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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涉王的家醜
一、
金銅黃翎盔下,他清澈凜然的黑眸,緩緩地梭巡著十數里之外橫陳一列、黑壓壓數百眾的陣仗。
一抹面對已知未來的緊張,汗濕了他的手心。
「濮宮大人,時候差不多了。」
身邊的副將一聲提點,促他收回目光。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自己的坐騎。
覆蓋著他精瘦結實的身軀,沉甸華麗、花絲金藝精雕細鑄出的這套敕賜鎧甲,全身上下加總重達數十斤。
未經訓練的人倘若披掛著這一身重荷,別說要像他這般直挺挺地站立了,即便是想移動一根小指頭,恐怕都辦不到。
戴上皮革護手,在兩名翊衛兵的協助下,他跨上高大駿馬。
「大家,聽好了。」
單手扣著馬銜,他朗聲朝著環繞在側的將士們,道:「今日我垠淮軍與千陰,照王麾下精兵,奉皇命進行練兵對戰。各位手上拿的是殺不死敵人的木刀、木槍,就算被敵人俘虜了,也不必擔心得到千陰國去當一輩子的奴才,想必心情很輕鬆吧?」
面帶微笑地問完話,底下便傳出三三兩兩的笑聲附和。
「但!」眉一斂,厲言正色地說:「倘使各位抱著虛應了事的念頭,到場上隨隨便便地舞刀弄槍......過去可是有不少人因此而斷骨傷腿,笑著走進去,哭躺著離開練兵校場的紀錄!戰鬥就是戰鬥,無論手拿真刀或木刀,它依然是能傷人的武器,萬萬不能小看它!」
四下頓時鴉雀無聲。
「話說回來,這還不是諸位最需擔心的事。倘若諸位有幸四肢完好地走出戰場,但頭盔上那條象徵我軍的黃帶卻弄丟的話......」
皎潔如月的頰漾開一縷淺笑,炯炯黑瞳細細彎出含射威嚇的光芒。
「......我會為你祈禱,來生不會再遇到像我一樣嚴苛的惡人。因為,本將的命令只有一個--守住你們頭上的黃帶,就像守住你自己的小命一樣!凡是丟了它的人,等著提頭來見我!聽明白沒有?」
宛似天上謫仙的俊挺英偉相貌,凶狠氣魄更勝羅剎,霎時間懾服了場上原本七零八落的渙散軍心。
每個人無不打直了肩,繃緊了骨、專注了氣,並齊聲如雷地答道:「明白!」
「很好。這次練兵是涉王殿下親政後的頭一回,務必將這場勝利留在我垠淮人的手中!我們不但要證明我垠淮的實力絕不亞於他國,還要將此大勝獻給涉王殿下,祝涉王萬歲千秋、垠淮大勝!」
他拔出腰間那柄唯有主帥能佩戴的真刀,攘臂一呼,登時引出不絕於耳的「垠淮大勝」、「涉王萬歲」之聲,響徹戰場中。
這時濮宮瑛緩緩地轉過頭,目光移向身後數里外的城牆上。在那綠旗飄揚的觀戰台上,他曉得那個人必定在觀看著這一幕。
再會了,涉王。
朝著那人所在的方向,濮宮瑛雙目送出堅定的訊息。
如果人死後,真有來生,我希望......不會再遇到你這前世冤家。
他毅然地將視線移回到戰場上,嚴肅的黑瞳懷藏著不為人知的訣別心思,等待著金鼓齊鳴劃破寧靜,揭啟戰事。
時辰一到,黃旗與朱旗交相揮舞,咚咚咚的喧天鼓聲中,各自布好陣勢的兩軍之將,迅速地率兵挺進。
駿馬飛蹄激揚起漫天黃沙,木戈交錯廝殺,戰局呈現一片混淹態勢。
佇立於高牆上,身著氣派華服的男子,一雙陰冷的黑眸遙望著黃軍陣中主帥的美青年,一馬當先地突出重圍的英姿。
難掩不甘心,他斜睇了身畔的同伴一眼,道:「我真是受寵若驚啊,涉王。」
年少君主緩緩地搖著手中的羽扇,偏著腦袋。「什麼事令照王兄如此吃驚?」
「你竟捨得派出他領兵與我千陰軍對陣。你曉得,刀子是不長眼的,萬一我軍不慎傷了名聞遐邇的『垠淮雙恨』之一,你可別找我算帳啊!」
一頓,轉為促狹一笑,男子不等他回答,續道:「或者,這正是你的盤算?故意要陷我於不利?嘖嘖,年紀輕輕,城府卻如此深重,叫哥哥我好生畏怯!」
聞言,白皙、靜謐的瞼上增添了幾許無奈。
「照王兄言重了。千陰軍祭出的主將,可是素有戰無不克之名的大將軍白酆,縱使小弟我耍點心機、施點彫蟲小技,在旁人看來,這也不過是面對頹勢、無力回天之下,我方小小的垂死掙扎罷了。」
他軟噥的語調、謙虛的身段、溫文爾雅的笑,能使千萬人輕易地放下心中的懷疑,甚至還會對「懷疑了他」而感到一絲愧疚--奈何這些伎倆用在千陰照王身上,只換得了徒勞無功。
照王咬緊不放地嘲諷道:「我就怕天下首屈一指的猛將,一樣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萬一白酆這只笨犬被你家的美人兒勾了魂,難保不會臨陣失常,拱手把勝利讓出。」
啪地收起扇子,少年快言快語地拱起手道:「沒想到照王兄這麼快便要認輸,小弟這廂承讓了!」
原想在口頭上討便宜的照王,料想不到自己反而被弟弟先將了一軍,詫異之餘,不免在心中嘀咕著。
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囂張了?
不,也許是自己太過專注於對付其它人,而漠視了這位幼弟的成長。
當初父皇賜藩封王他們八兄弟,目的便是想藉著他們治理藩國的成效,來斷定哪一個人能承繼天隼皇朝大業。
他一直假想自己的敵手是藩國領地最大的長兄,以及最得父皇寵信、在文經武略上有天縱之才的四弟。至於年紀最小,自幼又是體弱多病、足不離宮,在朝中沒有任何勢力保護的涉,應該是自己最不需要花費心思對付的「敵人」。但......
照王警覺地瞇細了眼,暗暗打量他。
小時候在幾兄弟中,涉王是最瘦弱不起眼的一個,天生的藥罐子,一度還被御醫判定活不過十歲,因此父皇對這幼子並無多大關心,半是放棄地將他丟給宮中的老宮女去照顧,鮮少聞問。
可是他不但順遂地度過了十歲生日、十一歲生日,而且年復一年。不知不覺間,這個被眾人遺忘、忽略的幼弱皇子,竟也順利長成為堂堂七尺的男子漢大丈夫了。即使他修長不長肉的體格和最魁梧強壯、勇猛老粗的五弟相差尚遠,卻和自己不相上下。難保未來,自己不會被仍在成長階段的他給超越過去。
況且,究竟涉這些年來有了哪些成長,光瞧外表還不足夠判斷。
現下最重要的是多搜集點涉王的情報,斷定涉王是否具有威脅到自己的能力,否則會打亂自己多年來步步為營、小心為上所擬下的佈局。
以往他派去各藩國的奸細中,就數垠淮這邊回報的消息是最少的。自己以為那是因為涉沒有顯著作為,以致眼線們沒有「東西」可以呈報。但......如果無能的不是涉,而是那些埋伏在涉身邊的眼線們呢?
百密有一疏,他怎麼沒先想到這點可能?
幸好,時機還不算太遲。
照王慶幸自己是頭一個與涉弟交手的,這讓他在其它兄弟中佔得了一點先機。他可要趁這機會好好地觀察、觀察涉以及他的手下大將在這場戰役中的表現。
「看來你對自家主帥的表現是自信滿滿嘛!」刺探一問。
涉王翩然一笑,得意的模樣溢於言表。
「瑛的體魄或許不及大將軍白酆,但他身輕如燕、反應機敏,刀法更是出神入化。數年前,在帝畿比武大會上,還曾打敗過父皇身邊的近衛將軍,贏得父皇一句『登峰造極』的讚美呢!」不吝讚辭地回道。
照王瞇細妒意高漲的冷瞳--這臭小子好大的氣焰!但,他最喜歡的就是潑人一盆冷水,熄滅對方的氣焰了。
「喔,越聽越讓人羨慕你垠淮的地靈人傑了。唉,哪像我千陰境內,飛沙走石、草木不生,專產其貌不揚的醜婦與莽夫。我記得你去年已經迎娶了雙恨裡的『妹恨』入主妃宮,那你好歹該把『郎恨』讓給別人吧?不要一人佔盡天下之利啊!」擺明了想與他爭搶人才的意圖。
涉王萬分為難地蹙起眉。
「我不會讓你虧本的。假使你願意讓賢予我,你可以隨意自我陣中挑走三名將士到你營下。以一換三,划得來吧?」以非換不可的口吻,道。
默不作聲了半晌後,涉王的面容頓轉為哀戚,與先前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
「這件事在幾個月前吵得沸沸揚揚,我還以為照王兄已經聽說過了。其實愛妃她......在數月前因一次意外事故......自城樓跌下......」
再以微顫的指尖,揩了揩眼角,吞下哽咽的抖音,強打起精神淡笑道:「所幸在數位太醫盡全力日夜搶救下,她撿回了一命,但始終昏迷未醒。我希望照王兄能諒解,不是小弟吝於割愛,而是我需要瑛繼續留在垠淮。有他這個至親至愛的哥哥不時來宮中陪伴愛妃,或許愛妃會有清醒的一日。」
嘖,看樣子自己挖牆腳的如意算盤,得重新琢磨了。
悻悻地抱怨道:「涉王,你這不是存心要害我背上冷酷無情的惡名嗎?不知弟妃竟發生這樣的憾事,為兄還對你提出了『強人所難』的請求,萬一傳到父皇耳中,會怪我做人不厚道的!讓賢的事就當我沒提吧。另外,既然你這兒的大夫治不好弟妃,我叫干陰的太醫替她診一診吧。」
「多謝照王兄的好意。當初我已經請了許多名醫,每次他們來,我都抱予莫大期望,但最後卻一個個讓我失望。坦白說,我已經受不了......這種打擊了......」瘖啞地縮起雙肩,淚光乍現,他軟弱地俯首掩嘴說道。
管她有多麼的國色天香、出俗絕塵,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嘛!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受制於兒女私情的男人,最沒出息了!
照王輕蔑地暗自嘟囔道:父皇沒能親眼見著涉王這副窩囊樣真是可惜,不然,說不定我立刻就能少個競爭對手了!
再想到前一刻的窮緊張,照王不禁自嘲地暗忖:難得我也會看走了眼,錯把病貓當老虎了。涉這小子,外表看似長大了不少,但心裡頭還是那個扭扭捏捏、荏弱又不堪一擊的廢物!
本有意更換他安插於垠淮內的幾名眼線,這會兒照王又改變了心意,決定維持原狀即可。為了女人而哭哭啼啼的孬種涉王想威脅到他?還早八百年呢!
「是嗎?日後你可別反悔,又來求我。我可是很少會慷慨地出借我的人,尤其我千陰的醫術發達,朝中無人不知。」
涉王擦拭著淚水,頷首說:「小弟明白。辜負照王哥的一番好意,是小弟不該,等會兒務必讓小弟設宴款待,聊表賠罪之心。薄酒簡菜,還請照王哥賞臉。」
揮揮手,照王意興闌珊地說:「我忙得很,沒時間逗留在垠淮。等這場軍演一結束,我必須立刻啟程回千陰。」
「太遺憾了。平常各位兄長都忙於治國整兵,藉此次練兵的千載良機,小弟一直希望能與照王哥好好地喝幾杯......我保證不會耽擱您太久的,照王哥。」只差沒把「誠懇」兩字烙在額頭上,少年皓亮的黑眸直耿耿地瞅著他。
連生性多疑的照王,一瞬間也幾乎要被這雙眼打動了,但他頑固的天性終究沒那麼容易讓步。
「你不必這樣甜言蜜語地討好我,咱們兄弟之間本來就沒啥手足之情,在父皇面前故作親熱是一回事,私底下就免了。」照王冷笑地說:「我來垠淮也不是想和你親近什麼的,純粹是想親眼見證我軍的勝利罷了!」手隨意地往校場一指,同時間映入照王眼簾裡的景象,卻讓他頰上的冷笑僵凍住了。
......怎、怎麼回事?!
照王雙手扣住城垣,半個身子探出高牆,幾乎要跌出牆外。
在他與涉王說話的短短時刻裡,天地霎時異變了不成?為何他引以為豪的千陰軍已被垠淮軍重重包圍住了?
白酆那傢伙在幹什麼?!
「唔......照王哥,恕小弟眼拙不識兵陣。怎麼我看校場中的局勢,似乎......是我垠淮略佔上風啊?」
狼狽地脹紅臉,照王辯道:「這、這不過是暫時的,我千陰軍已經擺出了禦敵陣型,對應你方採取的包圍戰法,很快地,白酆就會率軍開始突擊,逆轉戰勢!」
「原來如此。小弟真笨,竟沒看出來。但願我垠淮軍也能振作點,好好地守住這優勢,打贏照王哥手下的千陰軍--相信這會是轟動天下的結局呢!」
可惡!倘若這次練兵輸給了垠淮,照王發誓非親手摘下主帥的腦袋瓜子不可!
回去之後,毫無疑問會被主子狠狠地刮一頓吧?
環視著弟兄被團團包圍住而動彈不得的窘況,白酆束手無策地摳摳下顎。
主子的脾氣之差,簡直和暴躁的公牛有得比。每回被他那雙陰冷的眼一瞪,白酆就短縮了幾年的性命,憑空多冒出數十根白髮。他若是拿著「敗戰」兩字回去交差,絕不是一個「慘」字能了結的。
但是眼前的困境,絕對不是白酆輕匆大意所造成的。一切只能說,敵人在戰術上的精心算計,遠高於他,自己是輸在腦袋不如人啊!
--好一個濮宮瑛,我白酆這次定扎扎實實地栽在你手上了!
說起濮宮瑛,就不得不提起他的雙生妹妹。這對素有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之名的濮宮兄妹--哥哥「郎恨俊不過」濮宮瑛;妹妹「姝恨美不敵」濮宮嬅。他們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跡,是在他們行過成年冠帽、弁儀的那一個月,來自四面八方提親、示愛的名門閨秀、公子哥兒絡繹不絕,不知踩平了濮宮家多少根門坎,又讓多少男女愛慕者鎩羽而歸。
而且,敢上門提親的大半是皇親國戚、豪奢富爵,一些三教九流、沒名沒號、上不了檯面的人,擠都擠不進那道窄門。白酆記得沒錯的話,當初這波「求婚潮」還曾驚動天皇陛下,由他老人家出面欽點了兩兄妹的嫁娶對像才擺平。
一時間,「垠淮雙恨」的名號響亮,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得知這次的練兵,垠淮王派出濮宮瑛率軍應戰時,白酆曾大笑三聲,自認早已看穿敵人狡猾的詭計--
等級普通點的草包王將,或許會以貌取人,認為濮宮瑛是徒具皮相的裝飾人偶,而鬆懈了戒備,犯下兵家未戰先輕敵的大忌。
但,他白酆哪會落入這般淺顯的陷阱中呢?
多年沙場打滾的歷練,看過無數名將、駑帥,他曉得一個人的能力好壞是腦袋靈不靈光,絕對與外貌無關。他不會受濮宮瑛的外貌左右,在開戰前就掉以輕心的。
這次,垠淮王是算計錯了。
但白鄂卻不知道,自己輕敵也好、不輕敵也罷,都逃不過濮宮瑛妙算神機下的虛中帶實、實中有虛的詭計。
能把我白酆逼到這處境,算你厲害,小子!
坐騎前方被無數的木棍駕住,尋常人想脫困比登天還難。
索性坐大了膽,以中氣十足的聲音,白酆笑著向敵陣主帥喊話道:「對你的足智多謀,白酆甘拜下風,濮宮大人。」
對方態度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敢。得知千陰由名震天下的白大人領軍的那一刻起,晚輩就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麼求勝才好?無計可施下,才會斗膽地在大人面前賣弄點小聰明,現在蒙天之幸,僥倖佔了點便宜。」
「不,不、不,這絕非是僥倖。」白酆揣著下顎,感歎地說:「開戰前,我就在想你好好一個主帥不安分地守在後方,硬要衝出來當前鋒,還披金甲、戴華盔,把自己弄得像只開屏孔雀,其中必定有詐,我得小心提防你,哪知這卻是你使出的虛招。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引起我的注意,趁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的同時,另分兩路快騎,繞遠包夾我千陰軍。」
瞇起眼,再道:「但,倘若我沒把你的虛招放在眼中,放任你不管,又將如何呢?你想必會化虛為實,以單箭直搗黃龍,勢如破竹地一分我干陰為二,再各個擊破吧!」
白酆搖晃著腦袋,大歎。「這虛實之計玩得真漂亮,白酆領教了。」
一抱拳,丰神倜儻的男子搖了搖頭。「實不相瞞,此計晚輩只有五分把握能成功,剩下的五分全部仰仗白大人號令如山、治軍有方。」
「這倒奇了,我管好我的兵,怎反而肋了你一臂之力?」
「因為大人下令全軍迎戰晚輩率領下的前鋒,所以即便後防士兵已察覺了事有蹊蹺,仍不敢任意違抗白大人的軍令,專心一意地對付前方的敵人,我方的左右後鋒才有乘隙而入的機會。相反地,一群烏合之眾組成的兵陣,早在被我包圍之前,便會四分五裂地分散開來,我方可要功虧一簣了。」侃侃說完,補上略帶頑皮的笑。
白酆啞口無言,手指著濮宮瑛好一會兒,忽兒爆出一陣狂笑。「操他個熊奶奶!你、你害死我了!原來,原來此役最大的敗筆正是白某自己啊!」
「白將軍,請准許小的宰了這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傢伙!」沉不住氣的副手,臉紅脖子粗地叫嚷。
「你嚷什麼?人家除了真話,旁的什麼也沒說,全是我自己說的!白某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顛黑倒白、倒是為非的傢伙,最喜歡的就是能肝膽相照、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朋友!承蒙濮宮小老弟給我點了盞明燈,我謝他都來不及了,你湊什麼熱鬧?一邊閃去!」
白酆斥責完擅作主張的下屬後,轉向濮宮瑛道:「全怪我沒管好這蠢東西,讓濮宮大人見笑了。他在言詞上冒犯到你的地方,請看在我這張老臉的分上,多加海涵。」
「晚輩耳重,方才什麼也沒聽見。」
「好,夠爽快!」
長年征戰中,白酆不由得感慨,往往他最欣賞的敵將,也是最難纏的敵人。如果不是各事其主,或許他和這年輕小伙子可以成為一對忘年之交的好知己。
「雜談到此為止啦,我再不幹活兒,主子在上頭可能都要氣到頭冒火花了!」
爽快地一擊膝,白酆亮出他最鍾愛的大月關刀,仗著過人的臂力在頭頂上虎虎生風地旋了兩旋。
「準備好接招了嗎?濮宮大人。擺陣仗我輸給你,但主帥比式我可不打算認輸。事到如今,為了撫平我主子的怒火,我非得摘下你盔上的黃羽,爭得勝利不可。不想我傷到你那漂亮小脖子的話,你可得把照子放亮了!」
神色不動,濮宮瑛勒馬向後退了兩步。「白酆大人好大的口吻,您是否忘記了跟前重重棍刀正壓抑住您的去路呢?」
哈哈兩聲長笑。「我是誰?我可是鼎鼎大名的白酆,這區區幾根木棍能奈我何?看我一刀將這些蝦兵蟹將全掃了!」
鼓起十足中氣一喝,長刀由上而下地打斜一切,再自左劈向右,轉眼間,那些持棍的嘍囉小兵們個個東倒西歪,慘叫四起。
以白酆為首的千陰軍也接續在主帥之後,紛紛一擁上前,與圍攻的垠淮軍近身肉搏、決一勝負。剎那問,包圍的與被包圍的人馬間,那道清晰可見的界線被模糊了、消失了,剩餘的是激烈的打鬥、哀嚎、廝殺叫喊。
當白酆一刀十個、二十個地挑開、擊倒那些前仆後繼上來阻止自己、拚死護衛自家主帥的垠淮兵之際,濮宮瑛卻做出了件教人百思不解的事--只見他拆下護腕、解開護膝,不顧身在戰場的危險,陸續將身上的盔甲卸下。
濮宮小子又在玩什麼花樣了?白酆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揣測地想著:他總不會打算將自己「脫光」了,再趁我軍目瞪口呆之際,不費吹灰之力地打敗我們吧?
一眨眼,醒目戰甲褪到只剩一襲青衫的濮宮瑛,驀地躍立於奔馳的馬背上,身輕如燕地彷彿位在平地,穩穩地往白酆衝來。
生平未見如此絕技,白酆大驚失色的同時,青年以極快的速度接近,並大喝一聲--
「眾兵,架棍!」
早已訓練有素的垠淮兵,喀一聲,成行成列地將手中木棍交錯迭放於頭頂。青年靴頭輕踹馬身,借力使力地凌空大翻身,在墜地前蜻蜓一點水地踩著棍橋,以歎為觀止的凌仙姿態,如入無人之境地殺到白酆身前。
要命!眼花撩亂的千鈞一髮間,老將及時掄起大刀格擋住飛身撲來的年輕人。
鏗鏘一聲,兩刀擦進出刺眼的火花。
笨重的大月關刀,再搭上年輕人出乎想像沉重力道的刀,全部加諸在白酆的雙臂之上,登時麻了他的手,眼前冒出陣陣金星。但憑藉著強悍的意志力,他發出「喝啊!」的怒吼,貫注全部氣力將濮宮瑛連人帶刀地彈開。
撿回一命了!白酆呼呼地喘著大氣,凝目一瞧--怎麼不見那個應該一屁股摔跌在地上的人影?濮宮瑛到哪裡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酆頓覺一股勁風自身後襲來,脖後汗毛全豎而起。他不假思索地一俯身,僅以單腿勾住馬鐙,全身側倒於馬腹旁。咻地一聲,利刀接踵而至,從他頭頂橫掃而過!
「白酆大人,多謝您的朱羽,我取走了!」
咦?錯愕地挺起身,一抬頭便見到濮宮瑛一手揮舞著朱紅色羽毛,立於另一匹駿馬的馬背上。
他白酆一輩子叱吒沙場,從未輕易服輸過,朱羽既被奪走,那就再將它奪回來!早把「這只是場練兵之戰」的念頭拋諸腦後,他不知不覺間動了肝火!「想走,沒那麼容易!」
咻咻咻地將一柄大刀旋得有如流星錘,白酆看準濮宮瑛不穩的下盤,一刀擲出,不惜斷他雙腿也要將他擊落馬背!
豈料,白酆的刀一離手的瞬間,濮宮瑛腳下的馬兒卻突然失控,高抬起兩隻前蹄,對空嘶鳴。
宛如一具人偶般,濮宮瑛的身軀輕易地被甩到地上,被馬兒連連踹了數下。下一刻,這匹抓狂的馬兒卻代替青年,成了大刀下的犧牲品。被天外飛來的「橫禍」打爆的腦袋瓜子噴出了一道血泉,連聲哀叫都來不及傳出,馬兒咚地墜倒。
「瑛......」
一得知校場上所發生的不幸意外,涉王立即不顧身份、紆尊降貴地趕赴垠淮主帥的身畔。當他望著渾身是血的濮宮瑛人事不知地倒在白酆的懷中時,臉色頓時鐵青地怒道:「誰准許你碰他的?給我讓開!」
對方驚人的氣勢,嚇了白酆一跳,他傻愣愣地將懷中人兒放下。
之前與涉王打招呼時,他給人的印象是笑容溫和、沒什麼脾氣的少年郎,與眼前這個週身散發駭人怒焰的涉王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瑛?瑛!是我,涉王。」
拋開王者的面具,回復單純少年臉孔的涉王,憂心忡忡的黑瞳顯得既彷徨又無助。顫抖的手,頻頻地撫摸著失去意識的青年臉龐。
「你......醒醒,別開我玩笑了!」哽咽地喚著。
看他這副傷心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君王為受傷的大將擔憂,倒像是害怕失去片羽的鴛鴦在關懷著另一半。
涉王非常寵信同為乳母手足的濮宮兄妹一事,早有所聞。如今看來,傳言不假。
「啟稟涉王殿下,小的建議您還是盡快讓我們以擔架將他送回宮中,好請太醫看看。他不僅摔下馬,還被馬兒重壓於身下,傷勢恐怕不輕。」
「不必,我親自抱他回宮!」
悍然回絕之後,涉王說做就做,打橫抱起濮宮瑛。這時,原本被掐握在手心的一根朱紅長羽,飄落到地面上。
白酆將它拾起,恭敬地交給涉王。
「這是他贏得的戰利品。我輸了,而且輸得心服口服。希望......濮宮大人會平安無事。」
涉王冷冷地瞥他一眼,一語不發地抱著濮宮瑛離去。
懷著負荊請罪的覺悟,白鄂回到照王麾前,向坐在御馬車內的照王,報告校場上發生的一切來龍去脈。照王聽完後,唇角露出了詭譎的笑意。
「罪臣辜負了殿下的期望,輸了這次的練兵軍演,自知罪該萬死,請殿下降罪。」
「哼!你竟輸給了初次帶兵的毛頭小子,丟盡我千陰的臉,本來是活該受千刀萬剮之刑的,但,你做了件能將功贖罪的事,所以我這回就放過你一馬。」
「罪臣不懂,我何功之有?」
「連老天爺都覺得,涉王那小子不配擁有像濮宮瑛那樣的好將,所以才會藉你之手,毀了他呀!」陰暗的黑眸中閃爍著興奮。
白酆苦笑在心,原來主子是這個意思啊!「說不定他還會被救活,照王殿下。」
「不會的,我就不信一個人的命能有這麼硬!你沒看他流了滿地的血,只剩一口氣,再厲害的名醫都救不了他的!」照王愉快地說:「啟程吧,我要回千陰好好地慶祝、慶祝!」
偶爾,碰到主子展現陰狠毒辣一面的時候,白酆都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主子了。
十幾日後,濮宮瑛傷重不治的消息傳到了白酆耳中,而照王竟宣佈要大宴三天來熱鬧慶祝一下時,他內心那股懷疑就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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