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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荻 - 《日月織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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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 0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忘記仇恨。

    忘記恩怨。

    別讓人世間的七情六慾輕易駕馭了你的心。

    更別讓男女間的情愛嘖癡變成自由的枷鎖。

    更愛一個人,就該勇敢放手,否則死命握在手中的幸福住疋成空。

    輕咬下唇,她懦弱的瑟縮在他的臂彎中,用力而拚命的想將腦中這些惡意竄出的念頭甩出思緒。

    記不得當時師父為什麼會說這些話,她的年紀太輕,無法理解話裡的含意是什麼,她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都待在絕世穀裡,過著與世無爭的簡單日子,紅塵俗世的紛紛擾擾,也就與她無關。

    那些情與愛的,對她而言太過遙遠。

    她和師父尚在江湖中奔走、懸壺濟世的時候,每天接觸的人不是傷重的、病痛的老弱婦孺,就是追殺師父,揚言不得到「毒門秘笈」絕不善罷干休的惡人。

    她和師父一樣,痛恨殺戮血腥,痛恨人心的陰險狡詐。

    因此,當師父毅然決然的帶著她藏到絕世穀中,她慶幸從此不必再看到那些不想看到的人的嘴臉,也天真的以為自己永遠不必要接觸人群,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待在穀裡頭,無憂無慮。

    然而,閒適的日子過久了,難免覺得枯燥乏味,一個人看盡日出日落,一個人度過春夏秋冬。偶爾蠢動著想出穀,一想到穀外的那些爭鬥殺戮,難免退卻,何況她只是個孤兒,到哪兒也不會改變,又何必出穀沾惹是非?

    就在這個時候,他闖進了她的生命裡,在她平靜無波的心湖裡投下巨石,掀起萬丈波濤,此後大小漣漪不斷。

    為了救他,她看盡一個大男人的身子,把他當作是自己的所有物,照顧他、為他料理每件事。早晨醒來,覺得每天都是新鮮的,至少有個人陪她說話,雖然他常惹得她不高興,但是,她逐漸習慣他的存在。

    不久前因著賭氣而離開曹府,她才驀然醒覺,他的存在已在她心底紮下牢不可拔的根,若沒有他,她這一生無法完整。但是——愛一個人不見得必須擁有他,畢竟,她能給他的太少太少。

    她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無法給予他財力、勢力上的幫助。

    和曹影倩相較之下,她貧瘠得一無可取。

    直到如今,她總算明白師父話裡的含意,原來他早知道自己必會經過這關口,才會說那些話給自己聽。

    想透了這一切,她的心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在想什麼?」隱約感覺她的呼吸忽急忽緩,藺明爭低沉的嗓音柔柔地拂在她耳頰,引來陣陣癢意。

    「嗯?」她含糊地嚶嚀一聲,順勢偎近他一些,不明白何以被窩裡都已如此暖和,她還是覺得冷。

    紅著臉賴進他暖呼呼的胸膛裡,她不禁覺得好舒服、好有安全感。

    然而下一刻,她卻不由得眼眶微紅,心口熱熱的,淌過酸酸楚楚的感覺。

    忘掉哀傷!強吸口氣,逼迫思緒忽略掉未知的明天,只要好好把握住現在,因為現在的她是真實的擁有他。

    「不累嗎?怎麼不睡?」支肘微微側身,他索性環著她的纖腰,除望著她黑暗中的五官輪廓,似乎也若有所思。

    她抑鬱寡歡地垂下眼睫,幽然長歎。「只要一閉上眼,好多事情就會湧上腦海,一幕又一幕,停也停不了。」

    「哎哎,什麼都不許去想,我要你此時此刻只想我一個人。」板起臉孔,他愛憐又霸道地捏住她鼻尖。

    「好痛!」她搗住鼻子不讓他再捏,過一會兒才又問:「那你呢?你為什麼也不睡?」

    吻著她柔滑馨香的細長髮梢,他頓了頓。「因為我也在想事情。」

    「想什麼?」

    再換了個姿勢,他的手不規矩地移到她平坦小腹上劃圈圈,一顆心又一顆心,不停不停地劃下去,她覺得又酥又麻又癢,只得抓住他的手求饒。

    「快回答我!」

    「我在想著我們相識以來發生的每件事。」

    聞言,她不免錯愕的睜大眼。

    沒想到他剛剛想的和她一樣,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那麼,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件事?」

    「還有哪件事!」轉轉眼珠子,他語帶不滿的搓她肚皮。二個大男人被剝光光的躺在床上任一名小女子宰割,這事要被人知道多不光彩。」

    「真的很不光采嗎?我只不過是想救你免於嗚呼哀哉。」隱忍笑聲,她的嘴角已經燦爛的漾開弧度。

    「不過,咱們也算扯平了。」

    「為什麼?」

    「因為呀——」他故意拉長尾音,聲帶輕佻地逗弄著她。「你那回在客棧也被我瞧個精光了。」

    倏地,她的臉脹紅如朝霞,整個人像被丟入火堆裡燒燙起來。她嘟起櫻唇笑不出來了,忿忿不平地橫眉豎眼。

    「原來你是這種下流齷齪的人!」想捶打他又被他抱得更緊。

    「彼此彼此。」他笑,逕行拉攏被子又將她壓在身下,以吻封緘。

    燃燒一室的溫暖,讓冷風吹不熄兩人的熱情,一直延續至天明。

    深冬的清晨,皚皚瑞雪將房舍屋瓦埋成一片銀白色美景。

    推開厚重的紅色大門,府邸外兩旁的林木枯槁,街道上有著寨寨奉奉早起勞動的人影來回奔忙。

    深吸口氣,咆哮的冷風凍寒刺骨,鑽進每一處肌膚中隱隱作疼。

    她將雙手遞送下頗處,反覆搓揉不至僵硬戰慄,一雙深邃黑眸定定望住遠在天邊的山麓,沒有遺憾,沒有躊躇,更加沒有悔恨。

    帶著滿心的溫暖,她昂首邁步跨出門檻,投入曙光初露的白色街景中,未曾回首凝望來時路。

    這是她第二次離開他身邊,也是最後一次。

    她什麼都不想,只想記得他的溫柔,記得昨晚夜裡兩人耳鬢廝磨的美好,永永遠遠記得,也永永遠遠放下。

    離開了京城的範圍後,她猛提真氣躍上樹梢施展輕功,以迅捷的速度往前飛掠。

    急急掠奔了約莫幾裡路,前方猛地閃出一道索命光束,她駭然大驚不及收勢,腳下步履雜亂。

    「納命來!」

    一張陰驚凶殘的面孔猛然逼近眼前,眸光炯亮,像是盯上獵物的野獸,吐露著噬血的光芒。

    木蕁織什麼都不及思考,只知一道冰冷狠狠插入了自己的腹部,下一刻,人已倒入漫天飛塵的雪地上,身上那本「毒門秘笈」也隨及被取走。

    隨著意識模糊、知覺麻痺,側臥的耳邊隱約聽聞蹄聲沸沸。

    沉入闈黑的夢境之中,一滴眼淚凝在眼眶跟著冰凍。

    雪花兒片片落降,這兒,該是她的葬身之地了吧。

    「啊——」

    崩潰的跪倒在雪花飛揚的荒原裡,他狂烈的仰天長嘯著。

    她還是走了,走得無聲無息,不留隻字片語。

    為了不拖泥帶水,她在走前施放了安眠香,讓他睡得又死又沉,沒有半點知覺。

    如今,任憑他在城裡城外瘋狂尋找,也構不著她的行跡。

    這是她的選擇,但,他怎麼能甘心呢?

    經過昨夜的纏綿,他認定她就是他的妻子,今生今世,他將愛她憐她,用一輩子來建造屬於兩人的世外桃源。

    沒想到她居然狠得下心離開自己,昨夜的愛戀誓言,比耳邊吹拂的冷風還要空蕩虛無,以為伸手抓住的,到頭來其實什麼都沒有。

    怎能相信這就是結局?怎麼相信?

    接近傍晚時分,一名大腹便便的年輕少婦,在貼身小婢細心地攙扶下,穿過迂迴曲折的長廊甬道,來到空了足足兩年的「遠香閣」。

    踏入精緻雅潔,高深宏敞的主廳,正好碰上剛從臥房內走出的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不由分說地急急攔住來人。

    「怎麼樣了?她的傷要不要緊?」

    「你來了呀。」出落得傾國傾城的鬱還煙微微一笑,微鎖的眉眼在這刻舒展開來。「太醫說她命大,那把刀差一點兒就刺中心臟,也幸虧易相國等人及早發現她躺在雪地裡,要不,咱們可就失了個姐妹。」

    荊喬巧驚懼地瞠大眼,睫毛眨巴眨巴地上下舞動。「更是如此,我得快去看看她才是!」

    「走路慢些!你這可是第一胎,不小心不行。」她柔聲提醒著少根筋又好動的四妹。

    「哎呀,我已經夠小心了,你就不曉得我在荊家光是打個噴嚏,就會讓他們全家緊張得要命,還噓寒問暖個不停,每天補呀補的,我光聞到燉雞湯的味道就想吐。」挺著六個月多的身孕,她翻著白眼吐苦水,腳步動作絲毫未停。「瞧瞧我這嚴重變形的身材,像不像一隻肥嫩的大白豬?」

    「你嫁了個好人家呢,怎還不知福?」輕搖螓首,掛在鬱還煙的笑容即使淡若薄霧,卻美得教人離不開眼。

    「難不成時王府的人還是那副惹人厭的調調?」語鋒一轉,荊喬巧不爽地瞇起眼來。

    鬱還湮沒正面回答,纖手拂開了垂落的紗帳。

    「咱們別提那些惱人的事了。喏,她已經昏睡了六七天,都還沒醒過來。」

    荊喬巧將臉湊上去。鋪著厚厚的毛毯上,一個面貌清麗、膚色死白的女子就躺在那兒,兩道秀氣的眉未經修飾,一身素色的勁裝打扮,活脫脫像是練過功夫的俠義女子。說不上比較像誰,但那凝在眼眉之間的倔強,倒是有那麼點三姐的味道。

    「她怎會碰上這麼可怕的事?一把刀插在肚子上,有仇家要她的命嗎?」抬起頭,她咋舌地問,覺得肚皮涼颼颼的有些發麻,她撫了撫圓滾滾的肚子,生伯小寶寶受到驚嚇。

    「當易相國趕到時,她已經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了,後來隨行侍衛察覺附近林中有個行跡可疑的人徘徊,於是追了上去,但最後還是被他給逃走。詳細情形我不清楚,不過父星已經下令緝拿這名男子,相信很快會有結果。」

    「難喔!」荊喬巧皺著鼻子猛搖頭。「我看這事不等她醒來自行解釋,想抓兇手,那可比登天還難。」

    「誰知道呢?」鬱還煙心疼地撫著床上女子的細瘦臉龐。「咱們四個任誰也沒碰過這麼可伯的事,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她為什麼是一個人?」不由得沉下臉來。「照道理,她已經與她宿命註定的歸屬合為一體,現下怎會落單?又怎會遭人刺殺?」

    聞言,荊喬巧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惴惴不安地多作臆測。

    「我在想,她……她該不會是碰上了一個負心漢吧?」

    「不會的!」鬱還煙嚴肅地打斷她。「我相信這其中必有什麼癥結,絕對不是因為她愛上一個可惡的負心漢!」

    搶住口,荊喬巧也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也在這同時,耳畔傳來不屬於彼此的低吟聲,她們吃驚的轉頭望去,驟見床上的人兒已悠悠醒轉。

    當知覺回復,腹部的痛楚強烈地擰皺她的眉眼,似要將她的身子狠狠撕裂成兩半,她抱著肚子在床上打滾,額頭淌下揪結成串的汗水。

    「呃……好痛……」眼角迸出無助的淚,記憶卻一點一點地閃過腦海。

    「快、快去傳太醫!」荊喬巧急向呆在一旁的婢女們喊著,她們這才慌張地快步離去。

    「冷靜下來!你的腹部挨了好深好深的一刀,禁不起你這麼動!」鬱還煙焦灼地試圖按住她不斷翻動的身軀。

    是的,她挨了好深好深的一刀,但是,她怎麼還活著?

    怎麼還活著?

    不久,太醫匆匆忙忙趕到,慎重地檢視她身上傷口,塗上一層沁涼膏藥。包紮完畢,將熬好的苦口藥汁餵她服下,讓一波波攻擊的痛意暫時解除。

    荊喬巧緊張的抓皺繡帕。懷孕的人容易心悸,她連她腹部的傷口都不敢多瞧,怕影響肚裡的寶寶。

    「我……我在哪裡?」

    恢復了正常意識後,木蕁織神情茫然的環視這金碧輝煌、過度豪奢的樓閣,身下所躺的鑲著花邊的金色錦緞,是她這輩子還沒摸過的上好料子。

    視線一轉,落在眼前貌若天仙的女子身上,懷疑自己尚且置身夢中。

    「這裡是皇宮!」荊喬巧先一步搶話,激動地握住她沒啥溫度的手,嘰哩咕嚕說一大串話。「也就是你的家,我和她則是你的親姐姐,因為你最晚回宮,所以排名第五,也是五位公主中最小的。」

    她表情呆滯的望向說話的人兒,注意到她微微隆出的肚子,至於對方嘰哩呱啦地說了什麼,壓根兒聽不進去。

    「你們是誰?」她不知所措的再問。

    「哎喲,我不是都說了嘛……」

    荊喬巧懊惱地踱著腳,鬱還煙忙不迭地安撫她。

    「你別急,她才剛恢復意識,不好好說是不行的。」

    連聲音也待地清脆好聽,木蕁織恍恍惚惚,不曉得怎麼應對這一切。

    「你叫什麼名字?」在床邊款款坐下,鬱還煙輕輕地問。

    「我叫木蕁織。」

    「蕁織,你靜靜聽我說,這裡是皇宮內院的遠香閣,你是一位公主,而我和她,是你的姐姐。」

    話說完了,仍不見她有明顯反應,只是呆呆傻傻,像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公主?」

    鬱還煙定定的望了她一下,才舉起手將外披的天青錦襖微微敞開,露出雪白肌理,讓她可以清楚看到自己肩胛上的紫色胎記。

    「關於這個胎記,相信和你身上的是一模一樣的吧?」

    她心神俱震,瞪著那個無法作假的閃電紋路,木摹織只覺天旋地轉,腦門轟隆隆地震個不停。她渾身抖顫,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對方的肩胛,想確認她的胎記真的和自己的一樣……

    一樣的觸感、一樣的冰涼、一樣的美麗……

    「雖然我胖了不少,不過,我身上也有這個胎記。」荊喬巧趕緊嚷著,當下也想敞開衣襟證明。

    「公主,你有孕在身,要著涼了怎麼辦?」旁邊的貼身小婢急忙阻止她。

    「哪那麼容易著涼,你們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可是……」

    「四妹,她們的顧慮是對的,」鬱還煙憐愛地說著。「你就別掀開衣服了,我想她已經知道了真假。」

    處在震驚中而遲遲無法平復的木蕁織,猛地縮回手,目光在她們兩人身上不斷梭巡。

    「這是真的嗎?我……我是公主……而你們是我的姐姐?」

    「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讓我慢慢說給你聽,你便能瞭解,事情為什麼會變得如此。」

    見她慢慢的恢復平靜,鬱還煙這才娓娓說起。

    「二十多年前,當今大理國的皇后懷了五胞胎,由於聖上早年征戰討伐招來極度怨恨,暗施巫邪之術報復在皇后溫柳迎的身上,讓孩子一出世就必須送出王府,以保母女平安。等孩子們一一長大,找尋到宿命中的歸屬,國僧崇智大師便能藉著星象波動將她們找回來。而今,我們已經一家團圓了,因為你是第五位公主,也是最後一個失散在外的公主。」

    即使事過境遷,荊喬巧還是不住地頻頻掉淚,想到加諸在每個人身上的種種苦難,她就覺得好不甘心,尤其是……

    「皇后娘娘駕到!」

    說時遲那時快,荊喬巧抬起淚眼,見母后溫柳迎愁眉不展的來到遠香閣,其他人揖禮拜過後,她也抹著淚花迎上前去。

    「母后,五妹她醒了!」

    「真的?快讓我看看她。」聽到這天大的好消息,溫柳迎迫不及待的走到床榻邊,看到從鬼門關前繞了一趟的寶貝女兒,正睜著一雙淚水滂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她握住女兒懸在空中的手腕,因為激動而數度泣不成聲。

    「沒、沒事就好,」溫柳迎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母女才剛相認,她不想嚇著了她。「我就怕你有那麼個萬一,那我怎麼活得下去?」

    「你……你是我娘?」木蕁織顫聲輕問。

    「是的,我是你娘呀!」強撐著笑容,淚卻不聽話的一再滑落。「我苦命的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才會受了這樣嚴重的刀傷。」

    木蕁織從不知道自己的淚水能夠氾濫得如此洶湧,像是永遠都流不盡。

    這個雍容華貴、母儀天下的女人是她的親娘,她是大理國的公主,她不是孤兒,不是孤兒呀!

    「這是真的嗎?你們……你們全都是我的家人?」這一切來得太不真實,木藝織好怕自己是在做夢,好怕一醒來又要全部失去。

    「傻妹妹,你的家人還不止我們幾個呢,」顧不得眼淚鼻涕糊成一團,荊喬巧用繡帕猛擦著臉。「大姐和三姐昨個兒也來看過你,不過你一直在昏睡,所以不曉得。現在你醒了,我想今明兩天她們還會來看你的。」

    「對了,你身上這傷是誰下的手,先告訴我們,好讓你父皇下令抓人去。」溫柳迎蹙起兩道彎若新月的細眉,凝重地說道。

    木蕁織閉了閉眼,不知是心安抑或無力。「司徒昭葛。」

    「記得他的容貌嗎?」

    「嗯。」她虛弱的點頭。

    「那好,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派人來,到時你仔仔細細的描述犯人的長相特徵。」

    沒有人繼續追問她有關於過去的事,她們都很明目現下還不是時候,先給她一點時間適應,反正來日方長。

    何況,聚攏在她眉目之間的哀愁憂邑是那麼的深濃難解,她們怎忍心在這時候撩撥她的傷口?

    夜已深沉。

    藺明爭像個行屍走肉般的枯坐在房內,不想吃,不想睡,腦子裡想的只是:她會去哪裡?她又能去哪裡?

    她在這世上已無親人,絕世穀的草廬也已毀棄,如果她更要走,這茫茫人海,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安定下來?

    連續奔走了幾天,還是沒有她的下落,她的決心讓他更加無法死心,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讓她知道自己有多麼需要她。

    屋外有人敲門,他卻署若罔聞不理不睬,來人只好自行推門入內。

    「明爭。」

    身體已然痊癒大半的曹孟軒,在曹影倩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進來。

    見到來人,藺明爭再怎麼落拓頹廢都得勉強振作精神應對。

    「義父,都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

    「義父是來跟你道歉的。」看著不修邊幅的義子,曹孟軒黯然地說道。

    「道歉?」藺明爭不明就裡的望了眼頭垂得低低的曹影倩。「為什麼?」

    「倩兒都和我說了,原來……原來……唉!」曹孟軒內疚的搖頭。「瞧瞧我這老糊塗,病剛好就急著替你們倆成親,也沒真正關心你心裡意願,才會讓木姑娘就此離去。」

    「義父你——都知道了?」藺明爭只覺喉頭啞啞的,不知怎麼說才好。

    「我本以為你和倩兒一塊兒長大,往後曹家的一切由你繼承再適合不過,也就順水推舟的撮合你們倆,怎麼知道你只當倩兒是妹妹,也在這幾個月內有了心儀的對象……」看到自己一手帶大的義子在幾日間憔悴消瘦得不成人樣,曹孟軒的眼眶不禁紅了。「你原諒義父年紀大了,頭腦迂腐不清,才會擅作決定,逼你允了這樁婚事……」

    「義父,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他喊著,委靡的眼痛苦閉起。「她並不是因為這事才走的,她是因為……」

    「因為什麼?」

    「她是因為不想耽誤了我的前程,也不想破壞我和你們的關係,才會毅然決然的選擇離開。」

    「唉,木姑娘能夠這般識大體,確實是個難得的女孩。」搖搖頭,曹孟軒語重心長的感歎著。

    他苦澀的牽動嘴角,凝在眼底的愁雲難以散去。「人都走了,再怎麼難得也都失去了。」

    「會不會——她只是逞強,過一陣子,發覺心裡著實放不下,還是會回頭來找你?」

    「她不會的,她下了決心便不再回頭。」否則,她不會選擇在那一夜過後狠心離去,讓他毫無挽留的餘地。

    「明爭,義父知道你心裡苦,所以,倘若你對這兒已無戀棧,要離開這裡,我們也不會阻攔你的。」曹孟軒輕輕地說道。儘管他是那麼不捨得,但他更不忍心見他如此痛苦。

    「義父……」藺明爭震驚地瞠大眼,不敢相信曹孟軒願意讓他走。想起他對自己的養育之恩、救命之恩,他在這一時之間起了猶豫。

    「去吧,說不定她回到了絕世穀,說不定她在等著你去找她。」帶著寬容的微笑,曹孟軒鼓勵地說著。

    他忍不住跪拜在曹孟軒的腳跟前,男兒有淚不輕彈,卻還是淚眼模糊。

    「只要你記得,這裡是你的家,你隨時都可以日來。」曹孟軒也不禁紅了眼眶,愁腸百折地伸手將他扶起。「快起來吧,你都瘦成這樣,義父怎捨得讓你跪我?」

    然而曹影倩在一邊早已哭成了淚人兒,想到明爭哥即將離去,她的心就如被刀剜割般疼痛。

    藺明爭站起身,深深地凝視這個又癡又傻的大小姐,上前一步,輕輕地扶住了她的肩頭。

    「答應我,在我走了以後,好好照顧義父義母,也好好照顧你自己。」

    咬著蒼白的唇瓣,她不住地點頭,卻答不出一個「好」字。

    原來,生離比死別還苦。看著他們,他體會出這般複雜難捨的感覺。

    但他還是得走,就像義父說的,說不定蕁織已經回到了絕世穀。

    他不再遲疑,他要立刻動身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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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 00:17: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所有的人都到齊了。

    她想都沒想過的一家人,此時此刻全都聚集在她眼前。

    四個如花似玉的姐姐,儀態萬千的母后溫柳迎,在她們身後,還站著一個雍容沉穩、貴氣懾人,目光不可一世,深具王者風範的尊者。

    是的,他就是段政興,這大理皇城的統治者。

    她的父王,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啊。

    這一切都是真的,惟有她的思潮始終澎湃不定,一雙霧氣眼瞳透著迷離。

    「你們——全都是我的親人?」

    「是啊,盼了二十年,咱們總算一家團圓了。」

    噙著欣慰釋懷的笑容,段政興霸氛輕佻地瞥了溫柳迎一眼,見她不安地垂下眼睫,僅是握住女兒的手沒多作反應。

    這些年來,她為了這五個女兒流盡了眼淚,夫妻間的感情急遽直下,濃情蜜語不再,兩人漸行漸遠,溫柳迎的心全懸在不知下落的女兒身上,也就任他疏離冷淡自己,「皇后」頭銜形同虛名。

    但自從女兒一個個尋回,兩人長久來的冰霜似乎逐漸融化,段政興緩下了罷黜溫柳迎,另立蕭瞿蓉為後的事,也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她身上。

    她不知該喜該憂,他眼底燃燒的熱情,總有意無意的撩撥她的心。

    「這是荔誹、還煙、語瓏,我的名字則是喬巧,不用說,他們一個是父王,一個是母后。」

    木蕁織動容的抬起眼,看著她們,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蕁織,快點喊人哪。」莉喬巧在她耳邊提醒著。

    望著每一張帶著鼓舞微笑的臉孔,她的整顆心漲滿了熱切的感動,眼眶紅紅的,鼻頭酸酸的,心裡熱熱的。

    「父王、母后。」

    若非這時機不適合再掉眼淚,溫柳迎恐怕又哭得不能自已。

    她咬緊牙根忍著喉間發熱的酸楚,強自振作的拍拍女兒的手背。

    「這二十多年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不過,都過去了,娘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一點委屈。」

    「是的,我也保證。」

    段政興隨即附和,意味深長地再望了眼溫柳迎,直瞅得她滿心忐忑。

    面對他的幹擾,溫柳迎只能故作鎮定,溫柔而堅定的繼續看著女兒。

    「蕁織,如果你還有什麼心事,就一定要說出來,別悶在心底獨自難受。你的姐姐們都是過來人,假如是感情上碰到了困擾,可以對她們傾訴,畢竟,我們都不希望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木蕁織明瞭她所說的「孤單」指的是什麼,其他姐姐都是成雙成對的回來,唯獨她一個人少了個伴。

    是她咎由自取,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他,卻一次比一次心傷、一次比一次痛苦。

    連她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他是如此深愛著自己,她卻沒讓他有絲毫反對的機會就走,她這麼做,就是聽懂了師父說的話嗎?

    「蕁織?」奇怪她為何突然默然無語。

    「我沒事。」接受了她們的關心,不代表她非敞開心扉不可。

    抿抿杏色紅唇,溫柳迎還想說些什麼,段政興卻突然上前一步摟住她的腰,俊美無儔的臉龐微微逼近她。

    「咱們也該走了,把時間留給孩子們好好敘敘。」

    「皇上,你……」溫柳迎無措而微慍地低呼一聲,兩朵桃紅染上粉頰,羞惱地想掙開他的手臂。

    「走吧。」儘管他臉上依舊掛著迷人的粲笑,但那眼底的倨傲與堅定卻不容她抗拒。

    於是,在女兒們樂見其成的微笑中,溫柳迎被段政興給拉走了,屬於他們的愛情,總算開始回溫。

    望著他們遠去之後,大家才把視線挪回木蕁織的身上,很有默契的一人各拉一張圓凳到床榻邊,等著好好敘敘。

    見到這情景,木蕁織有些難堪的蹙了蹙眉。

    「我……我累了。」

    「累了?」她們有些錯愕。

    「不累不累,先和我們聊聊嘛。」荊喬巧第一個不依的嚷著。

    「我不知道該聊什麼。」帶著逃避的心態,她輕聲低語。

    「你真的不想和我們談談嗎?心底有事,說出來總是好過一些。」鬱還煙溫柔地說道,眉眼深處卻蘊含輕愁。

    「我不認為說出來會讓我好過一點。」雖然不忍看她們失望神情,但她還是拒絕了。

    「為什麼?」

    「我知道你們都想為我做點什麼,但是,現在的我什麼也不需要。」

    「你真的不需要?」

    「我需要的,只是足夠的休息。」她還是固執的不為所動。

    碰到這情形,眾人似乎也沒轍了。

    「既然這樣,就讓她休息吧,咱們何必自討沒趣。」冷眼睥睨著這個個性孤僻的小妹,霍語瓏的刁蠻脾氣似乎有復甦的前兆。

    「別這麼說嘛,她只不過是還不習慣自己的身份。」知道三姐的性子同樣刁鑽難搞,荊喬巧只得囁嚅地幫腔。

    「是為了個男人吧?」鐵著心腸,霍語瓏語氣刻薄地諷問。「所以你遲遲不肯敞開心扉,只為一段逝去的感情不斷哀悼著。」

    她犀利的言詞毫不留情的刺入她心底最脆弱的環節,木蕁織臉色發白地瞪著這個氣勢強悍的「姐姐」,身軀微微發顫。

    「你……你憑什麼這麼說?」

    「憑我們每個人在感情路上都曾受過創傷、受過阻礙,如果你只會在這裡自怨自艾,那是沒有用的!」

    不顧旁人極力阻止她再說下去,霍語瓏只想狠狠罵醒她。

    「你若要說自己遭遇可憐,那麼我要說,我們每個人的經歷都不比你好到哪去。荔計差點被個採花大盜給侵犯,也在鬼門關前來回數趟;還煙曾經被人鞭打、被潑熱茶、被人羞辱。而我還曾經淪落到街上行乞……」說到這裡,才發現莉喬巧沒什麼可憐遭遇值得湊數。「總而言之,不管你曾經歷過多慘的事,那些都已經是過往雲煙,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但是你什麼都不說,我們怎麼瞭解你?」

    她倔強地別過臉。「難道我不想說也不行嗎?」

    「當然行!」霍語瓏深吸口氣,拽著其他人的袖子。「咱們別待在這兒惹她討厭,反正她心裡只有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

    「語瓏……」鬱還煙實在不知怎麼辦才好。

    「大家的關心對她而言,只是累贅,她還活在過去,自怨自艾,那可憐兮兮的面子簡直可悲透頂。」

    不爭氣的淚滑落蒼白雙頰,木蕁織神情淒愴的迅速拭去。

    「你說得對,我還活在過去,因為我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不像你們全都擁有完整幸福的愛。」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事已至此,不管你和那個人之間出現什麼難題,我相信只要努力,許多事情還是有解決的方法。」她義正嚴辭地道。

    「哎呀,急死人了。」憋了老半天,荊喬巧也急嚷著。「蕁織,那個男人到底姓什麼叫什麼?你們又發生什麼事?我看你一次說出來,不要讓我們在這兒猜來情去,這樣真的很難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如果你沒有和宿命中的歸屬結合,易相國是決計找不著你的,所以,不要再逞強了,讓我們幫你,好不好?」鬱還煙也說了。

    無論她們究竟說了多少好聽的、難聽的、關心的、激將的話,到最後,木蕁織還是選擇了逃避、選擇了沉默。

    她沒有辦法告訴她們,是自己選擇一個人孤單,狠心丟下愛她的男人,毅然決然的離去。

    就這樣,在屢勸無效的情況下,她們一個個失望的走了。

    而她只是面無表情的枯坐在床頭,靜靜地任由時間點滴流逝。

    這日,專門照顧木蕁織的一名宮女香薇,在午後匆匆忙忙的跑進道香閣,怎知一到了床榻邊,才發覺自己撲了個空。念頭一轉,猜測公主必定是到後園的「藕香榭」去了。

    幾天相處下來,她知道這位五公主特別喜歡看風景,老是對著窗外的山水望得出神,一看就是一整天。昨天另一名宮女香雪告訴她,遠香閣後方有一處涼亭水榭,榭外四周有一大片荷池,花開正紅,那景色美得不得了。當時她就想,五公主說不定今個兒會想去那裡。

    腳下步伐一轉,朝著「藕香榭」而去。果不其然,五公主人就坐在亭子裡,神情落寞地望著滿池子盛開的荷花。

    她快步走進了亭子裡,和香雪打了個照面,接著曲膝一拜。

    「啟稟公主,有位姓曹的千金小姐說要見您一面。」

    姓曹?

    木蕁織愣了愣,為這毫無預警的狀況感到無措。

    「公主,她人還等在宮外,您要宣她進來嗎?」

    是曹影倩吧?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人在皇宮內?

    她心慌意亂地收回停駐在荷池上的視線,有些不安地抬眼望著宮女香薇,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公主?」香薇小心翼翼地再問一次。「或者您不想見她,要奴婢打發她走呢?」

    「不!」她立刻急切地道。「請她進來吧,我見她就是。」

    「那麼,我這就請她進來見您。」香薇趕緊揖過離去。

    須臾,曹影倩那張出色絕艷的容顏,出現在行往藕香榭的曲徑上,身後跟著她的貼身小婢夢夢。兩人跟著宮女香薇,亦步亦趨的來到木蕁織的面前。

    一切都不同了,曹影倩清楚的瞭解到這點,因此,她款款下拜——

    「大小姐,用不著這樣。」木蕁織眼明手快的阻止了她,臉上表情既尷尬又難堪,也因自己動作過遽,牽動了傷口隱隱作疼。

    曹影倩定定的望住她,一雙漆黑的眼眸裡藏納著千頭萬緒,極力掩飾眼底深處的嫉妒與傷感。她不著痕跡的抿抿唇,漾開一抹動人的淺笑。

    「真沒想到你是公主之身,我由衷的為你感到高興。」無論如何,藺明爭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再怎麼怨對這樣的結果也無益處。

    對於她的善意,木蕁織並未多作表示,只是勉強擠出一點笑意帶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一張緝拿要犯的告示。」曹影倩多少也瞭解她的個性,多餘的話還是直接省略。「上頭載明司徒昭葛殺傷了當今聖上的五公主,我左想右想,猜不出他會殺的人還會有誰,一問之下,才知道這第五公主的名字叫做木蕁織,因此我便跑來找你了。」

    「原來是這樣。」她備感酸澀的慨然低語。分不清自己該喜該悲,畢竟來的人不是藺明爭,而是曹影倩。

    「所以,有件事我非來找你說清楚不可。」

    「你放心,我和他不會再有瓜葛……」

    話未說完,卻讓曹影倩聲色俱厲的打斷,她情緒激動的握緊拳頭。

    「恕我無理!我真不明白你為何如此鑽牛角尖,從頭到尾,我就不打算和你搶明爭哥,可你卻三番兩次的選擇離他而去!」她痛心疾首的搖頭。「為什麼呢?明爭哥是這麼愛你,你卻總是讓他傷心、讓他痛苦、讓他生不如死,如果他今天愛的人是我,不論我們倆之間出現什麼問題,我拼了命也要解決,而不是用逃避來讓愛情劃下旬點,可是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木蕁織緩緩地黯下眼眸,不讓她發現自己的眼眶中已然盛滿淚水。而飽受煎熬的情感與思念,也在這刻被她勾起。回想著那一夜的溫柔緩緩,潛藏在內心的痛苦似又捲土重來。

    「我只適合獨自生活。」她哽咽地喊出不穩沙啞的聲音。

    「既是如此,那麼你就更不該待在這兒!」沒了鎮定,曹影倩放縱著心中不平,朝她憤怒吼出。「因為明爭哥為了找你,已經離開了京城!」

    「什麼?」她震撼的抬起臉,任憑熱暖的濕意墜下,身子不由自主的跟著顫抖。「他……他離開了京城?」

    這突如其來的演變,徹底擊垮了她的自尊。不顧身上傷口未癒,她倉皇失措的抓住了曹影倩的手。

    「這怎麼會?你們沒留住他嗎?為什麼不留住他?他……他……」木蕁織潰決而無助的搖頭,脆弱的身軀已是不堪一擊,顯得搖搖欲墜。「他怎麼會這麼傻?怎麼會?」

    「公主……你沒事吧?」宮女香薇擔憂地連忙上前攙扶。

    「我們非但沒留住他,反而還希望他順利找到你。沒想到他一走,就有了你的下落。」曹影倩淒惻自傷的苦笑。

    聽到她的話,木蕁織萬般痛楚的閉上眼,毫無血色的面容滾落更多淚滴。她揪著自己的衣襟,藉由香薇的攙扶才能勉強站穩。

    「是我的錯,我以為……我以為我的離開,才能讓他恢復過往生活,無後顧之憂……」

    看著她哭,曹影倩也覺喉頭哽咽。甩甩頭,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掉一滴眼淚,她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傷心難過的。深吸口氣,她說出了關鍵的一句話。

    「這一切,並不是毫無轉圖。」

    淚水滂沱中,木蕁織望著曹影倩模糊不清的臉龐,露出惶惑愁困的神情。

    「快去找他吧,他在絕世穀。」在這一刻,她的聲音冷酷得不帶一絲感情。「還有,別再辜負明爭哥的感情了,否則,就算是做個壞女人,我也要把他給搶走,你記住了。」

    說完這句,曹影倩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其實是因為偽裝堅強的假面具已戴不住。

    她心如刀割,有誰能體會?

    成全了他們,她又得了什麼?

    再沒有一點猶豫,木蕁織確定了自己的歸屬是在何方。

    是的,不能再鑽牛角尖了,她要擺脫孤零零的影子,她要立刻飛奔到他身邊。告訴他,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春日澄清。

    時值三月上旬,絕世穀裡已是春意盎然。

    遠望山峰疊翠、雲霧繚繞,近觀古木蕁天、清水飛瀑。

    一個寂寥蕭瑟的身影,出現在已然荒蕪的環湖小島上,利用山林間可用的木材石頭,在被燒燬的草廬上端,搭建起一座新的木屋。

    環顧四方,天地何其遼闊,倒顯得他卑微渺小。

    在這沒有世俗幹擾的穀內,他摒棄了心中雜念,一心想將這木屋盡早完成。

    儘管他沒有找著她,但他還是執著而不悔地信守承諾,要建造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家園。

    不管是一個月、兩個月、半年,甚至是更久更久的時間,他都會在這兒一直等下去。

    很幸運的,當這簡樸無華的木屋完成外觀部份時,他只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就等到了伊人出現。

    這一日,天邊匯聚了一些陰霾烏雲,陽光時有時無,拂面的風微微濕冷,像在預警著雨水的降臨。

    她站在島嶼對岸,穿著一襲淺藍色的素面衣裙,雪白的臉孔有著異樣的霞紅,咬著下唇,眼瞳閃爍著不明光芒,看見他從屋裡走出,眼睛瞪得更大,那光芒也在瞬間變得更加耀眼。

    也是在這時候,他發現了她的存在。

    生怕這是因為天候不佳所製造出的幻象,也怕是自己眼花,他把眼睛瞪大再瞪大,想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沒錯,站在對岸的人的確是她,他癡盼了整整一個半月的人。

    知道她終究是回來了這裡,他欣喜若狂的舉起手來朝她揮舞,沒有責怪與嘖怨,只有滿心的感激與深情。

    不由自主的,木蕁織難掩激動的掩住口鼻,不使自己淚流。

    怎能相信這個男人寧可守在這兒等她回來?

    這麼愛她的男人,她為什麼會傻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離開他呢?

    她的腦子亂烘烘的,目光追隨著藺明爭從對岸跑過來的身影,在她反覆深呼吸的同時,他已經站定在面前,深情款款地凝視她,不住喘息著。

    「你還是回到了這裡。」

    「我……」

    「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我絕不放棄你。」他固執而堅定地道。

    聽著他霸道而不失愛意的宣告,她的心掀起巨浪,為他而洶湧起伏。

    有太多太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只好撲進他的胸膛,讓長久受到折磨的靈魂稍稍得到舒解。

    「對不起,雖然,我說再多的對不起都沒用。」

    確定她還是愛著自己、在乎著自己,這比什麼都重要!藺明爭將她摟緊,耳邊聽著她的道歉,心裡卻覺得好溫暖、好踏實。

    「那麼,你還會離開我嗎?」

    她急切地抬起紅通通的臉蛋嚷著:「不會了,永遠永遠都不會了!」

    「既然這樣,我就原諒了你。」他說,輕吻她額角上的細發。「畢竟,我已經不生你的氣了。」

    「為什麼?我傷了你的心,你有資格對我發脾氣。」這麼輕易就被原諒,她反而覺得良心難安。

    他搖搖頭,溫柔地抹去她不小心汜濫的淚花兒。

    「知道嗎?我在這裡待了一個多月,突然領悟出許多事情來。要一個人獨自生活,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沒人說話、沒人陪伴,說話成了件多餘的事,每天光是想著要如何打發時間,就足以讓我精神崩潰。」彷彿怕她只是個虛幻的影子,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緊她。「所以,當我想到你性格上的孤僻與封閉,我體會出你心底的種種痛苦與掙紮,你不願我和你一樣孤零零的,你希望我過著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寧可孤獨的離去。但我知道,不管我們倆到最後是選擇什麼樣的生活,至少我們是在一塊的,不是分開的。」

    「我……」

    「你還能回來這裡,我真的很高興,我很怕自己無論怎麼等都等不到你,又或者萬一我待不住還是離開,你卻回到了這裡,那麼我這輩子一定會抱憾死去。」

    「謝謝你這樣包容我,我以為……以為你會恨我……」憶及自己曾做過的傻事,她的眉頭頓時揪縮,內疚的在他懷裡拚命磨蹭,悔不當初。「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好了,別再說對不起了。」他愛憐地將她淩亂的髮絲攏到耳後,看她淚眼汪汪成了淚人兒,實在心疼極了。「也別再哭了,你的眼睛都紅成這樣,教我怎麼忍心呢?」

    也是因為遇上他,她才知道自己淚腺如此發達,一哭就停不了。急急忙忙抹著臉上的濕濘,看他胸前已被她哭得濕答答。

    她愣了愣,窘迫地掀起眼睫,看他黑眸裡帶著幾分笑意。

    「不打緊,是你的眼淚嘛。」

    烏雲稍散,陽光探出臉來煦照大地,她望瞭望島上剛建好的木屋,心中又是一陣感動。

    「沒想到你還有當建築工人的天分呢。」

    「別小看我,我會的事可多了。」

    「不過,我還有好多事要告訴你。」

    「我知道,那一大群躲在樹林裡的人,肯定是你帶來的吧?」

    她驚訝的回頭望向身後。沒瞧見什麼人影呀,怎麼他卻看出來了?

    「你看到了?」

    「是啊。」他納悶的皺攏眉心。「他們是誰?為什麼跟著你一塊來?」

    「我……這些事說來話長。」她唯唯諾諾。

    「還是得說吧?」

    「事實上——」又頓了頓。

    「嗯,說下去呀。」

    「我是……」

    她鼓起勇氣正想告訴他,他卻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啊」的一聲然後擊掌。

    「糟了,我正在烤一隻山雞呢,這下可慘了,肯定成了黑炭雞。」

    「烤山雞?」她呆了呆。

    「是啊,快去瞧瞧,說不定還有得救。」不管她要說什麼,當下得先救那隻雞才行,要不他的午餐就沒著落了。

    他趕緊牽著她的手快步橫過石橋,一邊叨叨絮絮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新鮮事。大概是太久沒說話了,一開口就沒完沒了。

    結果那只山雞已經被烤成烏漆抹黑雞,藺明爭瞪著它,惱火兼不爽的又咕噥一番。

    從初時的錯愕到露出會心的微笑,木蕁織也不急著告訴他自己的身世了。

    那些個等在樹林裡的侍衛婢女,就讓他們再等一等吧,反正,她也是熬了好久才熬到眼前的幸福呀。

    「明爭。」她突然喚了他一聲。

    「什麼?」

    「我好愛好愛你。」

    他倏地回過頭,見鬼似的看著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甜蜜的美麗光暈。

    愣了大半天,卻風馬牛不相及的擠出一句話。

    「怎麼辦,午餐沒著落了,你肚子餓不餓?」

    見他神情認真,她只好抱著肚子猛點頭,做出飢腸轆轆狀。「嗯,我好餓好餓,還有別的東西能吃嗎?」

    「有是有,不過你要和我一塊去捕山雞。」

    「好。」

    就這樣,只見兩道身影愉快的追著山雞滿山遍野跑,直把躲在另一邊樹林裡的人給等得焦頭爛額。

    「天哪,公主光會追雞,怎不快些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好讓我們出現哪?」

    「是啊,她不會忘了吧?」

    「那怎麼辦?要不要提醒她?」

    「怎麼提醒,現在如果突然跑過去,說不定會惹得公主不高興。」

    「她和那位三公主不一樣,應該不會大發雷霆才是。」

    「哎哎,那很難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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