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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曉衣 -【憐香惜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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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6: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憐香惜玉 作者:夏曉衣

勢力橫跨太湖水域黑白兩道的太極會,向來極為神秘;
太極會主的大弟子──段惜鈺更是武林中的話題人物。
傳說他不顧倫常與師父相戀,又為擴展勢力而滅人門派;
但眼前甘冒生命危險救他的姑娘,眸中只有全心信任──
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喚回他一度捨棄的希望……
無奈他容貌、聲譽俱毀,此生怕是再與情愛無緣!
情報販子司寇家,再小的事都逃不過他們的情報網;
人緣極好的司寇家小女兒香香,更是蒐集消息的高手。
牢中那渾身是傷的男人,真是昔日出塵似謫仙的他?!
他被他師父害得還不夠慘,全心愛戀竟換來一堆黑鍋,
她一定要把他從壞女人手中搶過來,轉而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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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7:1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層。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那年司寇香香剛滿十歲,隨著去參與武林盛會的父兄來到武林盟主的府郟當時群雄聚集,場面熱鬧至極,是往後不曾再有的盛況。

酒香四溢的大堂,長者們興高采烈的談論江湖事。

香香坐在哥哥身旁,每一位見過她的人都誇她漂亮,都想把年齡相仿的後輩介紹給香香。

「哥。」香香覺得無趣,偷偷拉拉司寇飛煙的衣裳,附向他耳邊說:「真沒意思,我們去別處玩好不好?」

「早告訴過妳這裡不適合妳,妳偏要跟來,現在後悔太遲了!」司寇飛煙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再忍一下,等會兒各門派的新人會向老前輩們請益,屆時必有精彩的對招場面。」

香香一聽,終於有點興趣。「幾時呀?」

「快了。」司寇飛煙的話音甫落,大堂外隨即傳來悅耳的琴聲。

一曲十八段的(胡笳十八拍),彈琴者直接從第十七段開始奏起,琴絃狂震,肝腸寸斷的呼嘯,突如其來地擾人心緒。

大堂內外交談聲全停住了。

眾人循著琴聲,視線飄向堂外,越過中庭直到湖畔的桃樹下。那裡有幾位年輕男子正不懷好意的圍著一名彈琴的青年。

「誰?」香香揪著司寇飛煙,遠眺的目光鎖住彈琴者。

他白衣如雪、黑髮垂地,姿態隨意瀟灑。

「丁門主,你的幾位門生正和太極會的段惜鈺較勁呢!」

香香鄰座之人率先開口。他是司寇家的鄰居,香香都稱他為司徒叔叔。

搭話的丁某人回道:「初出江湖的年輕人有幾手功夫的,都難免招人注目,由著他們去玩,沒事!」

司徒又道:「只怕你的晚輩討不了便宜。」

香香轉向司徒。「司徒叔叔,那些人是在比武嗎?」

他聽到她的詢問,對她笑笑。「不,年輕人在比內力,妳看不懂。」

嗯,香香確實不懂。幾個人圍著一個人,被包圍的人彈個琴,圍著他的人就退卻了,其中有什麼玄機?

可那琴聲卻異常的動聽。(胡笳十八拍)在那人彈奏下已到了第十八段。

彈琴者注入了內力,撥動琴絃猶如興風作浪,幾次手指撥動,輕易逼退了包圍他的人。

「起風了。」香香舉手一握,彷彿抓得住風。

這一股風力,是從樹下的彈琴者——段惜鈺那傳來的;大廳內有些人因此而變了臉色。

司徒再度發言:「他僅用了三成內力,算是手下留情了。」

在座的長輩們交頭接耳,對此議論紛紛。

香香想聽司徒叔叔多發表意見,一雙眼直瞅著他看。

司徒俯首在她臉旁道:「傳說,太湖的段惜鈺美貌豔若桃李。」

「豔若桃李?很漂亮的意思嗎?」艱澀的語詞,讓年幼的香香不能理解。

「有人說,他一笑便能教水起漣漪。」司徒教唆著。「香香不妨自己去看看,說不定那人與香香喜歡的天上仙子一般美喔!」

香香十分迷戀傳說中絕塵的仙人,可惜她從沒見過。

「水起漣漪?」她倏地起身轉向司寇飛煙:「哥,我出去一下!」

「別亂跑!」司寇飛煙攫住她的手腕。「哥待會再陪妳去。」

香香環視大堂,長輩們又說起了與她無關的天下大事,她實在悶得慌。「不,我不等你了!」

她甩開司寇飛煙的手迅速跑開。大堂外,漫天煙霞翻飛,似乎伸手便可掬了滿手流光。

香香凝望前方的桃樹林,彈琴者止住了琴音,他身邊的鬧事者也離開了。

天際忽地掠過一道紫電,帶起陣陣悶雷聲,隱隱作響。

香香繞過滿是睡蓮的湖,走到桃花樹下;坐在樹蔭間的段惜鈺抬起了眼。

香香與他目光交會,胸口傳出一股不曾有過的悸動。

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層……此人,彷彿就是住在碧落云彩間的仙人。

「小妹妹,來摘桃花?」他溫聲問,給人純淨的感覺。

香香搖頭,有所期待的問:「你、你是凡人嗎?」

他的黑髮如銀河落九天直下三千尺,逶迤到地面,幾綹青絲迎風而起,襯得白玉般的容顏超凡絕塵。

「當然。」段惜鈺揚了揚嘴角,不解香香何出此問。

香香在他身前走來走去,又跑到他身後的湖畔端詳水面。

「水——真的起漣漪了!」發現湖水漣漪不斷,香香驚奇的回首:「你笑起來可以讓水起漣漪,好厲害!」

「此話妳從何處聽來的?」段惜鈺莞爾。「有風吹過湖面,自然會有漣漪。」

看著他明媚的笑容,香香的胸口愈加震盪。

等她明白,他的笑容能使水起漣漪指的不是湖水,而是人的心湖,已是許久之後的事了。

當時她只是傻傻的問:「你不要騙我喔,你其實是仙人對不對?」

段惜鈺因她認真的表情而啞然,呆了半晌才笑道:「說實話,我和小妹妹妳是同一種人。」

香香擰起雙眉。「不是仙人?」

「暫且不是。」小女孩眼內的失望扯動了他的心。

「好可惜。」香香低視他清靈的白衣,近看才發現衣襬局部繡有圖騰。

段惜鈺不忍見她滿臉的遺憾,遂問:「妳找神仙有事?」

香香頷首。「我原想請你撫一撫我的額頭,但你不是神仙。」

「撫額頭?」真不知這小姑娘腦子裡裝了什麼?

「開竅呀!」香香煞有介事的說明:「玄關在額頭,不是說開了玄關,便是開竅了?有一首詩說:仙人撫我頂……」

段惜鈺沒聽她說完便笑了。

香香噘起嘴,悶聲問:「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不,我不是笑妳,而是沒想到會遇見妳這般有趣的可人兒。」

近日來總有人挑釁段惜鈺,令他倍覺晦氣。而今跑出一個天真的孩子,言語雖幼稚,卻毫無心機,幾個表情幾句話,就將他心底的不快衝走了大半。

「惜鈺——」湖岸的另一端傳來呼喚,是女子獨有的柔媚聲調。

香香往發聲處望去。

「在喚我。」段惜鈺的目光飛到她身後。

香香忽然橫跳著擋住他的視線。「我是司寇家的香香。」她告訴他。

天空電光閃爍,煙霞在翻覆間將濃云染成紫藍色。

「惜鈺——」呼喚他的聲音近了,突然驚醒似的喊道:「小心!」

香香納悶正欲回頭看,段惜鈺已飛快握住她的手腕——

「別動。」他凝視她。

香香定住了,整個人映在段惜鈺眼裡。

驟然間,一道閃電劈中了他們身邊的桃花樹,離兩人只咫尺。

桃樹迅速著了火,她卻仍在他眼裡。

電光石火中,身邊的一切像是全燒了起來,而她只是看著他,除了逐漸加快的心跳聲,再聽不見別的聲音。

「有雷……」香香愣愣的說。

「惜鈺——」那道呼喚聲又來打擾。

香香不悅的轉頭。

「師傅。」段惜鈺起身,朝著呼喚他的人微笑。

他身後的湖水滌盪;而他回眸瞧了瞧沒燒著的桃樹,順手摘了一朵花。

香香見狀指著另一朵花說:「那一朵比較漂亮。」

「是嗎?」段惜鈺順著她的手看向那朵最美麗的花,原先摘的那朵花順手遞給了香香。「送給妳。」

香香接過手,低頭嗅著花香。「好香……」

她再抬頭,卻見他摘了她認為最美麗的那朵桃花,然後從她身邊走過。

「惜鈺。」呼喚他的人,已在身側。

段惜鈺隨那女子而去。

香香旋踵,只見他們走遠了。

她的手捧著段惜鈺送她的桃花。遠處的段惜鈺,則把最美麗的那一朵輕輕的插向女子的云鬢。

香香眨眼,心中湧起不舒服的感覺。然而,源源不絕的花香縈繞鼻端,似乎在告訴她,它不輸給女子鬢邊的那一朵。

「香香?」司寇飛煙的腳步聲踏近。

「我在這。」香香應了一句,慢慢的走向哥哥。她遇見了一位仙子般的人,無所不知的哥哥一定知道此人的事情。

香香跳著碎步,紅冬冬的臉盛滿了歡欣,仙子般的人說她是可人兒呢!

「天上白玉京……仙人撫我頂……」她笑著跳進司寇飛煙懷裡。

湖畔依稀留著她如夢般的呢喃——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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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人像是脫出湖面的水神,顧盼一笑便能使五湖翻騰。

多少年了,她沒再見過他。

香香望著前方機關重重的路,進退之間風險無數,她卻無心思索破解之道,腦子一半是空的,一半是亂的。只有一個強烈又清晰的念頭——走過去,就可以見到他了!

段惜鈺——

她好想,立刻見到他。

「小心前方有天雷陣。」

自香香身後走出一位俊美陰柔的男子。

他一開口,便說出前方有奇門遁甲。「周圍植滿了高樹,頂空凝集濃云,中央有木……一旦進入,必招五雷轟頂。」

夜闖太極會的香香與他,已遇到許多深奧難解的陣勢,幸虧兩人均精通此道,再危險的佈局翻手覆掌之間即可解決。

只是越深入內部越是艱險,這意味著他們與段惜鈺的距離近了。

「先從左走,再向右拐……」男子審視前方的機關,判斷出可行之路。「重複兩次,可入生門,過關。」

「我知道。」香香無須他的提點,快步通過。

男子見狀有些意外。「天雷陣是段惜鈺的拿手佈局,從未向太極會以外的人透露過通關步驟。妳如何曉得過關的方法?」

香香回頭給他一個微笑。「商業機密。」

中原武林有一門派,以培育無數優秀的密探及蒐集各方情報聞名。此門派便是有「無所不知」之稱的司寇一族;而香香正是司寇家的千金。

男子跟著香香飛馳而過太極會錯綜複雜的庭院樓閣。她是首次來到太極會,然而她對路況的瞭解,竟比他這個太極會出身的人還要清楚幾分。

「司寇家的人,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司寇香香為了闖入太極會,事先必定做了充分的準備。男子心想:可以放心的把師兄託付給她了。

「過獎了。」香香不冷不熱的回道:「至少,我們查不出你究竟是誰?」

男子靜默,又聽到香香說——

「我們只查到近些年你在司馬商號當總管,外人只知你姓段,名字叫什麼卻無人清楚。」

「這個姓氏,足夠妳推知我的身份。」

香香飛奔的身影,因男子的話而略微停頓。「太極會之主收養了兩位弟子,給予他們的姓氏均是段。」

大弟子段惜鈺是太極會公認的繼承者。

「你是會主的二徒弟,六年前叛離太極會的段妖嬈?」

「世上除了我以外,還能找到第二個段妖嬈麼?」

香香背向他,感慨道:「謝謝你。」

在段惜鈺有難之時,段妖嬈主動找上她,並讓她參與營救段惜鈺的行動。

「他是我師兄。」段妖嬈微蹙眉。「我為他奔波是天經地義,不用身為外人的妳道謝。」

香香淡淡一笑,看著附近的景物。

四周花草甚密,不遠處有一口古井,井身被貼滿了符咒。

段妖嬈毫不遲疑的走向井邊。

香香驚問:「他被囚在井底?」

太極會的遁甲佈局帶有些邪氣,一路走來令人膽顫心驚。

注視著那口井的封印,香香感覺一股森冷的寒氣正從井底不斷的往井口竄。

段惜鈺被關在這麼邪門的地方?

「井底有活水。」段妖嬈謹慎的解開寫滿符咒的封條。「從這潛下去可順著通道登上石地。地上有牢房,他必定在牢裡。」

「你去過?裡面有什麼難闖的機關麼?」香香走到他身後,驀然察覺段妖嬈本身也散發著邪氣。

「我曾被關在那裡,是他救我出來,放我離開。」段妖嬈想起師兄,陰柔的臉有了些溫暖。「一報還一報,該是我回報他的時候了。」

他破釜沉舟的語氣,彷彿包含了賭命的決心。

香香疑道:「井底究竟有什麼東西?」

妖嬈取出一顆藥丸給她服用。「井底的水有劇毒。」

「你呢?」只有一顆藥,香香考慮是不是分他一半。

「我與師兄自小習慣了太極會裡的陷阱與毒物,妳不必掛心。」段妖嬈的笑容帶著一絲嘲諷,不知針對誰。「最危險的並非毒水,而是水裡養了一條巨蟒。」

「有蟒蛇?」香香驚訝的從井口處往下打量。「他……豈不是凶多吉少?」

「石牢很安全,蟒蛇進不去,不過我們潛入井裡,極可能會遇到牠。」段妖嬈決定:「若是碰到了,我會拖住牠,妳幫我救人。」

情況,怕是相當危險……

香香明亮的雙眼一瞬也不瞬。

「我會的,你放心。」無論是龍潭或虎穴,為了那人,她都會毫不猶豫的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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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的穿出水面,視線內全是白玉石所鋪的地面,香香吐出一口不淨的井水,慢慢起身。

左右兩方各有一長排的牢房,往前延伸無止荊

段惜鈺在哪裡?

周圍很靜,如無人之境。牆邊的明珠光度不夠亮,更顯得此處陰森灰暗。

水面回覆了平靜,段妖嬈卻遲遲未現身。

一路游來,他們並沒遇見那條蟒蛇。

……不等他了。香香一身濕走向牢房。

一間、兩間房從身邊過去。

兩旁的牢房都是空的,直到長廊盡頭的牢房,她終於看見有一人站在裡面。

「段惜鈺?」香香快步走去,當她瞧清楚牢中人的模樣,立時怔住了。

牢裡的人四肢被釘在牆壁上,全身是血、披頭散髮,早已分不出面貌輪廓,但她能確定他就是她想找的那個人!

香香抽出彎刀劈開牢門,剛踏入便見釘在牆上的人睜開了雙眼。

冰寒的冷光從他眼裡飛射而出,定住了香香。

「誰派妳來的?」平淡的詢問聲自段惜鈺乾裂的唇逸出。

「段妖嬈。他仍在水裡。」她的目光貪婪的凝視著掛念已久的人。

段惜鈺凝視香香片刻,才淡道:「我現在內力全失,即使抽出手腳的鐵釘暫時也難以行動,無法離開。」

「我們會帶你走,無論是扛、是背、是拖。」她一定要帶他離開這個地方!

段惜鈺的神情在無光的黑暗中顯得模糊。「帶著一個累贅離開水牢、離開太極會、離開太湖,中間有多少機關都不清楚,又得躲避各方的追擊……你們帶了多少人?真有把握解決種種難題?」

「只有我和段妖嬈兩人。」香香雖停下腳步,神情卻仍是固執:「可我們輕易就潛入了!」

「能進來是一回事,可不可以出去又是另一回事。誰曉得是不是會裡的人故意放你們進來的?」他的言中仍有顧慮。

香香蹙眉,初次領教到段惜鈺杞人憂天的本領。「你跟我走便是了!沒試過就假設那麼多難題有何意義?」

兩人的交談聲傳了開來,越過牢房傳入平穩的水面。

水面忽然產生了輕微的波動!

「或者,你在懷疑我?」香香抬臉與他對望。

他正用看待敵人的眼光看她。他不相信她嗎?

「我還不想死。」段惜鈺答得淡然。

「你的語氣實在聽不出有求生的意志。」

段惜鈺因她的無心嘲諷而笑了。「我若把命交給妳,妳會不會害死我?」

「不,我一定會救你出去!」香香堅定道。

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凌厲,彷彿穿透她一般,令她感到不安。

牢外,水面泛開漣漪。漣漪中央漸漸分裂,一條蟒蛇慢慢浮出水面……

「先拔出我四肢的長釘,從腳開始。」段惜鈺閉目凝結體內真氣,此舉顯示出他對香香的信任。

香香蹲下,藉著細微的光亮看見鐵釘強硬的打入段惜鈺的肌膚骨肉。

他交代道:「提神運氣,不可有半分猶豫。」

「我若是手抖弄傷了你,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香香深深吸氣,使出五成內力抓住他左腳上的鐵釘。

「難說。有可能會害我殘廢。」

「我怕……」香香額頭冷汗直流。

「怕什麼,一個廢人威脅不了妳。」

他若殘了,她倒不介意就此負起養他的責任。香香心中暗想,嘴卻緊緊閉著。

她一鼓作氣抽出長釘——釘子滑過皮肉的感覺傳到香香的手中,令她噁心。

「嚇——」僅僅拔出一支鐵釘,她猶如經歷生死交關,雙手顫抖不已,整張臉都白了。

「別慌,這點痛我忍得祝」段惜鈺的安撫聲落在香香頭上。

她舉目望住他的臉。他怎會知道見他受苦,她比他更痛?

牢房外的水面上,蟒蛇高高立起,幽綠的眼盯住前方某處。

香香強自鎮定,抽出段惜鈺另一腳的鐵釘。

他吐出一口氣,雙腳總算碰到地。「接下去輪到雙手了,別停。」

香香眼中兩尺長的釘子,裹著段惜鈺的鮮血……她看著都為他疼了。

「你不覺得痛嗎?」

段惜鈺霍然睜眼,端詳她的目光終於不再冰冷。「妳闖入太極會,必定經過一些遁甲佈局,妳怕不怕裡面的機關?」

香香搖頭,這是她的專長,她怕什麼?

「那麼,拔幾支釘子就嚇到妳了?」他疑惑。甫現身時冷靜從容的香香,只是看到他的傷口便慌亂失措,彷彿痛的人是她。

她的變化太反常了!

「我又沒有……從活人身上拔東西的經驗。」

兩人靠得非常近,近到她能分享他的呼吸。

「原來是不曾試過。」段惜鈺苦中作樂。「這四支鐵釘,妳不妨帶回去留個紀念。」

「別說笑了!」她使勁抽出他左手的長釘,聽他悶聲隱忍痛楚,她的心似被火燒一樣的疼。

香香再湊近段惜鈺一些,他滿臉的傷映入她的瞳孔。或粗或淺的鞭痕,刀切開皮肉的血口……她思慕了十多年的人,一張臉竟被毀了大半!

香香整顆心凍僵了,當場掉下眼淚。自己珍藏許久、思慕至今的人,竟遭到如此對待,她的憤怒勝過了思念。

段惜鈺見她落淚,心底驚疑不定。他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姑娘,她一邊凝視他的傷痕一邊流淚的傷心模樣……實在不合理!

「……有東西掉進眼睛裡了。」香香帶著柔柔的鼻音解釋。

段惜鈺的眼神變得深邃……

狹小髒亂的牢房,因她的眼淚一時竟如有春雨降臨,洗滌了所有骯髒污穢。

香香抹掉淚水穩住心緒,手摸向最後一支長釘。「只剩這支,忍住了。」

此刻他看她的目光,不僅沒有絲毫冰涼,還添了少有的迷惘。

「當——」釘子一落地,兩人身後便襲來驚人的寒氣!

大片陰影籠罩四方,香香和段惜鈺雙雙調轉目光,往牢門口望去——

一條巨蟒正張開了口,尖牙閃著寒光逼向他們!

「大蟒蛇?」香香首先想到敞開的牢門——

她疾步跑向門口,蟒蛇動作更快撞向香香!

來不及關門了!所幸蟒蛇太大,擠不進牢門。

「我們如何脫身?」香香望著蟒蛇吐出的舌信與她的腰圍差不了多少,不知被那條紅舌一捲,還有沒有逃脫的機會?

「妳將我丟到牠嘴裡,大概能為妳爭取到逃離的時間。」段惜鈺告訴身前的姑娘。

她張開手圍護他的姿態令他倍感新奇。

「我可不是為了送你進蛇腹才冒險來找你!」香香有些生氣地瞪他一眼,手指快如閃電的封住他身上的穴位止血。「牠的七寸在哪你知道嗎?」

「沒有用的,妳的速度不夠快。」

「只能一拼了!」香香舉起彎刀,盯著巨蟒用牠的頭撞擊牢門。

一下——砰!又一下——砰!

牢門早晚會被撞壞——

「名字?」段惜鈺突然問。

香香面生困惑。

「我有權知道自己的恩人是誰。」

她愣祝「你的眼睛看得見麼?」

段惜鈺頷首,不解她的話。「何出此問?」

香香搖頭。他的眼睛沒問題,可他卻認不出她是誰。「我的名字是商業機密,不能透露。」

他頭一回主動問她的名,卻把以往每一次她主動告訴他的名,忘了。

他早已不記得她是誰。

突然段惜鈺拉過香香,將她藏到他身後。

「怎麼了?」香香探出頭。

牢門外,巨蟒發狂似的在狹窄的通道里劇烈翻轉身軀。

霎時間,地動天搖!

「糟,水牢會不會塌陷?」香香擔憂的揪住段惜鈺的衣袖。

他垂眼,目光與她相遇。

「別怕,妳看——」段惜鈺開口,沙啞的聲音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香香依他的話望去,見蟒蛇已趴倒。

蛇身上方站著一人,他帶刀劃開蛇肉,濃稠的血液隨著刀痕流出。

「段妖嬈?」香香驚喜。

那握著長刀、踩著蛇身走近的人,正是遲到許久的段妖嬈。

他跳下地,專注凝望段惜鈺。「師兄……你的臉?」

「沒事。」段惜鈺走過去。「辛苦你了。」

段妖嬈陰柔的臉充滿欣慰之情。「不,一點也不辛苦。」

「先離開此處吧。」香香提醒。她也想讓他們師兄弟盡情享受重逢的喜悅,可是地點不適合。

三人你看我、我看他,均露出一個雨過天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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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即將破曉。離開古井的三人渾身潮濕,他們走過的地方不免留下了鮮明的水痕。

依據段惜鈺提供的路線,香香走在前頭,段妖嬈攙扶著段惜鈺尾隨在後。

一路沉靜。

香香不時回眸,目光總是碰上段惜鈺若有所思的眼神。

「可否找件乾淨的衣裳給他換上?」香香的腳步停在一處院落外。她雖對著段妖嬈說話,視線卻盯著段惜鈺濕淋淋的身軀。「他有傷在身,井水又那麼陰寒,萬一害他傷風發箔…」

段家師兄弟聞言莞爾,彷彿香香說了啥逗趣的話。

「她不是江湖中人?」段惜鈺低聲問師弟。「即使是,她也一定沒在江湖上闖蕩過。」

段妖嬈彎起嘴角。「你說對了。」

名門千金的想法就是天真,逃命都來不及了,她竟惦記著換衣裳。不過,她的神色言語間無不透露著對段惜鈺的關切。

她是不是……認識自己?

段惜鈺思索著過往的記憶……分明沒有關於她的印象,可她留戀他的目光散發出濃烈的情感;若非曾有交集,如何能釀出這麼深切的眷戀,甚至溢出她的雙眼?

正在段惜鈺猶疑之際,四周倏地飛出數道人影,阻斷了他們的去路。

「真不容易啊!」一位美人款步而出,豔麗中帶著霸氣打量他們。「可惜,不能讓你們再過去了。」

「師傅。」段惜鈺望向美人。「辛苦您了,費盡心思只為囚禁弟子。」

「好說!你不在太極會,許多事情更好安排。」

聽著女子的話,香香嚥下驚嘆。這位貌若少女的人是段惜鈺的師傅、太極會之主段嫣然?!

段惜鈺站穩腳步,掙脫師弟的扶持笑著。「這一番勞累,不知為您臉上添了多少皺紋?」

「你不如隨師傅回去,幫忙數一數?」段嫣然一個手勢,周圍的人立即發動攻擊!

香香轉頭,對著段妖嬈說悄悄話:「她更像是你們的師妹!」

段妖嬈冷笑,拋出長刀迎戰。「妳難道沒聽說過太極會的頭目是個老妖婆?」

「妖嬈,你也回來了。」段嫣然把視線投向二弟子。

「我來接師兄,不是來見妳!」段妖嬈劈出一刀,率先砍向她。

香香護在段惜鈺身旁,然而飛撲而來的人太多了,令她難以招架。

「妳到一邊去!」段惜鈺推她一把。

「可是你——」香香急忙轉身,生怕他應付不了。

段惜鈺抽出衣帶揮揚而起,接住四人的貼身攻擊,他只用一條布衣腰帶,就一一化解了攻勢。

香香看他看到入神。他明明那麼狼狽、渾身是傷,但一舉一動之間卻無比灑脫流暢。

「別分心!」再開口,段惜鈺已解決了圍攻他的人轉飛向香香,為她擋掉一次突襲。「身邊都是敵人,妳還在神遊太虛?」

香香心頭一緊,不敢再分神。「對不起!」

段惜鈺抓起她的手,借力用她的彎刀打倒數人。「妳的心思應當用在保護自己上,而不是時時刻刻盯著我。」

香香隨著他的步伐轉移,人像在天地間旋轉。

段惜鈺握著她的手腕……

她又分心了,目光凝視著他的手指,他正握著她。思慕了十幾年的人,她居然有機會再次接近他,那麼的近……

離開家闖入太極會,潛入井底親手解開他的束縛……不久前才經歷的一切像場美夢,令她興奮渴望且不踏實的夢。

直到此刻,他握住她手腕傳來的溫熱,令她徹底清醒!

段惜鈺是溫暖的,她真實感覺到了,她摸得到他,不是夢!

她是真的、真的,再次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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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7: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初相見的桃樹下,那首曲子的每一個音符,她至今不曾遺忘。

再見後的槐樹下,她與他一同避雨,當時說過的每一句話,她仍能倒背如流。

十三年了,他已不記得她。

香香想著想著,突然想哭。

「妳怎麼又失神了?」段惜鈺打倒一人後隨即看向香香。這一看,卻令他又好氣又好笑。

她的眼眶泛紅,像隨時能滴出淚水;悲傷襲上眉梢,櫻唇微抿,無聲透露出委屈之情。

「妳……」又在想些什麼?

段惜鈺剛要發問,體內的痛楚偏在此刻爆發,再也壓抑不住,一口殷紅的血倏地從口中噴出--

「段惜鈺?」香香大震,急忙扶住他。

她的驚呼聲打斷了段嫣然與段妖嬈的纏鬥。

段嫣然身形一轉飄離段妖嬈,目光一掃周圍,朝段惜鈺笑道:「不愧是我的惜鈺,十天半個月沒有活動,才剛恢復自由,拳腳的凌厲程度卻不減當初。」

「妖婆,少囉嗦!」段妖嬈突地襲擊她身側。

段嫣然不慌不忙的接招,同時悄悄在段妖嬈身旁佈局。

「妖嬈!」段惜鈺一眼洞悉段嫣然的意圖,急忙警告師弟。「避開她!」

待段妖嬈會意過來時,已然中了段嫣然的埋伏。

他的身邊遽然冒出一圈狂烈的旋風,將他困在中央。

「妖嬈,用內力擴張「陣」的範圍!」段惜鈺邁步趕去解圍。

「你的傷……」香香攔不住他,只好跟隨。

段嫣然見他們衝向陣式,心情更添快意。「妖嬈啊,幾年不見,你的腦袋變得不靈光了!」

「螺旋陣?」段妖嬈聽從師兄的話,用內力把圍繞他的旋風推遠了一些。

此時段惜鈺也進入陣中。「你隨我從東北方離陣。」

香香在陣外等候,他們剛離陣,後方又傳出段嫣然得意的笑聲。

「你們逃不掉了!」語畢,她移動方位將他們又包圍起來。

香香回頭望,霎時周圍竟吹起陣陣狂風,空中電閃雷鳴,頃刻間無數巨石突然砸向他們!

「巨石陣?」香香不知如何閃躲。

段惜鈺忍住傷痛,與段妖嬈合力擊碎巨石!

「姑娘,妳可別再發呆了!」忙亂中,段惜鈺不忘提醒經常失神的香香。

她聽了不由面色漲紅,心想:幸好他不知自己滿心思念的人是他,否則真不知他會怎樣笑話她?

「惜鈺,我的惜鈺……」段嫣然再次召集人手,在陣外看著段惜鈺。「在這座為你打造的籠子裡,你是逃不掉了!」

段惜鈺聞言停下,視線飄向年輕如少女般的段嫣然。

一男一女相互凝望。剎那間,從雙方眼中流露出的情思,居然像是戀人般的纏綿悱惻。

「師兄!」段妖嬈推著段惜鈺,打破他與段嫣然之間的氛圍。

香香卻被此情此景懾祝段嫣然……是她嗎?段惜鈺心中的人,是不是她?

「師兄,妖婆一邊佈局一邊召人,分明是想消耗我們的體力再生擒我們!」

師弟的話如洪亮的鐘聲,敲醒了段惜鈺的意識。

「我曉得,必須盡快破陣。」他端詳困住他們的陣局。

香香隨之回神打量局勢,明白此陣是以土木為基矗她提議道:「用火攻!」

「不行,有陷阱。」段惜鈺眼神一閃。「必須用水!」

段嫣然在陣外聽見他們的對話,嘲笑道:「你們除了那身濕衣服外,哪還有水叫破陣呀?」

「自然有,師傅無須掛心。」段惜鈺笑了笑,轉身告訴段妖嬈。「你聽著,此次行動以保全你們為主。有機會你們就逃,不必管我!」

「不!」香香搶先叫道。

段惜鈺被她驟然激動的語氣震住片刻,緊接著交代師弟:「妖嬈,你要盡全力制住她!」

「師兄,你不要用交代遺言的口氣對我說話!」段妖嬈倒是先要求。

「我也不想。」段惜鈺溫柔微笑,在巨石襲來之前按住身邊兩人。「趴下!」

他推倒師弟與香香,隨即舉手一劃手腕-皮開肉綻,瞬間見骨!

「段惜鈺!」

「師兄--」

兩聲驚叫同時響起。

誰也來不及阻攔-眼看段惜鈺念出咒文,從他手腕灑出的鮮血立時猶如迴旋的狂風颳向四方,破了段嫣然的陣局!

「拿下他們!l段嫣然面色大變,馬上命令手下出動。

段惜鈺在體力到達極限之前迅速布出一個拿手迷陣。他的折作越來越僵硬,在最後的步驟完成之時整個人也隨即倒下。

「段惜鈺-」焦急的聲音接近他。

當他以為自己會撞上堅固的地面時,一個柔軟的懷抱卻趕在他倒地之前快速抱住他。

「段惜鈺!」

她到底是誰?

口口聲聲叫著他的名,那嗓音他曾在某處聽過,但他不記得了。

昏厥的前一瞬,女孩含淚的雙眼,深深印在他空洞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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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廣闊的太湖流域一向自成一派,不與外界往來;故太極會成為了主要的代表,統領太湖水域的黑白兩道;而太極會能有此能耐,全賴第二代會主的徒弟段惜鈺行走江湖,才有今日的龐大勢力。

午後的湖心,風平浪靜。

香香坐在船艙內,讓昏迷的段惜鈺靠在她身上,舒適地躺著休憩。

「水和食物。」段妖嬈走進船艙丟下東西,立即查看段惜鈺的傷勢。「他醒過沒有?」

香香搖頭。自從帶著段惜鈺逃出太極會以來,他就昏迷不醒。「外面有什麼風聲?」她的問題使段妖嬈面色微變。

湖面的船家多,消息流傳得也不慢,他方才在碼頭附近轉了半圈,的確聽到一些不利於段惜鈺的傳聞。

「妖婆放出謠言。」

香香掃視段妖嬈厭惡的臉,追問:「例如?」

「她說師兄對她有不軌的舉動,還說師兄……」段妖嬈咬牙,停頓不語。

半晌,他凝神傾聽船艙外的動靜道:「有船靠近。」

香香摸摸腰側的彎刀。有段惜鈺在,只怕她和段妖嬈會分心,沒心思迎接不斷的激戰。

「我們分兩路走,你負責把人引開?」她向段妖嬈建議。

「妳要帶他回家?」

香香遲疑了一會兒答:「……必須找大夫為他療傷。」

「妳哥認識有神醫之稱的人。」

她嘆口氣坦白道:「我不確定我哥會不會接納他。」

畢竟段惜鈺曾拒絕過她的求婚。儘管段惜鈺忘了一乾二淨,她家裡的人可還是懷恨在心呢!

船艙外有人快速接近──

「船裡的人可是司馬商號的段總管?」段妖嬈與香香一驚,尚未反應過來便聽見來人以清亮的嗓音問道。

「誰?」段妖嬈走出船艙,迎面而來的是一位月眉星目的俊朗男子。「司寇飛煙?」

此人正是香香的哥哥,司寇家的現任宗主。

司寇飛煙正視段妖嬈,問:「她是否在此?」

段妖嬈轉身回艙告訴香香:「找妳的。」

她長吸一口氣,輕輕移動段惜鈺的身體,慢慢起身。

「哥……」步出船艙,香香沒抬頭,清風吹過臉面,一顆心惴惴不安。

司寇飛煙上下打量了香香一遍,確定她沒少根指頭缺塊肉,立刻命令:「進去吧!太極會的人正在追捕你們。」

香香瞧不出兄長的情緒,忍不住盯著他看。

她假借兄長的旨意動用家中各路好手,只為了助她進太極會救人。兄長應該知情了,他不生氣麼?

司寇飛煙正好轉頭,吩咐周圍的部屬。「都過來,保護此船!」

他的視線與香香的目光錯開,香香只得退入船艙。

「他說了什麼?」段妖嬈等她進來後開口問。

「他沒說……」肯定是氣壞了。

段妖嬈瞧了段惜鈺一會兒,對香香道:「我另有要事在身,況且以我的處境,實在不方便照顧他。」

「我可以的,交給我照顧!」香香急切承諾。「我一定會保護他。」

段妖嬈天生冷漠的臉露出暖意,看著香香眼底對段惜鈺的深情,他放心道:「我相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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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去,上了寬闊的官道就算出了太湖的範疇。

煙塵起伏,伴隨著刺耳的蹄踏聲,司寇飛煙策馬追逐著前方的馬車。

「香香-妳出來!」

他心急如焚,手伸向車伕一把拉開,順便扯掉布簾。

「妳-立刻跟我回去!」司寇飛煙面色鐵青的朝裡面吼。

「噓!」車內的香香示意他放輕聲量。她的另一手摟緊了懷中昏迷的人。

「別大聲說話,會吵醒他。」語畢,她放開段惜鈺走出馬車。

「他醒了才好,省得顧這顧那的!」司寇飛煙拉起香香的手腕。「回家!」

「不。」她渾身充滿了不妥協的氣息。「除非大哥願意接納他,否則我只能帶他走!」

「妳想帶他去何處?」司寇飛煙脾氣上湧,握緊了香香的肩頭。

段妖嬈有私事先行離開,只剩香香照顧昏迷的段惜鈺。她本已孤掌難鳴,兄長的極力反對,鬧得她不得不帶著人一走了之。

「東武林。」找神醫獨孤氏。

段惜鈺昏迷三天了,尋常的大夫拿他毫無辦法,香香只有離開中原,去找身在東方的名醫。

「妳別傻了!這個男人正遭黑白兩道合力追殺,若外人曉得是妳救了他,妳還能有安寧麼?」司寇飛煙忍住怒火勸著妹妹。「別管他了,哥哥帶妳回家!」

「段嫣然謊稱他背叛師門,又說他企圖姦淫她,還有……那些無中生有的罪狀全壓在他身上。哥你一定明白,事情不是這樣!」

「事實如何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司寇飛煙氣急敗壞大吼:「單憑妳一人,有什麼本事藏匿他,還妄想帶他去東武林療傷治病?」

「大哥,說話小聲些。」香香壓抑著聲音,不願打擾車內的人。「你放心,我不會給家裡添麻煩。」

司寇飛煙聞言苦惱道:「哥哥不在意麻煩,哥哥怕的是妳有危險!」

事不關己,哥哥自然不在乎外人會怎樣。可她放不開,段惜鈺對她而言,不是外人!

他是她從小到大放在心裡珍藏的美夢,即使必須爬上懸崖峭壁才能接近他,她也毫不遲疑。

她最終的夢想,就是能與他情投意合。

香香垂首,想到心上人,心房微微抽痛。「他的臉已遭毀容,只需略變裝束,沒人會認出他。」

人人都說太湖的段惜鈺豔若桃李,而今那人失去了原本的美貌,卻沒有影響她對於那個夢的執著。

「妳清醒一點!」司寇飛煙加重了語氣。「哥知道妳愛慕他多年,爹娘還曾向他提親,可他明明白白的拒絕了!他早巳拒絕妳了!」

「那又如何?」香香的手使勁交握著,暗自回味擁抱段惜鈺時的感覺-為了那點溫暖,她不能放棄。堅持下去,他們一定會有情投意合的一天!

「什麼如何?他現在身敗名裂,我們在旁邊看笑話即可,何必惹一身腥!乖,聽哥的話別管他了,妳和他不可能的!」

香香甩開司寇飛煙的手錶明:「我在乎的並非是與他相守。現下他有危難,我只想幫他,不求別的!」

「如此而已?」司寇飛煙一臉不信。

「我承認忘不了他。」香香轉過身,輕輕撩開布簾,眸底映出車內的男子,他憔悴的病容令她心疼。「此時他孱弱得不堪一擊……」

淚,在眼中打轉。

「哥,心愛之人有危難,你教我如何撒手不理?」放下簾子,抹了抹淚花,香香再次面對兄長。

「妳非要帶著他亡命天涯就是了?」司寇飛煙氣息紊亂地吼道:「為了段惜鈺妳連家都不要了?」

他不甘心呀!最寶貝的妹妹竟全心向著一個曾拒絕她的男人!

香香拚命搖頭。「我只照顧他一段時日,等他傷癒無恙了,我便回家。」

「當然,一旦他復原了自不要妳在身邊礙手礙腳。」司寇飛煙惡意打擊。「自作多情,也不想想人家是否願意讓妳照顧?」

香香臉色倏地發白,如遭重創。

司寇飛煙見狀起了悔意,柔聲討好道:「我只有妳一個妹妹,怎麼捨得讓妳涉險!」

「我只想幫他……哥,你好煩!」香香哽咽。司寇飛煙若再說下去,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揮搴而上,打得他不能再反對。

司寇飛煙嘆氣,肩上彷彿有千斤重般乏力道:「回去吧!我答應妳收留他。」

「哥?」香香訝然抬眼。她剛剛還想偷襲他,再趁機逃跑呢!

「你去東武林找獨孤醫治段惜鈺的傷,但妳認識獨孤嗎?他若不肯出手相救,你不是白跑一趟?」

香香難為情的答:「我知道獨孤前輩與哥哥有些交情,我若以此請求獨孤前輩伸出援手,想必他不會拒絕。」

「這不是利用我?」司寇飛煙無奈道:「妳乾脆回家等著吧。我替妳請獨孤過來,讓妳利用得更徹底,免得長途跋涉累壞了。」

香香凝望兄長,為他的寵愛而愧疚。「哥,對不起。」她鼻酸得厲害,明知會帶給司寇飛煙困擾,仍舊無法放開段惜鈺。

「別哭!」見妹妹淚眼矇矓的樣子,司寇飛煙心疼無比。「我有三個條件!」

「條件?」香香一愣。

「第一,妳自己照顧他,待他恢復,妳即刻遺他離開,不能再與他往來!」

「親手照顧他是肯定的,但趕走他我不答應!他在武林已無立足之地,短期內我不能趕他走!」

司寇飛煙粗著嗓子道:「我的第二個條件妳若辦得到,今後不管妳和他做了什麼,我一律支持到底。」

香香疑惑,不解的望著司寇飛煙。

「我們司寇家的人從沒一個像妳這麼窩囊,喜歡一人十幾年,竟連讓他知道都不敢!」

「哥,你這話和第二個條件有什麼關聯?」沒關係的話就快住嘴,不要再奚落她了!

「當然有!」司寇飛煙生氣地喊。「第二個條件是,妳得設法讓他愛上妳!」

「什麼?」她懷疑自己耳朵是否出了毛病?

「隨便妳想辦法、使手段得到他的心!只要他全心愛妳且答應娶妳,今後哥就當他是司寇家的人,他的仇敵,哥幫他解決!」

香香咬住唇,司寇飛煙如此為她著想,讓她的眼再度浮現水光。「哥,我不能勉強他……」

「我不管!我只希望我妹妹的付出能得到響應!」人生在世有多少個十三年,教他眼看著妹妹為一個毫不相關的男人繼續黯然神傷?!

香香猶豫了。若沒有兄長的庇護,憑她一人未必保護得了段惜鈺。

「我……答應你。」她只有妥協。「我會設法讓他愛上我。」

說出口的話像有奇異的力量,帶給香香一股勇氣。情投意台……她的夢想啊,怎麼可以不去爭取?

「假如他始終不愛妳,妳必須離開他,不再與他相見。」司寇飛煙要求。

香香眼眶含淚,輕輕頷首。

「第三個條件……」

「哥,不要趁火打劫。」香香輕瞪他。

「我要提防他為了得到司寇家的庇護而假裝對妳好。」

「他不是這種人!」香香辯道。

「他也不是以前的段惜鈺!我告訴妳,他確實和段嫣然有段私情!」司寇飛煙忍不住說出他所知的內幕。

香香並不震驚,她以平靜的表情接受了他說的話。「我知道……」

「妳知道?師徒之間是違反倫常的,妳知道?」

「我知道!」香香大聲喊,不願司寇飛煙借題發揮。「這無關緊要!」

「……我不管妳包容他到什麼地步!妳只需遵守我的第三個條件:在他娶妳之前,不能讓他知道妳是司寇家的人!」

「那我該以什麼身份照顧他?」

「隨便妳捏造一個卑微的身份,我得確定他是喜歡妳才娶妳!」

「倘若有人告訴了他呢?」香香猶豫。

「那也算妳的過失,我會立刻趕他走!」

香香聽著兄長嚴厲的話,心裡卻是溫暖的,她瞭解司寇飛煙只是擔心她付出太多又得不到回報。

「我明白了,哥。」香香先承諾,今後若有變化再另行打算。「你的條件和要求我全答應。」

只要段惜鈺活著,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算遲早兩人會分別,這樣痛苦的愛戀,拖一天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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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府邸正後方有一片山林,林中佈滿了機關,意在禁止外人入侵。

香香帶著段惜鈺住到山中,親自照顧病殘的他。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段惜鈺始終沒有清醒。

「天又亮了。」走進他的寢房,香香打開窗,讓陽光與風流進房裡。「今天,你會不會醒過來?」

她問著,而他沒有回答。

「我和你說話,你都聽不見嗎?」她俯身看他,端詳他逐漸紅潤的臉色。

他不再蒼白如屍體一般毫無生氣,她將他養得有了些生機。香香開心一笑,手指撫過段惜鈺的發。

「你的臉仍沒長鬍鬚……」不像哥哥司寇飛煙,幾天沒刮下巴就胡碴一堆。

床上的人沉睡如常。

「我要幫你梳髮了。」無論他聽不聽得見,香香每做一件事前總是先告訴他。

她扶他坐起身。「你又出汗了。」手觸及他的單衣,察覺有些潮濕,連忙為他換上乾淨的衣裳。「我準備了一套新的枕被,已經洗過了,待會幫你換上。今夜你會睡得更舒適。」

現正是春季,陽光嫵媚,可惜有人沉睡著不肯清醒。

香香扶他坐入輪椅。「你坐好,我推你出門曬曬陽光。如果你張開眼睛,就可看見滿山的春花開得多漂亮。」

段惜鈺沒有反應,文風不動。

「獨孤前輩說,你是有意識的睡著不醒。我不懂為什麼?」

山風吹過,香香手執梳子,整理他的長發。

「你的頭髮又長了,像絲緞一樣,即使不梳理也不會糾結。」她掬起自己的發絲與他比對。「我的發色都沒你黑……」

大把青絲滑過她的掌心,流逝的每一縷彷彿都是她枯腸的相思。

香香笑著,輕輕的笑著。半晌,她的笑容凝固了,猛地低下身子,從輪椅後抱住段惜鈺的肩。

「你快點醒過來!段惜鈺,快點醒過來!」她不要他如傀儡般不說不動!

雖然這樣的他能讓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但她更想看見從前那個自由的、流云似的段惜鈺──

談話時的恬然,舉止間的施然,言笑中的悠然,都將他襯得彷彿如同世外謫仙,教人迷醉。那般美好的人,是她最美好的夢。

為何,她只能對著毫無感覺的他傾吐愛意?

他沒有感覺……也許等他醒了、走了,再分別個十三年,他又會忘記她了。

可是她……忘不掉的她,一個人怎麼辦?

「你醒過來!什麼事讓你寧願睡著不肯面對?如果有人傷了你的心,相信這世上一定會有其它人讓你開心。你可不可以……清醒,給別人機會?」她喃喃自語。

卻無人回應。

她問的人、盼的人就在懷裡,竟然還是不能給她任何響應,香香難過得哭了。

在她的手臂環繞中,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眉心微微一緊。感覺到身後的香香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發出細細的飲泣聲,男人眉心的皺痕逐漸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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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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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雨過去,人間吹起了春天最後一股涼風。

段惜鈺睡了很久,久到不願醒來,醒了以後又覺得不安,像是應該再睡下去。

周圍的景物全然陌生,房裡有些暗,他矇矓的視線投向窗口,外面的天色正接近黃昏。

段惜鈺挪移身子,覺得手腳有點僵硬。

記得這幾天沉睡之時,逐漸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也感覺得到有人時常揉搓他的手腳,怕他身體麻痺。

那是同一個人。

「……沒事你回去吧,段妖嬈那邊只需說他人沒醒就好。」

說話聲在門口響起。

段惜鈺聽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熟悉的聲音裡。

他認得說話的人,那是跟著妖嬈救他離開太極會的姑娘,也是最近這段日子裡照顧他的人。

她步履輕盈的進了房,她身後還跟著別人。段惜鈺想聽他們繼續交談,一兩句都行,於是他閉起眼假寐。

「他真的沒醒?」發出疑問的是名年輕男子,他走到床邊端詳床上的人。

須臾後男子說……這倒不錯,乾脆他一直昏迷下去,妳照顧他一輩子好了!──

「講什麼胡話!」姑娘生氣了,放下東西拉著男子出門。

他們的步伐越走越遠,談話聲漸漸消失不見。

段惜鈺再睜眼,床邊多了一張椅子,上面放了食物。

房外,綠樹搖曳,紅花嫵媚。

香香推走司寇飛煙,一邊交代:「你別那麼大聲說話,有事我自會找你。」

「有了男人就不要哥哥?」司寇飛煙心裡不平衡,止住腳步不肯動。

「你說什麼啊!」她這哥哥真會吃醋!

「可不是?」司寇飛煙睨她。「段惜鈺昏迷著,未必聽得見我說話。妳只擔心我嗓門大,怎麼不擔心妳日復一日照顧他根本是白忙一場?」

「獨孤前輩說他沒事了,我不會白忙的,他早晚會醒過來。」

「倘若他永遠不醒,妳是否在他身邊伺候他一輩子?」

香香無語,想像起她白髮蒼蒼的樣子,以及段惜鈺年老時的模樣,那時候她還能與他在一起嗎?

「……那有什麼關係?」她不自覺的問司寇飛煙。

司寇飛煙冷著臉搖頭嘆氣,用力敲了敲香香的額頭。

「妳真是不開竅!早點死心吧,段惜鈺和妳就像云和海一般!」

「你之前不是才叫我爭取他?」

「我怎麼曉得他竟一睡不醒?」司寇飛煙撥撥頭髮解釋道:「段妖嬈已籌足了人力財力準備對付段嫣然。段惜鈺一旦醒來,必定又要東忙西忙的,沒空理睬妳!妳再怎麼對他好,他最多還妳恩,不會回妳的情!」

「哥,別惱了。」香香柔笑,手掌輕撫過司寇飛煙的胸膛為他順氣。「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會量力而為,你不必替我擔心。」

司寇飛煙無奈。「罷了!隨妳去,我現在尚可忍耐……」

世上有這麼多人,不是非得要其中一個不成,總能找別人代替。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他好說歹說妹妹始終不接受?

「妳呀,真是個死心眼……」無奈啊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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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再次靠近。這一回段惜鈺只聽見那姑娘的足音,那位男子未再跟隨。

「用晚膳了。」香香坐到床邊木椅上。「我煮了些清粥,還熬了湯藥。你若想吃好東西就快醒過來!」

她扶著他半坐起身,如此他才較易嚥下食物。

段惜鈺任她擺佈,長眉微顰,不習慣讓人這般體貼服侍。

「先喝幾口湯。」香香吹了吹杓子內的湯水,接著一手握住他的下頷,撐開他的嘴,把湯喂進他的口中。

段惜鈺自動嚥下,可香香不知道,仍是依照以往的方式,立刻抬起他的頭讓他往後仰,助他口裡的水往咽喉裡流。

「每次喂你吃東西都好像在打仗,要注意冷熱、又得防止你吞不下,若是從嘴角流出來也得趕緊擦乾淨,免得髒了身子。」香香如抱怨般的說著,但她表情卻很甜蜜,眉眼間帶著笑。

段惜鈺的身體僵硬了,有一剎那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娃娃……在他的記憶裡,即便是他過世的爹娘也從未如此照料過他。

「我用了最好的藥材熬成湯,給你補補身子……」香香又在自言自語了。

段惜鈺品味著唇舌間的味道,真是原汁原味,他還能逐一叫出藥材的名,看來她的手藝還需加強。

「太湖的局勢有變動了。」香香忽然提起段惜鈺牽 掛之事。

他凝神聽她繼續說:「段妖嬈這些年在司馬商號籌集了大量的財物,收買了許多門派,就為了剷除段嫣然。」

段惜鈺心中暗嘆。他對師傅早死了心,卻狠不下心,或許交給妖嬈處理更合適一此」。

「段嫣然把做過的醜事全推到你頭上,還拿出不少偽證誣陷你……」

她如何曉得這麼多的內情?段惜鈺起疑,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儘管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然而你若不出面澄清,我或段妖嬈還是無法為你平反。」

她說她與妖嬈信任他,段惜鈺忍不住微笑。 被陷害、被傷害難免會痛苦,但知道有人始終信賴他、支持他,那悲哀的感覺似乎漸漸淡了。

段嫣然令他失望,世上還有別人能給他希望。

--她好像說過類似的話……段惜鈺不禁迷惘,層層封閉的心房受到微微的震盪。

「你不願被誣陷吧?」香香邊喂他吃粥邊道。「若不甘心就快點醒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講了半天,她口乾舌燥,也不知段惜鈺能否聽見?

香香回憶著哥哥的話,不禁有些認同-簡直是在白忙!

「你聽得見我的話嗎?」她面色沮喪。

手上的碗發出敲撞聲。

「你知不知道我在做什麼?」香香無奈。

段惜鈺閉著眼,卻聽得清楚;她用杓子壓軟了米粒,再吹著熱呼呼的粥,吹到不燙不涼的溫度才送進他嘴裡。

他並未張開嘴,她只好雙手並用,辛苦服侍他只為吃一口粥。

無須用眼睛看,他很清楚的感覺到她在做什麼-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千瘡百孔的靈魂似被灌入了沸水,燒得他渾身發熱。段惜鈺忽然想張開眼,仔細看看這位姑娘。

一口粥他來不及吞下,便從嘴角流出。

香香連忙用手指去擦。

手觸及他的唇,指頭有點紅,香香的臉也紅了。

「段惜鈺……你醒了就會離開,去找你師弟和師傅吧?」香香低下眼,落寞的問。

心知他不會回答,她眉間的孤獨感愈加濃厚。目光轉向他的手指,修長而有硬繭,但無損美麗。

香香眼眶熱熱的,放開了碗。

她伸出指頭纏住他的手,十指交握。

她笑了笑。「誰說云與海不能結合?」

雙掌櫃住他的雙掌,這不就合而為一了?

「你有感覺嗎?」香香輕聲詢問。「你說,天上的云相海上的水,有結合的一天麼?」

段惜鈺沒回答,掌心微微出汗。她是什麼意思?

「你會一輩子沉睡?」香香望著他恢復柔潤的唇。「或者,醒了就離開?」

段惜鈺困惑,不懂她的話有何意義。正在猜疑之際她撒開了手指,一股涼意頓時席捲了他,胸口不似方才那般火熱,卻也一片空蕩蕩的。

瞬間,他竟想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段惜鈺皺起了眉,難以釐清自己的心思。

香香輕緩的將段惜鈺放倒在床上道:「我喂完了。明天再繼續。」

語畢她站起身,一動也不動地凝視他。

段惜鈺猶豫著該不該睜開眼……

屋子裡空氣似乎稀薄起來,他頓覺呼吸無力。

香香開始移動,不是離開,而是移近身體停在他面前。

段惜鈺屏息,似有所預感,本來堅硬的心漸漸柔軟了。

一聲嘆息從喉嚨流人五臟六腑,酸甜的滋味化成湧現眼眶的淚珠,懸掛在香香的臉龐。

四片柔軟的嘴唇接觸的剎那──

云與海,彷彿合一了。

段惜鈺鎮住錯愕的情緒,驚詫的瞬間,明白了她所有舉動背後的意義。

香香的唇瓣輕柔的摩挲,不敢太深入,怕褻瀆了他。她的淚水無助的滴落在他白皙的面容上……

淚一顆一顆燙過他的臉,滲入了骨血,幾乎要把他每寸皮肉燒開。

凝眸、指頓、聲咽處,別有深情一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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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抱著何種情感親吻他?如此小心翼翼,令他都為之心疼!

他與她,應該互不相識才對呀?

段惜鈺霍地睜開眼,瞳孔深處沒有絲毫責怪,反而充滿了強烈的迷惑。

正抬起頭的香香觸及他閃耀的目光,大驚之下人往後倒,掃落了一地的餐具。

鏗鏗鏘鏘!

「你、你……」她一顆心險些跳出口。「醒了,你醒了?!」

段惜鈺點了點頭,使盡全力勉強坐起身。

香香連忙轉過身掩住錯愕的臉。他知道了,知道了?

段惜鈺在她身後,看見她耳根都紅了。

「你……幾時醒的?」香香顫著聲問。

段惜鈺沉吟半晌,淡然回答:「發現有東西碰到我嘴唇的時候……」

「那是──」香香慌了,忙謊道:「我在喂你吃東西。」

無意讓她下不了台,段惜鈺很配合的把視線掃向一地的碗盤。「多謝。」

他的語氣不冷不熱,香香揪著心猜著,他是否知道她偷吻他?他會不會追問她原因?

「請問姑娘-」

他問了!香香全身繃緊……怎麼解釋?

「這是何處,姑娘是何人?」段惜鈺問出他急於知道的問題。

香香眼睫微顫,一股莫名的失落攫住了心神。

他……沒有發現她偷偷吻了他?

「我以前可曾見過姑娘?」段惜鈺語氣有禮且疏遠地問。

你見過──香香有些賭氣地正視他,用眼神告訴他答案。然而堅持不了片刻,她又放棄似的別開臉。

「我是司寇家的人,你在司寇家。」

「金陵『無所不知』司寇一門?」段惜鈺思及相關往事。

「嗯。」她搬出準備好的說詞。「你師弟段妖嬈與我們有些交情,在你康復之前,我們會依他的要求照顧你。」

「我記得……曾謝絕過司寇家小姐的婚事。」段惜鈺暗暗審視她的表情。

「你記得?」總算有一件關於她的事他沒忘。香香苦澀的笑。「她至今仍戀你如昔。」

段惜鈺一向多疑,不免懷疑起她的身份。

「姑娘認識司寇小姐?」眼前的女子是否為司寇香香本人?

司寇家的干金是中原武林的寶貝,人緣好又不輕易出面,有可能親自闖入太極會救他嗎?

即使司寇小姐為他冒險,也不可能親自照顧他吧?

這些日子裡,他的衣食住行全靠眼前的姑娘伺候,這麼細緻入微的照顧,絕非名門千金做得來。

「我原是小姐的婢女,她時常向我傾訴心事。」有太多的理由,使香香隱瞞了真實身份。不願讓彼此尷尬,更不願意讓段惜鈺以為她在施捨恩惠。

「我是奉我家小姐的命令來照顧公子的。」順水推舟給自己安排好一個位置。

她的神情不像說謊,段惜鈺暗自鬆了口氣。

但司寇家的千金?他回憶:「是司寇香香麼?我可有記錯她的名?」

「對,小姐閨名是叫香香!」

她欣慰的臉色很是可疑。段惜鈺似不經意的問:「妳又叫什麼?」

香香一震,眼神閃了閃。「……我、我沒有名字。」

臨時捏造不出名號,誰來借她個名-曹操?司馬昭?她能說她叫劉邦麼?叫項羽麼?

香香險些要敲破腦袋了,怎麼滿腦都是些梟雄的名字?

「沒名沒姓?」段惜鈺不信。

香香靈機一動:「有的,我家小姐常惦唸著桃與傘,久而久之,見了我便叫我桃桑」

她古怪的話令人懷疑。

段惜鈺不覺踏入陷阱:「桃傘?」

「嗯,是小姐日思夜想之物。」她露出緬懷之色,意在帶起他的記憶。「她說她喜歡的人,送了她一朵桃花和一柄桑」

喜歡的人?段惜鈺問:「司寇小姐成婚了?」

香香愣祝「尚未。」

他發現她臉上掠過疑惑。「恭喜她找到意中人。」

香香聽得一頭霧水。「她的意中人一直都是你呀!」

段惜鈺也胡塗了。她家小姐不是有喜歡的人麼?「莫非,送她桃花和傘的人是我?」

「……你……忘了?」才三個字,卻說得斷斷續續,彷彿失了魂。

香香失望得整個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段惜鈺暗自嘆息,猶想孺補道:「……似有那麼回事,但我記不得了。」

香香無法看著他臉上的平淡。「她從沒忘記過你!到如今她依然惦記著你!」實在忍不住的她,大聲說出了心聲。

話音才落,沉默立刻降臨在兩人之間。

坐著的他舉目凝望,站在一旁的她垂眸注視。 彼此眼光糾結,卻看不出對方心中所思所想。

「麻煩姑娘,見到妳家小姐代我感謝她的抬愛。」段惜鈺打破寂靜誠懇道。「可惜我倆緣淺,惜鈺沒這福分。」

「你不必煩惱!」香香不喜歡他的客套話。「司寇家任何人都不會逼你見她!我們不會因為招待你就要求你接受她,你無須開口閉口就是這些話!」

「姑娘誤會了。」段惜鈺不卑不亢的說。「我只是惋惜而已。」

「你要是真惋惜,那我轉告小姐與你見個面?」

香香犀利的話使段惜鈺怔然。

「姑娘莫動氣……」

「我說笑的,你無須急著推辭,沒人逼你!」香香吸了吸氣,鼻端發酸。

她不想發脾氣,可是看自己心儀的人如此小心地與她劃清界線……她覺得自己好悲哀!

「姑娘不必管我了,請去休息吧。」

他趕她走嗎?香香咬住唇。「你有何需要便告訴我。」

她的哀怨他無法理解,忽地回想起她的吻,段惜鈺的唇微微熱了起來。

她喜歡他?偷親他是出於本意,或是因她小姐的緣故,對他好奇而已?

段惜鈺停止無解的疑惑,說出自己的打算:「等我好些了,在下想拜訪司寇家宗主。」

「你要離開?」

她表現得很著急,是為了她家小姐嗎?

段惜鈺直覺不舒服。「我得去找我師弟,不知他正在何處?」

「段妖嬈有交代,你身子恢復前不許離開!」香香斷然道。「我們會替他保護你!」

「姑娘……」這不算保護,是拘禁吧?

香香雙肩輕微起伏,突然問:「你想不想見我家小姐一面?」

果然又扯到這了。他若在司寇家長住,必定有被趕鴨子上架的危險!

香香再道:「我只是問一問,沒有別的意思。」

段惜鈺不相信,婉言道:「能免則免,何必徒惹感傷……」

香香抓著袖口,心裡苦澀。她的夢,因現實的殘酷而找不到接近的路。

「請你放心養病,我們不會逼你做違反心意之事,但是在你完全康復以前,你不能走!」話說完,香香鬱悶的離開。

段惜鈺望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她生氣了嗎?她那麼在乎他對她家小姐的看法,看來倒是個忠心耿耿的……下人?

桃森…這兩個字藏著若隱若現的秘密。他似乎瞭解了她的提示,卻不願知道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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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香香拿著一把五色旗和一迭符咒,數了數腳邊的石塊和盆景……,道具都齊全了,只待她大展身手。

以段惜鈺居住的房屋為中心向外擴展,每隔五尺,香香便布上一局難度極高的迷陣。

當她排好了第十局,剛停下來休息,就聽身後有移動聲響起。

香香沒回頭,把手裡的東西塞到衣內。

「公子,深夜了還不休息?」她悠閒的問。

段惜鈺踏出門口,眼前驟然吹起蠻橫的狂風。

「在床上躺太久了。離開太極會時只是深秋,這會兒竟到了春末。」周圍到處透露著玄機,段惜鈺訝異的瞧向埋頭苦幹的香香。「妳布的陣?」

「我?」香香不承認。「誰知道呀?我正在查看呢。」

「我幫妳吧,我也休息夠了。」他遇到修為相近的好手了?

「公子此話是在暗示我們招待不周?」香香蹲在地上,怪聲怪調的諷刺:「我每天扶公子起身,活動公子的四肢--」

段惜鈺打斷她的話。「請直接喚我的名。另外,妳腳邊的石塊顯然是佈局所需之物,妳對此有何解釋?」

「段惜鈺──公子。」既然露餡了,她索性坦白:「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在附近設置了機關,你不會介意吧?」

「何必如此麻煩。」進入第-道狂沙陣,段惜鈺語調平穩道:「太極會必定會派人追殺我,不如讓我離開,省得給司寇家帶來更多麻煩。」

「公子可以省省了。」不愧是段惜鈺,半刻鐘便破了第一道陣。香香站起,繼續往前設陣。「我們司寇家應付得了太極會。即使有差錯,隔壁的司徒府是我們的世交,近水能救近火。」

這姑娘的口氣變得又冷又硬,怕是還在為了她家小姐而不滿。

段惜鈺倒是頗喜歡她的心直口快,不自覺的縱容她。「算是段某多慮了。太極會的勢力不在金陵,自是扳不倒司寇一門。段某立刻回屋休息,也請姑娘無須再設陣佈局。」

「公子確實不該多慮。」香香站在十道陣局之外,笑向段惜鈺,手指比著滿地的機關。「這些有的是個人興趣,不完全為了限制你的行動。」

七重陣、八重陣……段惜鈺仔細數去,欣賞的目光從地上移向香香。陣局多達十一重,而他,只破了第一重。

「姑娘也是行家,以後還望多討教。」

「只是班門弄斧,誰不知段公子是此中好手。」香香虛假一笑。

段惜鈺看著她,心裡不太舒服。

她生氣的態度真教人難以承受,與她原本春光般明媚的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難道是為了她家小姐而給他臉色看嗎?

「惜鈺是否得罪了姑娘?請姑娘直言。」

香香咬了咬唇,掙扎片刻問:「你可記得你方才說過什麼,我又說了什麼?」

「請姑娘指點。」他過了第二道陣,距離她近了一些。

「你說『是,段某多慮了』。」香香睜著寒光燦燦的眼。「我又說『公子確實不該多慮』!」

「並非我多慮,姑娘的神色確實不佳。」月光下,他潔白的衣袖在風中輕飄。「我清醒之初,姑娘和顏悅色的神情不似現今這般鬱悶,可見我說錯了話,得罪了姑娘。」

「你沒得罪我!」香香負氣喊。「我只是不喜歡你的態度!」

他為何不像對段妖嬈那般待她?為何如此疏遠,像在提防小人似的對她?

「失禮了。」聽了她的答案,他有剎那的失神。她站在遠處與他僵持,滿臉的委屈,引起他的歉疚。

「你沒有錯。一聽到涉及司寇香香的話題就閃爍搪塞,是你的自由!」

倘若她隱瞞到底,不說出關於司寇家的點滴消息,他或許會自在一些,不再防著她?

「姑娘……」段惜鈺皺眉。她在為她家小姐抱不平?

「閒話少說。外面有一堆人等著取你首級向段嫣然邀功。你必須留在這養傷不能離開,無論你多麼介意司寇香香的存在!」

段惜鈺破了第三道陣,朝她走近。「我……」

「你放心!」她腳步亂移,重申:「沒人會逼你去見司寇香香。司寇家任何一人都不會因為你落難而逼你做任何事!」

說來說去,使她不快的原因皆與她家小姐有關。彷彿她家小姐最重要,他不過是附屬!

段惜鈺不由得討厭起她嘴裡的人8妳……」

「我不想和你說話!」

「停!」他大聲一喝,嚴肅的告訴她:「我是要提醒妳踏進迷陣裡了!」

香香震了震,她不知不覺中陷入了充滿電光雷鳴的陣局-回憶在此時湧上,在她腦中重現。

依稀記得初遇時的桃花樹下,當時,也是這樣雷電交加。

如今,她的心再次被他撩起那眷戀依舊的情意。

「平常妳在我耳邊說話時總是溫聲軟語的,想不到發起脾氣來是如此凶悍。」段惜鈺再次邁步,過了第四道陣。

「平常?」香香抓住他的話尾問道:「你聽得見我說話?」

四目交集,瞬間,他掉進她溢滿眷戀的眼中。

「有時候可以。」段惜鈺告訴自己,眼前的姑娘不是司寇香香,她不可能喜歡他!偏偏她的神色真摯,不含半點虛假,眼角眉梢都在訴說著期盼。

「你清醒之前,我做了什麼你知道嗎?」香香哽聲問。

段惜鈺沉默,明白她問的是那個吻。她是代替她家小姐吻他的嗎?

思及此,他眉心的摺痕皺得愈深,益發不能忍受司寇香香的陰影。

「你為何不答話?」香香追問。

段惜鈺仍是無言。即使那個吻是真的、發自她內心的,只要她不承認,他就無法說什麼。

香香看著他為難的眼神,逐漸理解他安靜的原因。

「段惜鈺,你真是仁慈……」給她留了一個好悲哀的面子。

他知道她喜歡他,他終於知道她喜歡他了!

現在可否說出她的真實身份?

香香腦中閃過疑問。她若表明自己就是司寇香香,段惜鈺會怎樣?

厭惡?尷尬?退縮?

答案有許多個,但香香知道絕不會是響應或接受!

春風依舊有些涼,香香畏寒的微微瑟縮。

風起風落之餘,她聽見他開口。

「……昏迷之中,我覺得寒冷且灰暗。每天三餐有姑娘喂食,日夜有姑娘陪伴談天解悶,是惜鈺感到溫暖明亮的原因。不管姑娘出於什麼理由照顧惜鈺,惜鈺永遠感激。」

感激呀……他只有感激,沒有別的情緒了?

香香視線模糊。「你知道……我偷偷親了你?」

她冷淡的面容上是一對閃著水光的眼睛,那泛紅的酸楚剌痛了段惜鈺。

「姑娘的恩情,他日惜鈺必定傾力相報。」

「你還喜歡段嫣然?」香香陷在陣中央,問著另一個陣局內的人。

段惜鈺聞言,略微驚訝她知情。

「世間沒有任何事隱瞞得了司寇一門的探子。」香香木然道。「師徒之戀在武林中是亂倫,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洩露此事。」

段惜鈺搖首,狀似不在意。「早巳事過境遷了。」

「那麼,你有可能接受我……我家小姐?」

「惜鈺與司寇小姐並不相識。」段惜鈺逐漸起了厭煩之意,不喜她始終唸著她家小姐。他甚至猜想,在她心裡,自己與司寇香香究竟誰輕誰重?

「你們見過的,只是公子忘了。」香香冷冷的說,明知會被拒絕仍提議:「我家小姐相識滿天下,若與公子結為秦晉之好,有司寇家的庇蔭,擔 保 公子可平步青雲……」

「請原諒。」段惜鈺正色。「惜鈺沒有青雲之志。」

「沒有?那這些年你為太極會出生入死,莫非只是兒戲?」香香失去克制,嘲笑道:「或者,投身武林是為了段嫣然作嫁?」

段惜鈺忍住一聲嘆息。「惜鈺自幼嚮往武林生涯,仗劍江湖、快意恩仇,自在逍遙的過日。」他又走出一個陣局,一面悠然說道。「這一身功夫,是為了登峰越嶺、走遍天下而學,並非為了爭名奪利。」

香香偏了偏頭,眼底浮出困惑。

段惜鈺眼中映著她無瑕的容顏。「若說不稀罕權勢是有些矯情,然而今日的段惜鈺只想拋去一身包袱,云游四海,尋回當初鍾情武林的心。」

「你不管太極會了?」她看見他眼中的空茫,心慌於他的無所欲求。「待你傷好了,便要退出江湖?」

她的夢想,因他這段話而離她愈遠。

「世上哪裡不是江湖?」轉眼間段惜鈺就破了第七道陣局。「惜鈺只想過著居無定所、隨心所欲的日子罷了!」

「段嫣然傷你如此之深?」香香不由得追問起令他心灰意冷的原因。

縱使得不到他,也要知道他對段嫣然死了心,她才能稍感安慰。

「姑娘,暢遊天涯海角是惜鈺最初的願望。」他否定她的說法。「只是曾經為了師傅而停留……停留得太久。」

香香目光一黯。沒有了段嫣然,段惜鈺豈不是更孤獨?失去了往日的地位、名聲、容貌……現在還有誰會對他好?

她惶然盯住他。只有她了!

「如果公子開口,我家小姐定願陪你浪跡江湖……」她眼角凝淚。

段惜鈺隱忍已久的嘆息終於忍不住逸出。她真的滿腦子只有她家小姐麼?

「司寇家的干金是中原武林最寶貴的明珠,不值得為惜鈺蒙塵。」他猜測,他若與她彼此愛戀,她是否會為了她家小姐而捨棄他?

除了她家小姐,她的心有沒有屬於她自己的位置?

「你不必為了拒絕我家小姐而貶低自己。」

香香掩飾不了自然流露的落寞,點點落寞化成銳利的針,刺著段惜鈺的心窩,每個細小傷口全沾染了她的愁。

「請恕惜鈺無禮,但請姑娘莫再提及司寇小姐,惜鈺再不碰兒女私情。」他堅決的說出對她家小姐的心意。

香香渾身如著火。最喜歡的人竟視她為毒蛇猛獸,那滋味叫她痛楚無比。恍惚間段惜鈺已站到她面前。

「走。」他的手穿過陣局到她身前,趕走了縈繞在她身旁的愁緒。

香香提起手想打他,卻意外觸及他柔暖的眼光-瞬間,她的力量全無。

無法抗拒的,她把手放入他掌心;他帶她出陣的剎那,她像從黑夜脫身而出,踏入有他的光亮世界,曾有的無助,都留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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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落到西邊,山林間,草木吐露微妙的芳香。

香香挪移著石頭,按著方位一塊一塊排列得錯落有致。

嗯……第八十八道陣佈置完成!

她開心的告訴遠處的人:「段公子別忙了,我今天設置的機關沒那麼容易就可破解,你還是去休息吧!」

段惜鈺陷在屋外的陣局內,狹小的空地竟處處暗藏陷阱。

「海市蜃樓的棋盤陣,獨孤家的盤絲陣……」他越細查臉色越難看。「南天宮的五行陣……」

五步之中,景物錯亂;十步之後,天地動盪。他困在陣內,進退兩難。

「呵呵。」香香的笑聲不識時務地傳來。「有些陣我自己都從未闖過,公子小心點走呀!」

她得意的笑臉本應惹人嫌,可那股子囂張氣焰,卻被天真可愛的神態消弭了,段惜鈺實在無法動怒。

「萬一妳陷入其中走不出來,怎麼辦?」他好風度的問。

香香搖了搖手中一堆紙。「我有解說圖。」

段惜鈺啞了,索性轉身回房不與她-般見識,身後卻又飄來她甜甜的聲音──

「公子慢走。晚上我再託人送去最新的陣圖,明天與公子一起切磋。」

香香的連番刺激,終於挑起了段惜鈺的脾氣。

他淡淡的看她一眼,隨手移動門外的幾個佈局,改變了陣式。

香香見狀變了臉色,急忙衝過去,卻被突變的陣局阻住了腳步。眼見他改變陣式後漠然進屋,她慌了。

他會不會討厭她?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香香無措的困在陣內,不斷反剩

喜歡一個人,是否該隨時隨地的討好他、顧念他,以他為重?稍微捉弄他、氣氣他不行麼?

她不曉得走進屋的段惜鈺移往窗口,在暗處觀看她煩惱的神色,幾乎著迷了。

她困惑,他莞爾;她惆悵,他惘然;她恍惚,他的眼起了迷霧。

段惜鈺舉手撫著自己的嘴唇。當時,那個溢滿愛惜的吻已烙在他心底,再不能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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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中,明月代替日光照著大地。

過了兩個時辰,香香帶著一身的狼狽走進段惜鈺的房裡。

「飯菜、湯水、碗筷!」她把食物和餐具重重放到桌土,催促窗前的人影。「吃飯了!」

段惜鈺轉過頭。香香長發散落、衣裳髒亂,如經歷過一場激戰。

「知道陣局難闖了?」他極力按捺著心中的憐惜之情,語氣力持平淡。「把門外的陣全撤了吧!」

香香為了進屋送飯,在變幻無方的局內反覆打轉,不僅摔疼了身體,更耗盡了體力,整個人傷痕纍纍。

「我不會害你,等你的傷痊癒了,我會讓你離開。」她收回脾氣,好言好語。

段惜鈺心知勸說無望,遂改口問:「妳在司寇家是什麼身份,竟能作主?」

「保密。」要是說了,他一定用爬的也會爬走。

「當我見了妖嬈,問他便知。」原本急著找師弟是想瞭解太極會的現狀,如今卻是急於想問清楚為何把他丟給司寇家?

香香暗自嘀咕:「暫時不讓你見他!」

段惜鈺舉杯正欲飲水,映著容貌的水色徐徐晃進眼簾,震住了他-手微抖,水灑落。

他的臉毀了。

精緻的五官仍在,但肌膚卻被無數的傷疤分割。段惜鈺不解的看著香香,不懂她為何不怕、亦不在意他殘缺的外貌?

香香發現段惜鈺舉起手覆住毀壞的臉,趕緊安慰他:「獨孤前輩正提煉藥膏,半個月後會送來,定能使你臉部的傷痕變淡!」

「男人臉上有傷不是壞事。」他將香香憂心的神色盡收眼底,視線轉向她髒亂的衣裳──必定是在陣內弄的。

「幸好妳沒傷到臉。」段惜鈺注視著她,不禁起了悔意,暗罵自己不該與她鬥氣,變了她的佈局。

香香微感窒息,他的關切打亂了她的情緒。

段惜鈺笑問:「向你們買情報需要什麼代價?」

「你想得到誰的消息?」香香心跳漸亂,腦中重複播放著他的柔暖神態,驅之不散。「段妖嬈?段嫣然?」

「妳。」聲音宛如純淨的秋水,清澈滴在她心湖上。「妳絕對不只是婢女。」

「原先是,之後遇到貴人提攜。」香香閃躲著,逃避他探索的視線。「這個、我家小姐叫我送給你的……」她匆忙掏出袖袋裡的東西。。

「手絹?」段惜鈺一聽是她家小姐,只瞄了一眼,手卻不動。

香香攤開手絹道:「你看,有朵曬乾的桃花繡在手絹上……」

「我不要。」他若送她東西,她可會像對待她家小姐的物品一般愛惜?

香香無視他的冷淡固執的說:「你再看一看這朵桃花!」

那是當年兩人相遇的湖畔桃樹下,他親手送給她的桃花!

「妳家小姐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會收!」段惜鈺收起和顏悅色。

香香皺眉。哼!他吃的東西全是她親手做的……他不知情而已!

她含嗔的眼波掃去,無意中撩得他心弦發顫。

段惜鈺急著別開臉,從腦海裡排抹去她的音容笑貌,努力維持心境的平穩。可惜她的芙顏早巳在他體內深植,融進血液了。

回味她嬌嗔的眼波,他全身的血液便往上衝!

「你臉紅了?」香香像見了怪物似的。

段惜鈺苦了臉,只有搖頭擺手;真實的感受,卻一字都不能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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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狂暴的從天空潑下密密的銀絲,一條一條筆直的落在地面,激起無數水點飛濺,積水的大地泛出漣漪。

香香搬著一箱東西推到段惜鈺腳邊,彎腰取出一把桑

「給你。」她仰視他的笑臉無比純潔。

段惜鈺取過,打開端詳。「紫竹柄、六十八骨,上等好貨。」

香香接著道:「我家小姐讓我交給你……」

「拿走。」他立即推卻,手才動,身子忽然僵了。香香細心的觀察他。「手又疼了?」他四肢均受了傷,節氣一變,筋骨就痠痛。

「你別動,我幫你推拿。」她跑去取藥酒,奔到他身旁撩起衣袖就要動手。

段惜鈺沒有拒絕,由著香香纖手溫熱直接燙上他的手腕、關節、手臂……和每寸肌膚。全身暖和了,心也跳得失去控制,沉陷在她的呵護中。

「妳待我這麼好,是因為妳家小姐的命令麼?」段惜鈺很在意。

香香略感羞澀,輕聲反問:「我真的對你很好?」

「太過了。」他承受不起,卻沉淪了。

「可是我想再待你好-些……」她不自覺說出心聲。

段惜鈺眼中浮出錯愕。

香香倏地收回神智,解釋:「你是重要的客人。」他一顆提高的心又落下。「我明白。」

「聽說你會彈琴?」她主動為他按摩腳。

他也不避嫌。「那是我最擅長的事,比舞刀弄劍更拿手。」

明知該回絕她的貼心照料,可是他習慣她了,無論是昏迷時,或是清醒後。

香香把藥酒揉進段惜鈺的肌膚裡,隨後洗淨了手,從箱內搬出一具七絃琴,放到他手邊的桌面上。

「這是我家小姐怕你悶,特地為你準備的琴。」

段惜鈺沉了臉。司寇香香像條鴻溝般橫在他與她之間。

「拿走。」他把長琴推到桌沿。

成天她家小姐左、她家小姐右的,她心中沒別人了嗎?

或許有的……他在她眼裡看見了自己。然而,他沒有權利追究她家小姐與他,對她而言誰重要些?她能否為了他而別再提及她家小姐?

香香趕緊扶住琴身免得落地。「你正氣什麼?」

她不理解段惜鈺複雜的心思,手指隨便撥弄琴絃,調子破碎而雜亂。

「別彈了。」段惜鈺瞄瞄悶不吭聲的人。她一臉哀怨,教他後悔方才的失態?

「妳想聽什麼曲子?」他壓低身段柔聲問她。

香香聞言大喜。「(胡笳十八拍)!」

「這麼悲悽的曲子?」

香香面含幾分靦腆回憶道:「我家小姐說,她第一次遇見你就是公子在彈(胡笳十八拍)時。那時的曲調十分激昂卻不悲悽,反倒有決一生死的氣魄。她聽了很是佩服,至今不曾忘懷呢!」

「別再說了!」段惜鈺忍不住發怒。

香香愣祝「你發什麼火?」

「我受夠了妳家小姐!」討厭她開口閉口全繞著司寇香香,猶如沒有司寇香香她便不睬他了8妳不是她的附庸!」

「我……」她說錯話了麼??

「不要滿嘴都是她,連吻我也是為了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什麼味道嗎?」失態的他口不擇言。

「才不是!」香香眼眶含淚委屈的吼了回去,她的淚光喚醒了他的神智。

「請原諒我,當我沒說過。」段惜鈺揮手,在心中咒罵自己的失控。

香香卻道:「我喜歡你這樣。」細細思量了片刻她說:「你有脾氣的樣子較為真實。」

段惜鈺垂眸,像看透了她無邪的魂魄,對她露出一個近乎寵溺的笑。

「你不喜歡(胡笳十八拍),那彈別的曲子如何?」香香把琴放在窗口邊的長桌上。「(嫦娥奔月)怎樣?」

窗外的雨猶如一場清脆的樂曲,不停歇的演奏著。

段惜鈺走向等著他的人兒。「有如此清脆的雨聲可聽,妳還不知足?」

「雨聲搭配著你的琴音,不是更相得益彰嗎?」香香繞著他轉,神情略帶諂媚卻真摯無欺。

段惜鈺撥了撥琴絃。「推薦妳一曲(高山流水),不准嫌棄。」

她興高采烈的頷首。

清風和著雨水吹入窗內,一曲情生意動的樂音流洩而出,伴著窗外的雨吹過兩人的心湖。

波濤,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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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夜時雨停了,門外的風聲仍不穩定。

段惜鈺出神地撫著香香的睡顏,耳邊聽到一絲動靜,他徐緩側身瞧向門口。半晌,有人推門而入,月光射進屋內,照亮了段妖嬈的身形。

「妖嬈?」段惜鈺及時封住香香的睡穴,不讓雜音影響她的安眠。

「師兄……你們?」段妖嬈見兩人共處一室,狀似親暱,不禁心生訝異。

「別誤會。我只是與她談起各種機關入了迷,忘了時辰,她聽到睡著了。」

段妖嬈神色閃爍,掃視段惜鈺關切問:「你的傷有無大礙?」

司寇家以香香的命令為由不讓他見師兄,原來是在拖延她與師兄的相處時間。段妖嬈猶豫著,該不該幫香香留下師兄?

「我沒事了。妖嬈,我問你──」

一聽師兄發問,段妖嬈心裡馬上想好如何回答:先說明攻佔太極會的情況,再敘述段嫣然如何落入他手中……

只是,他沒想到師兄開口問的,居然是毫不相關的事。

「她是誰?」段惜鈺從椅上抱起香香,輕柔地將她放到床榻上。

「師兄不曉得她是誰?」師兄不先問太極會與段嫣然的情況嗎?段妖嬈心中疑惑,司寇香香向師兄隱瞞了她的身份?

「妖嬈,你害我胡塗了。」輕輕的為香香蓋上薄被,段惜鈺的目光在她的睡顏上流連許久。「我給你的人手充足、計劃也完整,夠你獨自帶我離開太極會,為何你會突然扯上司寇一門?」

他其實有能力對抗段嫣然,會落得今日的慘狀,除了一時大意外,就是對段嫣然的信任與縱容。

「師兄……」段妖嬈沉吟,他找香香出面自然有他的私心。

段惜鈺受困之前曾與段妖嬈聯繫,並派人傳達消息。只是為了給段嫣然最後的贖罪機會,他沒主動離去,為此受了一身的傷。

「妖嬈?」他重問了-遍。「可否告訴我你的理由?」

段妖嬈看了床上的香香一眼。

他的摯友是香香的知己。他早知道香香戀慕著師兄,找她出面是希望……她在師兄受傷的期間趁虛而入,贏得師兄的信任及感情。

他不願師兄再被段嫣然束縛!

「師兄,我與司寇小姐早就相識,她聽說你有難,硬是要參與此次行動。」妖嬈決定推卸責任,手指向床榻的人問:「你不曉得她的身份嗎?」

「她說她是司寇香香的婢女。」段惜鈺探詢的眼直視師弟。

婢女?司寇香香倒是滿瞭解師兄的,明白她一旦表露身份,師兄必會拉開距離甚至避不相見。

「……沒錯,正是如此。」思索過後,段妖嬈選擇站在香香這邊。

她比段嫣然那殘害師兄的妖婆善良千萬倍,是師兄此時的最佳良藥。師兄這麼好的人,絕不能讓段嫣然拖累!

段惜鈺得到師弟的回答,頷首道:「妖嬈你從來不會騙我。司寇香香主動找你合作,又派這小婢女來軟化我?司寇小姐真是用心良苦!」

一句「妖嬈你不會騙我」在段妖嬈心上壓了一塊巨石。

「師兄!」他急忙轉移話題。「我已捉拿了段嫣然,並對外澄清她誣陷你之事全是她一人所為。此事將由武林盟主裁決,他定了月底在玄武湖召開武林大會,進行公審。」

「我若不出面……你是否會拿出我收集的證據將她定罪?」

段惜鈺與段妖嬈走出門外,望著夜空。

段妖嬈毫不遲疑的點頭。「公審就是段嫣然斃命之日!師兄你容易心軟,最好不要出面,此事交給我處理就好!」

「但我必須去,過兩天就是月末了。」段惜鈺近乎貪婪的環視周圍的景象,並將-切印在腦中,免得萬-回不來,沒有了可供懷念的依據。

「師兄,我找你是為了看你傷勢復原了幾成,不是通知你去……」

「有些事還需解決,有的人一生都忘不掉。」段惜鈺想起以往與段嫣然相處的時光,有痛苦卻也有歡樂……

忽地回憶中斷,一張笑顏浮現腦海──

那笑著的人兒,說她的名與桃花和傘有關。

「雖然有時候很淘氣,但她真是個可人兒。」無心念頭閃過,段惜鈺脫口說溜了嘴。

「師兄,你說什麼?」段妖嬈疑問,沒聽清楚。

「沒。」他悲哀的笑。

人是不是總學不乖?不久前的情傷讓他疲 憊至極,怎麼才放下,轉眼,心又浮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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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風吹起,門扉開啟。

段惜鈺抬起眼,看見香香從門後露出臉,焦急的張望。當她發現了他佇立在不遠的樹下,安心隨即取代了慌張。

「段公子……你怎麼不在屋內待著?」香香衝出門,有些激動的奔向他。

「我起得早。」段惜鈺有些想……抱住她嬌小的身軀。

「你……沒走?」她的問題暗藏著喜悅。他沒有趁她入睡時不告而別,是否表示他對她有些留戀?

「我走之時,一定先告訴妳。」順著風勢,段惜鈺的衣袖飄揚,整個人猶如搖曳的水仙花。

香香注視他的目光漸漸深濃。「回房吧,你餓不餓?」她勾住他的袖口。「我幫你做早膳!」

女兒家的親暱口吻,彷彿她與他從來就是這麼融洽。

「我想吃梨。」段惜鈺稍稍忘形,無法再當她是外人。

「好,我去準備!」香香高興的跳著。他是第一次開口向她要求呢!

「另外──」段惜鈺走過她身邊,小心藏起眉間的憂傷。「我想見妳家小姐一面,請妳幫我安排一下。」

「為什麼?」香香愣祝

「……多過一天就多負她一天,我必須盡快勸她放棄我。」

他的背影,在她眼中突然變得遙遠。

他不察她的神色驟冷,繼續說:「我不能繼續耽誤她。」

陽光破出濃云散發熱力,揭開了一天的序幕,香香卻覺得自己還在黑夜裡。

他終於不耐煩了?要親自拒絕她了?

段惜鈺走到門口,沒聽見香香的動靜,回首發現她仍站在原地。

香香取出繡有桃花的手絹,一步一步走到段惜鈺面前。「你看這朵桃花,你有印象嗎?」

段惜鈺俯視她恍惚的臉,心底浮上痛楚的感覺。「我不會收的,妳家小姐的東西,我不要。」

他不願聽到她再為司寇香香請命了。即使拒絕她家小姐的東西會令她甜美的臉黯然失色,同時也讓他心神不寧,但他必須不留餘地!

他與她之間,不能沒有司寇香香的存在嗎?

香香進門拿出傘遞給他。「你也不記得這把傘了?」她握住傘柄的手指因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這是你送她的呀!當時在槐樹下只有你和她,你說了許多話,她一字都沒忘!」

段惜鈺幽幽喟嘆。「我見過太多人沒傘遮雨,因此常送人桑」

從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陽光燦爛,香香卻無法感覺到夏日的活力;她是否該責怪天氣太好,使她無法悲傷到底?

「……我懂了。」她,到底只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過客。

她的夢……情投意合,難道沒有實現的機會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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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後的清風中,她獨自走上離開後山的路。

段惜鈺眺望著香香遠去的身影,再三思量,決定跟蹤她,主動拜訪司寇飛煙。

儘管不必司寇家出手,他自有能耐處理此次危機;但自己受惠於人卻是不爭的事實,為此他必須見司寇飛煙一面,表達應有的謝意。

通過一道又一道的機關,香香走出後山進入府中。

段惜鈺小心隱藏自身的氣息沒讓香香發覺。在她轉彎上了廊道後,他選擇往另一條路走。

剛邁步,他便瞧見前方走近一名丫鬟。

「借問姑娘,可知你們當家現在何處?」段惜鈺隔著一段距離問。

小丫頭一愣,看見段惜鈺的容貌竟嚇呆了。「你的臉……」

他依言摸了摸臉上傷痕,遭毀損的容貌變得如此可怕麼?

這些日子接觸的人只有香香,她從未介意過他滿是傷痕的臉,使段惜鈺一時忘了自身的殘缺。

「你是誰?」年輕的丫頭戒備的瞪著段惜鈺,腳步不斷後退。

對方一定以為他不是什麼善類,段惜鈺無奈一笑。

「姑娘,我──」正欲表明身份,小丫頭身後走出一人截斷了段惜鈺的話。

「段惜鈺,你為何在此?」司寇飛煙在十步之外發現了段惜鈺,立即上前。

「閣下是?」段惜鈺瞄他一眼,並不認識司寇飛煙。

「司寇飛煙!」他顯得不太耐煩。「香香怎麼沒看住你?」

「我是自己離開後山的,與司寇小姐無關。」段惜鈺解釋道。「我正欲拜訪閣下--」

「找我?」司寇飛煙皺眉。莫非妹妹與段惜鈺有結果了?

司寇飛煙打量段惜鈺,溫潤柔和的神態沒有傷心的跡象,明顯是受到細心的呵護。

這都是他妹妹的功勞!

「先別說你的事。我得到消息,昨夜段妖嬈找過你?」

「擅闖府上,請莫見怪。」段惜鈺代為道歉。

「他有告訴你武林公審之事吧?你有何打算?」牽涉到妹妹的幸福,司寇飛煙不得不在意。

段惜鈺沒來得及回答,-邊的丫鬟忽然叫了起來。

「小姐,我在這!」

丫鬟眼尖的瞧見了前方走過的身影,急忙提起嗓門喊道:「主子也在呢!小姐交代的衣裳已經做好送來了!」

「香香?」面向路口的司寇飛煙看了段惜鈺一眼,再看看妹妹,仍不確定這兩人是否已互通心意?

段惜鈺聽了主僕提起的人名,知道躲避已久的人正在身後。他滿腹的話說不出口,只徐緩轉身。

司寇香香—-

早有準備面對傳說中愛慕他而有些痴狂的姑娘,然而映人眼簾的人,卻是這段日子以來時刻伴在身邊的--

「是妳……」他平靜無波的面容不暗潮洶湧。

香香定在十步之外,看他,又看司寇飛煙,再看無關的丫鬟。她不明白為何這三人會聚在一塊?

「司寇香香?」段惜鈺無意識唸著她的名,所有的猜疑和迷惘都有了答案。

她就是司寇香香,說著桃花與傘的姑娘。

他竟然沒想到……望著她慌亂的眼,他像是沉進無底深淵,無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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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悠揚,移居到主宅客房的段惜鈺點起滿屋燈火。他才走到窗邊,便響起了敲門聲。

「門沒關。」他移動腳步坐到桌旁。

香香走入,不發一語,在桌前擺弄了一會兒。

段惜鈺等她開口,卻久等不著,於是拾眼正視站著的她。

一看,她正拿刀削梨,果皮在她手邊堆成高高一迭。

他奇怪她為何特意到他面前吃果子,轉眼發現自己手邊有個盤子,放滿了晶瑩的果肉,不帶皮。

段惜鈺震了震,說不出話的嘴又閉不上。回想連日裡的相處,兩人簡直比親人更親,彷彿對方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胸口湧起甘苦交雜的滋味,讓他皺眉。

「妳一直瞞著我。」而且還聯合他的師弟。

「我沒有。」香香放下刀與梨,背對著他坐下。「我答應過哥哥不說自己的身份,可我一直在暗示你。」

「我感覺不到!」什麼暗示?她只是不停的逼他注意司寇香香,又不告訴他,他拒絕的人原來是她!

「我十歲那年你送我的桃花。」香香再次取出珍藏的手絹。「我特別曬乾了織人手絹,使它能永遠芬芳,你說你沒印象。」

段惜鈺抿唇不答,怕說錯了一個字會惹她傷心。

香香晃著小腳,語調輕鬆續道:「我十三歲那年你送我的傘,仍和你給我的時候一樣。我收在身邊,你出現了我才取出來,想讓你多看幾遍,或許就會想起來。」

段惜鈺透不過氣來,濃重的情感包圍了他。

他勉強開口:「無論是桃花或傘,只是我隨手給妳的而已,不代表什麼。」

香香把一張紙放在桌上。「這是我十五歲那年,你回絕我的信。」幾行冷淡的拒絕,她反覆看了無數遍。

「香香……我或許見過妳,但不瞭解妳。妳不能憑著幾眼的印象便以為我是個能託付終生的人,這樣的想法太幼稚。」

他無情的話讓她奇異地想笑。

她明白,自己的一廂情願有些傻。只是他對她而言,就似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總是忍不住幻想有朝一日與他情投意合,屆時他會對她多好?

「你不氣我隱瞞你?」香香甜聲問。

「我當然生氣!」

她低頭喃喃自語:「我的暗示你從沒注意,我連當時的心情都告訴你了,你還以為我是在幫別人說話。 別人的感受我怎能那麼清楚,你難道從未懷疑過?」

「有。」段惜鈺迴避她充滿情意的眼波。「可妳隱瞞我的行為……」

「你先把我忘了,是你給我隱瞞的理由。我倒希望你一眼認出我。」

段惜鈺聽著她的話,止不住憐惜滋長。她純淨的笑容下不知藏了多少憂愁?

他怪她嗎?

不,他怪不了她!

「吃一口吧,我削得很辛苦呢。」香香推了推堆滿梨的圓盤。

段惜鈺垂眼,注視著她柔嫩的手。十指潔白,不像做過粗重之事的人,他怎會忽略,真以為她是奴婢?

「司寇小姐……」他悲哀的笑,無法責怪她。

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自願照顧他,只能假借另一個身份對他訴衷情。他怎能怪她不夠坦白?

段惜鈺越是深思,越是替她不值。為何有人如此愛著自己?

香香凝視他的臉,止不住心悸。猜不出他在悲哀什麼,也看不出他是否願意接受她?

可能沒希望了吧?她盼望的情投意合,她盼望的能與他攜手天涯的夢想。他討厭她了嗎?

香香鼻子一酸,意志消沉,猶如大敗一場再翻不了身。

「你跟我來。」她忍住哭泣的衝動抓起他的衣袖。

段惜鈺隨她起身出門,沒問她要去哪。

入夜的宅院一片沉靜安詳。

兩人踏過蜿蜒小徑,路旁花香暗湧,一路上兩人只沉默的聽著對方的腳步聲。

她要帶他回後山的屋子嗎?

段惜鈺跟著香香入山,半路上轉向,領他走進一片樹叢內的亭子裡。

他聽見附近有細細的溪水聲。

「段惜鈺。」香香抬頭仰看他,說:「你瞧。」

他順著她指示的方向望去──

亭外一旁,小溪與樹木交會處,有無數繁星似的綠光閃爍。

「你稍等片刻。」香香拾起幾塊小碎石擲向發光之處。

霎時間,停在葉上或花草中的流螢騷動,一同飛起。

眼前的黑夜、幽深的綠林、耳邊的蟲鳴及潺潺的流水,還有亮光閃耀的流螢,震住了段惜鈺。

「這景色是不是很漂亮?」香香給他一個會心的笑。

他不知她笑容裡為何有種滿足感?

「你別擔心,我沒別的意思。」香香沒看見他疑惑的目光,解釋道:「我僅僅是想和你一起看這風景。」

山風柔情萬種的吹開她臉上的發,使她欣慰的笑顏完整印在他心上。

「當我發現夏夜的山林裡流螢飛舞的美麗景緻,我就盼著,有一天能帶你來看一次。」她入神的凝望前方的螢光。「你陪在我身邊……」

這一瞬間,值得她十多年的付出。縱使他生氣離開了,她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只是淚水頑固地滑落眼眶,她無法阻止。

段惜鈺忘形的伸手抱過脆弱的人兒,她臉龐滾落的淚珠像燙過他的靈魂,揪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對不起。」他呢喃般的在她耳邊細語,不願她哭泣。

「你沒有錯。」香香哽嚥著。他無法接受她,她早知道了,他的心仍記掛著段嫣然。

她早知道的,感情,沒有誰可以逼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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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8: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江湖中迷人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香香認識的便有不少足以顛倒眾生。然而,唯獨那僅有一面之緣的段惜鈺令她唸唸不忘。

「你不要經常偷拿太極會的消息,害我每次都找不到關於段惜鈺的情報!」司寇飛煙逮住平時乖巧,但一碰到有關段惜鈺的事就變得無比執著的妹妹。

這年香香剛滿十三歲,日漸有力的雙手推開了哥哥的拉扯。「放開、放開!他人就在隔壁,我要過去!」

她得到最新消息,段惜鈺正在鄰居家裡。

「妳又不認識他,去什麼去!」司寇飛煙實在不解,妹妹這幾年中邪似的熱衷於段惜鈺,究竟是何原因?

「我不去找他,去找朋友可以嗎?」她家隔壁住著司徒一門,一大幫人都是香香的密友。

司寇飛煙哼了一聲,諷刺道:「妳是思春期到了?」

「你才發瘋期呢!」香香使勁踹了他一腳。

司寇飛煙痛叫,一鬆手香香便趁機跑掉。

她衝出門,天空正巧蒙上了陰影,不消半刻,一點點水珠慢慢滴落。她加快腳步跑進司徒府。

「香香?」熟人向她打招呼。

香香回以微笑,欲問段惜鈺的下落又不好意思明說。

「嗯……你們族長現在何處?」她見密報註明段惜鈺到金陵拜訪司徒叔叔。

「有客人來,族長正在招待呢!妳瞧那邊,那片槐樹後有座樓閣,他們就在裡面。香香,妳跑這麼急做什麼?」

「回頭再告訴你。」沒心情答覆友人的詢問,香香揮了揮手,心早飛奔而去。

段惜鈺記得她麼?她見到他要說些什麼?

香香管不了那麼多。即使只是站在司徒叔叔身邊,能多半刻看他的機會,也足夠了。

雨勢漸大,軒榭之間有條徑道,香香的裙襬在奔跑中淋濕了。

剛進入槐樹林,狂烈的暴雨驟然打落,凌厲又刺骨的從上直瀉而下。

香香視線模糊,猶豫著要先找地方避雨,或繼續朝目標跑去?

正遲疑之間,不遠處飄近一道矇矓的身影。

她擦了擦滿臉的雨水,讓視線清晰。

那道身影逐漸接近,手裡還有一把桑

香香定睛一看,竟意外看見她思念已久的人走到自己面前。

「小妹妹,別躲在樹下,小心落雷。」段惜鈺發現香香濕淋淋的慘狀,憐惜地拉她躲到他傘下。

「你怎會在這裡?」香香如夢似幻的問。

「我?」男子淺笑,豔光自眉宇間四射出來,湖水都要為他泛出漣漪。「我正準備離開。」

香香觀察半晌,在他神情裡找不到任何關於她的記憶。

「我是司寇家的香香。」她急急聲明。

他還記得她嗎?

「這是司徒府,司寇家在隔壁。」段惜鈺誤解了,說道:「妳迷路了?」

他不記得她了。四目交接的剎那,香香酸澀的體認到這件事實。

「我沒跑錯,我來找──」一個「你」字卻遲遲吐不出,於是趕緊改口:「司徒叔叔。」

「司徒前輩在後方的樓閣裡。」段惜鈺握起她的手,把傘交給她。「傘給妳,自己小心點。」

一滴雨水墜落他額際,婉蜒而過,滑下他左臉。

香香仰視他,不由嫉妒起那顆雨滴。「那你呢?」

「我先告辭了。」段惜鈺脫下外罩的白袍,露出白袍內的黑色錦衣。

「可是,雨──」剩餘的話在看到他旋腕,白袍翻揚之時停住了。

潔白的衣袍覆住了他的發與修長身形,猶如飛天的羽衣,像是他一動,即可直衝天際。

「沒關係,我有東西可遮雨。」語音稍歇,他已邁出步伐。「小妹妹,記得別躲在大樹下。」

他一語說完便揚長而去。香香努力張望,卻再也望不見他的身影。只記得他說話的聲音和關懷的神情打動了她的心。

小妹妹、小妹妹,這平凡無奇的稱呼卻教她覺得悅耳無比。

此後,香香總叫人稱呼她為小妹妹。可惜再也找不回,當時被他如此呼喚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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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過半,風已止息。

歲歲年年,時間快速流逝。現今身在司寇府的段惜鈺,面對香香的房門想著她的人,內心早不像當初那樣毫無所覺。

「你要走了?」司寇飛煙問道。

段惜鈺回眸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字條,那是一張寫著道別的薄紙。「……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昨晚與她一起同看山林裡飛舞的流螢,竟情不自禁的攬她入懷,也讓深埋在心底深處的愛苗露出了一小角……

他心動了,但他卻必須斬斷彼此的牽繫,他不能繼續留在她身邊。否則,自己必然無法掙脫這座情牢。

「她很好,只是我不能拖累她。」段惜鈺收到司寇飛煙帶有敵意的眼神。「公審當日,我有代替師傅承擔罪責的義務。太極會的分崩離析我也有善後的職責。許多事阻擋在我們之間,我不得不拋開兒女私情。」

「藉口。」司寇飛煙睨他一眼,近乎無禮。「你說清楚,她,你要或不要?」

「現在的情況,我不能要。」自己仍在危境之中,哪有資格要她陪著他受罪?

「現在不能要,不代表以後不能!你連一句承諾都不肯說,簡直毫無誠意!」司寇飛煙厭惡道。「滾吧,別再見她了!」

「抱歉。」段惜鈺將字條遞向司寇飛煙。「請你交給她。我答應過她,離開時會告訴她。」

「虛偽。」司寇飛煙粗魯接過。

此時,房裡傳出香香甦醒後略帶迷茫的詢問聲。「誰在外邊?」

段惜鈺微震,腦中響起催促他離開的聲音。他該走了,該離開她了,他的傷恢復了,不再為背叛心痛了。

是她打開了他封閉的心,親手縫補他的傷口,再用柔情撫平傷痛。這份恩情,他此生無以為報。

司寇飛煙逮住段惜鈺失神的機會,嘲諷似的告訴香香:「妹,有位貴客專挑眾人入睡的時間,來向妳告別。」

段惜鈺聞言,竟慌張起來;怕見到香香難過的臉他會不捨,自己不能再讓她為他難過了!

「段惜鈺?」香香猛地一叫。

房門倏然打開!

她奔出門,眼前只剩司寇飛煙一人。

「他呢?」香香顫抖的問。

「留了口信給妳。」司寇飛煙將紙條遞給妹妹;心中極厭惡那個名譽毀了、容貌也毀了,又教妹妹傷心的男人。

「他走了?」香香傻傻看著紙條上的字。

再見,珍重。

他只留了四個字!

「只有這樣?」香香不能接受的望著司寇飛煙。他答應離開時會先告訴她的,結果只留了四個毫無意義的字,不說一聲就走了?

「段惜鈺-」她心碎喊著他的名宇,火速追了出去。

司寇飛煙緩緩抬頭-

屋簷上有道身影。香香沒發現,司寇飛煙也不說,而佇立在上頭的段惜鈺猶如不存在般沉默著。

「段惜鈺!」司寇府內,香香的呼喊聲聲迴蕩。

她是如此焦急。司寇飛煙聽著聽著,忍不住想叫她回頭,幫她攔住段惜鈺。

「段-惜-鈺-」香香跑向大門。

滿屋的燈火逐漸點亮,醒過來的人來不及抱怨,便聽見呼喊的人幾近沙啞的嗓音,令人心疼。

「段惜鈺-」

聽見了嗎?段惜鈺!整座府邸都在問他。

他眼看香香往府外去了,卻無法開口,只能讓她的呼喚響徹金陵。

「段惜鈺……」香香怎麼也找不到他,急得快哭了。

她的呼喚有如利刀,在他心窩扎出無數小洞。

他摀住疼痛的胸口,身上的白衣用銀線繡著一條飛龍。記憶裡她親手捧著衣裳送到他面前,那時她的幸福笑臉,似雷電般打中他的靈魂。

此生再不會忘記司寇香香,但他承受不起……無力負荷她的情意。

「段惜鈺……你在哪?」遠方香香的聲音漸漸小了,濃烈的失望瀰漫四周。

司寇飛煙仍不願開口。

高處那道白影踏著屋脊如流星般飛去,與門外不停尋覓他的人影背道而行。

「段惜鈺……」香香又在呼喚了。

離去的白影聽不見了。

月無影,夜無聲,天地間起了煙塵。

司寇飛煙一聲不響,默默看他們一個往前找一個往後逃。

兩人,彷彿都陷入難解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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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粱洲

正氣府屹立在梁洲島正中,是現任武林盟主的家宅。

八月末,剛過中秋不久。香香的眉頭未曾舒展過,自段惜鈺離開之後,她眉間的愁云從未消散。

「司寇飛煙,你竟有空閒參與此次公審?」盟主與司寇飛煙是知交,-見他來立刻親自迎接;瞧見他身後悶悶不樂的香香,又露出了訝然之色。「你怎麼連香香都帶來了?」

金陵中人大多知道司寇家的香香是足不出戶、不喜熱鬧的嬌貴小姐。

「我忙著呢,幾天沒休息了。」司寇飛煙倚向友人,訴苦道:「若非香香執意要來,我何必親自看著她?」

年輕的盟主含笑,在司寇飛煙耳邊輕聲問:「她是為段惜鈺而來?」

司寇飛煙無奈的點頭。「還有別人麼?」

門口人潮絡繹不絕。中原各家皆派人參與此次公審。有些掌門人無暇與會仍是派出代表,象徵對盟主的尊重。不過太湖水域的門派倒是傾巢而出,一大群人幾乎佔滿了整座梁洲島。

「入座吧。」司寇飛煙領著香香找空位。

香香在人群中發現了熟悉的人影。「你先走,我去找人。」

方圓之內是一片廣闊的空庭,左右兩邊各有一排座位。然而左右之間的距離相差足有三十尺遠。

段妖嬈在對面見香香走近,依舊面無表情。

「他呢?」香香見段妖嬈身邊並無段惜鈺的蹤影,憂慮問道。「他離開好些日子了,你可曉得?」

段妖嬈點頭道:「他正在牢中與段嫣然話別,很快就會出來。這段時間辛苦妳了。」

段嫣然的名字令香香清醒了幾分。段惜鈺離開她,是去找段嫣然?

她一下子心涼了。費了這麼大功夫,卻還是毫無辦法,像鬧了笑話一般。

人都到齊了。盟主喚出段嫣然,香香失魂落魄的坐回司寇飛煙身旁。

大庭廣眾之下段惜鈺牽著鎖鍊走出,鏈子一頭鎖在段嫣然手上。

他被毀的臉引起在座的人一陣驚愕,而段嫣然的仇家紛紛禁不住跳起身,一副急於報仇的嘴臉。

旁人見狀極力制止,場面算是控制住了。

「他還是選擇了段嫣然……」司寇飛煙低聲告訴香香。「妳該死心了。」

段惜鈺帶人走到庭中央,行走時目光不經意與香香交會,險些抽不回視線。

香香看得很清楚,段惜鈺眼裡並無對段嫣然的眷戀。

接著盟主走上前宣讀段嫣然的罪狀,並進行詳細的對照,與段妖嬈提供的證據和被害一方的情況相互比較……

冗長的審判與證實不僅沒有淡化緊張的氣氛,反而激起眾人對段嫣然的憤慨。

「……證據確鑿。」經過一番驗證,盟主問段嫣然。「妳可有辯解之詞?」

段嫣然冷笑抬眼盯著段惜鈺。

「妳既無話可說,就由……」盟主點名受害的門派。「請諸位共同商議一下處置她的方法。」

「多謝盟主。」一派代表挺身而出道:「我們決定各派人一人給段嫣然一刀,直到她斷氣為止!」

「凌遲?」盟主蹙眉,不讚同的問:「會不會太殘忍了?可否給她個痛快?」

「盟主不必再說!」代表人強硬道:「太極會殺人越貨又栽贓他人,造成我派與嘉興幫的誤會,引起拚鬥造成四百多名弟兄慘死,此仇不共戴天!」

「沒錯!」附和的聲勢愈漸廣大。

數落罪狀的言辭一句一句增加。

這些年段嫣然為了壯大太極會而極力排除異己,暗地裡做了不少齷齪事。盟主無奈的看著段惜鈺,讒罵段嫣然的聲勢浩大,看來是眾意難違。

「諸位請息怒!」段惜鈺放開手中鎖鍊轉向眾人。「惜鈺有一事請求。」

「你想為段嫣然請命?」有人問。「你不是離開太極會了?」

「確實。」段惜鈺垂眸看了段嫣然一眼。「只是……」

他的舉動令遠處的香香看得心跳一度終止。段惜鈺突然轉視她,神色添了一抹感傷,如似訣別。

他要做什麼?香香惶恐。

「……段嫣然始終是我師傅,對我有再造之恩。情義不能不還,欠她的債惜鈺願一人承擔。」

段惜鈺話一說完,段嫣然便高聲大笑。

「我早知你會心軟!惜鈺呀,你什麼都好,就是個性太婦人之仁招人厭。這輩子注定成不了什麼霸業!」

段嫣然囂張不改的張狂模樣,教眾人又是一怒。

段惜鈺立即點了她的啞穴,面色如常的繼續道:「惜鈺願代她接下各派所出的一刀,事後請諸位下再追討段嫣然所犯的錯,惜鈺的師弟段妖嬈會將她永生幽禁在峨眉山。」

「師兄?!」段妖嬈寒著臉,死盯著段嫣然,恨不能親手殺了她!

香香聞言三魂七魄飛走了一大半!一人一刀無異於凌遲處死,段惜鈺竟如此犧牲,他就那麼愛段嫣然?

「段惜鈺,你實在愚不可及!」幾位武林前輩不住的搖頭惋惜。

段惜鈺無言,慢慢的面向段嫣然單膝跪下,語調平淡的對她說:「今後妳我各不相欠,願妳好自為之。」

周圍全是受段嫣然迫害過的幫派,雜亂的爭論聲四起,該不該由段惜鈺代罪誰也拿不定主意,直到一位老者從座位上站趣。

「段惜鈺。」老人一開口,四周的嘈雜議論隨即停息。「你若能打敗各家所派之人並見血,如此我便當報了仇!」

說話的老者是上一代的武林泰斗,不問世事多年云游在外,得知所屬門派遭段嫣然滅絕後專程趕來參與公審。

他說的話極有權威,也得到眾人的認可。

段惜鈺向老人拱手致意。「惜鈺謝過前輩。」他提神運氣,把所有關於香香的影像從腦中抹去。「請--」

生死由此定,空氣中散發血的氣味。

香香閉起眼,握住扶手的雙掌太過用力,在扶手即將破裂的剎那,司寇飛煙抓起她的雙臂警告道--

「妳別像他一樣做傻事!」他雙臂一層攬住香香。「還有哥哥在,不能任性知道嗎?」

香香答不出話,眼睜睜的看著段惜鈺與人決鬥,她沒有任何理由也不具資格幫助他。

她與他,當真緣盡情了?

一場令人眼花撩亂的打鬥展開,先出招的老人使用的是湖州船拳。此拳法注重下盤的穩固,步法少、手法多,招數有一百多招。

段惜鈺應戰竟不拿兵器,而是同使拳腳與老人過招。

眾人只見雙方在轉眼間便使出了百套拳路,攻防轉換教人目不暇給。而段惜鈺游刀有餘的身手顯然稍佔上風。

忽地他露出空隙,放任老者一拳擊中他的胸膛。

「師兄!」一旁的段妖嬈抽出兵器。在這世上,他只對情同手足的段惜鈺有感情。

香香也站了起身,手摸向腰間的彎刀。

司寇飛煙快速拉下她。「妳別亂來!」哥哥苦口婆心再次勸告妹妹。

香香泛紅的眼眶映著段惜鈺受傷的樣子,心都揪疼了。

「妖嬈退下!」段惜鈺受了一拳,身子退了幾步勉強站祝

「……」老者見他堅毅的身軀絲毫不動,不由得嘆息。「罷了,就這樣吧!」

「前輩,你怎可放過他?」幾位仇家不滿的問老人。「尚未分出勝負呢!」

「我只是第一個,後面還有你們,急什麼!」老人最後望了段惜鈺一眼,目光帶著極深的惋惜。

「段公子好拳法!換我來領教──」另一人不給段惜鈺喘息的機會,馬上揉身上常

決鬥的第二戰,雙方用的均是嘉興傘拳。此拳摻雜了刀劍 棍鞭等兵器的技法,由刺、挑、點、截、撩、撥、拖、頂等動作組成,每一招都威脅著香香瀕臨崩潰 邊緣的克制力。

「他撐不住的……」見段惜鈺再次被人擊中一招,她忍無可忍只想殺了所有傷害他的人!

「香香!」司寇飛煙使力按住她的肩。

「哥,給我點力量,否則我會撐不篆…」香香心裡閃過一個決定,於是轉向司寇飛煙求助。

司寇飛煙沒有猶疑的灌輸真氣給她,一邊勸道:「妳要明白當他出面擔起段嫣然的罪過時,他的名聲就毀了,再不能挽回!」

因此,段惜鈺不能要她。

「那又如何?」香香笑得苦澀。「你不是曾說過我與他像云與海一樣遙遠,現在他名譽盡毀,又和以前有何區別?」

「當然有,以後不是云與海,而是云與洗腳水了!」

「哥,你再多嘴一句,我就不叫你哥哥了!」香香動了氣,差點彈回體內的旺盛真氣。

一場打鬥又以段惜鈺的勝利而告終,但他沒有休息的時間,各派緊密的攻擊使得周圍的空氣緊繃且凝重。

「段公子拳法的確了得,不知劍法如何?」又一人舉起兵器。

「師兄──」段妖嬈拋給他一把劍,臉色陰晴不定。

段惜鈺感激的望師弟一眼,立即出招。

「請。」

只兌劍氣如飛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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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有一首詩,是這麼形容美人揮劍出招的樣子──

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翼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讀過詩的人可能覺得形容得太誇張,不過一旦目睹段惜鈺的劍法,配合他儀態萬千的身段,直與詩中所描繪的意境相差不遠。

他的劍路高雅似舞,不帶殺意卻利落剛直,充分顯出太湖武術所推崇的中庸之道。

香香惆悵的凝望著他,和在場的眾人一般不自覺的迷醉。

周圍戾氣盡散。

香香自認是最清楚段惜鈺魅力的人。他只需一笑一動,不必特別對人好,自然能吸引人為他傾倒。

「段惜鈺,以你的修為實不應助段嫣然胡作非為。」對戰者面帶遺憾,主動認輸,他的劍卻被一股力量牽引剌入段惜鈺的肩。

段惜鈺的白衣染滿了殷紅,眼裡的堅韌意志沒有絲毫動遙

「為了徹底與她撇清關係,惜鈺必須償還虧欠段嫣然的人情。」他忍住劇烈的痛楚,平靜的告訴對方。「得罪之處,還望包涵。」

磊落的氣宇,使得與他交手的人不忍再傷他。

旁觀處,爭論聲在各個角落響起──

「再繼續打下去,無論段惜鈺身手多麼了得,就算不死也會殘廢,你們瞧他的傷口血流不止呢!」

有人不樂觀的評斷,有人淨說風涼話──「他純粹是在裝模作樣……」

「何以見得?」

香香被這段對話轉移了心思,轉頭看向身後交談的人。

「段惜鈺若支持外人殺害段嫣然等於不孝,愧對恩師的栽培;他若置身事外不管段嫣然的死活便是無情。他若因維護段嫣然而與全武林敵對,等於是非不分、為虎作倀!」

「聽你的說法,他只有一邊承認段嫣然的錯,一邊為師傅代為還債,任仇家發洩才能保全他的名譽了?」

「嗯,順便露幾手功夫震懾大眾,豈不是更添威名?」

香香聽著心頭燃起了怒火。

旁人還接著說:「這段惜鈺的心機真不是一般的深啊!」

「他的行為完全應了一句話--做婊子又要立貞節牌坊,一樣的道理嘛!」

「你們-」香香咬著牙,狠瞪著搬弄是非的人。

「香香,別理他們!」司寇飛煙擔心她惹事,硬將她抱到懷裡。「妳沒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香香掙紮著。「什麼約定,我不管了!」

「由不得妳!我給過妳機會,是妳洩露了身份又沒留住他的心。香香妳輸了!妳得履行妳的承諾放棄他!」

香香無語,身子被兄長翻轉,視線對上段惜鈺一身新舊傷痕,她心疼道:「他的傷全在周身大穴……」

「放心。」司寇飛煙附在香香頰邊細語:「他暗中將穴位移開了,受的傷不會致命。」

香香詫異舉目。「你看得出來?」

司寇飛煙道:「有此修為的人不多。妳瞧段妖嬈臉色平靜,證明他也曉得。」

「可是……剩下仍有十多個幫派……」香香看向尚未出手的一堆人,全是與段嫣然有仇的。「他必須再打十多回,要勝過對手還得讓人擊中一次,這會要了他的命啊!」

「他自找的,妳別忘了這是他為段嫣然而做的選擇!」司寇飛煙制不住脾氣,粗聲吼著執迷不悟的妹妹。「妳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只能在一旁默默等待最後的結果!」

「不……」香香調節氣息,儘量吸取兄長給予的真氣。「哥,你瞧那些人。」

香香的目光望向待戰的一幫人。「你看他們的順序,接著出場的幾人功力都較弱,卻能消耗段惜鈺的體力和鬥志,他們定把最強的人排在後面!」

很明顯段嫣然的仇家不肯輕易罷休,非要段惜鈺以命償還,因而使出消耗他體力再重創他的策略。

司寇飛煙聳肩。「妳沒見段惜鈺一臉無悔嗎?哥告訴過妳了,這是他的選擇,他得自己負責!」

香香垂眼,扳開司寇飛煙拙著她的手。「哥,我一直在想,我的條件應該不會太差。」

司寇飛煙忙不迭的同意道:「我妹妹自然無可挑剔!」

香香笑了笑,有點招架不住兄長的疼愛。「我只覺得我家世不錯、個性尚可,功夫若差了點也能動能補拙,論長相更不遜於段嫣然。」

司寇飛煙看不見此刻坐在他膝上的妹妹是怎樣的神色,但從她聲裡露出的決意令他不安。

「別做傻事……」司寇飛煙抱緊了她。

香香藉著兄長給予的真氣,使力掙脫他的束縛。「我經常幻想著只需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能爭取到段惜鈺的感情……有朝一日他會接受我。」

冷不防的,香香封住了司寇飛煙身上的幾處穴道。

「妳不要做傻事啊!」司寇飛煙僵住了。

「哥,你會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死去嗎?」香香站起身,朝兄長露出歉疚的笑容。

人皆有夢想,或是明天過得比今天好,或是功成名就位高權重。

香香的夢,只是與一個叫段惜鈺的人,能兩情相悅,攜手與共。

「妳千萬-」別做傻事……司寇飛煙啞了。說再多遍,亦無法阻止妹妹勢在必行的決心。

「對不起,哥。我不是做傻事,我沒有別的辦法!」

香香的彎刀倏地出鞘,在眾人措手不及之際飛身而出,奔向浴血的段惜鈺。

如果保住段嫣然的命是段惜鈺拒絕她的理由,那麼她將不惜一切保護他!

「姑娘,妳是誰?」正欲出場的人一臉錯愕,瞪著香香。

「司寇香香。」她立在段惜鈺身前。

後方的人大為困惑:「妳和段惜鈺--」

「有仇。」她的宣告傳遍四周。

「請問,妳和太極會有何仇恨?」對方疑惑是否讓香香插隊。

「感情糾葛。」她的彎刀指向段惜鈺。

「啊?」眾人嘩然。

司寇飛煙苦著臉,段妖嬈蹙起眉。她想做什麼?

「段惜鈺。」香香的瞳中映著他迷惘的臉。「你說過與段嫣然有仇的人均可找你報復,若是對你懷有恨意的人是否享有優先的權利?」

「香香……」段惜鈺感覺不到她的恨意或殺氣,無奈道:「別做傻事。」

「此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她已聽司寇飛煙說過太多次了,不用他提醒!

「出招吧!」

「香香!」司寇飛煙與段惜鈺的呼聲同時響起!

香香聽不進勸,只對段惜鈺道:「當天你選擇離開我,今天你又選擇保護她。我們之間已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我恨你!」

她的話比所有人的傷害更能打擊段惜鈺,儘管他無法確定她所說的是否出於真心。

段惜鈺喟然一嘆,舉起手中長劍。「請。」

若是打他一頓能令她心情愉快,他不在意傷得更重。

香香揚起一抹不明的笑。司寇飛煙渡給她的充沛真氣,足夠她在短時間內與段惜鈺分庭抗禮。

兵器的打擊聲,在兩人接近的剎那傳開來──刀劍正武交鋒!

兩人飛速起落,不斷換位的身影異常優美。

而眾人所見似乎並非決鬥,而是兵器的糾纏;快得無從捕捉的近身、分離,重複再重複……

香香與段惜鈺眼神交會的瞬間,清楚看見對方眼中只有愛憐。

正當眾人看得如痴如醉,香香突然打落段惜鈺的劍──

「段惜鈺。」她把他的神情盡收眼裡。「我喜歡你。」

「什麼?」此時告白,不台時宜吧?

段惜鈺像被懾住般驟然失神,全身門戶大開。

她趁機而動,手掌巧妙拍向他的胸口。 表面上拍了他一掌,手中暗藏在指縫間的針,以肉眼難見的速度刺入他體內。

「香香?」段惜鈺看向剌痛的胸口一眼,不可置信的望著近在咫尺的人。

香香抑鬱一笑,手指靈巧的按住他幾處要穴,便見他慢慢往後倒;

只是眨眼的功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司寇香香,殺了段惜鈺。

「他倒下了?」眾人震驚非常。

旁人湊向倒地不動的段惜鈺檢視他的傷勢,確定他沒有心跳與鼻息後,不由得聲調顫抖的告訴其它人-

「他死了……真的死了!」

「惜鈺──」段嫣然突然瘋狂的撲向他。

香香在她快接近段惜鈺時,彎刀一劃,震出猛烈的刀氣逼退她。

「司寇姑娘,妳為何殺了他?」一堆排好隊等著與段惜鈺交手的人氣憤的質問香香。

香香繞著段惜鈺的屍體走了一圈,不讓人靠近。

「愛之慾其生,恨之慾其死,這是理所當然之事,有什麼不對?」她冷漠的瞄了瞄發問的人。「他辜負了我,我拿他的命祭我的愛情,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沒有你們插嘴的餘地!」

「妳……」眾人張口結舌,看著香香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可能--絕不可能--」段嫣然大喊。

「他已經屬於我。」香香緩緩在段惜鈺身邊跪下,手指撫上他佈滿傷痕的臉。「我要將他葬在我房門外的花圃。」

語畢,她眷戀的眼裡含著無限深情,只見她輕輕吻了吻段惜鈺的唇。

圍觀之人一陣嘆氣。「這姑娘……真是個痴人!」

「惜鈺不是妳的,他是我的-他和我早就在一起了!」段嫣然猛然衝向香香叫道。「他不會和妳有什麼……」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8他們師徒……原來是這樣的關係?」

「亂倫、亂倫……難怪段惜鈺拚死也要保全段嫣然!」

香香推開段嫣然,帶著怒氣瞪向她。「他早就不愛妳了!」

段嫣然不斷搖頭。「不可能,惜鈺心裡只有我!他明知我做了這麼多壞事,卻從未阻止我!」

香香厭惡的反駁:「他打算對付妳的時候就被妳發現了,是妳禁錮了他!」

「不,是他要離開我,我只好囚禁他!」段嫣然失去理智般的笑著,氣息倉促而破碎。「他和我斷絕是因為我墮掉了我和他的孩子……因此他才決意離開……」

女人說的每一個字皆含炫耀之意,香香面色慘白。

「一個未能出世的,我和他的骨肉。」段嫣然的笑在香香眼中無比剌目。

「妳住口!」香香舉起彎刀,直想把眼前得意的嘴臉一刀劈開!

「香香,別這樣!」司寇飛煙搶在她衝出去之前抱住她。

「放開-放開-」她推開哥哥的身體,分不清自己身體哪裡有了缺口,痛楚拚命的往身子裡灌,就快將她淹沒-

她不能呼吸了。她死盯著段嫣然,彷彿看見從前,段惜鈺把最美的桃花給了這個女人;而她,只能在身後望著他們攜手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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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支刺入段惜鈺心窩的針暫停了他的心跳與呼吸,可維持半刻鐘的時間,剛好讓檢查他傷勢的人以為他死了。

段惜鈺被送人香香房裡,他的知覺依舊清晰,倒地之後發生的事他全聽見了。

香香遣退所有人,坐到床邊看著段惜鈺沉靜的睡臉。她為何如此死心塌地的愛著這個人呢?

香香的嘴角輕輕上揚,笑容卻掩不住心傷。她慢慢取出暗袋內的小磁塊,吸出他胸口裡的針。

段惜鈺是不完美,可是……香香掩住臉。

倘若有機會,她希望聽他彈琴、共賞春花,在夏雨中共撐一把傘;寒冬時一同窩在火炕旁取暖,就這樣生活到老……

手指輕按,香香解除了段惜鈺的穴道。他逐漸恢復力氣,睜開眼便看見香香疲 憊的表情。

「你不舒服麼?我是否傷到你了?」香香不由跌進他清澈的眸光裡。

或許只是因為得不到他,所以異常的執著於他?

「妳很小心,沒傷到我分毫。」段惜鈺似有顧慮。「我明白妳是為我好,但妳的做法只會增添我的困擾。」

香香的突然出擊改變了情勢走向,教他的計劃全亂了。

「你是說,我壞了你的事?」她睜大錯愕的眼逼問:「難道我得親眼目睹你遭人折磨至死,才算是好事?」

段惜鈺坐起身,接住她揮來的小舉頭,平靜地道:「今日與我敵對的每一人都有資格傷我,我也的確虧欠了他們。段嫣然對付他們之事我是知情,可我選擇相信她、縱容她……這無異是助紂為虐。」

直到忍無可忍,心灰意冷,才不得不放棄段嫣然。

段惜鈺握著香香的手。「妳和所有人都聽見她說的話了……」

她說,她曾有他的骨肉。

師徒亂倫,江湖禁忌。

香香眼睫垂落,遮住眼裡的妒意。「你們曾經相愛,自然會有肌膚之親……」

段惜鈺輕柔撫平她緊握的手。「我原本只是太極會中一位長老的養子,有記憶以來就是這樣了,是她看中我,收我為徒。」

香香咬著唇。「她的年紀都足以當你娘了!」

「呵!她擅於保養,憑外表根本看不出年歲,所以我愛慕她。」

段惜鈺告訴她他的過往了!香香暗自欣喜,彷彿更接近他,所有不愉快的事就先擱到一旁。「司寇家打聽過段嫣然,她向來是個任性妄為的女人,你喜歡這種個性的女子?」

段惜鈺沒立即回答,想了片刻才道︰「她很美。」話說完才察覺,香香的容貌並不遜於段嫣然。「人與人相處會產生感情,這一點感情會不斷醞釀出情意,超越最初的預期。」

香香心緒微亂,不想分辨他的話是否在暗示他與自己的現狀。

「我其實是個自私的人。」兩人的手交握著,掌心泌出些微熱汗,讓段惜鈺有股溫暖的感覺。「我會盡最大的能力保護我認為重要的人,即使他們做了錯事、傷害了別人。」

香香無意識的點頭。「第一次見面,你受人挑釁,那時候你的表情不甚愉快,但段嫣然一來找你,你竟然就笑了。」

段惜鈺垂眼,無法正視她羨慕的表情。

「我記得你當時就像從沒發生過那件事一般。我真的很嫉妒她,有辦法讓你這麼高興。」

他沉默聽著她的話,心底隱隱的愛意與憐惜就快破繭而出。

「我似乎無法取代她。不過,我會保護你!」說到最後,紅潮爬上了香香的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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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仍在梁洲島,盟主請大夥先作休息,明日再討論如何處置段嫣然。

「段嫣然的死活我不管,今晚你要跟我一道走!」

「我不能一走了之。」段惜鈺鬆開她的手,指尖卻戀戀不捨的從她手背滑過。

香香垂視他的手無力的搭在她手上。「你還想等著明天繼續挨打?」

「一次挨完一次了結。」一勞永逸。

「別自欺欺人了!為了逼死你,他們什麼陰險的招數都使得出來!」

「香香,妳相信我,我熬得過去。」

「我撐不下去!我不能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受苦卻袖手旁觀!」她克制著倚人他懷抱的渴望。「我不信江湖中人,即使今日你熬過去了,那些人在暗地裡仍會動手腳。一旦結怨,必定鬥個你死我活,善了善終是妄想,這是武林常態!」

「妳說的是事實,所以我絕不能拖累妳。」

「我已經插手了。」今日她說的、做的,都將她與段惜鈺緊緊相系8你若不肯配合我,讓人發現你沒死,那你等於是在害我!」

「妳真是個麻煩的姑娘。香香,別對我太好。」

「你教我怎麼辦?」香香臉色一變。「我沒有別的本事了!我只想保護我喜歡的人呀!」

「我知道,妳沒錯、妳沒錯。」他的手臂緊緊攏住她不安的身軀,抱在懷裡憐惜安撫著……他臣服了,徹底臣服於她。

「你一定很愛段嫣然,才會忘不了她……」

若不待他好,香香完全不知如何爭取他?耳邊是段惜鈺柔軟的音調,香香的眼眶裡淚珠滾動。他待人總是如此溫柔嗎?

「我確實愛過她。」段惜鈺頷首,目色染著哀愁。然而段嫣然做了太多他無法接受的事,早就磨掉了他的愛意。

雖然與香香相遇之前,他已放下了屬於段嫣然的過去,但他無意讓香香知道,照亮他內心的明亮身影,是她這個可人兒。

他不值得!一身的罪名與污垢,他怎能拖她一同受累?

「我和她不容於世界,以往隱瞞實情是怕影響她和太極會的聲譽。」段惜鈺放縱自己貼近香香溫暖的身體。「結果到我和她結束了,事情才被揭露。」

功虧一簣,白費工夫。

「段惜鈺……」香香心疼他的孤寂,衝動的問:「你、你待在我身邊,我會對你很好的!你……不能接受我嗎?」

她的詢問更像是請求,嘴邊每吐出一個字身軀便顫抖一下。而她虔誠的臉色,彷彿眼前之人是世間最尊貴的寶物!

「小傻瓜!」段惜鈺胸口緊窒,眼眶蓄起淚光。「妳應該值得更好的人!」

她的言辭和神色如千絲萬縷纏著他的心,教他不住疼痛。

「我只想要你。」香香縮著肩,用盡今生的勇氣告白:「我還想聽你彈琴給我聽,不聽(胡笳十八拍)那麼哀怨的曲子,我們聽(花好月圓)……」

她說得快哭了,為何他還不回答?

「香香。」段惜鈺終於開口,卻淡然告訴她:「除卻巫山還有云。」

香香震了震,失望的喊:「胡扯!分明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妳錯了,滄海也是水。」段惜鈺咬著牙,壓抑著滿腹柔情。他的-生算是毀了,不能再連累她也背負罵名。「我也愛過人,明白割捨不容易,但我現在已徹底解脫了,相信妳同樣做得到。」

「那是她沒好好待你,我不會像她……」香香慌忙保證。

段惜鈺傷感的望著她,尚未回話,門口突然傳來叫聲──

「香香!」司寇飛煙拍著門。「妳開門!」

「哥,我在休息。」香香的語調帶著鼻音。

「休息什麼?」司寇飛煙奮力的踹門而入,丟進兩人。「他們是怎麼回事?」

滾進門的人驚慌的看向香香:「小姐,主子他發現我們準備偷偷離開……」

香香側過臉輕嘆。

司寇飛煙踏入房內,一見坐在床邊沒死的段惜鈺,臉色忽青忽白。

「段惜鈺;我知道,我就知道!」他的寶貝妹妹怎麼可能殺掉她心愛的人!司寇飛煙衝著香香大喊:「妳為什麼做這種蠢事?讓人知道會以為妳和他有勾結!妳一生的清譽……」

「哥!」香香打斷司寇飛煙的訓話。「我只要我重視的人理解我就好!別人的想法與我無關!」

「妳不懂人言可畏啊!」司寇飛煙幾乎瘋狂。「妳要我成天在外聽別人說起我妹妹是如何如何……」

「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香香大聲吼回去,淚水滑出眼眶。

「不要哭!這不是妳的錯。」段惜鈺一顆心刺痛無比。「是我的錯!」

與他沾上關係,也會一併與他的污名連在一起。他絕對不能玷污了她,司寇飛煙說得對!他受天下人鄙夷無所謂,可香香不能受辱!

「你別對我那麼溫柔。」香香滿腔苦澀。

「好!但妳也得答應我,對我壞一些。」段惜鈺微紅的眼充滿柔情。「總不能老是我辜負妳。」

「段惜鈺……」幾顆淚珠滑落她臉頰。「你依舊不肯接受我?」

段惜鈺轉向司寇飛煙。「我有事要與妳哥哥談。」

「什麼事?」司寇飛煙和香香帶著不同的心情問道。

「善後。」段惜鈺投給司寇飛煙一個彼此才瞭解的眼色。

香香稍一思索,馬上明白了段惜鈺的念頭。

「你別做傻事啊!」她緊張勸說。

「呵!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吧!」司寇飛煙趁妹妹毫無戒備,手指一動封了她的穴道。

「段惜鈺──」香香擔憂極了。

他細細端詳她,半晌,露出一個開朗的笑。

「香香,妳真好。」她的溫柔,已將他堅固的防衛全部擊潰。「為了妳,不管未來的路再困難,我也會努力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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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6 00:29: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刻鐘過去了。他們去了什麼地方?

香香坐在床沿憂慮的猜想,心裡忐忑不安。

一個時辰過去了……司寇飛煙與段惜鈺仍未歸來。

香香試圖衝開穴道,結果運氣過度使得一張臉忽紅忽白。嘗試了幾次已渾身汗水淋漓,卻始終未能解開穴道。

許久,房外有了動靜,司寇飛煙緩緩推門而入。

香香轉動眼珠。「他呢?他怎麼了?」段惜鈺並末隨著司寇飛煙回來。

司寇飛煙蹣跚上前,猶豫的解開她的穴道。「妳跟我來。」

他說完,急切的走出房。

「發生什麼事了?」哥哥主動帶她去找段惜鈺的行為太反常。

司寇飛煙緊閉雙唇不回話,領著她前往島上最偏遠的地方。

「哥,你──」香香焦慮的擋到他身前,急欲問個明白。

此時附近的路道出現一大群人。今日參加武林公審的人全都現身,逐漸靠近司寇飛煙與香香。

香香面色凝重。

「司寇飛煙,你們來了。」領頭的武林盟主先開口。周圍一片寂靜,只等他發號司令。

「哥,他們為何來此?」一個不好的預感闖入香香腦海。

司寇飛煙異常的肅靜,兀自走向前方的樹林-那是梁洲島上唯一的綠地,也是最接近湖邊的區域。

「妳自己看吧。」司寇飛煙終於在林子前止住步伐。

香香顧不得思考,迅速奔入樹林--視線越過草木,在林間近水處,兩道人影奪走了香香的注意。

段嫣然狼狽的跪坐在段惜鈺腳邊,而他則表情怪異的俯視段嫣然。

「惜鈺你沒死……」段嫣然笑著說,手指扯著段惜鈺的衣襬。「你沒死……」

段惜鈺冷著嗓音,像變了一個人:「有香香那傻丫頭在,我不會有事。」

香香皺起眉,停住不動了。聽著他們的對話,她心神俱亂。

「司寇香香做了什麼?」段嫣然大惑不解的看著神情異常的段惜鈺。

他漫不經心的說:「我利用了她。」

「你,怎麼可能……」段嫣然搖頭,卻也開始懷疑起司寇飛煙救出她,又安排她到林中與段惜鈺相見的意圖。

段惜鈺揮開段嫣然緊揪住他的手,背對著她道:「司寇香香太單純了,我隨便編個謊請她幫個忙,她就答應了……」

他的話在夜裡格外剌耳,宛如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水花。

「段惜鈺──」走近林子的一幫武林人士全聽見他的話,紛紛破口大罵:「你真是卑鄙無恥!」

沒有人覺得古怪,以段惜鈺的功力怎會聽不到一大群人接近的腳步聲?

段嫣然內力被廢,精神又不穩定,但段惜鈺為何故意要讓人聽見那些話?

沒有人質疑,唯獨香香。她猜著:心中有了答案。

段惜鈺徐徐轉過身,毫不驚訝的面朝眾人──

濃紫的夜色籠罩著他,浮云內的柔黃月光偶爾露臉,襯出縈繞在他身邊模糊的哀淒氣息更加濃烈。

香香望住他,胸口悸痛且害怕。

「不──」她一步步上前,為他辯解。「不是的,你不是──」

段惜鈺回視她的目光,與他滿面的傷痕一樣深刻。為了段嫣然,他一生盡毀。但此時此刻有她,有她這麼在乎他,就足夠了。

「哥!」香香忿忿瞪向司寇飛煙。「你們、你們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兩個傻瓜!他們以為在眾人面前表示段惜鈺利用她,外人便不會計較她今日的詐騙,她的聲譽就不會受損了?

她不在乎所謂的名聲、清譽,她不在乎呀!

「香香,妳別傷心,哥哥代妳懲治他!」司寇飛煙截斷妹妹的話,不給她坦白真相的機會。

段惜鈺隱忍傷痛的平靜面容,教香香心疼不已。「你這個笨蛋──」

「香香,妳讓開!」司寇飛煙及時抓回她,將她推到後方友人手裡。「聞人,幫我抓住她!」

「明白。」接到指示的盟主,攫住香香揮動的手。

「放開我──」香香抗拒著,使勁全力卻無法阻止司寇飛煙與段惜鈺已達成協議的對手戲。

「段惜鈺,你欺騙我妹的感情──」司寇飛煙語帶指責,飛身過去一陣猛打。

「他沒有──」香香欲為段惜鈺辯駁。

突地,聞人盟主點了她的啞穴道:「別反抗了,他們全是為了妳好!」

香香含淚的眼充滿血絲,什麼對她算是「好」,他們真的知道嗎?

段惜鈺收回留戀的目光,司寇飛煙拳拳猛烈,逼得他連連退後。

林子裡倏地吹過一陣迷煙,就見段惜鈺一掌打向司寇飛煙的胸口──司寇飛煙的身子往後揚,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剎那間,段惜鈺帶起段嫣然旋身跳人後方的湖中!

「──段惜鈺!」香香拼了命的衝開穴道,向他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追了幾步,腹部一陣劇烈抽搐,一口熱流湧到嘴邊,「哇」地一聲吐出鮮紅的血,在司寇飛煙的驚呼聲中倒在旁人臂膀內。

「段惜鈺……段惜鈺。」香香滿腦子昏眩,追不上已離開的人-他竟以這種方武訣別,甚更不留一句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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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審結束的當天,司寇飛煙帶著虛弱的妹妹回府,隨即召來友人--江湖首屈一指的名醫幫忙診斷妹妹的傷勢。

「她有心病,你要勸勸她。」獨孤一邊開藥,一邊提醒司寇飛煙。

「心病?」司寇飛煙鎖緊眉頭。「你說她不是過於激動才吐血?」

「我剛講了病因,你怎麼立刻忘掉……再說那是起因,是好是壞不久就會有結果。」

司寇飛煙挨近妹妹的床畔,低聲哄著幼兒一般地道:「香香,妳不用煩惱!段惜鈺沒事。他答應與我配合演戲,還妳清譽,我則幫他與段嫣然離開梁洲島。那陣迷煙是段妖嬈放的,他隨後到湖裡接應他們了。」

香香死灰似的面色毫無表情,只在聽到司寇飛煙的話後,呆滯的眼神掠過一絲閃光。

司寇飛煙接著道:「沒人發現他們的下落,證明他們已順利離開玄武湖。」

獨孤插嘴:「昨天發生在梁洲島的鬧劇,你有參與?」

「什麼鬧劇!」司寇飛煙不快的瞪他。

意外的,香香開口說話了--

「哥,你不覺得你們的做法很可笑?」香香的雙眼彷彿蘊涵了無限委屈。

司寇飛煙確定她願意相他說話了,也不管她的嘲諷,自得其樂道:「有一個受人利用的妹妹,總比一個欺詐世人的妹妹要好!」

香香厭倦的別開眼。「……你讓我非常失望。」

司寇飛煙微怒。「我也想說同樣的話!」

香香無法與他溝通,掀起被子急於下床。

「妳做什麼?」司寇飛煙握住她的腰。

「離開。」去找段惜鈺。

「妳別想!」司寇飛煙清楚她的念頭,猛力把她按回床上。

「我要見他。」香香如在自語。

「他和段嫣然走了!」

「我只要再見他一面。」最後一次確認他的心意。

「他拒絕妳了!」

「我要再見他一面,聽他親口說出答案。」

「他和我合作前,已跟我說過他的答案!」司寇飛煙受挫大吼。「他不會和妳在一起!」

「我要見他、見他、見他──」香香捂起耳朵,在床上翻滾著像耍賴的小孩。

「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司寇飛煙冷冷的問負責醫治的友人。

獨孤淡漠道:「我聽一位前輩說過,有人養奇花異草上癮,有人弄絲竹管弦成癖,大凡痴者多少帶了點邪氣。」

「我沒心情聽你講故事!」少廢話!

「我是在引用前輩的話,表示──你妹妹有中邪的危險。」

「這不是接近走火人魔?除了讓她見段惜鈺,有無藥物可解?」

「你自己明白沒有,何必多費唇舌!你妹妹太執著了,這種性子需要改,否則容易傷神傷心──」

「住嘴!」司寇飛煙厭煩的揮手。「照你的說法,他們見面豈不是更會對香香造成危害?」

獨孤揚眉。「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司寇飛煙翻個白眼。「別說什麼『解鈴還需繫鈴人』。」

「老套,我自不會這麼說。」他頗為驕傲道:「是以毒攻毒!」

「……」司寇飛煙分不出這兩句話的差別。

總之,他絕對──不讓段惜鈺再出現在香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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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兩天過去了,司寇飛煙眉心的皺紋深到可夾死蒼蠅。

香香的房門被鎖著,腳也繫上鐵鏈。他守著妹妹不讓她離家半步,但他卻越來越痛苦!

「她沒絕食、沒得風寒熱病,為何會日漸憔悴?」司寇飛煙再度抓著獨孤,一同到香香床邊研究妹妹的玻

「她不睡呀!沒吃飯不會死,不睡覺會沒命!」

司寇飛煙長嘆一聲。「香香,妳一定要折磨哥哥嗎?」他懊惱的問。「為什麼不聽話!我們有過約定,而妳輸了,妳要信守諾言──不再見段惜鈺!」

「我只要見他最後一面。」她平躺著,臉色蒼白,眼眶泛青且微微下陷,才兩天功夫竟瘦得不成人形。

司寇飛煙煩惱的問獨孤。「她為何只說這一句話?」

「這句話反應出她的執著,並暗示她若因此傷心欲絕,死後會成為怨魂,在未達目的前不能超生。」

「我妹妹好好的你少咒她!」

「你不讓她見段惜鈺,她恐怕好不了。」

司寇飛煙氣得在房中跳腳。「見也沒用啊,那小子不接受她!」

「你怎麼知道?」香香與獨弧居然同時發問。

司寇飛煙頓時語塞,繞著桌子走來走去,不情不願的解釋。「他容貌被毀,又聲名狼藉為同道唾棄,他認為自己配不上妳!」

「我不明白!」香香坐起身,疲 憊到了極限,神智卻仍清醒。

「哥問妳,若是妳容貌、名聲俱毀,妳敢追著人家不放?」

「……只是這樣?」香香迷迷糊糊的喃喃自語。「呵!原來不是我不夠好……他真是這麼想的嗎?」

「香香──」司寇飛煙見她眼淚直流,心裡沮喪不已。「我看非得請段惜鈺走一趟了。」

獨孤附和道:「早點覺悟,早點結束。」

「唉……」他的憂愁在面對妹妹的淚眼時,全化作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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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輕拂大地,入夜的天空飄起一陣小雨。

「你去見她最後一面。」司寇飛煙目光暗沉,示意段惜鈺香香房間在何處。

「我準備離開金陵了。」氣色不佳的段惜鈺遲疑著。

司寇飛煙冷笑。「你不見她,到我家做什麼?」

段惜鈺面色窘迫:「我聽妖嬈傳話,說她病得厲害。」

全武林正四處搜尋著段惜鈺與段嫣然的行蹤,危機無所不在。

他剛準備離開金陵,一聽說香香病重,仍是不顧後果立即趕到司寇家。

可是,到了她門前,他反而退怯了……

「她是心病,整天只惦著見你一面,你幫我勸她別再固執了。」司寇飛煙強拉著段惜鈺到門口,對裡面的人說:「香香,妳的段惜鈺到了,妳和他說吧!」

「段惜鈺?」房內的燈火倏地亮起。

段惜鈺聽著香香的腳步聲,等她走到門邊後急道:「別開門,就這樣!」

他沒有勇氣面對她。一旦見面,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帶走她。今後的路太艱險,他不能拿她的安全開玩笑。

香香順從的止步,手慢慢平貼在門板上。

「你來了……」她的手指憑著記憶勾勒著他的輪廓。

「妳聽我說──」段惜鈺頓了片刻,微啞的聲音十分飄渺。「最近、不,這些年發生太多事了,我……沒有力氣再應付別的難題。」

「什麼難題?」指她嗎?

「香香,妳曾告訴我,如果有人傷了妳的心,這世上還有其它人會努力讓妳開心。」段惜鈺沉澱情緒,在回憶中找出她說過的話。「妳叫我給別人機會。」

「你有聽進去呀?」她恍惚的笑著。

段惜鈺強忍心痛鎮定道:「我把這句話送給妳,希望妳……忘了我。」

香香放在門上的手倏然垂下。

段惜鈺一手握劍,一手抓起長發,在司寇飛煙詫異的注視中割下一束青絲,慎重的放在香香房門口。

「我以此立誓,我的生命中沒有妳,亦不會有別人。」

香香不知他做了什麼舉動,聽他冷淡的語調,她委屈的哭了。

「你的誓言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不擔心別人和你好,我不是──我只想看一看你……」

「不……」他沒信、心能抗拒她。

「段惜鈺──」香香衝動的打開門。

「喂,你跑什麼?」司寇飛煙一轉眼,便見察覺的段惜鈺飛身離去。

「段惜鈺?」香香出了門,周圍連他一絲氣息也不留。許多長久以來無法解開的悲哀,困住了她的知覺。「他在哪?」

「往山林的方向去了。」司寇飛煙剛說完,妹妹隨即追去,纖弱的身影在夜色中奔馳的模樣令人擔心。「香香,小心點──」

她不顧一切追著他,沿途只有段惜鈺的足跡卻不見他的蹤影。

「段惜鈺!」香香不甘心的呼喊。「你分明對我有意,為何連再看我一眼都做不到?」

沒人回答她的話,唯有雨勢漸大。

空氣中突然響起琴聲。香香心跳加速,循聲而去,找到段惜鈺受傷期間居住的屋子。

沒有人影──

他快她一步走了。她只看見門內有把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段惜鈺,你出來……」

「別過來。」不知如何到了門外的他出聲阻止。

香香抓起傘奔出門。

依舊見不到他,他永遠早一步離開。

「段惜鈺……」香香聲嘶力竭的喊,痛徹心扉。她明白他這一走,就是永別。

遠處傳出一段琴聲,像在響應她的呼喚。

雄渾的前奏拉開悲壯的旋律……

這,是他給她的答案。

香香的臉滿是冰涼的雨水,眼角下的兩行溫熱,是淚。

她踩著顫抖的步伐,小心接近這個不肯見她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他發現後又無情走遠。

「你為什麼不見我?」她邊哭邊問,撐開傘像迎接情人般找著。

段惜鈺仍彈著分離的曲子……

一弦,是謂君弦。

傳說遠在千年前,嵇康臨刑之際,以欺君之弦彈這曲以嘲弄當權的司馬昭。

如今,段惜鈺以畢生所有的熱誠注入琴音中,一曲完結後,斷裂的琴絃表示永遠的分別。

香香在琴聲完結的瞬間找到了他彈琴的地點──

人不在,月光卻明媚。

她手裡的紙傘驀然落地,風雨吹過撞向樹幹,紙破骨斷,

「你在哪裡?」她眼眶含淚。他真的離開了,也帶走她作了多年的夢。

那把琴放在樹旁,琴絃被刻意割斷。斷弦絕音再也不涉情愛,這就是他給她的承諾。

香香跪坐在琴邊痴痴的撫著琴,見一旁地面似有利器刻畫的字跡──

曾經滄海難為水

這七個字,終結了她十多年的思念。香香喉頭乾澀無比,再喚不出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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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峨眉山金頂

大雨過後,打鬥仍在持續。

雙方流暢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的跡象。

尤其是包圍段惜鈺的一方,即使被打退了馬上轉身重來,不知疲累似的攻擊教段惜鈺擺脫不了,也無可奈何。

「段惜鈺,你何苦為了段嫣然與天下為敵?」勸告聲不時揚起。「說出段嫣然的藏身之處,我們絕不再為難你!」

段惜鈺一手筋脈已斷,護送段嫣然入峨眉山竟耗盡他全部體力。

從不知段嫣然得罪的人如此之多,每個仇家均有充分的理由報復,她根本死有餘辜。然而他仍堅持:「既將她藏起,豈有讓你們知道的道理?段惜鈺若願意透露她的下落,一開始便不會管她死活!」

劍 光從他周身散開,射出凜冽的劍氣擊退逼近之人。

「段嫣然武功全廢又有人貼身看守,段惜鈺以性命擔 保,她不會再涉武林。」說話間,他單手對抗群敵。「請諸位高抬貴手,饒過她!」

將眼前的人二打倒,他力道拿捏適中,並未傷了任何人。

「你們若再苦苦相逼,莫怪惜鈺不再留情!」說罷不等他人答覆,段惜鈺迅速移步……其實他雙足重若千斤,全靠意志力支撐。

前方是懸崖,精神渙散的段惜鈺走到崖邊才看清。

他苦笑,聽力已逐漸模糊,只知身後的人還沒死心。

奈何劍落地,他完全無力,背向陽光的身影無比孤寂。忽然想起遠在金陵的香香……此時的她正在做什麼?

懸崖下方,濃霧瀰漫。

段惜鈺不得不回頭,卻在轉頭的剎那驚見天空浮現一個外紅內紫的彩色光環,如夢似幻。

環中隱隱有人的影子……

「香香?」段惜鈺出神呢喃。

他身後的人亦因此異象而停止了動作。

「妳怎會在這?」兩邊都是萬丈深淵,段惜鈺卻恍似看不見地直直向前衝。

她不是在金陵嗎,為何忽然出現在這?

段惜鈺伸手想碰光環內的人……

「段惜鈺──」旁人大驚。「別過去!」

段惜鈺置若罔聞,整個人踏出懸崖──

瞬間,身後爆出驚呼聲!

他沒摸到香香,反而從空中跌下,墜入萬丈深淵──

滿身的痛楚因強風颳過而愈加劇烈。段惜鈺恍然自己看見的只是幻象,香香並不在這……他們已經分開。

身子急速墜落,他已沒力量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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