不願呢?

  這護國公府裡頭的下人絕大部份是從侯爺府調度過來的,每個她都熟得很,但她卻發現即使過年,大夥兒的臉色還真不是普通的臭,真不知道是忙過火了,還是中了歡哥哥的毒。

  除夕呢,年節氣氛濃厚,怎會臭著臉?她待在侯爺府那麼多年,每回過年大夥兒都是喜氣洋洋的,怎麼這會兒有點像是在辦⋯⋯嗯,那個字穢氣,不提也罷。

  「良兒。」她輕喊。

  「奴婢在。」

  「為何大夥兒這麼不開心?」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視線卻追逐著每張不願的臉。

  「⋯⋯忙吧。」良兒努力地面無表情。

  面無表情是她的技能,正使力發揮中。

  「這麼忙嗎?」她瞇起眼,突地發覺有個人手上拿著古怪的紅簾。

  「小姐,雪冷,關窗吧。」良兒見狀,正打算闔上窗。

  「慢。」她揚手制止,微坐直身子,對著外頭喊。「你!對,就是你,來!」

  那下人聞言,趕緊快步向前。「小姐?」面色有點誠惶誠恐,外加驚懼駭怕。

  幸兒不自覺撫上臉,心想她的氣色有這麼差嗎?有這麼嚇人嗎?真是太太太沒規矩了,怎麼可以這麼怕她,她又不是歡哥哥。

  不睬他的惶恐,她逕自問:「這是什麼?」看著他手裡拿的紅綢。

  良兒面無表情地瞪著那下人,目光之邪惡,更冷地上雪三分。

  那下人開始抖抖抖,說:「這是、這是⋯⋯」

  「緩口氣,我不吃人的。」唉,要改要改,肯定是她有時太嚴肅所致。

  「小姐,這是要掛在大廳上的紅綢,過年,紅綢喜氣。」良兒難得多言。

  「喔喔,我明白我懂。」紅綢嘛,過年時掛在大廳堂上,正確不過,只是⋯⋯「上頭怎會是個雙喜字?」

  她印象中,應該是個福字吧?再不,也是一些恭賀新禧的吉祥話,怎麼輪,也輪不到個雙喜字。

  「喜字,吉祥。」良兒硬著頭皮硬拗,誰要那拿紅綢的下人已經嚇得快要口吐白沫?李大嬸下令了,全府封口,不得讓小姐知道這件事,就這笨蛋,竟將紅綢給拿到小姐院落前晃過。

  「確實是吉祥⋯⋯」幸兒垂下眼,似笑非笑。「良兒,替我找李大嬸過來一趟,就說我要問,誰要成親。」

  「小姐!」窗裡窗外不約而同地驚呼下跪。

  胸口有道氣息在亂竄,這代表著什麼,她實在是太清楚了,垂下眼,她努力地嚥下那浮躁之氣,說:「良兒,我是病著了,可沒瞎,雙喜字代表什麼我會不懂?這兒是護國公府,可千萬別跟我說是慶哥哥要成親。」

  言下之意,是在問,歡哥哥欲和誰成親?

  她知道,不會是她,否則大夥兒的臉不會臭到這種地步,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確信自己頗得下人愛戴。

  換言之,歡哥哥是要另娶他人。

  為什麼?又是為了她嗎?

  思緒翻轉,想起無咎哥哥假扮神機,提起西域千蛛紅在宮中⋯⋯

  為了救她,歡哥哥還要再失去什麼?

  「小姐!」

  心思模糊了,耳邊是良兒殺雞般的鬼叫聲,而喉頭是一道腥澀難嚥的熱流,張口欲阻止良兒,豈料張口瞬間,鮮血跟著噴灑⋯⋯別、別要驚慌,她沒事的,沒事的⋯⋯

  「為什麼教她發現了這件事!」

  除夕夜,夜雪鋪天蓋地而來,護國公府裡燈燦如晝,惱怒的吼聲響徹全府,和府邸外的爆竹聲相映。

  「爵爺,是奴婢錯了。」良兒跪在偏廳前已兩個時辰。

  「一句錯了就能算了?!」宇文歡怒狂了眼,目眥盡裂,恨不得將一個個跪在堂下的人都就地正法。

  這幾日他忙裡忙外,所以雜務全都交由下人張羅,可瞧瞧,張羅出什麼好事了!他盡力護住幸兒的心脈,就等著公主交出千蛛紅,結果她竟又嘔血昏厥,那他在忙什麼?究竟在忙什麼?!

  混帳!全是一些混帳東西!

  「是爵爺不該瞞著小姐。」良兒面無表情,冷聲指責。

  「⋯⋯妳說什麼?」瞇起的黑眸危險得教人發顫。

  「爵爺明知小姐的心意,卻瞞著她要迎娶公主,這⋯⋯我不服。」儘管懼他幾分,良兒依舊帶頭披荊斬棘,後頭的聲援不斷。

  「妳不服?」聲音輕滑得透著詭譎。

  新任總管李大嬸趕緊將她推到一旁。「小姐宅心仁厚,嫻淑良善,雖無顯赫家世,但咱們都服她,如今爵爺瞞著小姐成親,咱們一個個都幹得不快極了。」

  「不快?不快?」他垂眼低笑,笑聲冷寒陰涼,教眾人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你們懂什麼本爵爺在保她!若不是為了千蛛紅,若不是為了救她,本爵爺又何必⋯⋯」

  他是氣瘋了,才對著下人解釋他的用意。

  這群下人,根本是想造反!但,造反得有理,他無言,只能說幸兒太得這些人的心了,竟敢為了她而指責他。

  「爵爺,幸兒有異!」一道身影迅至門邊。

  宇文歡聞言,迅捷追去,一身金邊黑袍飄揚而過,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

  「爵爺心裡並非沒有小姐啊,可⋯⋯」李大嬸喃喃自語著,額間早已冷汗密佈。

  其實她很怕爵爺會在一怒之下將他們賜死,但怪的是,爵爺真如小姐所說的,絕不輕易處置下人,其實他是個良善之輩,只是不擅於表達罷了⋯⋯

  「她為什麼還是昏迷不醒?」

  陣陣熟悉的怒吼如浪般打上幸兒的身子,知覺略略回籠,然而卻身處闃黑之間,睜不開眼,張不了口。

  「大哥,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都已經是第幾天了,她居然連眼都沒睜開過!」宇文歡心急如焚,幾欲瘋狂。

  「大哥,馬御醫說了,幸兒只是脈息弱了些,沒事的。」宇文慶努力地安撫著。

  「弱?再弱下去就沒氣了!」長指微顫地湊到她的鼻息間,必須屏著氣等待,才能感覺到她極其微弱的呼息。「已經大年初八了!明天是她的十九歲生辰,若是、若是⋯⋯」

  混蛋,公主的千蛛紅竟然還扣在手中,擺明未下嫁就不交手!她若不是公主,他必定親自手刃她!

  「十九歲好啊,生辰沖喜嘛。」宇文慶說得很理所當然,衣襟卻猛地被人緊揪起。「大、大哥⋯⋯」

  沒必要這樣瞪他吧,他到底是哪裡說錯了?

  「你忘了六年前逛市集,遇到一個術士?」他咬牙低問。

  宇文慶愣了下,隨即憶起。「大哥,那不過是術士之言,多的是招搖騙詞,根本不足採信,你何必耿耿於懷?!」

  「你不懂!你不懂!」他像是受傷般地嘶吼。

  宇文慶聞言,握了握拳,俊面浮現惱意。「是,我是不懂,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我當然不懂!要我懂你就說嘛!每回不說,卻又說我不懂,大哥,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宇文歡心亂如麻,明知弟弟努力地想要幫上點忙,但光是一個幸兒就讓他焦頭爛額,他實在無暇再分出心思。

  「就像今兒個你突地回京,也沒跟我打聲招呼就帶著幸兒住進護國公府,若不是我從他人口中得知,我甚至不知道你回京了!」宇文慶忿忿地說著。「還有,你明明就討厭公主,為什麼突然決定迎娶,而且日子定得如此緊迫?」

  「我⋯⋯」他乏力地退坐在臨窗的屏榻上。

  「你明明是想要跟幸兒雙宿雙棲的,甚至打算久居江南不再回京師,為何事情出了這麼大的轉折?」吸了幾口氣,宇文慶緩住累積而爆的怨氣。「大哥,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我是你的親弟,是你在這世上唯一有血緣的親人!」

  宇文歡緩緩凝起失焦的眼,對上面容和他有幾分相似的弟弟。「慶兒,我要公主手中的千蛛紅來治幸兒的病,只要幸兒病能好,要我做什麼,我都甘願⋯⋯」他的嗓音粗啞帶虛,神色疲累而無助。

  這是他向來孤傲冷然的大哥嗎?簡單束髮,額間卻滑落數綹未繫緊的髮絲,衣衫凌亂,臉色頹靡帶倦,眸底血絲密佈,可見多日未闔眼,就連兩頰也消瘦了,許是未曾好好地用過一餐。

  他這個像是遺世獨立的大哥,如今看起來卻是為情形銷骨立的癡情人。

  「大哥,你是為了要治幸兒的病,才答應迎娶公主的?」宇文慶顫聲問著,見他點了點頭,不禁咬牙頓了下。「大哥,你可知幸兒知道之後,會有多痛心?她這次會又⋯⋯你明知道那丫頭心脈受損,最受不住大悲大懼,你⋯⋯」

  「我能有什麼法子?」他痛苦的把臉埋進雙掌之中。「我原想入宮竊藥,但不料公主早猜到我的來意,當時,我原本打算手刃,但⋯⋯我不能做出危及宇文家的事來,我不能不顧你!」

  宇文慶震住,苦澀湧上心頭,半晌才輕輕地拉開兄長的手。「大哥,是我累及你了。」倘若無後顧之憂,大哥定能活得更快活。

  正因為有部份是為了顧及他,所以大哥才刻意不把事情告訴他,不想引他內疚吧⋯⋯是誰說他大哥冷峻無情的?他的大哥重情重義,責任全都往身上攬,為了顧及手足、摯愛,他成了兩頭燒的蠟燭。

  「胡扯!沒有什麼累不累及!」宇文歡瞪他。

  「大哥,不要顧忌我。」他收斂起感動,勾起無賴的笑,「反正娘都走了,就算你真不守娘的話,娘也無計可施啊。」

  「我放不下你,不只是因為對娘的承諾。」

  被突來的熱浪給薰痛了眼,宇文慶用力地抹了抹眼。「大哥,你先前不說,現在突然說了,是要我感動死嗎」

  大哥果然是愛他的呀∼∼在大哥心裡,他和幸兒是一樣重要的吧。

  不不,應該是略降幸兒一籌,他排第二就好滿足了。

  「你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別說一件,一百件、一千件我都會去做的。」而且無怨無尤。

  「明天,代我迎親。」

  「⋯⋯大哥,你在說笑吧。」他笑不出來了。

  「我看起來像在說笑嗎?」他神色冷肅。

  「⋯⋯大哥,其實,你很討厭我吧。」要他代娶,分明是要他去死。

  「胡扯什麼?幸兒只要能過年初九,往後再無劫數,只要我待在她身邊,哪怕是鬼差也要退開。」說到恨處,黝黑瞳眸竟閃著青光。「所以明天一整天,我都不能離開幸兒身邊。」

  為了要保住幸兒,他才會在回京時帶幸兒住進這兒,讓他就近護著。

  這是最後的法子。他原本就打算初九那一日要守著她的,等初九一過,千蛛紅拿到手,從此之後⋯⋯就算她現在還昏迷不醒,他還是認為有一線生機的。

  老天既給了他生機,不會再狠心讓他絕望的。

  他不信幸兒會因他而死,他就在她的身旁,就不信她還能孤死!

  宇文慶首次目睹他眸底不尋常的青光,倒也不怕,只是嚥了嚥口水。「大哥,你的話,我都信,但問題是——由我去代娶,公主會願意下嫁嗎?」他不怕殺頭大罪,只怕公主翻臉不認人還不給藥,那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會的,明兒個你率迎親隊伍入宮,就說我眼傷痛苦難休,所以由你代迎娶,以免誤了良辰,我相信皇上不會太為難,再則,馬御醫這幾日就住在這裡,就當他是留在這兒醫治我。」

  宇文慶聽完點點頭,認同其道可行,只是⋯⋯「大哥,照你這麼說,我倒覺得你像是在利用我。」為了要他代迎娶,所以派人過府告知幸兒病危。

  「你是我的親弟,我沒必要利用你,但若你也想救幸兒,肯定會幫我。」

  「大哥,我想說的是,倘若我能夠被你利用,就請你利用吧,我很樂意被你利用的,就怕你連利用都不肯。」他朗聲笑著。

  當初八跨越初九的子時開始,鎖鏈聲刺耳地在房門外響起,宇文歡差人點亮府邸所有燈火,他守在床畔,而無咎則落坐在屏榻上,外頭則有著下人們接力持咒的誦經聲。

  子時慢慢地移到辰時,天色早已大亮,儘管迷濛帶霧,迎親隊伍還是奏樂喜鬧地朝宮內而去。

  宇文歡垂目,等待著時間流逝,感覺一刻鐘拉成了一年般的漫長,等得他如坐針氈、心煩意亂,卻還得分出心神,探著幸兒微乎其微的鼻息。

  心在抖著,冷汗在掌心濕透一片。

  長這麼大,他從未如此驚懼,征戰數回,未曾畏懼過,但此刻卻如臨大敵,讓他坐立難安。

  他得要顧著幸兒,還得要控制體內那股快要破體而出的狂意,他⋯⋯撐得好苦,卻又甘之如飴,倘若捱過這一晚可以換來幸兒下半輩子的無病無痛,要他再獻上一隻眼,他也無二話。

  只求老天乞憐,不求憐他,憐幸兒吧。

  過了許久,外頭迎親陣列回府,歡聲雷動,他心裡再鬆口氣,抬眼時,無咎已意會,毋需言語,隨即開門離開。

  公主既已過府,千蛛紅該是帶在身上,現下向她取來,再備同其他藥材,拚死也要護住幸兒的心脈,若真不及,哪怕是用追的,他也要追上黃泉,與她並行而走。

  他的幸兒怕孤獨,怕寂寥,怕死⋯⋯他比她還怕。

  看著她,他的心錐楚得快要擰出血來。

  此時的她病氣環身,死氣繞眉,眼窩深陷,秀頰凹削,整個人蒼白得幾乎透明,恍若只要他一闔上眼,她便會立即消失不見。

  輕掬起她的手,湊在唇角親吻著,他喃喃自語。「幸兒,醒醒吧,我還在等妳,別讓我獨自走完綿綿長壽啊⋯⋯」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0-3-20 07:44: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爵爺,藥來了。」

  無咎入門的瞬間,宇文歡已接過了藥,快步來到床畔,細心吹涼,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只憑意志力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他飲了藥,再慢慢注入她僵白的唇,一口接一口,全都是她的救命藥,他一滴不剩地全都注入她的口中,屏息等待著奇蹟出現。

  已到掌燈時分,滿府通亮,前院絲竹聲嘻鬧聲不絕於耳,他全神貫注在幸兒的身上,卻突地聽見身後的鎖鏈聲逼近,回眸,竟見鬼差穿門而入——「滾開!」他聲色俱厲地吼,鬼差隨即又被彈出門外。

  混帳東西,倘若他有碎魂之力,豈容這些鬼差再三入門

  「爵爺,你歇會兒吧。」

  「我睡不著。」沒有親自在鬼差面前留下幸兒的魂魄,他不會闔上眼的。

  無咎見狀,也不再相勸,靜靜坐回屏榻。

  兩人不再言語,時間滯悶地牛步前進,就等著跨越初十的子時。

  宇文歡青黑眸子眨也不眨,直瞅著床上的人兒,許久,瞧她捲密的長睫輕顫了幾下,他內心狂喜,卻極力壓抑著。

  「幸兒?幸兒?」聲音如風輕啞低喃。

  幸兒眨了數回眼,疲倦地張了開來,落入她眼底的是張憔悴得教她心疼的臉,想要伸出手,卻發現全身乏力得緊。

  「歡哥哥⋯⋯」就連話都說得有氣無力。

  「幸兒、幸兒!」他咬著牙才能忍住那幾欲瘋狂的喜悅,眸底流淌著他激越的相思,輕舉起她軟弱無力的小手,湊到唇邊輕吻著。

  「外頭下雪了嗎?」她艱澀地喘了口氣,纖指輕觸他的頰。「歡哥哥,你的臉⋯⋯濕透了。」

  這水,是溫的,黏膩的,深情的,透過指尖滲入她的魂魄。

  「是啊,外頭降大雪呢。」他含笑,未覺視野是一片模糊。

  「傻瓜⋯⋯」觸上他的眼罩,她閉了閉眼,眸底滿是淚水。「這一回,你又做了什麼?為了保我,你失去一隻眼,如今再保我,你又失去了什麼?」

  「我留著看不見妳的眼做什麼?」他粗啞的回答。「這世間若無妳,我還留著眼做什麼?若能保妳,我連命都能換。」

  多高興,該高興,歡哥哥竟然願拿他的命換她的命,但她卻高興不起來。

  「⋯⋯我本該死,你又何苦呢?」淚水淌落,像一顆顆晶亮的珍珠。

  「誰說妳本該死?」他瞇眼低咆。「我要妳活,妳就給我活,難道妳想要當個失信背約的小人?」

  「⋯⋯說得真嚴重。」失信背約呢。唇角滿足地勾彎著,卻突地又想到——「今日是何時了?歡哥哥不是要娶親嗎?」

  宇文歡神色閃爍了下。「今日初九⋯⋯不,已經初十了,昨兒個慶兒代我迎娶,現下該是已在喜房待下了。」正值年節,沒有宵禁,府外喧囂不過丑時不停歇,子時的報聲傳來,他結結實實地鬆了口氣,幾乎要謝天謝地了。

  幸兒瑟縮了下,想抽回手,卻發覺被他包覆得好牢。「歡哥哥,洞房花燭夜⋯⋯」她清楚知道歡哥哥迎娶了夫人,且對象肯定是來自宮中,不用多問,就是公主,雖說無關男女私情,但是心還是隱隱發痛的,一陣麻感蓋過喉口。

  他冷聲哼著。「我要的千蛛紅已到手,管那女人如何。」

  她驚呼。「歡哥哥⋯⋯」早知道歡哥哥只是利用對方,但不知道他的心可以這麼狠。

  「不管,今日我要在妳房裡待下,誰都不准趕我。」他難得蠻橫,索性撩袍上床,硬是將她擠入床內側。

  「若是如此,我就先告退,你們盡情男歡女愛。」

  無咎戲謔的笑聲傳來,他回眸瞪去,耳根子一陣慘紅。「給我滾!」

  「唷,沒利用價值了就這麼驅趕?丫頭,妳得要小心了。」無咎裝模作樣的咳聲嘆氣,臨走前又道:「不過,爵爺啊,再一個時辰後我會再送一帖藥,你動作得快,可是⋯⋯我想應該也慢不了。」

  「給我滾!」想重咆,但思及幸兒初醒,他不免又收斂起來,回身將她摟入懷裡。「幸兒,陪我睡,為了妳,我好幾夜沒闔眼了。」

  「⋯⋯」她想趕也趕不了啊。

  看著歡哥哥委靡疲憊的神色,她不捨地輕輕抬手環在他的腰上。唉,這些年一旦病起,她老是昏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等著她清醒的人,想必萬分痛苦的,是不?

  若能活,她何嘗不想歹活?

  護國公府東方主院,小巧花廳別出心裁地建在拱橋上,霞紗幔為牆,捲雪輕揚,從微揚的紗幔縫中,可見拱橋底下的人工湖泊,可惜時節不對,無清蓮妝點。

  不一會兒,丫鬟從院落拱門一路衝上橋,氣喘吁吁地道:「公主,駙馬確實是在北偏樓裡,正、正⋯⋯」

  「怎麼?不會說?」坐在主位上的女人花容月貌,俏顏粉雕玉砌,然眉宇噙威。「來人,拖下去,剪了她的舌頭。」

  「公主、公主饒命!駙馬在駙馬義妹的房裡,正照料著她。」丫鬟抖抖抖,不敢說駙馬照料得很用心。

  朱香吟哼了聲,起身,左邊奉茶的丫鬟退下,右邊捏揉的丫鬟也急忙退開,「擺駕!」

  混帳東西,她沉著氣不動聲色,對他客氣,他是當福氣了?

  今兒個她要好生地瞧瞧,馬御醫口中不可多得的版畫大師、宇文歡願以婚嫁換取千蛛紅,且膽敢因為照顧她,而讓自己獨自回宮歸寧的破病義妹,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於是乎,一夥人前前後後將朱香吟團繞,浩浩蕩蕩地前往北偏樓。

  來到院落拱門外,便瞧見那屋子窗戶大開,裡頭她那冷若冰霜的駙馬竟笑意不斂地逗著耍賴不喝藥的女孩——她的相貌爾爾,身形消瘦,病氣繞身,唯有揚笑時,那氣質清澈如泉⋯⋯

  「公主,請緩步。」

  想要再靠近一點看仔細,眼前一片黑影襲來,未抬眼,她已輕喝。「放肆!本宮想往哪走,還得經由你這小小貼侍允許?」

  無咎似笑非笑,依舊擋在她面前。「公主,未經護國公允可,誰都不得私自踏入這座院落。」

  朱香吟噴焰的美眸對上他。第一次見到他,她就討厭這個人,如今再見,只覺厭惡未減反增。「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護國公身邊的一隻狗罷了,想咬人,也得要主子開口吧?也不想想你家主子可也是頂著皇上的天,才能夠在京師站上一席之地的!」

  無咎不氣不惱,淡聲說:「公主說的是。」

  「還不退開!」

  「未經護國公允可,誰都不許私意踏入這座院落。」他依舊是這句話。

  咬了咬牙,她頭一次遇到這麼不買她帳的人,簡直是跟他主子一樣混帳!「怎麼,本宮知曉駙馬疼惜義妹,特地帶了幾味藥過來,順便和妹子聯絡感情,也得要經他允許?難不成還要本宮送拜帖?!」

  無咎正要再說什麼,身後卻傳來細軟的嗓音——

  「無咎哥哥,誰在外頭?」幸兒一直想要走到窗邊細看,可惜歡哥哥將她抓得太緊,實在是無機可乘。

  「是⋯⋯」

  「本宮想見妹子。」朱香吟不悅地揚聲,直朝無咎走近,就不信他敢不退。

  如她所料,他立即退開,好讓她長驅直入,拐進院落房前,丫鬟迅速上前開門,派頭氣勢十足,媚眸淡掃過床上不知所措的女孩,定在坐於床畔,毫不避嫌的宇文歡身上。

  哪有一對義兄妹可以如此不避嫌地共處一室,甚至坐上她的床!混帳東西,他膽敢利用她來救他的女人!

  「有事?」淡淡啟口,宇文歡看也不看她一眼,拿起素白帕子拭去幸兒唇角的藥汁殘漬。

  朱香吟隱在袍下的粉拳緊握著。「駙馬,難道你不認為你欠本宮許多道歉?」她曾幾何時如此低聲下氣?

  他是個不稱職的駙馬,婚約,是她以物易物換來的,所以,哪怕代迎之人是他的胞弟,她也能理解;他眼痛,洞房夜不見人影,她也咬牙忍下;歸寧日不見人影,她也不見怪,但前提是,她以為他所救、所護之人是他的妹子!

  如今親眼所見⋯⋯見鬼的妹子!沒有一個男人會對自己的妹子露出如此心疼不捨的神情!

  這女孩根本是他的摯愛,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是她笨是她傻,早該知道一個男人不可能對一個義妹做到如此盡心盡力的地步!如今走這一遭,算是證實了她心底的疑惑。

  「道歉?」宇文歡哼了聲,撇了撇唇。「我可不知道欠了什麼道歉,公主若無事,就回主屋吧,這兒不方便外人踏入。」

  「外人」朱香吟聲音陡然拔尖。

  她可是皇上主婚下嫁予他的公主,如今是他護國公的妻子,他竟說她是外人?

  「歡哥哥。」幸兒輕揪著宇文歡的袍角。

  好狠啊,真的好狠,原來歡哥哥的心硬起來,是這麼沒人性的。

  「宇文歡,你在戲弄本宮?!」豔絕無雙的嬌顏怒火橫生。「你的眼根本沒犯疼,你是故意在惡耍本宮!」

  「誰有那個膽子?」他哼了聲,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牽起幸兒的小手塞進暖被底下。

  「義妹是幌子,你騙本宮才是真的!」混帳、混帳,他竟敢欺她!就連皇上都不敢誆騙她,他竟然瞞騙她至此!

  「敢問公主,我騙了妳什麼?」他不耐地抬眼,黑邃眸子森寒噙邪。

  「迎娶當日,你騙說眼犯疼,要胞弟代迎娶,如今本宮總算得知⋯⋯你潛入本宮寢殿,是為了這女孩求藥!」朱香吟抿緊唇,怒目瞪著那只剩一口氣的女孩。「你可知道,私闖禁宮偷藥可是罪加一等!」

  打一開始,他根本就不想娶她,所以碰也沒碰過她,哼,別說碰,打她嫁入護國公府至今,要不是她踏進這院落,只怕還看不到他的人呢。

  這女孩,他倒真是心疼得緊啊!

  「那又怎麼著?我偷著了嗎?」他哼了聲,神色慵邪。「說到底,是公主開了條件,我依約進行,如今公主已入門,藥也交到我手上,兩不相欠,公主就算想反悔⋯⋯藥已下肚,若要渣滓,我會差下人拾妥交回就是。」

  「宇文歡!」

  「在。」他懶懶回著。

  「你信不信本宮會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滅你宇文一脈?」她目光猙獰地怒瞪著他。

  幸兒聞言,心抖跳了下,小手又偷偷地從暖被裡溜出,揪住他的袖袍,要他別再惹惱公主。

  他濃眉挑起,懶聲問:「罪名呢?要將宇文一脈滿門抄斬,罪名可不小,公主打算要安什麼罪?」輕輕地握住小手安撫。

  恍若沒料到有此一問,朱香吟竟有些語塞。「想要什麼罪名,還怕找不著嗎?光是你金屋藏嬌,我就能治她罪!」治不了宇文家,也絕不容這小賤蹄在她的地盤上興風作浪!

  「我不能納妾嗎?」他口吻輕淡,但眸底的不耐已堆疊成殺意。「大明律例可沒記載公主下嫁,駙馬不得再納妾的條文呢,饒是皇上想定罪,只怕,他也得先廢了自己的三十六宮。」

  幸兒聞言,不由得垂下臉。原來她是妾啊⋯⋯

  「宇文歡!」

  「來人,送公主回主屋,不得允許,誰都不准踏入這院落。」他不耐揮手。

  「不必!本宮還知道怎麼走,犯不著你差人趕!來人!」朱香吟攢起柳眉,豔容怒騰騰,接過身後丫鬟遞上的藥包。「這藥材是要給妹子的見面禮,你就收下吧,若是用不著,他日本宮再親自奉上白幛一對!」

  話落,甩頭就走,包括十來名丫鬟的龐大陣容一併退下。

  宇文歡看了藥包一眼,扔給方進門的無咎。

  無咎看也不看,走到窗前,對著守在拱門邊的下人喊道:「傳令下去,凡是公主或是公主丫鬟拿來的東西,一併丟棄,不准入院。」

  「歡哥哥、無咎哥哥⋯⋯」幸兒苦著小臉。「你們怎麼把公主當壞人在防?」

  而且歡哥哥居然說公主是外人⋯⋯好吧,她承認,她心底是有點高興的,但為逞一時之快而得罪公主,實在是沒必要啊。

  方才的狀況好火爆,她實在很怕為了她,宇文家真要出事了。

  「她嬌縱得令人生厭,看都不想看。」宇文歡哼了聲。

  混蛋,竟敢說要送上白幛一對,分明是在觸幸兒的霉頭!

  「其眼不正,心思必邪。」無咎的批評更不留情。

  幸兒只能很無奈地搖頭嘆口氣,張口想要再說什麼,卻發現歡哥哥靠得很近很近。「歡哥哥∼∼」她嬌音軟呢著。別瞪她、別瞪她啦!

  「難道妳要我去陪她?」他沉聲噙怒。

  「⋯⋯不。」她搖搖頭,柔若無骨的雙臂攀上他的頸項。「我知道對不起公主,但我不希望歡哥哥去陪公主。」

  「算妳識相。」唇角這才滿意地淺勾,又說:「待會兒用過飯後,還要再吃一帖藥。」

  「啊,還要吃啊!」她很沒志氣地低喊出聲。

  還以為撒嬌一下,歡哥哥就會忘記的。

  藥好苦好腥好澀,她好想吐啊⋯⋯

  北偏樓院前,小橋流水上頭是佛陀七彩燈火,那是昨日工匠們連夜趕工,將轆轤架在水面,把水絞送到燈山高處,貯水於水櫃中,按時輸放,水即通過佛之手臂奔注而出,配以架設於水岸邊的各色燈火,在水柱上奔射出七彩光芒,哪怕是白晝,擱置在院落的上千盞燈火都不曾熄滅。

  然這美景,得等到夜愈深才愈精美奪目。

  幸兒笑瞇了眼,等著夜色降臨,看這七彩的光芒可以飛射得多遠。

  「歡哥哥,去年元宵時,廣場上架了燈台,有萬盞之多呢,連放五日以慶太平盛世,今兒個不知道又是怎樣的燈會。」她雙手捧著小臉,趴在窗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外頭的七彩光芒。

  「管他的,妳愛看彩燈,明年,我替妳搭個燈架。」他拿了件狐裘往她細弱的肩上一搭。「外頭風大,到床上躺著吧。」

  「天色快暗了,到床上躺我就看不到燈火了。」她回頭愛嬌地央求。「再看一下,好不好?」

  宇文歡沒好氣地瞪著她,卻見無咎從側面拱門走了過來。

  「爵爺,黃公公傳皇上旨意要你入宮,賞上元節景。」

  「說我眼疼。」他想起公主一早就回宮⋯⋯哼,八成是到皇上面前參他一本了。哼,那又怎麼著?就不信她玩得出什麼花樣!

  「黃公公說,皇上要再看你的眼傷,有不少御醫都在宮裡備著呢。」無咎嘆了口氣,繞進房門,將窗子關小些。「爵爺,依我看,你去一趟較妥,順便告知幸兒為妾一事,省得公主搬弄。」

  宇文歡不悅地皺起眉,幸兒見狀,也跟著勸說:「歡哥哥,你就去嘛,別為我惹公主生氣,當妾⋯⋯也很好啊。」妾只是個名份,事實上,她很清楚歡哥哥的心裡只有她。

  「胡說,誰說妳是妾?」

  「都無妨,只要能夠跟歡哥哥一起白頭到老,怎樣都好。」她笑彎了一雙瑩澈水眸。

  宇文歡看她一眼,不知怎地,不想踏出府外,胸口有陣莫名的不安在騷動著。

  「去吧,這兒還有我在,爵爺早去早回即可。」無咎避嫌地退開幾步,在桌旁的椅上坐下,倒了杯養生藥茶。

  「那好吧。」對,有無咎在,不會有問題的。「乖乖在家等我,不許亂跑。」

  「好。」笑咪咪地目送他離開,一杯藥茶卻飛到眼前,小臉立刻縮得好乾好皺。「無咎哥哥⋯⋯我好多了。」

  「還不夠好。」很惡意地等著她把藥茶接過。

  嘆口氣,她很認命地接過,有一口沒一口地淺嚐著。「無咎哥哥真壞心。」

  「壞心也是為妳好。」有時戲弄她,也是為要她懂得世間百態。

  「就算是為我好,也不該慫恿歡哥哥入宮偷藥,那是殺頭大罪呢!」

  「我沒有十成把握,不會十足行事。」他替她將身上的狐裘再拉緊一點。

  「可是,歡哥哥很討厭公主,老是和公主槓上,我怕⋯⋯早晚會出事。」她好擔心啊,伴君如伴虎,身旁有個性情重愛重恨的公主,也不是件好事。

  「別擔心那些,妳想要讓千蛛紅的藥效減半嗎?別忘了,那是妳歡哥哥為了救妳而迎娶公主換來的,妳可別辜負了妳歡哥哥的心意。」心神受損,最忌在傷未痊癒前又煩躁不休。

  「我知道。」所以,她將藥汁喝得一滴也不剩啊。可是,不知怎地,她的心悶悶的難過,心底透著一股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不安得教她憂煩。「無咎哥哥⋯⋯」

  正要再開口,瞥見良兒進房,像是要說什麼。「良兒,有事?」

  「鎮遠侯到訪,還有,有位小廝持帖傳口訊,要人到馬御醫那兒拿新的藥方。」她面無表情地說著。

  「是嗎?」無咎沉吟了下,隨即起身,「良兒,妳在這兒守著小姐。幸兒,我到馬御醫那兒一趟,順便請二爺過來看妳。」

  幸兒順從地點點頭,目送無咎離開,見良兒還站在門邊,便對她招招手。「良兒,來啊,到這兒坐。」

  良兒伺候她進入了第七個年頭,發現這個小姐是愈來愈沒有架子了。她乖巧地走到身邊,見外頭開始降雪,將窗子又關小一點。

  「良兒,笑一個嘛。」她脫口道。

  良兒不解地看著她。

  「伺候我,真教妳這麼痛苦?」幸兒故意苦著臉。

  「不,良兒可以伺候小姐,是積了三世的福德。」當年賣身葬父,根本沒人要年幼的她,若不是遇上小姐,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她只是沒說出口,其實心裡很心疼病骨嶙峋的小姐。

  「那妳笑一個給我看,要不,我會以為妳心裡在怨我。」她故意扁嘴逗她。

  良兒見狀,垂眼想了下,很努力地試著揚起唇角。揚起、揚起、再揚起∼∼

  幸兒瞪著她笑得很辛苦,都快抽搐了,於是趕緊說:「瞧,笑起來多好看,多學點,再笑幾次,妳就習慣了。」

  有些靦覥地垂下臉,聽見有人走來的聲響,良兒防備地抬眼,瞥見來人是府裡的下人才鬆口氣。

  那人說:「良兒,李總管還在等妳呢,妳怎麼傳個話傳這麼久?」

  「是我留了良兒一下。良兒,去忙吧,上元佳節府裡繁雜事多,再加上有不少官員上門拜訪,人手吃緊得很,就讓妳多擔待點了。」唉,大夥都在忙,就屬她最閒。

  「小姐別這麼說,我去領侯爺過來陪妳。」她謹記著無咎的教誨,絕不讓小姐獨留在此。

  「去忙吧。」她笑著目送,待人走遠,面色立即垮下。

  「欸,無咎,你要出去啊?」宇文慶在廳堂坐了下,瞧無咎走來,便喜孜孜地起身。「幸兒還好嗎?」

  「她還不錯。」無咎淺笑著。「爵爺進宮擺平一些煩事,我要到馬御醫那兒拿新藥方,得要煩請二爺去陪她。」

  「這有什麼問題?我來,自然是要探望她。」他手上拿了個樣式新穎的燈籠。「你瞧,幸兒肯定會喜歡的。」

  「那倒是,那麼二爺,我先走一步了。」

  「請自便。」說著,他搖頭晃腦要朝北偏樓而去,半途,突地殺出一個沒見過的下人。「放肆,竟敢攔本侯爺的路?」

  「小的不敢,小的知道侯爺是要去探望小姐,所以心想,不知侯爺能不能順便將這碗藥給送去?」那下人一臉苦惱極了。「府裡雜忙,有不少大人上門送禮,光是忙著回禮安置,就⋯⋯」

  「得了得了,去忙吧。」接過藥碗,他不耐地揮了揮手,走了兩步,又回頭。「怎麼不是用茶盅裝?」

  那人抖了下。「府裡沒備貨了。」

  「這樣子啊⋯⋯去去去。」宇文慶倒也不在意,頂著夜雪,端著藥碗上北偏樓,一踏進院落,便瞧見個小人兒倚在窗台,滿臉無聊。「丫頭,誰來啦?」

  幸兒聞聲探去,瞧見他手上小巧精緻的燈籠,大眼發亮,然而瞧見另一手的藥碗,又垂下了臉,趕緊下屏榻,躲到床上,還不忘拉下床幔,假裝睡著。

  她睡了、她睡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不送,回去吧!

  「嘿,那什麼樣子,我這麼不討妳歡心啊?嗄?」宇文慶好笑的拐進她房裡,扯開床幔,在床畔坐下,把藥碗遞給她,「乖乖喝下,這燈籠就是妳的了。」

  幸兒扁起嘴,而後無奈地端了過來,很勇敢地一股作氣喝完。

  「乖幸兒。」獎品奉上。

  接過巴掌大的巧緻燈籠,小臉還苦得微皺,抬眼,她還是勾起笑意說:「慶哥哥,你怎麼會有空過來呢?」

  「成天被那些送禮的人巴結逢迎得想吐,不出來透口氣怎麼受得了?」他仔細端詳她的臉,雖說依舊不長肉,但是氣色確實是比前陣子好多了,但大哥說了,不能當她的面讚她,怕鬼差會聽見。

  他很想笑大哥迷信,但大哥認真的神情讓他也跟著認真起來。

  「那好,有空就到我這兒走走,橫豎我也很無聊。」她低喃,把玩著燈籠底下的紅色流蘇,突地想起她自天竺香市買來的紅線。

  朝枕邊一探,果然,整束擱著。

  「怕無聊?等妳的身子骨再好一點,大哥就會帶妳去雲遊四海,我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好羨慕。」嗚嗚,偶爾好恨大哥都不帶他一道。

  「能嗎?」把玩著紅線,她覺得好沮喪。「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大夥兒都能身強體壯地忙進忙出,而我只能養尊處優的待在房裡由人伺候著,根本就幫不上歡哥哥的忙,我⋯⋯去葛葛,泥栽漢馬?」她的嘴突然被他使力地橫拉。

  「丫頭,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胡思亂想了?」宇文慶斂笑的嚴肅神情,和兄長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抹冷魅。

  「妳身子弱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和大哥對妳好,不是要妳幫什麼,而是因為我們想做就做了,妳不需要感到內疚還是頹喪什麼的,懂嗎?況且大哥也說了,妳的生辰已過,從此以後要和他不離不棄一輩子。幸兒,只要看妳好好的,我們作夢都會笑呢,來,笑一個給妳慶哥哥看。」

  她眨眨眼,嘴被扯得很痛,但還是努力揚起笑,水眸盈滿柔和月華。

  「侯爺,戶部侍郎得知你在府內,想要拜見啊。」外頭有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宇文慶啐了一口,鬆開手,瞪著她說:「不准再胡思亂想,還有,不准跟大哥告狀說我扯妳的嘴。」

  「嗯。」

  「我去去就來,若累了,就先歇會兒。」

  「嗯。」點點頭,撫上被扯痛的唇角,她趕緊打起精神。

  唉,不知道她今兒個到底是怎麼著,多愁善感得連自己都發愁呢!那可不行,歡哥哥最愛她笑,不能讓他擔心。

  揪著手中紅線,她心想,待歡哥哥回來,纏著他綁紅線,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

  想著他一臉為難卻又不得不應和的模樣,她不禁笑出口,然而笑的瞬間,恍若什麼也跟著開口逸出⋯⋯

  她怔愣地瞪著前方,餘光瞥見素白繡被上有抹紅。

  怎麼會這樣?以往嘔血時,必先大悲大懼,而後一陣氣血翻騰,為何這回卻是半點徵兆都沒有?

  況且,她的大劫已過,怎會⋯⋯

  心在狂跳,胸口一陣麻慄直衝上腦門,嘴裡滿是腥膩,她卻緊閉著嘴。

  有點慌張地將被子推開,把那抹紅藏到床內側,手裡緊抓著紅線,想出房門,突地暈眩了下,她踉蹌跌坐在地,一口血忍遏不住地噴出了口。

  她氣喘吁吁,氣息紊亂,眼前昏茫一片。

  「良兒⋯⋯良兒⋯⋯」她氣若遊絲地叫。

  不對,良兒在忙,這時節大夥兒都忙,怕是沒人聽得見她的聲響⋯⋯

  看來,爹肯定是記錯她的生辰了。

  歡哥哥怎麼辦?若她就這樣走了,歡哥哥會不會因此發狂?

  思及此,胡亂抹去唇角血跡,用盡最後一分力,她緩慢地爬上屏榻,無力地倚在窗台,看著外頭夜雪如繽紛的落梅,從闃黑的天際飄下。

  外頭紛鬧慢慢隱去,她只聽得見心頭顫跳的聲音。

  孤死啊,果真是孤死⋯⋯她現在不怕了,但她怕走得太快,等不上歡哥哥的腳步,黃泉路上⋯⋯注定不能相逢了。

  望著外頭的七彩佛身,她不禁喃著,「佛啊,能否⋯⋯再等一會兒,我好想⋯⋯再見⋯⋯歡哥哥一面⋯⋯」

  不能哭、不能哭,歡哥哥最喜歡她的笑,就算要走,她也要笑著走,讓歡哥哥知道她走時無懼不怕,好讓他別擔憂⋯⋯她很好,別為她擔憂⋯⋯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0-3-20 07:44: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遙遠天際一片微亮湛藍,顯示天將亮,此時一抹身影走入法式別墅裡,即使鏤花鐵門緊閉,儘管別墅大門上鎖,他依舊能暢行無阻。

  來者唇角勾著溫暖笑意,緩步上二樓,穿牆進了房。

  房內,他的笑意變成嫌棄,有些不屑。

  「搞什麼?竟然還沒下手。」啐了聲,聊表他的唾棄。

  床上只躺了個人,正是他的愛徒幸多樂,睡得香甜,眼角隱隱帶淚,而另一個人則趴在床邊,而且在床的另一頭。

  嘖,孬種!

  看了那小女人一眼,他繞到齊子胤身旁,蹲下身,注視著未變的容顏,目光近乎癡戀黏膩地膠著纏繞著。

  「你怎麼還是一樣沒用?」這次,嘆氣了。

  「關你屁事啊?」黑眸突地張開,灼灼瞪著他,壓低嗓音說:「喂,多樂的老闆,你沒事靠我這麼近做什麼?想搞GAY也不要找我,我沒興趣!下次你要是敢再用這種害我掉雞皮疙瘩的眼神看我,我發誓,至少要戳瞎你一隻眼!」

  ×的!就算近視也不用湊這麼近看吧!鼻子都快碰到他的鼻子了,他甚至嗅到他的氣息⋯⋯×的,兩個大男人靠這麼近,很噁心好不好?

  不過,好像也還好耶,沒想像中的那麼想吐。

  于文深深地看著他,突地笑了。「好啊。」還清了,往後再也不相欠。

  「⋯⋯瘋子。」他隨口說說,他也回得那麼認真。

  起身伸了懶腰,齊子胤眼角餘光瞥向仍上鎖的門,回頭看著他。「你怎麼進來的?」

  他即使睡得再沉,也不可能有人進房而不驚醒他。

  「你說呢?」于文懶懶回應。

  齊子胤用力地瞪著他,眼看獅子吼就要發作,但想起還有人未醒,於是忍了下來,對他勾了勾眼神,示意借幾步說話。

  「先告訴你,我對龍陽癖沒興趣,不要隨便勾引我。」于文很認真地說。

  「你他×的瞎了眼了你!誰在勾引你?你的眼睛是用來裝飾的嗎?勾引你幹麼,我不會勾引她啊?」

  「勾啊!」他鼓吹,只差沒敲鑼打鼓。

  「你以為我不想嗎?你也不想想看她那什麼脾氣,我要勾,真勾得上嗎?而且⋯⋯」話到一半,他頓住了,用力地瞇起眼。「多樂的老闆——」

  「嗯?」

  「你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啊?幹麼老是要我快快滾上她的床,趕快跟她纏得難分難解啊?」搞不好他在床上衝鋒陷陣加拚命,他還會在床下搖旗吶喊兼喊用力咧!

  「有情人終成眷屬嘛,我想看你們這對有情人有好的結果,錯了嗎?」那眼神無辜的咧。

  「是這樣子嗎?」齊子胤挲了挲剛長出的青短鬍髭。等等,好像離題太遠了。「多樂的老闆,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怎麼進入這裡的?」

  「從門嘍。」

  「也對,門可以進入後再反鎖,那麼我家大門呢,外頭的鐵門呢?當然,你可以告訴我,你是爬鐵門進來,然後從一樓後面的棚架爬上二樓窗戶,對不對?這都是很合理的推斷。」

  「嗯哼。」

  「嗯哼個鬼!那鐵門有兩公尺高,毫無立足點可言,你是攀岩高手還是蜘蛛人?還有,我家後院根本沒有棚架好不好?你是當我白癡,搞不清楚我家裡的擺設嗎?我警告你,看在你是多樂的老闆份上,我⋯⋯你在幹什麼?!」

  齊子胤的低吼頓時拔高,瞪著男人的髮頂,很用力很用力地瞪著,像是要從眼裡射出兩道光線,燒禿他的髮頂。「喂,夠了喔,你的手⋯⋯×的!我以齊家祖宗名義立誓,你的手要是敢再摳我的腰部任何一寸肉,我就扭斷它!」

  獅子吼重現江湖,震音遠播千里,躺在床上的女人當然也很自然的被吵醒了。

  幸多樂傻愣愣地揉了揉眼,看著眼前「相擁」的一對男人,呆了兩秒,又揉了揉眼。

  「好像不是錯覺⋯⋯」她喃喃自語著,意識不是很清楚。

  「不准誤會,不關我的事,是妳家老闆有問題,他有病!他抱我,想對我霸王硬上弓,剛才還一直摳我的腰⋯⋯妳這個笨女人,既然已經醒了,就趕快過來救駕,要不然妳是想看我被他推倒嗎」回頭再罵還抱著他不放的男人,火燒得劈哩啪啦響,「喂,解釋啊,放手啊,你是死啦!」

  「你為什麼不推開我?」于文笑得很曖昧。

  「我、我⋯⋯欸,對厚。」齊子胤立即將他推開,力道之大,有幾分想要順勢把他推出窗子摔死屋外的嫌疑。

  初醒的幸多樂還在慢慢回神之中。

  她每回夢醒,必定無法立即脫離夢境,必須給她一點時間緩衝,好分出前世今生兩段。

  但齊子胤又怎會知道,他一把火燒得正旺,衝到床上就是一陣吼。「喂,妳老闆癡呆,妳也跟著癡呆啊?給我清醒一點!」什麼呆樣,魂不守舍似的。

  幸多樂初醒的神態嫵媚中帶了點傻氣,尚未回神,搞不清楚他在吼什麼,目光下意識地朝身旁的黑影探去。

  「多樂,怎麼了?」于文輕勾笑意。

  她眨了眨眼,很自然地雙手探伸過去,勾住了他的頸項,整個人朝他懷裡撲去,當場險些瞪瞎了齊子胤的眼。

  「老闆⋯⋯」嗓音輕軟嬌喃。

  老闆身上有種很熟悉的氣味,可以安撫她初睡醒時的不安。

  于文輕摟著她,感覺有兩道火朝他而來,燒得他又痛又癢,不得已地抬眼對視,很無辜的聳了聳肩。

  齊子胤湊近,很不爽地拉下她的手,改搭在自己頸項上,然而她卻很不給面子,只是攀著,身子沒靠近。

  「喂,給點面子行不行?給我看清楚我是誰!妳敢不抱我去抱這個該死的變態,妳當我死人啊?是不把我氣死很不甘願是不是混蛋,我早晚有天被妳氣死!」

  怒吼聲啪啦啪啦地震進幸多樂耳裡,痛得她意識不清醒也不行,再眨眨眼,腦袋清楚多了,仔細看清強要她投懷送抱的男人——

  「哇啊,你怎麼會在這裡?」雙手鬆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後退。

  瞇緊了黑眸,齊子胤覺得頭好痛,開始後悔昨天為什麼不讓任達方住下,若有他在,現在也不用憋氣憋得這麼辛苦,隨便賞他個兩拳也就痛快多了。

  沒人出氣,手好癢,嘴也好癢!

  「你你⋯⋯」幸多樂還在那頭你你你,猛然發現——「這是哪裡?」

  「妳不知道這是哪裡?妳剛才抱妳老闆抱得那麼自然是什麼意思?嗄?難不成妳有一睡醒就抱人的習慣,而且最常抱的就是這個變態?!」火大了啦,轉頭再罵那閒閒欠罵的人——「你搞什麼鬼?一下子要湊合我跟她,一下子又跟她暗度陳倉,說,你們現在在玩哪一齣?!」

  「等等、等等,你在發什麼飆啊?」幸多樂一副狀況外的蠢樣。

  「我發飆?豈只是發飆,我都想殺人了好不好?」咬牙咬到痠,真是忍不住悲憫自己的可憐。「妳搞清楚狀況行不行?妳的男人是我,不是他!麻煩妳下次要抱時抱準一點,就算有近視,妳也可以開口先叫人,我可以立即為妳送上熱騰騰的懷抱!」

  「我的男人?」誰呀?什麼時候出現的?

  齊子胤瞇眼,流露妒憤。「妳再給我說一次試試看!」不敢動她,他打旁邊的替死鬼也一樣痛快。

  幸多樂瑟縮了下,扁起嘴,「你不是喜歡賴咨云嗎?」

  「我⋯⋯」他微怔,語塞。

  「看吧!」她果然沒猜錯,正打算要離開時,腦袋又晃了下。「等等,我昨晚是來幹麼的?」

  昨晚的夢作得太長,讓她忘了此行的目的。

  深吸口氣,機手就位,整砲,發射——

  「妳是來找死的!莫名其妙自顧自地說了一堆話,完全不聽我的說法,妳真的是把我當死人就是了!更過份的是,說到正激動,妳就給我暈過去,嚇得我趕快請朋友到家裡幫妳看病。

  「確定妳是過勞,還好心地把妳扶到我的床上睡,等了這麼久,一句謝也沒講,妳家老闆是怎麼教妳的?不知道飲水要思源喔!」罵到最後已經不知所云了。

  飲水思源?還吃果子拜樹頭咧。她撇了撇唇扮鬼臉,不過經他這麼一點,似乎慢慢地想起昨晚的事。

  是了,她是想告訴他,關於她的預知,還有賴咨云⋯⋯然後,她作了一場超長的夢,夢裡是⋯⋯怔忡之間,夢境迅速倒轉,讓她把所有前世片斷記憶都湊在一起。

  她猛然抬眼,于文正挑著眉對她輕笑。

  她嘴角一垮,哇哇叫著——

  「老闆,你好搶戲,搶了好幾個角色。」前世的術士、神機,這世的杭州版畫攤販⋯⋯「你一人分飾多角,搶畫面也不是這種搶法。」二十一世紀的幸多樂,腦袋裡共存兩世記憶,卻不互相衝突。

  于文聞言,笑意更深了,然而看在齊子胤的眼裡,他們兩個根本是當著他的面在眉來眼去!

  真當他死了他超不爽地擋住兩人的眉目傳情,存心當個特大號電燈泡。

  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卻立即飛撲而上,賴在他懷裡又磨又蹭的,教他受寵若驚。

  「呃,現在是什麼狀況?」是撒嬌陪罪?嗯,他可不認為她拉得下這張臉,不過,人家都把台階搬來了,他沒道理還晾在上頭吹風。「就說嘛,女人就是要乖巧柔順點,喏,妳都道歉了,我就不怪妳。」

  還在磨、還在蹭,磨得他心花怒放,蹭得他獸性快大發。

  「喂,妳夠了喔,不要逼我!」想怎麼做,也得要把閒雜人等趕出去,確定門鎖好後再進行啊。「妳千萬別跟我說妳是想要三啊,先告訴妳,老子做不到!打死我也做不到!」

  想起于文剛才看得他發毛的眼神,再想起他們剛才抱在一塊,如今她又抱他⋯⋯嗯,實在有點複雜,他們這對老闆和員工確實很怪。

  「你認不出他?」幸多樂不解地抬眼。

  「他?」齊子胤頓了下,指向一直笑得很淫蕩的變態。「他?我應該認識他嗎?」

  幸多樂「欸」了一聲,看向自家老闆,就見他笑而不語。「怎麼會這樣?」她喃喃自問。

  齊子胤說他記得前世的,既是記得,又怎麼會不認得?

  「怎樣啦?麻煩講話大聲一點,老是含在嘴裡,到底是要說給誰聽啊?」

  她本想問清楚,但心想老闆也在現場,怕齊子胤口無遮攔太傷人,於是打住作罷。不過,有一件事一定要說清楚——

  「齊子胤,那個賴⋯⋯可能⋯⋯」

  「我知道。」

  「嗄?你知道什麼?」她話都還沒說出口,他何時變得這麼神通了?

  「我知道她不是我要的女人。」輕淡的語氣說到最後變得兇狠無比。「我已經跟妳談情說愛過,手牽也牽了,嘴親也親了,就只差一件事來聊表我的心意,妳千萬不要逼得我獸性大發!」

  爆竹劈哩啪啦響,她已經慢慢習慣了,不過總覺得他沒說出重點。「你在說什麼?」

  深呼吸,開砲——「幸、多、樂!妳不要跟我說,妳忘了妳已經忘了答應嫁給我!我的婚禮設計圖已經交出去,也已經訂好日期,妳想反悔嗎?有種反悔給我看看,我抓著妳一起埋!」

  眨眨眼,再眨眨眼,她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幹麼?對我不滿嗎?太遲了,我告訴妳,就算妳想要反悔也已經來不及,我們要結婚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了,怎樣?」就是防她後悔,所以他刻意堵住她每一條想反悔的生路。

  思及此,他個人是有幾分驕傲的,因為他猜中了她的心思,但卻又因為猜中了而感到惱火。

  「喂,妳傻了?」過了一會兒,沒見她有半點反應,他火又要爆起。「妳幹麼這樣看著我?」

  「⋯⋯你變得好吵啊。」前世,她的歡哥哥老是哼來哼去的,好像每個人都得從他的哼字箴言裡找出他的話中意,而今生,他卻總是大剌剌地說出看法和想法,實在是差異好大啊!

  轟!「妳第一天認識我啊我吵不行啊?我礙著誰了?我不想再當悶葫蘆了不行?我上輩子話少這輩子話多,妳有什麼不滿?呈上來一起溝通,我很民主的!」

  一陣炮轟方歇,感覺懷裡的人兒又蹭了起來⋯⋯真是的,有嘴不說話,留在臉上當裝飾的嗎?她再蹭下去都不怕他狼性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她撲倒在床嗎?旁邊就有床,很方便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軟弱的聲音從他的懷裡慢慢逸出。

  他瞪大一雙很有殺傷力的虎眼。「妳當我白癡啊?」癡呆的是她不是他好不好?

  「你說,我是誰?」她抬眼,很正經認真地看著他。

  迎上她的無塵水眸,齊子胤很沒轍地嘆口氣。「妳想要我怎麼說?上輩子的宇文幸,這輩子的幸多樂?」

  水眸緩緩睜大。「你知道?!」

  「廢話!妳當我瞎了!」

  「可是,我的臉⋯⋯」

  「很惹人厭。」他直截了當,完全不留情面。

  「⋯⋯」淚水盈在眸底,殺意也跟著浮起。

  「這是實話。」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妳應該知道原因的,所以我一開始看到妳的時候,討厭得看也不想看,不過和妳相處過後,我發現妳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問過了,不是嗎?」

  「問過?」她快速回想,然後想到第一次到他家時,他說——她有沒有可能變成一張我很討厭的臉?「我想起來了!」

  「嗯哼,我說得夠明白了,卻有個呆頭鵝不明白。」超級不解風情,而且還胡說什麼達方可能是幸兒的轉世,害他一陣子都不敢理他,很怕月黑風高他會失手殺人。

  「你怎麼會知道?」

  「就是知道,不要問我為什麼,我知道我一定會知道!再沒有第二個人會比我還要確定我的心意。」他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裡。「妳這混蛋,胡亂揣測我的心思,妳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的痛苦?我尋尋覓覓總算找到了,當然要趕在第一時間將妳訂下來,就妳不知道在抗拒個什麼鬼!」

  儘管被摟得發痛,她依舊捨不得退開。「可是,你看見賴咨云時⋯⋯」

  「我看見她,懷念一下她的臉也不行嗎?那是妳的臉耶,是在我魂縈夢牽時不斷出現的臉,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撫著她絲滑的髮,愛憐地親吻她的髮旋。「雖說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會變成這張臉,為什麼妳的指上沒有紅線胎記,但我就知道是妳,再確認不過!」

  「真的?」

  「廢話,我心裡的悸動會是假的嗎?」他壓著她貼向胸口。「就算不是妳,今世我也一定會愛上妳,就是要妳,不要問我為什麼,誰要我就是這麼愛妳?」

  她臉頰燒紅,水眸燒透。「我以為前天你和賴咨云一起到我的諮詢室,是要跟我談分手的。」

  「妳可以再耍白癡一點沒關係。」老是試探他的底限,害得他老是要上修底限來忍受她的耍白癡。

  「是真的,你一來就瞪我,一副很不爽我的樣子,而且又對她那麼好,她有胎記,說你們約好今生相認,你也沒否認。」好像是來跟她炫耀的。

  「我能不瞪妳嗎?打她一出現,妳就來個不聞不問,完全不聯絡,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我能不氣嗎?我瞪著妳看,妳還敢閃躲,妳找⋯⋯」收起收起,當他沒說。那時沒破口大罵,已經算他很有修養了。

  「我對她好?哼,對,我是故意的,怎樣?就想氣妳,看妳有什麼反應,結果咧?話再說回來,她是我贊助廠商的公關經理,我能不甩她?嘴長在她臉上,她愛怎麼說,我能不給她面子嗎?」

  「可是她一暈,你就一臉心急。」繼續找縫插針。

  「⋯⋯那柔弱的樣子像妳啊,我能怎麼辦?」這一點,他無話可說。

  他對賴咨云是很矛盾的,明明就覺得她邪氣過重,偏就是貪看她的臉,唉唉,他會記住這點,下次一定改。

  「你要防她。」她挾著濃濃鼻音說著。

  他的信念如此堅定,儘管有著兩世記憶,卻毫不遲疑地選擇該屬於他的那一部份,不像她,老是被兩世記憶搞得頭昏眼花。

  是她愛得不夠,還是根本就是他愛得太深?

  「我一直在防,不過目前還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等你看出有問題就來不及了。」她驀然抬眼。「答應我,離她遠一點。」

  他有些玩味地笑著。「妳吃醋啊?」

  「不是,我是⋯⋯」

  「不是?!」這樣還不吃醋?到底有沒有神經啊!

  「聽我說,我要你離她遠一點,是因為你很有可能因她而死!」他再截斷她的話,先一拳打暈再說!

  齊子胤挑起眉,唇角揚笑,彷彿絲毫不以為然。「是嗎?」

  「我很認真的,你不要給我嘻皮笑臉!」幸多樂橫眉豎目地瞪著他。

  他長指撫過她淚痕橫陳的頰。「妳表情很多耶,一會兒哭一會兒氣的⋯⋯很有精神,我很喜歡。」

  「齊子胤!」

  「妳很擔心我?」就如同他擔心她一樣?

  「廢話!」學他口吻吼回去。

  她可以降低等級,跟他耍幼稚。

  「妳的心意我很高興,可是,做不到。」幽邃的眸近乎貪婪地鎖著她的臉。

  「為什麼?」

  「剛才說過了,我們有工作往來,要完全不見面不可能,況且古文物展就快要開始了,正是最忙的時候,想不見面都難。」瞧她怒得美眸燦亮,他心情大好。「這樣吧,要是妳真擔心我,隨時跟著我不就得了?」

  「欸?」對厚,還有這招。

  「下流。」

  「這麼一來,她就不能太靠近我,妳心裡也舒服點,對不對?」他諄諄引誘,拋下魚餌,等著魚兒上勾。

  「⋯⋯嗯。」有道理。

  「無恥。」

  「說好了,這幾天只要跟她商議事情時,妳就跟在我身邊。還有,給我記著,下次回家,不要再給我按對講機,我有給妳鑰匙,下次敢再叫我開門,我就⋯⋯幫妳開最後一次門!」唉,窩囊,發不了火了。

  「嗯。」回家啊⋯⋯她甜滋滋地笑抿著唇。

  「想上床還需要找理由?呿∼∼」那聲響又大了點。

  「⋯⋯你能不能閉嘴啊?」齊子胤火大地瞪向偷偷出聲毀他名譽的男人。「先生,人家在談情說愛,你插什麼嘴?我想做什麼還需要你教啊?門在那邊,識相一點,滾——」

  「是是是,但是別說我沒先警告你,要下手動作就要快,別老是拖拖拉拉的。」于文由衷道,拍了拍蹲到有點發皺的褲子,準備瀟灑離去。「等了老半天,連個養眼鏡頭都沒有,簡直浪費我的時間。」臨走前不忘咕噥兩句,抱怨一下。

  「誰要你來的?怎麼,我親熱還要給你看啊?那我奮戰的時候,你要不要順便幫我加油?」瘋子!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一手握在門把上,于文一臉無所謂。

  瞇起殘暴的眸,齊子胤第二波獅子吼正要發功,卻見他已經快一步閃身而去。

  「算你識相!」嘖,老是吼來吼去的,也很傷喉嚨的好嗎?真以為他愛吼啊。

  「你幹麼對我老闆那麼兇?」她實在是不懂耶。

  「他欠人兇啊。」

  幸多樂微皺起眉。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歡哥哥和無咎是那麼地要好,怎麼這一世會變成這種關係?

  「妳在想什麼?」

  抬眼,放大的俊臉不悅地擺在面前,她不由得露齒一笑。「我在想,你為什麼會跟老闆這麼不對盤。」

  「這有什麼好想的?不對盤就是不對盤。」討厭需要理由嗎?

  「你完全記得前世嗎?」

  「沒有,我只記得一個女人,從頭到尾,我的眼裡只出現一個女人,再沒有其他人。」他俯下眼,看著她一口編貝剔亮,笑得眼兒彎彎,他就好衝動。

  幸多樂被他露骨的神態嚇得忙垂下臉,想到一事,又突地抬眼,脫口說:「那你認不出賴咨云是誰嘍?」

  「我管她是誰。」俯下,攫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嘴,趁她微愕,靈巧地鑽入其中,與她恣意纏繞,汲取她口內的每一寸芬芳,搜刮她每一處甜美,貪婪激狂得心頭顫悸,吻得她神魂顛倒,忘了今夕是何夕。

  吻由淺轉深,重吮貪求著她的滋味,大手更是早就蠻橫地上下其手,毛手毛腳個徹底,直到——

  「啊,我忘了說,多樂早上十點有預約,記得要去上班。」頓了下,很虛假地說:「啊啊,真是抱歉,當我沒說,請繼續。」

  「給我去死!」齊子胤黑眸瞪去,狂燃噬血氣息。「還看!」

  「我想說你要是不懂,也許我可以略點其一。」

  「去死!」吼聲暴起。

  于文懶懶地倚在門邊,笑得有點無奈。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0-3-20 07:4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慎遠美術館

  計程車停在門口,一雙帥氣的及膝馬靴落地,幸多樂拉攏身上的大衣,下車。

  老闆真是的,硬要她來送便當。

  天候微陰,儘管日值中午,卻有點像是黃昏。

  進美術館裡頭,人不算多,三三兩兩的,沒看見他的身影。

  摸了摸還有點紅腫的唇,粉顏羞到快要融化。

  他的吻很狂野,近乎粗暴地渴求,但是她卻一點也不討厭。

  只是現在要見面,實在覺得很不好意思,但要是不來,又怕他會出什麼意外,唉,所以,她來了。

  緩步推開玻璃門,櫃台人員立即有人起身。

  「有什麼能為妳服務的嗎?」

  「呃⋯⋯我⋯⋯請問齊子胤在嗎?」

  「妳找我們董事長?」櫃台人員的眼神戒備了起來,臉色冷了三分。「請問妳有預約嗎?」

  「呃,沒有,但是⋯⋯」

  「若是沒有的話,很抱歉,無法為您服務。」

  「⋯⋯這樣子啊。」無奈地拖長尾音,想說撥通電話給他算了,卻發現手機竟然沒電⋯⋯「那,我看畫。」眼角餘光瞥見掛在牆面上一幅幅的山水畫,乾脆在這兒晃一下,也許他待會會下樓。

  「兩百五十元。」

  「嗄?」

  「參觀費用。」櫃台人員態度必恭必敬。

  「喔。」快快掏出錢包付錢,閃躲到一幅畫前假裝欣賞。原來進美術館看展覽是要錢的⋯⋯真真是太丟臉了!

  沒太大心思地左晃右晃,看著一幅幅山水秀麗的國畫,順著展覽方向走,突覺自己像是被綺麗山景給包圍。

  驀地,她被最末端的一幅畫吸住了目光。

  那是一道背影,一個男人的背影,厚實寬闊的肩像是能夠挑起命運的重擔,背影恍若是指這男人不會回頭看顧來時路,只會勇敢地直往前衝。

  那幅畫被罩在玻璃框裡,但是儘管不觸摸上頭的痕跡,她也知道這幅畫是出自誰的手——

  她的版畫,是她的版畫!齊子胤幫她拓好裱框,是要給她一個驚喜的嗎?但若是她一直沒來呢?還是他認定了她一定會為他而來?

  從不浪漫的歡哥哥,來到今生,多少也是有了些許改變。

  這幅版畫從前世延續到今生,是前世的她親手刻的,是今生的他拓的,命運有時真教人想哭。

  感動到快要無法承載時,耳邊傳來細微的討論聲。

  她微微轉頭,見到隔成展覽曲道的古典屏風另一端,是神情淡漠又寡言的齊子胤,只見他神情專注地聽著周圍的人講解著什麼,只是偶爾點頭,就連個聲音也沒發出。

  他不是說他前世寡言,這輩子注定話多嗎?

  他徐緩走過,神色冷漠,與他人的互動帶著距離,就連櫃台人員上前和他閒聊,他也是一副興致缺缺地隨意點頭,正巧有電話來訪,也只看見他在聆聽而少有對話,然後,下意識地看向玻璃門外,那神情,叫做等待。

  他在等她嗎?俊臉喜怒不形於色,但她卻看穿了他受盡等待的煎熬。

  他始終無法融入人群,直到現在,依舊如此嗎?

  如果,他的記憶是沒有中斷的,從前世延續到今生,那會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啊,但為何她沒在他的眼中找到痛苦呢?

  「妳來了!」

  那張等待的俊臉瞬間亮起,揚笑的瞬間,驕傲得像是征服了全世界,幸多樂才猛然發現,她已不自覺地走到他面前。

  「怎麼了?」見她眸底噙淚,濃眉不由得深鎖,擔憂地審視著她。

  「我好愛你。」她突道。

  齊子胤沒防備地迎接這句話,俊臉愣了三秒,轟然暴紅。

  「妳妳妳⋯⋯妳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這種話應該是關起房門,躲在床上卿卿我我時說的。

  「你落差很大喔。」是誰昨天把她吻到天昏地暗的?

  「少囉唆!」他羞惱地低叫,就連耳根子也是紅通通一片。

  「喏,陪你吃便當,好不好?」她輕笑。

  「妳是來送便當的?幹麼那麼麻煩,陪我一起去外面吃啊。」

  「不行,老闆說我下午還有預約,要趕快回去。」

  「呿!」

  「快點,沒多少時間了,我也還沒吃呢。」自動自發地挽著他的手,把臉靠在他肩頭上,她小聲說:「我看見那幅版畫了,我真的好愛你。」

  「喔。」

  「我愛你。」

  他頓住腳步,咬了咬牙,瞪著她。「妳以為我不敢說嗎?告訴妳,我也很愛妳,很愛很愛妳!」他豁出去了!

  幸多樂忍不住噗哧笑了。

  「笑什麼?有那麼好笑嗎?我不能愛妳啊?奇怪,只有妳能愛,我就不能愛?」誰要她老是在他耳邊說啊說的,他會很衝動的,好不好。

  她笑到岔氣,指了指身後。

  齊子胤回頭,發現館內人員還有參觀的民眾全都在瞬間僵成化石,一張俊臉馬上紅到快要釀血災了。

  「妳故意的!」她死定了!今天沒把她吻成香腸嘴,他跟她姓!

  「啊,救命啊∼∼」她喊救命喊得煽情,逃命逃得很沒勁,嘻嘻哈哈地被他拽進懷裡,狠狠地封口。

  「所以,我在想,關於這一次的展覽,應該可以再增設一點關於本公司的周邊商品,可以達到雙面行銷的最高利益。」

  「嗯。」

  「你覺得商品陳設除了入口處,還能在哪再設一個點?」

  「嗯。」

  美眸徐緩抬眼,瞧著眼前男人一副心不在焉,元神老早就出竅的神遊模樣。「其實你非常愛我。」

  「嗯?妳說什麼?」齊子胤懶懶抬眼。

  賴咨云也跟著勾笑,含蓄而嫻雅。「你很不給我面子喔。」

  「何以見得?」他掩飾到這種地步了,她還看得出來?佩服、佩服。

  她嬌嗔了下。「你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

  「抱歉,最近較忙,體力有些透支。」他摸了摸唇,笑意淺勾。「妳也知道慎遠主辦的展覽可不只有文物展,還有其他企劃,如今正巧是旺季,一忙起來是要人命的。」

  而且,得不到魂縈夢牽的人兒,也是很要命的。

  但沒關係,有這個纏綿悱惻的吻,他可以撐一天的體力,其餘的,他可以慢慢地將她一點一滴吃掉。

  「你嘴巴怎麼了?」

  「有嗎?」

  「有點腫呢。」原本沒注意,但他一直摸著唇,她才發現那唇紅腫得有點詭異,恍若是被人狠狠吻過似的。

  是跟「她」嗎?

  搶了前世,連今生也不放過?她的夢裡,有個她極為深愛的男人,儘管他對她不屑一顧,她依舊狠不下心要他的命,但是他卻不要她,為了一個不起眼的丫頭殉情⋯⋯到了今生,他還是不要她嗎?

  為什麼會這樣?今生,她確實變成他喜愛的臉了,為什麼他還是不多看她一眼?為什麼?

  「是嗎?」不覺她的異樣,齊子胤唇勾得更斜,十足展現他慵邪的氣質和霸主的氣勢。

  看來,多樂也是和他一般嘍?

  那丫頭,才說要讓她跟著呢,她就馬上被她家老闆給抓回去,直到現在還不給他一通電話,回頭非鼓吹她快快離職不可。她的老闆根本是雙面人,一會兒要湊合他倆,一會兒又拆散他倆,玩他啊?

  悻悻然想著,突地聽見古怪的折斷聲,抬眼望去,瞥見眼前人手上的鋼筆竟硬生折斷⋯⋯鋼筆耶,她是女大力士嗎?

  「賴小姐?」

  「我⋯⋯不舒服。」她支手托額,面色蒼白如紙。

  見狀,齊子胤心跳不爭氣的亂了拍。該死,明知道她不是幸兒,但她這模樣卻教他快要碎了心。

  「我送妳去醫院吧。」忍不住的,語氣就是添了幾分暖意。

  「不用了,老毛病而已。」

  「那麼,我送妳回去吧。」

  「麻煩你了。」她皺眉苦笑。

  「一點都不⋯⋯用客氣。」差點很瀟灑地說出一點都不麻煩,可這句話要是出口,往後肯定很麻煩。

  鎮定點,她不是幸兒,真的不是,別再為這張臉迷惑了⋯⋯

  送賴咨云回她住所,房子很大,美輪美奐得教人多看兩眼,其間擺設也頗氣派而富時尚感,但是,很空洞。

  擺滿了東西,卻沒有人聲,那是最寂寞的空間。

  「那麼,我先回去了。」都把人送進房裡躺了,他應該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抱歉,可以麻煩你幫我倒杯溫開水嗎?」見他要走,她虛弱的請求。

  「好啊。」倒杯水嘛,不過舉手之勞。

  替她倒了杯水來,齊子胤就站在床邊,等著她接過。

  「可以麻煩你拉我一把嗎?」

  她柳眉輕蹙,唇角笑意苦澀,滿臉的請求和企盼,他要是能夠狠得下心,他就不叫齊子胤。

  絕不是因為她流露出柔弱的姿態,才教他心憐,百分之百都是那張臉惹的禍,總會教他想起前世的幸兒是恁地體弱多病,吃藥總要他托起才能坐穩⋯⋯幸好,老天有眼,這一世給了多樂強壯的身體,他夠滿足了。

  幾乎毫不遲疑地在床邊坐下,一手穿過她的頸項準備將她扶起,豈料不知是他用力過猛,還是她蓄意投懷送抱,總之,她黏在他的懷裡不放了。

  他瞪著她。她沾了三秒膠嗎?黏得這麼緊是怎樣?

  「賴小姐?」語氣已有不爽。

  「抱歉,我頭好暈,可以讓我歇一會兒嗎?」

  那語調可憐兮兮的,神色楚楚可憐,他要是能泯滅人性,他就不叫齊子胤⋯⋯

  混蛋,再攪和下去,不出事就有鬼了!

  還好,他的定力可比入定老僧,心中無她,心思無她,就算她想幹麼,也誘惑不了他。

  「還是找醫生過來看看好了。」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不用了。」她閉上眼貼在他厚實的胸膛,聽著他依舊沉勻的心跳,唇偷偷地隔著衣料,吻上他。

  齊子胤驀地一僵,瞪大眼。

  有沒有搞錯?現在是在玩哪一齣⋯⋯該死,他可不可以推她去撞牆?不行,他捨不得傷到這張臉,不然咧?他該怎麼辦?等著被她拆吃入腹?

  「歡哥哥——」

  齊子胤渾身毛了起來,斂眼瞪她,卻正對上一雙柔媚噙悲的臉龐,心隱隱作痛,理智和感性瞬間拔河較勁。

  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

  他腦袋清楚的很,但是⋯⋯前世的記憶烙印得太深,一面對這張臉,他要是能夠視若無睹,他就不叫齊子胤了!

  「歡哥哥,我是幸兒啊,我好想你⋯⋯」

  嗓音柔嫩帶著童音,水眸瀲灩以對,蒼白無血色的唇微啟,像是邀他品嚐⋯⋯完了、完了!

  他可以清楚看穿幸兒的魂魄在何方,只因他要的是幸兒與生俱來的無垢氣質,但是他逃不出前世的桎梏,逃不出對這張臉的眷戀,眼前這一刻,彷彿時光倒轉,回到他還是宇文歡,而她是幸兒時的那個年代⋯⋯

  玉白纖手有意無意地撩過他的胸膛,唇瓣微啟,輕輕悄悄地撫過他的唇,就連身子都不知何時大膽地坐到他的大腿上,挑惹他快要固守不住的城池——要命,真的要命。

  喉頭緊縮了下,理智全面棄守,他不行了⋯⋯

  「我想,我先回去好了。」

  「等等、等等,多樂大師,再等一會兒,已經十點了,董事長差不多要回來了,還是我再打他手機看看?」見她要走,任達方連忙掏出手機,準備來個奪命連環CALL。

  「不用了。」幸多樂笑著制止。「是我不好,沒先跟他聯絡。」

  趕快走人好了,已經這麼晚了,要是齊子胤一回來就把她拖進房間,到時候她可是插翅也難飛,畢竟他中午時已放話,絕對要給她很、好、看⋯⋯

  「不會的,只要多樂大師願意找董事長,董事長隨時都歡迎,他今天這麼晚還沒回來,肯定是有要事纏身,妳再等一會兒,我再煮一杯咖啡給妳。」說完,不容拒絕的快速鑽進廚房,快手倒著,另一隻手則忙著打電話。

  董事長啊,你到底在幹麼呀?他心裡哀嚎著。

  今天下午,董事長只有一件行程,就是和賴咨云談論展覽事宜,若不是自己走不開,他肯定會陪同前往,不讓董事長落單的,現在都這麼晚了,人還沒回家,手機又不通,很容易引人遐想耶。

  雖說他不認為董事長會背著多樂大師胡來,可是有時候男人是很難說的,很多部位都可以獨立思考兼作業的⋯⋯

  「任先生。」

  輕柔嗓音從背後傳來,他嚇得跳起來,把手機丟進口袋,轉身快快端來咖啡。

  「多樂大師,叫我達方就好,叫任先生好怪。」他引著她回客廳。

  「那你也叫多樂就好,加個大師幹什麼呢?」她笑容可掬地接過咖啡,淺啜一口,痛著了紅腫的唇,暗抿了下。

  都怪那人,吻得那麼用力,害她下午上班所有人都瞪著她的嘴巴看,就連她編謊說是被蚊子叮到,都被笑咪咪的小梁拆穿,譏笑肯定是隻大蚊子所為。

  「叫多樂啊?」他有點靦覥地搔了搔頭。「也好,比較親切。其實,我第一眼看到妳時,就覺得好親切。」

  「真的?我也這麼覺得呢!」

  「幹麼,相親啊?還親切咧,要不要結拜當兄妹?」客廳入口傳來齊子胤悻悻然的聲音。

  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頭。

  「你回來啦?」她神色有點閃爍地別開眼,所以沒發現他眼底的狼狽和乏透的精神。

  「茶。」齊子胤喊了聲,很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

  任達方立即像隻勤勞的狗兒快步奔去,務必將董事長吩咐的事做到盡善盡美。

  「你怎麼這麼晚?」她瞪著咖啡杯說。

  「妳在問咖啡啊?不好意思,我家的咖啡杯沒那麼人性化,不會說話。」他壞心眼地說。

  幸多樂橫眼瞪去。啐,明明知道她在說什麼,還抬槓咧。

  然而,這一瞧,卻瞧出問題了。

  「妳幹麼這樣看我?」他慵懶地靠在椅背,一副問心無愧的跩樣。

  幸多樂瞇起眼,伸手朝他的頸項一指。「這是什麼?」

  他眉頭微挑,餘光瞥見去泡茶的助理像見鬼似的猛指自己的頸項,然後再用唇吸手背。

  什麼玩意兒?齊子胤攏眉沉思,用力地瞪他一眼,見他把吸了老半天的手背轉過來,露出很明顯的一處瘀紅,立即暗咒了一聲。

  ×的,八婆!以為逃過一劫了,豈料⋯⋯可惡,早知道就多踹她兩下!

  「嗯?」幸多樂水眸瞇薄,如刃射去。

  咳了一聲,他神色自若地說:「有什麼問題嗎?」裝傻裝徹底就對了。

  「還裝蒜?」她再怎麼不經人事,也不會不懂那是什麼東西好不好?

  「什麼跟什麼?」他半點心虛都沒有,藏得好好的,完美無破綻。「達方,你泡茶泡到死了嗎?還不來!」

  「齊子胤,我再問你一次,那是什麼?」她沉聲問。

  任達方端著茶過來,笑著打圓場,說——

  「那是螞蟻咬的。」

  「那是蚊子咬的。」齊子胤說完,黑眸像是北極冰山般冷凜如霜。

  那驟冷的眸眨也不眨,像是在告訴他親愛的手下——白癡也會說是蚊子好不好!誰說螞蟻誰就負起善後的責任,處理不好,自行領死。

  任達方默默意會,正打算妥切善後,卻瞥見幸多樂已經站起身。

  「等你們商量好是螞蟻還是蚊子的時候再告訴我。」她冷冷掃過屋內的兩個男人,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瞪著她離去的背影,齊子胤目光緩緩移向正準備逃到一樓玄關的敗事者,清朗開口。「達方——」聲音輕滑帶柔,非常有磁性而好聽。

  任達方背脊升起陣陣惡寒,暗想自己如果先投降求饒,是不是會好過一點。「董事長,夜已深,風很涼,我想,明天還有很多很重要的事必須由我親自處理,所以,我先走一步了。」

  「走出去就不要回來。」聲音懶懶的,像是漫不經心極了。

  「⋯⋯董事長,我錯了。」乖乖回來,跪在主人身旁。

  「錯了沒關係,你知道,我很開明的,也不是會記仇的人,只要你能把誤會解開,大家相安無事。」

  那麼,要是誤會沒解開,是不是要出事了?任達方只敢想,不敢問出口。

  「唉,董事長,你沒事帶個吻痕當禮物回家幹麼?」忍不住怨,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森冷目光丟來,他立即受教地閉上嘴。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辛苦。」語調是滿不在乎的,但只有他才清楚,他可是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生天。

  想起那時,就在戰情告急的那一剎那,他用盡氣力問了一句話——

  「妳⋯⋯記不記得這紅線的胎記是怎麼來的?」嗓音粗嗄低啞,像是正在天人交戰。

  那女人正將他撲倒在床,細細品嚐,且在意亂情迷之中。「嗯?記得啊。」靈巧粉舌快捷的攻城掠地,而他只能節節敗退,任其予取予求。

  「怎麼來的?」抓住最後一絲理智,他執意要問。

  賴咨云頓了頓,目光冶豔,神色迷惑,眉頭緊蹙著。「你幫我綁上的。」

  「先綁妳,還是先綁我?」可惡,他的幸兒要是真的這麼不知恥的話,他一定會⋯⋯很開心。

  她明顯頓住,而後開始耍無賴。「我忘了,你不要再問了,我⋯⋯」

  啪的一聲,她軟倒在他身上,他一身狼狽,襯衫的鈕釦早被解開,露出大片精實的胸膛,就連褲子也快要失守。

  「不好意思,本人不接受被動貪歡,敬請原諒。」劈在她後頸的力道應該夠她昏睡一陣子了,他快快起身,整裝離開。

  臨走前,借了她家浴室,抹去身上屬於她的氣味,然後一臉嫌惡地離開,並且發誓,這事絕對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算他聰明,也夠理智,要不還怕不被她給吞了?

  提問是在趁機凝聚理智,尤其當他聽見她的答案,更是瞬間讓他清醒。

  他的幸兒,是不可能知道答案的。

  築夢命理館

  于文大剌剌地踏進幸多樂空無一人的諮詢室裡,對著後頭的人說:「你看吧,我不是說過了嗎?她請假。」

  「那⋯⋯請問,多樂住哪?」任達方的聲音很虛弱,像是已經多夜未眠,憔悴得快要死掉。

  「不好意思,恕我無法告知。」想了下,他反問:「你家董事長不知道嗎?」

  任達方很可憐地搖了搖頭,清俊的臉青中帶白,像要虛脫。

  于文挑起好看的眉。「這樣吧,你跟你家董事長說,如果他很急,就叫他親自來找我,若是不急,沒關係,慢慢耗,反正大家都有時間。」

  「呃⋯⋯」據他所知,董事長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老闆,不過,已經好幾天都找不到多樂了,他想,董事長應該會選擇退一步海闊天空吧。「好,我會告訴董事長,那麼,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慢走。」

  目送他走出大廳後,于文關上了諮詢室的門,輕聲說:「丫頭,走了。」

  後方那扇小小的門立時被推開來,露出一張惱火的臉。「什麼意思嘛,就只會叫達方來,他咧?都不用親自出馬的喔,到底是誰做錯事啊。」要她沒猜錯,他肯定是在這段時間裡拚命地使喚達方,無恥!

  「妳真打算不理他了?」那個他是誰,就不用多說了。

  「⋯⋯」幸多樂抿嘴不語,走到沙發坐下。

  「一點都不怕他出事?」

  她皺起眉。

  「我聽達方說,這一陣子賴咨云和他家董事長的互動很多。」偷偷看她臉色黑了一半,他心情愉悅地又繼續下去。「本來是要妳跟著的,可找不到妳的人,聽說他家董事長硬著頭皮上陣,天天回家時總是筋疲力盡,像上了戰場一樣。」

  秀氣的眉間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了。

  「妳不怕他就此失守?」于文哈哈笑著。

  「失守就失守吧,反正早就已經被攻破城門了。」扁起嘴,神色複雜得很。「如果這樣可以保住他一條命,我沒有什麼可以不讓的。」

  「原來如此啊,妳從賴咨云那兒預知了他的死期,所以妳想,要是他別對她太壞,應該還有一線生機,對吧?」

  幸多樂瞪大眼。「我真不知道現在到底該叫你什麼了。」她從沒跟他提起她看見了什麼啊!

  「隨便,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罷了。」于文不甚在意地揮揮手,又說:「可是,丫頭啊,妳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嗎?讓他跟在賴咨云身邊,反而等於暴露在死亡的預知裡,不是更危險?」

  「可是,賴咨云可能就是兇手,要是他討她歡心的話,應該⋯⋯」

  「多樂,妳預見的只是一個角度、一個方向,不是絕對,依我看,讓他老是跟賴咨云湊在一塊⋯⋯早晚出事。」

  「是這樣嗎?」她想錯方向了?沉默了一會,她乾澀問著。「老闆,你認為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

  「可以。」語氣再確定不過。

  「可是,我前世還是如你所言,落得孤死的下場。」不是埋怨,而是有點不甘。

  于文臉色微變。「那是我的疏忽。」

  「我可以改變他的未來嗎?」

  「只要妳想,妳去做、去接近,沒什麼不可以的。」

  幸多樂斂眼沉思著,而後又重重地擰起眉。「可是,他的脖子上有草莓⋯⋯」好吧,她承認,她很不爽。

  「草莓為什麼會放在脖子上?」他聽得一頭霧水。

  「老闆⋯⋯」冷笑話嗎?

  「為什麼?」他一臉虛心請教,很認真。

  離開命理館,于文正要走向電梯,一道頎長身影伴隨冷風刮來。

  「多樂呢?」聲音陰邪低沉,臉色臭得像被人倒了幾十億的債。

  一見來人,于文立即扒開對方大衣的衣領,準備再往下深探。

  「你幹什麼?」齊子胤退退退,連退了數步,用力抹了抹剛才被他摸過的地方,臉色鐵青,拳頭握緊,隨時可以開打。

  「我想找你的草莓啊。」他一臉認真。

  見他再度逼近,齊子胤立即抬起手,把他擋在一臂之外。「你有神經病啊?我有沒有草莓關你屁事?」

  「你想不想跟多樂見面?」話鋒一轉。

  「想。」廢話,不然他來幹麼的?

  「想不想跟她合好?」

  「廢話!」

  「那就讓我看你的草莓。」

  「⋯⋯你變態啊?你有毛病,欸,你真的有問題,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拳頭是不長眼的,待會被打死不關我的事。」被他精銳的眼看得通體生涼,於是他再次退退退,直到背抵著大樓牆面。「欸,等等,難道說,你是故意在取笑我?」

  「什麼意思?」于文不悅地瞇起眼。「我是虛心請教,你怕什麼?」

  「沒人會對這種事虛心請教的。」

  「可是,這種事有那麼普遍嗎?」他疑惑地皺起眉。「時代也進步得太快了吧,現在居然連人的身體也可以種草莓,實在是讓我好驚訝⋯⋯」

  「嗄?」這傢伙是在說哪一國話?

  「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再抬眼,他很認真。「我保證,今天晚上把多樂宅配到你家,夠意思了吧。」

  「什麼跟什麼⋯⋯」還宅配咧!既然懂宅配的意思,那怎會不知道種草莓的意思?「你說的是真的?」

  「那當然。」

  「好吧,讓你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過了那麼多天,也許顏色已經看不見了。」他拉掉領帶,解開鈕釦查看,果真如他猜想,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

  可惡,害他又想起那個八婆!偏偏見到她的臉,他又心軟得一句毒話也說不出口。唉,他早晚害死自己。

  「⋯⋯你在幹麼看就看,有必要摸嗎?我說過了,就算要搞GAY,也不要找我⋯⋯不要再摸了,再摸我要揍人了!」聲音飆高到快要破裂的地步,拳頭高高舉著,卻似乎沒有落下的打算。

  「沒有草莓啊⋯⋯」于文還在翻,還在找。

  「⋯⋯不要太過份了!」有人在看了!他的名聲、他的清白、他好可憐⋯⋯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0-3-20 07:45: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來啊,進來啊。」法式別墅前,于文扯著一臉不情願的愛徒進屋,而屋主一見到他,立即跳開,連退數步。「⋯⋯你見鬼啊?我幫你帶人來,你是這樣感謝我的?」

  「在命理館外,我已經感謝過你了。」字句沉重,目色防備,不過一看到心上人,齊子胤的心立刻變成軟柿子。「多樂,妳來了。」

  幸多樂扁起嘴哼了聲,無視他的討好,往沙發一坐。

  「喝茶吧,我已經泡好了。」沒關係,他脾氣愈來愈好了,耐性愈來愈沒上限,腰可以折,背可以彎,繼續討好。

  還是不說話。

  「對了,我聽說妳喜歡吃甜點,所以我特地買了一些,妳吃吃看,這家蛋糕店的波士頓派很有名的。」快快把蛋糕擺上,來個負荊請罪。

  還是不吭聲。

  於是,齊子胤丟了個眼神給于文。

  于文收到之後,氣定神閒地走到女主角身旁坐下。「多樂,別氣了,我已經確定過,他身上沒有草莓。」

  「你到底知不知道種草莓的意思?」幸多樂總算開口了。

  「不就是把草莓種上去?」啐,瞧不起他的智商嗎?

  「⋯⋯你一輩子都不會找到的。」很想笑,但是偏不給齊子胤面子,不笑。

  聞言,齊子胤二話不說,扒開身上所有贅服,在她面前展露精實的體魄。「妳自己找。」最後一招——美男計,再沒效,他就翻臉。

  「走開!」她二話不說推開,美男計當場宣告無效。

  這下他真控制不住了。「妳什麼態度,我這個身體有多少女人覬覦,多少女人多想品嚐,妳居然把我推開幸多樂,妳未免太不識貨了⋯⋯」他發現打從認識她以來,牙都快壞了。

  「好啊,你去找個識貨的女人來品嚐,關我什麼事?」起身,準備走人。

  「妳敢走?!」

  正準備阻止,卻見于文往她肩膀一按,她立即軟倒,他眼明手快地上前摟住人,抬眼瞪著于文。「你搞什麼鬼?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問你,你喜不喜歡她?」于文一臉認真。

  「廢話!」找不到台詞,所以專說廢話的嗎?

  「那就上啊。」很正經的。

  「⋯⋯上?」

  「我告訴你,多樂很傳統的,只要霸王硬上弓,她就是你的人了,還倔什麼呢?」他輕鬆分析狀況。

  「是啊是啊,然後等她醒來,換我被她打死,你就稱心如意了?」這是什麼鳥方法?「這是一個有民主有法治的國家和年代,我要是對她霸王硬上弓,是會遭受法律制裁的,你懂不懂啊?」

  「那是指單方面的侵略行為,但事實證明你們是兩情相悅,目前不過是處在冷戰期而已,為什麼不能?況且,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床頭吵、床尾和,夫妻吵架時,上就對了。」他說得好像很有經驗似的。

  而齊子胤,居然還很沒用的心動了。「等等、等等,這要好好想想,我可不想走錯一步路就落個屍骨無存的地步。」他覺得是君子就不該趁人之危,感覺像是迷姦,沒有互動No feel,但是君子和男人是很難共存在同一軀體的。

  就好比現在懷裡抱著她嬌柔的身軀,他就開始呼吸加重,眼睛不敢亂瞟,手不敢亂摸,就怕燎原之火徹底焚燒。

  「你到底想守著你的童子之身多久啦!」于文有點火氣地開罵。「扭扭捏捏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都給他這麼絕好的機會了,還不知道要把握,真的是⋯⋯沒救了。

  「你說什麼?」他眸色一凜。

  「我說你的童子身到底要守多久啦!」不爽了。

  齊子胤吐不出話。其實,他不是問這一句,但他回答這一句,卻讓他從頭涼到尾,過了好久,才擠出好虛弱的聲音。「你為什麼知道?」

  混蛋,就連達方都不知道的事,他從哪裡知道的?

  「看你三番兩次都下不了手,就知道你有問題。」要是事事都得經過他掐指推算,他這千年的智慧不就全都浪費了?

  「是嗎?」這麼容易看穿?

  「去去去,把她抱到房間去,我陪你喝兩杯。」于文不耐趕人。

  等到齊子胤把幸多樂安置好下樓,便見他早已取出酒杯和酒。「我幹麼跟你喝酒?」

  「替你壯點膽子,要不看你那孬樣我就覺得頭痛。」倒了半杯酒遞給他。「喝。」

  一口飲盡,齊子胤眉頭深鎖。「你沒跟她說,我跟那個八婆沒一腿?」

  「你真笨,口說無憑,誰信?」趕緊再倒上。

  「你不就信了?」敢說他笨?愈來愈大膽了。

  「問題是你想上的又不是我,我信了有什麼用?」催促著他趕快喝,他等著倒酒。

  齊子胤死瞪著他。「你的用詞一定要這麼清楚明白嗎?什麼上不上的,請說我要憐惜她,好嗎?」

  「隨便啦,反正還不是一樣的行為,用的詞再唯美,做的事還是一樣。」

  「問題是你說的很獸性。」好像他很禽獸一樣。

  「沒獸性就沒衝動,沒衝動就沒後代⋯⋯你能不能喝快一點,我拿得手都痠了。」于文不耐地挑眉。

  「喂,你是不是想灌醉我,對我做什麼?」不是錯覺,有時總覺得這男人看他的眼神讓他渾身毛透。

  「抱歉,我不需要有後代,所以沒衝動也沒獸性。」

  「喂,不是要陪我一起喝的嗎?為什麼只有我在喝?」

  「我又沒要幹麼,難道要我喝酒助興,幫你搖旗吶喊嗎?」

  「⋯⋯」

  聲音到最後終於消止,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于文攙著齊子胤上二樓,把他擱在幸多樂的身邊。

  「喂,我要走了,你可以吧?」嗯,好像讓他喝太多了點。

  「問這種問題,你太失禮了吧!」

  「看起來還挺清醒的。」很好,他完成任務,可以回家休息了,剩下的好事,他實在不便在場,也沒意願為他加油。

  開了窗飄然離去,他滿心歡喜。

  可他一走,齊子胤卻顯得手忙腳亂,有點像是頭次上工又怕失風的竊賊,對著昏睡的人兒,向前向後,忽左忽右,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他的心是很癢,想要的慾望更是痛得他很想大叫,想先來個吻當作餐前沙拉,可問題是她沒有反應,讓他演起獨角戲覺得好辛酸,於是作罷。

  但邪念已起,豈能輕易放過?

  於是他偷偷掀開她的衣角,想要竊玉偷香,但⋯⋯沒當過小人,他怯場啊!

  而且,真要征戰,他也不知道該先從哪一角開始打起,才會不讓自己失控走火,且讓她倍感滿意進而夜夜邀請。

  這問題,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他要一戰成名,所以這一戰必須要他全副武裝上場,且要他全神貫注沙盤演練數回才行。

  趴在她身側,齊子胤看著她的睡臉,唇角的笑意不斷放大,恍若光只是看著她的睡臉,就能驅走他滿腦子不正經的邪思。

  當邪思消失時,他的意識跟著模糊,沒多久也跟著昏睡。

  慘的是,半夜開始下起大雨,從沒關的窗潑進了屋內,潑濕了床,也潑濕了睡在靠窗,且不到天亮不會醒的幸多樂。

  所以,當天一亮,等著驗收成果的于文到訪,等著他的不是滿嘴埋怨卻又甜蜜嬌俏的愛徒,而是病得只剩下半條命的苦命小女人。

  「多樂,該吃藥了。」

  聽見的瞬間,繼續裝睡。我睡著了、我睡著了,就算地震火災,我都不會醒,所以不要吵我∼∼在心裡默唸個十遍,她祝自己心想事成。

  「該吃藥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多樂!」聲音重了。

  她閉緊眼,努力裝睡,可憐她頭痛昏沉,全身痠麻得像是要死掉,她知道自己感冒了,也知道在發燒,但就是不想吃藥。

  反正,就算不吃藥也是會好的嘛。

  「把她的嘴扳開。」

  她聽出那是老闆的聲音,不由得氣惱地張眼瞪人,無聲嘴形喊著——叛徒!

  「醒啦。」于文勾笑。

  再瞪。

  「把她扶起來吃藥吧。」

  話落,一雙有力的臂膀立即無視她的意願將她扶起,面對著那一顆顆的藥丸。

  她如果哭出來,會不會很丟臉?

  「只是吞藥而已,又不是要妳喝中藥,怕什麼?」齊子胤坐在床畔,軟聲哄著,溫開水已在一邊待命。

  他一早醒來,頭痛欲裂,張眼發現床上竟然濕了一大片,顧不及頭痛得要死,抱著佳人就先移到其他房間,再踅回時,肇事兇手已經出現在房裡,而這一次,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請了醫生特地外診,打了針,到藥局拿了藥,再回來時,她身上的衣物已經換過,他氣得想殺人,但于文只是溫溫地說:「放心吧,我連看都沒看,連碰都沒碰。」人家如此慎重回答,他還火大只會顯得度量狹小,所以,算了。

  「我討厭吃藥。」小嘴扁得跟鴨嘴沒兩樣。

  「我知道。」他哄著,但唇角是帶著笑意的。

  「可不可以不要吃?」

  「不可以。」簡潔有力。

  她扁嘴,瞪向一直在當隱形人的于文。「老闆,你給我記住!」

  「抱歉,我忘了。」他哈哈大笑。

  「你把我騙到他家中,還害我感冒,我要罷工。」可惡,頭好痛!因為討厭吃藥,所以她一直很注意身體狀況,然而這次生病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要不是某人藉由窗戶離去時忘了關窗,她也不會生病!

  「放心、放心,我已經准了妳的假,要休多久就休多久。」他一諾千金。「妳就在這裡好好地靜養到好,知道嗎?」

  話裡有著兩人才明白的寓意。

  就算她頭痛眼花,依舊記得老闆要她守在齊子胤身旁,以應付任何狀況。

  昨晚來這兒,她其實沒打算要拿喬的,可只要一想到他跟賴咨云那樣又這樣,她就覺得完全無法忍受。

  就算不是出自於他自願,但她還是沒辦法接受。

  「告訴妳一個祕密。」于文突道。

  「什麼?」她對祕密向來沒有太大的興趣。

  「等妳吃完藥就告訴妳。」

  「⋯⋯」來這套。

  「等妳吃完藥,甜點一份,怎樣,我夠大方吧。」齊子胤快速地引回她的注意力。

  她不由得勾笑。「你以為我今年幾歲?」

  「妳不管幾歲都會怕藥的,不管妳幾歲,只要妳生病,我就這樣哄妳,妳說好不好?」

  「你在詛咒我啊?」他很希望她三不五時就大病一場嗎?

  「不,我希望妳長命百歲,無病無痛,若有,就交給我好了。」天曉得當他一覺睡醒,瞧見她臉色異樣蒼白時,嚇得連心跳都快要停了。

  那樣無時無刻活在病痛陰影下的日子,他不要再過了,不想再老是擔憂著她什麼時候會不見,不想再老是半夜睡醒探她是否還有鼻息。

  「藥給我。」她深吸口氣,開始催眠自己,那些藥丸一顆顆都像彩色糖果,是糖果糖果糖果∼∼

  把藥接過手,如壯士斷腕般慷慨激昂,藥一塞,開水一倒,吞∼∼

  藥是吞下去了,眼淚也很不爭氣地掉下來。

  「噓,不哭,甜點來嘍。」快快把剛才外出買的蛋糕獻上,挖了一口餵進她嘴裡。「好吃嗎?」

  「嗯。」她滿足地點頭,水眸瞇成一直線,讓嘴裡的甜意吞噬在口腔裡不散的苦味。

  怔忡地看著她的笑臉,齊子胤跟著揚笑,眼前的視線卻突地模糊了起來。

  「你怎麼了?」再挖一口蛋糕,發覺到他的異狀。

  那雙向來不太有溫度的冷眸近來變得很熾熱,而現在卻飄著霧,飽含水氣,在那如星般湛墨的眸底蕩出一片溫潤海洋。

  「我去一下洗手間。」咳了聲,他快快退場,不想被她發現自己竟有點觸景傷情。

  待齊子胤走出房,于文隨即遞補他的位子,說:「要不要聽他的祕密?」

  「什麼祕密?」

  「我可以對天發誓,他跟賴咨云絕對沒有發生關係。」

  「怎麼可能?」說到這件事,心底漾酸,嘴裡泛著澀,吃著蛋糕也掩蓋不了。

  「真的,因為他⋯⋯」後頭,他附在她的耳邊說。

  「真的?」水眸一亮,但還有幾分存疑。

  「他要是有百戰不敗的經驗,妳今天就不會被雨淋了,而是應該被他擾醒,和他翻雲覆雨到天亮。」這是他的估算,可誰知道就有個笨蛋專門在破壞他的計畫,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完全不知長進。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多樂生病是我的錯嘍?」獅吼聲在門口響起,隨著步伐移進房內。「你怎麼不說是你昨晚離開時沒把窗子關上!」

  「沒關窗子就是要你別被一屋子溫暖給催睡,誰知道你還是一樣睡著,說到底,你根本就是有問題!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睡得像一頭死豬,就連雨潑進來都沒發現。」很聰明的,讓自己無罪釋放。

  「我聽你在放屁,全都是你搞的鬼!」齊子胤硬是把他擠到一旁,對著情人喊冤。「多樂,妳相信我,昨晚的事都是他安排的,我不肯,他還笑我孬,可我是誰,我是高風亮節的君子啊,怎麼可能趁人之危?就算妳肯,我也會要妳三思啊。」

  「那是因為你沒經驗吧。」于文很不捧場的吐槽。

  他回眸瞪去,黑眸深藏殺氣。

  「可是⋯⋯我的嘴巴更腫了。」幸多樂開口,而且嚴重質疑她的唇又裂了。

  「呃⋯⋯」人贓俱獲,小人現形。「我是高風亮節的君子,但也是活生生的男人啊,要是我真對妳一點都不衝動,妳才要擔心吧?」

  「又是君子又是男人,你到底想說什麼?」于文嘆道。

  「關你什麼事啊?你坐在這裡幹麼,不覺得很擠嗎?」砲火轉向,十二點鐘方向,開砲。「姓于的,你以後離我遠一點,滿肚子壞水,天曉得你下次會不會把多樂推進火坑。」

  「你以為我那麼閒?」

  「要是不閒,現在怎麼會坐在這裡?」

  「哎呀,我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不好意思,謝絕建言,麻煩你閉上嘴,不要再荼毒我的耳朵,玷污我的人格,破壞我的名聲。」

  「是是是,哪天要是不上手的話,別要我幫忙。」他做了個割袍斷義的動作。

  齊子胤彎腰把無形的袍丟了回去。「鬼才找你幫忙!」

  幸多樂微笑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唇槍舌劍,壓根沒打算要阻止,這樣的狀況像是最頂級的催眠曲,讓她沉入最安全的地帶入睡。

  像是又回到前生最美的那段時光,但過去已過去,從今天開始,她要好好把握可以掌握的未來。

  老闆說,命運可以改變。

  就算不能變,她也要讓命運拐個大彎!

  下午,午睡得正香甜之際,有道非常白目且不識相的按鈴聲,像是誰家失火般地狂按不休,讓向來好眠的齊子胤都被硬生生地抽離了甜夢邊緣。

  「×的!最好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不然⋯⋯」口中唸唸有詞地走到一樓,打開液晶螢幕,很不爽地瞇起眼,瞪著上頭出現的身影——

  賴咨云?

  「子胤?」那頭傳來她的聲音,平穩之中帶著急躁。

  他什麼時候跟她這麼熟了?「有事?」口吻略顯冷淡。

  「呃,我這幾天一直聯絡不上你,就連你的助理也不知道你去哪兒,所以我只好到這裡碰碰運氣。」

  「有事?」他吸口氣,捺住性子。

  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的住址給出賣的?絕對不是達方,他太了解他的心思,絕對會幫他牽制這個八婆。

  「古文物的玻璃罩全都送來了,你不是說要確認尺寸?」

  「我已經交給達方處理了。」他懶懶打發。

  「可是你不是說要確認最後擺設位置?離展覽只剩幾天的時間了,你這麼懶散,實在是讓我好擔心本公司所投注的心血會一無所有。」軟的不行,她來硬的,而且是假公濟私。

  「進來吧。」很不爽地替她開了門,絕對不是因為她質疑他的能力,而是他打算讓她徹底死心,省得她老是煩他,煩個沒完沒了。

  「咳咳!」

  身後傳來咳嗽聲,回頭見一個鼻頭紅紅的小女人咳得小臉漲紅,正緩步從樓梯走下。

  「妳不在上頭歇著,跑下來幹麼?」他快步走上前。

  「我想喝開水。」她依舊咳著,手裡還拿著水瓶。

  「我去倒,等我一下。」他飛快跑去廚房裝開水。

  此時玄關的門被人推開,賴咨云踏進大廳,一眼便瞧見站在樓梯平台上的幸多樂,神色明顯一震,像是被人打了個巴掌似的。

  「妳怎麼會在這裡?」她脫口問著,神情震怒,恍若她才是這間房子的當家主母,不容許她以外的第二個女人踏進。

  齊子胤願意讓她進來,她以為是兩人漸有發展,沒想到他藏了個女人在家裡,而那個女人竟是她!這個時候,她穿著他寬大的襯衫下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什麼好事,根本不須言談便知!

  「我⋯⋯」幸多樂顯然沒料到有這一幕,很嚴重地狀況外。

  她只是被吵醒,覺得頭暈口渴想喝水而已,沒必要這樣瞪她吧。

  「出去!」賴咨云丟下公事包,直衝向樓梯,一把扯住她的手。

  「我、我⋯⋯」想避已來不及,只能任她奇大的手勁拖下樓,兩手碰觸之際,扭曲的視野拉出驚悚的一片畫面——

  齊子胤倒臥在地,身上穿著黑色的西裝,而場地是在⋯⋯可惡,那是哪裡?四處堆放了好多木箱和玻璃箱,後頭有一大片彩色玻璃窗,外面天色昏暗,似乎還下著雨⋯⋯

  還來不及細忖,一聲暴吼伴隨不容忽視的勁道,硬是把她拉回現實之中。

  「混蛋,妳在幹什麼?」

  虛弱地看著那道擋在她面前的寬闊背影,還有緊握著她的厚實大掌,幸多樂乏力地往他背上一靠。

  「好痛!」被推下幾個階梯的賴咨云坐在地上喊疼。

  「給我滾出去!我這裡不歡迎不懂得尊重的人。」齊子胤目眥盡裂地瞪著賴在地上耍無賴的女人。

  混蛋,打從那夜過後,多樂的感冒一直沒好,老是在半夜咳醒,因為她沒和家人住在一塊,所以被他強迫留在身邊照料,好不容易有點起色,誰知道被這八婆吵醒就算了,居然還敢把她拖著走!很想死是不是?!

  「你、你選擇跟她?」抱著頭,賴咨云感覺腦袋裡頭有好多小蟲子在亂竄,有好多聲音在迴盪著,痛得她頭快裂開。

  「廢話!八婆,下次敢再對我性騷擾,妳看我敢不敢告妳!」她若不是女人,他非先送上兩拳不可。

  「為什麼?」她動作僵硬,偏著頭看他。

  「因為我不喜歡妳,我討厭妳!如果可以的話,這一次展覽完畢,永遠都不要再見面了,謝謝。」

  「你⋯⋯為什麼?你應該會喜歡,應該會愛我的!」她神色激憤,驟生的殺意射向他身後的女人。「如果沒有她、如果沒有她⋯⋯」

  齊子胤握緊拳頭,火速衝下樓,一把拽起她,壓根不憐香惜玉地將她往外頭拖,直接把她丟出門外,把門關上,上鎖。

  「你會後悔的!齊子胤、宇文歡,我對天發誓,你一定會後悔!」

  他充耳不聞,回頭輕輕將虛軟乏力的心頭肉抱起,上樓讓她躺好,再下樓拿水瓶,一上樓卻發現她不見了。

  「多樂?」他喊著,把水瓶一擱,準備找人時,忽然聽到隔壁傳來聲響——「妳跑來我房間幹麼?」

  見她打開更衣間像在找東西,讓他的心安頓了下,卻見她抽出裡頭所有的黑色西裝。

  「妳要幹麼?」

  「全部丟掉。」頭很暈,很想吐,但她更想趕快把這件事處理好。

  「嗄?」

  「還有沒有?」她臉色蒼白,挑完了,又回頭問他。

  「等等、等等,妳先告訴我,妳到底在做什麼?」見她臉色差到不行,他索性把她抱起,放在他的大床上。「不要急,慢慢來,我們多的是時間。」

  「不多了!」她想起身,卻被他壓得死緊。「你會出事的!」

  「不會。」他想也不想地駁回。

  「會!我看見了!」這場感冒搞得她把正經事都給忘光了。「聽著,不要穿黑色的西裝,不要靠近一扇彩色玻璃窗,不要在晚上和下雨天出門!」

  這是她剛才看見的三大線索。

  齊子胤瞪著她,瞧她氣息紊亂還執意要說,不由得嘆口氣,揉了揉她黑亮的髮。「我不會有事的,妳想太多了。」

  「齊子胤,我告訴你,我現在很認真,非常非常的認真!」她攢緊眉頭,又難受地咳了兩聲。「我說過我有預知能力,可以透過接觸預知未來⋯⋯聽我的,求求你,就聽我這麼一次,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妳說的,我都說好,可以了吧。」輕輕將她摟進懷裡,他是又心疼又惱火。「我會沒事的,別為我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她氣惱道。

  這算是報應嗎?前世,他為她擔憂,而今生,換她來嚐嚐心頭老是高懸而永無寧日的滋味了。

  這味道,真的好苦啊。

  「乖,等一下我就把所有的黑西裝都送給達方,規定他從今天起一律穿黑西裝上班,這樣好不好?」

  幸多樂聞言,自他懷中抬眼。「你想嫁禍給他?」

  「我有嗎?」他一臉無辜。

  「壞人。」

  「禍害遺千年,我想要多活幾年。」

  她含嗔帶笑,伸手攀上他的頸項。「齊子胤,我要保護你!」

  「好啊,妳就跟著吧。」享受她難得的主動,想著她剛才說的彩色玻璃窗⋯⋯他旗下的幾間美術館似乎都有彩色玻璃窗呢,這下要怎麼辦?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1 19:2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