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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草茉莉 -【丫頭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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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0: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丫頭》下-作者:淺草茉莉

我的相公敬啟〈您能不能說謊不讓我知道?悲~~〉:
好不容易,不,是萬不得已,我讓人趕出了宅,
從此我再不是少爺的丫頭……但那有啥不一樣?
對,是不一樣,我的日子是更難熬了──
您吃我的、住我的、「睡」我的,還得勞我的手按摩,
嗚~卻一樣帶我上街閒晃,四處?我備糧,
我不懂,?啥兩個人要訂幾百斤米、上百碗麵……
只知道,現在大夥都說我這暖床丫頭要升偏房了,
少爺,說到這,那麼有件事我得先跟您說清楚,
我阿爹就只娶過我娘一個女人,這是我家的傳統,
所以娶我就不能娶別人、不能納偏房……啥?您答應?
那您都答應了,我人小卑微,怎敢不叫您相公!
可我相公都叫了,您才說有但書──沒有娃兒就有變數,
這下不僅納了偏房,我連正室都坐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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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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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街上,兩個身型外貌同樣出色的男子,悠閒並肩而行。

  左邊男子月牙白衫,眉目俊朗,右邊男子銀絲長袍,熠熠生輝。

  左邊男子俊顏揚笑。「這麼說來,你慢了一步將王競珊嫁出去,這下得自己娶她了?」這王家人還真是頑強,又有新花招。

  右邊男子譏誚的扯了唇角。「有可能嗎?」

  「是不可能,尤其在你將數兒吃了之後,就更不可能了。」顏敏申笑得非常討打。

  宋連祈雖抿嘴不語,但得意的神色沒掩飾。

  這回換顏敏申撇了嘴。這傢伙真是好運到令人忍不住要嫉妒的地步了,看他得意的樣子,想必是有了法子。「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這事我早有打算——」

  「我知道你幾年前的打算,大不了娶了王競珊撐個幾年,等拿到那玩意再說,但這個打算這會得打消了,一旦娶了王競珊,那數兒還能留在你身邊嗎?我瞧你一刻也離不開數兒,讓她離去會要你命的!」

  宋連祈瞪了好友一眼。一針見血,不愧是至交!「所以我不會讓那丫頭離開我半步的。」

  「但這會逼急了,你能不娶王競珊嗎?」

  「我已經請老奶奶幫忙了。」宋連祈老神在在地說。

  「老奶奶?幫什麼忙?」

  「幫我趕走數兒!」

  「嗄?」搞什麼?

  靈隱寺周圍山巒疊翠,古林蒼鬱,泉溪淙淙,清幽隱祕。

  而大雄寶殿是寺院的正殿,以朱紅油綠色彩為主調,配以雙龍搶珠的屋脊翹角,給人高不可仰的感覺。

  數兒跪在由多塊香樟木雕刻而成的釋迦牟尼像面前,眼淚撲簌簌的掉。

  「佛祖啊佛祖,您一定要保佑少爺一切安好、身子健康,無病無痛,無憂無愁,無災無厄,無苦無悲,無風無浪,無怨無嗔,無——」

  「無情無義。」

  「無情……咦?佛祖,我沒有這樣求,您千萬不要讓少爺變得無情無義,這樣很不好,做人不可以無情無……欸?佛祖會出聲講話嗎?」跪地的人兒突然覺得不對勁,猛然抬頭,這一望——「少爺?!」她眼花了嗎?

  「妳求了佛祖半天,怎麼不求讓我無情無義些?」宋連祈笑意盎然,清閒地踱步至她跟前。

  「怎能這麼做,這麼一來您不就變得冷血了嗎——不對,現在不是跟少爺討論這個的時候,您怎麼會在這裡?」她愕然。

  「妳不讓佛祖將我變成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我自然放不下心中的小丫頭,尤其見不得讓她一個人抽抽噎噎的為我求平安,況且,再鬧下去,只怕她會開口向佛祖求一個長生牌回家供著了。」他蹲下身,單指托起她的秀顎。

  少爺的話聽來是讓人感動,但她刻意忽略,「您怎麼知道,我接下來就要求佛祖賜我個長生牌,日夜為您求長壽。」

  手指輕輕劃去了她晶瑩剔透的淚珠,這丫頭人晶瑩,連淚都剔透。「少了妳,我一個人長命百歲有什麼意思,不如短命來得快活些。」

  「少爺,您怎能說這種話!」數兒大驚失色。

  「我說的是事實,妳不在我身邊,我一個人就算活到了兩百歲,也會感到孤單的。」

  「少爺……」這話更讓她動容了,她無法置若罔聞。

  「起來吧,咱們走了。」宋連祈起身,負手要踏出佛殿,回身見她還呆跪地上沒動,又走了回去。「要感動咱們回去感動,別賴在這兒了,嗯?」他柔聲說。

  「少爺……我、我不能回絲宅了……老夫人,她……她將我……」數兒胸口發疼,難受的搖著頭。她被趕出來了,原本就掛著淚滴的眼眸,淚珠兒圓滾滾地就直接滾落地上。

  少爺應該已經知道這事,他不該忤逆老夫人的……

  「誰要妳回絲宅了,咱們回家。」

  「回家?」她眨了眼,淚暫時卡住。宅跟家有什麼不一樣嗎?

  「對,回咱們的家。」

  數兒訝異的站在「家」門口。「少爺,不是說回家嗎?那這裡……」

  「這裡不是妳的房子嗎?」

  「是啊,這裡是未進絲宅以前,我和阿爹一起生活的茅屋,是阿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那就是了,進去吧。」他老大不客氣,一腳就跨進廳裡,而這所謂的廳,就跟絲宅的茅廁大小相當,走個兩步就撞到牆了,不過這兒有個小內院,大小剛好塞下他絲宅的一個涼亭,跨過小內院,有三間房,兩間是睡房,八成是李父生前住一間,數兒住一間,另一間則是廚房兼柴房。

  房子整個巡視下來相當簡陋,難怪當年這房子賣不了幾個錢,讓她只能選擇賣身葬父一途,不過幸虧如此,否則他也得不到這俏丫頭。

  所幸,雖說是家徒四壁,但屋子打掃得相當乾淨,瞧來數兒昨天被趕回來後就沒閒著,認真打掃過這久未居人的房子了。

  他隨便推開一間睡房,發現床頭放置著數兒頭上的小花鈿,跨步進了去。就這間了,這是數兒的床。

  他身子一拋,將自己拋上床榻,闔上眼,假寐起來。

  「少爺,您這是做什麼?怎麼可以睡這裡?!天要黑了,您得回去用膳。」數兒愕然的見他竟往她床上躺去,著急的趕上前,搖著他的膀子。可不能讓少爺真的睡著了。

  「別囉唆,知道天黑了,還不去做飯。」他眼還閉著,翻過身,面著牆,掀唇出聲。

  「您要留下來用膳?」

  「廢話。」

  「可是這裡沒什麼好吃的可以招待您……」她為難的開口。剛搬回來,她只顧著打掃,還沒採買什麼像樣的食物回來,招待嘴刁的大少爺不大行吧?

  「妳吃什麼我就吃什麼,哪來這麼多廢話?!」

  「可是……」

  他不耐煩的吼了一聲,「餓死人了!」

  她下意識闔上嘴,咚咚趕緊轉身往廚房去。少爺餓了,得趕緊開灶做飯。

  傻愣愣的人兒才一轉身,面著牆壁的俊顏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這丫頭,他是吃定她了。

  半個時辰不到,小丫頭果真踩著快步來請人。「少爺,飯煮好了,咱們到廳上用膳吧。」

  「嗯。」宋連祈伸了個懶腰,才像大老爺般起了床,大搖大擺的往廳上去,廳上有張圓桌,上頭只放了三碟菜,兩碟青菜,一碟醃瓜。

  「少爺,臨時來不及為您準備適當的食物,這頓您就先當止飢,若沒吃飽,晚點您回絲宅再讓廚子備宵夜。」她靦覥的說。讓少爺吃這麼寒酸的食物,真過意不去。

  「知道了,別話這麼多,碗筷呢?」

  一聲令下,小丫頭立即端上一碗白飯跟一雙筷子。

  他接過後,呼嚕嚕的張嘴扒了兩大口,正要伸手夾菜,見她站著,便沉聲問:「妳的碗筷呢?」

  「我、我的還在廚房。」少爺問這個做什麼?

  「吃飯不將碗筷拿上飯桌,放廚房做什麼?還不去拿來!」

  她愣了一會,最後在他的擰眉下,趕忙跑回廚房拿了自個兒的碗筷進廳。

  「坐下來一道吃吧。」他比了比身邊的位子,要她坐下。

  數兒睜大眼睛,一臉慌張。「少爺,我怎麼可以跟您同桌而食!」

  「又不是沒有過,在宅裡,當著姑媽他們幾個的面,妳還不是坐上餐桌。」

  「那是因為您要氣姑夫人,我是硬著頭皮在幫您,可現在咱們同桌而食……這不好吧?」

  「哪裡不好?」他反問。

  「這還用問,您是主我是僕,這豈不是主僕不分,怎麼行?!」她慌張的搖手。

  「誰說我是主妳是僕,妳被趕出絲宅了不是嗎?」

  「是啊……」少爺提起這事,是故意讓她難受的嗎?

  宋連祈像是沒看見她黯下的小臉,逕自說:「妳不再是我宋家的丫頭了,不是嗎?」

  「嗯,我不再是宋家的僕人了。」嗚嗚~~她被趕出了絲宅,不再是少爺的丫頭,不再是少爺的人了……

  「那還不坐下來吃飯?」

  「欸?」

  「妳現在跟我不再是主僕關係,坐下來一起用膳有什麼不對?」

  少爺的意思是,兩人現在可以平起平坐?因為她離開宋家了?「可是——」

  宋連祈只是眉一挑,說了句,「餓死了。」

  「呃……是。」這聲餓又讓她乖乖的坐上椅子。

  「夾菜,吃飯!」

  不敢再吭聲,數兒拚命吞著碗裡的白飯,心裡卻生起一股暖暖的感覺。

  以前他們倆幾乎是日夜不分的在一起,少爺老愛在口頭上佔她便宜,呃……不只口頭上……總之,離開絲宅的時候,還以為這樣的日子只能是回憶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能重溫。

  就在她偷覷他第三眼時,宋連祈正好對上她的視線,故意眨著眼回看她一記,嚇得她不敢再偷瞧,低著頭猛力吞白飯,他忍著笑,主動為她佈了菜進碗裡。

  飯後,碗盤空了,數兒收拾進廚房,洗滌後再出來,宋連祈仍是一副慵懶的樣子,半瞇著眼靠在椅子上。

  「少爺,該回去了,深夜趕路很危險的。」最近常聽說夜裡街上會出現惡匪攔路搶劫,少爺還是早點上路,否則遇到匪徒就不好了。

  吃飽喝足,宋連祈扭了扭那有點僵硬的脖子。「去把房間整理整理,順便燒個水,我要沐浴就寢了。」

  「燒水、沐浴,好的,我這就——啊?少爺,您說什麼?您要夜宿我這兒?」數兒回神聽明白之後,驚惶失措的問。

  「嗯,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不滿的瞪著她。

  「少、少爺,您怎能留下來呢?」她大驚小怪?她現在不是奴才了,是個女兒家,留個男人夜宿這成嗎?

  「我怎麼不能?」他的問法好像她問了一個怪問題。

  「這裡是我家,不是絲宅。」少爺到底哪裡糊塗了?以前在絲宅她是丫頭,隨侍在少爺身側是理所當然的,現在可不行。

  他敲著她的腦袋瓜子。「我知道這是妳家,所以才要留下啊。」

  「您別鬧了!」她只當他在開玩笑。

  「我在靈隱寺時,說過咱們『回家』這種話,妳還記得吧?」

  「是啊,可是您回的是我家啊。」

  「妳家就是我家啊。」

  她一頭霧水的看著他。「咦?」

  「妳竟敢質疑?!妳有沒說過要跟著我一輩子的話?有沒有?」宋連祈立即咄咄逼人的質問。

  「……有。」他中毒時,「以死」相逼的。

  「那我在哪裡,哪裡就是咱們的家不是嗎?」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就算她喜歡少爺也不能這麼隨性啊,再說……再說他們現在這是什麼關係?

  「沒有可是,我決定把這裡當成家了,咱們的家,現在,妳,去燒水,我要沐浴了,床榻上記得多備一顆枕頭,好了,去忙吧。」

  「少——」

  「我臭死了!」

  「是……」像是早習慣命令句後面要接動作,她哪敢再跟他辯什麼,轉身燒水去了。

  大少爺將自己洗得舒舒服服、乾乾淨淨後,如願爬上了床榻。

  「妳也洗洗吧。」他朝著站在角落絞手指的小丫頭吩咐。

  「不、不用了。」在他面前洗澡嗎?雖然兩人早已經肌膚相親過好幾回,但是像他一樣這麼大剌剌的裸裎,她還是不習慣的。

  宋連祈聳了肩。「那妳晚點再洗,先過來吧。」他又露齒,朝她招招手。

  「不成。」數兒瞪著他,死命的搖著頭。

  他睨了她一眼。「過來。」

  「不成!」這回她聲音多了些堅決。

  「睏死了——」

  「還是不成!」

  這招行不通了嗎?「什麼東西不成?」

  「少爺,我有話要說。」深吸一口氣後,她決定把事情講清楚。

  「說吧。」他身子一軟,跌進了軟被裡,完全不受她嚴肅口吻的影響。這丫頭的肅容沒有殺傷力。

  瞧著他安適到完全將這當成自己家的模樣,數兒皺起眉。「您回去吧。」

  「不回去。」他翻過身。

  「這裡不屬於您,您不該留下的。」她不想說這種話,但這是為了兩人好,她笨歸笨,單純歸單純,但該面對的就不能逃避。

  「胡說,妳在這,我當然得跟著在這住下不是嗎?」他面著牆說話,並沒有看她,她看不出他的表情。

  此話一出,數兒不禁哽咽。少爺還是習慣賴著她,他總是喜歡賴著她……但這樣的依賴總有要結束的一天……

  「但是您要成親了。」她不得不說,雖然這話讓她心頭疼得緊。

  「沒錯,我是要成親,怎麼,要成親了就不能住這兒?」他的聲音還是一貫涼涼徐徐的,聽不出用意。

  少爺當著她的面,親口說確實要成親了!胸口一陣緊縮,她咬著唇,既落寞又想哭,但她仍是忍著。

  「不能,競珊小姐會生氣的。」她幽幽的垂下臉。

  「妳怕她?」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委屈的扁了嘴。

  她知道很多大戶人家的丫頭都是這樣,少爺娶正室時,會讓暖房丫頭住外面,過陣子等安撫好正室,再迎娶進門當偏房,也有的連偏房的資格都沒有,就這麼一輩子沒名沒份住外面,得寵的還好,至少吃穿不虞匱乏,失寵的,想再嫁都難了,就算有,也幾乎不是什麼好人家,她不想這樣。

  「那是什麼問題?」他沉著聲音問。

  「您說過我不再是您的丫頭了。」

  「所以呢?」

  「我可以不過去的。」

  「喔?」他瞇起了眸。這丫頭又變聰明了!「那妳還是不是我的女人?!」他驀然轉身盯著她。

  她瞬間兩腮紅灩灩。「您、您——」

  「是不是呢?」他板起臉。

  「曾……曾經是。」

  「曾經?」

  她反過來提醒,「我離開宋家了,您說的。」

  「妳的意思是,離開宋家就不是我的女人了?!」宋連祈臉色變得陰沉。

  「我……」

  「我不能碰妳了是嗎?」他跋扈的問。

  「少爺,您要成親了,不能這麼隨性。」不,是他們兩個都不能這麼隨性,總要有人先斷了這份情,再不捨,她也不想以暖床丫頭的身份看他成親。

  「我不能嗎?」他下了床榻,大步走向她。

  數兒堅決的往後退了幾步,但房間就這麼大,宋連祈可沒讓她逃走的機會,一把就將她箝進懷裡。

  「少爺?!」又是這種囂張又跋扈的眼神,還帶有那麼點寵溺,也就是他眼底那抹扯人心悸的寵溺,讓她捨不得又狠不下心違逆他。她霎時紅了眼眶,「少爺,您這是在糟蹋我,如果您真心喜歡我,就不會為難我。」

  「數兒,說實話,妳是真希望我走嗎?」有些事他還沒有處理妥當,不想現在說出來讓她擔心,本以為她傻傻的好騙,想等過段時間再告訴她,但他少算了數兒也開始明白感情,也會受傷,現在竟用了「糟蹋」這兩個字,怎能不讓他心疼?!

  「我……」凝望著他,她眼眶紅紅的含著淚,就是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數兒,我愛妳。」一反往常吊兒郎當的模樣,宋連祈口氣極為認真的表白心意。

  「愛?不是只有喜歡嗎?」數兒受寵若驚的瞠大眼。她以為的只是喜歡,或根本只是依賴而已,但是愛,那是一種更甚更甚的感情,讓她不禁動容。

  「我喜歡妳,但,更愛妳!」他捧起她止了淚水,滿佈紅潮的臉龐。「我喜歡妳的笑容,喜歡妳的憨厚,喜歡妳跟在我身邊,喜歡妳看著我的模樣,也喜歡妳對我忠心不貳的對待,但,我更愛妳的全部,愛妳的人,愛妳善良的心,愛妳眼裡只有我的樣子,愛妳讓我只愛妳一人!」

  「少爺……」她啞然了。

  「數兒,妳相信我嗎?相信我就該知道,我不會讓妳委屈的。」他眼睛直視著她,想在她口中聽到承諾。

  捂緊了唇,淚珠不受控制的惶惶而落,「可您……不是打算成親的嗎?」她沒忘記,他之前是給了肯定的答案。

  「喔,我有說答應要成親嗎?」他又恢復平日玩世不恭的樣子。

  「有,有說,就是有說才會讓我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為自己不值……」她聲聲指責。

  摸摸她的頭,他嘆了口氣,「我只是想知道妳對我也是有心的,我要妳知道,從今以後,妳對我的感覺不能再是因為我是少爺,所以伺候我,而是因為愛我,才待在我身邊的。」

  「是您說愛我,不是我說愛您的。」

  聞言,宋連祈臉黑了大半。想讓她看清對自己的心意,所以結束了她丫頭的身份,不料她學得還真快,開始會頂嘴了?!

  「少囉唆,妳也愛我!」

  忍著笑,數兒不看他不滿的臉,有了開玩笑的心情。「少爺,那我問您,您這是金屋藏嬌嗎?」

  他挑高一邊的濃眉。「這裡算得上金屋?」

  「呃……算不上。」

  「那,妳,稱得上嬌嗎?」

  「……應該也稱……不上。」換她臉有點黑了。就算是,她也不好意思稱讚自己。

  「嗯,這就是了,我不是金屋藏嬌。」

  「那是?」

  「我這是另開新灶!」

  一句另開新灶,讓宋連祈真的賴下來了。

  連著三天,除了回絲宅拿些帳簿,他幾乎都沒離開過數兒的破茅屋。

  數兒偷偷看了他幾眼,他瞧起來挺隨遇而安的。

  大少爺懶洋洋的趴在床榻上,閒適的指著自己的肩頭,小丫頭只能抿著小嘴,捲起袖子,開始為他揉捏。

  真不曉得她這樣跟在絲宅裡當丫頭有什麼不同?

  「還說我不是丫頭了,心口不一,老奴役我……」她一面按摩,一面咕噥著。

  大少爺當作沒聽見,又指了指自己的腰,俐落小手馬上移過去,熟練的抓捏。

  「明明都已經脫離宋家了,還專程跑來折騰人,真沒道理!」她持續嘀咕。

  宋連祈依然裝耳聾聽不見,翻過身,露出光潔的額頭。

  小丫頭嘟高嘴兒。「知道了啦!」又將小手覆上他兩旁的太陽穴,力道恰到好處的揉捏著,大少爺舒服得不由得露出放鬆後欠揍的笑容。

  「就喜歡奴役我,我瞧您一輩子也不會放過我,難道我上輩子欠您債不成?」她力道沒變,嘴兒抱怨不休。「回去吧,回去吧,別來欺負我了,我現在是自由身了,您不能使喚我的,自由身,您明白嗎?您不能——」

  「數兒。」宋連祈突然睜開眼了。

  「嗄?」他終於「開耳」聽見她的話了嗎?「少——」

  「水。」他手伸向她。

  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可惡!氣呼呼的又去倒了杯水,還試了試水溫,不太燙,這才端到他手中,暗惱著自己真是奴才命。

  「咱們出去逛逛吧!」喝了水後,宋連祈驀然起了身,忽然興致勃勃的說。

  「逛逛?」

  「咱們上街採買去,家裡也該補充些物資了。」掃視了四周一眼,他自顧自的計量著。

  「您需要什麼我去買就成,不用勞煩您親自跑——」

  「走吧。」她還在聒噪中,他人已經飄出門外。

  杭州富裕人安,街頭時時都熱鬧滾滾,不時有五花八門的雜戲、雜技可看,表演多如踢瓶、弄碗、踢缸、花鼓等等。

  數兒在花鼓表演前瞧得正趣味盎然,但是某人卻不捧場,一把將她扯離了花鼓戲前。

  「少爺,要買什麼呢?」沒表演可看,左手又被他握著,右腰也讓他緊摟著,幾乎被架……貼著他走路,她羞得都不敢抬首瞧瞧街上的人是怎麼指點他們了。

  「先買些米吧。」他沒在意別人見他當眾摟貼著丫頭逛大街,是怎麼個掩笑吃驚的表情。

  「喔,那左邊就是米糧行——」她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拖進去了。

  「掌櫃的,我要買糧。」一進米糧行,宋連祈立即笑臉迎人的開口。

  「這不是宋家少爺嗎?買糧差個人來就成,怎麼親自來了?您要買多少啊?」掌櫃的乍見他先是一臉訝異,而後見著他身旁的人兒,立時明白這是為她買的。

  聽說宋家少爺要迎親了,身旁得寵的俏丫頭自然讓人趕離了絲宅,瞧這會,八成是想為這小丫頭安置個金屋,所以親自買糧安頓佳人來著。

  說實話,這丫頭生得這般嬌滴滴,要是他也捨不得放棄,在外安置個別館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最好拿筆記一下比較好。」宋連祈笑得一臉深意。

  「不必,您買的東西我記在腦子裡就行。」買給小別館的能買多少,夠安頓就行了嘛。

  「那聽好了,我要五百斤的白米,三百五十斤麵粉,兩百斤玉米粉,五十斤的花生,五十斤黃豆,五十斤綠豆仁,四十五斤的紅豆,四十斤的花豆,再來個三十斤的杏仁,三十斤的麥子,二十斤栗子,十五斤胡桃,十斤芝麻,我想想,還少了什麼……喔,對了,再給我一百斤的胡麻油,八十斤香油,和五十斤的芝麻油以及二十斤的鹽吧。」

  等他說完,不只是數兒聽了傻眼,就連掌櫃的也都掏起耳朵,有些愕然。

  「敢問宋少爺買這麼多,是要賑災還是宴客用?」原來這不是要安頓小妾用的啊。

  「都不是,自個兒吃的。」

  「自、自個兒吃的……那府上有幾口?」

  「兩口人。」他看了數兒一眼,比了兩指。

  掌櫃的立即瞠目。

  「少爺,您是不是搞不清斤兩的數量?您買太多了,這些雜糧咱們吃一年也吃不完的。」數兒表情吃驚。

  「有備無患。」宋連祈淡淡的解釋,有說等於沒說。

  「既沒打仗,杭州又風調雨順的,沒什麼天災,咱們要有備無患什麼?」她不解,買這麼多,都可以到廟口行善佈施了。

  「將來妳就知道。掌櫃的,剛才唸的都記下了?」不理會她的錯愕,他逕自轉向還處在目瞪口呆中的掌櫃。

  「呃……很抱歉。」掌櫃赧然的搖頭。這麼多他哪來得及記啊?!

  「數兒。」宋連祈側身喚了一聲。

  「嗯,掌櫃的,你這回要拿紙筆嗎?」勉強收拾起錯愕,她趨前問掌櫃。

  「要、要。」掌櫃這次可不敢逞強了,趕緊拿起紙筆。只是要叫宋少爺再說一次,他記得起自己隨性叫買了些什麼嗎?

  「掌櫃的,你記好了,五百斤的白米,三百五十斤麵粉,兩百斤玉米粉,五十斤的花生……」數兒滔滔不絕,一字不漏的將宋連祈的話重複一遍。「這些加起來再參考今天的牌價,一共是七十兩又七分錢。」末了,連帳都幫人算好了,一分一毫不差。

  一枝筆就抖懸在空中,墨汁倏地滴落。這太、太誇張了,她、她不是也跟他一樣才剛聽到宋少爺要點的東西嗎?印象中,她似乎連報出的順序都不差,這丫頭真神,甚至連價錢都計算好了!

  先前聽說她是宋少爺的私人帳房,專門幫他看帳的,想起自己跟人閒磕牙時,還駁斥這是胡扯,一個丫頭哪有能耐看帳,但這下他信了,真信了!

  「掌櫃的,這些個貨我暫時不取,先擱在這,之後吃多少來取多少,您明白了嗎?」宋連祈不忘交代。

  「請問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掌櫃不免好奇。

  數兒也探過頭來問:「是啊,買了不帶回去,寄放在這兒做什麼?」這少爺做事真是越來越教人不解了。

  「傻瓜!」他敲了她一記頭後,斜睨她,「咱們買這麼多,妳那間小屋子擺得進嗎?」

  「是喔。」她苦著臉揉揉被敲疼的小腦袋。還是少爺考慮得周詳。

  「掌櫃的,這是銀票,數兒,咱們還有東西得買,走吧。」宋連祈拉著她,又出了米糧行。

  接著,他們採買了一批香醇的酒,然後到包子店去訂了一百斤的包子,一樣寄放著,將來慢慢吃;飯館訂了百桌,將來慢慢吃;到了她最喜歡的糕餅店,一口氣訂了數十種點心,數量一樣驚人,將來慢慢吃;接著牛肉、雞肉舖子,百斤,將來慢慢吃……

  「少爺,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買這些東西?」數兒終於忍不住拉住又要衝進麵店訂麵的人。

  「有備無患。」又是這句,眨眼,人已進了麵店。「婆婆,我要訂一百二十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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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競珊小姐?」正準備著晚膳的數兒,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

  王競珊沒說話,自顧環視四周,看見數兒捲起袖子在廚房清洗蔬菜,嫌惡的皺了眉頭。

  不一會,一身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的婦人跟著踏入。「怎麼?離開絲宅不會叫人了?」

  數兒連忙低下頭,喚了聲,「姑夫人。」

  「嗯,這屋子前前後後就絲宅的茅廁大點,這就是連祈待了一個月的地方?他怎麼受得了?」

  聞言,數兒有些尷尬的接話,「姑夫人,競珊小姐,這兒髒,妳們要不要到廳上坐,我給妳們奉茶。」隨即領頭帶路。

  王競珊一樣不屑跟她說話的樣子,冷哼一聲,逕自踩著高傲的步子到了前廳,跟母親兩人一前一後的坐上圓桌旁的椅子。

  數兒連忙找了乾淨的杯子,倒了涼茶奉上,宋美華沒接過,看了一下前廳,滿嘴的譏諷。

  「我說競珊啊,咱們剛剛已經過了人家前廳都不自覺啊,我還以為是哪戶窮苦人家的破倉庫呢。」

  「姑夫人,窮苦人家是沒有倉庫的。」留在前廳守門,沒跟進廚房的霞姊,適時出聲陪宋美華唱雙簧。

  拿著杯子彎著腰的數兒紅了臉,將杯子放桌上,拿起另一杯端給王競珊。

  王競珊一樣睨了她一眼,沒接過她奉上的茶,只是回頭瞅了霞姊一眼,霞姊二話不說手一揮,那杯涼茶伴著瓷杯碎了一地。

  碎片在數兒腳邊散落,她蹙起了眉,向後退了幾步。

  王競珊得意的冷笑,「主子呢?」她是故意讓數兒喚宋連祈主子,要她別忘了主僕有別的規矩,她王競珊永遠是千金小姐,李數兒則永遠是低下的奴才。

  數兒頭低低的,聲音很平,似乎隱忍著什麼,「去找敏申少爺買茶了,可能還會聊上一會,或許再久一點,他交代回來前會繞到市場帶斤牛肉回來。」

  聽出她的稱呼已改,宋美華揚高聲音,一掌揮向桌子,將另一個瓷杯也打碎。「妳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吧?怎麼是用『他』稱呼連祈呢?別忘了連祈可是宋家的少爺、妳的主子。」

  抬起頭,她眼睛直視,「沒忘,以前我是宋家的丫頭,不過現在已經離開,我叫李數兒。」少爺說過,離開絲宅後,他們倆已經不是主僕的關係,她也不是宋家的丫頭了,不必對宋美華母女倆必恭必敬。

  本來看在過去的份上不想撕破臉,可是她們太過份了,如果只是嘲笑她,以前被罵慣了,不痛不癢就算了,但怎能摔杯子?這家裡唯一的一對瓷杯是少爺買的,這麼讓人糟蹋,她心疼極了。

  「妳這是什麼態度?丫頭出身的人一輩子都是丫頭,還不趕快跪下,跟夫人、小姐道歉!」霞姊連拉帶拖硬要她下跪。

  可數兒也倔強,幾度膝蓋撞了地,都再爬起來。

  她越是不服輸,王競珊越是氣悶,瞇著眼冷哼一聲,「妳知道為什麼宋連祈這麼忍我們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被推倒在地的數兒頓了一下,沒起身。

  她想過,為什麼少爺知道他們就是毒殺他的兇手時,最後還是放他們一馬?成親這件事,少爺說他不成親了,也說他愛她,但他就這麼離開宅子,沒正面跟姑夫人起衝突,也讓她不得不懷疑其中瞞了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哼,因為我們手上握有宋連祈的把柄,他才會這麼忍著我們,現在我們競珊想嫁他,是看得起他,妳卻擋著妳少爺的生路,沒關係,既然妳不在乎,那我們走好了。」宋美華的語氣高傲,站起身,作勢要走。

  「等等!等一下。」他們手上真有少爺的把柄?少爺有做什麼事嗎?數兒沒有十足的把握,不確定宋美華話裡的真假。但她不能冒險,否則萬一害了少爺怎麼辦?「妳們想要我怎樣?」

  王競珊冷冷道:「跟我道歉,要跪著道歉,說妳這麼魅惑主子是多不該的事,說妳自己有多無恥,再給我磕三個響頭。」

  咬著下唇,數兒決定忍下這口氣,想起身走到她面前,卻被霞姊壓住了肩頭。

  伺候宋美華母女倆這麼多年,深知小姐的手段,懲罰下人她一向不留情。

  「就從那裡跪著到我面前來,霞姊,給數兒舖路。」進門第一次,她笑了。

  聞言,霞姊連忙拿門外的掃帚將兩個瓷杯的碎片聚集一起,正好舖成一條數兒到王競珊之間的碎瓷片路。

  儘管很委屈,但數兒也只能咬牙忍痛跪上這條路,可即使隔著布料,即使她已經盡量挑碎小的瓷片部份跪爬,但到了王競珊面前時,兩膝處仍是透出斑斑血跡。

  看她冒著冷汗,咬破嘴唇的慘樣,王競珊心情更好了。「先磕頭好了,我想看妳磕頭。」這下非毀了她的容不可!

  數兒聽話的低下頭來——

  「數兒,怎麼蹲在地上呢?」

  宋連祈站在門口,冷著臉,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走近,面無表情的將人攔腰扶起。

  數兒站不穩,只能將全身的重量靠在他身上,因為刺痛,眉頭始終沒法放鬆。

  「別蹲著找東西,會累的,找東西讓霞姊來就行了。」他輕聲說,一副心疼的語氣,接著冰冷目光掃向霞姊,讓那胖身子抖個不停,「霞姊,數兒找什麼呢?」

  「數兒……她找、找一條帕子,方才不小心掉地上了。」聲音一樣抖個不停。

  「喔?那找回來了嗎?」

  怕他不顧後果得罪人,數兒只好點了頭,「找回來了。」

  「找回來就好。」他「彷彿」欣慰的露出笑容,目光又疑惑的瞥向地上的碎瓷杯,「這茶杯?」

  數兒看了王競珊一眼,她也回視,似乎在警告她,要保全自家男人,就要謹言慎行,於是忙說:「我不小心打翻了,我來清——」雙手要掙脫他的懷抱。

  男人的手抱得緊實,不讓她動,「有霞姊在,妳清什麼,這種事給奴才做就行了。」他陰惻惻的看向霞姊。

  一直不動聲色的宋美華跟王競珊吃了一驚。

  看來他有意提升這丫頭的地位,宋美華連忙開口,「連祈,你這樣——」

  宋連祈打斷她的話,神色轉為嚴厲,「霞姊,動作這麼慢,還得我親自去幫妳嗎?」

  看他森冷的樣子,宋美華也不敢再開口,霞姊只得不甘願的拿起剛剛的掃帚,正要掃起碎片——

  「掃帚掃不乾淨,妳用手撿吧,記得要撿乾淨,一片碎屑都不准留,我可不希望傷了數兒的腳。」一字一句沒有溫度的話吐出,聽得出隱忍著怒氣。

  聞言,來人皆心驚,其實數兒的腳早傷了,最後這句警告的意味濃厚。

  看主子都沒敢再出聲幫她,霞姊咬著牙,乖乖蹲下撿碎片。

  沒再看她一眼,宋連祈終於把視線放在姑媽身上。「姑媽怎麼親自來了?」

  「我跟競珊是來通知你日子看好了,下個月初八,你跟競珊就可成親,算算日子還有十天,隨我回去準備吧。」雖然讓他陰沉的臉嚇到,但她可沒忘了今天來這的目的。

  「喔,這樣啊。」低頭一看,數兒早刷白了臉,再抬頭,他對著王競珊一笑,「妳過來一下。」

  看他的態度似乎有轉變,王競珊欣喜在心,連忙站起身,一個沒注意正好踩上霞姊的手,霞姊的右手直接壓在碎片上,痛得她驚呼一聲,手掌早就血淋淋,白費了她的小心翼翼。

  王競珊見了,卻只覺得她笨,也不會閃,自顧欣喜的來到宋連祈身邊,沒想到她人一到他面前,他反倒扶著數兒坐上她剛剛的位置,還讓她坐上他的大腿,當著眾人的面抱著她。

  讓人羞辱的王競珊當然吞不下這口氣,「宋連祈你欺人太甚,你……」

  只見他完全當作沒她這個人存在,低下頭輕聲對數兒說:「數兒,問候過姑媽了嗎?」

  「姑媽?你敢要她稱呼我姑媽?」坐對面的宋美華愕然,揚高聲音怒問:「也就是說,你當真不放棄這丫頭?」

  他顧著揉揉小丫頭冰涼的手,沒吭聲,頷了首。

  「你!好,我做主讓這丫頭做小!」這是最後的讓步了。

  這回王競珊倒是沒出聲。讓數兒做小對她來說更好,以後只能矮她一截了。

  「數兒,妳答應做小嗎?」宋連祈側首笑問懷裡的人兒,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這話是真的,雖然她當過丫頭,但以前就沒想過要當人家的偏房,什麼都可以委屈,就這事不行,她阿爹也只有她娘一個妻子,兩人生活照樣過得甜甜蜜蜜,所以她不僅不想當偏房,還只想找個只娶一個妻子的男人嫁。

  思及此,她神色有些黯然。現在她喜歡上少爺,這問題似乎更棘手了,雖然少爺說他不想跟王競珊結婚,但以後呢?總不能一輩子都不成親吧?唉!這就是她想早斷了這感情的原因,卻又輕易被他的深情說服,這不是為難她嗎……

  「算妳有爛泥扶不上牆的自知之明。」宋美華馬上鄙視的冷哼。

  他臉色一整,「我想數兒沒想過這問題的意思是,她不屑做小,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她。」

  宋美華一聽可就露出了笑臉,但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整張臉又鐵青了。

  「那就做大吧。」才說完,宋連祈又自己皺了眉頭,「不對不對,我只打算娶數兒一人,何必分大小呢?」

  在場其他四人聞言皆瞪大眼,尤其是數兒,畢竟她想是一回事,真的能實現又是另一回事。少爺是說真的嗎?

  「宋連祈,你當真想清楚了?」宋美華意有所指。

  數兒也聽出來了。對了,少爺還有「把柄」在她們身上!

  「少爺,我沒關——」

  「我想得很清楚了,姑媽請回吧。」他打斷她的話,不耐煩的下起逐客令。

  不甘受辱的王競珊率先出聲,「娘,走吧,我們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到時候他會比我們難看!」說完,自顧自的出門,中途不忘再踢剛撿好碎片、正要起身的霞姊一腳,「要走了,還不快點,笨手笨腳的丟了我的臉!」

  待不速之客離開後,宋連祈看著他抱坐上榻的女人,蹙著眉,冷凝著臉出門。

  數兒想開口挽留,但還來不及出聲,他的人影就消失在門外,她沒跟上,膝蓋的傷讓她下了榻也追不上人,淚珠悄悄滾落。

  少爺怎麼了?怎麼說走就走,連句話都不說?

  是想清楚還是姑夫人手上的把柄比她重要是吧,這樣是對的,只是她難免會失落,心情是矛盾的。

  他住下,她的心惶惶不安,其實並非介意鄰居的蜚短流長,就怕習慣了會離不開,因為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這段感情能持續,所以總希望裝糊塗,以後就不痛,沒想到現在親眼看他走,卻發現來不及了,早放不下了。

  呆怔了半天,心很難過,很想哭,她伸手捲起血跡斑斑的褲管,徒手拔起有些細碎插進肉裡的碎片,淚水啪嗒啪嗒掉下來。

  就當是傷口太痛,才哭吧。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熟悉的男聲響起,她才嚇得止住哭泣。

  「知道痛了?會哭了?」宋連祈提著木箱,冷冷出聲。

  數兒愣愣的望著那箱子。她認得那箱子,是裝以前她代罰時,少爺四處搜羅來的珍貴藥材,都是治療皮肉傷的極品,難道少爺是特地回絲宅為她拿藥?

  「不是痛,是……」她怎麼好意思說是誤會他要丟下她了?「沒事。少爺您剛上哪了?」

  他晃了晃手裡的木箱,扯著難看的笑容。「帶妳的救命恩人來了,我以為妳以後再也用不上它的。」他是自責的,總是讓她為了他受傷。

  走近榻前,瞄了一眼榻下的碎片,他眉頭又皺起,「怎麼不等我來?萬一沒處理好怎麼辦?」坐上榻,他輕輕的替她清理碎片跟傷口,敷上藥。「痛嗎?」

  她搖搖頭。沒有那麼痛,剛剛自己拔的時候更痛,連心都痛。

  少爺的表情好溫柔,她可以自私的讓他付出嗎?「少爺,姑夫人說的把柄是怎麼回事?」

  「把柄?她跟妳說的?妳先告訴我,為什麼要跟王競珊下跪?」他沒抬頭,語氣低沉。

  他當然不會相信什麼蹲下找東西那套,回來時沒有飯菜香,就見被她們欺凌的她,他氣炸了,更心痛極了,可為了不想打草驚蛇,只能小小訓誡,很好,這筆帳慢慢算,他向來是以牙還牙的人。

  「嗯,姑夫人說您有把柄在她身上,所以少爺才會這麼忍著她們,所以競珊小姐要我道歉的時候,我沒辦法拒絕,我不想連累少爺。」

  「妳相信她們的話?」

  「能不信嗎?我不敢賭。」很多現象都顯示姑夫人沒說錯。

  宋連祈揚高唇角,「數兒,妳知道宅裡的下人為何都不敢跟妳深交嗎?」是該趁機機會教育一下了。

  不懂少爺為何突然問這個,但她老實的回答,「因為您老讓我穿些千金閨秀才能穿的衣服,老讓我學些富家子弟才能學的課,都是您為了報復姑夫人,害得我跟大家格格不入。」說到這,她不免抱怨。

  「妳跟他們格格不入,不是因為穿著,也不是因為上課,記得媒人跟帳房小廝錯認妳是王競珊的事嗎?妳已經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跟家世沒關係,是氣質,妳跟我談琴棋書畫,跟我談生意帳簿,要那些下人跟妳談什麼?」他也坐上榻,半摟著她。

  嗯,這有道理,但……「還是少爺害的啊,是學了那些東西我才變這樣的。」

  他失笑。怎麼她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又笨得氣人?「我不是要跟妳說這個,我是要告訴妳,妳要更有自信,不要妄自菲薄,像這次,妳也很聰明的猜出姑媽手中的確有我的把柄不是嗎?」

  不要妄自菲薄?少爺看出了她心裡對兩人的身份還是有芥蒂嗎?所以趁機告訴她,她是很不一樣的,不需要用世俗的標準去看待自己?

  看她很感動、呆呆愣愣的樣子,他忍不住調侃,「很感動是吧,親我一下。」

  小臉瞬間竄紅,「不要扯開話題,您還沒告訴我,到底姑夫人握了什麼把柄?少爺您又打算怎麼辦?」

  「這事……妳就別多問了,我會處理,妳只要記著,我要娶的人是妳,不是王競珊。」

  沉默了一會,她含淚搖頭。「少爺,您還是回去吧。」雖然深深感動於少爺的心意,但陷少爺於危難的事,她是不會做的。

  興許,少爺只是安慰她,根本就還沒想到怎麼處理,所以才會什麼都不說!

  「妳要我回去?就算我得娶王競珊還是要我走?!」他質問。

  她點點頭,「是,你走。」

  宋連祈不敢置信的看著她。這丫頭也會這麼對他了?!「妳不後悔?」

  「走!」似乎怕自己狠不下心,數兒用力將他往門外推,一鼓作氣的拴上門,不管門外人如何敲打都不予理會,直到沒了敲門聲。

  獨坐門外的長板凳上,宋連祈氣結,忽地一道人影從屋上落下,他瞥了一眼,不感興趣。

  「宋少爺賞月啊,真好興致。」

  「顏少爺散步啊,真怪興致。」

  「我散步哪礙著你了?」來人不開心了。

  「咱們杭州城就沒路了?要你在人家屋頂跑?」隨即哼哼兩聲。

  哈哈——口氣真衝呢!「被掃地出門了?」顏敏申一臉開心的瞧著狼狽坐在門前的好友。

  宋連祈笑得很無奈。「可不是。」

  擠上他坐著的長板凳,「那她呢?」

  「在裡頭哭呢。」

  「這又是何必?」

  他像是委屈的人找到了知音。「就是啊,我不說是不想讓她多擔心,也是想讓她驚喜,她幹麼趕我?」

  「我是說,數兒跟著你這傢伙不是挨板子就是跪碎片,又何必要為了你的事難過?」顏敏申笑得更誇張了。

  這就是好兄弟?!「你想死是不是?」宋連祈危險的瞇起眼。

  「你這人真是的,連一個女人都搞不定,明明愛得轟烈,下場卻很孬。」

  「是誰在旁邊敲邊鼓的?說什麼要讓她早發現對我的情意,的確是不能再讓她當我的丫頭,說什麼我做得很好,還說要常常對她機會教育?」他越說越氣。

  顏敏申點頭點得毫無愧色。「是沒錯啊,我難得稱讚你,你覺得怪是不是?」

  「這就是機會教育的下場,她現在不當自己是丫頭了,所以趕我出來也很得心應手!」

  「哈哈!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嘛,兄弟,你多忍忍。」不關己身,都是別人的笑話。

  宋連祈恨恨的一瞪。「別笑得這麼缺德,往後你落魄了,我絕對不救濟你!」

  「哈哈,這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的。」說完,顏敏申馬上覺得一股寒意瀰漫全身。不會吧,這是什麼預兆嗎?

  「算了算了,別談這事,我讓你辦的事呢?」

  「那個啊……」

  某人的屁股正在開花!

  數兒咬緊牙關,忍著臀部上的劇痛。為了少爺,再挨一回皮肉痛沒關係的!

  啪!又一下,再十六下就好了,競珊小姐說,只要挨滿二十個板子,就有資格跟她說話了。

  再十二下……十下……九下……七下……

  「好痛!」第六下她終於忍不住哀號。

  「要求饒嗎?要求饒就回去吧!」一旁輕鬆坐著觀刑的王競珊得意驕傲的問。

  「沒有,沒有,我不求饒!」她忍著痛馬上說。

  王競珊冷眼示意霞姊繼續「伺候」。

  霞姊的狠勁數兒可是嚐過很多回,不過就數這回最難受,霞姊似乎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她被打得幾乎要斷氣,好不容易挨到二十下板子滿了,她已經痛不欲生的癱軟在地上,連爬也爬不起來。

  「競珊小姐……我……可以跟您說話了嗎?」趴在地上,她痛得眉頭緊擰,仍仰頭問。要不是少爺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她也毋需有求於她。

  少爺對她百般疼愛,她受寵若驚、甜蜜在心沒錯,但若要她在少爺娶她為妻,或少爺的安危兩者上做選擇,她絕對以少爺為優先考量。

  既然少爺有難,她再也顧不得自己想為他找到一條「出路」,就算她得有所犧牲,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是想要我們放過宋連祈吧!」王競珊瞇眼盯了她一會,冷冷開口,「不過妳知道我們手上握有什麼把柄嗎?」

  「不、不知道……但不管是什麼,都請您別為難少爺。」她痛得有些頭昏。

  王競珊得意極了。「不知道啊!宋連祈是不敢跟妳說吧!」

  「競珊小姐……」

  「我告訴妳,他選擇了妳,這個侮辱我難以忍受,要我放過他,作夢!」

  「您誤會了……他沒有選擇我,是……是我死纏著他,他一時受到迷惑才會這樣,您別怪他!」

  「那妳就更該死了!」

  「對,該死的是我,求您放過少爺吧!」數兒咬牙爬起跪地,朝她猛磕頭。

  「呵呵,瞧了真是有趣,宋連祈處心積慮要將妳調教成真正的主子,可妳呢,奴才就是奴才,只會搖尾乞憐,磕頭求饒,枉費他的心意!爛泥扶不上牆,這句話一點都沒說錯呢!」瞧著她卑下的模樣,王競珊快意大笑。

  「就是說啊,少爺想要這丫頭看起來像個人,結果呢,到頭來還不是得跪在小姐面前磕頭,所以烏鴉別妄想當鳳凰還真沒說錯,她是自取其辱!」霞姊更是搶著補上幾刀讓人難受。

  數兒雙眸滿是難堪的淚水,頭伏得低低的。她丟了少爺的臉了,辜負了他的心意,但是沒辦法,她定然得這麼做。

  「我不是有意勾惑少爺的……我錯了,請……請您……原諒我。」哽咽的聲音,一句一字的刺痛自己的心,她也有自尊,也想當人,但是……用力抹去眼淚。她不能因為自己而毀了少爺,不能!

  「賤丫頭!」

  「是……我是……」忍著淚,數兒不斷點頭認錯。

  「早知道要來給我下跪求饒,當初就不該拐走宋連祈來羞辱我。」王競珊指著她的鼻子痛快的罵。

  「嗯……我下賤慣了,才會做出這種事……」粉拳緊緊交握著,發顫也發寒。

  瞧著她完全不顧尊嚴,低聲下氣求饒的模樣,王競珊簡直大快人心。

  這丫頭連替她提鞋都不配!憑什麼跟她裝大家閨秀!

  「是連祈讓妳過來告饒的嗎?」這宋連祈也知道錯了嗎?

  「不是的。」

  她眉一挑,「他不知道妳來找我?」

  「不知道。」

  「這麼說,妳是代主子來下跪求饒的?」

  「嗯……請您與姑夫人高抬貴手放過少爺。」數兒苦苦哀求。

  「若我說不呢?」

  「不要……競珊小姐,我求求您了,我會求少爺娶您的,他會娶您的……不管什麼事都請您放過少爺——」數兒抱住她的大腿,泣聲乞求。

  「賤丫頭,滾開!」王競珊踢了她一腳,她當場在地上滾了一圈,霞姊見狀,落井下石的再補上一腳。

  這腳正好踢中數兒的小腿肚,痛得她揪心揪肺,幾乎喘不過氣。

  「競珊小姐……求您了……」再痛也得忍住吞下,她只求能保住少爺。

  王競珊一臉的張狂怒笑,瞧她越卑微越悽慘,就越開心。「好啊,我饒了他,但我要妳離開他!」

  數兒的心猛地被狠捏住。「……好,我會離開的。」事實上,在來以前她就決定這麼做了,只是當面要痛下決定,一顆心仍是痛苦難當。

  「為了宋連祈,妳倒是什麼都願意。哼,很識相,很好,那就滾啊,滾得越遠越好,讓我一輩子都不要見到妳!」什麼都不知道就要犧牲,果然是下賤的丫頭!

  「好,我會滾的,滾得遠遠的——」

  「妳要滾哪去啊?」冷肅的聲音倏然響起。

  數兒渾身一顫,激動的轉身。「少爺!」他怎麼找來了?!

  還以為趕他出去,他會睡敏申少爺那,應該不會發現她偷偷來找競珊小姐的。

  對著那雙慘澹驚愕的眼眸,宋連祈目光輕移,映入眼簾的是她還跪趴在地上,活像已被剝過一層皮的身子,冷峻的表情瞬間崩解,取而代之的是翻天的怒意。

  她竟敢?!

  「起來。」他聲音猶如來自地獄。

  「少爺……」由他眼中的厲色看來,她似能聽見由他胸口傳來的一聲聲清晰心跳,咚、咚、咚……他非常非常的暴怒了。

  「還不起來!」他暴聲一喝。

  數兒臉上血色盡失,還在思忖著該如何要他離開,又該如何讓他息怒,頎長的身影已來到她的身旁,固若磐石的目光滿是激怒。

  他伸出手臂一把抓起她的身子。他不要她這樣向人低頭,不要她作踐自己!

  「啊——」她突然呼痛,雙腳站也站不住,他驚得手一鬆,她人就直直落地,連撐也撐不住。

  宋連祈全身瞬間僵硬,「妳讓人用刑了?」

  「沒……沒——」微顫的嗓音隱含惶恐與不安。

  「住口!」陰狠的神色爬滿他的臉龐,他緩緩轉向自他出現後就躲到一旁悶聲不敢吭的兩個女人。

  這兩人暗著什麼都敢做,但是一面對宋連祈那種威嚴氣勢,膽子便轉眼成了老鼠膽,就連盛氣凌人的王競珊在面對暴怒的他後,也不敢逞強撒潑。

  「是她自己找上門的……你怪不了我們。」她壯著膽,勉強出聲。

  他噙著一陣冷笑,笑卻陰狠駭人。「她上門是回家,妳們不過是寄宿在宋家的客人,卻敢喧賓奪主的侮辱人!」

  「回家?我們是客人?這哪是她家,她又算哪門子的主人!」王競珊不服的立即駁斥。

  「這裡是絲宅,她是我的女人,自然也是這裡的女主人。」

  「女主人?!呸,這裡就快變成王宅了!」她一時口快的吐出。

  王宅?這什麼意思?數兒大驚。難道競珊小姐手上握有的把柄,可以讓絲宅變王宅?

  「但還不是,不是嗎?」宋連祈冷靜的嗤聲,一點也不將她的威脅放在眼裡。

  「我……我娘已經帶著足以毀去宋家的東西上我叔叔那了,不久你將會一無所有,這樣的你還有什麼資格對我大小聲?」她鼓著勇氣說完。

  「競珊小姐是說,這丫頭的板子是白挨了,地也白跪了,頭更是白磕了,是吧!」霞姊幫著主子壯聲勢。

  數兒不敢置信的看著兩人。「妳們……騙我!」雖然聽不出究竟怎麼回事,但她們擺明整了她一頓。

  「這是妳蠢,自找的——啊——」霞姊話說到一半突然呼痛一聲,捂住胖頰,因為宋連祈光火的賞了她耳光。「少、少爺……」她像被鬼打到似的驚恐萬分。

  「狗奴才!到目前為止,我還是妳的主子,妳吃我的俸祿,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我……我……」她一張嘴抖了半天,沒敢再吐出一個字,而一邊的嘴巴早腫得半天高,難堪也難看。

  王競珊見狀,嚇了一跳。「宋連祈,你……你這是在張狂什麼?等、等我娘回來,你就是個一窮二白的無用傢伙了!」她努力挺起胸膛,可惜打結的舌頭破壞了她努力營造起的驕傲假象。

  「要怎麼做,你們請便,只要屆時你們母子三人不要自食惡果就好。」

  「你!死到臨頭還嘴硬,你到底怕不怕死?!」她愕然的看著極度瀟灑無懼的男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已經把底牌掀出,一般人這時候該要哭爹喊娘抱著她的大腿求饒才是,但他為什麼不?

  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假裝無所謂?

  「怕,但想到你們會死在我前頭,我就什麼也不怕了。」他仰頭大笑。

  這笑讓王競珊瞬間毛骨悚然。「你瘋了!」

  「我還沒瘋,等我真正瘋了時,妳會知道的,因為那就是清算你們對數兒所作所為的時候了!」一雙陰鷙的眼眸掃向她以及霞姊。

  王競珊驀地心頭一驚,拉著霞姊的肥手,兩人雙雙跌坐地上。

  「少爺,別走!」宋連祈臭著臉將數兒帶離絲宅後,不發一語,甩下她就想走人,她立即心急的扯住他的袖子,不讓他離開。

  「放手。」他冰冷的甩袖。

  「少爺,不能走,您得再回去等姑夫人回來談,也許還有補救轉圜的機會。」數兒焦急的說。

  「夠了,我的事不用妳管,想要回去妳自己回去!」他怒火更盛的瞪人。

  「少爺,請您別意氣用事,這事——」

  「住口,我沒料到妳會這麼不相信我,竟然跑去求饒,太教我失望了!」他轉過身去,氣得連看也不想看她。

  要不是他發現她不見了,猜測她可能來找王家人,連忙隨後趕來,否則慢了不知她還得白受多少罪!笨丫頭!

  「因為少爺什麼都不跟我說……我是擔心少爺。」她難過的低頭。

  看了她一眼,他嘆了口氣,「那把柄是一張紙。」

  「紙?」

  「對,一張寫上抵押宋家所有產業的紙。」

  「嗄?!」

  望著她關切的臉龐,他笑得無奈,「當年,我爹一時興起上賭坊玩,卻讓人設了局騙光家產,寫下抵押家產的借條。」

  數兒不解,「那關姑夫人什麼事?」

  「騙我爹家產的人是王利本,也就是姑媽的小叔,當年姑媽嫁進王家,沒想到姑丈沒多久就死了,留下一雙兒女,他們在王家並不受重視,興許是姑媽從旁得知這事,偷了借條才回宋家,要我爹收留她。」

  「不是只要老爺收留她嗎?怎麼後來……」都住進來了,還有什麼不滿?

  「貪吧!剛開始也是相安無事,但兒女長大後,開始擔心我掌權會讓他們不好過,才有了接下來一連串的奪產計畫,不然妳以為他們為何毒我不成,又想逼我娶王競珊?!」

  數兒不禁心驚。他們的手段也太殘忍了!「少爺,你怎會知道這事?」

  「我爹臨死前告訴我的,要我凡事忍忍,找到機會再偷回借條,奶奶也知道這事才由著姑媽使亂,想等我長大了能處理,將產權轉給我。」他怒容滿面的握拳。

  這一說,更教她心急了,連忙勸道:「少爺,既然老爺叫您忍忍,那您還是先回去絲宅,跟姑夫人商量商量吧!」

  「妳真以為我會讓宋家毀了嗎?我是一個這麼沒用、沒出息、沒頭腦,保不住家門的人嗎?妳是這樣瞧我的嗎?」他氣急敗壞。

  「當然不是,我怎會這麼看您,只是——欸?少爺,難道您早有法子解決這件事?」在她混沌的腦袋中忽然出現了一絲清明。

  「廢話!」這丫頭簡直氣死他了,她瞧扁他不打緊,竟還回頭去求人,最最最教他生氣的是,她竟答應王競珊離開他,她敢離開他,她竟敢!

  那麼從前她曾說過要伺候他一輩子的話,不全是屁話?

  毫無價值的屁話!

  這言而無信的丫頭!

  這不知死活的丫頭!

  這欠揍的丫頭……沒錯,她是被揍了,瞧她臉色蒼白,冷汗覆面,身上的傷勢定是疼得不得了,虧她還忍得住,真是氣死他了!

  「您早有打算……為何不……早告訴我?早知道就不來自取其辱了。」不知他內心正百轉怒罵著,數兒痛苦的喘著息氣。臀部正火辣辣的發熱,麻疼得令她雙腳不住發顫,有點站不住。

  宋連祈繃著臉悄然靠近她,防著她隨時可能倒下,他好接住她。

  該死,原本想率性的拋下她,讓她自己反省一下,但瞧她這隱忍痛楚的模樣,他就難受得緊,怎麼狠得起心來走人?但幾番掙扎下,他咬牙,還是決定要教訓這丫頭一下,讓她不再看低自己。

  「妳也知道是自取其辱,我有允許妳這麼糟蹋自己嗎?」他克制不住的朝她怒吼。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什麼把柄,只知道不能讓您受委屈,身子就自己來了。」她揉著眼睛,嗚嗚咽咽的低泣。

  他強忍著衝動,沒有立即剝開她的衣物查看傷勢,硬是又說:「妳啊,就是不願相信我,人家隨口說個什麼,妳就能將我推走,我對於妳的價值不過如此,不過爾爾!」眼眸盡是惱色。

  「少爺!」數兒急得滿身大汗,雙腿發顫,臉色更加死白了。

  「哼!」他見了只得暫時哼聲不語,不再出言刺激。

  「好……好嘛……我知道錯了,我不該丟您的臉去向競珊小姐求饒的,請您先將打算告訴我,好讓我安心。」在痛昏前,她一定要問清楚才行。

  可他還沒想這麼簡單了事。「既然妳打著離開我的主意,又何必對妳多言,多說有何意義?」

  「少爺——」她又扯上了他的袖子。

  這回他沒甩開,就讓她這麼扯著,順道讓她將重量靠在他身上。

  「除非妳答應我幾件事。」

  「好好好,只要您說清楚,能讓我安心,我什麼事都答應您。」只要他能平安無事,她什麼都願意做的。

  他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可別答應得太快,做不到我會翻臉走人,因為不想再丟臉!」

  「丟臉?」

  「沒錯,丟臉,我要妳答應我,除了奶奶以外,永遠不再對任何人下跪!」

  「少爺……」原來他這麼在乎這件事。「好,我答應您。」少爺不要她向人低頭,那她不向人低頭就是。

  「還有,既然站在我身邊,不管我是貧賤的窮小子還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我都要妳抬頭挺胸的面對所有人,不卑不亢的當我的宋夫人!」

  「宋、宋夫人?!」

  「我一再重複咱們要成親的不是嗎?等這事一了結,妳我就成親。」

  「可是……」

  「妳敢再畏畏縮縮試試!我現在就離去,是死是活妳也不用管了,反正將來如何也不關妳的事!」他發狠,作勢轉身。

  「別走,我不會畏縮的,以後我會如您所說的,抬頭挺胸做您的女人,不會教別人瞧不起的。」數兒連忙一手拉住他,一手扶著發疼的臀部。

  他餘光心疼的瞧著她痛苦的動作,要自己不要心軟。「這是妳說的,如果做不到,任人欺侮也逆來順受,就休怪我翻臉走人!」

  「不會的,不管您是貧是富,我都會努力挺直腰桿,不讓您丟臉。」她急急的保證。少爺即將一文不名,她不能棄他於不顧。

  「那好,我還有最後一點。」他臉色突然更臭了。

  「您說。」她緊張的緊扯他的衣袖,就怕他一言不合意就拂袖而去。

  他聲音緊繃,繃到差點就會爆裂開。「永遠、永遠都不要再輕言說出要離開我的話,永遠,妳聽明白了嗎?」

  數兒聽得很明白,再明白不過。少爺想留她一輩子的,她怎會不明白,但若非不得已,她又怎會捨得將他推離?鼻子不住發酸,心卻是暖熱的。少爺的真心,她早知道的……早知道的……

  「如何?」沒得到她的允諾前,他不會罷休。

  她強忍住哽咽,點點頭。「好,我答應您,只要您一日不叫我離開,就一日不會走,我跟您在一起一輩子!」

  宋連祈瞇眼注視她,「這些妳當真都做得到?」他要肯定的答案。

  「做得到,做得到!現下您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少爺,既然您不嫌棄,喜愛與我在一塊,咱們就在一塊吧,我不會再低著身子走路了,我也有自尊,也不想瞧別人的臉色過日子,這之後的日子是苦是樂,我都聽少爺的,都依您。」她想通了,也想開了。

  「這話可是妳親口說的,若做不到,妳可知我會如何?」他笑得白牙森森然。

  她立即蹙眉。「少爺?」

  「做不到我就做和尚去,咱們一輩子別再相見了!」

  「做和尚?!」這讓她極為震驚。

  「沒錯,所以妳要謹記在心,別讓我失望,一旦妳食言,我說到做到,一定去剃頭!」這丫頭「積習難改」的性子他還不了解嗎?老是忍辱負重、逆來順受的,怕將來性子還是改不了,又妄自菲薄的對人低了頭,為防她軟心軟性,他只好下狠招。

  這果然嚇壞數兒了,馬上驚惶失措的拚命搖首。「不要,不要做和尚,我會謹記的,一定會謹記的!」頭搖得太厲害的結果是——終於不支倒在他懷裡。

  宋連祈嘆了一聲,總算搞定了。

  感受到抱住她身子的手有著奇異的溫熱感流下,他手一抖,竟是由衣料裡滲出的溫血!汗珠頃刻滑落,他鐵青著臉龐,橫抱著她直奔大夫那兒去。

  他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讓這丫頭為他受皮肉之苦,再有下一次,他就該等著切腹自殺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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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最近杭州城最讓人議論紛紛的就是,風光百年的宋家,崩塌了!

  宋家的產業在一夕間全易了主,由宋家的姻親——王家老爺王利本接手。

  聽說王利本拿了張二十年前的抵押條到官府,要求查封宋家的產業,官府確認實為宋家已逝老爺的親筆簽名,遂憑著條子強制執行查封以及產業轉移,但教眾人疑惑的是,怎麼王利本會留個借條留二十年,時至今日才拿出?

  更教人想不通的還有一筆,出了這麼大的事,這宋連祈該要哭天搶地,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想盡辦法挽救才是,但這宋家大少爺也不知是養尊處優久了,不知人間疾苦還是怎地,竟然連到官府那去哭鬧一聲也沒有。

  不但如此,還聽說他破產後的日子過得挺悠閒快活的,住處家徒四壁,卻有錢帶著丫頭成天遊山玩水、吃喝玩樂,依舊高冠闊帶,錦衣玉食,吃遍杭州的大小館子,春風闊綽的一如從前。

  就連小丫頭的貴氣也是不輸以往,絹綢絲帕依舊滿身,隨手還不離杭州名貴小點,教杭州城看熱鬧的百姓莫不嘖嘖稱奇。

  奇了,這像是一個已經破產,得飢寒交迫度日的人嗎?

  這「奇聞軼事」立即傳進王利本耳裡,懷疑宋連祈藏私的他,當下便要宋美華去向他要回來,務必榨乾宋家的一切。

  於是這日,宋美華就帶著一雙兒女囂張的出現在小茅屋裡了。

  「宋連祈,好你個小子竟敢藏私,你所屬的一分一錢都屬於王家了,還不吐出來!」王競曉一見面便開門見山的要錢。

  宋連祈橫臥在長凳上,讓數兒幫他捏著膀子,只冷冷橫過一眼看他,就當是狗吠,不必答腔。

  「還不交出私錢來,難道你要進官府吃牢飯?」宋美華也氣呼呼的討錢。

  他這會拉下數兒忙碌按捏的小手,徐徐坐直身。「我沒藏私錢。」打開茶几上的茶碗蓋,茶香立即撲鼻。

  眾人一聞,即知這可是上等千金的昂貴香片。往日在宋家常聞到,但出現在這窮酸屋子裡可就不對勁了!

  「你騙誰?這屋子雖破,但是你們兩人吃的用的,哪樣不精緻?就連桌上這小餅,這、這也是翁記名產的鳳凰酥,這幾塊要價至少一兩,可抵尋常人家幾天的飯錢了,這麼嘴刁,還說沒錢?!」王競珊衝上前瞪著滿桌子的精緻糕餅。她都吃不起這麼多昂貴的小零嘴呢!

  「沒辦法,咱們數兒就喜歡這家的小點,如今我再不濟也得『縮衣節食』的為她備著呀。」宋連祈極寵的朝小丫頭笑了笑,她側首也回他一個嫣然笑靨。

  這一幕瞧在王競珊眼裡,哪還能忍受。「好一對狗男女,竟然公然調情!」

  原本以為宋連祈一旦落魄,日子過得淒風苦雨,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兩人必定為了如何求溫飽而爭執不斷,而這過慣豐衣足食的大少爺,也就會發現自己犯了什麼錯,竟然捨棄她而選擇一個貧賤低下的丫頭,讓自己陷入困頓中,定會後悔不已,屆時她就可以上門大肆譏笑一番,一吐自己的怨氣。

  可怎知今日一見,竟是這般光景,兩人依舊飽食暖衣,相依甜蜜,哪來爭吵?哪來貧寒?不能如願出氣,她自然是氣得發抖。

  宋連祈只是冷淡的掃了她一眼,還是聽做狼嗥狗吠,完全不當一回事的逕自品茗著上等香片。

  見狀,王競珊自是恨得牙癢癢,卻無法對他奈何。

  「宋連祈,你最好乖乖就範,掏出所有來,不然休怪咱們不念舊,對你翻臉無情!」王競曉出聲威脅。

  他這才冷譏反問:「真怪了,你們何時曾對我念過舊情?」

  「你!」

  「告訴你們吧,我真的沒藏私,不信你們可以搜,如果在這屋子裡可搜出一毛錢或一份地契,那就帶走吧。」他大方的攤了攤手。

  「真讓我們搜?」

  「別浪費時間了,要搜就快些,午膳時候要到了,數兒答應做牛肉餡餅及蟹肉羹湯給我吃,我可不希望你們耽誤了我享用美食的時間。」

  牛肉餡餅、蟹肉羹湯?還吃得起?

  三人臉色一變,各自衝進睡房、廚廳,齊手翻箱倒櫃了半天,臉色有如黃土。

  沒有,這破屋子裡除了幾袋麵粉雜糧,以及一些精緻吃食,其他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

  當然,床頭上有不少細鈿珠花,衣櫥裡也都是華服錦衣,這該是先前宋連祈送給數兒的東西,然而這數兒雖然是跟了宋連祈,但官府不可能拿她的東西抵債……莫非宋連祈就是靠典當這些東西過活?

  「我說連祈啊,光靠典當那丫頭的家當是撐不了多久場面的,你這大少爺終究要淪為乞丐,沒出息的傢伙,我大哥在地下有知,怕是要捶首頓足,氣恨子孫不肖了!」宋美華發現原來他是吃不了苦,打腫臉充胖子的靠典當過活,這才安心了不少,開始說起難聽的話激人。

  「我想老爺最氣恨的應該是您吧,您是宋家的女兒,也依靠宋家養大了兒女,到頭來卻狠蝕了宋家的一切,老爺地下有知,才該會死不瞑目。」數兒忍不住開口反諷。

  「妳說什麼?」讓一個丫頭說教,宋美華驟然翻臉。

  「我……」沒頂撞過她,見她臉色丕變,數兒登時顯得驚慌。

  一旁的宋連祈輕撫上她的背,含笑的望著她,她微慌的眼神在瞥見他那笑中含著「提醒」的眸光,立即坐直了身子。不能丟臉,少爺要剃頭的。

  「我說姑夫人才是該向宋家祖宗認錯的人,雖然老爺生前不該識人不清遭到訛騙設計,但您身為宋家女兒,不但不出手幫助宋家解圍,還一手毀了宋家,您的心還真狠。」她強自鎮定的又說。

  「什麼?!妳這大膽丫頭簡直放肆到極點,瞧我今天不打爛妳的尖嘴才怪!」宋美華氣沖沖的上前要動手修理人,但見到數兒身旁宋連祈陰寒的眼神,又不由自主的畏了寒,而且再見數兒竟兩眼沉定,無懼無怕,那沉威教她驀然心驚。

  這丫頭眼神變了,直視她的模樣不再敬畏,更不見奴才面對主子時的侷促……想動手的衝動在瞬間竟不敢動了。

  這怎麼回事?

  「姑媽,請妳自重,這裡是數兒的家,妳到人家的地盤上撒野,傳出去不太好聽吧?」宋連祈森然的開口警告。

  她這才憤然的收回手。「哼,連祈,這丫頭的家當沒多少,可別怪姑媽沒提醒你,最好省著點花,別再想過以前華衣美食的日子,這只會讓你更早去當乞丐,丟宋家的臉!」

  宋連祈「謙遜」的點點頭。「姑媽的警告我會牢記在心,以後上館子不點足十二道菜了,點個十道便成,喝的茶也別喝今春的奪冠茶,喝去年的就得了,數兒出門也別錦織上身,春天改穿絲綢就行,要人送來的酒別挑百年白酒,來個六十年的女兒紅也可將就,妳說這可好?」

  「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還敢跟我耍嘴皮子,屆時真的三餐不繼,就不要來求我!」

  他一臉的詭譎狡黠。「不會的,我還等著你們露宿街頭時來求我救濟呢!」

  「你說什麼?」她心驚,總覺他話中有話。

  他面色一轉,似笑非笑的模樣更顯陰森。「沒什麼,我只是想順道通知你們一聲,我身上現銀沒多少,打算找點銀兩花用。」

  「想借錢?」這小子該不會不知廉恥,白目的想向他們借錢吧?

  「不想,拿就有了,何必借?」他搖了頭。

  「哼,今非昔比,你以為自己還是一呼百應的大少爺嗎?眼下你已身敗名裂,誰會拿錢給你花用?人家又不是傻子!」王競曉冷嗤。

  宋連祈睨了他一眼。「我怎可能會去自取其辱的向人伸手?我是要去一個地方支錢。」他露齒一笑,這笑讓眾人不住發毛。「那個地方是個金山銀庫,先前我與數兒就已經去過了。」

  王家母子三人背脊突然出現了涼意。

  「既然現下欠錢,自然想去那裡再玩玩——」他故意再望了眾人一眼。

  幾個人一窒。那裡該不會是——

  「我今晚會帶著數兒上賭坊玩玩,希望你們歡迎!」

  帶……帶數兒上賭坊?!

  想起先前因為數兒的光臨,賭坊差點關門大吉,這回他又要帶著數兒去,這、這……母子三人頭皮均是一陣發麻,立即如火燒眉毛般衝離茅屋直奔賭坊。他們得趕緊通知賭坊掌事,今晚休坊不營業,不,最近幾日都不營業了,直到這小子將身上的東西典當精光,沒一絲賭本才開放營業!

  母子三人匆忙離開數兒家,留下的兩人依舊一派悠閒。

  「少爺接下來要怎麼做呢?」少爺早就計畫周詳,才會讓已經身無分文的他們過得依然舒適悠哉,而不是如姑夫人以為的靠典當過日子。

  少爺還真聰明,在一無所有前就帶著她四處買貨囤糧、訂桌囑酒的,這才讓他們三餐無慮,甚至還可以大魚大肉的過日子。

  而且,少爺故意四處訂貨採買,又不讓人將貨送至住處,這帳讓王家人無從查起,自然拿少爺沒轍。

  但雖然少爺準備的糧食足可讓他們衣食無缺至少一整年以上,可這之後呢?吃盡了這一切,到時候若事情還沒解決,日子可就難過了!

  「擔心什麼,咱們也可以吃敏申的。」宋連祈竟悠哉悠哉的回答。

  「吃敏申少爺的?少爺,您別鬧了,您這徹底擺脫姑夫人一家的計畫已展開,接下來要如何?您倒快說啊!」她憂心忡忡,卻遇到有意逗她的慢郎中,真是急死人了!

  「這有什麼好急的,頂多再十天半個月,就又有好戲瞧了。」他笑得賊賊的。

  「再十天半個月?這麼快?!」

  「算算時間,差不多啦。」

  「少爺,少爺——」

  「見過奶奶了?」宋連祈今天興致不錯,正從容不迫地揮毫吟詩,小丫頭卻急喘喘的衝進門。

  「見過了,老夫人說她住在廟裡過得很清靜,要您別擔憂她,儘管做您想做的事——啊,我要說的不是這個,不得了了!少爺,王老爺以及姑夫人他們被人圍著討債,聽說王家老爺的宅子還被人丟了雞蛋,幾個家丁正在阻擋一堆債主衝進門裡討債搶錢呢!」來不及嚥下口水,數兒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出在街上聽見的事。

  「嗯,我知道了。」他繼續揮毫。

  「就這樣?」她傻愣愣瞪著他半天。

  他眉也沒抬的囑咐,「去端碗清神茶喝吧,妳看起來傻傻的。」

  「少爺……」

  「順便也端一碗給我,待會有訪客,我也得先清神一下,才有好戲看。」

  「咦?誰要來……我知道了,王家人就要殺來了!」她頓悟,喜上眉梢。

  宋連祈這才抬頭。「呦?清神茶不用喝了嘛。」

  「少爺!」就知道取笑她。

  放下筆,看著她的表情眉眼帶笑。「去,去煮幾碗燕窩,咱們好『宴客』。」

  「宴客得用上燕窩啊?」這她又不解了。

  「咱們這麼『窮』,只能提供燕窩讓他們漱口了,不是嗎?」他眨了眼。

  數兒一聽,無奈的搖頭。「少爺,您又想藉機修理人了。」少爺真皮!

  「去吧。」

  「是,少爺!」

  「等等,回來!」他將轉身要走的人喚了回來。

  「還有什麼吩咐?」又想了什麼惡招要羞辱「客人」了嗎?

  宋連祈眉頭一蹙。「妳剛剛喚我什麼?」

  「少爺啊,我一向這麼喚您的,有什麼不對?」這會關她的事了?她心中犯著嘀咕。

  「不對,我一直沒注意到,是不大對的。」他雙眉蹙得更緊。

  數兒忙問:「哪裡不對了?」

  「妳該改口了。」

  「咦?好端端的改什麼口?」少爺又想找什麼麻煩?

  他眉一挑,「有人管自己的男人叫少爺的嗎?」

  「……應該沒有吧。」

  「這就對了,從現在起,妳得改變對我的稱呼。」

  「改什麼呢?」她呆呆的問。

  「咱們雖然還沒成親,但妳要直接先喚我相公也可以。」

  「相公?!」她臉龐轉眼紅透,比熟柿子還紅。

  「不要?」

  「不要啦!」還沒成親就這麼喚,被人聽見不羞死人了!

  宋連祈聳了聳肩,接著壞壞笑開。「嗯,不勉強,那在現在的稱呼上多加上幾個字也行。」

  「加上哪幾個字?」

  「加上『我的』兩個字就成。」

  「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少爺?」她眉毛打了結。好像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他的笑容更大了。「對,平日妳可以這麼稱呼我,比如我的少爺用膳,我的少爺起床,我的少爺外找,我的少爺想死你了……或者是,我的少爺……咱們該行房了——」

  「少爺!」她瞠目結舌,雙頰火紅的程度可不再是熟柿子足以形容。

  他還很正經的糾正她,「妳忘了加『我的』了。」

  「你!」

  「這句要說『我的少爺,你!』才對。」

  錯愕了一下下,小丫頭還想抗議,但大少爺一個眼神,就讓她把所有話都吞了進去。「呃……我的……少爺?」

  「嗯,下次叫順點,去吧去吧。」

  羞紅著臉,數兒急急忙忙去了廚房。

  但燕窩才剛端上桌,一聲怒吼就傳來,人未到聲先到,來勢洶洶。

  「宋連祈,你這個奸詐小人給我滾出來,今天我非砍死你不可!」王利本扯著嗓子,怒不可遏的走進門。

  「宋連祈,你這卑鄙的傢伙,我今天也不會放過你的!」王競曉隨後跟到。

  下一刻,宋美華、王競珊母女倆更是臉臭到不行的全擠進小屋子。「宋連祈,你竟敢坑人,你——」

  「要說坑人的應該是你們吧?」宋連祈已經峨冠博帶,悠閒地喝著燕窩,只等他們駕到。

  「你這小子!」王利本氣炸了。

  「可惡!」宋美華也惡聲咒罵。

  「王老爺當年不是設計賭局誆我爹,才得到這張抵押條的?而姑媽不是因為我不肯娶王競珊,圖謀宋家產業不成,乾脆來個釜底抽薪,讓宋家垮台,你們母子好跟王利本談條件,撈上最後一筆?」

  宋連祈起身環視兩個被說得啞口無言、面色發青的人,也順道瞥見這四個人似乎遭人打劫過一般,一身狼狽,哪有平日的光整乾淨。看來敏申事先通報的沒錯,這幾個人剛從家門被追債的打得落荒而逃,這一路氣急敗壞的就往他這來出氣了。

  「當年你爹被騙是他自己笨,怨得了誰?我娘冒險偷了抵押條,這宋家產業理當歸我們,本來我們也不打算趕盡殺絕,是你自己不肯乖乖配合,吃了苦頭也只能怪你自己。」王競珊憤憤不平,不想多年來的計較就落得這下場。

  「妳偷的?」王利本轉頭瞪向宋美華,語氣兇惡,「妳不是說,抵押條是妳哥哥又找人從我這偷回去,前陣子妳聽宋連祈跟人提起才知道這回事,又說宋連祈目無尊長的欺負你們,妳才把東西偷回來還我,還跟我要了不少錢,怎麼?原來妳才是那個內賊?」

  「我、我……是又怎麼樣?反正現在什麼都沒了!」宋美華也豁出去了。

  宋連祈冷笑,「你們不用在我這狗咬狗滿嘴毛,姑媽妳當初也不是沒想過趕盡殺絕,是毒殺我不成,知道我起了戒心不好再下手,才會要王競珊嫁給我,這會撈了個空,都是咎由自取。」

  數兒默默站一旁,心裡不斷替自家少爺叫屈。這些人怎能這麼欺負人?!都做錯了還敢上門討交代?

  「宋連祈,你掏空宋家產業就夠無恥了,有必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嗎?居然還以宋家的名義欠下一屁股債,讓我們王家連帶掏錢拿出來補都不夠!」王競曉氣急敗壞的吼。這宋連祈何必搞得兩敗俱傷,如果他願意跪著求他,說不定他還能分他一點零頭。

  長久以來,他們私下發展的事業做的每一筆生意,都是憑著「關係」與宋家買賣,說穿了,就是賺宋家的錢獲利,但宋家沒了,他們當初打的如意算盤是,宋家被王家接收後,仗著與叔叔的關係,他們的買賣依舊可以繼續,錢依然可以照賺,哪知,王家頃刻間便被這小子使詭計給拖垮,這下他們真的要兩頭空,轉眼要露宿街頭了。

  「哼,是誰無恥,要不是有人貪圖宋家產業,怎麼最後會收到一屁股債?」

  這時,數兒笑得極為親切的開口,「你們先消消氣吧,隨意喝點燕窩,有話好說。」

  喝燕窩?!四個人更加氣得咬牙切齒。

  「數兒,怎麼只端出燕窩讓客人漱口呢,別忘了送上金箔釀餅讓他們塞塞牙縫。」宋連祈看向未婚妻,笑得燦爛。

  聽他提起金箔釀餅,王利本先是頓了一下,而後笑開一口黃牙,得意揚揚的從袖中抽出抵押條,重重拍在桌上,「宋連祈,這抵押條上寫的很清楚,只要是宋家子孫名下的產業,不論大小,沒有年限,全數抵押給我王利本,你奪去的銀兩終歸得回到我身上,就算你藏私房錢也是沒用的。」

  「沒錯,不管你再怎麼變通,只要是你名下的,分文就都歸我叔叔所有,你這如意算盤是打錯了,只要叔叔通知官府,你所掏去的錢財還是得全部歸還!」王競珊知道這會叔叔跟娘是撕破臉了,就算錢討回來,也不一定有他們的份,但她就是看不得宋連祈有好日子,更不能接受數兒跟著有好日子。

  「是這樣的嗎?那你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宋連祈的臉龐滿佈傲慢及無所畏懼,「顏敏申,你熱鬧看夠了沒?換你了,出來吧!」

  話剛落,顏敏申就由窗戶跳入。

  「你有病啊,好好的門不走,偏偏要從窗子進來,你是猴子不成?」

  「我本來打算走門的,但還沒走到就聽到數兒一聲『我的少爺』,當下腳軟,定在窗口,走不動了,到剛才才好點,瞧,你叫我我不就進來了?」

  王利本幾人聽不懂,數兒可聽懂了。

  看來敏申少爺早在外面等著,所以她和少爺之前的對話他都聽見了!她霎時火紅了雙頰,對照未婚夫得意的大笑簡直兩個樣。

  顏敏申轉身瞄了下還晾在桌上的抵押條。「條子上寫的很清楚,連祈,你確實一無所有,你身上所有的一切全歸王老爺所有,以後想吃鮑魚,說不定會被貼上封條勒。」

  宋連祈的回應是瞪他一眼。這傢伙怎麼那麼愛說風涼話?!

  「是吧,所以我說這小子是白忙一場了,宋連祈你最好別得罪我,不然我讓你吃碗粥都被上封條,哈哈——」王利本得意極了。想當年設計這張抵押條讓宋老爺簽時,他可是下了工夫,費盡心思,務必要讓姓宋的絕無生機呢!

  「所幸,他吃不起,但數兒吃得起。」顏敏申突然一笑。

  「數兒?」這人莫名其妙提起說不定比他們更寒酸的丫頭做什麼?

  「我嗎?」連數兒自己都吃驚。

  「嗯,你們應該聽說最近有個『絲路』商家,才開張沒多久,就吃了全杭州半數以上的絲綢買賣,你們知道這幕後的主子是誰嗎?」顏敏申笑問。

  「是誰?難不成會是這丫頭嗎?真是笑死……人……嗄?!」四人見到他竟點了頭,都是目瞪口呆。

  「沒錯,幕後掛名的老闆正是李數兒。」

  「李數兒?!真是她?!」眾人不敢置信的齊睜眼瞪向數兒。

  「怎麼會是我?!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數兒也呆傻住了。她只知少爺拿了錢新開了買賣,她也幫著計量帳目,可她不知這買賣的幕後老闆竟然是自己?

  宋連祈嬌寵的點了小丫頭的鼻尖。「這不就知道了?不過不用訝異,也不許推卻。」他算準了她一定會覺得不妥當。

  「可是——」

  「別囉唆了,這產業是妳的,我不過是幫著打理,李老闆,將來可不要吝嗇繼續賞我飯吃。」他笑著說。

  「不行,這我擔不起,您不能——」

  「數兒,別急著說擔不起,他是非得這麼做不可的。」顏敏申在一旁悠涼的解釋。

  「我明白了,宋連祈,你將所有的錢都給了數兒,所有值錢的東西這會都在李數兒名下,你一毛都不留就是要讓咱們訛不到你半毛錢,因為你依舊是個窮光蛋,而真正富有的是那丫頭,你算準了咱們無法要官府向那丫頭要錢,你、你好個奸人啊你!」王利本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原來這小子這般深沉陰險,他們都低估了他,都低估了他!

  宋美華三人更是黑了臉色,幾個人你爭我奪計算了多年,最後竟是讓這什麼都不是的丫頭平白得到了一切。

  「不對,這陣子你一直窩在這破屋子裡,也沒見你到各舖子、蠶坊去交涉過,怎可能做出掏空產業又開新買賣的事?」宋美華不住疑心的問。這陣子他們可沒有停止監視他,清楚知道他的行蹤,他不可能做這些事的。

  「這就是我的功勞了,這小子的跑腿工作都是我在做的。」顏敏申笑嘻嘻的邀功,雖然對方一點都不覺得那是功。

  「是你幫他轉移財產又出面開設新買賣的?」王競曉愕然。

  「就是啊,我八成是上輩子欠過他的債,這輩子是來還債的。」他說得無奈,但表情倒是得意。

  王利本、宋美華等人千算萬算,卻全失了算,不僅賠了夫人又折兵,什麼也沒撈到還賠光所有,最可恨的是,到頭來所有好處還全給個丫頭拿走,他們飲恨得幾乎想咬舌自盡了。

  數兒則是感動不已。若少爺不信任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萬一她背叛他攜款跑了,他就真的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了,他這般全心的信任,教她不感動都不行。

  宋連祈握著她的手。這雙手是他早打定主意要長長久久握住的!心暖的朝她溫暖一笑,但一轉身,表情倏地冷然,笑睨著眼前這群貪得無厭,到頭來終於自食惡果的人。

  「遊戲結束了,我這裡沒有東西是你們可以討回去的,所以你們可以走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趕人。

  幾個人臉色黑成一片,扼腕不已卻又無計可施。這下他們全毀了,還欠了一屁股債,只要出了這破屋子,立刻有人來追債,王家是回不了了,可宋家的絲宅應該還沒被債主盯上……

  「姑媽,順便提醒你們一下,你們現在住的絲宅我早就已經賣人了,新買主就是數兒,不久後她會回去接收宅子,她跟你們沒什麼關係,你們準備準備,快點搬出去吧。」像是有讀心術似的,宋連祈最後涼涼開口,落井下石的粉碎來人美麗的奢望。

  杭州每天都有新鮮事,宋家倒了的事也有新變化,百姓們現在談論的是前陣子才風光接手的王家,不僅沒拿到半點好處,反而接手過一屁股債,讓債主追到沒處躲的慘況,還有——

  杭州名宅「絲宅」易了主,新主人要出嫁了,嫁的是前任名宅的主子,而這段佳話的起始,傳奇到百姓們不得不在茶餘飯後交換一下情報,增長見識一番。

  一個丫頭出身,名不見經傳的女人,在一場家族惡鬥後,不僅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還成了杭州女首富,這手段、這際遇,可羨煞死人了。

  因此,這會前大少爺娶了一個丫頭出身的女人當正室,也就沒什麼好奇怪,更沒人敢說不妥了。

  畢竟,這丫頭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連著三日,絲宅門戶大開,熱熱鬧鬧、大大方方地供祝賀的賓客進進出出,一方面公開展示名聞遐邇的名宅氣勢,另一方面也顯示出新郎對新嫁娘是何等重視。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也不太尋常……連著三天的喜慶,居然……竟然……沒人見過新人,無論遠的、近的、衣角、背影,一次也沒有!欸?豈不怪哉?!

  「少……我的少爺,我想,咱們該下床了……」新娘子羞答答的建議。如果可以,她是想用命令的,但他只教過她怎麼不當丫頭,還沒教她怎麼當主子呢,她不敢。

  從拜堂完,送進洞房起,他們連露面謝客也沒有,已經連著在床榻上「翻滾」了三天三夜。

  再不下床,別說在外頭引起的非議有多精采,光在宅子裡她就無臉見人了。

  「嗯,三天了,是有點縱慾過度。」宋連祈光著身子,深思熟慮後點頭。

  呦,少爺會反省了,她有救了!

  「就是啊,會搞壞身子的。」打蛇隨棍上,她極力附和。

  「那妳怎麼不早提醒?」他怪起女人來了。

  「我……下次會早說的。」

  「下次?下次什麼時候?」

  「就……下次……」

  「嗯,那下次早點提醒吧,弄壞身子對妳我都不好。」

  「知道了……咦?少、我的少爺,您這手怎麼又黏上來了?您不是說,弄壞身子對你我都不好?」她大驚,趕忙拍掉又在作怪的大手。

  宋連祈一點也不受影響,仍是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是啊,妳下次要早點提醒。」手又伸了出去。

  「那這次不算下次嗎?」

  「既然都說是『這次』了,還關下次什麼事?」

  「可是……」

  「妳說『下次』才要提醒,那『這次』不算,妳不用提醒了。」

  這次、下次,到底哪次才算數?

  「可是……唔唔……」小嘴被人嘴對嘴的堵住,舌頭讓人纏住,光溜的健壯軀體緊接著覆上,儘管她告誡自己該出房門了,但身體反應總是快過理智所能控制。

  所以不管這次、下次或下下次,可能都是「同一次」了,唉~~有沒有成親,她家少爺好像還是一樣惡劣啊……

  「我仔細想想,妳對我的稱呼也不大對了。」發現到她不太專心,宋連祈決定先停手,提一提她會感興趣的話題。

  心思拉回,她點頭如搗蒜,「嗯,是該改了。」他總算覺得這個稱呼丟人了?

  「改什麼呢?」他在俏臉上方十吋處,笑得一臉深意。

  好熟悉的笑容啊……她好害怕啊……「是啊,不如改回咱們熟悉的稱謂,還是稱呼您少爺就好?」她主動建議,免得教他說出其他更恐怖的稱呼。

  「咱們成親了,我不是妳的少爺了。」他皺眉,懲罰性的低頭咬了她的紅唇一記。

  「嗯……」她開始有被算計的感覺了,「還是,我叫您連祈,可好?」

  他在她耳邊吹氣,聲音有些低啞,「見外,很多人都這麼喊我。」伸出溫熱的舌舔著她泛紅的耳根,輕輕含著耳珠,接著將舌頭伸進她的耳中舔著。

  「那……喚、喚……嗯……您相公吧。」數兒紅著臉,帶點輕吟。

  宋連祈從耳朵沿著她白皙的頸子、鎖骨,緩緩留下深淺不一的粉色印記,舌根又惡意的在她蓓蕾旁繞了兩圈,接著含住那點挺立,一手在她背部上下游移,一手或重或輕的搓揉她渾圓的胸部。

  呼吸有些急促,她忍不住呻吟,「嗯……相……公、輕……啊……」她自然的弓起身子想更靠近他,「哈啊……相……公、怎、怎……嗯……麼了?」

  抬起頭,他聲音低啞,「我怕妳稱呼我的少爺這麼久了,會改不過來,為了讓妳叫得順口些,這『我的』還是加上去好了。」

  「我不……啊……我……的、相公……別、這樣……啊……嗯……」

  看她半啟著唇呻吟,他壞心的低頭在她唇邊說:「很好,我想這輩子我不會再改了,省得妳繞口不習慣。」接著快速攫獲住她的舌尖,一次次吸吮、纏繞。

  她的紅唇麻麻的,隨著一下快過一下的律動,她雙腿自然夾緊他的腰,然後,又下不了床了。

  絲宅大廳上,主位坐著宋連祈跟數兒,廳下除了兩旁伺候著的奴僕,還或跪或站了四個人,或者該說是四隻過街老鼠。

  「嗚嗚嗚……求你們大人也大量,一定要救救我啊!」霞姊跪地,呼天搶地的求饒。

  「連祈,算姑媽求你,姑媽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忍心姑媽在外受人欺負?」宋美華沒跪地,但也老淚縱橫,苦苦哀求。

  「連祈,表哥錯了,不該貪圖你宋家的產業,這回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算了吧。」王競曉也跪了。人為五斗米,不得不折腰啊。

  地上哭成一團,就一個人躲在一旁咬牙切齒,不甘心極了。

  宋連祈端坐氣派花廳上,冷眼瞄了瞄牆角,示意明顯。

  雞貓子哭叫的幾個人最會察言觀色,立即將王競珊押來,她跪著,沒哭,但是氣燄全消,雖不甘心也不敢發作。

  「咱們知錯了,下回不敢了。」在眾人的逼迫下,她終於不甘不願的開口。

  「其實看在親戚的份上,我是不該置你們於死地不管,但是……」宋連祈這番話讓四人燃起希望,緊張的等待但書,「你們也清楚,我現在是依靠數兒吃飯的,這宅子裡的大小事都是數兒說了算,她跟你們可就沒什麼交情了,所以……」

  聞言,眾人又黯下臉色。別說交情了,他們這幾個跟數兒都有過節,看來求她是無望,這下又得回街上當過街老鼠躲債主,還得露宿街頭、三餐不濟,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

  最會看人臉色的霞姊,突地狠絕的用力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少夫人,您行行好,收留我吧,我定會盡心盡力伺候您,絕不敢怠慢的,從前對您的無禮之處,我也都會改進,絕不會再犯,拜託您了……」此一時彼一時,為了不想跟著宋美華他們在外頭流亡逃命,最後溝死溝埋,要她怎麼低頭都無所謂。

  「霞姊?」數兒教她打嘴的行徑嚇了一跳,為難的看向宋連祈,「相公……」

  「嗯?」他半瞇著眼。

  愛計較!「我的……相公。」

  她紅著臉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宋連祈微笑的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溫柔的將她散落的髮絲勾往耳後,「以後妳要學會當主子了,妳可以決定任何事,要相信自己是這個家的少夫人。」說完後,他往後退到她身側。

  點點頭,她懂他的用心,整了整神色,一派落落大方的樣子。「霞姊,之前的事就算了,正好宅子還缺人手,妳暫且留下吧,但若往後不知悔改自己的性子,就別怪我家法伺候,懂嗎?」說起話來不疾不徐,有了主子的威嚴。

  霞姊簡直大喜過望。「我懂我懂,多謝少夫人了,多謝少夫人!」

  宋連祈看著霞姊的反應,像想起什麼,突地在數兒耳邊小小聲說了幾句,就見她的表情變得有些為難和……莫可奈何。

  半晌,她才開口對霞姊說:「既然妳這麼誠心,不如就留在我身邊當我的貼身丫頭,不用派別的工作了。」

  霞姊一聽更是高興,連忙點頭,「謝謝少夫人,謝謝少夫人。」比打掃的奴才高一等了,這種好處,她當然欣然接受!

  宋美華幾人一見向數兒求情真的能得救,也不管面子裡子、有沒有過節了,三人面面相覷,牙一咬,膝蓋就彎了貼上地,雖然王競珊是讓母親和哥哥一人捏一邊大腿才跟著跪下的。

  「數兒,妳連霞姊這狗奴才都願意收留,那咱們妳也一塊收了吧?!」宋美華涎著臉說。

  坐直身子,數兒抿了一口茶,猶豫片刻後才道:「你們別跪了,都起來吧。」

  宋美華急了,怕她是要趕他們走,連忙耍賴,「少夫人不收留救命,咱們就都不起來!」

  「畢竟是親人,我們做不來趕盡殺絕的事,如果你們能記取這次的教訓,就都留下吧。」數兒難得沉下臉色,語氣嚴肅,意有所指,「但話說在前頭,留是留下了,不過你們不能再管事,尤其是生意上的事,碰也不能碰。」

  不能碰生意,那他們還有什麼油水可撈?!幾個人當下面色變得難看。

  「做不到就算了,你們走吧。」數兒鐵著臉逐客,語氣淡漠。

  宋連祈很滿意她的表現,始終揚高大大的笑容,但不插嘴,欣賞他調教出來的丫頭。

  幾個人心驚的瞧見數兒冷凝著面容,不僅有當家主母的架式,還有一股壓迫人的氣勢,心下不由得驚慌,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不不不,咱們做得到,不惹事,不滋事,也不碰生意上的事,只會好好待在家裡虔心修過。」火燒眉毛顧眼前,王競曉低伏的答話。

  「那好,你們可以留下。」她沉穩的下了決定。

  幾個人立即歡呼起來。

  可是——「既然數兒答應讓你們留下,你們就留下,但是別再當自己是主子,以後你們得搬到下人房,也得在絲宅裡幹活賺取食宿,我與數兒可沒有義務白養米蟲。」宋連祈摟起妻子,在離去前,轉身對著還在歡天喜地的幾個人說。

  宋美華一家當下不可思議的張大了嘴。下人房?幹活?

  這意思是說,他們成了——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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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1: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這日,王家三人全身惡臭,體力不濟、四肢無力,卻穿得一身光鮮的新衣出現在數兒的院落。

  「你們?」數兒疑惑的看著三人。不過才幾天,他們怎麼這副怪樣子?

  畢竟親人一場,剛開始她也沒太為難他們,雖讓他們當下人,也不過指派些灑水打掃的工作,跟宅裡其他人比是幸福多了,偏偏幾人不知足,前幾天竟到她跟前東嫌西說的要換工作,她不予理會,沒想到幾日不見,他們的樣子反倒比之前更慘了,這是怎麼回事?

  「哎呀,臭死了,少夫人,您後退點,免得被屎味給熏死了!」霞姊嫌惡的將數兒往後拉退了幾步。

  王家三人氣惱的瞪了她一眼,可霞姊一點也不怕,還回了他們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心想,總算換他們幾個了吧。

  她本來以為做了伺候數兒的奴才,以前的事就當過往雲煙算了,沒想到宋連祈這麼會記恨,壓根沒打算放過她,難怪當時會讓她做數兒的貼身丫頭。

  因為她是伺候數兒的人,所以也成了她的代罰丫鬟,不管宋連祈找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再說是數兒的錯,照宋家的規矩,她就得挨上幾棍。

  幸好,打過幾次算是贖了罪,最近沒再被人找麻煩了,她就等著王家三人會比她更慘。

  「妳這賤人欺人太甚,裝什麼高貴,別以為穿了彩衣就能變鳳凰,我告訴妳,我才是真正的鳳凰,而妳,出身是烏鴉就永遠是烏鴉!」王競珊向數兒走近,火怒的眸子直勾勾瞪著她,將怒氣一古腦的宣洩,完全不顧慮後果。

  數兒倏地沉下臉色。她不清楚為什麼王競珊要生這麼大的氣?但不管如何,不分青紅皂白罵人的行為是太過份了。

  一旁的霞姊逮到機會,馬上站出來為主子出頭。「王競珊,妳這奴才也太沒規矩了,居然敢怒罵少夫人,想討家法伺候是嗎?!」

  「家法?」她這時才微白了臉。

  「沒錯,對主子口出怒言,可是有杖刑的,你們想討打嗎?」

  聞言,本來想上前唸個兩句的宋美華跟王競曉全噤了聲,唯獨王競珊大小姐脾氣改不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又沒說錯,妳本來就是丫頭出身的低賤身份。」

  「霞姊。」數兒出聲。

  「是,少夫人,我去準備。」霞姊高興的回話。事實上她積恨很久了,早想對這驕縱得惹人厭的賤人狠抽上一頓,這會可是得償宿願了。

  她轉身回房裡取來長藤,這抽下去會痛得教人在地上爬的。

  「妳敢打我?」王競珊怒目,不信數兒敢要人動手。

  「妳犯上,這是我怎麼也容不得的。霞姊,為了以示懲戒,妳就抽個五——」下——

  「五十下是吧?我嫌少了點,不過妳都決定了,那就依妳吧。」巧妙關頭,宋連祈適時出現。

  王家人一見到他猶如老鼠見到貓,三個人全抖了起來。

  完了,他怎麼來了?

  「我的相公,我剛是要抽五——」

  「啊,我誤會了嗎?不是五十下,而是五——百下?」他佯裝一臉吃驚。

  「五、五百下?!」王家三人慘白了臉,當事人王競珊更是差點尿褲子。

  「我的相公,您——」

  「我又誤會了嗎?妳真要這麼重責?五千下,這八成會打成肉醬的,不過若妳堅持,為夫的還是會支持妳,刁蠻的奴才是該嚴懲不貸。」

  「您——唉,對啦,我的意思是五十下沒錯。」瞧著他狡黠的雙眸,她可不想再讓他鬧下去,再下去王競珊下場可能更悽慘。

  「原來只有五十下呀,這麼輕責能達到警告的作用嗎?」宋連祈冷凝的瞥向王競珊。

  她立時全身一寒,腿也發軟,窩進同樣面無人色的母親懷裡,瑟瑟發抖。

  就算五十下也夠打得人皮開肉綻了,宋美華硬著頭皮為女兒說項,「連祈,競珊不懂事,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嗯?」這聲音發得陰沉。

  「沒、沒什麼,沒什麼!」她嚇得卡住喉嚨住了嘴。這小子終於逮到機會整他們,怎可能會輕易放過?

  「怎會沒什麼?娘,我不想挨打,又痛又丟人,妳這當娘的真沒用,連女兒都護不了!」王競珊逼急了,反而責怪親娘不中用。

  「妳!」

  「我說姑媽,妳怎麼教女兒的,這般目無尊長,連我看了都搖頭,這態度可能會教壞宅裡其他人的,我瞧,你們留在這裡也不是這麼恰當了。」宋連祈還在冷言冷語。

  「不不不,咱們一定得留下來,呃……我是說,競珊我會嚴加管教,請你息、息怒。」聽見要趕人,先嚇壞了王競曉。開玩笑,一出這道家門,他們必遭債主五花大綁,隨即就會橫屍街頭。

  「可是我瞧並不只她一個人得管教,你們兩個也不是好奴才。」宋連祈寒涼的搖頭。

  宋美華與王競曉的膀子當下垮了,畏縮的眼神憶起的是他整人的手段。

  前幾天他們找上數兒,嫌工作辛苦想換工作,結果——

  「咱們少夫人仁慈寬容,特許你們不用再幹掃地的活,但少爺吩咐下來,改掃茅廁,而且一天三回,當三餐掃。」霞姊像宣讀聖旨般的說。

  如果早知道消息會傳進宋連祈耳裡,他們才不會又要求換新衣,也才不會——

  「少爺還囑咐,少夫人大方為你們製了新衣,要你們不要辜負少夫人的心意,得穿著新衣掃茅廁,但新衣價值不菲,弄髒不得,故得每日檢查,髒污一塊責棍一下。」

  打掃茅廁能不弄髒衣物的嗎?三人霎時傻眼,穿上新衣後,他們一天至少被打十板以上,天天哀號,可這事還沒了——

  「少夫人菩薩心腸,念你們工作辛勞,不必到廚房搶食,少爺也有同感,特要廚房專程留飯給你們,以後你們就在自己房裡用餐。」

  這之後,他們真的不用到廚房與奴才搶食,還真有人專程送來,但,一天只有一頓,還是所有人吃飽後的剩菜渣。

  他們嘔了幾天,食不下嚥,到最後餓得兩眼昏花,就連餿掉的菜汁都含淚吞進肚,心想已經夠悲苦了,宋連祈應該不會再使惡招折磨,但幾人正吞著餿水之際,霞姊又來了,對,差點忘了,他們那時還要求想換新住所——

  「少夫人面善心軟,說好不讓你們再委屈睡下人房的,這會新房已經挪出來,你們可移駕,不過少爺說柴房雜貨多,一時不能全移出,叫你們多忍耐,將就擠著睡。」

  柴房?!

  這下他們全傻了,也全明白了,宋連祈留下他們,就是擺明要報復以前的事。

  「不,咱們會當好奴才的,以後不敢抱怨了,就請少爺、少夫人大人大量原諒咱們吧!」王競曉抖著聲告饒。

  「抱怨?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早看出不對勁的數兒問。

  「我……我們……」王競曉偷看了宋連祈一眼,清楚不能亂講,不然可就完蛋了。「不是的,是咱們自己覺得不努力工作不太好,所以良心發現……」

  「良心發現?」這話可讓數兒聽了噗哧笑出來。

  他們也會良心發現?斜睨一下身邊閒適坐著的男人。這傢伙八成又作惡了。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整人的?!不過她早就心裡有數,丈夫願意留人必定是要整人來著,畢竟積怨太深,能不疏通嗎?

  她不禁莞爾,也不再多問。王家這幾個人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成天吃早起的謀晚上的,從不知安份,更不會感恩,原本她是不想計較的,因為再怎麼說他們都是相公的親人,況且還有老奶奶在,身為孫媳婦做得太絕也不好,但如果作惡的是自家男人,那她就真的插不上手了。

  「既然你們已經知錯,也願意不再抱怨瑣事,那我也就不計較了。」宋連祈見她沒再干涉,閒涼的說。

  三個人愕然的張著嘴,闔不太攏,因為沒、沒力氣閉上了。

  這意思是他們還得繼續穿新衣洗茅廁,睡柴房吃餿食?

  幾個人登時癱了。

  「好了,霞姊,可以動手了。」無視於地上要死不活的人,宋連祈下令。

  「是。」霞姊可喜著,揪起抵死不從的王競珊,在她厲聲尖叫下打到她皮開肉綻,到最後連尖叫咒罵的力氣也沒了。

  「老夫人您找我?」祠堂前,數兒乖巧得體的坐著。

  老奶奶瞇著眼,細細打量起眼前端莊秀麗的可人兒。這丫頭出落得比任何閨秀都要出色,就算出身是個丫頭,現在倒也無妨了。

  「妳將宅子跟生意都管理得很好,幫了連祈不少忙。」老奶奶頷首稱讚。

  「哪裡,是老夫人幫忙。」數兒紅著臉不敢居功。

  「妳毋需謙虛,我這老太婆做了什麼?我只顧著唸經,能幫上什麼忙?」

  「有您在,下人比較不敢造反。」這話是說真的,她的出身,的確讓某些人不信服,但若連宋家的大家長都信任她,別人也沒說閒話的餘地。

  「妳啊,什麼都好,就是對自己沒信心。」老奶奶笑了,笑容和煦,整個人親切多了。「妳要相信連祈那孩子的眼光,知道嗎?」

  看到她露出笑容後,數兒也笑了,當下鬆了一口氣,隨即用力的點點頭。

  其實老夫人不大管事,上回喚她到跟前是要她離開絲宅,當時嚴謹的老夫人很有威嚴,事後她才知道這是相公的意思,老夫人幫忙趕走了她,幫她結束丫頭生涯,讓她能跟相公平起平坐,在心裡她是感激的。

  但除了例行問候,老夫人大都在祠堂誦經,兩人很少交談,能看到這麼和藹的老人家,她很高興。

  「嗯,就是要這樣。」老奶奶眉笑眼笑,閒話家常般的聊起——「數兒,妳過門多久了?」

  「半年有餘了。」

  老奶奶沉思一會後開口,問得含蓄,「嗯,時間不算短,最近身子可有其他不適?會不會想吐還是特別想睡呢?」

  聽得出她的意思,數兒的神色黯下,「沒有。」

  「還沒啊,過門前妳就是連祈的暖床丫頭了,怎麼到現在還沒消息?」老人家難掩失望。

  低著頭,她能說什麼?

  「前些天讓大夫例行檢查時,大夫有說什麼嗎?」

  「大夫說我和相公的身子都很健康,脈象也穩,只是女人家氣血虛了點,沒什麼大問題。」

  老奶奶嘆了一口氣,「這樣啊……數兒,奶奶不是逼妳,但妳自己也曉得,宋家這種大戶人家,沒有子嗣是坐不穩女主子位置的。」

  「我知道奶奶的用心。」心沉重了起來,她不是不想要,但她不知道除了等,自己還能怎麼做?

  「數兒,跟連祈說一聲,趕明兒個讓妳來祠堂齋戒靜坐三天,跟祖宗們祈祈福吧。」

  「祈福?」

  「嗯,奶奶沒別的意思,但妳知道女人能生孩子得有多大的福份,妳從丫頭扶正,也是用了不少福份,這會跟祖宗們再多求些,興許過陣子就會有消息了。」老奶奶回頭看著祖宗牌位,喃喃唸了幾句。

  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要走到最後一步,畢竟這丫頭幫了宋家不少。

  數兒頭更低了。沒福份?是這樣的嗎?這是她心底的痛啊,即使她已經越來越有閨秀的氣質、女主人的氣勢,但福份不是她能決定的,難道老天要這樣為難她?!

  「嗯,我懂了。」

  「數兒,妳過來。」老奶奶招手要她走近,她才走近,老人家便牽起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妳進宋家當丫頭也好些年了,奶奶看著妳出落得越來越漂亮,奶奶沒有門第之見,要不也不會許了連祈娶妳,但子嗣這事,事關奶奶百年後有沒有臉面見祖宗的。」

  頓了幾秒,她甚感為難的開口,「若過陣子還沒消息……那奶奶再不捨妳,也得讓連祈納偏房……」

  偏房?數兒一聽有些腿軟,小手不禁顫抖。是這樣的嗎?費了這麼多波折才能跟相公許下白頭偕老的承諾,難道沒有了孩子,一切就要成空,她往後就得跟別的女人共享這個承諾了嗎?

  不捨的握緊她微微抖著的小手,老人家開了口,「所以,妳得努力點,別逼奶奶下這個決定,知道嗎?」

  下意識的點點頭,但太過震驚,一時還回不了神,數兒搖晃著身子回椅子上坐下,臉色蒼白,也說不出什麼。

  老奶奶又嘆了口氣,默默的離開祠堂。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當棒打鴛鴦的劊子手,但宋家連著幾代都是一脈單傳,難道真要斷了這香火?再說,她身子也漸漸虛弱,若不急著現在確定宋家能開枝散葉,她就是進棺材也不能瞑目啊!

  獨坐祠堂的人兒像個木頭人般靜靜垂淚。老天已待她不薄,但能不能再更好一點?

  紫金羅紗內。

  「我的相公……」小女人咬著貝齒,極度羞赧地輕搖著身旁才剛通體舒暢過,一臉滿足的男人。

  男人「知趣」地翻過身,親吻女人的小嘴。完事可不能倒頭就睡,他得費心多給些溫存,這女人值得的。

  但唇才貼了上去,不得了了,這小女人竟破天荒地主動將丁香小舌伸進他的口裡,還大膽與他交纏了起來。

  唔唔……嗯嗯……好樣的,這女人今晚挺熱情的,顯然剛才那兩次還不能滿足她。「很好,這可是妳自己討的,可別明早起來又說我需索無度,不知收斂。」在她結束這異常挑逗的長吻後,男人雙眸星火,挑眉地做最後的警告。

  小女人簡直羞得無地自容。自己的舉動放蕩得可以!儘管俏臉已紅霞滿天,她還是輕點了頭後,將軟軟的身子貼向男人。

  這難得大方送上的美人香,可讓男人才剛舒解過的身子,又再度蠢蠢欲動了起來。這女人今晚要大方送,他求之不得,還客氣什麼!

  「那好,今晚妳相公我就要大開殺戒了!」雙手撫上她棉絲般的肌膚,火熱的吻緊啄而上,兩個身軀交纏成一體,他再次充滿她的身子,也灑進了屬於兩人歡愛的種子。

  半晌——

  「我的相公……」

  「嗯?」

  「人家還要……」

  「嗯,我也有此打算。」男人的身體再度動了起來。

  再半晌——

  「我的相公……」

  「還要?」

  「嗯……」

  「沒問題!」天還沒亮,還有時間,身體繼續活動。

  又半晌——

  「我的相公……」

  男人的聲音有點喘。「還……還要?」

  「不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滿足娘子的需要是我的責任!」埋頭繼續苦幹。

  然後……

  「我的相公……」

  「天亮了……」

  「您累了嗎?」

  「累,哈!開玩笑,做這種事怎麼會累!」再次實幹下去。

  接著——

  「我的相公……您不行了嗎?」

  「妳想污辱我嗎?」這次悶頭蠻幹了。

  最後……

  「我的相公……我的相公……」

  「呃……我來了……」男人在睡夢中含糊回話,卻沒有動作。

  「唉,怎麼不省人事了?」

  對不起了,相公……我只是想要一個娃兒。

  從何時開始,她每天都飲藥?

  宋連祈注意到數兒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藉著到廚房親自為他備餐的時候,喝下一碗不明的藥汁。

  起先她為他備餐這事並沒有引起他的疑心,直到發現她每天由廚房回來後,早膳都食不下嚥,因而起了疑竇,這才跟在她身後來瞧個究竟。

  而這一瞧,他訝異不已,只見她喝下那藥汁之後,整個人就開始窩在牆角痛苦的狂嘔,難受得幾乎連膽汁都要吐出來。

  她到底喝的是什麼?為什麼這麼痛苦?

  蹙著眉,他走上前低喚,「數兒。」

  正窩在牆邊吐得臉色發青的人兒,嚇得驚跳起來。「我的相公?」他怎麼會出現?他瞧見了嗎?

  「妳……喝的是什麼?」鎖視著她慘白的容顏,他的心跟著揪擰。

  「我……」數兒慌亂的看向還擱在腳邊的碗,倉皇的將碗推進牆縫裡。「我喝的是補藥。」

  「什麼樣的補藥?」他沉著聲追問,也將她的舉動收進眼底。

  「前陣子大夫不是診過我的身子,說我氣虛血弱,得經常用藥補氣,不然過陣子天冷了,容易犯病。」她看似鎮定的解釋,眼神卻飄忽得不敢定視他。

  大夫是這麼說過沒錯,但有必要這麼神祕兮兮的嗎?「怎麼不讓下人熬了送進房,要妳親自來廚房弄?」

  「沒什麼,就我不放心,怕下人火顧不好,想說既然要幫您備餐,就自己熬煮了。」她淡淡的扯著笑。

  「喔?但這藥好像很難喝是吧,瞧妳喝完難受的模樣,難道不能要大夫開些好入口的補藥嗎?」他心疼她那副難受的模樣,以前他也常喝補藥,怎麼不知有這麼苦的藥方?

  「這個……我回頭會問問大夫,看看有沒有什麼替代的藥方。」她極度不安的應著,心裡卻想著下回得更小心了。

  這祕方是私底下她跟大夫問來的,大夫說這是宮廷祕方,雖藥會苦得人難受,且容易犯嘔、厭食、體弱,但不少嬪妃們吃都有效,沒兩個月即為皇上生下子嗣,鞏固宮中地位,末了還洋洋灑灑說了一堆,可她都沒聽進。

  因為她在乎的不是宋家少奶奶的地位,而是身為相公唯一妻子的機會,她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藥沒有她的心苦,她忍得下。

  「嗯。」宋連祈瞇起眼的瞧著她因苦味還留在舌口之中,那難受的滋味揪得她的眉心怎麼也無法鬆開,他心裡更是存疑了。

  「您來得正好,可以用膳了。」為了避開他起疑的目光,數兒趕緊領著他出廚房回廂房。

  然而照例,她仍是食慾不振,人消瘦,精神也不好,但卻努力在他面前用力的吞著粥,只是一碗粥怎麼吞還是一碗滿滿,她根本沒辦法下嚥。

  他瞧在眼裡,心沉了沉。「這藥別吃了,怎麼有補藥越吃人越瘦?」

  她硬是揚起虛弱的笑容,「沒的事,是我最近忙舖裡的事,有些累壞了。」

  「過來!」他招了招手,數兒莫可奈何的坐近,他摟著明顯消瘦的身子,一小口一小口的餵她,「數兒,聽說妳明天開始要進祠堂裡齋戒靜坐祈福三天是嗎?」

  「嗯。」她一小口粥吞得很久,但不敢拒絕送到嘴邊的湯匙,就怕自家男人又起疑心。

  「想祈什麼福呢?」

  「想……求列祖列宗賜我些福份興家。」

  「妳嫌自己的福份不夠庇蔭咱們家?」是誰在她耳邊說閒話嗎?

  「不是的,我能有今天,福份夠不凡了,只是貪心的希望福氣能綿延下去。」能夠讓她為他生個娃娃,討老夫人歡心。

  「是嗎?」

  「是啊,這三天我不能伺候你,你別怪我。」

  「不會的,妳是為了興家不是嗎?」他臉龐表情未變,但黑眸底下的色澤卻不動聲色的加深。這丫頭肯定瞞了什麼事!

  「是啊,為了興家。」低下頭,看似專心的咀嚼,但眼淚在她眼眶中打轉,怎麼也不敢貿然落下。

  老夫人說她福份不夠,她想求求祖宗別怪她福份薄,還是賜她一個娃兒吧。

  也許心誠一點,祖宗們會給她機會的,為了宋家,為了留在他身邊,任何方法她都想試試。

  盯著低下頭的人兒,宋連祈將眼瞇了起來,將嘴湊近她耳邊。「數兒,妳是不是有事沒跟我——」話沒完,卻讓敲門聲打斷了。

  霞姊又敲了兩下門,「少夫人,給您送補藥來了。」

  補藥?數兒有些不明所以。她沒交代人送補藥啊?!

  「進來吧。」宋連祈倒是不疑有他,率先把人喚進來。

  霞姊動作俐落的把藥碗端上桌,推到數兒眼前。

  「這是什麼補藥?」他盯著霞姊問。

  她愣了一會,隨即答道:「少奶奶這陣子氣虛,這是廚房熬的補藥,專養精氣神的,藥方奴才就不清楚了,少爺想知道,等會老奴跟大廚問清。」

  「是嗎?」他摸摸妻子還沒挽起的髮,輕聲問:「怎麼妳最近吃這麼多補藥我都不知道?」

  眨了眨眼,感覺眼睛沒那麼酸澀了,數兒側身看他,「沒有,就大夫交代的,前一個藥方餐前吃,剛開始較傷胃傷身,霞姊現在端來的是讓我餐後吃,養胃補身的,前個藥方我備餐時會順手熬,後個藥方就讓廚房忙了。」

  打蛇隨棍上吧,正巧這時候霞姊送了藥來,承認了,至少有兩個人知道這事,他才不會起疑,只是……霞姊到底是為什麼送藥來?

  「少夫人,趁熱喝吧!」

  「嗯。」即使粥已經讓胃不舒服極了,但數兒還是勉強將藥喝下,站起身,唇角揚高,反身也將丈夫拉起,「好了,您等會不是有事得出門一趟?晚上我等您回來用餐。」

  宋連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還有這笑容——一點也不像數兒的笑!

  「嗯,我先走了。」整整衣衫,他帶著心事出房門,將房間留給主僕倆。

  看他走遠,數兒連忙把疑惑問出口,「霞姊,怎麼會有這碗藥?這藥是吃什麼的?」

  霞姊揚起誇張的笑容,「真的是給少夫人您補身的,最近少夫人吃得少又瘦得多,大廚為您的身子擔憂,所以熬了家傳補藥來,補身子也開胃口。」

  數兒點點頭,算是知曉。但她有瘦得這麼明顯嗎?

  「那少夫人,您之前跟少爺說的前一個藥方又是什麼?」

  「沒什麼,也是補身的藥,若少爺或其他人再問起,就照我說的說,妳這帖藥以後也照這時間送來。」數兒語氣嚴謹的交代。這樣該萬全了吧。

  霞姊點點頭,應了聲,默默的收拾起碗筷,笑容顯得不太真切。

  看著窗外假山流水深思的數兒,也沒花心思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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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2: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宋連祈意味深長的視線直直落向嬌妻。

  這陣子數兒真像是變了一個人,心事重重,好像瞞著他什麼事,今兒個藉口上街,卻將他帶到這宅子。

  這裡美女如雲,不過只有他一個男人出現在這屬於女人的聚會上,還真是奇怪得令人側目。

  數兒不動聲色地朝丈夫露出笑臉,「很無聊嗎?」

  「不會。」他目光如炬的盯著眼前心虛不安的人兒。

  先從飲藥開始,接著是祈福,後來是這「妝媛會」,還有聽管家說,奶奶最近頻繁的找數兒話家常,再後知後覺,他也猜得出她的心思。

  但……為什麼不找他商量?!

  數兒深吸一口氣,像在自家花園賞花,閒話家常般跟他聊起這些「花朵」,只是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您看,這兒全是杭州有名的淑媛千金,個個氣質出眾,風采奪人,您說是不是?」她領著他將視線望向滿庭園的嬌美千金。

  「嗯。」他不甚感興趣的應聲。

  所謂的妝媛會,就是由杭州一群名媛貴婦所成立的團會,這些有錢有閒的千金貴婦們,聚在一起無非就是吟詩品茗、閒聊解憂,但在杭州頗有名氣,不少人以受邀此會為榮,但這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心悶的是她用泛著冰寒的小手,拉著他一遍遍在這些千金面前繞過,彷彿有意要他多留意這些女人的長相,遇到熟識的人,還主動推他上前打招呼。

  這丫頭為何要這麼勉強自己?

  「方才那是李員外的二女兒,聽說一手刺繡工夫了得,是個有才藝的姑娘。」她與他閒聊,但語氣越是刻意裝沒事,聽來就越不自然。

  「喔。」他意興闌珊的應著。

  沒興趣嗎?數兒蹙了眉。「您再瞧瞧,那是姚姑娘,去年她曾隨著父親上過咱們的絲宅賞月,現場還即興做了首詩與您對吟,文采不錯,你還曾稱讚過她才色俱全,這事您還記得吧?」

  「不記得了。」他連看那姑娘一眼都沒有,就直接打呵欠。

  她露出失望的神情。「不記得了呀……欸,那不是衣姑娘嗎?聽說她奪得了今年杭州第一美女稱謂,而且很會——」她眼尖的瞧見涼亭上一名娉婷絕色的佳人。

  衣姑娘?她話沒說完,宋連祈即抬眼望去,見到佳人後,意外的讓他似有若無的勾起唇。「是她?!」

  他打斷她的話?他在笑?「您認識人家?」

  「聽過,但不認識。」他笑得更燦爛了,像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從小跟少爺到大,數兒從不會錯認他的笑容。他對這人有興趣!

  「您想認識她嗎?」她該高興的,這不就是她今天硬拖他來的目的?但心頭的窒悶卻怎麼也甩不掉。

  「想。」毫不猶豫的回答。

  「那我陪您過去。」

  他點了頭,但走沒兩步,就停下腳步看她。

  「怎麼了?」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審視,數兒心裡生起不好的預感。

  宋連祈靜默一會才開口,「我想與衣姑娘單獨聊聊,妳別跟上來,我等會就回來。」不等她回話,旋即轉身,自顧自的走進涼亭。

  數兒呆愣當場。被他放開的手更涼了,不曉得是不是天氣轉冷的關係?

  她的心不斷往下沉。看來相公真有心結識人家……低著頭,她努力穩住自己紊亂的氣息。

  沒事沒事,就跟她想的一樣,這樣對宋家比較好!

  想起昨兒個老夫人的話,她有些恍惚了。

  數兒,個把月過了,奶奶不能再給妳時間,奶奶能給妳的最後寬容,就是讓妳自己為連祈選門偏房,看有沒有哪個相識的千金跟妳合得來,以後妳也會……比較好過。

  「比較好過嗎?」她愣在原地,臉頰是蒼白的,讓風吹得冰涼的身子一步也沒有移,就這麼僵直的站立著,遠遠看著丈夫與衣玉露相談甚歡。她果然沒錯看,他那笑容……很不一般。

  是那麼自然,那麼真誠的笑容,如果不是真喜歡對方,照他的個性是一眼也不會多看人家的,現在卻笑得這樣開心……

  老夫人,這樣真的有比較好過嗎?心泛疼有比較好過嗎?

  等會就回來——

  他說等會就回來的,但她不是等了好一會了?秋風都能將手吹僵了,他卻依舊穩坐石椅上。

  數兒就盯著宋連祈,看他侃侃而談,似乎在說些什麼有趣的話,逗得杭州第一美人,聽說也是讓無數公子碰壁的冰山美人,都笑了。

  最後,她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他才與衣玉露道別,對方送他出涼亭,遠遠見著她,知道她是誰,揚起豔麗的笑,一個頷首,送來禮貌的招呼,她臉色泛白,竟然笑不出來回禮。

  「數兒,妳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察覺她似乎氣色不佳,宋連祈快速與佳人道別,回到她身邊。

  「我……」盯著他,心發疼,卻又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他牽起她的手,關心的問。

  「我……沒什麼的。」她迅速眨掉眼底泛起的薄霧。「我的相公……您覺得衣姑娘如何?」

  「她呀,很美,果然很美,但重點是人好相處又知書達禮。」宋連祈的語氣神色不掩欣賞。

  「這樣啊……」數兒終於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我沒什麼朋友,倘若您不反對,我想請衣姑娘常來咱們宅裡走動。」

  「好啊,妳會喜歡她的。」

  他應得這麼快,她的心口像是毫無防備被人重擊一下,一時六神無主,心亂如麻。

  「能有個姊妹淘分享心事,妳也比較不無聊。」

  現下是姊妹淘,往後就是姊妹相稱了吧……心下悵然,她蒼白的面容更顯得脆弱無力了。

  宋連祈眉一蹙。「妳最近氣色真的很不好,數兒,有心事嗎?」他露出犀利的目光審視打量她。

  「沒有,您跟奶奶都這麼疼我,我能有什麼心事?」她忙提振精神否認。

  他挑了眉,「我說數兒……」他的聲音開始發涼轉低。

  「怎麼了?」

  「妳想要將我推給別的女人嗎?」他已經忍無可忍,索性挑白了問。

  「我……」她嚇了一跳。相公瞧出端倪了嗎?

  「如何?」他鎖眉,輕扯嘴角,視線膠凝在死氣沉沉的人兒身上細審著。

  數兒憋漲著臉,答不出話了。

  「妳真想為我找女人?」他森怒的欺近。

  她嚇得縮了起來。「我只是想說,幫您先物色……以備不時之需……」

  「以備不時之需什麼?」他的火氣越來越大了。這女人!

  「也許……我伺候不周,您還需要其他女人……」她像心頭梗了什麼似的忍痛說。

  「胡說八道,不是妳伺候不周,是我怕不夠滿足妳,妳沒發現我每晚都很賣力嗎?」這丫頭這幾個月「需求」特別大,為了「服侍」她,他可是卯足了勁,盡心盡力的在奮戰,結果她居然還要幫他安排其他女人,是想謀殺親夫嗎?

  數兒立時紅了俏臉。她會這麼不顧羞赧的需索無度,不就是希望能順利藍田種玉?可這事教他大剌剌的提出,還真的羞得她無地自容。

  「我的相公,您別說了。」她害羞的跺著腳。

  「咱們恩愛有什麼不能說的?再說這麼多年了,除了妳,我沒花過心思在別的女人身上,我有妳就夠了,可沒多餘的『精力』為其他女人浪費!」他理所當然的說。

  她忍不住淚光盈盈。「您真的有我就夠了嗎?」

  「難道妳還不明白我對妳的心?!」他對她可是掏心掏肺兼掏肝了,她若真不明白,他可要吐血了!

  「我明白的,怎麼會不明白呢……」只是……

  「聽說今早,妳跟連祈去妝媛會了?」

  「嗯,我邀相公去的。」

  老奶奶喜出望外的問:「數兒,妳有把奶奶的話聽進去了是吧,那妳看連祈的神色,有他多留意兩眼的姑娘嗎?」

  「這……如果真要說喜歡,該是杭州第一美人衣玉露。」

  「衣玉露?這不好,妳壓不住她的。」

  「相、相公……喜歡……就好。」

  「不了,這事還是奶奶幫妳做主吧,這會要是依了連祈,往後哪有妳說話的地方。」

  「……」

  今日祠堂裡站滿了人,所有奴僕主子全被召喚而來。

  老奶奶在堂中坐定,隔著茶几,宋連祈就坐在她右手邊,閒適的喝著茶,完全無視凝重的氣氛,也不管眾人不耐的竊竊私語。

  數兒則站在老奶奶的左側,她大概是除了老奶奶外,唯一知道大夥聚在這原由的人吧,一個讓她心情苦澀到連心肝肺都發疼的原由。

  「奶奶,妳今天把大夥全召喚來,到底是什麼大事,要這麼慎重?」茶喝了半杯,宋連祈才悠閒的開了口。

  老奶奶看了一眼表情淒苦的數兒,嘆氣後才開口,「數兒一直生不出娃兒,這事是該想個辦法解決了。」

  「原來是為了這事兒。」他不當一回事的啜著香茗。

  這可讓老奶奶皺眉了。「為宋家傳宗接代,這事不重要嗎?」

  「重要,奶奶說重要,那就重要了。」他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你別不當一回事,也別怪奶奶多事,沒有子嗣在咱們宋家可是大不孝的罪,不能等閒視之。」

  「數兒不是有在喝苦藥補身子,又天天在這祠堂裡又拜又求的,早晚會有消息的。」他接過僕人送來的瓜子,旁若無人的嗑了起來。

  數兒聞言不禁心驚。原來她瞞著他的事他都知道,那麼想來他一定很生氣了,向來他都是最為她身子擔憂的人。

  「我的相公……」她不安的輕喚。

  宋連祈沒說話,只是頗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他在生氣嗎?「對不起。」

  「做都做了,妳不難過就好。」他口氣平淡,聽不出絲毫怒意。

  他沒生氣她是應該高興的,但不知怎麼了,她的不安只增不減。

  沒再看數兒,宋連祈轉而將視線投注在奶奶身上。「看奶奶今天把人都喚來,是有別的法子了是吧?」

  「嗯,唯一的辦法就是再立偏房。」

  此話一出,祠堂內眾人莫不議論紛紛。

  數兒原以為丈夫會震怒或一時無法接受,或是……但都不該是現在這樣——嗑瓜子的動作沒停下,喝茶的動作也繼續,只是不甚在意的點點頭。

  「春兒,倒茶。」等茶再次被斟滿,他喝了口才又說:「這事數兒怎麼說?」

  「你願意配合?」老奶奶眼睛一亮。

  「我又沒損失,我是想聽聽數兒怎麼說。」他望向數兒,見她垂下了小臉蛋,一雙眼緊盯著手上的帕子,像是委屈卻又無可奈何。

  「數兒說以你的意見為意見。」握著數兒的手,老奶奶代為回答。

  「是嗎?妳是這麼回答奶奶的嗎?」他問向面容慘澹的小女人,堅持要她自己說出。

  「嗯。」她還有什麼資格跟立場反對?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自己吞下這苦澀的滋味。

  「連祈,我知道你疼這丫頭,但你是宋家單傳,不能拋卻為家族傳宗接代的責任,再說,你如果真為數兒好,那就更該納妾了,唯有早日誕下娃兒,才能教數兒鬆一口氣,別再逼死自己生子,這未嘗不是件好事。」怕他不同意,老奶奶苦口婆心的趕緊勸著。

  逼死自己?這番話讓宋連祈深沉的緊緊盯著數兒,她臉龐上一顆斗大的淚快速下滑,直沒進她的衣襟裡,這淚掉得又快又急,讓他歛下眼瞼,沉默了好半晌,像是做了決定後才緩緩開口,「以奶奶的性子,合該是連人選都有了吧?」

  這話讓數兒倏地青了臉。他這意思是同意納妾了?

  「對對對,我連人都幫你選好了!」聽出孫子似乎願意納妾,老人家可是喜上眉梢了。

  「奶奶中意的是哪位呢?」問這話時,他沒再看向數兒,一派心中已有打算的模樣。

  數兒冰冷了手腳,連心也逐漸涼起。

  「競珊,過來。」老奶奶將早候在一旁已久的外孫女叫出來。

  「外婆。」王競珊得意非凡的由僕人堆裡走出,乖巧的在她面前跪下。

  「她,王競珊?」宋連祈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眼神不屑。「她憑什麼?她害得宋家還不夠慘嗎?」

  數兒也驚愕的抬頭。老夫人要她成為相公的偏房?!

  「那是之前年少不懂事,才會跟著美華做錯事,近來她常到祠堂陪我,我教她唸經禮佛,她的性子已經改了不少。」老奶奶連忙替王競珊解釋,希望這件事能早成。

  「不用說了,她這輩子在宋家,正房沒份,連偏房也別想。」宋連祈嗤笑,完全不理會這話在眾人面前說,讓她有多難堪。

  王競珊滿腹委屈,帶著盈盈淚光的眼看向老奶奶,祈求老人家做主。

  老奶奶深知孫子性格,決定換個說法,「其實我這是為數兒好,競珊跟我說,她知道自己虧欠了數兒,誠心禮佛後她想要贖罪,願意為宋家生下子嗣,但不會跟數兒多爭些什麼。」

  「是嗎?妳是這樣對奶奶說的嗎?」他瞧向王競珊,有如寒芒冷星的視線瞬間讓她的心涼了半截。

  「我、我會是個好母親的,我願意為宋家生下子嗣……並且……無所求……」

  聽完這話,宋連祈再次不顧慮眾人眼光,仰頭大笑。

  看他似乎不以為然,老奶奶趕忙尋求別的支持者,「數兒,妳也說幾句啊,畢竟妳是正室,妳覺得競珊合不合適?」

  「我……其實——」如果可以,她其實不想他納偏房,這樣的選擇可以嗎?

  可沒讓她說完,宋連祈便打斷她的話,「不必了,關於偏房,我已有人選。」他說出讓眾人都驚訝的話,數兒更是全身一震,如遭雷擊。

  「有人選了?是哪家姑娘?」老奶奶的眉揪了起來。會是數兒說的那人嗎?

  「杭州第一美人,衣玉露。」

  果然是她!老奶奶回頭看了數兒一眼,有些心疼,為她開了口,「我不准,那女孩我不喜歡。」

  宋連祈歛了神色,語氣不善,「無所謂,我喜歡就好,偏房的人選除了她之外,其他人我都不接受,奶奶看著辦吧。」

  聽見這話,老奶奶不高興的說了幾句重話,跪在地的王競珊也不甘被冷落的哭紅了眼,只有數兒安靜的緩緩低下頭,眼淚隱在眼眶裡,整個人開始恍惚,再也聽不見祠堂裡老夫人還談了什麼,四周吵吵雜雜,眾聲喧嘩,她一顆心卻空空洞洞,飄飄忽忽。

  他騙她!當初信誓旦旦的說只要她一個,結果……她的不安成真了。

  他喜歡就好?原來聽他親口說喜歡別人是這種心碎的感覺。

  其他人都不接受?原來他的喜歡已經這麼深。

  她用點點滴滴的相處,才換得他鍾情一生的承諾,那衣玉露呢?是妝媛會時涼亭裡的一見鍾情嗎?那麼,這樣的難受她還得怪是自己親手促成的?

  這個晚上,她一夜難眠,除了想這些沒有解答的問題,還有因為丈夫沒回房,聽說,他在書房睡下了。

  沒有想過會這麼快!

  老奶奶在孫子的堅持下,也只能妥協了,將衣玉露納為偏房的事,就這麼成了定局。

  這場納妾的婚禮辦得低調許多,本來納偏房就不會張揚,加上宋連祈希望能盡早帶衣玉露進門,形式簡單得多,喜宴上也只有幾個親近朋友同歡。

  當新娘送進新房,數兒就坐在宋連祈身旁,聽他輕聲對春兒交代——

  「傳話給二夫人,讓她先吃點東西,別等我。」

  「少爺,這樣好嗎?會不會不吉利?照理得先掀過新娘的頭蓋,還得喝過交杯酒的……」

  「不用了,別讓她餓著就好。」

  「好的,我這會就去。」

  「等等,待會順便讓閒雜人都離開綾園,讓二夫人自己貼身的丫鬟留下就好,傳我的話,其他人不准打擾她。」

  「好的。」

  「去吧。」宋連祈搖搖手,示意春兒去辦事,轉身又跟一干兄弟敬起酒。

  他跟春兒的對話,一字不漏的傳進數兒耳裡。她怎能不覺得悲哀?

  怕她餓著、怕她讓人說閒話,這樣的溫柔,以前專屬於她,現在得跟別人分享了,她頓時食不下嚥。

  「別肅著一張臉,讓人覺得宋家的大夫人沒氣度。」突地,宋連祈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我知道。」數兒趕忙揚起笑臉,隨著他招呼前來祝賀的朋友。

  「說著悄悄話呢,沒想到娶了偏房,宋少爺跟大夫人還是這樣鶼鰈情深啊。」

  「就是,左擁右抱,羨煞眾人。」

  「一個是名滿杭州的嬌俏丫頭,一個是杭州第一大美人,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宋連祈的好際遇,說著數兒的好氣度,說著衣玉露的好名聲,一句一句都說進數兒的心坎裡,刺得她發疼,但她始終揚著笑臉。

  敬完酒,宋連祈又坐回她身邊,坐得很近,左手輕輕摟上她的腰,跟以前不一樣,輕得像是只有勾上。「這幾天,我已經讓人打掃錦園了,明兒個收拾收拾搬過去吧。」

  她身子明顯一僵,「為、為什麼……要搬?」

  「玉露已經娶進門,我做事總得公平,不能我讓她睡別的院落,卻讓妳睡我房裡,是吧?」

  公平?他對衣玉露公平,那誰對她公平?

  說不出話,她笑著點點頭。

  他笑得像往常一樣溫柔,「這麼折騰,妳也該累了,先去休息吧。」

  「好,我的相公您也少喝點。」柔順的想站起身,手卻被他拉住。

  「往後,稱呼我相公就好,別這麼繞口了。」

  像是他說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數兒越笑越開心,一臉燦爛,只有攙扶她回房的霞姊知道她顫抖著身子。

  回房,她讓霞姊退下,就這麼呆坐窗邊許久。

  不勉強,那在現在的稱呼上多加上幾個字也行。

  加上哪幾個字?

  加上「我的」兩個字就成。

  我的,那不就是——我的少爺?

  對,平日妳可以這麼稱呼我,比如我的少爺用膳,我的少爺起床,我的少爺外找,我的少爺想死你了,或者是,我的少爺……咱們該行房了——

  數兒突然笑得呵呵有聲。她這少爺就這樣,他不害臊,她會害羞耶,每次都叫她做些羞人的事。

  我怕妳稱呼我的少爺這麼久了,會改不過來,為了讓妳叫得順口些,這「我的」還是加上去好了。

  我……的、相公……

  很好,我想這輩子我不會再改了,省得妳繞口不習慣。

  他每次都這樣,耍些卑鄙的招數要她屈服,對了,之前還以「死」相逼要她延長賣身年限勒,哈哈——結果她還真的嫁給他了。

  哈哈——他當初堅持那麼久,一定要她叫「我的少爺」、「我的相公」,現在又說不用了,他就是一個這麼隨性的少爺。

  丈夫的新婚夜,數兒也沒睡,就這麼坐在窗邊許久許久,臉上始終掛著笑,像是想起什麼高興的事。

  直到一早霞姊來敲門,驚醒她,她才發現衣角都沾了露水,眼角也沾了……只是露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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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亭內,白楊樹下,傳來古箏音曲,撥箏之人,豔若牡丹的臉龐上有著勾人心魂的美眸,柔若無骨的細指正撫著弦,弦聲迴繞,煞是悅耳動人。

  一旁的男子手執醉人酒壺,俊逸過人的臉龐難得泛出少見的酡紅,不知是酒醉人,還是人醉人。

  數兒伸手悄然推開白楊,望著俊俏面容閒適欣賞著美人撫箏的模樣,心頭百感交集。

  當年撫箏也是他交代下來必學的樂器,而他驗收後,總說聽她撫箏是人間一大享受,如今,聽其他女人撫出來的音律……也一樣這麼享受嗎?

  丫頭學琴,她是頭一人,但千金閨秀中,不會撫琴的又有幾人?以前他總說她如何如何的特別,如今她的特別在衣玉露面前,也不過是如此的平凡。

  涼亭裡,慵懶的男子突地在撫琴女子耳邊說了悄悄話,衣玉露先是停了手,接著輕輕撥了琴弦,換了曲子。

  聽著琴聲,數兒的淚無法控制的落下。她聽過這首曲子,是相公當年親自教她的,一字一字教她吟唱的曲子——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她輕聲的跟著琴聲唱。

  當年她問他,這詞的由來——

  「有人說這詞是蘇軾寫給侍妾王朝雲的,聽說王朝雲聲調很美,蘇軾喜歡聽她唱歌,可惜她比蘇軾早走,她過世後,蘇軾沒再吟過這首詞。那妳知道王朝雲的身世嗎?」

  「喔,很特別嗎?」

  「眾說紛紜,有一說是,她是他宅子裡的丫鬟,很得蘇軾喜愛,他親自教她習字、撫琴,後來成了他的最愛……妳不覺得身世跟妳很像?」

  最愛啊……淚水不斷滑落而下,數兒吟唱的聲音越來越哽咽,「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是啊,多情卻被無情惱,她的聲音早已跟不上曲子。

  這吟唱雖輕,卻已經驚擾了撫箏之人。

  「什麼人?」衣玉露停住撫箏的手,略皺柳眉。

  知道藏不住了,數兒抬手抹抹淚,掛上她最近學會的笑容,撥開白楊,走近涼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發出聲音的。」

  「數兒,怎麼來了?」宋連祈見到她出現也不驚訝,就像是早看到她一樣。

  「沒什麼,想來花園散散步,正巧聽見涼亭有人撫箏,走近瞧瞧。」其實她是來散心的,無奈該來的總是避不過,如果早知道會讓他瞧見,她決計不會偷看的。

  「沒關係,妳來得正好。」他還是閒閒坐著飲酒,連起身的動作也沒有,但眼睛沒放過她藏不住的紅眼眶,拳頭握緊了點。

  衣玉露見到她僅是淡然頷首,反倒沒有那日妝媛會初識時的熱絡。

  也對,現在身份不同了,是妻是妾又何妨?受寵的人才有資格笑。

  數兒吶吶的搖著頭。「哪的話,是我打擾你們飲酒撫箏了。」

  「不,來得巧,玉露正好在彈蝶戀花,我不也教過妳了?妳們可以互相切磋切磋。」

  「嗯,可以切磋切磋。」衣玉露淡淡的開口。

  她這是在下戰帖嗎?她哪比得過她!剛剛聽她撫箏,數兒自己比誰都清楚兩人的差異。

  「不了,我哪比得上衣姑娘。」聲音平穩,只有微微抖著的小手,洩漏了主人一點點心思。

  衣玉露半瞇起美眸看著她,聲調冰冷,「妳手在抖,很冷嗎?」

  數兒愣了一下。她是看出什麼了?是在嘲諷她裝得不夠徹底嗎?

  「我沒、沒……」她不知該如何解釋。

  聞言,宋連祈盯著她抖著的小手一會,幫她接話,「數兒身子虛,興許是今天又更冷了吧。」

  「身子虛?那得多補身子,往年每逢冬季,我爹就讓大廚日日給我備蔘茶。」衣玉露沒再看她,低頭又開始摸她的箏,輕輕的將木頭上的小小灰塵吹走,非常專心的樣子。

  數兒不曉得她的話有沒有別的意思,但仍傷了她的心。她自小窮苦,就算後來跟著丈夫吃好穿好,但畢竟不是真的千金閨秀,哪有可能讓人天天拿蔘茶供著?!

  衣玉露的一舉一動,在在都突顯兩人的不同。

  「有讓廚房備補藥了,不勞衣姑娘擔心。」

  宋連祈突然冷了臉,有些怒意,「妳還在吃補藥?」

  「嗯。」他生什麼氣?難道納了偏房,她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連喝點補藥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會不會太絕情了?!數兒的心像被人劃了好幾刀。

  瞇著眼看了亭外的霞姊一眼,他沒再多說,將視線全投在衣玉露身上。「妳怎麼沒跟我提蔘茶的事?以後妳得靠我照顧,我等會兒讓春兒吩咐廚房,日日給妳備蔘茶。」

  「嗯,那你得先讓人回去問我家大廚祕方,我只喝我家大廚煮的蔘茶。」弦是不是沒轉緊啊?她動手摸了摸弦。「我的箏好像有點問題,明兒個你幫我請師傅來修,是街口轉角第三間的王師傅,其他人不行。」

  「好啊,妳不是帶了好幾把來,都讓師傅一起瞧一瞧吧。」

  「不行,有些是給廟旁的楊師傅看的,有些是讓宮裡的丁師傅看的,還有的是……」衣玉露說了一堆,態度堅持。

  「好好好,都找來吧。」他狀似無奈。

  宋連祈又是抱怨又是討好,看在數兒眼裡全化作情侶間的調笑,全化作他對衣玉露的疼寵,狠狠刺痛她的心。

  儘管從前他說了很多安慰她的話,但她骨子裡認定自己是丫頭,儘管不在人前低頭,但仍掩不住丫頭的性格,像衣玉露這般驕縱的要求,她從來都不敢,什麼都是少爺給她的,對,她永遠只是他的丫頭,短暫的成為他的妻,終究只是一場夢。

  這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我真的覺得越來越冷,那我回房了,不打擾衣姑娘跟相公的興致。」站起,數兒轉身,動作俐落。

  「等等。」突然想起了什麼,衣玉露開口留人,「妳以後不能喊我衣姑娘,要喊我姊姊。」

  姊姊?這話什麼意思?她驀地回過身。「喊妳衣姑娘是姊姊一時改不過來,妹妹別計較,姊姊往後會注意的。」

  她不想這麼咄咄逼人,但她不能這麼被人欺。

  「妳這話錯了,我是姊姊,妳才是妹妹。」

  數兒蹙了眉,看向丈夫,但他一句話都沒說,甚至看都沒看她,只是輕輕的拾起飛上衣玉露細肩的落葉。

  相公這是認同她嗎?

  不在意對方變了臉色,衣玉露平淡的解釋,「這事我跟連祈商量過了,我爹萬不可能答應我做人家的偏房,所以連祈為了娶我,事先答應過我爹,會讓我做正室的。」

  「妳已經進門了,現在說這些不是晚了嗎?」數兒表現難得的強勢。為了宋家能傳承香火,她已經犧牲她的愛情,難道現在連最基本的尊重都留不住了嗎?

  「沒錯,畢竟在外人面前是先娶了妳,為了顧及妳的顏面,對外妳還是宋家的大夫人,但在絲宅,我才是正室。」一點都沒察覺自己的話有多傷人,衣玉露說得振振有辭。

  「妳就是要我叫妳一聲姊姊?」咬著唇,數兒硬逼著把淚吞回去。身世好就要這麼欺負人嗎?

  「對,嗯……應該說不只。」

  不只?那她還想怎樣?「妳想說什麼說清楚。」

  「是啊,玉露妳有話就說吧,數兒不會為難妳的。」宋連祈含笑地補上這麼一句。

  這笑容刺得數兒揪心。相公這話是要她無論如何都得配合了?!

  「那我有話就直說了,聽說妳是連祈的賢內助,也是因為妳才保住了宋家的產業,甚至幫宋家累積更多財富。」她話的內容是稱讚,但語氣仍是平舖直述,一點都沒有看得起數兒的樣子。

  「不敢當,我只是幫著記帳、掛名,保住家業是相公一個人的功勞。」

  「嗯,是這樣沒錯,但既然以後我才是絲宅的大夫人,輔佐連祈的事就由我來吧,所以我要妳交回宋家所有的產業。」

  此話一出,數兒臉色泛白,「交回產業?」

  衣玉露理所當然的點點頭,「沒錯,我知道連祈礙於抵押條的關係,產業不方便過回他名下,所以交給我保管最妥當,這麼做也能避免落人口舌,我家本來就是大戶人家,不會覬覦宋家的產業,也可以避免有人說妳圖謀宋家,妳說是不是?」

  她也沒想過圖謀宋家啊!數兒望向衣玉露身旁的男人,見他面無表情,也不搭話,似乎不反對這件事,心更傷了。他也怕她會吞了他的產業嗎?

  「可是……這帳務的事複雜……妳能接手嗎?」自從相公發現她的才能後,宋家的帳務一向是她管的,對外的商事才是他接手。

  衣玉露皺眉,為難的看著宋連祈。「是這樣的嗎?」

  「以前是因為防著姑媽,才讓數兒管帳的,但現在都是自己人了,妳不會看帳本沒關係,帳務這種小事讓帳房處理就好。」他話是對衣玉露說,但明顯是要給數兒聽。

  他居然幫著別人說話?!數兒笑裡隱含著水氣。「是啊,帳務這種小事,也不是非我不可。」既然相公的心都不在她身上了,抓著權又有什麼意思?

  「就是。」衣玉露頷首,頗為認同的樣子。

  她的樣子會不會太囂張?

  幽幽藏住傷懷,數兒不再堅持。「我等會就將產權交給妳,以後妳就是絲宅的大夫人。」

  「那就麻煩了。」低頭,無視其他人,她又開始寶貝的摸著箏。

  宋連祈也低著頭,但他是寶貝的摸著衣玉露的髮尾。「玉露,我想聽妳撫一首瀟湘夜曲。」

  「好啊,那要不要邀妹妹一起坐下呢?」她已經躍躍欲試,此時笑容看來最是美麗。

  「數兒要忙,帳務交接的事會讓她忙一陣子,還是別耽誤她的好。」輕輕幾句話就將數兒打發,宋連祈又坐回椅子上,啜著酒,俊眸瞅向佳人,既欣賞也多情,連一眼都沒再多分給數兒。

  她黯然的轉過身出了涼亭,霞姊則是勾起詭異的笑容跟在她身後。

  數兒的步履蹣跚,心遲遲不能釋懷。

  那雙曾經只溫柔望著她的黑眸,如今轉了方向,眼底看見的不再是她的倒影,而是滿滿另一個女人的巧笑倩兮。

  嬌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涼亭裡的男人深深看了最後一眼,終於放鬆早握到麻的拳頭。

  他的視線看著她來,也跟著她走,只是她不會知道了。

  真的轉冬了,數兒感嘆的看著路人開始在身上加棉襖。

  「二夫人,今年新進的花色很漂亮,要不要挑幾塊布,讓人給您做冬襖?」

  綢莊掌櫃的一聲二夫人,喚醒兀自沉思的數兒。「抱歉,我走神了,掌櫃的,您剛說什麼?」

  「沒關係,是問二夫人要不要挑幾塊新進的布做冬襖?」他真的不懂明明是大夫人,怎麼娶了偏房,主子反倒要他們喚數兒二夫人了?

  高掌櫃著實為數兒叫屈。他是接替原先宋美華的親戚王掌櫃的位子,因為帳務的問題,常跟數兒夫人有接觸,她的能力是幾家店舖掌櫃有目共睹的,待人也親切和善,偏偏造化弄人,好不容易丫頭扶上正主,卻又淪為二夫人,連往常都伴著她來的少爺也……他特地交代夥計別提起剛剛少爺已經來過,還是帶著大夫人的事,希望夥計們別穿幫。

  「不了,往年相公不都會吩咐你們挑好往宅裡送嗎?我相信你們的眼光,說到這,今年好像晚了,也沒看見製衣的師傅來量身,是不是店裡太忙了?」高掌櫃一提,她倒想起這事了。

  其實沒製新衣倒無所謂,以前相公讓人為她製的冬襖多到穿不完,她是怕店舖裡忙,是不是要多請夥計。

  「這……」

  「掌櫃的,我們是熟識,何必跟我見外?有事直說無妨。」是不是店裡出了什麼問題?

  「挑好的幾箱布,前兩天就吩咐夥計送進宅了……」高掌櫃看她變了臉,急忙找話安慰,「大、大概是宅裡的管家有事耽擱,沒分下去吧。」

  前兩天就送了?怎麼沒人通知她?真是管家有事?

  數兒勉強扯了個笑,「或許吧,可能是製衣師傅還沒空,就沒讓人先挑了,其實之前也有過——」

  這時一名夥計急匆匆的跑到高掌櫃面前,正好打斷她的話。「剛剛宅裡派人來說,除了剛剛少爺跟大夫人來挑過的布,大夫人還要多一塊布,花色就要跟她今天身上穿的那件冬襖一樣。」

  高掌櫃眉皺緊,不知如何是好。「那花色是限量的,除了送進絲宅的,其餘都讓些王公貴族訂走,沒有存量了,況且送進宅裡的有兩塊,應該是夠啊。」

  「我也是這麼回的,但我聽傳話的說,大夫人是要送給她的貼身丫頭。」

  「可是沒了就是沒了。」

  「那傳話的又說了……少爺交代,如果都沒存貨,不管費多少成本也要讓人製出一塊。」說這話的夥計自己都很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高掌櫃更是難掩震驚。就為了那一塊大夫人要送給貼身丫頭的布,所以製布流程要再走一回,這是多傷本傷工的事啊!少爺怎會下這種令?

  「好吧,少爺都這麼說了,就這麼做吧,讓工人幫個忙趕一下,我會多撥些工錢給他們的。」

  「知道了。」夥計又匆匆離開。

  高掌櫃這時才注意到數兒蒼白的臉色。糟了,本來是不想讓二夫人知道的,這下又該怎麼圓?

  「二夫人,其實……這……」他支吾半天,仍找不到適當的說辭。

  數兒知道他的為難,體貼的沒多問剛剛聽到的事。「掌櫃的,您再看看帳簿有什麼問題,如果沒有的話,往後帳務上還有什麼問題就問帳房,讓帳房往上呈,不必再來找我商量了,知道嗎?」

  「知、知道了。」

  「那我走了,天冷,掌櫃的多加保重。霞姊,跟上。」

  「二夫人也多保重。」唉~~苦命的丫頭啊……

  離開了店舖,數兒一句不吭的走回絲宅,一踏進大門又揚高笑容,跟沿路的奴僕點點頭,表現宋家夫人該有的儀態。

  只是一回到錦園,踏進自己的房間,坐上窗邊的位置,霞姊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後,淚便無預警的啪嗒啪嗒落下。

  為何這樣欺人太甚?落得這下場是她願意的嗎?新布早就送進門,新人早就製新衣,他還伴著衣玉露巡舖子,到底把她置於何地?現在的李數兒,連衣玉露身旁一個貼身丫頭都不如。

  她已經不是跟別的女人分享相公的愛,而是連分享的資格都沒有了,果然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揪心扯肺的哭。

  整個錦園靜悄悄的,相公在絲宅宣佈衣玉露才是正室,才是大夫人之後,她的院落就越來越少人走動,這會只聽得見她自己的哭聲。

  又在窗邊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有人敲了敲房門走進來。

  「二夫人,喝藥了。」霞姊招呼。

  數兒站起身,但人是往桌邊坐了,手卻沒動碗的打算。

  「趁熱喝啊。」

  「霞姊,怎麼這藥送來的時間越來越晚?」

  「大廚說,大夫人對食材、對食物的烹煮很挑,整個廚房現在都在適應,有些忙不過來,就這時候才有空幫二夫人熬藥。」不,應該說這時候廚房才會空,她才有機會進去熬這碗藥。

  「以後叫他們別忙了,這藥吃了也沒意義。」她幽幽的吩咐。

  她打以前就知道,奴僕是最會看主子的臉色,誰是要緊的人,誰的事就要緊,這是當人奴才都會的本事。

  霞姊不贊同,「這怎麼成?二夫人的氣色越來越不好,這藥不能停。」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她態度堅決,或者該說是哀莫大於心死。

  以前她向大夫求的那帖生子藥,也早就不喝了,就算真有效果,她也無法印證了。

  環視自己的房間一周,數兒深深嘆了一口氣。從緞園搬到這錦園之後,相公一步也沒踏進來過,喝藥又有什麼用?

  「這……」霞姊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最後卻沒再開口,不再勉強她吃補藥。

  數兒也沒說話,就這樣呆坐在椅子上亂想。

  也許以後會有很多時間都得這樣不為什麼的坐著了,帳務的事不用她忙,絲宅的事不用她忙,連相公都不用她忙,她往後要為了什麼忙?

  又是幾聲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真難得啊,她這院落居然還會有訪客?還有人在乎她嗎?

  平穩的聲音揚起,「進來。」

  這些日子的變化太大,她開始學會隱藏情緒,除了自己之外,她只給人看到帶著笑容、語氣平穩的李數兒。

  老奶奶讓個貼身丫頭攙扶進房,甫坐定,就指著貼身丫頭趕人,「妳跟霞姊去外面候著,我跟二夫人說些體己話,出去前把門帶上。」

  下人出房後,數兒率先打破沉默,「奶奶,今天怎麼有空來?有要緊事嗎?」

  「沒什麼,就找妳聊聊,看妳最近身子有沒有好些。」

  「謝謝奶奶關心,數兒沒事。」

  看她這樣鎮定,老奶奶反倒心疼。這丫頭不一樣了,內斂許多,但也看不到以前率真單純的笑容了。

  「唉~~數兒,奶奶知道這些日子委屈妳了,奶奶以後一定會加倍疼妳的,妳別怪奶奶,奶奶是想要個孫子,但沒要連祈……」嘆了一口氣,她沒要連祈就這麼變了心,就這麼冷落數兒啊!

  「謝謝奶奶關心,數兒真的沒事。」

  「妳別這樣……」看她這副沒有生氣的模樣,老奶奶忍不住搖搖頭。「我知道妳難過,這些年來連祈只獨寵妳一人,現在這樣……難免不能釋懷,但男人就是這樣,要他一輩子只寵一個女人是不可能的。」

  數兒微微揚起笑容,安靜的坐著、聽著。

  看她沒回話,老奶奶當她是在思考,接著勸慰,「心放寬點,想開一點,最起碼能被連祈寵了好些年,也是幸運的,況且妳能從丫頭當上少……二夫人已經不錯了,等過些日子,連祈興頭沒了,說不準又會回來找妳的。」

  維持僵硬的笑容,直挺挺的坐姿,數兒一樣笑著、坐著、聽著、沉默著。

  「數兒,奶奶的話妳有聽進去吧?」

  她乖巧的點點頭,「謝謝奶奶關心,數兒沒事。」

  又是這句話,還說沒事!這樣,接下來的話還能承受嗎?「沒事就好……其實奶奶今天來,主要還是有件事要先告知妳……連祈剛剛來說,玉露讓大夫檢查過,該是有喜了……」

  有喜了?!數兒的笑容有些變了,唇角怎麼勉強就是彎不上去,腰也快挺不住她的身子。

  見狀,老奶奶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如果難受,這陣子妳就以散心為由,上別莊住些日子好嗎?」

  深吸了幾口氣,她壓著聲音回話,「不用了,謝謝奶奶關心,數兒沒事。」

  「妳……唉,真的沒事就算了,妳自己想開點,有事就來找奶奶,那奶奶先走了。」知道不管說什麼,她現在都聽不進去,老奶奶也不多費唇舌,喚了貼身丫頭進來後就走了。

  支走霞姊後,數兒再也坐不住的跌坐在地。

  有喜了……有喜了?!

  娶偏房的目的達到了,以後再也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了。

  裝起來的假面具碎了,坐在地上她就這麼哭了起來。

  是她沒用,不能為相公生出娃兒,如今有人做到,她該為相公高興才是,可是她的心卻痛得無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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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今天她恍了神,原來習慣是這麼難改的東西。

  剛過了午膳,老奶奶又喚她進祠堂,好言關心她,但該怎麼說呢?對相公的感情若能說放就放,她也不想苦了自己。

  就是因為思索這些惱人的問題,她毫無所覺的走進緞園——以前她和相公住的院落。

  原來……原來她只是假裝習慣一個人住,但身體還是會自然的想往有他的地方靠近。

  原來……原來她是用腦子記住去錦園的路,卻用心記住回緞園的路,這是多麼多麼……悲哀的事啊。

  「有事嗎?」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數兒著實被嚇了好大一跳,轉過身,見著是他,心仍是跳得厲害。

  「沒、沒事……我……我就、就逛逛。」也許是太久沒這麼近的看他,她緊張得結巴。

  見她驚嚇蒼白的模樣,宋連祈沉了臉,「進屋裡坐吧。」

  「不、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妳還有什麼好忙的?」

  聞言,數兒心裡滑過一絲苦澀。對啊,她還有什麼好忙的?

  看她呆愣住,他直接伸手拉過她,不管她願不願意,就將人往屋裡帶,動作很粗魯,但扣著她手腕的力道很輕。

  今天外面的天氣太冷,再冷點就要下雪了吧,她身體越來越虛,不能老在外面吹冷風。

  進房裡的宋連祈不說話,想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

  兩人就這麼安靜坐著,對看。

  數兒坐立難安,「我的……不,相公,最近好嗎?」話才說完,她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差點就要喊「我的相公」了。

  她的話,他一字一字都聽到了。

  「很好,有玉露陪著,有什麼不好?」

  心像被毒蟲咬了一下,小小一口,但整顆心都麻了。

  她再度掛上笑容。「是啊,姊姊才色俱全,有她陪著很好。」

  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他眼眨都沒眨。「不要笑,我不喜歡。」

  「又不是只有笑,其他的你也都不喜歡了……」低下頭,淚暫時鎖在眼角。

  她小小聲的低喃,一字不漏的傳進他耳裡,但他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

  「霞姊呢?怎麼沒伺候著妳?」

  「說是家裡有事,我放她三天假,讓她回家省親了。」

  有事?「嗯,那補藥還有吃嗎?」

  「沒了,最近身子不錯,藥太苦,我就偷懶沒吃了。」

  「嗯。」他應了聲,但沒再開口。

  兩人又是一陣靜默,無言的坐著、對看著。

  數兒心裡惆悵的感覺更深了。曾幾何時,最親密的兩人,在生活上已經沒有交集,面對面已經無話可說,她還是很愛很愛他,但他的回應卻令人心寒。

  「恭喜。」她還是選擇當先開口的那個。

  「恭喜什麼?」

  「聽說姊姊有喜,宋家有後了。」

  宋連祈又是盯著她好一會,開了口,沒出聲,又閉上了,接著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好了,妳該回去了,等會玉露要過來,妳在這不好。」

  聞言,數兒又忍不住想貼上一個笑臉,不然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他幫她推開門,外面真的下起點點小雪,數兒往外踏了一步,卻讓他喚住。

  「等等。」喊完,他隨即轉身進內室拿了一件斗篷,替她披在身上,將帶子繫緊。「數兒……妳恨我嗎?」

  她很訝異他會這麼問,久久無法回應。

  「沒事了,回去吧,別讓人知道妳來過,我怕……怕玉露會不高興。」

  頭也不回,數兒快速離開緞園。

  別讓人知道妳來過,我怕……怕玉露會不高興。

  這句話,讓她難過了一整夜。

  這天午後,宋家發生一件大事,懷著宋家傳承香火的寶貝衣玉露,在花園讓人從背後推了一把,跌進池子裡,要不是她的貼身丫頭反應快,又諳水性,人早魂歸西天了。

  數兒聞訊連忙趕至,人還沒踏進綾園,在迴廊上就看到一群奴僕來來去去,步伐都很匆忙,有抬著水的、捧著布巾的,還有一個跟在似乎是大夫的人旁邊,細聲交談,該是要去抓藥的。

  看樣子,看診是結束了,這麼快啊?

  她加緊腳步往房內走,一推開門,嚇了一跳。

  果然是宋家最重要的寶貝啊!房裡該有的、多餘的,什麼人都來了,相公跟老夫人不說,怎麼王競珊跟宋美華也在?還多了……敏申少爺?

  連敏申少爺都來了啊,想必相公也介紹衣玉露給他最好的朋友認識了。

  想來心頭一陣酸,敏申少爺的臉色這麼沉重,不說也知道他有多擔心,這麼看重衣玉露,是因為知道她對相公來說有多重要嗎?

  「數兒,妳是聽到消息趕來的嗎?」老奶奶率先招呼她,但這次不是關心,倒像是多了打量跟探問的意思。

  「嗯,我剛聽霞姊說,才知道姊姊出事,連忙趕了來。」

  「綾園跟錦園這麼遠啊?也不是,數兒的身子嬌弱,可能是走慢了點,競珊,妳說是不是這樣?」宋美華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聽清楚了。

  這話什麼意思?數兒心底生起一抹不安。

  自從王競珊跟著老夫人誦經禮佛後,雖然沒坐上偏房的位置,但也卸了老夫人的心房,畢竟是自己的親人,懲戒過也就算了,所以許了宋美華一家可以不用再做奴才,以食客的身份在絲宅住下。

  雖說不是奴僕了,但也不是主子,凡事還是得自己照料,所以她聽霞姊說這幾人都改了性子,平易近人多了,但今日一見,竟還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

  「我不懂姑媽是什麼意思,但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來了。」說這話時,數兒環視眾人一圈,忍不住挑起眉頭。

  為什麼大家看她的眼神都那麼奇怪?相公的臉色更是凝重。

  「一聽到消息就趕來?花了妳半個時辰的時間?大夫人出事的事,不到一刻鐘絲宅裡的大大小小就都知道了,妳卻等到大夫都看完診了才來?」王競珊的口氣字字帶著含意。

  這一問,眾人更是將視線緊盯著數兒。

  「半個時辰了?我真的是剛剛才聽霞姊提起的。」她疑惑的轉身看著霞姊。是霞姊太晚知道消息了嗎?

  霞姊卻沒有幫主子辯駁,還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照其他人的解讀是,主子沒跟奴才套好招,所以霞姊反應不及。

  「數兒,奶奶以為跟妳開解過,妳會比較大量,怎會嫉妒心這麼重?但算了,妳也是女人,這是難免的。」老奶奶開了口,語氣是怪數兒,實則是幫她解圍。

  數兒著急的反駁,「奶奶,我真的是一聽到消息就……」

  「奶奶懂,對玉露,妳是不知道要怎麼看待,所以一聽到消息才會在錦園躊躇了那麼久,姍姍來遲,但現在妳來了,還是證實妳是關心她的。」

  本來還想再說什麼,但數兒感覺得出來,老夫人好像不希望她辯駁。

  「娘,您這麼說,意思是我們競珊造謠嘍?」宋美華不讓事情善了,語氣裡滿是不贊同。

  「競珊只是說她好像看到了,沒有說一定就是。」

  「那是我們競珊善良,不好意思說白。」宋美華轉向女兒,使了個眼色,「競珊,不要怕,趁著大家都在,把話說清楚。」

  「那好吧。」王競珊不懷好意的看了數兒一眼,「我今天想趁著天氣好去花園賞花,遠遠正好瞧見大夫人也在,本來想不打擾大夫人的雅興回房,卻聽到大夫人哎呀一聲,再轉身,就見她的貼身丫頭跳進池子裡救人了。然後我正好看見……」她走近數兒身邊,食指指著她。「看見數兒閃身進花叢裡!」

  數兒一聽驚愕不已。她在胡說八道什麼?

  宋美華繼續搧風點火,加油添醋,「難怪數兒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才趕來,因為作賊心虛嘛,怕自己來早了會顯得有問題,所以故意來晚的,可惜都被我們競珊拆穿了。」

  難怪剛剛老夫人一直要她承認是因為嫉妒心才晚來,原來是還有這一段。

  數兒坦蕩蕩的說:「妳們胡說八道,我一個下午都跟霞姊在一起。」

  眾人又將視線轉向霞姊,但她還是一副完全不知的樣子。

  這下數兒總算知道霞姊不是向著她的,於是強裝鎮定的問:「王競珊,妳不是離得遠遠的,妳確定看到的人是我?」

  「我看到的那人穿了件冬襖……」王競珊故意頓了一下,「那件冬襖很眼熟,我看妳穿過,好像是去年連祈少爺送妳的吧。」

  「只是一件冬襖,我有,別人也可能有。」

  「妳不知道嗎?那件冬襖——」

  王競珊的話讓一道低啞的聲音截斷,「是我去年送給妳的,是我向師傅特別訂做,花色也是特地染的,全國只有一件。」本來一直守在衣玉露床邊,保持沉默背對眾人的宋連祈終於開了口。

  數兒頗為訝異。這事她今天是第一次聽說,是他不讓別人說的吧?

  以前,他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愛她、寵她、疼她,現在想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是教人心寒啊,她居然要在這種情況下,知道這件冬襖的事。

  她有些哽咽,「所以呢?連你也認定是我?」

  宋連祈轉過身,懷裡就是那件冬襖,聲音表情皆十分淡漠。「妳出錦園時,就有下人來通報了,我讓人翻了妳的房間,他們找到這件冬襖,還快了妳一步送來給我。」

  他早就懷疑她了嗎?這個認知讓數兒的心更是一緊。

  「好,就算那冬襖真是我的,難道你就相信王競珊的說辭,認定有一個穿了冬襖的人推衣玉露下水,而不相信我?」她的心好涼,他就這麼不了解她嗎?在他心裡,她是這麼善妒又狠心的女人嗎?

  「晴雨,進來。」他大聲對著門外喊。

  不一會,一個丫頭打扮的女子走進門,向幾個主子行禮。

  數兒認得她,這個叫晴雨的女孩是衣玉露的貼身丫頭。

  「晴雨,妳認得這件冬襖嗎?」宋連祈拿起懷中的冬襖。

  「認得,我跳下水救大夫人前,回頭看了兇手一眼,兇手就是穿著這件冬襖,花色很特別,我不會記錯的,但因為要先救大夫人,我讓兇手逃了。」晴雨很是自責。

  一直沒開口的霞姊終於算準時機,再捅一刀。「二夫人,您這次是過份了,奴才也不能再包庇您,早先我看您急匆匆回錦園,又慌張的換下冬襖就覺得有問題,唉,您怎麼能……」

  「霞姊妳……」數兒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數兒,真是這樣?」老奶奶不敢置信。

  「娘,人心是會變的。」

  「是啊,外婆,她本來還要辯解我誣賴她呢!」

  「二夫人,奴才對不起您啊,但,您要諒解奴才,是您先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不是奴才不忠心啊。」

  數兒心痛的握緊拳頭。真相大白了,有人要誣陷她!

  其他人的一搭一唱,她都不放在眼裡,但她要知道相公要怎麼處理,他最後有沒有可能選擇相信她?!

  「我最後說一句,事情不是我做的,相公您相信我嗎?」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宋連祈沉默的看了她半晌,眼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幽黯,他走至她身旁,屈腿,直視著她,臉龐陰惻惻的。「妳暫時搬到敏申的宅子住幾日吧,出了絲宅,我還是會安頓妳的。」

  數兒簡直如遭雷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只是緊抽著,身子緊繃著,淚,也緊緊落下了。

  他不相信她!

  為了保護衣玉露,要她走!

  這樣令人心如刀割的事實讓她心灰意冷的開口,「如果相公您真的不相信我,那就以殺人的罪名送我去官衙吧。」夫妻做到這個份上,就算她搬走又有何意義?

  瞇著眼看了她許久,宋連祈依舊沒多說什麼,轉身對也是一直沉著臉的顏敏申說:「抱歉,數兒要暫時去你宅裡住幾日了,沒問題吧?」他想,敏申會懂他抱歉的意思。

  顏敏申點點頭,完全不見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

  「連祈,你真的不送數兒去官衙?你放過她這次,可難保下次不會舊事重演,再說,大夫人都有身孕了,這次是祖宗有保佑,萬一下次……」

  宋連祈狠狠瞪了宋美華一眼,讓她閉了嘴。

  接著他轉身,看著床上的人,揚聲說:「這事就這麼決定,其他人都不許再有意見,除了敏申,全都出去吧。」

  今天,天還沒亮,天空就一點一點飄下白色雪花。

  窗台邊的人動了一下,讓搭上她肩膀的雪片滑落,雪片上滴了一顆像是露水般晶瑩的東西。

  桌上,簡單的行囊已經收拾好,一旁還擺放著箏。

  數兒沒有撥動弦的興致,卻唱著曲,「……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沒有敲門聲,房門霍地被人推開。

  宋連祈環視這個房間一周,簡單大方,很有數兒的感覺,只是,他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也是她要離開的時候。

  聽到門聲,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她累了,沒什麼好說的。

  「坐在窗邊,又不關窗,冷風會吹進來。」

  「嗯。」聲音輕到不確定是不是回答了。

  「妳身子虛,會容易染風寒的。」

  她漾開他最討厭的笑容,無關緊要的說:「死不了人的,或者該說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又是這麼難看的笑!「別這麼說,妳看妳這陣子瘦了多少?把自己照顧成什麼樣子了!」說著,他有些動怒。

  數兒感覺不到他的怒氣,最近她也不太感覺得到什麼了,只是默默的又將視線移往窗外,沒有焦點。

  脫下身上的斗篷,宋連祈動作輕柔的拍掉她肩上、髮上的細雪,從後將斗篷蓋在她身上,繫緊。

  「相公,您真的變心了嗎?」

  無預警的一句話,讓他手抖了一下。

  「相公,您真的變心了嗎?」她依然看著窗外,聲音很輕,幾乎讓人以為是自言自語。

  走到這一步了,他不能退縮。「記不記得我常說妳很聰明?」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數兒只能苦笑。那就是說她說對了,他真的變心了。

  於是她又問:「你覺得是什麼讓我們走到這個地步的?」

  「……」

  「我本來以為是因為我生不出娃兒,也想過因為自己是個沒福份的丫頭,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妳哪錯了?」

  「我啊……我錯在以為是自己錯了,其實錯的人是你。」

  這話讓宋連祈心頭一陣緊縮。

  「奶奶跟我說過,要男人一輩子寵一個女人是不可能的,但我覺得奶奶她說錯了,我爹一輩子就只愛我娘一個女人,專一不是不可能的,而你……畢竟比不上我爹。」

  「數兒……」他臉色鐵青,冷汗直流,張了口又闔上,只能將雙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試圖要給她一些溫暖。

  她沒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他輕輕撥開她髮上的細雪,「數兒,敏申的人在宅外等,妳該出發了。」

  「我不去敏申少爺那了。」

  「那妳要去哪?」

  「是啊……我要去哪?」

  「數兒,妳……」

  「我現在的身份,不適合住敏申少爺那了。」

  身份?那是什麼意思?背對著他,數兒始終望著窗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

  「相公,請您寫一張休書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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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4 10:43: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是什麼?」衣玉露冷眼瞧著晴雨呈上來一碗清香的藥汁。

  「拿來的人說是廚房燉來讓大夫人嚐嚐的補品,聽說很珍貴,是皇宮內院公主們經常補身的極品。」

  「是嗎?」她目光依舊泛冷,斜睨站著的霞姊。「宋家的大廚都這麼貼心,不用主子吩咐,也會自動熬補品呈上是嗎?」

  「呵呵——是、是啊,大夫人您先喝吧,奴才的事不急。」霞姊看了一下補藥的色澤,心裡有數,再被衣玉露的眼一瞪,頓時冷汗冒出。

  沒有捧起藥碗,她深思了一會又問:「以前二夫人也喝同一帖補藥嗎?」

  「……是的。」霞姊回得戰戰兢兢。

  明明是笑,卻完全沒有溫度,衣玉露的反應讓她很不安,這女人跟數兒可不一樣,總讓人看不清她在想什麼。

  「妳對補藥很有研究嗎?看一眼就知道什麼藥,怎麼我看什麼補品都差不多,除了……對,除了常喝的藥方,我一聞就知道了。」聲音不輕不重,卻正好都打進霞姊的心裡。

  霞姊心驚。她這話是暗示什麼嗎?

  完全不在意她呆愣的反應,衣玉露繼續接著說:「妳這麼有研究,不如就去廚房幫忙吧,不用留在我身邊委屈自己。」

  廚房?不,不要,她才不要去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

  霞姊連忙討好,「大夫人,您是我見過最漂亮、最有氣質、最有教養的主子,奴才想留在您身邊伺候,跟您多學習學習。」以前宋美華、王競珊聽她這麼一說,都會笑得花枝亂顫。

  「喔。」

  「之前二夫人推您下水,我還大義滅親出面指證,可見我對大夫人的忠心。」

  抬起頭,衣玉露好像有興趣了。

  霞姊一喜,再接再厲,「要不是多了我的證辭,這件事還……」

  「晴雨,如果我推別人下水,妳知道了,會不會指證我?」

  「不會。」

  「可是有人看到兇手的衣服是我常穿的怎麼辦?」

  「我會說衣服是我偷的,頂下這個罪。」

  偷的?霞姊腿都要軟了。這對主僕真不好對付,她們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聽完婢女的話,衣玉露轉身對著霞姊,一臉正經的說:「那我不需要妳了。」

  「呃……大夫人剛進絲宅不久,可能有些規矩不懂,有個熟人陪著會比較好做事的,我想您還是留下我吧。」軟的不行來硬的,霞姊打著如意算盤。

  「晴雨,以前妳剛到我身邊做丫頭時,管家有沒有告訴妳什麼叫規矩?」

  「管家說,主子說的話就是規矩。」

  沒再看霞姊一眼,衣玉露轉身進內室,冰冷的聲音傳來,「霞姊,既然絲宅妳很熟,那去廚房就不需要人帶路了。晴雨,等會把門閂上,我要小憩。」

  看她這麼難搞定,霞姊氣呼呼的走了。

  晴雨看人一走,便走進內室伺候主子,見她不拘小節的和衣躺下,忍不住笑了出來。

  睜開眼,衣玉露不解的看她,聲音仍是冷冷的,「什麼事這麼好笑?」

  晴雨不以為意,她聽慣這冷聲了。「大夫人,我在笑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沒外人就叫我小姐,那聲大夫人聽來真不舒服。妳說這話什麼意思?」

  「那個叫霞姊的奴才走時臉色很難看,興許是以為小姐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什麼?晴雨,我應該知道什麼?」

  她就知道,小姐根本不把別人的事放心裡,剛剛跟霞姊的對話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是有人作賊心虛了。

  「小姐什麼都不用知道,記得補藥別吃就對了,等會我去跟連祈少爺報告一下今天的事,讓他心裡有個底。」晴雨邊說邊幫主子蓋上被子。

  衣玉露早閉起眼睛了。她打算小睡一下,晚點再去摸摸她的寶貝古箏……想到箏,她突然出了聲,「等等。」

  「怎麼了?小姐有事?」

  「告訴宋連祈,別以為他心情不好就可以賴帳,他說要幫我找的那把箏最好快點出現,如果找不到,我就……就一輩子當他娘子。」

  這招真狠啊!「知道了,我會轉告連祈少爺。」

  「還有……」一個翻身,衣玉露半睡半醒,含糊說了什麼。

  晴雨掩嘴笑了起來。她伺候小姐多年,小姐的話雖小聲,卻一字不漏傳進她耳裡,讓人忍不住想發笑。

  一推開房門,就瞧見有個男人從屋簷上跳下,笑得一臉燦爛的走來,想必今天也是以「賊」的身份進絲宅的。

  「敏申少爺,好功夫。」她甜甜的打招呼。

  「看起來很厲害嗎?」顏敏申興致勃勃的問。

  「很厲害。」

  「那我要表演給玉露看……」說著,他就要推開房門,卻被晴雨擋了下來。

  「小姐說要小憩一會。」

  顏敏申一聽,眼睛都亮了。「又」可以看到玉露睡著的樣子了!「那我進去等她。」他連忙撥開晴雨的手。

  晴雨沒再攔,只是聲音悠悠傳來,「小姐睡前有留話給敏申少爺,說:『告訴顏敏申那個登徒子,如果我一醒來就看到他那副欠打的樣子,我就……我就一輩子當宋連祈的娘子。』敏申少爺,你要進去嗎?」

  本來顏敏申一腳都要跨進門檻了,隨即又退了出來,將房門結結實實的關上,人就坐在門外的階梯上,顯得有些苦惱,而晴雨早就走遠了。

  別笑得這麼缺德,往後你落魄了,我絕對不救濟你。

  哈哈,不可能……

  他就知道,那時會有一股寒意襲上,就是預兆了。

  唉,玉露什麼時候會醒啊?他好想見她……啊,從窗戶看不犯規吧?!

  深夜,一間簡陋的下人房,一個胖胖身軀的人躺在床上昏睡,她的臉、髮、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但床邊站著的兩個男人僅是專注的盯著她,沒有要幫她更衣的打算。

  房裡唯一一張木桌旁,一站一坐兩個女人,坐著的面無表情的喝著茶,但站著的女人知道——小姐覺得無聊透了。

  濕冷的人終於轉醒,在看清床邊站著的人是誰後,驚愕的睜大眼。「少爺?!」

  「醒了,就說吧。」宋連祈目光凌厲,透著凍人的霜。

  「說……說什麼?」霞姊一時間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說妳如何勒索不成,反遭殺人滅口的始末。」顏敏申出聲提醒。

  他們可是盯了她好久,才終於等到這個揪出幕後主使者的機會。

  「啊,你們都知道了?!」她再度露出錯愕的表情。

  「說!」宋連祈沒什麼耐性,況且他還急著將事情解決後去找人,沒時間跟她耗。

  「我……」看著他的怒容,霞姊簡直嚇破膽,更說不出話了。

  「妳就快說吧,妳家主子沒什麼心情等妳回神了。」顏敏申涼涼的勸,免得好友犯下殺人罪。

  霞姊這才低頭瞧著自己全身濕漉漉,惡臭得像剛從池底泥濘裡爬起的模樣,隨手往頭頂一摸,竟還淌著血。這……她想起自身的遭遇了!

  「我死過一回了?!」她咬牙切齒起來。

  「就是,他們都這麼對妳了,妳有必要還護著他們嗎?」

  霞姊恨恨的點頭,這一點,頭上的血湧得更兇,濕紅了她整個左臉龐,看起來煞是嚇人。

  「說,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宋連祈沉聲催促。

  她第一次送補藥給數兒的時候,他就起了疑心,之後向廚房一問,便證實這藥不是大廚熬的,是霞姊每次偷空自己熬的,會這麼偷偷摸摸,他直覺認定補藥有問題。

  但以霞姊奴才的身份,實在沒理由非要害數兒不可,所以為了一舉揪出兇手,他不動聲色,讓人天天跟著霞姊,卻發現她十分狡猾,久久都不跟主事者碰頭,直到這次——

  霞姊想了一下開口,「少爺用『他們』?所以,少爺早就叫人暗地裡跟著我了是嗎?早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我是早懷疑妳,但不知是誰唆使,所以讓人跟著妳,但宋美華一家要殺妳滅口時倒是讓我看清楚了,妳把事情說詳細。」

  「哼,不只是宋美華,還多了一個王利本!」霞姊憤憤不平的托出。

  這話讓宋連祈跟顏敏申都皺起眉,顏敏申先問:「怎麼回事?」

  「欠了一屁股債的王利本,不甘心被少爺騙的事,一聽說後來宋美華一家又進了絲宅,便找人跟我們碰頭,說他願意出他所有的私房錢換宋家無後,宋美華一家拿了不知多少兩,但答應給我一百兩,要我做內應。」

  原來王利本沒有失蹤,還在他們附近,真是留了一個禍害!

  知道幕後主使者,宋連祈在心中有了算計,「要宋家無後?所以妳給數兒餵藥是吧,妳給她吃的是什麼藥?」

  「這藥是來自西域,是當年宋美華一家密謀毒殺您之際,順道向人買來的解胎藥,一開始是怕二夫人有孕,阻擋她們謀奪宋家財產,後來跟王利本的要求不謀而合,藥就持續餵了。」

  「我要解藥!」宋連祈的聲音滿含怒氣。

  他當時拿了空藥碗給大夫,但幾個名大夫都查不出問題,讓大夫以例行檢查為由檢查數兒的身子也查不出什麼,原來是西域的祕方。

  在他面前數兒已經喝過一回,可在他未察覺他們的陰謀前,她不知已喝過多少次,不知會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傷害。

  因為怕只有主事者有解藥,顏敏申建議他不要打草驚蛇,所以他只能在之後吩咐府中的忠僕想盡辦法趁霞姊不注意把藥換掉,並將計就計娶進偏房,讓主事者轉移目標,將兇手一網打盡。

  「沒有解藥。」

  「妳說什麼?!」他呼吸紊亂,眼神已趨狂暴。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解藥,這藥固定時間服一次,就能讓飲用者無法受孕,但停止服用後自然可恢復受孕。」

  「那妳之前為什麼送藥送得這麼頻繁?」他還是不能放心。

  「用藥的次數越多,就越可能從此不孕,於是王競珊便加銀兩要我天天送。」

  聞言,他滿腔怒火,幾乎要殺人了。

  但一直旁聽的晴雨突地出了聲,「我不懂,那為何要送同樣的藥給我家小姐?小姐已經對絲宅的人宣佈有喜了,吃這藥還有用嗎?」

  霞姊這時才發現晴雨跟衣玉露也都在房裡,不免訝異,但仍老老實實的回答,「都說叫解胎藥了,受孕前吃會不孕,受孕後吃會小產。」

  顏敏申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惡狠狠的瞪著她,「之前玉露落水的事,跟妳脫不了干係吧?」

  「妳太惡毒了,不僅下藥,還推我家小姐落水?」

  霞姊笑了,笑得陰森森,「你們太不了解王競珊了,她這人最會記仇,二夫人得罪了她,不也被整得很慘,大夫人搶了她的位置怎麼可能沒事?」

  宋連祈臉色沉了下來。衣玉露落水的事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他驚覺把數兒留在宅裡太危險,所以才趕走她的,只是沒想到她最後會做出那種決定……他得快點去找她!

  顏敏申瞇了眼,「說清楚,推玉露下水的兇手到底是誰?」

  「王競珊出的主意跟銀兩,我下手的,沒想到大夫人命大,見這招失敗了,他們才照原計畫餵藥。」反正都被抓到了,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但她要宋美華一家墊背!

  「那妳怎麼又會被他們滅口?」

  「因為他們給大夫人下藥的事沒跟我商量,我是上大夫人那求她收留我時才看到那碗藥,就猜想他們一定是又跟王利本收了錢不分我,所以上門找他們討,威脅不給錢我就把事情爆出,沒想到他們乾脆滅我口!」霞姊越說越氣。

  那些人趁夜敲昏了她,看自己這狼狽樣,說不準是讓人丟進池子裡了,這些人可真狠!

  宋連祈沉默的轉過身走出房門。雖然現在很晚了,但他想見到數兒,事情解決了,他要去接她回來。

  看好友走遠,顏敏申也不攔,心裡盤算著怎麼處理害心上人落水的罪人。

  反倒是一直沒出聲,安靜看戲的衣玉露突然想到一件事,難得揚高聲音,「宋連祈——我的古箏呢?」

  宋連祈的身影沒入夜色。

  街上都沒有行人了,宋連祈熟悉的穿過巷弄,來到一間小茅屋——曾經是他跟數兒的家。

  他敲敲門。沒人應?

  他輕推開門。門沒閂?

  等會要好好罵她幾句,怎麼這麼粗心?萬一盜匪小偷闖進來怎麼辦?一個女兒家還這麼不小心!

  不用多思量,他的身體自動往數兒的房間走,門一推,很暗,她該是睡了。

  他嘴角掛著笑,不懷好意的往床邊靠近,坐上榻,脫了鞋,躺平再側身,伸出魔掌,然後數兒就會在他懷中驚慌的嚇醒,然後就會……空的?

  呆愣三秒,宋連祈心一驚,連忙起身點了燭火,頓時房間一亮,東西擺設清楚多了,他瞇著眼,將這小小的房間來回審視三次。

  沒有,完全沒有數兒的身影!

  不安的在茅屋前前後後的搜索,叫喊著數兒的名字。沒有,沒有她的聲音跟身影!最後他才發現桌上放了一把古箏,箏上的弦都斷了,箏下壓了一張紙,紙上落了幾行字——

  連祈,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麼喊你,明知道你不可能回來,還是留了信給你。

  我只想告訴你,我走了,這一切是我福份太薄,守不住你的愛。

  但這些日子以來,我確實受到了傷害,想要單純的幸福竟是這麼的不容易,我努力過了,真的努力過了……

  記得蝶戀花的最後一句嗎?多情總被無情惱。回來這兒,我幾乎無法成眠,因為這屋子裡有太多美好回憶了,但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既然多情總被無情惱,那麼我也學你無情吧。

  留下這把你送我的箏,斷了的弦,代表情意也斷。

  抓著信紙,宋連祈久久無法回神,坐了一夜都無法釋懷。

  他錯了嗎?他以為是對的作法,其實錯了嗎?原本他是要保護她,卻反倒將她推得更遠?

  數兒去哪了?怎麼不等他?怎麼不像以前一樣等他?

  紮著簡單的兩條辮子,數兒穿著一身布衣,專注的看著街頭耍雜技的人踢瓶、弄碗、踢缸、壁上睡、虛空掛香爐、燒火……

  「就是這裡!」她津津有味的看著花鼓表演,突然喊了一聲,嚇了身旁同樣綁麻花辮的女孩一跳。

  「哪裡哪哩,怎麼了?妳看見什麼了?」被嚇一跳的女孩撫撫胸口後,又抬起頭四處觀望找尋「異象」。

  「小巧,妳膽子真小。」數兒指著女孩的鼻子笑。

  「胡說八道,我哥說我藝高人膽大,除了個子小點、志氣少點、聰慧減點……欸,提我做什麼?我是問妳怎麼了?」

  數兒笑得更開心了。小巧這人就是有些笨笨傻傻的,跟以前的她很像,所以兩人的交情很好。

  「我怎麼了?沒怎樣啊。」輕輕鬆鬆就把話題帶掉。

  其實她是想起以前跟「他」在一起時的事了,那時候他拉著她街頭巷尾到處買東西,一次就買幾百斤的米糧、包子,嚇得每間舖子老闆的臉都呆呆愣愣的。

  那個時候啊,她就是看花鼓表演看到這兒,被硬拉走的,可現在不用擔心了,她以後可以都把花鼓表演看完了……

  想想,離開杭州都快三個月,時間這樣過,到底是快是慢?

  小巧嘟著嘴,「又不說,怎麼妳常常神神祕祕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巧,妳哥他們快表演完了,還不快把篩子拿出來?」

  「又來了,每次都愛扯開話題,不管妳了!」賭氣似的,小巧將篩子遞給數兒後,自己也拿了一個,往聚集著看雜耍的人群走去。

  笑著搖搖頭,數兒也跟在她身後,之後兩人分開向觀眾要賞銀。

  只是她走近一名青衣男子時,可以感覺到男子在打量她,沒有惡意的眼光,卻盯得十分明顯,她忍不住向後喊了聲,「霸子哥。」

  雜耍團的團長,也是小巧的哥哥,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人一走近,青衣男子就走遠了。

  「怎麼了?」

  「剛有個人很奇怪,一直盯著我,不過你一來就走了。」數兒眉都揪緊了。那人會不會是在杭州看過她?

  「不用擔心,他要再來我幫妳趕走他。再說,咱們等會就要趕到下個鎮,就算他回來也看不到人了。」霸子粗聲粗氣的安撫。

  「霸子哥,謝謝。」

  「好了好了,說什麼謝,我疼妳就跟疼小巧一樣,不用跟我客氣。」他豪爽的笑了兩聲,就吩咐其他團員收拾東西,準備到下個鎮。

  數兒是他們上杭州表演時遇上的姑娘,看花鼓表演看到淚流滿面,他是第一次看到,表演結束後,她雙手捧著包袱,久久沒有離去,讓他起了憐憫之心,他知道這丫頭肯定是遇到了什麼。

  「姑娘,妳喜歡看我們的表演嗎?」

  「喜歡,很喜歡。」

  「那妳想不想跟著我們大江南北跑?」

  「……會走很遠嗎?會離開杭州嗎?」

  「會,說不準下次回杭州都是好些年後的事了,也說不準就不回來了。」

  「這樣啊……那我想去。」

  「數兒,妳跟哥哥杵在那幹啥?我留了好東西給妳。」小巧漾開天真的笑容,朝她招招手。

  自記憶中回神的數兒一走近,就瞧見小巧手上捧著幾個精緻糕點,頓時失笑。這肯定又是哪個客人看小巧可愛賞給她的。

  「分妳一點,這些糕點樣樣名貴,我只吃過一種呢。」小巧分了一點給她。

  可數兒沒接過手,「都給妳吧,我不喜歡這些。」

  小巧手上的糕點她樣樣都吃過,還有更高級更名貴的,但她現在不喜歡了,因為現在的糕點裡,只吃得出「他」的味道。

  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她好沒用,都離杭州這麼遠了,怎麼那些東西還扔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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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急急忙忙趕來,慌張的敲了敲朱紅色大門,來人大聲的嚷嚷,「開門開門!」

  門內掃地的僕人聽到,蹙了眉。一大清早的,是誰啊?

  不疾不徐的上前拉開木閂,門才拉開一個縫,小人兒就闖了進來。

  僕人一看是她,張了口,頗為訝異,「妳、妳……」

  「妳什麼妳,不認得我了?管家呢?」

  「在、在……」

  「算了算了,我自己找。阿福,我都不曉得你有這麼嚴重的結巴……」小人兒嘀咕著逕自進了大廳。

  措手不及的阿福傻愣的看著她的背影走遠。怎麼她……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了欸?!

  大廳裡,一樣是來來去去的奴僕,管家一樣肅著一張臉指揮著大家做事,這個杭州有名的富家,一早就忙碌起來。

  小人兒就站在廳門外,看著眾人好一會。真是熟悉的熱絡氣氛,以前,她好像沒用過這麼輕鬆的心看大家。

  不意瞥見她,忙碌的人開始一個個停下動作,全張了嘴,管家疑惑的轉過身,一見是她,臉都亮了,急匆匆上前要行禮。「沒想到,敏申少爺真把您給……」

  揚揚手,她笑說:「免禮,現在我還要不起你的禮數呢。」

  「怎麼會?難道少爺跟您……」

  「這事先不提,你家少爺呢?」

  「少爺他在錦園,這陣子都這樣,一待就好幾個時辰,教人看了都難過……」管家一臉愁容,說著說著都要抹淚了。

  在錦園?是因為她嗎?「別讓人通報,我自個兒去找他。」

  「這好嗎?還是讓人先通報吧,少爺這陣子脾氣陰晴不定,有時候又恍恍惚惚的。」

  有這麼嚴重嗎?「不要緊,這事我聽敏申少爺說了。」

  看她似乎心裡有算計,管家也不再多說,陪她走到錦園外,就讓她一個人踏進院落,自行離開。

  剛進院落,她便深吸了一口氣。還是這熟悉的味道,但不知是不是冬去春來,這裡看來不這麼冷清,手跟心口也不覺得寒了。

  不急著推開門,她就站在院子裡對屋內喊,「少爺——」

  沒兩秒,是瓷杯碰撞木門,接著在地上摔個粉碎的聲音,提醒來人快快離去,主子心情不好。

  她唇角勾起。敏申少爺還真沒說錯。「我的少爺——」

  靜默一陣,接著是怒吼,「哪個該死的許妳這麼叫的?!妳是哪個新來的下人,這麼沒規矩,給我滾出去!」

  哪個該死的許她這麼叫?不就是他。哈哈——他不知道在罵自己呢!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的相公——」

  沒有聲音,完全沒有。

  她的聲音有這麼難認嗎?還是他可能懷疑自己聽錯了?

  嘆一口氣,她乖乖跨過院落,推開房門,屋內很安靜,她的眼睛四處梭巡——找到了,他就坐在當初她離開時,他為她披上斗篷擋雪,她跟他要了一張休書的地方。

  聽到木門咿呀打開的聲音,他才緩緩轉過身。

  看著門外的她,宋連祈沒有多大的驚喜,就像是兩人從沒分開過,淡淡的笑。「怎麼還沒走?」

  數兒有些奇怪的看他,他的眼神很飄忽。「我才剛回來。」

  他又笑了,帶點指責和疼寵的語氣道:「胡說,妳剛走了,晚上才來不是?還是說我又睡了?呵呵,也好,不如就一直睡好了……」

  睡了?他以為看見她是在作夢嗎?聽懂他在說什麼,數兒霍地紅了眼眶。「是啊,你又睡了,大白天又睡,又把我找來,你說你吵我幾次了?」語氣埋怨,身子卻緩緩走近他。

  「沒辦法,我好想妳,已不記得吵妳幾次了,有時候一天幾次,有時候妳又怪我……都是我的錯……怪我,妳就不來……別這樣……」他看著她,似乎想為之前的事道歉,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喉頭酸澀,胸口悶悶的,數兒伸手想要碰他的臉,卻被他避開了,留下帶著早春涼意的手。

  怎麼了?怎麼閃過她的碰觸?

  坐著的宋連祈抬頭失望的看了她的小手一眼,接著將視線轉向她的臉,神情是惋惜的。「妳這次怎麼忘了規矩?」

  「什麼規矩?」

  「我不能碰妳的,上次我不小心……」他的眼神似乎很害怕。「我只是想抱抱妳,妳卻不見了,連著幾天都不來了。」

  一個苦笑,他眼眶迅捷的滴下一滴淚,無預警的,如果數兒不是這麼近的看著他,她也要懷疑自己作夢了。

  她的少爺、她的相公、她的最愛,兩人相伴多年,她一直是離他最近的人,從來……從來沒有看過凡事掌握在手中的他掉淚,連宋老爺死的時候都能忍住,現在卻為了她……

  「妳是生氣吧?我知道妳是氣我總是自己決定了、做了,才跟妳說,下次不會了……不會了,我不會隨便碰妳,我保證。」他玩笑似的舉起手跟她發誓,像是她認識的他,笑嘻嘻的,沒個正經。

  她的眼淚卻啪嗒啪嗒掉,說不出話。

  「妳哭什麼?最近不是都不哭了?我看到妳的時候總是在笑,但又不說在笑什麼。」

  「笑你是笨蛋。」

  「呵呵——妳才是笨蛋,妳忘了?是誰傻傻的將賣身契簽給我,是誰傻傻的為我挨打,是誰傻傻的讓我欺負還嫁給我?」他一臉無賴樣,很幸福的無賴。

  「是啊,我傻的事可多了。」但就是這些傻事,才將兩人串在一起。

  像是想起了什麼,悔恨和迷惘交織,宋連祈的眼神空洞,「……對啊,不該傻的也傻了,為什麼傻傻承擔生娃兒的重擔不跟我說?為什麼傻傻的喝補藥,答應納偏房?為什麼傻傻的不等我去茅屋接妳?」

  她本來想,回來了,要好好的氣惱他。

  但看他這樣,她懂了,傷了她,最難受的是他!

  蹲下身子,數兒抬頭看他,「你想不想抱抱我?我有法子喔。」

  「不要,我只抱得到空氣跟……自己的手臂,妳騙人。」

  「你才是愛騙人的那個,向來都是你騙我,何時我騙你?」

  宋連祈的眼神是疑惑、是渴望,但遲遲沒有應聲,不敢做決定。今天的數兒好真實,他不想要她消失,那抱住虛無的感覺,讓心也空了。

  「很簡單呀,答應我不會再騙我,還有……」她偏著頭,想起了很重要的事,「還有不能欺負我,不能說我傻說我笨,以後都聽我的好了。」

  他以前也時常趁人之危,這次就當是補償她,況且他的深情也教她動容,不忍心再折磨他。

  「好,我答應妳。」如果能換來一個真實的擁抱,他什麼都答應。

  她笑了,伸手摸他的臉,還有長出鬍碴的下巴,看著他錯愕卻不敢動分毫的神情,她知道,她得到補償了。

  宋連祈突地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將她拉到懷中,緊緊扣住她的身子,緊到像要把她融入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咳咳。」他抱太緊了,數兒故意咳兩下,要他力道放鬆點。

  他像沒聽到,維持一樣的動作。

  「咳咳咳。」

  置若罔聞,一手環緊她的腰,一手從她的髮摸到她的背,在背上游移,像是要確定她的真實。

  「咳咳咳……」不只是抱,他的動作好像有點怪?!

  厚實的掌在她背部輕拍了幾下,接著往下再往下,在她的腰際徘徊,輕輕的又再往下一點……

  「我不是咳嗽,已經答應讓你抱了,你可不可——」

  低啞的聲音打斷她的話,「妳今天都會是真實的?」

  「呃……嗯。」

  「是嗎?」他忽然笑得很邪氣。「試試看好了。」

  數兒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她認識的男人好像回來了。「我、我該走了……等會夢醒……我……唔……」

  他的唇倏地覆蓋住她,先是帶些狂暴的吸吮,接著舌尖探入小口,找到粉嫩的小舌,緊緊交纏,更用力的汲取她的味道,引來她一聲輕吟。

  她呻吟的性感聲音更激起他體內的渴望,唇短暫的離開她,將她抱上床榻。

  數兒睜著帶水氣的眼望著他的動作,他將兩人的衣衫慢慢剝除,溫熱的手碰觸到她時,她本來想推拒的話瞬間全鎖在喉嚨,熱氣上升,想要得更多,弓著身子忍不住想往他更貼近一些。

  他放慢動作,溫柔的親吻她的每一吋皮膚,留下熱熱癢癢的觸感,身子自然的輕顫,舌尖挑逗她胸前的突起,惹得她蹙起眉,輕輕咬了下唇,忍著呻吟,悶哼一聲。

  隱忍的動作更挑起男人的慾望,手輕揉她的臀部,舒服卻又不滿足的感覺讓她更熱切的想回應,小手撫摸他的胸膛、腹部……更往下,覆上他硬挺的慾望……

  醒來,看見身旁睡得安穩的男人,數兒有些氣悶。

  早上,他的樣子好深情好可憐,現在則是好可惡,什麼想抱抱她,明明就是想把她吃了!

  她側身盯著他許久,也想了許久。捏住他鼻子好,還是賞他一巴掌好?捅他眼睛好,還是踹他一腳好?

  她伸手決定從頭開始,可手掌才欺近到他臉上,他便張開眼睛,當作沒看到她的動作,側過身笑看她。

  「數兒,妳回來了。」

  打量他一會,眼神深邃,神采奕奕,精神很好的樣子。他是清醒的嗎?

  「我等會就走。」

  「回來就不許走了。」

  「是你說的,我時而來,時而走,你夢中來,夢散走。」

  頗含深意的看她一眼,無預警的,不管她驚呼一聲,將她的身子抱滿懷,貼在他的胸膛上。

  數兒羞紅了臉,「你做什麼?」

  「現在不叫少爺不叫相公,只會喊『你』了?」

  看來是清醒了!「你忘了?是你不許我叫,還是你親手寫休書給我的。」想到當時的情景,她胸口還是會泛疼。

  宋連祈聞言,眉頭揪緊,「數兒,妳聽我說……」

  「我知道,敏申少爺跟我說過,是因為他們對我下藥,你想找出主事者才這麼做的。」這些她都聽敏申少爺說了,還聽說這幾個月,他派了人四處找她,但遲遲沒有線索,為此他很難過很自責,敏申少爺說他變了個人,精神時好時壞,脾氣時晴時雨,整個人越來越糟,她才會這麼急急忙忙趕回。

  「妳懂了就好,其實妳不該走的……」他的語氣不捨,「這些日子,妳上哪去了?吃苦了嗎?」

  沉默了一會,數兒嘆了口氣,「你記得我走前,在這房間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但這些都是誤會。」

  「不是誤會。」

  宋連祈沉了神色。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們會走到這個地步是你害的,我沒說錯。」

  「數兒……」

  「為什麼找兇手這事要瞞我?」她以為他變心的時候心都碎了,難道沒有更好的法子?

  他瞇了眼,「奶奶要妳生娃娃的事,妳不也瞞我?」

  「那不一樣,我是不想你擔心,反正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納偏房的事也真的是妳親口同意的?」

  「我……所以你是故意的,你什麼都知道,是在氣我所以才都不跟我說!」他說的都沒錯,但她好氣好氣,眼眶都氣紅了。

  這丫頭……唉,到底是誰吃定誰?!

  「我不是氣妳,是心疼妳,妝媛會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所以試探試探妳,才不讓妳跟著我進涼亭,偏偏妳還是什麼都不願意說,還跟奶奶說好了要納偏房,我只好將計就計。」

  「騙人!你跟衣玉露明明就聊得很開心。」那時她在亭外等了多久,那失落的感覺她到現在都記得。

  宋連祈笑了,笑到趴在他身上的數兒都能感覺他胸膛一上一下的起伏。

  「妳知道那時候我們聊什麼嗎?」

  她嘟著嘴,語氣悶悶的,「不知道,我怎會知道?連你們怎麼認識的,都不知道!」咬牙切齒的說完。

  「我們不認識,是顏敏申那傢伙曾提起她,我才想知道是什麼人讓他吃癟,況且我們聊的只是……」看她一臉期待,他就好笑。「敏申的糗事。」

  啥?就這樣?!她一個人在涼亭外難過得很,結果他們笑得那麼開心,就是聊敏申少爺的糗事?!

  「妳想不想聽?」

  她搖搖頭,無言。敏申少爺的笑話她早聽膩了,跟著他的時候,只要敏申少爺嘴賤惹得他不快,他就會說好友的笑話給她聽,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他就會以為自己復仇了,她更想笑。

  「但你明明可以告訴我,卻不說,就是故意的。」

  「那是假的,敏申不是說了,我那時懷疑霞姊對妳下藥的用意,猜想主事者另有其人,妳沒得罪過人,肯定是有人看不過我,想找我最重要的人下手,所以我才會想讓他們轉移目標,不跟妳說是覺得我能處理,況且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以為事情過了講清楚就好,誰知道……」她竟然會選擇離開杭州!

  他承認,當時也有點是為了她不信任他,什麼都不說的事賭氣,但在茅屋看不到人,知道她心痛到離開時,他後悔死了!

  聽他完完全全的說明白後,數兒也懂了,可是還有些事她藏在心裡,真的很介意。「可是……你對……衣玉露,真的……很好。」酸酸的味道溢出。

  宋連祈的嘴角揚高,胸膛又開始震動。「我是想越絕情,他們就會越早轉移目標,事情就能越早結束。」他的數兒回來了,吃醋了,心情真好。

  「你對她真的很好,她剛進門時擔心她餓、擔心她沒蔘茶喝,帶她巡舖子,跟她……」數著數著,數兒倒是想起一件事,「不對不對,你們倆要真沒什麼,她會幫你這個忙?她會真的有喜?」

  思及此,頓時怒火中燒,她想要起身,但又被強制壓回他身上,扣得緊緊的。

  「那都是假的,我讓她先吃,是因為我根本沒要回房,不然幹麼撤走她院落的奴僕?其他的我不是做給妳看,是做給霞姊看的,有喜當然也是假的,至於她為什麼要幫忙嘛……」他故意留了尾,逗逗小丫頭。

  數兒果真屏住氣息,緊張的聽著。

  「哈哈——瞧妳緊張的,衣玉露是有名的愛箏之人,我答應要為她找一把失傳的古箏,所以她就答應了。」

  「……騙人!是嫁進來當偏房耶,就算她答應,她爹會答應?再說……這事成定局了是吧,我真不該回來的,回來了還是跟人共侍一夫……」

  她在想什麼?宋連祈用力的敲她腦袋一記,滿意的看她吃痛的驚呼。還好……她沒想到就先回來了!

  「迎親的事很低調,當時不是只有幾個好友祝賀?現在他們跟絲宅還有綢莊的人都知道這是假的,衣玉露現在是以我義妹的身份住在絲宅,至於她爹……的確是以為她嫁給我了,但這還不是要怪敏申!我可是聽了他的建議,才想到這一石二鳥的法子。」

  數兒很疑惑,「關敏申少爺什麼事?」

  「說來話長,總之敏申那傢伙得罪衣玉露的爹,這事往後我再告訴妳。妳先說這些日子妳去哪了?怎麼這麼久才知道要回來?」她從小就賣進絲宅裡,沒離開過杭州,這一走還能去哪?他越想越擔心。

  說到這——「你看到我留給你的信了?」

  「嗯,收著了。」字字句句像刺進他心口。

  「就是這樣,所幸我出杭州前,在街口遇上雜耍團,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大概是緣份吧,霸子哥問我要不要加入他們大江南北的去,我一想自己也無處可去,便答應了,這些日子就在雜耍團幫忙。」

  跟著雜耍團啊……他很是心疼。「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其實挺好玩的,有看不完的表演,事情也是我跟小巧分著做,其他人也挺照顧我的,尤其是霸子哥。」她當時就是靠著忙碌來忘記在杭州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所以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霸子哥?」又是這人?這次換他滿嘴醋味。

  沒察覺異狀,數兒接著稱讚她敬重的大哥。因為阿爹死得早,又沒其他兄弟姊妹,進了絲宅就跟著少爺了,儘管老夫人待她極好,但畢竟是長輩,有些心事不好商量,她是進了雜耍團,認識霸子這對兄妹,才開始感受到有兄妹的感覺。

  現在霸子是她義兄,小巧是她義妹,要離開雜耍團時她很捨不得,所以他們答應每個月雜耍團都會來杭州一次,會來看她,她著實感動好久。

  「……不會過問我以前的事,粗重的活都會扛下,有人欺負我也是第一個站出來幫我,有什麼好吃的也不會忘了我……」跟小巧。數兒終於發現眼前男人的表情有些不對勁。「怎麼了?」

  「沒什麼,說說妳怎麼回來的。」他不想再聽到「霸子哥」這個辭了。

  「你跟敏申少爺不都在找我?我跟雜耍團在街頭的時候,讓敏申少爺的人看見了,敏申少爺找上我,說了你的事……」說得很嚴重很嚴重,好像整個人都失神,沒了魂魄的樣子,她就擔心得回來了。

  這才是他想聽的!「擔心我了?說說妳怎麼擔心我的?」

  俏臉霎時紅了,語氣裝鎮定,「有啥好說的,說到那人找上我時,霸子哥也看到了,你知道嗎?霸子哥還幫我騙那人我是……」

  宋連祈心裡不高興極了。他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個叫霸子的男人對她有多好,而且是在他看不到的時候!

  他記得……他記得以前好像有一種能讓數兒轉移思緒的辦法……

  「數兒——」他在她耳邊曖昧的叫她名字,語調輕柔低沉,帶了點不懷好意。

  腦門一陣涼,好恐怖!「怎、怎麼……啊——」他居然、居然……他的手指在她的背部輕劃,惹得她一陣輕顫。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我、我以前說過,這種事做太多會容易搞壞身子的。」好意的勸說著。這場景真熟悉,對,餓的感覺也很熟悉,她的新婚夜啊——

  宋連祈陰險的笑了,「我以前也說過,下次要早點提醒的。」

  又來?!「我……唔……」

  小丫頭的嘴讓人纏住,下次跟下次不斷的輪迴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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