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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 《商門甜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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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 00:31: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自古女人就要忍

  兩人一路讓車夫快點,薛文瀾焦急得不得了,宋心瑤握著他的手不斷低聲安慰,莫約花了兩炷香的時間回到宋家。

  大小姐跟姑爺回家,自然沒人會阻攔。

  周華貴所住的雁陽院在東南角,又走了一段這才到,夫妻一起穿過垂花門,天氣熱,梅花窗跟格扇都開著,兩人正要跨過坎子時,杜嬤嬤突然往前,低聲說:“奶奶,讓大爺單獨見見薛太太吧。”

  杜嬤嬤雖然是宋家派給周華貴的,但這幾年早已經被周華貴收服,把周華貴當作真正的主人,她會這樣講,那只有一個可能——周華貴的意思。

  宋心瑤不是不識趣,於是縮回腳,“那我在花廳等吧,夫君快點進去。”

  薛文瀾點點頭,便進去了。

  宋心瑤到了花廳,又問杜嬤嬤,“婆婆到底什麼病症?大夫怎麼說?”

  “便是血虛。”

  “血虛?婆婆這幾日受傷出血了?”

  “沒有、沒有,老婆子顧得好好的,薛太太沒事,可能就是年紀到了,所以大小毛病一起來,只是……”

  “你倒是說啊。”宋心瑤無奈,這樣支支吾吾要講不講的,挺討厭。

  “老奴看,太太是結郁於心。”

  “結郁於心?大爺都高中進士第八名了,婆婆應該是欣喜,又怎麼會不高興?”宋心瑤覺得不太可能,就算對她這媳婦不滿,但兒子高中了耶,兩種情緒放在一起,高興還不足以抵銷不滿嗎?

  “奶奶是不知道,太太這兩年偶爾會小酌,醉後總是說少爺有了新娘忘老娘,又說……說媳婦不孝順……”

  宋心瑤沒管她的挑撥,“那你不勸勸?”

  “勸了、勸了,不過老奴只是一個下人,薛太太又怎會把我的話聽進去。”

  “當真?”

  “老奴怎敢說謊。”

  宋心瑤皺眉,突然想起這杜嬤嬤的兒子不就跟一個丫頭跑了嗎?當年杜嬤嬤不准兒子娶個漁女,沒想到兒子鐵了心就這樣一去不回。

  這杜嬤嬤肯定有移情作用,把周華貴的待遇套入自己身上,於是跟周華貴同一戰線,忘了主人家是誰。

  好個結郁於心,那要怎麼辦,讓他們夫妻和離嗎?

  婚前娘就說過文瀾挺好,不過那個婆婆將來恐怕麻煩。

  當時自己還覺得沒關係,自己是媳婦,讓著婆婆就是,現在想來還真不是普通的辣手,一個老娘喊著兒子媳婦不孝,這兒子媳婦能怎麼辦?

  說來自己也寃枉,啥都沒幹呢,這就成了不孝媳婦?

  這不是寡母坑兒,什麼才是寡母坑兒?跟下人說兒子不孝順,這要是傳出去,薛文瀾別說當官了,這一輩子的前程都沒了。東瑞貴重孝,以孝立國,一個不孝順的人沒資格替皇上分憂。

  “杜嬤嬤,這件事情你可有跟外人說過?”

  “沒有、沒有,何況在這府中也沒人關心薛太太,哪來得人會問。”

  宋心瑤不去理會她的陰陽怪氣,正色道:“你要是對婆婆好,那就記得閉上嘴巴,‘不孝’固然可以拿來約束我,但也會害得夫君前程盡毀,我話放在這裡了,以後要是傳出風聲,我就找你、找你女兒一家子算帳。”

  杜嬤嬤一驚,連忙跪在地上,“老奴不敢。”

  “最好是不敢。杜嬤嬤,你不要因為婆婆對你好,就忘了自己是誰,就忘了自己領誰家的銀子,若是讓我知道你挑唆婆婆,我就把你們一家子趕出去。”

  杜嬤嬤更驚嚇了,“大小姐,老奴知道,您手下留情。”

  宋心瑤心想,真是欠打,非得人家說出難聽的話才知道主僕的分際,一個嬤嬤也敢替她婆婆說不孝,真當自己是回事。

  又不是外傷流血,怎麼會血虛?這是要補嗎?萬一婆婆身子弱,虛不受補那不是害了她?

  看來這大夫也不太行,還是換一個,京城不少醫術好的大夫,不過這種大夫一般人請不動,文瀾現在是准朝和縣丞,應該能請動。

  血虛?找內科還是婦科?話又說回來,婆婆也真是,好日子不過,偏偏鑽牛角尖,真的命太好。以前是外婆、母親照顧,現在是姨母、表嫂照顧,就算從江南到京城中間吃了苦,但也只是一兩個月,比起長長的人生,那根本不算什麼。

  祖母把她捧在手心,母親對她也是沒有絲毫怠慢,兒子爭氣,身為媳婦她也很敬重婆婆——到底對入生還有什麼不滿意?

  宋心瑤在沉思,杜嬤嬤在雁陽院靠著周華貴的信任作威作福,都快忘了自己是下人,剛剛被大小姐教訓一頓,又羞又惱,心裡巴不得周華貴再討厭大小姐一點,呸,只不過會投胎而已。

  半晌,薛文瀾終於出來。

  臉色很難看,非常非常難看。

  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很生氣,又很壓抑,好像一碰情緒就會爆發。

  眼眶紅紅的,哭過了?還是太生氣的關係?

  但他們是夫妻,她不能因為他的狀態不好就裝作沒看到,起身迎了上去,“夫君?婆婆可好?”

  “需要休養一陣子。”

  “我記得得城北有個醫館,看婦科很是專精,現在夫君是准八品,那家的大夫應該願意出診。”

  “不用了,母親休息休息就好。”

  “可婆婆都兩三天了也沒見好轉……”

  薛文瀾怒目大吼,“我說不用!”

  宋心瑤嚇了一跳,成親兩年,別說吼她,連大聲點說話都不曾,一時之間呆住了,從小到大沒人吼過她。

  薛文瀾也發現自己失態,很快調整,“我——”

  “不要緊,我知道你是擔心婆婆,我沒事。”宋心瑤截斷他的話,杜嬤嬤還在,她不要他在下人面前跟她道歉。

  夫妻之間應該是包容,而不是斤斤計較。

  婆婆生病,他心情不好也是理所當然。

  “心瑤你……我想靜一靜。”

  宋心瑤怔了怔,很快打起精神,“好,那我去找我娘,夫君若要回去,再讓人過來喊我一聲。”

  兩人回到青草巷,牛嬤嬤迎上來,笑著說:“姑爺小姐回來了?差不多洗洗手就能開飯,今日下午在市集看到螃蟹,雖然還不到中秋不夠肥,但能先嘗嘗滋味。”

  宋心瑤聽到有螃蟹,一時間也動了食愁,又想周華貴病重,吃點難得的東西說不定能開開胃,“分一半拿回宋家,說是薛少爺讓人給薛太太做的。”

  牛嬤嬤不是不懂事的人,聽小姐這樣吩咐連忙道:“老奴馬上找罐子裝起來,這就送過去。”

  薛文瀾低聲說:“多謝你了。”

  宋心瑤拍拍他,“你我夫妻,不用這樣客氣。”

  心裡也奇怪,丈夫是怎麼了,他們今天出門還好好的,他一聽完婆婆的病,就整個人都不對了。

  在馬車上問他,他說沒什麼。

  沒什麼怎會躺了兩天都還起不來?說要去請好的婦科大夫,他又說不用,他不擔心嗎?

  而且以前搭乘馬車時,一拉下帳子,他一定馬上過來牽自己的手,一下親一下摸,一路不消停,可是今天回來他碰都沒碰她一下。

  想問他怎麼了,但他渾身就散發一種“不准問”的氛圍。

  她也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不是。

  他的氣憤明明白白的,雖然已經儘量克制,還是會撒出一些到她身上,想問為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一頓飯,一言不發。

  “今日月色好,我給夫君彈彈琴?”宋心瑤還想哄他。

  “不用了。”

  “那我做水丹青給你?”

  “也不用。”

  “那我——”

  “都不用。”薛文瀾打斷她,“我還有一些文章沒看,要回房去,你想睡就睡,不用等,我今晚睡書房。”

  看著他走向書房的背影,宋心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委屈,但不想哭,哭只是給人看笑話,她是宋家大小姐,絕對不哭。

  宋心瑤深吸一口氣,忿忿的說:“小雅,給我燒水,我要洗澡。”

  洗了個舒服的澡,宋心瑤躺在床上,往左躺也不對,往右躺也不對,內心又罵起自己單獨睡了十七年,只不過這兩個月身邊有人而已,居然這樣就不習慣?

  可惡,薛文瀾,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抱著夏被,宋心瑤開始沉思起來,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從薛文瀾單獨去探視生病的周華貴開始。

  周華貴若是病重,他應該是擔心,應該是請大夫,而不是生氣。

  他到底為什麼生氣?

  想起杜嬤嬤說的“太太這兩年偶爾會小酌,醉後總是說少爺有了新娘忘老娘”,難不成是因為婆媳矛盾?

  可她們又沒住在一個屋簷下,哪來的矛盾?

  那周華貴就是自卑又自大,所以不想要個高門媳婦,要講矛盾,大概也只有通房問題。

  以前塞春花秋月,現在塞紫苑半夏,說來說去就是不想薛文瀾的兒子從她肚子裡出來而已。

  真頭大。

  婚前就知道麻煩,但沒想到這麼麻煩。

  一個杜嬤嬤都敢當她面挑唆,周華貴平常都不知道要怨成什麼樣子。

  可是薛文瀾不是那樣沒腦的人啊,他有自己的判斷力,也知道母親不喜歡她,總不可能把母親的話照單全收,他要是真蠢成這樣,這親事連成都不能成。

  宋心瑤翻了個身,周華貴到底說了什麼?

  她實在是很不想耍一些後宅手段,但真不得不,薛文瀾那麼生氣總有原因,自己可不能真的啥都不知道就這樣跟他去朝和縣。

  宋心瑤從床上起來,牛嬤嬤本來就沒睡著,一聽到動靜,馬上從小榻子起來,“小姐睡不著?要不要喝點甯神湯?”

  “不用,嬤嬤,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你。”於是把今日下午的事情說上一次,薛文瀾怎麼冷淡、怎麼古怪,晚上牛嬤嬤就在,自然不用贅述,“我不知道婆婆說了什麼,不過你家姑爺一下午就變了另一個人,現在還在跟我生氣,明日天一亮,你就回宋家把事情跟母親說上一遍,讓她想辦法叫雁陽院的人開口,我就不信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牛嬤嬤連忙道:“好,老奴明日四更就起來。”

  姑爺跟小姐一直很恩愛,以前是相敬如賓,現在則是蜜裡調糖,早上都還好好的呢,回來就不一樣了,可是自己只是個奶娘,小姐沒開口,她怎麼好逾矩,現在小姐有交代,那再好不過了。

  交代完,宋心瑤這才倒回床上,很無奈的還是睡不著,直到遠遠一更的打更聲傳來,這才迷迷糊糊睡去。

  宋心瑤作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一下夢見他們在前往朝和縣的路上,婆婆一路伸手,每天晚上都說害怕讓她過去陪伴,又叫半夏去伺候薛文瀾就寢。一下又夢見數十年過去,薛文瀾又被調回京城,孩子都大了,回京城正好趕上訂親,還夢見紫苑爬床,一臉得意的踉她說“大爺現在不喜歡你了,大爺喜歡的是我,少爺說若我生下兒子,就給我當姨娘”。

  宋心瑤撲上去就打,夢中的薛文瀾卻護著紫苑,還說她小器,不過是個通房丫頭,有什麼好計較……然後就被小雅叫起來了。

  夢境很不愉快,導致醒來時也很不愉快,宋心瑤摸摸胸口,還跳得厲害,內心想著,好啊,紫苑半夏,本姑娘等著你們出招。

  大雅、小雅見她神色不善,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的服侍著,洗臉、鹽漱,然後換上輕薄的夏天襦裙。

  昨天只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困,等一下一定要叫小雅給她煮一碗醒神湯。

  換了衣服便走到起居間,看到登高在那裡等著,卻不見薛文瀾,奇怪的問:“少爺人呢?”

  登高尷尬的回答,“少爺一大早出門了,說是回宋家看薛太太,然後還要去玉佛寺添還原本的香油錢。”

  好啊,現在是連她的臉都不想看到了是嗎?

  好,有本事別回來。

  宋心瑤氣呼呼的吃了早飯,內心又想,希望母親大人大發神威,趕緊把事情查清楚,她可不想繼續給人家當出氣桶,可惡。

  饒是薛文瀾陰陽怪氣,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一個月內要到朝和縣走馬上任,可是一天都不能耽擱。

  該買的都要買好,行李打包,還要叫辦事先生來,把這房子還回去。

  薛文瀾想帶著母親一起,不過周華貴這病狀纏纏綿綿一時間也好不了,大夫說了,不要舟車勞頓。

  宋心瑤想勸,但幾度開口又沉默,不知道該怎麼說起,只能裝沒事。

  這次她終於知道原來“夫妻離心”是這樣的,他若跟她吵架那還好,如果打架那更好,偏偏他就是能忍,有事裝沒事,宋心瑤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丈夫強壓抑怒氣裝沒事,自己去捅開幹麼?

  以前睜眼甜蜜,晚上捨不得睡,現在則彌漫著一股怪異氛圍,傻子都知道他生著氣,不想跟她接近。

  可自己真的什麼都沒做啊……

  宋家母親那邊也沒消息,這周華貴還挺厲害,一個寄居太太能把底下的人都收服,現在還撬不開下人的嘴。

  好煩。

  啪的一聲,琴弦斷了。

  她一時間有點傻,旁邊伺候的小雅一陣驚呼,“小姐的手……”

  斷弦打在手背上,出現了一條血痕,紅色的血珠一滴兩滴的正在往外冒,但奇怪的是也沒有很痛……

  小雅馬上去取了傷藥,小心翼翼給她敷上。

  宋心瑤看著那包紮,有點好笑,這要是普通人,也不過雞油抹一抹就好,她因為是宋家大小姐,所以一點小傷下人都很慎重。

  啊啊啊啊,好鬱悶。

  他們才成親兩年呢,難道未來薛文瀾都要這樣對她嗎?

  周華貴說了什麼?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百思不得其解。

  晚飯時,薛文瀾看宋心瑤手上包著白布巾,一直冷冷淡淡的態度總算有了改變,一把抓起她的手,“怎麼了?”

  “下午彈琴,弦斷了。”

  “請了大夫沒?”

  “一點小傷而已,不要緊。”看著薛文瀾臉上出現的心疼神色,宋心瑤突然覺得很委屈。

  又不是不喜歡她了,幹麼對她這樣。

  倔強了幾日,這下忍不住,眼眶紅了。

  薛文瀾歎息一聲,把她擁入懷中,“疼?”

  “你管我疼不疼,你不是不理我嗎?”宋心瑤哭了起來。

  “心瑤……”

  “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別這樣對我。”

  “我——不能對你好啊。”

  “為什麼?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嗎?這婚事也是你同意的,又沒人勉強你,怎麼到現在才講不能對我好?要跟我一起生兒育女,要跟我建立起一個真正的家,一起看孩子長大,一起煩惱孩子的婚事,我老了,也給我梳頭發,這些話是誰告訴我的?”

  “過陣子我再跟你解釋。”

  “不行。”宋心瑤拗了起來,“現在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總不能這樣一直不明不白讓你繼續無視我,你現在就講。”

  “心瑤、心瑤。”薛文瀾低聲說:“信我一次,晚點知道,對你比較好。”

  宋心瑤眼淚更多了。

  她知道薛文瀾說的是真的,他從不說假話。

  那代表事情很糟糕,而且無法挽回,事情說開的那天,就是夫妻到頭的那日,以後他們只能裝作是一對夫妻,而他會一直對她冷淡下去。

  他們不會有兒女,也不會牽手一起變老。

  他們會在大宅中,成為下人口中奇怪的大爺跟夫人——大爺跟夫人從不來往,從不見面,大爺很忙,夫人也有自己的事情。

  他再輪調,她會跟著一起,但他們就是大宅中的陌生人。

  他不會再牽她的手,不會再給她梳頭發。

  也許以後大爺會有妾室,也許他會領養別人不要的孩子來傳香火,她知道事情一定負面得超乎她想像。

  原來母親說“婚姻難”是因為這樣,有時候即使夫妻感情沒變,也會因為外在的原因而離心。

  他再也不是那個薛文瀾,她也不會再是那個宋心瑤。

  難怪母親當年曾經想讓她嫁給文大豪,文大豪喜歡她喜歡得緊,而且他是個粗線條,這樣的婚姻應該很好維持。

  文大豪要說有什麼缺點,就是她不喜歡他。

  不喜歡,所以不願意在一起。

  只是現在回頭想,也許嫁給他,白頭偕老會很容易,因為他什麼都不多想,她只要使出-一點計策,就能把他哄住。

  可是跟自己不喜歡的人一起變老,有意思嗎?

  人生真的太難了。

  雖然才十七歲,宋心瑤已經覺得自己老了一回。

  出發前一晚,兩人又回到宋家,車上一路無言。

  宋心瑤不知道為什麼,平靜了許多。

  不是想通了,而是接受了。

  姑爺小姐回府,下人高高興興去稟報了。

  薛文瀾去雁陽院看周華貴,宋心瑤當然也是看自己母親。這一出京,以後相見不易,多看一眼是一眼。

  宋心瑤雖然心情不好,但還是把自己維持得很好,飯要吃、覺要睡,越是心情糟的時候,越是得讓人看不出來。

  汪蕊十分捨不得,想到懷孕時的欣喜,女兒呱呱落地時的哭聲都好像昨天一樣,現在女兒要跟夫婿出京赴任了,“娘的女兒長這麼大了,剛剛出生時才五斤多,小貓咪一樣,現在都已經當人家媳婦了。”

  宋心瑤挽著汪蕊的手,“謝謝母親多年來辛苦。”

  “哪裡辛苦呢,要不是有你們姊弟,我這日子真過不下去,感謝菩薩讓你跟新天來到宋家,來到母親身邊。”

  宋心瑤被薛文瀾晾了十幾日,乍聽母親這番溺愛言論,忍不住鼻子紅,“能當娘的孩子,是女兒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汪蕊欣慰,“好孩子。”

  “娘。”

  “怎麼了?”

  “沒事,就是想喊喊。”

  汪蕊一點女兒的鼻子,“這麼大了還撒嬌。”

  “女兒就算老了,也是您的女兒,見到了您,還是要撒嬌的。”聞著母親身上熟悉的香味,宋心瑤心裡暖暖的。

  “以後跟文瀾到了朝和縣,那可是縣長夫人,也是宅子的主母,不能再這樣淘氣了,知道嗎?”

  “女兒懂。”

  汪蕊愛憐的替女兒理理頭髮。自己懷胎十月,一手拉拔長大的孩子,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她心情不好。

  剛剛文瀾送女兒過來,她一眼就覺得糟糕,之前見到的親密感都沒了,兩人生疏得很,連站在一起都刻意保持距離。

  “你之前讓母親調查的事情,也是母親無能,撬不開雁陽院下人的嘴。”汪蕊一陣歎息,“當時的嬤嬤跟丫頭都是老太太親自給下去的,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周華貴幾次哭訴下人不上心,老太太聽了心疼,把賣身契都給了周華貴,現在那群人都把周華貴當真正的主子,被收服得牢牢的,多少銀子都說不知道。說來說去也是我這個主母的失職,多年都沒去管那邊,沒想到有朝一日會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不能怪母親,宋家日子穩當,只怕多少銀子都不好買動。”

  汪蕊道:“剛開始請的是我們慣用的沈大夫,後來說沈大夫的藥沒用,雁陽院又另外請了精心堂的祁大夫。”

  宋心瑤奇怪,祁大夫她也是知道的,婦科很好,但一般人請不到,“精心堂不是只跟官家來往嗎?難道是看在夫君的分上,所以祁大夫出診了?”

  “想來是這樣,那日屋子裡就只有文瀾母子,祁大夫講了什麼,外人也無法知曉。母親也想過買通祁大夫,可是我們是商戶,連面都見不著,旁敲側擊的好幾日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汪蕊一歎,“是母親無能。”

  “母親千萬別這樣說,要講也是女兒不好,都已經出嫁了,還來勞煩母親幫忙張羅事情,委實不像話。”

  汪蕊不樂意了,“你是我女兒,何必分得那樣清楚。”

  “謝母親為女兒這番奔波。”

  她婆婆可比她想得厲害多了,看起來那樣膽小的一個婦女,居然可以跟許氏求來所有人的賣身契,還能把她們制得死死的,重點是這個過程完全沒有驚動到任何人,在外人眼中她依然是那個牲畜無害的周華貴。

  汪蕊看著女兒,又是捨不得又是高興。文瀾有前程,那就是心瑤有前程,就算周華貴身子好了之後會南下跟他們會合,但文瀾又不糊塗,自己也不用太擔心。

  摸著女兒的頭髮,汪蕊道:“你的嫁妝動了多少?”

  在她的想法裡,女婿手上的銀子不多,又專心讀書不管外務,女兒肯定要貼嫁妝當日常開銷的。

  卻沒想到宋心瑤道:“沒動過呢。”

  “文瀾那點銀子夠用?”

  宋心瑤解釋,“原本是不夠用的,後來有一天鐘大人親自來看他,有另外給了一筆銀子,他的卷子是鐘大人閱的,說來鐘大人就是他的老師,文瀾就收下了。”

  “鐘大人?那個太尉鐘大人?”

  “是。”

  薛文瀾以十四歲的年紀考上舉子,打破了東瑞國的紀錄,上一個人就是現任的一品太尉鐘大人,三十多年前以十五歲考上,三年後殿試奪得狀元,還娶了玉原郡主為妻,從此一路順遂,平步青雲。

  這樣的人對於後生出於一番好意,特別來看。

  薛文瀾還在讀書,沒有收入,贈銀是關愛,希望這個優秀的後生將來能出人頭地,好替國家盡一分心力。

  汪蕊盤算著,心瑤的嫁妝莫約一千兩,女孩子家有這樣一份嫁妝,應該是可以安心的。

  嫁入宋家快二十年,她已經明白不管丈夫變得怎麼樣,女人手上只要有銀子,日子就不會太差,宋有福那樣不像話,她不也過得好好的。

  “你記得,等到了朝和縣,一定要跟文瀾說,把家權緊緊握在手上,握住丈夫未必握住下半輩子,但只要握住銀子,下半生就安穩了。”

  宋心瑤經過這一陣子,內心已經起了變化,若是以前,她一定會跟汪蕊抗議“文瀾說過他會一直對我好”,但現在她只點點頭,“女兒也是這麼想的。”

  她的廚藝一直不太行,她已經想好了,將來到了朝和縣就好好鑽研廚藝,這麼博大精深的東西,足夠她研究二十年,等老了,時間就過得更快。

  人生真是太難說了,早一個月她還想著生兒育女,白頭偕老什麼的,現在她只想著找個長遠的嗜好好打發時間。

  格扇外小丫頭聲音傳入,“大太太、大小姐,姑爺在花廳上等了。”

  汪蕊拍拍女兒,“那就去吧。”

  宋心瑤起身,鄭重的對汪蕊行了大禮,“女兒此去,回來不易,多謝母親養育之眉,還請母親好好保重身體。”

  “好,你也是,凡事想開點,知道嗎?”汪蕊三十幾歲的人,看事情明白得很,小夫妻出了問題,可是她身為長輩不能插手,只能勸女兒。女人哪,就是這樣,嫁了人,什麼都只能認。

  婆婆挑撥,得認。

  夫君冷淡,誰讓她們是女人。

  自古以來就是男子為尊,丈夫做什麼,妻子都只能忍,只是自己忍是一回事,想到女兒才十七歲就要夫妻離心,內心還是忍不住難過。

  早知道薛文瀾會變一個人,自己當初就堅持把女兒嫁給段家或者文家,好歹不用守那可笑的約定,早早圓房,早早有孩子,女人只要有了孩子,日子就好過很多了,可惜她的寶貝女兒守了約卻得到這樣的結果,老天爺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宋心瑤依依不捨,汪蕊忍著眼淚微笑,“去吧,好好過日子,那就是孝順我了。”

  “母親珍重。”

  到了花廳上,薛文瀾比他們一起來時還要冷淡。

  宋心瑤也很想裝作沒看到,但是不行,她是宋家的大小姐,她就不能丟宋家的臉,不能讓別人有機會說宋家不會教女兒。

  於是打起精神,“婆婆可還好?”

  “還好。”

  “大夫怎麼說?”

  “現在還弱著,大概還要養一個月才能恢復,老太太那邊已經傳話了,等母親身子大好,老太太會替她張羅南下的事情。”

  “那也挺好,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養病。”

  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聽到“養病”時,他臉上出現了極度的厭惡,就好像她說的話很不堪入耳一樣。

  宋心瑤不禁覺得自己很厲害——也不過才十幾天,她已經習慣他的這種神色了。

  薛文瀾,你嚇不到我。

  我現在不跟你吵鬧,是因為顧忌著宋家的顏面。

  於是裝作沒感覺,“明天一大早就出發,不然怕趕不到第一個驛站,為了早起,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薛文瀾斂起神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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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就和離吧

  隔日,十餘輛大車就從青草巷離開了京城。

  朝和縣在南邊,吏部文書又說要一個月內上任,所以一路趕趕趕。

  薛文瀾跟宋心瑤分開馬車,晚上自然是分房而睡,牛嬤嬤跟大雅、小雅看在眼底,但著急也沒用,小姐都沒說什麼,他們底下的人更不能去勸姑爺。

  小雅忿忿不平,“姑爺高中,馬上換了一個面孔,好欺負人。”

  牛嬤嬤卻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只能壓制住兩個小丫頭,讓她們照常服侍,小姐已經很心煩了,別讓她更煩。

  就這樣一路趕著南下,所幸早秋天氣不錯,不冷不熱又不下雨,車行很順,總能在入夜前趕到驛站。

  就這樣過了二十餘天,終於進了太原府,問當地人,說再三天路就能進入朝和縣。

  宋心瑤卻在這時候身體不舒服,所幸已經進入太原府,要找大夫容易得很,大夫說是一路舟車勞頓太過疲倦,休息幾日,吃兩服藥就好。

  小雅跟驛站的廚娘借了小爐,就在廚房熬起藥來。

  宋心瑤躺在床上,想到薛文瀾一路的冷漠,想到自己才十七歲,身心倶疲。

  咿呀一聲,門開了,一股子藥味飄進來。

  宋心瑤睜眼,心想,喝藥的時間到了,以為是小雅,結果卻是薛文瀾,雙手捧著盤子,上面一個刻花瓷碗。

  眨眨眼,努力消化情緒,“怎麼過來了?”

  “牛嬤嬤說你不舒服。”

  “有點累而已,沒什麼大礙。”

  心裡又覺得好可笑,他們是夫妻,居然生疏成這樣,而且自己始終不知道原因,只能被動的接受。

  默默的把藥喝完,心裡又想,明明還關心她,為什麼又要對她這樣冷淡。

  用絹子擦了擦嘴角,“我沒事,你去忙吧。”

  這一路南下,他可“忙”著,所以一切都光明正大,不同車、不同房。因為他忙啊,自己這個妻子又怎麼能打擾他呢。

  薛文瀾看著她,“就在這邊休息一兩日吧,反正也進太原府了,再者,我還要找房子,也得時間。”

  宋心瑤馬上抓到關鍵字,“找房子?”

  找什麼房子?縣丞有官宅,什麼都是現成的,哪需要另外找。

  薛文瀾一臉平靜,“以後,你就住在派給縣丞住的屋子,我會另外找房子住。”

  宋心瑤只覺得五雷轟頂,他連跟她一個屋簷下都不願意了。

  以後他住在租房,她住在縣丞宅邸,五年後輪調,再一起出發嗎?這算什麼夫妻,還不如……不如……

  她以為人生很快樂的,畢竟從小到大沒受過委屈,可是沒想到這個月看盡臉色,還是丈夫給的,冤枉的是她完全沒有做錯什麼。

  他可以再娶平妻、收妾室,一樣可以養兒育女,成一個家,老了等待子孫滿堂,孩子承歡膝下,可她呢?就得一個人看著天空,一個人看著屋簷,一個人看著雨落,才十七歲就要等老,等死?

  她要跟二叔娘一樣了嗎?過著有丈夫,卻也沒丈夫的日子?

  這種婚姻有什麼好維持的,二叔娘也想和離的,但朱家不願意,說朱家丟不起這個人,所以叔娘的青春就這樣在宋家虛耗了。

  一輩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一個姨娘偷人,所以連帶害著主母沒了丈夫,二叔娘也什麼事情都沒做錯。

  宋心瑤眼淚流了下來,“薛文瀾,我可以不跟你吵,可是我得知道原因,我嫁給你,不是為了受委屈,你當初也說過會對我好,這樁婚事沒人逼你。”

  薛文瀾考慮了一下,“我覺得你不要知道原因比較好。”

  “我得知道自己為什麼被厭惡,你不跟我說清楚讓我死心,我不會這麼簡單放過你,你既然折磨於我,我也會想辦法折磨於你。我是女子,什麼都沒有,你現在可是有前程的人,你要毀在我手上嗎?”

  兩人又拉拒了一下,薛文瀾這才開口說——宋心瑤聽完簡直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有這麼離譜的事情,可是這一切又明明白白。

  原來十年前周華貴入住宋家後,宋有福在中秋宴上看到這個第一次見面的表妹,驚為天人,當天晚上就借著酒意闖了雁陽院,欺負了周華貴。

  周華貴自然委屈,但是寄人籬下又怎麼敢吭聲,說出來人家還會以為是她這個投靠的表妹不知道羞恥,勾引了已經有妻室的表哥。

  然後宋有福食髓知味,常常到雁陽院,周華貴不敢說什麼,只能忍。

  可是沒想到就在薛文瀾中了舉子之後,周華貴懷孕了,明明一直以來都有喝藥,還是懷了這孽種自然不能生,只能喝更強的藥流掉,周華貴卻因此身體虧損,所以薛文瀾那次高中後南下祭祖,她才抱病,還只能說自己是歡喜過頭,所以身體不適。

  可是饒是這樣,宋有福沒放過她,等她身體恢復了,照樣溜到她房間。

  周華貴苦不堪言,後來只能厚著臉皮跟表嫂汪蕊說這件事情,沒想到汪蕊卻道:“你們兩人的好事我沒興趣知道,你自己注意點就行。”

  周華貴冤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可是又不能跟宋家撕破臉,為了兒子,只能一直接受宋有福的糟蹋。

  結果這一次又懷上了,而且因為年紀大了,喝藥之後大失血,躺床不能起,連移動都不能,大夫說了,再亂移動可能會再出血,性命不保。

  兒子已經高中進士,也是個可以依靠的大人,自己何必繼續留在宋家遭受這樣的屈辱。

  那日薛文瀾去探視她,祁大夫也在,祁大夫以為薛文瀾知道,所以在外廳提起,薛文瀾簡直不敢相信母親的病是因為流產,可是祁大夫醫術很好,又不可能誤診,所以他進房詢問,周華貴無奈之下只好哭著把事情說出來。

  自己是如何委屈,如何忍耐,宋有福多麼不是人,大表嫂汪蕊又是多麼冷漠。

  薛文瀾當時便想把母親帶回青草巷,可是祁大夫說不行,現在身體弱得很,別說換個地方住,就連下床都不可,若是不聽話,到時候再度出血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只能把母親暫時留在宋家。

  他是個普通人,知道母親的遭遇後,他怎麼樣也沒辦法面對宋有福跟汪蕊的女兒,哪怕宋心瑤什麼事情都沒有做。

  但他就是沒辦法面對,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厭煩,然後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很不對,宋心瑤無辜的。

  可是啊,他的母親也是無辜的。

  難怪母親不喜歡宋心瑤,還要庶生嫡前,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被宋有福跟汪蕊這樣欺負,母親怎麼會喜歡他們的女兒。

  薛文瀾自己也沒辦法面對,一個是生他的母親,一個是他自己求來的妻子,他覺得自己是怎麼做都是錯了。

  他看到宋心瑤,就會想起宋有福跟汪蕊,然後會想起母親那羞愧無比的眼淚,這樣苟且偷生都是為了他。

  自己是踩著母親的貞潔,一步一步前進。

  他在宋家的一切,都是母親拿尊嚴換來的。

  “娘也覺得對不起你爹,好幾次想去死,但你還沒成親,娘要看著你成親有後,才能去找你爹。”

  薛文瀾心疼母親之余,怎麼樣也無法面對宋心瑤了。

  她爹娘這樣欺負母親,他還對她好,是不是很不孝?

  他想要母親安享晚年,可是只要宋心瑤在,母親就無法開心得起來,自己也是枉為人子,早知道一切是母親這樣委屈換來的,他寧願從來沒有進入過宋家。

  宋心瑤聽呆了,下意識的想,不,她的爹不是這樣的人,她的娘也不是。

  可是一切好像又有跡可循,母親總是隔三差五就讓周華貴到翠風院,如果是為了安撫她,就可以成立了,否則她想不出來母親為什麼會對一個投靠的表妹這樣親近。

  她爹也的確對色字放不下,家裡雖然只有兩個姨娘,但外室可沒少過,只不過娘手段厲害,都沒讓那些外室懷孕。

  所以雁陽院的人才會那樣聽周華貴的話,連母親都無法撬開他們的嘴,老爺罩著呢,誰敢不聽,大太太再厲害,這個家終究是老爺做主。

  難怪她說“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養病”時,薛文瀾會露出那樣嫌惡的神色,因為周華貴根本不是生病,是流產——第二次了,宋有福造成的,汪蕊什麼都知道,卻裝作不知道。

  薛文瀾口中那個好色的宋有福是她的爹,冷漠的汪蕊是她的娘。

  她最親愛、最親愛的爹跟娘。

  爹爹雖然不常在家,但對她也不差,娘就更疼她了,別人家生了女兒都當賠錢貨,只有她娘當她這女兒是寶貝。

  可是……可是……難怪薛文瀾要跟她分開住。

  都明白了。

  宋心瑤從哭泣,到止住眼淚,從心臟狂跳,到現在平靜無波,覺得瞬間蒼老,疲倦的程度無法形容。

  這不是只是一段對話那麼簡單,這是兩個月來的視若無睹以及冷漠。

  不管怎麼樣,那是她的爹、那是她的娘,她愛他們,也願意替他們做任何事情,不會有所猶豫,任何。

  父債女償,天經地義,她會承受的,沒什麼好說了。

  “薛文瀾,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見我?”

  他沒說話。

  宋心瑤的心情蕩到穀底,沒說話,那就是了,“我們和離吧。”

  “和、和離?”

  “是,你不想看到我,這樣的婚姻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和離了,各自生活,這樣比較乾脆。你別告訴我你沒想過這件事情,對你的基本瞭解我還有點自信,你怕女子和離後會要死要活,可是我不是她們,我不會。”

  “和離後你要住哪?”

  看吧,果然是想過,只是不知道怎麼跟自己提而已,“在京城城郊找個地方住。”

  宋家是不可能回去的,當初大宴賓客,敲鑼打鼓說姑爺高中,她怎麼能在這時候回去宋家,那不是給宋家丟人嗎?

  她只能自己找一個沒人認得的地方,一個人生活,當作自己不存在,這樣對宋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這一路遙遠,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要和離就乾脆點,不要拖泥帶水,你寫個文書給我,剩下的你派人去官府辦了吧。不過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我自願下堂,此生無望,以後就是等著老去、死去。我爹做錯事,我用一輩子孤寡替他還,往後不管你高升到哪裡,都不准再找宋家麻煩,不然我定剛得你們薛家不安寧,宋家若毀,薛家也別想善存,我說到做到,希望你能明白。”

  薛文瀾神情複雜,他也想過要報復宋家,可是許氏卻是無辜的,她對他們母子那麼好,若害得老人家晚景淒涼,流離失所,他也心不忍,可是母親所受到的一切又怎麼能裝作沒爭?

  宋心瑤要回京了,他還是喜歡她,不過沒辦法面對她。

  她是無辜的,他的母親也是無辜的。

  薛文瀾帶著登高、遠志,跟幾車事物到了朝和縣。

  前任縣丞已經於一個月前外派到他處,這大位空了一個月總算有人來,眾人當然是想辦個歡迎會熱鬧一下,反正朝和縣富商眾多,大家都願意辦這個宴會,出一筆錢就能跟新來的縣丞有個小交情,那是求都求不來的。

  薛文瀾既然要入官場,之前自然好好求教過,這宴會是跟下屬打好關係的第一步,他可以不去,但凡事給別人留點面子,日後會方便許多。

  所以當師爺說起,他便道:“你們看著辦吧。”

  師爺又想,那夫人呢?聽說這新來的縣丞有個成親兩年的夫人啊?

  想問,但又不敢問,想想還是算了,說不定夫人被婆婆留在京城呢,一想又覺得眼睛亮,自己女兒長得還可以,若是能被收為妾室,將來生下兒子那也是大路一條啊。

  但師爺口風不緊,所以消息傳出去了。

  於是接風宴那日,各家女兒都來了。

  東瑞國的官戶跟一般人區分極嚴,就算是大戶人家小姐,若能給縣丞做妾室,那都是大大高攀,娘家風光更是不在話下。

  只是任憑那姑娘再貌美,才華再出眾,薛文瀾都沒太多表情,只是禮貌的點頭就沒再多看一眼,姑娘怕羞,就有點膽怯,一個晚上雖然有七八家的小姐都來,卻是沒人能跟薛文瀾說上話。

  眾人也都是有眼色的,這縣丞既然不好色,那就得找其他路子來討好,其中林員外腦子最靈光,十七歲的年輕縣丞想必還是有抱負的,於是說起朝和縣的人物風俗,山上產什麼,水中又產什麼,居民大多靠什麼為生,鄰國來往的頻繁程度,這正和薛文瀾心意,便開口問了幾句。

  這一個晚上,眾人總算摸清這年輕縣丞想什麼了,於是忙不迭的講起朝和縣的種種,地理山水自然不在話下,還有些比較特殊的風土人情,廖家寡婦是怎麼撐起一個家,保住了廖家“朝和第一繡”的名聲;蔣老爺又是如何樂善好施,年年都捐大筆銀子給青雲寺,好救濟窮苦人。

  這些,都是薛文瀾想聽的。

  雖然出發前也看了朝和縣的人物水土志,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哪怕念得再多相關資料,都比不上在地人一席話。

  眾人摸清他的想法,哪還有不賓主盡歡的道理。

  薛文瀾自然有他的意思,借機告訴朝和縣的官商,他來是為了主政,是為了讓這裡的居民過得更好,美女與金錢他沒放在眼底,只要他們能明白,好好配合政務,自己在商務上也會給予一些方便。

  他沒酒量,於是只小飮一杯,自然沒人敢不長眼的灌他酒,縣丞大人以茶代酒?酒通通拿下去,換茶上來。

  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也算賓主盡歡。

  薛文瀾特意向操持的祝員外道了謝,那祝員外高興得都快上天,他們做生意的最怕上頭人捉摸不定或者過度貪財,這薛縣丞不難討好,想到以後做生意可以順利些,哪還有人不高興。

  吃完飯,花了一炷香的時間回到官衙。當初師爺看中祝員外操辦,就是因為祝家離官衙近,來往方便。

  薛文瀾洗了澡,酒醒了不少,只是茶喝多了,沒什麼睡意。

  看到那張百子繡床,又有點出神。

  不知道宋心瑤到哪了?算算應該已經到了京城近郊,花了二十幾天南下,又花二十幾天北上,不知道她還吃得消嗎?牛嬤嬤跟大雅、小雅有沒有好好伺候?

  薛文瀾打開抽斗,取出一個黑色包裹,布巾裡面是一條漿壞的兔毛圍巾,還有一個繡著鴛鴦的荷包。

  圍巾,是六歲那年她給他的。

  荷包,是十四歲時她給他的。

  其實應該扔了,既然要斷就斷得乾淨,可是每次想叫下人拿去扔總還是捨不得,這兩樣事物丟了,他跟宋心瑤就真的再沒有關係。

  半晌,他又收起來放回抽斗,心想,也許再過幾年,自己都會忘了這抽斗有著這兩樣事物,順其自然就好……

  “大爺。”登高進來,“剛剛收到消息,薛夫人已經進入太原府了。”

  “那你替我去接母親。”

  “是。”

  母親身體養好後,宋家老太太就派車讓母親南下了—他的母親終於離開宋家,不用再遭受那樣的羞辱。

  以後他會好好孝順母親,絕對不讓母親再受一點委屈。

  四日後,周華貴進入朝和縣,母子相見自然有一番歡喜。

  周華貴眼中含著淚,“我們母子總算可以獨立生活。”

  “是兒子不孝。”

  “怎麼是你不孝呢,沒事,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兒子帶母親去看院子,早早就準備起來,等著母親入住,我原想自己打點,不過想著也沒操持過這種事物,怕疏漏,所以請師爺的夫人打點。”

  周華貴心情很好,“母親也不是求富貴的人,有屋子、有床,那就很好了。”

  母子倆一起進入內院。

  秋天,院子開了菊花跟桂花,菊花清雅,桂花飄香,襯著涼涼的秋風,讓人精神為之舒爽。

  縣丞的院子比不上宋家,但花朵錯落有致,還種有可以拿來熬藥的金茶花,據說是上上任的縣丞母親身體不好,大夫建議喝金茶花調養,喝了一兩個月果然有效,整個人精神許多,所以種了不少。

  薛文瀾自己不喝,下人當然也沒人敢采縣丞的花來曬乾,所以現在開了滿團金簇,看起來十分富貴。

  周華貴的是一進院子,三間大屋,師爺夫人很是細心,什麼都想到,連桌子上的八仙盒都擺滿迎賓喜糖。

  周華貴笑得很開心,宋家老太太對她雖然疼愛,但發生那種事情又一直寄人籬下,不比現在靠著兒子來得理所當然。

  這屋、這瓦,都是兒子給她掙來的。

  這是一個寡婦最好的結果了,老天有眼。

  周華貴看了一圈,終於想起,“心瑤呢?”難不成看不起她這婆婆,連迎接都懶了?

  “她……”薛文瀾想想,以後要一起住,總也瞞不過,於是道:“我們和離了。”

  “和離?”

  “她已經回京。”

  “怎、怎麼和離?”周華貴都傻了,怎麼不是休妻,而是和離。

  和離代表女方無錯,那這樣錯的不就是她兒子了嗎?

  想說些什麼,可兒子的臉色又不願意多談。

  想想,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吧。祁大夫跟文瀾說了實話,這孩子這樣孝順,又怎麼能忍受宋家人。

  只是怎麼會是和離,應該是休妻啊……

  但見文瀾似乎不想再談,於是打起精神,“沒關係,以後娘給你找個好姑娘當妻,再找幾個好生養的當妾,多生幾個,讓我們薛家熱熱鬧鬧。”

  “兒子現在只想著專心政務,不想其他的事情。”

  “怎能不想,你今年十七了,再過兩三個月就十八了,好命的兒子都開始啟蒙,以前母親不好出手,現在母親可要專心為你張羅,好好聽母親話,娶個賢妻,生幾個胖娃娃給母親抱那才是正經。”

  遠遠的,傳來一陣陣鼓聲。

  擊鼓鳴冤?

  薛文瀾斂起神色,“母親,兒子有公務要做。”

  周華貴雖然有記憶以來周家就沒落了,但她的母親許玉卻是許家精心教出來的,沒錢請女先生來教,許玉就抱著女兒慢慢跟她說,所以周華貴不是完全沒見識的那種鄉下人,只是見識不大。

  兒子去前堂後,她便好奇也跟著去看了。

  擊鼓鳴冤是大事,不少路人也會跟著到大堂看熱鬧,這麼多人中間加一個周華貴,根本引不起注意。

  擊鼓的是一個花樣少女,長得美貌又楚楚可憐,自稱叫做丁香,說姨娘早年病死,母親去年亡故,她跟爹兩人相依為命,可親爹前陣子病死了,叔叔一家來奪房子,宗親偏袒叔:叔,讓她把房子交出去。

  丁香在大庭上啜泣不已,十分無助。

  周華貴想起自己,當年夫君沉海,薛家遠親就搶奪房子,那縣丞收了好處就把房子跟船主賠的一百兩都判給了那不要臉的親戚,沒想到這樣的人這麼多。

  薛文瀾處事秉公,聽得此事不合情理,便讓人去把丁家的族長喊來,還有那個叔叔一家子也都帶來,明日早上再開審。

  丁香見縣丞居然願意接這小案子,磕頭謝恩。

  眾人眼見明天才有戲,便各自散去。

  周華貴對杜嬤嬤說:“你去打聽打聽那丁小姐家裡還有什麼人,可有婚配。”

  杜嬤嬤連忙稱是。

  這丁香珠圓玉潤,她看著實在喜歡,若是能給文瀾當個妾室,一定可以早點開枝散葉,圓自己當祖母的夢。

  晚一點杜嬤嬤回來了,說丁香家裡沒人了,也沒婚配,被趕出來後,現在住在姑姑家的雞寮。

  周華貴一想就喜,讓人去把丁香請來她的院子。這樣的女孩子,給文瀾當妾室再好不過,親戚太多會麻煩,丁香這種孤女最好了,就算有什麼不愉快也會因為沒有娘家可以依吿井而選擇忍耐。

  一個家,女人就是要忍,吵來吵去像什麼話呢。

  丁香隔日很快就來,周華貴問了她,願不願意給縣丞當妾室,原本以為是穩當的,畢竟對一個孤女來說,能當縣丞妾室可是大大高攀呢,卻沒想到那丁香搖了搖頭,她的母親就是妾室,這輩子被太太折磨到死,所以她絕不為妾。

  周華貴都懵了,她以為自己是施恩,別人若知道可以高攀一定會馬上同意,卻沒想到有人不願意。

  一時間又尷尬又氣憤,只叫杜嬤嬤好生招待丁香,自己則悻悻然回屋子去了。

  丁香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家族欺負孤女,看縣丞要不要辦,薛文瀾既然要辦,那族長跟不要臉的叔叔當然龜縮了,馬上說是誤會一場,只是擔心丁香年少被騙,所以暫時替她“保管”。

  事情結果傳出去,眾人大聲稱好,老百姓想要的就是一個清廉的父母官,能關心他們,而不是只想著從富戶榜好處。

  結果丁香擊鼓成了,後面又來了不少,都不是大事,只是以前的縣丞不願理踩,薛文瀾一個一個解決,該誰的財產都要歸還回去,完全不偏袒,其中只有一個比較少見的,年輕妻子狀告丈夫馬大郎要和離。

  馬大郎長年在外工作,把斷腿的爹跟中風的娘都丟給妻子照顧,妻子原本也沒怨言,一邊刺繡填補家用,一邊照顧公婆,什麼都親力親為,是附近人人稱讚的孝媳,沒想到那個說沒錢的馬大郎卻給一個叫做麗嬌的青樓女子贖了身,當作外室養起來,還生了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妻子這下不能忍了,要回娘家。

  馬大郎卻是不願意,給外人照顧哪有媳婦盡心哪,有這媳婦顧著、養著,他才能踉麗嬌逍遙啊,於是打死不肯,還放話了,“只要你一日是我們馬家的媳婦,就一日得顧我爹娘,和離?別想。”

  薛文瀾考慮都不考慮,直接發話給師爺,“判和離。”

  馬大郎頓時跳了起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又沒做錯事情,憑什麼判和離?我不服。”

  薛文瀾反問:“你不顧妻、不養妻、不愛妻,又憑什麼讓妻子替你孝順?”

  “她是女人,女人就得認命。”

  “在我的縣衙,女人不用認命。”

  旁觀的人都拍起手來,雖然說丈夫是天,但這馬大郎未免也太過分了,爹娘丟給妻子養,自己跟外室逍遙,這算什麼男人。

  師爺很快寫好文書,馬大郎雖然不願意蓋手印,但是根據東瑞國的規矩,官判和離也有效,他就算不願意,只要官衙文書出來,妻子便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前妻,從此沒有贍養他爹娘的義務,各自婚嫁也不相關。

  那年輕娘子拿了和離書,千恩萬謝的跪下,“小女子多謝縣大爺英明,以後日日會替縣太爺點平安香。”

  薛文瀾溫和的說:“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馬大郎這下真慌了,“你、你別走啊,你走了我爹娘怎麼辦,我現在養不起他們,麗嬌也不會顧老人家,你給我回來!你是我們馬家的媳婦,大不了我以後每個月給你一兩,這樣總可以了吧!”

  那年輕娘子呸的一聲,一個月一兩就想買她的青春,拿起和離書走了。

  一個婆媽大聲說:“這妻子本就該娶來疼愛的,人家養大閨女也不容易,嫁你為妻,居然這樣糟踢她,真不是人。”

  “老婆子,我可沒對你不好啊。”

  “我又不是說你,我說那馬大郎呢,一個月一兩這種渾話也說得出口,真不要臉,話說回來,要是女婿這樣對咱們女兒,我們就上門去打死他。”

  另一個婆媽道:“這小娘子也真冤枉,當初大紅花轎過門,又沒做錯事情,卻要和離,也不知道欠了馬家什麼。”

  薛文瀾聽在耳中,不由得想起宋心瑤。

  她也是大紅花轎,也沒做錯事情,但也是和離了。

  不知道她好嗎?

  想派人去打聽,又覺得沒必要,既然和離,就不應該打擾她,讓她慢慢忘記他,就像讓他自己慢慢忘記她一樣。

  現在雖然還不可能,但以後總可以的。

  很快的,時序入了冬。

  南方沒有京城冷,只要換上厚一點的衣服,被子夾層多塞點棉花就行,不用燒炭,當然更用不到暖石。

  縣丞初一十五休沐。

  薛文瀾一直很想到附近走走,但公務太多了。上一任縣丞幾乎只幫大商戶辦事,民間事物多不願意理會,所以當老百姓知道新任縣丞願意理他們,哪還有不上門的道理,冤枉的事情太多了,有時候只要他一句話就能改變別人一輩子,拿回原本屬於他們的東西,或者甩脫一個折磨她們的丈夫。

  他忙到快過年,這才終於休息。

  母親約他去附近的善心寺上香,他欣然同意。

  他是縣丞,但也是兒子,母親在這個世界只剩下他了,他要好好孝順她才行。

  到了那日,兩人穿妥冬衣便在師爺夫妻的陪伴下上山。

  說是山,其實不過是個小丘,善心寺不大,但因為靈驗,香火倒是很興盛,尤其過年在即,人人都想著年前來一炷平安香,行人如織,前庭跟佛堂滿滿都是人。

  師爺夫人笑咪咪的,“薛夫人,善心寺的簽詩最有名,等一下您一定要去許個願,讓菩薩指點迷津。”

  “我也沒什麼想求的,就是想要兒子快點娶妻生子,我想抱孫子。唉,現在別說孫子,就算是孫女,我都當寶貝疼。”

  師爺夫人多精哪,馬上介面,“縣丞年輕有為又相貌出眾,我們朝和縣多的是窈窕淑女,等明年春天一到,夫人您辦個賞花宴,由夫人親自操持,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們朝和縣說賞春花,那就是相親,到時候您親自看過,找幾個合適的大家閨秀,開枝散葉也不用一兩年。”

  “不過我兒子已經和離過一次……”周華貴想到這個就鬱悶,為什麼不是休妻就好,為什麼要給宋心瑤和離書。

  師爺夫人笑勸,“那是緣分沒到,和離是縣丞給前妻顏面,是好心,當然不是縣丞有什麼對不起前妻的地方,我們都能理解的,薛縣丞這幾個月解決了多少事情,在老百姓口中那可是大大稱讚的好官呢,能侍奉縣丞,大戶千金求都求不來。”

  周華貴臉露微笑,“真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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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自珍與寶珍

  時間冉冉,五年過去。

  薛文瀾因為政績卓越,皇上讓他回京給了大理司直的位置,是六品,三年躍了兩個品級,升官速度可謂快速。

  接到吏部文書,這便開始打包。

  朝和縣民當然捨不得,這麼好的官呢!

  薛文瀾這五年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斬了中樞侍郎的兒子——中樞侍郎是四品,極高的官,兒子自然目中無人,與朋友做生意到南蠻,路經朝和縣,在青樓跟個商人搶花姐兒,把那人從樓上推下,當場死亡。

  雖然出了人命,但一個京城高官的兒子與一個沒有背景的商人,這要是以正常的官場邏輯,主事官應該把事情援掉,找個理由關上幾天,然後沒證據放人,以後跟中樞侍郎朝堂好相見,可是沒想到薛文瀾說“天子犯法與百姓同罪”,不但押了人還開了審,青樓的姐兒跟客人都是人證,於是判了個死刑,一命還一命。

  那中樞侍郎急啊,跟皇上告假親自到朝和縣來救兒子,薛文瀾只是好生招待,但兒子還是要斬的。

  斬首那日,那商人遺孀帶著公公婆婆跟幼子到了刑場,放起鞭炮,還遠遠的磕頭謝過青天大老爺。

  中樞侍郎氣個倒仰,回京城就上書把薛文瀾批了一頓,說朝和縣丞糊塗又懶惰,老百姓苦不堪言,只是皇上並不糊塗,他對這個十四歲的舉子,十七歲的進士還是有印象的,當年殿試一篇策論說得頭頭是道,於是派人去查才查出原委,皇上自然很生氣,這中樞侍郎跟人有仇,想拿皇上當槍使。

  言惑皇上是大罪,於是讓中樞侍郎也別當官了,回鄉下種田吧。

  於是薛文瀾雖然人在南方,名聲卻在京城傳開了,朝廷派系分立,更有不少人已經在打聽想拉攏,這才二十二歲就高升大理司直,六品的位置,將來可期。

  信件跟禮物長了翅膀似的,不斷從京城飛入朝和縣,黃金燭臺、碧璽紙鎮,一樣樣珍貴的東西不斷入府,薛文瀾苦惱得很,都是高官,不好拒絕,但收禮就是欠人情,自己還是得回禮比較好,後來想想,把尚書令的禮物轉送給秘書少監,再把太子賓客的禮物轉送給太子太保,就這樣禮物進進出出,他無暇管這些,全部交給遠志跟登高打理。

  時序進入寒露,任期即將五年,薛文瀾準備回京。

  周華貴自然一同,還有周華貴買的幾個俏麗丫頭。這五年,她沒少作祖母夢,也嘗試塞過丫頭入房,但兒子就是不為所動,甚至她主動提了姨娘,薛文瀾還是無視,兩年後那姨娘哭著求休書,大爺不理她,她想趁著青春貌美另外嫁人,薛文瀾這次倒是速度快,當場就寫給她。

  周華貴也勸過,後來也哭說他不孝,但薛文瀾孝順歸孝順,這點上卻不退讓。

  不成親、不納妾、不生娃。

  兒子倔強,她這母親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每回上寺廟上香看到人家帶的小娃只能羨慕,又是痛哭又是抱怨,希望兒子早日開竅。,這次回京,周華貴十分高興。京城大戶多,小姐都是精心教養長大的,朝和縣根本不能比,或許到了京城,她辦幾次賞花宴,兒子的婚事就會有著落了也不一定。

  時間到了,薛文瀾攜同母親跟一眾僕婦,一行十餘輛大馬車緩緩北上。

  秋日天氣舒爽,最適合趕路,薛文瀾已經是六品,於是下人們也高興,主人高升,自己也有前程嘛。

  就這樣一路北行,十餘日後抵達了梅花縣,這是周華貴指明要來的地方,梅花縣最出名的就是月老廟,據說求姻緣靈驗得很。

  若只是一起上山求求籤詩、添香油,這樣薛文瀾願意讓步。

  於是抵達梅花縣的第二日,母子便在僕婦簇擁下由遊歷先生陪同上山。

  遊歷先生接待的人多了,當然看得出這是母親想抱孫,兒子卻沒那意思,要說姻緣,負責給錢的兒子不高興,要是不提姻緣,許氏不高興,遊歷先生只好說風景,月老廟雖然小,但一路上風景著實出色,說風景總不會錯的。

  一路上,多的是善男信女,可見靈驗。

  杜嬤嬤討好的說:“老天保佑,給夫人一個好媳婦。”

  “我也不求媳婦孝順我了,只要能給我生個孫子,就算打我也成。”

  薛文瀾皺眉,“母親說這什麼話。”

  “是母親的真話,文瀾,等會你誠心點,求月老給你一門好親事。”

  薛文瀾不語,他心裡想著別人,不管什麼樣的親事都不會是好親事—無法做個好丈夫就不要去禍害別的女子,讓別的女子受苦。

  遊歷先生笑說:“薛大爺若不拜月老,也可以拜拜土地公。這裡雖然是月老廟有名,但旁邊有一座土地公,梅花縣的婆婆媽媽都愛,土地公慈祥得很。”

  薛文瀾聽了覺得有點意思,“土地公求什麼?”

  “什麼都求,家宅平安最是常見,廟前就有賣香火跟簡單素食的小販,等會我陪大爺買一些。”

  說話間,月老廟到了,大香爐插滿了香,供桌上的各種水果牲禮更是層層疊疊,一堆大娘子、小娘子,也有不少單身漢,人人虔誠。

  因為人多,攤販也多,居然還有賣糖葫蘆、波浪鼓等吃食小玩具,二、三十個攤子,熱鬧得很。

  周華貴一看就笑,“香火這麼興盛,肯定靈驗。”

  遊歷先生說:“老太太跟大娘子去拜土地公,小孩子通常就來月老廟前面的攤販玩,雖比不上七巧節或者元宵,但鄉下孩子要求也不多,圖個熱鬧。”

  說話間,一個男娃跑了過來,“要兩個糖葫蘆。”

  那攤販見生意上門,自然高興,“有有有,小公子要蘋果的還是醃李子?”

  “一個蘋果,一個醃李子。”

  聲音清脆,十分可愛。

  那攤販拿了兩串出來,小娃交過了銅錢。

  攤販點了銅錢,“多謝小爺。”

  “多謝大叔。”

  薛文瀾看著有趣,這麼小的小孩子,怎麼會懂禮貌?買了東西還要謝謝別人辛苦,家裡可教得真好。

  周華貴就更羨慕了,小孩子說話軟軟糯糯,連個背影都顯得惹人憐愛。

  這時一個差不多大的女娃過來,“哥哥、哥哥,我要。”

  就見那男娃把手中的糖葫蘆遞過一串,“蘋果的。”

  背影差不多高,想來是龍鳳胎。

  周華貴都笑出來了,“喲,你們看小孩子真有趣,這麼小的小孩子,也知道那是自己的妹子,要愛惜的,買吃的都會多買一份。”

  杜嬤嬤討好的說:“血緣天性,這是天生的。”

  就見那男娃牽著妹妹的手轉過來,眾人原本只覺得孩子可愛,但這一見面都有點吃兩小兄妹跟薛文瀾長得居然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女娃,眉眼唇鼻居然無一不像薛文瀾,簡直一個磨子印出來的一樣。

  杜嬤嬤拍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這兩個娃娃。”周華貴一看,眼睛都亮了,“這要是文瀾的孩子那該有多好,這樣我孫子也有了,孫女也有了,該有多圓滿,可惜我沒那個命,兒子跟個和尚一樣,讓我現在都只能羨慕別人。”

  遊歷先生見薛文瀾不感興趣,這可是金主,得討好的,於是賠笑說:“天下這麼大,相似之人也是有的,我一個親戚就遇過,不奇怪、不奇怪。”

  兩孩子都穿著淺綠色的秋衫,錦面有刺繡,看得出家境不錯,小臉蛋白白淨淨,眼睛黑溜溜的,牽著手吃著糖葫蘆,小臉頰一鼓一鼓的,臉頰上還沾有一點糖萌蘆的紅色,說不出有多可愛。

  周華貴捨不得移開目光,內心想著自己什麼時候能抱孫。

  “小少爺?小小姐?小少爺?小小姐。”一個嬤嬤在人潮中尋了過來,一看到兩個娃娃在吃糖葫蘆,連忙過來,“啊喲,我的好少爺、好小姐,嬤嬤去個茅房,你們就不見了,嚇死嬤嬤。”

  那女娃把自己的糖葫蘆湊前,笑咪咪,“嬤嬤也吃。”

  “嬤嬤不吃,小小姐可別全部吃完,不然晚飯吃不下。小小姐臉上沾了糖,別動啊,嬤嬤給擦擦。”

  她怎麼會在這裡?宋心瑤不是回京了嗎?

  薛文瀾看到那嬤嬤,只覺得恍如雷擊——這是劉嬤嬤啊,宋心瑤的奶娘。

  小小姐、小少爺這兩孩子……這兩個跟自己很像的孩子……

  薛文瀾腦門發熱,耳朵嗡嗡嗡的,想說話又說不出什麼,胸口疼得不行……

  他的異樣當然引起注意,周華貴跟杜嬤嬤也發現了。

  杜嬤嬤是宋家老人,跟牛嬤嬤是老相識,剛剛是沒發現,現在注意到了,自然發現,忍不住喊了出來,“牛家的老姊姊,是你嗎?素英姊姊?”

  牛嬤嬤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喊她素英了,下意識的轉過頭,不看還好,一看眾人驚呆。

  牛嬤嬤是宋心瑤的奶娘,她又喊這兩人小少爺、小小姐,長得這麼像薛文瀾,孩子是誰的,不言可喻。

  怕嚇著他們,薛文瀾壓抑住心中翻騰,蹲下身子,擠出微笑,“小朋友,你們叫什麼名字?”

  孩子,心瑤給他生了一對孩子。

  男娃畢竟是哥哥,倒是比較主動,“我叫宋自珍,這是我妹妹,叫做宋寶珍,叔叔叫什麼名字?”

  “我叫薛文瀾,文書的文,波瀾的瀾……你們……”薛文瀾太激動了,連聲音都發顫,“你們幾歲了?”

  兄妹兩不約而同伸出胖胖的手,比了個四。

  “讀書了嗎?”

  “還沒,娘說等明年春天。”

  “會寫自己名字嗎?”

  兩兄妹奶聲奶氣的一起回答,“會,娘有教的。”

  “你們娘可安好?”

  宋自珍跟宋寶珍露出困惑神色,薛文瀾一笑,“安好”對還沒啟蒙的孩子太難了,於是想了個簡單的,“娘過得開心嗎?”

  兩個娃娃點頭,“開心。”

  牛嫂嬤蹙著眉,薛文瀾是個不錯的人,專情又上進,但周華貴卻不是。

  祁大夫什麼人哪,那種等級的大夫,嘴巴比石頭還難撬開,若不是周華貴有塞銀子,哪這麼剛好會踉薛文瀾提起她是流產,這點小把戲可以騙倒十幾歲年輕孩子,可騙不倒她這老婆子。

  這幾年,牛嬤嬤心裡自然沒少罵這兩母子。

  可是啊,看到薛文瀾那樣驚喜,那樣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接近兩個孩子,她又心軟,心想,終究是他們的爹啊,讓他說幾句話也不過分。

  周華貴這下也回過神了,牛嬤嬤口中的小少爺、小小姐長得這麼像文瀾,這還能有什麼,不就是她的孫子跟孫女嗎?心裡高興的搶了上來,張大嘴巴,又是欣喜又是開心,伸手想抱,孩子卻被嚇著了,急忙往牛嬤嬤身上縮過去。

  牛嬤嬤心想糟糕,自己一時心軟,卻忘了周華貴這人—吃宋家的,喝宋家的,受了委屈自然可以去告訴許氏,求許氏做主,卻選擇了告訴跟老爺感情不好的大太太,大太太哪管得了這麼多,大太太要是管得動老爺,自己需要這麼辛苦嗎?

  周華貴就是故意的。

  故意受著這個委屈,故意受著這個羞辱,將來有一天就拿來要脅兒子,“看,母親我為你犧牲這麼多”,兒子要是扛不起就只能等著被拿捏,薛文瀾就是個好例子,知道事情後對小姐冷淡無比,卻不去想小姐也是無辜的。

  牛嬤嬤越想越氣,剛剛還有點想著血緣天性,現在真的只想把薛文瀾跟周華貴爆打一頓,自己也是糊塗了,心軟什麼呢。

  於是一手牽起一個,“小少爺、小小姐,咱們回家吧,差不多該吃午飯了。”

  薛文瀾連忙阻止,“牛嬤嬤,等等。”

  “這位大爺自重。”牛嬤嬤一股子氣,自家小姐怎麼會被和離,她自然清楚,這個薛文瀾想當孝子,現在又想當便宜老子,呸!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牛嬤嬤,這兩孩子……”

  “這兩孩子跟您沒關係,跟薛家也沒關係,您是孝順的高官,我們普通人高攀不起,讓讓,別擋著路。”

  薛文瀾沒去理會她的挖苦,“你家小姐還好嗎?”

  “牛嬤嬤。”一個黑壯的女子過來,手上提著拜過的雞鴨,不是小雅又是誰,“你怎麼上個香這樣久,我們該回去了。小少爺、小小姐餓了吧,我們回家吃飯,今天早上買了小姐最愛的筍子,筍農說了,最後一批,吃完就得等明年了,小小姐想要煮湯,還是做玉蘭片?”最後幾句卻是對著宋自珍跟宋寶珍說的。

  小雅梳起頭髮,已經是婦人打扮,肚子有點微隆,約莫五六個月的樣子。

  小雅見到薛文瀾,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姑爺,您怎麼在這?”

  牛嬤嬤擰了她的手臂,“是薛大人,不是姑爺,別喊錯了。”

  “牛嬤嬤,別擰,疼,我知道錯了,不是姑爺,是薛大人。”

  薛文瀾道:“你家小姐呢?我想見她。”

  “小姐——”

  牛嬤嬤打斷小雅,“我們宋家只是普通門戶,高攀不起您,以後各自安好吧。我家小姐不勞您惦記。”

  薛文瀾雖然被刮了一頓,但卻還是欣慰的,心瑤身邊還有人向著她、照顧她,至少別讓她一個人。

  她懷孕了,怎麼不遣人來告訴他……恨他,還是不想跟他有關係了?

  生孩子很不容易吧,還一次生兩個。

  原來,他有一對龍鳳胎孩子。

  他以為自己對孩子沒有特別的喜歡,所以這麼多年也不再娶妻,連妾室都沒有,可是現在,他滿腦子都是自珍跟寶珍的樣子,兩個小娃肉乎乎的,身上還有股子奶香味,吃著糖葫蘆的樣子可愛極了。

  這裡賣吃的有十幾攤,原來他們喜歡糖葫蘆啊……

  周華貴眼眶都紅了,“牛嬤嬤,你別遮著孩子,讓我看看吧,我剛才沒看仔細,孩子,自珍、寶珍,你們別躲在嬤嬤後面,我、我是祖母啊……”

  宋自珍從牛嬤嬤身後探出半顆小腦袋瓜,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小小臉上有著困惑,“祖母?”

  “是啊,是啊。”周華貴現在越看孩子越愛,心都快融化了,恨不得能緊緊摟在懷中親上一親,“孩子你過來,給祖母抱抱、祖母給你買糖,買玩具,你要什麼,祖母都買給你。”

  牛嬤嬤卻是來氣,“小少爺別聽她胡說,您只有外祖母,沒有祖母,我們別在這邊糾纏,回家。”

  於是跟小雅一人牽起一個,轉身就走。

  周華貴想追上,卻被薛文瀾拉住了,“母親,別追了。”

  “可,那是你的孩子啊。”周華貴說著都快哭了,“是我們薛家的孩子,兒子,我們薛家有後了,你快點去把孩子抱回來啊。”

  薛文瀾自己雖然也很激動,但還是勸著,“娘,孩子都說了,他們姓宋。”

  “帶回來改個姓就好了,那明明是我們薛家的孩子,自珍長得跟你那麼像,寶珍就更像你了,你小時候就是寶珍的樣子……”周華貴哭了起來。

  “事出突然,他們不能接受也是有的,這事情還要從長計議,別嚇著孩子。”

  “我不管,你一定要把自珍跟寶珍帶回來!我自己的孫子,我要自己照顧!”

  薛文瀾心中自有盤算,既然在這裡落地生根,戶籍想必就在梅花縣,自己是六品官,找個縣丞要人的資料易如反掌,讓牛嬤嬤回去先跟心瑤說一說,好讓她有心理準備,自己再上門,免得嚇著她。

  周華貴忍不住哭了起來,“文瀾,你要是孝順我,就把自珍跟寶珍帶過來讓我好好看一眼,跟著我們回京,那是我們薛家的孩子,絕對不能姓宋。”

  宋心瑤聽完牛嬤嬤跟小雅說的,都傻眼了。

  東瑞國這麼大,怎麼就會在梅花縣的月老廟碰上?

  若是只看到相似的孩子,可能只覺得有趣,偏偏牛嬤嬤露了臉,杜嬤嬤喊“素英”時,還回了頭。

  天要亡她。

  宋心瑤太震驚了,覺得站都站不住,於是回房躺下。

  大雅擔心的過來,“小姐,萬一那薛家想要回孩子怎麼辦?”

  “不怕,小姐我可是有讀過書的,有孕和離,除非另有約定,否則孩子歸女方。這方面,我站得住腳。”

  大雅籲了一口氣,“那就好,奴婢就怕小少爺跟小小姐讓他們奪了去。”

  宋心瑤皺著眉,像是告訴大雅,又像是說服自己,“不會的。”她早就想好了,五年前他們剛進太原府時,她身體不適,大夫就說了,有孕,得休息。

  不過當時薛文瀾在跟她冷戰,她也不想用孩子壓著他,於是給了那大夫一兩金子,讓那大夫說是舟車勞頓,自己能順理成章的休息。

  後來在她的再三詢問下,薛文瀾終於把事情和盤托出,宋有福怎麼欺負人,汪蕊怎麼對周華貴的痛苦視而不見。

  她沒錯,可是她爹錯了,因為她爹錯了,所以他們之間也不可能走下去,與其維持一個表面婚姻,分房而居,不如分開吧,糾纏著也沒意思。再者,她有孩子了一有孩子,是她下定決心和離的原因之一。

  女人真的很神奇,原本痛苦得要死,可是知道有孩子,整個人都好了,她沒有丈夫沒關係,她有孩子了呀。

  以後母子相依為命也很好,她有銀子,什麼都不用怕。

  於是當時薛文瀾把文書給她,她點好自己的行李,便回頭北上。

  有孕,一路走得很慢,一天的路程分成三天走,就這樣到梅花縣時,身體實在受不住了,因為薛文瀾的冷淡,她已經抑鬱了兩個月,又發現懷上,加之旅途勞累,完全撐不下去,便在這裡落腳。

  牛嬤嬤辦事也很快速,馬上找了個一進的宅子,原本的主人是個讀書人,預備提早入京準備考試,房子也不過空了十幾天,乾淨得很,院子連雜草都還沒長出來,收拾了一番便搬進去。

  宋心瑤的肚子大了起來,鄉下地方找不到什麼好大夫,每次看診都是讓人心一驚一跳的,眼見肚子越來越大,大得不像話,人人懷疑裡面是雙胞胎,大夫卻說沒事,脈象只有一個孩子,還讓宋心瑤少吃點。

  牛嬤嬤聽了為之氣結,自古只有讓孕婦多吃,哪有少吃的道理,小姐也沒胖多少,只是那個肚子真的太大。

  後來,京城的汪蕊送來了一個產婆跟一個奶娘,據說很老道,也是巧合,那產婆才來不到一個月,宋心瑤就生了。

  先生了一個男娃,那產婆有經驗,知道裡面還有一個,讓她繼續用力,又過了大概一炷香這才把女娃生出來。

  牛嬤嬤氣得想去砸那個烏腳大夫的醫館,幸虧產婆厲害,不然小姐這一趟生產都不知道要多兇險。

  奶娘只有一個,娃娃卻有兩個,沒辦法,宋心瑤只好也自己餵奶。

  幸好宋心瑤的嫁妝都在,日子過得很舒坦,孩子一天天長大,怎麼看怎麼可愛,閒暇時就給孩子做新衣服,她已經很久不彈琴了。

  孩子就是她的世界。

  這時候京城傳來消息,宋新天成親了,娶的是孟家小姐。

  孟家做絲綢的,家境富裕不說,小姐也知書達禮,看中宋新天的秀才身分,沒嫌他長得矮小,行禮如儀的嫁了過來。

  母親信商說,孟小姐珠圓玉潤的,一看就好生養,而且還識大體,一個月的小日子來時就給陪嫁丫頭開了瞼,說宋家人丁單薄,要趕快給丈夫開枝散葉。

  宋心瑤真佩服這弟媳婦,自己都還沒懷上呢,就給丫頭開臉,這心得多寬啊,自己無論如何是做不了的……不過也不用做了,她現在沒丈夫。

  汪蕊給她想了個主意,讓她找個年輕秀才成親,這樣自珍跟寶珍才有個爹,將來才不會被人笑,至於誰願意當這種便宜老爹,京城多的是家境困難的讀書人,娶個有錢的妻子?願意,當然願意。

  倒是宋心瑤自己不願意,薛文瀾是她自己挑上的,當初也是品行良好,誰知道老天爺會捉弄他們,而薛文瀾選擇對母親盡孝,欲與她分居,從小看到大的表弟都會走眼,她對自己的眼光可是一點信心都沒有,但若讓爹娘替她挑,她一定不會喜歡。

  想想還是這樣就好了,她有個自珍寶寶,有個寶珍寶寶,還有一大筆銀子,有牛_,有大雅、小雅——大雅、小雅分別成了親,丈夫是梅花縣在地人,也都生下孩子,產子後宋心瑤便把賣身契還給她們,兩人自然十分感激。

  現在大雅、小雅白天過來這小宅子陪伴、煮飯,幫忙照顧宋自珍跟宋寶珍,晚上回公公婆婆那邊。

  因為人少,所以宋心瑤又買了兩個丫頭,叫做春分、夏至,買來的時候都才十歲,現在已經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了,窮人孩子早當家,能有這番好際遇,春分踉夏至都很珍惜,小姐可好伺候了,不像他們的玩伴被賣入大戶,常常挨打,有時候連奴婢都會欺負人。

  宋心瑤原想,就在這邊過一輩子吧,京城是不能回去了——當初薛文瀾高中,宋家敲_打鼓的還宴請賓客,若是讓人知道大小姐和離,不被笑死,宋新天還要做人,宋家也還要做人,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回去。

  兩年多前,汪蕊來看了她。

  母女相見自然相擁而泣,宋心瑤不想母親內疚是大人的原因,所以只說薛文瀾對她厭倦,想收妾室,可是自己容不下故而求去。

  汪蕊把薛文瀾跟周華貴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早知道寧願養只狗,也不養這狼心狗肺的兩母子。

  當時自珍踉寶珍都才一歲多,已經會說話,但還不是太伶俐,正是孩子最好逗的年紀,汪蕊抱著這外孫跟外孫女,疼愛之情溢於言表,摟了又摟、親了又親,然後打開箱籠,裡面都是汪蕊在京城給孩子做的,冬天的小襖、披風、虎頭鞋,兄妹的一模一樣。

  宋心瑤靠著母親——她不孝,讓母親擔心,可是母親還是愛她如故。

  汪蕊在梅花縣住了幾日,回去時又給了她四張契約,是城南市集的幾間鋪子,名字都已經換成宋心瑤了,汪蕊道:“既然要在這裡落地生根,長遠來看,手上還是要有鋪子才好,進帳穩定,將來還能給自珍跟寶珍繼續收銀。”

  宋心瑤又是感謝又是愧疚,自己真的太無能了,都二十歲的人還要母親這要勞煩,可是她現在有了孩子,她得替孩子想,嫁妝的金銀會盡,但鋪子卻是一直能有收益——她也想過要買鋪子,但賣家一看是女人都不想做買賣,母親這幾個鋪子想必也是從爹爹或弟弟那邊轉過來的。

  汪蕊著實捨不得女兒,但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她這次是藉口玉佛寺十年一次大法事才能偷溜出來幾日,以後可沒這樣的藉口,下次見女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

  分別那日,宋心瑤帶著孩子直送到城門,母女倆淚眼汪汪,汪蕊的馬車遠去,宋心瑤朝著馬車的方向行了大禮,這才起身。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梅花縣冬天不太冷,相對的夏天就比京城熱,但住習慣了,一切也都好。

  自珍跟寶珍四歲,她想著要找學堂讓他們啟蒙,只不過眼見天氣已經入秋,冬天轉眼來,想想還是等春天吧,五歲再啟蒙也不算晚。

  當然,她也是會想起薛文瀾的。別的不說,寶珍真的跟他像一個模子印出來,說不去想是不可能的。

  剛開始還會有點責怪他,但隨著時間過去,那種感覺慢慢就淡了。

  宋心瑤覺得一切都是註定。

  自己上輩子大概對不起他們母子倆吧,所以這輩子才會用來還債,所幸薛文瀾也說話算話,他當了官,但是沒找宋家的麻煩。

  東瑞國官爺跟平民那是很大的距離,就算遙遠,薛文瀾要整宋家還是很容易。

  他沒動她爹娘就好,她可以不恨他。

  但說到孩子,實在也不知道該說感謝他留了兩個孩子給她,好讓她的人生不要那麼無聊,還是說她白替他們薛家養孩子。

  她想得很清楚,薛文瀾十四歲就中個舉子,十七歲殿試第八名,這種人官運絕對不得了,等孩子大了,讓孩子上門認親去,他這個爹絕對會因為內疚,好好替這雙孩子做一個好安排。

  大人的恩怨不該牽連孩子,他們有一個當官的爹,當然可以合理的依靠,讓人生更輕鬆。

  當然,到時候讓牛嬤嬤帶著自珍跟寶珍上門就好,她是不想再跟他見面的。

  到時若是自珍讀書不錯,就讓他靠著他爹的官路,若不行,靠著爹的庇佑也能做生意。

  至於寶珍就更簡單了,直接嫁給薛文瀾的下屬,上司就是岳父,就不信女婿敢對寶珍不好。

  然後,她就跟二叔二娘一樣,養一些貓貓狗狗。

  讓自珍的妻子每個月帶孩子來給她看一次,讓寶珍自己帶孩子每個月來看她一次,這樣也能看著孫兒們長大。

  到時候她可能會重拾彈琴,或者再練習練習水丹青、抄抄佛經,就這樣過吧。

  這是宋心瑤原本預計的人生。

  可是沒想到薛文瀾居然提前出現了,還跟自珍與寶珍打了照面……

  宋心瑤覺得頭痛。

  律法上她站得住腳,但人人都知道,律法會因為人的身分而改變,現在薛文瀾是官爺,她是老百姓,若是縣丞說孩子歸男方,自己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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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 00:32: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孩子,我是薛叔叔

  宋心瑤一夜各種惡夢。

  一下夢見薛文瀾來搶孩子,一下夢見周華貴官告宋有福,又夢見孩子大了,然後不聽她的話了……

  醒來,窗外將明未明,遠遠傳來敲更的聲音,才五更。

  但她已經睡不著了,躺著也是累,不如起來吧。

  這兩天太陽不錯,可以把桂花摘一摘,曬乾做桂花蜜,澆在杏仁豆腐上,自珍跟寶珍最喜歡。

  於是下床。

  小踏子上的春分很覺醒,馬上睜眼,端了洗漱的水過來,“天色還這麼早,小姐不多躺會?”

  “不躺了,你去廚房給我煮碗醒神湯。”

  “奴婢馬上去。”

  宋心瑤換好衣服,坐在八仙桌邊發呆了一會,春分小心翼翼端著湯水過來,“小姐,小心燙。”

  宋心瑤用湯匙慢慢舀,內心不是不感慨。還以為自己心如止水,結果只是聽見名字就一夜難眠,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

  走到格扇外,天空出現魚肚白,枝頭上的鳥兒已經醒來,嘰嘰喳喳的,這些都是自己飛來築巢的,宋心瑤看著它們,心裡想,當鳥真好,一定沒當人這麼麻煩。

  要不要搬家呢……

  她也跟薛文瀾幾年沒見了,他的個性搞不好也大變,真要跟他搶孩子,她是絕對搶不過的,律法上她是站得住腳,但是官官相護呢,宋家背後可沒人,唉,真煩,早知道住山裡了,他總不可能出現在深山。

  思索間,天空漸漸亮了。

  穿著秋襖的宋自珍跟宋寶珍,讓牛嬤嬤帶了過來。

  宋寶珍最愛撒橋,一看到母親就撲上去,“娘。”

  看到孩子,宋心瑤的不愉快都消失了,微笑道:“起來啦。”

  宋寶珍雙手朝上伸,踮著腳,宋心瑤笑著彎下腰去,小女娃就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娘早安。”

  “寶珍早安。”

  宋自珍雖然是哥哥,但也才四歲,看到母親自然黏過來,“娘早安。”

  “自珍早安。”

  母子說話間,夏至把早飯端了上來,今日吃的是豆夾豬肉粥跟桂花酥餅。

  宋心瑤一向是自己喂孩子吃飯的,孩子也習慣母親餵食,飯菜來了就知道自己在繡墩上坐好,等母親的湯匙。

  宋心瑤總是等孩子吃完,這才會動筷。

  睡了一晚,肚子空空,小傢伙們吃得很快,臉頰一鼓一鼓,說不出的可愛。

  宋心瑤每天看,也看不厭,“吃慢點,小心噎住。”

  母親提醒,小孩子就放慢了吃的速度。

  前前後後大概花了一炷香時間,宋心瑤給孩子們擦擦嘴,又漱了口,笑說:“好了,去玩吧。”

  兩人歡呼一聲,就到後院你追我跑去了。這個簡單的遊戲,他們可以玩上一整天,還天天玩不膩。

  宋心瑤喝了豆夾豬肉粥,吃了半塊桂花酥餅,是,心裡是很煩,但就是這種時候更得好好吃,好好睡,別倒下了。

  “小姐。”夏至進來,一臉奇怪,“有位大爺在外面,說自己姓薛,想見小姐。”

  宋心瑤正在喝茶,一聽嗆了起來,官官相助果然厲害,薛文瀾居然這麼快就弄到她的戶籍紙。

  牛嬤嬤一臉擔憂,“不如嬤嬤去趕他走?”

  “算了,讓他進來吧,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宋心瑤順順氣,“舂分,把桌子上收一收,夏至,你去請他進來。”

  夏至不敢多言,那人跟小少爺、小小姐長得那麼像,跟小姐的關係不言可喻。

  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卻讓小姐一人產子,多年不聞不問。可是自己只是個丫頭,又怎麼能過問,小姐說讓他進來,開門便是了。

  宋心瑤看到薛文瀾,內心不是沒有波動,但幸好昨天已經先知道了,有了準備,要是在月老廟碰上,自己肯定會嚇得說不出話來。

  五年不見,他倒痩了些,眉間神色有點高興—當然高興,沒養過孩子卻冒出兩個孩子,誰會不高興,宋心瑤腹誹。

  一邊,薛文瀾見到宋心瑤,內心自然是欣喜的。

  上一輩是有解不開的恩怨,可是,這個妻子是他自己喜歡的,喜歡了很久,從來沒變過,未訂婚前想著她,和離了,還是想著她。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眠,想著她一個人懷孕產子,東瑞國重男輕女,想必遭受了不少異樣眼光,內心捨不得,可是他也不能不孝——母親被宋家欺負,他這兒子不能當沒事,繼續跟宋家女兒在一起,饒是這樣,他還是用“跟梅花縣丞交流”的藉口一大早出了客棧。

  他也不知道自己來做什麼,可還是來了。

  春分上了茶,點心則是蘋果飴、荔枝蜜餞、玫瑰餅、美人涼糕。

  薛文瀾覺得略微安心,她的生活還是保有一定的水準。

  看到她好好的,又是放心,又是感觸萬千。

  自己當初說會對她好,說會對她好,沒做到,是她自己對自己好。

  兩人相對無言。

  經過五年,宋心瑤已經很能沉得住氣,敵不動,我不動,反正她早餐也吃過了,大有時間跟體力跟他熬。

  半晌,他先開口,“心瑤,你……這幾年好嗎?”

  “沒生病,也不缺銀子,挺好的。”

  “那就好。”薛文瀾艱難的開口,“我昨天……看到自珍與寶珍了……”

  你終於看到啦,我四年前生下的孩子——宋心瑤當然不會這樣跟他說:“他們不知道自己有爹,以後等他們大了,我會讓他們回去認親。”

  “他們不知道自己有爹”這幾個簡單的字宛如利刃,一把刺進薛文瀾的胸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沒爹的孩子會被笑,別問他怎麼知道,他就是被鄰里笑著長大的,記憶中充滿難堪的痛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爹為什麼不要自己了?爹會回來嗎?為什麼別人都有爹,自己沒有?

  鄉下的孩子嘴巴很壞,總會指著他,“薛文瀾沒有爹,我們不要跟他玩。”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會變成沒爹的孩子。

  薛文瀾大力喘氣,若不這樣,他覺得自己會窒息,想到自珍跟寶珍稚嫩的臉龐,想到他們被嘲笑,他就覺得喘不過氣,“心瑤,你應該告訴我……你這樣決定,對孩子跟對我都很不公平……”

  宋心瑤想都不想就反問:“那你又對我公平嗎?”

  五年了,她一直告訴自己,過去了,別想,不去撕開傷疤,皮不也是幹的嗎?薛文瀾為什麼要把傷疤撕開,裡面都是膿,那傷……沒好過。

  她只是能安慰自己,她不是沒感覺。

  “心瑤,宋家那樣對我母親,我不能裝作不知道。”宋有福折辱他的母親,他身為兒子,怎麼能裝作沒事,跟宋有福的女兒攜手過日子?

  宋心瑤是無辜的,可是他的母親也是無辜的。

  他也沒有選擇……

  可是昨天一整晚,他都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如果不答應和離,如果他能有更好的方法,是不是就不用讓心瑤一個人懷孕生子,獨自遭受世人異樣的眼光?

  “我瞭解,如果你繼續跟我在一起,未免顯得太不是人,我爹做錯了,所以我自願下堂求去,讓薛太太眼前清淨。薛文瀾,經過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嗎?上天就是這樣安排的,我現在知道認命了,你也認命吧,認了,就沒那麼多為什麼了。”

  薛文瀾喃喃複誦,“認命?”

  只能認命了嗎?他為什麼要認命?宋心瑤跟他又沒做錯事情,為什麼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是,真能在一起嗎?這樣的媳婦天天出現,母親只怕永遠忘不了宋有福帶給她的屈辱,他又怎麼能因為自己而讓母親日日回想起那樣的不堪?晚年都活在惡夢裡,生為人子,他應該承歡膝下,而不是讓母親痛苦。

  認命?他來這人世一遭,努力考上進士,這一切不是為了跟喜歡的人分開,不是為了讓他的孩子成為沒爹的人。

  他念了那麼多書,可是卻沒哪本書能告訴他,當孝道與感情不能並存的時候,他該怎麼辦?他不能無視母親的痛苦,但也沒辦法再成親……

  宋心瑤看他那樣出神鬱結,內心也有點不忍,自己有了自珍跟寶珍,有了新的精神寄託,可是他沒有。

  看到薛文瀾後,她那顆平息的心又起了波瀾,啊,原來只是暫時淡忘了,原來還沒忘記那樣的感情——她馬上想起在青草巷的涼亭,她給他做水丹青,他一面吟詩、一面品茗,月色下望著她的眼睛深情款款。

  當初還覺得他高中,好日子要來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

  宋心瑤不是不能理解他,就是因為理解,所以她才會這樣乾脆,兩邊的長輩既然那樣的關係,他們之間自然不可能。如果薛文瀾無視母親的過往,選擇了大家一起屋簷下,裝作沒事的過日子,她反而要看不起他了,最基本的孝道都沒有,那已經不能說是不是男人了,連人都不是。

  看到他那樣糾結的神色,宋心瑤驀然的心軟了,感謝自珍與寶珍,讓她仍舊是個心軟的人,“薛文瀾,你想不想看看他們?”

  薛文瀾有點茫然,“我能看看他們?”

  “春分,去把小少爺跟小小姐帶進來。”

  不一會,宋自珍與宋寶珍一路小跑進來,一下撲進宋心瑤懷中,“娘。”

  四歲的小娃娃,講話軟軟糯糯,甜,真甜。

  薛文瀾只覺得心裡一梗。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做什麼,他又不可能改變現狀,也不想帶走孩子,那是宋心瑤的命根子,他已經對不起她一次,不能再對不起第二次了,可他還是來了。

  看到孩子的瞬間,他突然有點明白,自己是來好好看這兩孩子一眼的。

  看好了,看仔細,好好的記在心裡,因為下次見面就是他們長大成人之後了——心瑤剛剛說了,等兄妹長大,會讓他們回京認親。

  他也明白那是要他安排前程的意思,但是他樂意,而且已經開始想了,怎麼樣對自珍跟寶珍最好。

  “自珍,寶珍,這是娘的朋友,叫薛叔叔,你們打個招呼。”

  兩個童音異口同聲,“薛叔叔。”

  薛文瀾擠出微笑,“乖。”

  叔叔,可是也沒辦法,總不能讓孩子喊他爹吧,沒爹的孩子突然出現了爹,然後爹又不見了,那還不如一直不要出現才好。

  宋自珍踏著小步子走過去,十分好奇,“叔叔從哪來的?”

  “朝和縣,在南邊的地方。”

  “南邊是什麼?很遠嗎?”

  “遠,馬車要走快一個月。”

  小傢伙震驚了,“那麼遠?”

  宋心瑤微微一笑,“這孩子不喜歡坐馬車,小時候還能摁住,現在可沒辦法,出門得另外找小馬給他。”

  薛文瀾聽著兒子的小習慣,臉上露出微笑,真可愛。

  宋自珍對這個叔叔好感度很高,因為啊,跟妹妹長得很像呢,走了過去,摸摸薛文瀾的膝蓋,摸摸薛文瀾的手,樞到寫字練出來的老繭,十分好奇,摸來摸去,捨不得放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的手,似乎不明白那硬硬的東西哪裡來的。

  薛文瀾真想把孩子抱起來,可是怕嚇著他,只是摸了摸他的頭,宋自珍也不怕生,縮著脖子嘻嘻一笑。

  相比之下,宋寶珍就對陌生人警戒得多,只是一直黏著母親,宋心瑤怎麼推她都不願意往前,宋心瑤沒辦法,“這孩子從小怕生。”

  “不要緊。”能這樣近距離的看著他們就已經很好了,“我可以請人來給他們畫個畫像嗎?”

  “我有。”宋心瑤吩咐春分,“去我書房,拿上個月請張先生來畫的畫像過來。”

  春分雖然奇怪但不敢違拗,快速去了。

  沒多久,很快回來,手上拿個卷軸,雙手呈給宋心瑤。

  宋心瑤拿起就遞給薛文瀾,“梅花縣最出名的繪師。”

  薛文瀾展開畫軸,就見龍鳳胎坐在椅子上,兩人開心的笑著,畫得很好,很像,他彷佛都可以聽見兩娃娃的笑聲。

  “你這次回京,職務下來了嗎?”

  “下來了,大理司直。”

  宋心瑤內心驚訝了一番,朝和縣丞是八品,以沒有背景的人而言,是很好的職務了,沒想到才短短五年皇上就給了從六品上的位置,真不知道他在朝和縣有什麼功績,這樣得皇上心意。

  才二十二歲就已經從六品,歲月可期,自珍跟寶珍將來有依靠啦。

  “你回京想必會靠著皇城而居,距離宋家遙遠,宋家親戚也沒哪個不長眼會湊上去,希望你能記得對我的承諾。我自請下堂,忍受旁人嘲笑,給薛太太眼前清淨,你不能動我父親。”宋有福再不像話,那也是她的爹,她要保他。

  薛文瀾點頭,“我答應過你,不會食言。”

  宋心瑤松了口氣,宋家是她最關心的,爹若出事,老太太肯定扛不住,連帶對母親、新天、心梅、心湘都會有影響。

  那是她的家,不能散。

  “以後,我能過來看看你,看看孩子嗎?”薛文瀾語氣是說不出的退讓與商量,雖然希望不大,但他還是想問問看。

  “不行,孩子已經沒爹了,我不能讓鄰里再說他們的娘跟別人不清不楚,今天是第一次,下一次見面就是他們長大,我讓他們回京認親。”

  薛文瀾怔住,是啊,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過年休朝半個月,他可以利用幾天過來看看,可是這樣對她來說又是多大的干擾。

  東瑞國重男輕女,哪怕是和離都會抬不起頭來,這樣的女子門戶還有男人進進出出,閒言閒語都可以罵死她。

  孩子還這麼小,長大要等到什麼時候?

  而且就算等到那時候,他也只是跟自珍寶珍團聚,並不是跟她——在他心裡,妻子就只有她,喜歡孩子,也是因為那是她生的,如果是別人,他不想要。

  只是兩人既然不能相守,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

  “我去年在河南府買了幾座茶園,回頭我把地契送來給你,心瑤,你收下可好?”

  宋心瑤原本不想收,她嫁妝豐厚,還有母親給她的四間鋪子,根本不缺錢,可是看到薛文瀾那近乎懇求的小心翼翼,突然間心軟,“茶園收益給了我,你上京吃什麼?”

  見她竟然是願意收下的意思,薛文瀾眉間一松,“大理司直有分派宅子,我手上也還有斯一些現銀,不要緊。”

  一直躲在母親後面的宋寶珍這下探出半個頭,“茶園?”

  薛文瀾對女兒一笑,“茶園。”

  “娘,是茶葉嗎?”

  宋心瑤笑說:“寶珍好聰明,就是產茶葉的地方……寶珍喜歡吃有入茶的點心,正在學,品茶香。”後面幾句話卻是對著薛文瀾說的。

  雖然只是小情報,薛文瀾還是津津有味的聽著。

  自珍討厭馬車,寶珍喜歡茶點。

  對了,他只是不能來看他們,他可以送禮物過來啊,等自珍大些,送給他小馬駒,寶珍嘛,讓他淘一些京城才有的茶經跟點心香料給她,或者可以尋一個擅長茶點的廚娘直接送過來,每隔幾個月換一次,這樣寶珍就會一直有新鮮茶點可吃。

  想到可以送禮,薛文瀾突然高興起來,“他們生日是什麼時候?”

  宋心瑤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排斥,小孩子生日有禮物總是好的,“六月初八。”

  兩人繞著孩子又說了一陣,宋心瑤催促他,“好了,你該走了,我們這裡巳時過後逐漸有人出入,讓人看到不好。”

  薛文瀾還想多留一會,但他來不是為了給她帶來困擾,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已經很奇怪了,加上有男人出入,鄰居的口水就能噴死她。

  戀戀不捨,還是告了辭。

  人一走,宋心瑤松了一口氣,喝了半涼的茶水,心想,幸好有自珍跟寶珍。

  雖然不過說了兩刻鐘的話,但她覺得好像打了一場戰,又是疲倦又是感慨,還有很多說愛嗎?好像還有一些,至少自己還會對他的祈求心軟,看到他小心冀翼的樣子,不想他難受。

  恨嗎?好像已經沒了,有了自珍跟寶珍,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感觸很多,曾經是最親密的夫妻,月下烹茶、竹亭中彈琴,每次只要回房關起門,他一定就是馬上抱過她來親上一親,可是現在他們卻像兩個毫無關係的人,沒有激動,沒有眼淚,甚至沒有哭喊,平平靜靜的說著孩子。

  情緒?太複雜了,她說不清。

  可是還是有一點安慰的,當初自己選了他為夫婿,他現在步步高升,可見自己眼光不錯,也還挺感謝他的,他現在是准大理司直,要弄死宋有福太容易了,可是他惦念著許氏跟她沒有對自家親爹出手,也算保住了對她的諾言。

  這很難說他孝順還是不孝順。

  說他孝順,他又放任自家親爹活著。

  說他不孝,但他已經跟姓宋的妻子和離了。

  有時候想想,她也挺同情薛文瀾的,他若弄死宋有福,許氏一定會被打擊得一病不起,甚至悲傷致死,但許氏沒有對不起他們母子,甚至一直對他們很好,他報了仇,卻讓恩人病倒,這是孝順周華貴這個母親?還是對許氏的忘恩負義?

  薛文瀾怎麼做都是錯的——想清楚這點之後,她就不怪他了。

  換做是自己,也沒辦法做得更好。

  薛文瀾回到驛站,小丫頭道:“老夫人醒來就一直在等您。”

  他知道逃不過,放下畫卷,吩咐了不許任何人進他房間,便到了母親的屋子。

  推開格扇,陽光進屋照得滿室明亮,周華貴眼下一層烏青,顯然也沒睡好,坐在桌子邊,極度失神。

  “母親。”

  周華貴回神,“你忙完了?”

  “是。”

  “那昨天交代你的事情怎麼樣了?是不是找到孩子們的住處?”周華貴一臉著急。

  她整晚都沒睡,想到龍鳳胎那麼可愛,笑容甜甜的,聲音軟軟的,明明是孫子卻不能相認,心裡太苦,怎麼樣都睡不著,到了天快亮才稍微闔眼。

  薛文瀾低聲說:“母親,那是心瑤的孩子。”

  “那是我的孫子、我的孫子!”周華貴說著就要哭出來,“我不管,反正你把孩子帶來,跟我們一起回京,我要天天看著他們。”

  “母親,她懷孕,我沒照顧過一天,她生產,我沒照顧過一天,孩子現在四歲,我什麼都沒替他們做過,他們連爹是誰都不知道——那孩子,我沒資格去要。”

  “怎麼會沒資格,你是他們的爹,是我們薛家的人,怎麼可以姓宋。”

  眼見母親激動,薛文瀾只好換個方法解釋,講人情沒用,那就用律法,“我們東瑞國規,和離有孕,除非另有約束,不然女子可自己扶養孩子,律法上清清楚楚,兒子就算是官員也不能例外。”

  “讓縣丞寫一紙文書就好了,宋家是平民,難不成為了這件事情告官嗎?就算告上京,官爺看著你是六品,也會把孩子判給你的。”

  “這樣兒子的人品就有了瑕疵,萬一給政敵捏著了,日後就無法高升,前程是到盡頭了,娘,您忍心看兒子永遠爬不上去?”

  周華貴又生氣又沒辦法,想要兒子步步高升,也想要小娃承歡膝下,“難道就這樣讓那兩孩子姓宋嗎?”

  “是,那兩孩子姓宋,跟我們薛家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周華貴哭了出來,左手不斷捶胸,“我要孫子,你這個不孝的,我提了幾個姨娘,你都不要,若是你孝順,家裡孩子早好幾個了,我何必揪著自珍踉寶珍不放!那宋心瑤有什麼好,讓你這樣神魂顛倒的,這都五年了,姨娘不要、通房不要,好不容易老天可憐我,讓我見到孫子孫女,你卻說沒辦法!”

  薛文瀾也喜歡自珍跟寶珍,也想天天見著他們,但他做不到把孩子從他們母親身邊帶走,這很殘忍。

  是,他是認命了,他們就是不能在一起,可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想對她好一點,孩子是她的命,那麼,他就不會對孩子出手。

  他寧願自己日夜想孩子,也不要她日夜想孩子。

  周華貴擦了擦眼淚,“那你重新把她娶入門,這樣總可以了吧,不會影響你的前程,也不會影響我看自珍跟寶珍。”

  薛文瀾正色,“兒子以前就說過,母親第一,心瑤第二,自己第三,現在還是一樣,母親看到她不自在,兒子應該要好好孝順您,怎麼可以讓您晚年過得不愉快。”

  “我不在意,我什麼都不在意。”

  “兒子在意。”

  沒去找宋有福麻煩,已經是看在宋老太太跟宋心瑤的分上,只要他一日為子,他就不會讓宋家人再次出現在母親面前,提醒她那些屈辱與不堪,這已經不是孝道的問題了,而是身為一個人應該做的。

  母親前半生過得太苦,她應該有個清幽的晚年。

  “文瀾,你體諒、體諒母親,我年紀大了,什麼都不想了,我只要你有後,將來死了看到薛家祖先,我才能交代。你怎麼就是不懂我呢,只要自珍跟寶珍姓了薛,母親就圓滿了,其他的什麼都不在意。”

  “您現在是太想了,才會這樣讓步,等真的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您會在意的,兒子也會在意。我們跟宋家的恩怨說不清,不相往來是最好的方法。母親,心瑤答應我,等孩子大了,會讓他們回京認親。”

  周華貴哭喪著臉,“那得多久?”

  “現在孩子已經四歲,也不過就十一二年的事情,等進了京城,兒子多請幾個女清吝陪著您,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不行,你若不能把自珍跟寶珍給我帶來,你就收了娟兒跟琴兒,讓她們替我們薛家開枝散葉。”

  這問題薛文瀾已經回答過無數遍,此刻當然還是標準答案,“兒子不想。”

  以前在宋家時,宋新天收了通房的時候,許氏也想安排兩個給他,他婉拒了,當然不是不開艱,而是他不想。

  後來母親塞了春花、秋月,他也沒要,直接扔後罩房了。

  就是不想。

  晚上躺在床上,他只會想起宋心瑤那彎彎的笑眼,拍手大笑的開心模樣,小時候就很有姊姊樣,總是說“表弟,別怕”。

  他其實不怕,但他喜歡她握著自己的袖子,一臉“有我在”的樣子。

  對她的喜歡,經過歲月的浸染,沒有消蝕,反而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周華貴簡直沒辦法,“兒子,你都二十二歲了,你打算這樣到什麼時候,那個宋斬天都四個孩子了,正妻生、姨娘生,男娃女娃都有,家裡熱鬧得很,他還比你小幾個月,都知道要傳宗接代做為盡孝,你怎麼就不懂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麼簡簡單道理還要母親講嗎?”

  “兒子等緣分到了,自然會成親。”

  “不要等緣分,我看娟兒跟琴兒都不錯的,又漂亮又心細,還聽話,娟兒還是秀才的孫女,這樣的人來服侍你,也不是辱沒了你啊。”

  “母親,我又不是嫌她們身分不高,這事情我們以前談過,就不用談了。我們下午就出發,您好好休息吧。”

  薛文瀾回到房間,拿起宋自珍跟宋寶珍的卷軸,心想,這回京後可得藏起來,不然母親看到,又要想了。

  他以前真沒想過小傢伙會這樣可愛。

  宋新天已經有四個孩子了嗎?

  他跟宋新天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習武,感情深厚自然不在話下,現在知道他膝下有兒有女,也替他高興……

  不對,母親怎麼知道?

  朝和縣跟京城距離需要近一個月的車程,消息沒辦法通得這麼遠,除非有書信往返,不然不會清楚。

  母親跟宋家的誰還有往來?

  宋有福跟汪蕊可以剔除,二房的朱氏?母親怕貓怕得很,朱氏又養貓,母親斷斷不可能老太太嗎?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老太太。

  可若真是如此,他怎會不知道?母親明明說過跟宋家都斷了聯繫的,因為永遠不想再回憶起宋家的日子,可是現在她不但知道宋新天有四個孩子,有男有女,連出自正妻還是姨娘都很清楚。

  薛文瀾心中突然浮起一個想法。

  他知道自己這樣想很不孝,但是就是忍不住越想越多,越想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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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 00:32: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我們還能相愛嗎?

  京城有文官上百,武官上百,一個六品的大理司直入京並不特別引起注意—登高跟遠志經快馬先行,把公家的宅子佈置妥當。

  馬車轆轆,在宅子前放了一串鞭炮,便開了大門讓馬車進入。

  經過五年時間,登高跟遠志自然也都成親生子,妻子都是朝和縣人,這回北上,妻小自然一同。

  薛文瀾算是京城新貴,雖然薛家底蘊不深卻大有可為,所以各家禮物來了不少,薛文瀾吩咐杜嬤嬤跟大丫頭好好照顧周華貴,讓登高家的跟遠志家的去點那些東西,還禮的事情就交給她們辦了。

  替大爺處理禮物,這是在朝和縣已經做慣的事情,登高家的跟遠志家的自然很俐落,過午飯就張羅起來。

  登高已經讓牙婆帶了十幾個丫頭等著,薛文瀾不管後宅事情,自然由周華貴挑選,苦了大半輩子,總算靠著兒子也能當家做主,周華貴對這種事情一向有興致,只不過這次例外,吩咐杜嬤嬤挑幾個好的訓練起來,她不想管。

  杜嬤嬤知道她想孫,勸慰了幾句便出去選人。

  一路過來風塵僕僕,薛文瀾吃完午飯,洗個澡把自己打理乾淨,便自己一個人出門了,下人雖然奇怪,但大爺想去哪,誰又敢問,馬匹牽來就是。

  京城不管東南西北,開的都是早市,下午街上無人,因此一路策馬。

  就這樣一個多時辰後,終於停下來——朱紅色的大門,擦得發亮的黃色銅環,大門兩邊獅石矗立,春樹巷還是那個樣子,宅子內黃槐探頭,飄了不少黃槐葉在路上,風有點冷,空氣中隱隱一陣桂花香,一派深秋景色。

  薛文瀾想起很多年前他跟母親進京,比這時節還要晚一些,天氣更冷,他們母子的衣服卻不夠保暖,眼見要睡在路邊,那時才七歲的宋心瑤伸出援手……

  “你誰啊?”門房見一人站在大門不走,忍不住出來趕人,一看,嚇了一跳,“是姑爺,您站在外邊做啥呢,快點請進,大小姐呢?沒一同回來?”

  “就我一個人。”

  “姑爺快請,快請。”

  “我有事情要找老太太。”

  門房哈腰,“是是是,全嬤嬤,快點帶姑爺去老太太那裡。”

  東瑞國國風保守,女子即便是和離,對家族來說也是極大的羞辱,若是家中有未婚的弟妹,恐怕都成親不易。

  宋心瑤想必是為了保宋家門風,所以選擇一人帶著孩子獨居在梅花縣。

  反正朝和縣那麼遠,自然無從打聽。

  此刻見宋家下人喊著他姑爺,想起五年前,薛文瀾還是有所感慨。

  他搬離宋家這麼多年,宋家也沒什麼改變,可是自己的心態卻已經大大的不同,他當時以為自己已經受盡辛苦,現在想來,當年在宋家過的日子都算幸福了,若是沒後來發生的那一些事情就好了……

  許氏的院子到了。

  全嬤嬤討好的說:“姑爺等等,老奴先進去稟告。”

  “嬤嬤請便。”

  全嬤嬤便進去了,不一會許氏身邊的熊嬤嬤親自出來,喜笑顏開,“姑爺來了,快些進來,大小姐沒一起?”原來,許氏也不知道。

  是啊,只要心瑤一直寫信回家,老人家又怎麼會知道他們和離的事情。

  這麼糟心的事情,也沒人會拿來膈應家裡的長輩。

  踏進許氏的花廳,看到老人家慈祥的笑容,他突然想起當年那個六歲的孩子,歷經一路辛苦,看盡各種臉色,也是許氏安慰他好好讀書,將來給母親爭光。

  於是上前,行了禮,“文瀾見過姨婆。”

  “快些起來。”老人家笑容滿面,“讓姨婆好好看看你。”

  薛文瀾起身,許氏仔細端詳他,笑說:“真長大了。”

  “文瀾已經二十二歲了。”

  “在老婆子心裡,你們都是孩子。”許氏很高興,“快點,過來我這邊坐著,聽說皇上讓你回京,以後是不是在京城就不走了?”

  “還得看皇上意思,不過這幾年應該不會再調動了。”

  “那就好,京城滿是文武百官跟皇室貴胄,多跟他們來往打好關係,對將來的仕途才有幫助。當地方官雖然自由,但你年紀會大,總不能當一輩子新貴,還是得找個派系依靠,前途才有人幫忙。”

  薛文瀾見許氏擔心他的前程,內心一陣溫暖,“是,文瀾知道。”

  “什麼時候回京的?”

  “今天上午。”

  許氏樂了,“這麼快就來看我?”

  “有件事情想請問老太太。”

  許氏是聰明人,一聽哪有不明白,於是揮揮手,讓人都下去,“好了,說吧,姨婆聽著。”

  薛文瀾卻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問的問題一旦說出,那等於就是告訴許氏,自己跟宋心瑤和離了——老人家過得好好的,何必讓她知道這個,可是這件事情不問許氏,他就沒人可問了,很重要,他一定要弄明白。

  許氏鑒貌辨色,“是不是要問心瑤?”

  薛文瀾一怔,“姨婆,您……”

  “姨婆是老了,但不糊塗,心瑤的信上避重就輕,從來不提你,也不送一些朝和縣的土產,我都這把年紀了哪還看不明白,把大媳婦叫來一問,她見瞞不過我,只好坦白。只不過宋家還要做人,新天還要做人,就沒把事情講出去。孩子,姨婆不信你不喜歡心瑤了,你倒是跟姨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薛文瀾怔了怔,“我……我……”

  然後我不出來了。

  他該怎麼說?該怎麼問?

  自從發現母親還跟宋家人有聯絡,他內心就浮起一個疑惑,這時候離答案很近,但他反而害怕了。

  萬一答案就是他想的,他要怎麼面對?

  “姨婆,您可有跟我母親寫信?”

  “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親出生時周家已經沒落,她沒好好學過寫字,倒是禮物送了不少,一年會送好幾次過來,吃的喝的都有,都是特產,京城可沒有,好多東西我都沒見過。我就是這樣才發覺心瑤不住在朝和縣的,若是她住在那邊,又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送回來一點。”

  薛文瀾深吸了一口氣,母親沒寫過信,那麼姨婆當然不可能回信。

  跟母親有聯絡的宋家人,又是誰?

  他怎麼完全不知道。

  “文瀾,你是我妹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血脈了,我有多疼愛我的小妹,我就有多疼愛你,姨婆是把你當自家孩子在看的,這點你要明白。”

  薛文瀾眼眶一熱,“文瀾知道。”

  他娶了姨婆的孫女,卻在高中外派後跟她和離,姨婆明明知道卻也沒怪他,還是見了他,好好的跟他說話,因為他回京而欣喜不已。

  在宋家這麼多年,宋新天有的,他都有。

  他十四歲時前程不定,也沒背景,那時他說要娶宋心瑤,姨婆也允了,沒有刁難,只說讓他好好照顧心瑤。

  現在他對宋家有疑問,他只能來問姨婆——這種在京城住了百年的家族,下人忠心不必論,就算他願意傾家蕩產也未必能買到想知道的東西。

  “姨婆,我……我母親跟宋家某個人還有聯絡,您能不能幫我查查?”

  “你怎麼曉得?”

  “我母親清楚新天生有幾個孩子,連我都不清楚,她卻知道……”

  知道宋有福那樣對待母親,他連一起長大的宋新天也無法面對,到了朝和縣,宋新天寫過幾次信來,他都沒回復,然後,宋新天就不寫信了。

  他也很痛苦,但他覺得自己還跟宋家有牽扯,那對母親真不孝。

  他以為母親也不想跟宋家有牽扯的,可是突然知道這個事實讓他一時無法反應,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薛文瀾一凜,“姨婆是不是也知道了什麼?”

  兩人相望,都是一臉為難,欲言又止。

  薛文瀾突然有一種感覺,許氏也清楚宋有福做過什麼好事,“姨婆,您是不是……是不是……”

  許氏點頭,“原來你也曉得。”

  薛文瀾腦中一熱,突然有點憤怒,“您為什麼不阻止?”

  “我要怎麼阻止?你以為我為什麼不阻止你跟心瑤成親?因為我知道一旦兩情相悅,我說什麼都沒用。”

  兩情相悅?

  薛文瀾覺得自己聽錯了,但又想,應該不是聽錯,腦中恍若千萬馬蹄,讓他無法回神,很簡單的四個字,但他卻不懂了。

  姨婆的意思,是母親跟宋有福互相喜歡嗎?

  “孩子。”許氏一臉難過,“難道你跟心瑤分開,是因為這樣嗎?上一代的事情,你們不用管啊,他們要怎麼糟糕讓他們去,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薛文瀾覺得很茫然,他不懂許氏是什麼意思,“可是,我的母親被欺負……我怎麼能……怎麼能……”

  “欺負?沒人欺負華貴,你沒聽清楚嗎?姨婆就是因為拆不開自己的兒子跟華貴,所以你提親時,我才沒多想就答應的。人生苦短,與其刁難孩子,不如順著孩子吧,將來無論怎麼樣都是自己選的,沒有怨言。”

  “拆、拆不開?”薛文瀾艱難的開口,“姨婆,您是說……”

  許氏對外喊,“熊嬤嬤,把我放在鏡臺最後面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熊嬤嬤很快把東西取來,放下後,又關上格扇出去了。

  許氏打開匣子,上面是一對成色很好的玉鐲,就見許氏拿起玉鐲,然後掀開底部,居然有夾層。

  夾層取出一張紙條。

  許氏歎息一聲,把紙條推過去,“你自己看。”

  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字:喜歡。

  薛文瀾認得,那是母親的筆跡沒錯。

  喜歡誰?父親過世已經二十年,這紙條看起來不過七八年的樣子。

  許氏開口,“這是你母親寫給你表舅的。”

  表舅,就是宋有福。

  母親寫紙條給宋有福,喜歡。

  薛文瀾太震驚了,這麼多年來他對母親一直抱著愧疚,對宋家抱著恨,連帶著跟自己最喜歡的人分開,然而他的孝道追究到底,事實居然這樣不堪。

  “他們互相喜歡,也有往來,我知道,你表舅母也知道,可是我們管不住,只能讓他們注意一點,別惹出事情讓孩子難做人。”許氏一臉難過,“你母親到底怎麼跟你說的,你會這樣對待心瑤,是不是說我們宋家欺負她?”

  “姨婆,我……我……”

  “你那時有疑問,怎麼不來問問姨婆呢……”

  他要怎麼問,他被憤怒沖昏了頭,只想等母親身體快點好起來,可以移動了,馬上帶她離開宋家。

  他恨自己無用,不能保護母親,也恨宋有福不顧基本倫常,這樣欺負人。

  這麼多年來,他都是這樣認為的,可現在事實卻告訴他,不是,不是那樣,母親跟宋有福兩人是彼此有意,沒有勉強。

  他突然想到自己當朝和縣丞時辦的一個案子,一個寡母因為兒子跟媳婦感情太好,所以自己吃了一點砒霜,買通了大夫,然後說是媳婦想害死她。

  很簡單的案子,很快就破了。

  當時師爺就說,這寡母想拿捏兒子,拿捏兒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兒子媳婦離心,這樣兒子就會永遠靠著母親這邊。

  都是自己糊塗,只聽了母親的話就信了,沒去想想問問許氏,也沒想過要問表舅母,只要他當時多留一個心眼,後來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可是他當時太生氣了,只想著永遠不要跟宋家有交集。

  如果這些不曾發生,自己可以跟心瑤一起期待新生命,可以看著她肚子變大,可以照顧她,等孩子出生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孩子。

  給他們起名,看著他們會走,看著他們會跑,看著他們漸漸長大,而不是像現在只有一幅畫像……

  是自己糊塗了,居然跳進母親設的局中,而什麼都不知道……

  宋心瑤眼皮一跳,又一跳,按了按,還是跳個不停。

  牛嬤嬤看她一直在揉眼睛,“小姐,怎麼了?”

  “眼皮一直跳,左眼呢,這是跳災,還是跳財?”

  “春分,去弄個熱棉巾過來給小姐敷敷,如果沒比較好,奶娘去土地公廟燒個香,再拿個香灰回來洗。”

  春分很快去了。

  宋心瑤敷了熱棉巾,果然好很多。

  咚咚咚的,大門傳來敲門的聲音。

  牛嬤嬤笑說:“大概是小少爺、小小姐回來了。”

  今天是十五,市場有開,吃的、喝的什麼都有,兩個小傢伙磨著要吃糖萌蘆,宋心瑤便讓夏至帶他們去了。

  牛嬤嬤笑著說:“來了、來了,別急。”

  門一開,卻是呆住——薛文瀾。

  他不是上京了嗎?怎麼又來了,她記得小姐跟他說過別來了,鄰居看到會說話,這樣對孩子不好。

  “牛嬤嬤,我找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不見你,唉唉唉,你怎麼自己往裡面走,我說了小姐不見你啊——”

  宋心瑤還敷著棉巾,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看錯,後來又想不對啊,就算這幾日因為情緒波動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可能幻視得這麼嚴重吧?真的是薛文瀾?難不成自己剛剛的眼皮是在跳這個?

  薛文瀾一身風麈僕僕的樣子,滿臉塵土,有點疲倦,眼中都是血絲但又神采奕奕,臉上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宋心瑤看不懂了,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過讓你別來,這才幾天。”

  “我知道。”

  “那還來,等下鄰居看到怎麼辦?”

  “我有件事情要馬上告訴你,我騎了一夜的快馬過來的。”

  宋心瑤氣不打一處來,“不能寫信嗎?”

  “這很重要,我一定要當面告訴你。”

  宋心瑤想叫他走,但他臉上高興的樣子讓她想起很久以前,他進士榜上有名的時候—不,現在更高興一些。

  他是個情緖不怎麼外放的人,現在笑得都不像他了。[什麼事這樣欣喜?不不不,自己可不是關心他,是好奇而已。

  宋心瑤不是心腸硬的人,他再怎麼說也是孩子的爹,見他這樣,她無奈的放下棉巾,“說吧,我聽著。”

  “你讓下人離開些。”

  這關乎他的母親,也關乎她的父親,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是,他的母親是錯了,但那還是他的母親,他生氣、憤怒,但沒辦法把母親的事情攤在陽光下讓別人看,讓別人議論紛紛。

  宋心瑤就不解了,薛文瀾今天太奇怪,彷佛吃錯藥似的,想想還是揮了揮手,“現在能說了吧。”

  下人都離遠了,宋心瑤就在眼前,他可以說了,但卻不知道怎麼說第一句話。

  他一路快馬想著要見她、要解釋清楚,要……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要怎麼開口,當初他用疏離讓她心灰意冷,自請和離,難道現在能簡單的說“一切都是誤會,你回來吧”,事情哪有這樣簡單。

  母親錯了,他也錯了。

  求親時,他說過會對她好,結果沒有。

  他沒求證清楚,相信母親的一面之詞,然後開始把宋家當敵人,包括她在內,宋家的人都對不起他母親,所以他沒給她好臉色,還覺得自己站得住腳……

  宋心瑤見他神色不對,“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臉色真難看。”

  “我沒事。”

  “還是我讓牛嬤嬤去請個大夫。”雖然梅花縣沒什麼好大夫,但先請來再說。

  “不用……”

  “薛文瀾,你有話就說,沒話就走。我說過,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立場已經很為難,我不希望鄰居對我指指點點。”

  薛文瀾知道再拖延下去也不會更好,於是開口。

  那日見了自珍跟寶珍後,他母親怎麼提起宋新天有四個孩子,自己怎麼覺得不對勁,所以昨天下午入京後,他就去找了許氏。

  兩人的對話,許氏的歎息,還有那封母親寫給宋有福的情書。

  很難堪,但還是說得清清楚楚,沒有疏漏。

  宋心瑤都呆滯了,“你說我爹跟薛太太……”

  “是。”

  “他們兩人,是……”

  “是。”

  “沒弄錯嗎?他們……”太難相信了。

  天啊。

  宋心瑤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好心收留的夫家表妹居然跟丈夫好上了,這要有多難受?

  母親對薛太太一直很好的,自己有的,雁陽院也會有,吃穿用度都是太太等級,每次春宴秋宴,只要自己收到請帖,一定一起帶出門去散散心,沒怠慢過,然後看看這個投靠的表妹,是怎麼回報她這個表嫂?

  當然,女人年紀大了,男人難免會起心思,但是找幾個漂亮的通房是方法,養幾個青春的外室是方法,在大宅子裡跟表妹搞上,這太污辱當家太太了,這是赤裸裸的打臉,宋有福打髮妻的臉,周華貴打表嫂的臉!

  然後又想到自己,從小到大期待的婚姻居然毀在一個寡母的獨佔欲中,為了能控制兒子,不惜誣賴對她有恩的宋家,把宋家形容得豬狗不如,只為了讓兒子心疼,讓兒子更聽話、更孝順。

  怎麼會有這種母親?

  訊息量太大,宋心瑤傻了很久,這才回過神,“不管怎麼樣,遺是謝謝你告訴我。”

  知道她爹只是好色,不是強迫表妹的畜生,母親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太太,她心裡好多了。

  周華貴真絕,真的絕。

  難怪宋家蒸蒸日上,母親卻沒對娘家的小弟多加提拔,母親總說:“有些人,你做得越多,他們就越覺得你欠了他,永遠不滿意,那不如什麼都不要做,自己還樂得輕鬆”,當時,自己只覺得這世界上怎麼有汪家小舅舅這種人,老是覺得妹妹嫁得好就應該提拔他,二千兩的銀子也敢開口要,想做生意自己想辦法去,宋家憑什麼出錢。

  汪家小舅舅還振振有詞,“宋家又不是拿不出來。”

  是,宋家拿得出,但宋家不欠他。

  宋心瑤還以為,這世界上只有汪家小舅舅這樣奇葩,沒想到周華貴也不遑多讓,或許還更厲害,宋家讓她吃好喝好十幾年,她倒好,一耙子過來,誣賴一家之主是畜生,誕賴當家太太不願意伸出援手。

  “心瑤,對不起。”薛文瀾低低開口,“我母親對不起你,我也是。”

  宋心瑤想說什麼,但想想,說什麼時間都不會倒流,那些錯過的也不可能再回來,於是只道:“算了。”

  薛文瀾不敢置信,“算了?怎麼能算?”

  “不算了能怎麼辦?算帳能回到五年前嗎?不會,所以我說算了。”

  “怎麼可以這樣算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不會和離,我們應該會一起度過在朝和縣的五年,一起養育自珍跟寶珍,看著他們長大、看著他們學習,時間到了一起入京,現在應該一家子圍在一起,準備吃午飯——”

  “薛文瀾,你還不懂得認命嗎?這些都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們只是一般人,沒辦法違抗天意的。”

  薛文瀾握緊拳頭,“不,我不信,既然我能發現這個事實,就代表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要說天意,那就是老天還有別的意思,不然怎麼會這樣巧,我到月老廟,自珍跟寶珍也到月老廟,還讓我看見了。心瑤,讓我知道孩子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天意。”

  宋心瑤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是,這也能算天意,不過事實就是她已經二十三歲,膝下兩個孩子,對生活很滿意,已經不願意去想其他。

  把孩子養大是一個很快樂的過程,孩子磨圓了她的棱角,也軟化了她的內心,她比以前柔軟很多。

  若是五年前,自己一定會撲上去抓著他一陣打,都是他沒問清楚,都是他母親使壞才會讓她下堂,讓她一個人要經歷這樣多,不揍他一頓出不了氣。

  但自珍跟寶珍讓她變成一個能包容事物的人,雖然很錯愕周華貴那樣,但又有點理解,自珍將來娶妻,她也會希望娶個跟自己貼心的。

  當然,理解不代表原諒,她不會原諒周華貴使計搞砸她的婚事,但也不會想去報復她,她宋心瑤有兒子、女兒,兒子活潑愛玩,膽子大,有哥哥的派頭,女兒喜歡黏人,有娘的時候要黏娘,沒娘的時候黏哥哥,膽子小,晚上睡覺旁邊要放很多迎枕,把床鋪塞得滿滿的才行。

  她的人生很滿足、很開心,她無意糾結過去的恨事,人生苦短,往前看才是真的,“薛文瀾,那些都過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別放心上。”

  “我沒辦法……”一路上他都無法不去想,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她就這樣不喜歡心瑤嗎?一定要拆散他們才高興?把兩情相悅說成自己受到污辱,讓他無法在面對宋家人,讓他不得不讓宋心瑤走。

  “會有辦法的,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等過一陣子就好了。”宋心瑤溫言勸道。

  “心瑤。”薛文瀾的神色有點茫然,“你是不是對我什麼想法都沒有了?所以才能這樣勸我?”

  他憑著一股氣一路快馬而來,想著要怎麼解釋、怎麼求和,原來他們的上一代沒那樣戲劇化的恩恩怨怨,他們是可以在一起的,一路想了好多,但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也許現在的宋心瑤,不想跟他過下去。

  宋心瑤很平靜的回答,“是。我把你當成自珍跟寶珍的爹,此外再無其他。”

  薛文瀾皺著眉,握緊拳頭,眼神堅決,“我不會放棄的。”

  “不會放棄?”

  “我會想辦法讓你回心轉意,讓你點頭回到我身邊,一家人一起過生活。”

  “薛文瀾,你腦子壞了,以前是我沒臉見你母親,現在真相大白,是我不願意見你母親,你是孝子,那是好事。可是,我沒必要孝順她,請安、問候、承歡膝下,我一樣也不想做,她污蔑我爹,誣賴我娘,我還去孝順她?那我真枉費爹娘把我拉拔長大。”

  薛文瀾急忙道:“你不用跟我娘住官邸,我會另外安置一個宅子,你跟孩子就住那邊,大家各過各的。我還是當我娘的兒子,但也要當你的丈夫,當自珍跟寶珍的爹,以後半個月住官邸,半個月住外面的宅子。”

  宋心瑤內心一驚,他們真的分開太久了,薛文瀾這盲目孝子居然會說出這種各過各的話,他能容許有人不去孝順他的母親?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五年真的太長,人果然會大幅改變,這種話放到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咚咚咚,忽然有人用力敲打大門。

  牛嬤嬤掛記著孩子,連忙去開,就見宋自珍牽著宋寶珍的手,小哥哥一臉生氣,宋寶珍抽抽噎噎竟是在哭泣,後面跟著夏至,頭髮散亂。

  涼亭裡宋心瑤跟薛文瀾看到,已經沒了別的心思,雙雙朝孩子快速走去,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宋心瑤蹲下身子把兩個孩子抱入懷中。

  “娘、娘——”宋寶珍見到母親,哭得更大聲了,大大的眼睛淚水一直落下,委屈得不行。

  宋心瑤被哭得心都疼了,“寶珍乖,別哭,娘在。”

  “娘。”宋寶珍摟住母親,抽泣個不停。

  宋心瑤摸摸兒子的頭,“自珍,能不能跟娘講怎麼了?”

  宋自珍小臉上一股子怒氣,“我們上街市,見到小六子跟他爹,街市人多,小六子他爹把他杠在肩膀上,妹妹多看了,一眼,那小六子就朝我們扔核桃殼,說我們沒爹,這輩子都不知道在爹肩膀上的滋味。”

  宋心瑤皺眉,這李小六就是附近的孩子王,但宋自珍不巴結他,所以常常會藉故諷刺他們兄妹沒有父親。

  夏至在旁邊說:“小姐,那李大郎好無理,見兒子這一講還咧嘴笑,婢子檢起核桃扔回去,他還說、說……”

  “說什麼?”

  “說我們一家子就是欠個男人教訓。”

  宋心瑤為之氣結,怎麼,男人了不起,那李大郎整天遊手好閒,三餐靠妻子張羅,還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嗎?可惡,等會她一定要上門去問問什麼意思,敢欺負她的孩子就得知道下場,要是不行,她就請人去打他。

  薛文瀾問:“那李大郎常常欺負人嗎?”

  夏至點頭,“附近的人都吃過他的虧,但他力氣大,旁人也不敢輕易招惹他,怕他上門報復。”

  宋心瑤無奈,“那你還拿核桃扔他?”

  “婢子……一時忍不住。”

  “扔得好。”薛文瀾道:“這種人欠教訓,你不回手,他還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宋寶珍窩在母親懷中,“娘,為什麼小六子那種人都有爹,我跟哥哥沒有,是不是我們不聽話?”

  宋心瑤一滯,薛文瀾更是覺得心中一痛。他的孩子,因為沒有爹被人扔核桃,而且這種爭情一定不是第一次,這世道對女子很嚴苛,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三個人都會變成異類。

  附近的大人會欺負母親,附近的孩子會欺負孩子。

  宋心瑤親親女兒的額頭,“寶珍別哭,娘晚點去找他算帳。”

  “娘別去。”宋寶珍抓著她的袖子,眼裡含著兩泡淚,“小六子他爹很高大,娘打不過他的。”

  宋自珍鼓著小嘴,“寶珍別哭,哥哥會快點長大,保護娘,保護你。”

  宋心瑤一樂,“喲,那娘就等著靠你啦。”

  “嗯。”宋自珍用力點頭。

  “寶珍,娘的乖女兒,別怕啊,娘不會自己去的,娘找人去打他,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說話。”

  哄了半日,宋寶珍這才停止哭泣。

  宋心瑤牽著兩個孩子回房,給他們洗臉,重新綁過頭髮,又換了外衫,中間還拿布老虎出來逗他們,小孩子忘得快,一下就好了。

  薛文瀾一直在旁邊看著,宋心瑤知道很怪,但又心軟,讓一個爹看看孩子洗臉換外衫又怎麼了。

  兩個孩子倒沒想那樣多,對四歲的娃娃來說,有人抱、有人哄,那世界就很圓滿,其他的都不要緊。

  宋寶珍大哭了一頓,現在困得很,宋心瑤連忙打開小被子,又把迎枕都鋪好讓她鑽進去睡。

  不一會,宋寶珍就睡著了。

  宋自珍牽著母親的手,不太懂這個前幾天才看過的薛叔叔怎麼又出現了,母親還讓他進了內室,但他才四歲,這問題對他來說太困難。

  宋心瑤牽著兒子的手出來。

  薛文瀾看著兒子,實在也想抱,但還是忍住了,勸道:“心瑤,搬回京城住吧。我是大理司直,在京裡,至少他們不會被人笑、被人欺負。你就算不替自己想,總要替孩子想。”

  宋心瑤知道他是在走迂回戰術,但可惡,真的有效,孩子被那樣嘲笑,她的心都快碎了——她很好,可是孩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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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 00:32: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唯願與你地久天長

  宋心瑤考慮了幾日,搬回京城了——為了宋自珍跟宋寶珍。

  這世道對於沒爹的孩子不是包容,而是欺負。李大郎跟小六子只是開始,以後等他們開始去學堂會更嚴重,既然他們有爹,。就不應該讓他們為了這個被嘲笑、被看不起。

  孩子是宋心瑤的命,為了孩子好,她可以退一步、兩步,甚至好幾步。

  薛文瀾自然很高興,馬上就要張羅她住的地方,他是大理司直,辦置一間可以住人的房子不過幾句話。

  於是在冬天來臨之前,宋心瑤帶著孩子回京了。

  住的是南十一街,靜花巷。

  兩進的宅子,一間四間大屋,前庭窄,但後院深,最重要的是有口井,這樣生活起來方便許多。

  在律法上,薛文瀾算是收了宋心瑤當外室,兩個孩子也改了名字,現在叫做薛自珍跟薛寶珍——他想再度成親,但宋心瑤想著,成親,自己就是媳婦,逃不開責任跟孝道,還是免了吧,她一輩子都不想對周華貴盡媳婦的義務。

  另外,這也是為了薛文瀾著想。他若娶了妻子卻住在外面,難免會被政敵拿來大作文章,一句不孝壓下來,任誰也無法翻身,現在可好,她只是個外室,外室本來就是住在外面,不然怎麼叫外室。

  朝廷半個月休沐一次,他上半個月跟母親住,盡兒子的孝道,下半月到靜花巷,盡父親的責任。

  薛自珍跟薛寶珍對於這個冒出來的爹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高興的,從此就是有爹的人了,再也不用怕被別人嘲笑。

  靜花巷距離宋家所在的春樹巷只要半個時辰,宋心瑤常常帶著孩子回去。

  許氏跟汪蕊自然開心,許氏年紀大了,已經不太在意外人的眼光,汪蕊則是護短的,自己家的娃娃什麼都好,別人的眼光,呸!那算什麼。

  宋新天有四個孩子,年齡也都不大,幾個表兄弟姊妹玩在一起,一瘋就是整個下午,天氣寒冷也擋不住他們想玩的心,然後不得不說薛自珍跟薛寶珍還真是宋心瑤生的,見到那假山的山洞也是愛得不行,每回來都要探險一番,又怕又愛去,汪蕊總是拍手大笑,跟他們娘一個樣子。

  只是這番動作太大,當然是瞞不住別人,宋家下人跟親戚都很奇怪,當初宋心瑤明明大紅花轎過門的,也放了鞭炮的,怎麼又變成外室,難不成是做錯事情被趕出來了?可聽說薛文瀾每個月有一半住她那邊,哪個外室有這種待遇,大戶人家的正房太太一個月說不定都只能見到丈夫三天。

  中間,宋心瑤的堂哥惹了一點小麻煩被抓進牢裡,薛文瀾還幫忙疏通了,不過關了七八天就被放出來,頭髮都沒少一根,這讓原本懷疑宋心瑤不受待見的人閉了嘴,誰會幫個不受待見的外室處理家事?

  奇也怪哉,但也不可能拿這個去問。

  京城的人最是八卦,這沒能瞞過其他人,當然周華貴也知道。

  知道孩子進京了,知道又改姓薛了,她想去看哪,想得很,但不敢——自己做的那些破事都讓人知道了,哪還有臉出門。

  她始終不解,兒子是怎麼發現她的挑唆,她明明做得很好,怎麼會被……

  兒子現在雖然每個月有一半跟她住,住宋心瑤那邊時也會每天派人回來問候,可是她能感覺得出來,母子之間已經離心。

  她想牢牢握住兒子的人生,讓兒子只聽自己的話,但終究失去了兒子。

  連帶著兩個可愛的雙胞胎,也永遠不會喊她一聲祖母。

  她後悔了,但後悔也無濟於事。

  附近的鄰居很巴結她,但那又怎麼樣,她一點都不高興,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會一開始就學著跟宋心瑤相處,而不是使計讓她離開,只是人生沒有早知道……

  薛文瀾跟宋心瑤是分開過年的。

  這樣的大日子,身為兒子,他當然是跟母親過,宋心瑤則是讓春分辦置了一桌——大雅跟小雅因為成親生子都留在梅花縣跟著丈夫了,一起回京的只有牛嬤嬤、春分、夏至,加上他們母子三口,一共六人。

  雖然人不多,但靜花巷緊鄰文富郡主的宅底,晚上官兵會來巡邏很多次,安全問題倒是不用擔心。

  春分手藝很好,一個下午搗鼓出十道菜,分別是薑汁鱸魚、鳳尾魚翅、八寶野兔、穌炸大蝦等四道葷菜,桂花黃瓜、香菇掐菜、素炒三蔬、蓮子豆腐等四道素菜,另外有紅豆糕、佛手酥等兩道甜點。

  等晚上,也不用分主僕一起上了桌,由宋心瑤起筷,這便開始吃了。

  搬到京城這幾個月,兩小傢伙學會用筷子了,雖然還會掉滿地,但不用人喂著吃飯,只不過還是要大人張羅。

  宋心瑤不喜歡他們偏食,所以在他們前面各自放了十個小碗,每疊菜都夾兩筷,肉要吃,菜也要吃,不然的話兩兄妹都只顧著吃肉,這點就真的很不像她,蔬菜這麼好吃,居然不喜歡。

  這大雪天的,要不是她嫁妝豐厚,有娘給的鋪子,又有薛文瀾給的茶園,這時節要吃上蔬菜可沒這麼容易,小傢伙身在福中不知福。

  “慢慢吃。”宋心瑤看著孩子,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過了年,就五歲啦。”

  薛自珍伸出五根手指頭,“五歲。”

  薛寶珍自然也跟著哥哥,“五歲。”

  “等天氣好一點,就開始學讀書寫字。”

  “自珍一定好好讀書,以後考狀元,跟爹一樣當官,棒棒。”

  “喲,這誰教的?”

  薛自珍嘻嘻一笑,“牛嬤嬤。”

  牛嬤嬤臉色有點尷尬。剛開始,她是最反對的,說周華貴一定會再出招,太麻煩了,不如在梅花縣好好過日子,但一旦入京卻迅速倒戈,說孩子還是要有爹,小小姐跟小少爺現在可比以前好多了,鄰居也沒人敢欺負,最好笑的是牛嬤嬤原本喊“薛大爺”,然後有一天突然變成“姑爺”。

  宋心瑤忍笑,“嬤嬤教的?”

  “便是教小少爺好好念書罷了。”

  春分湊趣,“牛嬤嬤就是嘴巴硬,心裡可軟著。”

  宋心瑤來了興趣,“哦,你怎麼知道?”

  “我們還在梅花縣時,有一次姑爺來,那麼遠,帶了一品太尉家中宴客才有的蜜桃糖萌蘆,嬤嬤當著姑爺的面說,糖葫蘆有什麼好帶的,可是轉身卻對小小姐跟小少爺講,這是爹帶來的,要記得爹對你們好。”

  宋心瑤噗哧一笑,牛嬤嬤被掀了老底,不自在得滿臉通紅,“春分,你這臭丫頭!”

  宋心瑤給牛嬤嬤夾了姜汁鱸魚,“嬤嬤對我好,我知道的。”

  牛嬤嬤原本有一個兒子,三歲多時發病歿了,丈夫又跟著一個寡婦私奔,從此以後一心只對宋心瑤好,要說這世界上對宋心瑤愛護有加的人,牛嬤嬤絕對在前面幾個。

  一頓飯,吃得高高興興。

  春分收拾了桌子,眾人拿著茶,說說笑笑。

  就在這時候,宋家突然來了馬車。失蹤十幾年的宋有祿回來了,還是光著頭回來了,他出家當了和尚。

  宋波跟許氏十幾年沒見這兒子,宋有福十幾年沒見這兄弟,自然又哭又笑,倒是妻子朱氏很平靜,當了和尚就當和尚,幹麼回來。

  現在的祈安大師,過去的宋有祿說他算准宋家的孩子今年會有災,所以才破例下山讓他們把孩子都叫過來,他要念經祈福。

  荒謬歸荒謬,但宋有祿說得頭頭是道,天象如何、月象如何,自己本已經出家,若不是想到父母之恩未報也不想破這例,眼見他神色都跟以前大不相同,眾人不得不信,宋新天連忙讓孟氏把在假山玩的孩子都叫回來,汪蕊多了一個心眼,叫了馬車來靜花巷。

  牛嬤嬤一聽連忙催,“快點,把小少爺跟小小姐抱上馬車。”

  牛嫂嬤迷信,據說家中若有一人出家侍佛,全家都能雞犬升天,二老爺想必是得了道,回來報恩的。

  宋心瑤心想,寧可信其有,於是吩咐道:“牛嬤嬤,你跟著一道。”

  “小姐不回去嗎?”

  “不了,我剛喝了酒,那酒太烈了,暈得很。”

  “夏至,你服侍小姐去休息。”牛嬤嬤轉而對兩個小傢伙道:“小少爺、小小姐,我們去外公外婆家。”

  宋有福雖然是個不像話的丈夫、不合格的爹,但對孫子孫女卻是十分疼愛,至於汪蕊,那則是溺愛了,所以薛自珍踉薛寶珍聽說要回外公外婆家,都很高興。

  宋心瑤一人親了一下,吩咐他們好好聽牛嬤嬤的話,便送他們上馬車。

  回到屋裡,春分已經把桌子收拾乾淨,也泡了茶,宋心瑤吃得太多,只喝了一點,腳步虛浮的往廂房走去。

  夏至擔心問道:“小姐,要不要請大夫?”

  “不用,就是喝多了。”

  頭暈呼呼的,一躺床,立刻睡著。

  夢中很熱。

  真的太熱了。

  隱隱約約醒來,宋心瑤想著是不是酒喝多了,怎麼一點都不像京城的冬天,還是舂分炭盆燒得太多,唉,呼吸困難。

  呼吸……太困難了。

  宋心瑤費力的睜開眼睛,瞬間酒醒——火!

  格扇破了個大洞,院子裡大片的火光,屋簷被燒得都掉了一半下來。

  她一下從床上坐起,又因為頭暈往後倒去,喘了喘,用力把自己支起來,五感越來越清楚,鼻子聞到燒焦味,耳朵聽到燃燒木柴的劈啪響,煙一陣一陣飄進來,燻得眼睛睜不開。

  天哪,她要命喪在這邊了嗎?

  不,她還沒看到孩子長大,她要看著自珍成親、要看著寶珍嫁人,還有,這幾個月她跟薛文瀾一直客氣的相處,她想跟他講自己已經不怪他了,她只是害怕如果他們和好,然後又有什麼誤會或者必須分開原因,她會無法振作的。

  不行,她不能死——咳咳咳,她想逃出去,但手腳卻不聽使喚,那瓶梨花酒後勁太強,她現在看什麼都有疊影。

  熱,她快無法呼吸了……

  “心瑤,你在哪?”薛文瀾的聲音。

  幻聽嗎?他怎麼會在這?

  “心瑤?心瑤?”

  我、我在這啊,咳咳咳……

  宋心瑤被煙燻得話都說不出來。

  突然間,有個人穿過燃燒的格扇進來,一把扶起掛在床角邊的她,伸手就探她的鼻息,“心瑤?還醒著嗎?”

  宋心瑤睜眼,看到的是薛文瀾欣喜的神色,“你……怎麼在這?”

  “出去再說。”

  宋心瑤是一點力氣都沒了,薛文瀾攙扶著她,很快的沖出去。

  她的手被燒著了,好痛……

  她的腳被絆到了,整個人撲在地上,瞬間腳踝劇痛。骨折了嗎?

  火更大了。

  宋心瑤突然覺得自己活不過今天——薛文瀾前陣子練習射箭拉傷手臂,能攙著她已經不容易,不可能背著她走。

  她才二十幾歲……好短。

  但是能在最後一日看到他,也是很高興的,“好好照顧自珍跟寶珍長大,還有,我不怪你了,你快走,不用管我了。”

  “別說這些,我一定帶你出去!”

  薛文瀾脫下大氅蓋住她,然後整個人抱在懷中往外跑去。

  宋心瑤手在痛、腳在痛,頭很暈,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記憶清楚。

  眼睛什麼都看不見,濃煙卻一直進來,她覺得又熱又無法呼吸,想告訴薛文瀾算了,一人死好過兩人死,自珍跟寶珍不能沒人照顧,但喉嚨太幹,什麼都說不出來。

  靜花巷的小宅子有這麼大嗎?時間過得好漫長。

  終於聽到其他人聲。

  她被小心翼翼放了下來,大氅掀開,看到的是沖天的火光,還有臉被燒得起水泡的薛文瀾,頭髮都燒了一半,一臉燻黑,只有眼睛特別明亮。

  他摸摸宋心瑤的頭,神色很高興,“我們出來了。”

  宋心瑤心中一梗,她的手不過被燒破一點皮就疼得不行,他的臉有一半都起了水泡,不是疼死了嗎,想摸摸他,又覺得不好,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

  “別怕、別怕,沒事。”薛文瀾哄著她。

  “你是不是很疼?”

  “不疼,活著挺好。”

  宋心瑤心想,是,活著挺好,她剛剛真的以為活不過這個年,可是沒想到會有人來救她,看到他被燒成這樣,眼淚止不住。這傷這麼嚴重,能好嗎?火傷沒個把月是好不起來的,他要怎麼上朝,皇上能允他請幾個月的假嗎?

  她摟著薛文瀾的肩膀,又是心痛,又是感動,哭得停不下來。

  薛文瀾只是輕輕拍她的背,“沒事,什麼都不要緊,能活著就好了。”

  後來才知道,是文富郡主家裡放過年煙花,煙花亂竄,結果燒了附近幾十間宅子。薛文瀾本來是陪母親吃過年夜飯後,想過來給孩子壓歲錢,結果卻看到沖天烈焰,春分跟夏至灰頭土臉的簌簌發抖,兩人是剛剛被人救出來的,春分整個人都懵了,雙眼呆滯,夏至神智比較清楚,說大小姐晚上喝了酒,早早上床睡覺了,小少爺跟小小姐回宋家,不在屋內。

  但這時火焰巳經很大,再英勇的鄰居也不敢救人。

  薛文瀾卻想都不想就沖了進去,他也怕火,可是他更怕沒了宋心瑤。

  他從小喜歡的,好不容易娶到的,中間歷經波折,他們正在慢慢修復彼此的關係,他絕對不能接受這時候宋心瑤永遠離開他。

  只能說老天對他們還是不錯的,燒傷歸燒傷,但都留下了命。

  只要能活著,什麼都好。

  已經亥正,過年客棧不營業,宅子又燒了,所幸薛文瀾今日是駕車來的,於是馬車直接往南去,進入宋家所在的春樹巷。

  宋家今天晚上所歷經的太多,先是失蹤十幾年的宋有祿光著頭回來,等晚一點,都要睡了,沒想到又有人敲門,一打開,是被火燻黑的大小姐跟前姑爺。

  全嬤嬤嚇死了,趕緊一路嚷回去。

  汪蕊原本已經在哄薛自珍跟薛寶珍睡覺,一聽嬤嬤講“小姐被燒傷”,哪還有不心急,讓牛嬤嬤看著寶貝外孫,趕緊出來就見女兒一臉狼狽,滿身黑,還散發炭味,薛文瀾更慘,半張臉跟脖子都起了水泡,手背上也都是水泡。

  汪蕊一看就心疼了,“怎麼了?唉,心瑤,你這是……”

  汪蕊沒說完,整個人癱軟下去,宋心瑤腳傷走不動,倒是薛文瀾一把把汪蕊拉起來,“表舅母,我們沒事,就是宅子燒了,現在客棧也不開,我想想還是先回宋家妥當。”

  春樹巷出去,就有間專門看外科的醫館。

  汪蕊晃了晃,雖然緊張,但畢竟當家太太多年,趕緊吩咐起來,“快點,去把歐陽大夫請來!辛嬤嬤,去把書蘭院整理一下,燒水讓小姐跟薛大爺洗洗。”

  書蘭院是宋心瑤婚前住的地方,婚後就落了鎖,待去年十一月她回京時,因為常常回宋家小住,又開鎖了。

  本就乾淨,只要把房間整理一下就可以。

  水一碰到手背的火傷,那是鑽心的疼,宋心瑤今天差點沒命,現在有點後怕,想到薛文瀾那樣冒險進來救她,眼眶又紅了,以後她都不跟他鬧脾氣了,死裡逃生,她想跟他好好過下去。

  等梳洗乾淨,辛嬤嬤也已經把歐陽大夫請來。

  宋心瑤的手背是淺傷,腳踝不嚴重,不是骨折,但最近還是多休養好。

  至於薛文瀾,他洗到一半就痛昏過去了,是小廝替他穿的衣服,現下躺在宋心瑤的床鋪上,臉色潮紅,呼吸有點快。

  看到了薛文瀾,歐陽大夫臉上出現了比較凝重的神色,“這位大爺的水泡千萬不能弄破,我等會開藥,內服湯藥一天兩日,藥浴一天一次,我這藥膏不多,大概只夠擦兩天,我調了再送過來。”

  宋心瑤放了心,沒有生命危險就好。

  不過……

  眾人剛剛放下的心,又吊了起來。

  歐陽大夫道:“這位元大爺以後臉上跟頸子都會留疤,這是沒辦法的,老夫醫術有限,醫不了這個。”

  宋心瑤心想,疤痕不過小事情,只要人沒事,什麼都好商量。

  男子漢大丈夫,薛文瀾又不是靠著皮相考上進士的,容顏有損有什麼關係,男人重要的是肩膀,不是臉。

  “歐陽大夫。”宋心瑤開口,“您回去把東西拿齊了,這陣子先住在我們家可好?診金我們會加倍給您,求求您了。”

  歐陽大夫想了想,“行,我回去準備準備。”

  宋心瑤鬆口氣,“謝謝您。”

  “大小姐客氣。”

  宋心瑤坐在床沿,心想,他先昏過去也好,自己一點傷都痛得不行,他的水速食麵積這麼大,肯定疼入骨髓。

  薛文瀾,你快點好起來,以後你說什麼,我都依著你啦,你說好不好啊……

  汪蕊是睡不著了,心想反正也醒著,不如陪著女兒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辛嬤嬤過來,一臉不屑,“大太太,那個薛太太來了。”

  見到宋心瑤奇怪的神色,汪蕊道:“大年夜的,文瀾出來後就沒回家,家裡人肯定掛念,所以我讓人去通知她了。”

  “母親大度,女兒還要跟母親多多學習。”

  “我是看在文瀾救你的分上,不想跟她計較了。你也不用心梗,就當上輩子欠了,這輩子來還債,這樣來生就互不虧欠。你若不想看她就去內室休息,母親來應付她。”

  “怎能讓母親替我出頭,母親去睡吧。明天大年初一,各家親戚都會來,您有得忙了,得休息。”說完就喊,“遇鳳,送太太回翠風院,給太太煮一碗凝神湯。”

  汪蕊拗不過女兒,想著明天的確是要接待很多親戚,便回去了。

  宋心瑤靜靜看著薛文瀾熟睡的樣子,心想,好多年沒仔細看他了,眉宇間真的變成男人的樣了,不是以前那個跟她求婚的少年樣。

  就見他低低的喊了聲,“心瑤。”

  宋心瑤一怔,是夢到她?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了,真是傻瓜。

  薛文瀾你這個大傻瓜,你快點醒,別夢著我,要看著我啊……

  不一會,周華貴就在辛嬤嬤的帶領下到來。一路上,辛嬤嬤已經跟她說了大概,火災是怎麼發生的,因為春樹巷外邊就有醫館,所以先回宋家,重點就是薛文瀾沒事,不過要好好調養,外科大夫已經同意這陣子住在宋家,可以放心。

  周華貴一見兒子就哭,但看兒子睡著又不敢大聲,只能低低的壓抑,半晌這才停住,轉過頭來看著宋心瑤,神色複雜。

  宋心瑤很驚評,她以為周華貴會撲上來打她的,一個想控制兒子的母親,沒想到兒子為了救她傷成這樣,能不恨她嗎?

  但周華貴好像迷惘多過恨意,雙眼有點無神,“有時候,我不知道是自己欠了你,還是文瀾欠了你。”

  宋心瑤不語。

  這怎麼好說,她還覺得是自己欠了周華貴呢,所以婚姻才會以和離收場,所以才會一個人生孩子、養孩子,一個人當一家之主扛起一個家,她原本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原本可以有人依靠,但周華貴容不下她。

  “我以為把你弄走了,文瀾會變成那個只依靠我的乖兒子,會聽我的話、聽我的安排,可是也沒有,娟兒跟琴兒又漂亮又懂事,他偏偏不喜歡。你聽說過他斬了中樞侍郎的兒子嗎?那兒子在朝和縣推人致死,原本可以判個終身監禁,他卻斬了,你知道中樞侍郎的兒子是誰嗎,就是當年你在玉佛山上被人推落,那個帶頭推了你的人,也不知道是老天爺的意思還是怎麼樣,他做生意到了朝和縣,還恰好犯了錯,文瀾怎麼會饒過他——文瀾已經盯了他一年多了,就是在等他犯錯。”

  宋心瑤怔住,“我……我不知道,他沒說過。”

  “他當然不會說,他什麼也不講,以前還住在宋家時,我跟太太求來春花跟秋月給他,春花想討好他,沒想到漿壞了他的東西,文瀾發了好大的脾氣,連我都是第一次看他這樣生氣。”

  這件事情宋心瑤有印象,因為薛文瀾一直是個很穩重的人,會發脾氣實在少見,何況還是激怒,根本法想像。

  “春花漿壞的,是你送給他的兔毛圍巾,我們母子第一天上宋家時,你給他圍在脖子的那條,他當成寶貝,漿壞了,也還是寶貝,到現在,那條兔毛圍巾都還在他房中的櫃子裡,我讓他扔了,他也不肯,我不想他睹物思情,又不敢自作主張,怕壞了母子情分,這麼多年,你什麼都不知道。”

  燭火掩映下,周華貴顯出疲態。這幾個月,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做錯事情不能裝作沒事,裝作沒事永遠不會過去,她得認錯,才能說其他。

  她污蔑了宋有福,污蔑了汪蕊,污蔑了對她有恩的宋家,讓宋心瑤自請下堂,這一件件都影響著文瀾跟宋心瑤的人生,現在終於也影響到她的人生,她很想自珍跟寶珍,可是沒資格要求看孩子。

  “你能不能……能不能……”周華貴艱難的開口。

  宋心瑤不解,能不能什麼?

  “能不能原諒我?我知道這樣說太輕易了,但我是真心認錯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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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三個月後,春樹巷,宋宅。

  榖雨時節,綠芽探頭,百花盛開,又到了宋心瑤最愛的茶花季節。

  宋家的花匠自然早早把粉紅色的茶花都搬了進來,一盆盆的,開得碗口大小,花形富貴,看著就喜氣。

  花匠今年另外搬了幾株兔兒牡丹,挺可愛的小花,有點像鈴蘭又有點像小燈籠,春風吹過,結在上頭的小花就搖曳起來,十分有趣,薛自珍跟薛寶珍最喜歡了,喜歡看、喜歡用手輕輕接觸,但卻不會去采。

  宋心瑤忍不住稱讚自己教得好,好花就要留枝頭。

  那場大年夜火事過後,他們母子三人就直接住在娘家了,娘家好,娘家妙,什麼事情都有人張羅,簡直不要太愜意。

  前陣子,許氏請來了王先生給家裡的孫子、孫女啟蒙,王先生以前中過進士,但因為寵妾滅妻被政敵拿捏著,當時皇上正在清政,不要品行有瑕疵的官,王進士就首當其衝被拔了功名,學問雖在卻過得很不如意,所以當許氏願意以一個月二十兩的銀子聘請的時候,他就答應了。

  驚蟄過後,宋新天的嫡長子宋安,庶女宋可人,跟薛自珍、薛寶珍四人就一起天天去書院上課。

  宋心瑤一邊感歎孩子大得快,一邊又想,最好一輩子都住在家裡,當娘的女兒真的太幸福了,她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

  想著想著,手中的兔子荷包就好了,絞了線,看看還是挺滿意的。

  “大小姐。”春分過來說:“薛大爺下朝了。”

  “快請。”

  “不用請,我自己進來。”薛文瀾的聲音。

  就見他大步流星的穿過垂花門,臉上藏不住的笑意。他的臉傷已經好了,中間發過兩次燒,不過都很快退下,現在雖然留了疤痕,但在宋心瑤心中,他卻更高大威武。

  當初受傷在宋家養了一個多月,能上朝後,他就回到了大理司直的官宅。

  他們在律法上的關係依然是官爺跟外室,只不過這個外室很逍遙,一直住在娘家當大小姐。

  薛文瀾現在半個月住在宋家,半個月回大理司直的官宅盡兒子孝道,只有一點差別——

  他住在宋家時,薛自珍跟薛寶珍會在牛嬤嬤的陪同下,去跟祖母周華貴團聚幾日。

  這是宋心瑤想了很久想出來的,讓大家都好過一點的方法,周華貴再錯,那也是薛文瀾的母親。

  自己是不想服侍她,但自珍跟寶珍多個人疼愛不是壞事,她不想跟周華貴一樣當個自私的母親,如果想用孩子懲罰周華貴,那不是愛,而是掌控欲的表現而已。

  當她把這意思跟薛文瀾說的時候,他很高興,又像松了一口氣。母親總是求他,想看孩子,可是他沒為這兩個孩子做過什麼,當然不可能有臉說“我帶孩子回家給我娘看看”,他做不到。

  宋心瑤願意讓步,他很感謝,也很欣喜,不用開口他都有感覺,他們的關係正在慢慢修復,慢慢回到剛剛新婚的時候,那時只有互相著想,只有互相信任。

  薛文瀾從懷中拿出一包事物,約手掌大小,錦繡包裹十分精緻,上面用古字繡著“柳陽縣產”。

  宋心瑤奇怪,柳陽縣產?產什麼?才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居然用青山緞做刺繡底,浪費了。

  就見他一笑,“是今年的貢茶。”

  “貢茶你也弄到了?”這宋心瑤感興趣,伸手拿過,打開了錦繡包上的絲線,茶香一下子飄了上來,那是茶葉才特有的沉穩香氣。

  “牛嬤嬤,幫我把茶具拿出來,我要煮茶。”

  牛嬤嬤現在已經倒戈,完全是“姑爺派”了,有意無意的就會勸小姐還是跟姑爺重新成親吧,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分哪。

  於是見薛文瀾來,自然笑得由衷,“小姐等等,老奴馬上去準備。”

  牛嬤嬤很快張羅起來,生火燒水,又把小姐那套好久沒用的紫砂茶具拿出來。

  宋心瑤很久沒煮茶了,有點手生,茶水的滋味太澀,想到貢茶第一沖居然是這樣下場,不由得有點抱歉,“太久沒碰這個了。”

  “不要緊,反正也只是圖個趣,又沒外人,我們喜歡怎麼弄就怎麼弄吧。”

  宋心瑤高興起來,“就是。”

  貢茶不愧是貢茶,調整過沖茶時間,茶湯顏色溫潤,入鼻幽香,味道甘甜不澀,宋家再有錢也買不到進貢皇室的東西。

  此時,春風吹,樹葉動,茶香縈繞,只覺得神仙生活不過就是如此。

  薛文瀾一直淡淡的笑著,宋心瑤被他笑得有點不好意思,“笑什麼呢。”

  “心瑤,能這樣兩個人一起,聊天、品茶,沒有煩心的事情,這就是我一直想過的日子了,我很開心。”

  宋心瑤心想,哇,怎麼突然嘴甜了,可是她愛聽,“只是煮煮茶,這樣就高興啦?”

  外人都說新任的大理司直鐵面無私,無法討好,可是外人不知道,那個鐵面人在她這裡,只有滿臉的笑。

  面對她的提問,他笑著點頭回答,“這樣就高興了。”

  “對我沒有別的要求了嗎?”

  “我可以提?”

  “可以。”宋心瑤拍拍胸脯,“提。”

  薛文瀾壓低聲音,“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宋心瑤臉一紅,不是要你提這個——看看什麼叫做得寸進尺,前幾天兩人才終於同房,他今天就跟她提孩子。

  “錯過自珍跟寶珍的成長,我很遺憾,我想再有一個孩子,從你懷孕開始,參與整個過程,陪他,也陪著他的哥哥姊姊一起長大。”

  宋心瑤卻是想到自珍跟寶珍剛剛出生的時候,然後慢慢長大,那是個很有趣的過程,值得重複體驗,小娃這麼可愛的東西,誰不想多來幾個,“這得看注生娘娘的意思,又不是我想就有。”

  薛文瀾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心裡一喜,“那我們好好加油。”

  宋心瑤噗哧一笑,鐵面無私的大理司直,居然這樣說話,講出去都沒人會信。

  拉起薛文瀾的手,上面都是疤痕,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可怕,這個男人很愛她,連命都不要了,很多年前,他冒險下玉佛山的石坡找她,大年夜又冒著沖天大火進屋子把她抱出來,給他生個孩子又算什麼,“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兒子女兒都好。”

  “那非得選一個呢。”

  “女兒吧,當我們的貼心小棉襖。”

  宋心瑤微笑,這樣真好。

  經過那場火災,她內心改變了很多,人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劫難,當時她在火場以為自己快死了,最後後悔的是沒能跟薛文瀾說她真的不怪他了,能逃離劫難,是老天給他們再一次的機會,兩人都得好好把握。

  他們就當普通人,過普通的日子,別人有的,他們也可有,錯過了不要緊,他們才二十三四,可以重新經歷。

  沒能一起走過二十歲,他們還有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宋心瑤笑了起來,薛文瀾看著她,臉上也掛著笑容,沒人開口,卻又覺得彼此什麼都懂。

  人生還很長,讓他們慢慢前行。

  錯過的,補回來。

  還沒經歷的,一起牽手往前。

  會越來越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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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20-7-2 00:33:3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生活

  薰專門用來上網的那台筆電已經很舊了,ACER的,超級耐用,已經用了七年,而且入手價才兩萬五上下,這樣算來,真的物超所值。

  但前兩天開始,薰無法直接觀看推特跟微博上的影片,bilibili跟WeTv也完全不行,屬於有聲無影的狀態,對薰這種追星族來說,簡直不能忍——但除了這點,其他又好好的。

  就在我天人交戰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換換流覽器看看,所以原本使用穀歌的我用了1E開,發現不管微博,推特,還是bilibili跟WeTv在IE完全沒問題,那為啥穀歌流覽器就無法顯示?所以我暫時先改用IE,但問題又來了,我的書簽都在穀歌啊,我又靈機一動了,會不會是版本太舊了,於是我移除後,重新下載最新版本,一安裝……果然還是不行,而且更慘的是,我忘了先存書簽……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回憶之旅,一個一個找回來,一個一個重新輸入密碼跟帳號,可是,這台電腦已經七年了,我真的不記得七年前我是輸入哪些英文數位組合,我的臉書是什麼密碼,我的推特又是什麼帳號?整個下午萬分痛苦,我一直在被拷問,電腦一直發出警告的聲音,很多問題我根本答不出來啊,我哪記得我回答了什麼,銀行帳號?信用卡帳號?

  “已經把您的密碼寄到XXXX信箱了”,那個信箱必須用我的手機號碼作認證,可是我已經換號碼了啊我KKTV使用KKBOX帳號登陸,KKBOX又直接用臉書登入,但臉書帳號?我用的是哪一個密碼?

  我真的花了一個下午在搞這些,前前後後花了好多時間,然而,我的穀歌流覽器還是沒辦法看推特跟微博影片……

  接下來說說這本書啦。

  因為想寫一個青梅竹馬的故事,所以有了這個書寶寶。

  宋心瑤是久違的純古代人,所以對於命運的一切,比較逆來順受,像是,年齡到了就要成親,像是,身為宋家的一分子,就要把宋家擺在最前面。

  薛文瀾則是有一點點現代人影子的古代人,雖然有點愚孝,但也不是完全聽任母親的話,生為人子,孝順是天經地義,但是在愛情這塊,他始終留給最初的心動,想要的人不能廝守,那就選擇一直獨身,和離是為了盡孝,獨身是因為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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