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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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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5: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小城慢養兵

  軍營現在已經不分民壯營和軍營了,而是分為左右營,所有人都穿上了兵服。

  還沒有接近軍營,就聽到傳來的歡呼聲和笑聲。

  相比於城中的氣氛,以及民眾差役官吏們的忙碌,軍營反而輕鬆。

  張小千帶著差役們先是去軍營找主事的將官交代了雜事,然後急急忙忙的趕去校場,校場裡的熱鬧還沒散,歡呼聲伴著劇烈的馬蹄聲。

  張小千擠進去,就看到寬大的校場裡只有十匹馬在飛奔,馬上的兵士身材高大,穿著輕甲,配有角弓線槍錘棍等等各種奇怪的兵器,他們距離很近但速度沒有絲毫的放慢,身子起伏搖擺,隨著疾馳的馬繞過了木樁。

  伴著鐵哨的呼嘯,站在兩邊的兵士抬起弓弩射出去竹箭,馬上十人幾乎同時俯身,靈敏姿態又各有不同,引得圍觀的兵士們驚呼歡呼情緒起伏。

  越過箭矢,馬上的兵士們沒有起身,直接拉開角弓對著前方樹立的大小不等的草人射去,箭箭命中要害。

  伴著歡呼聲騎兵們越過了草靶,他們俯低的身子也才起來,角弓不知怎麼收起來,手裡已經握住了兵器,這次的兵器每個人都不一樣,有槍有刀有棍,他們發出呼嘯沖進了前方的草人中一擊命中。

  校場裡呼聲叫聲如雷讓人熱血沸騰,張小千身在其中激動的面色通紅,直到後邊的差役們戳他,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騎兵真是威風啊。」離開軍營身後的喧囂聲越來越小,張小千猶自談論這個,「看看他們的馬匹,還有那些兵器。」

  哪個男兒不想白馬金鞍從武皇,旌旗十萬宿長楊。

  「張小千,你死心吧,這些騎兵選的可嚴格了。」

  「對啊,據說除了身高,連胳膊多長也有要求呢。」

  「張小千你個子太矮了。」

  差役同伴們嘻嘻哈哈說笑。

  張小千不服氣:「這只是第一批說是輕騎作戰的,還有第二批選斥候呢。」握著韁繩的手攥緊,那時候他一定要爭取選上.......

  「張小千,張小千,叛軍打來了嗎?」

  路邊的民眾看到差役們立刻發出重複的詢問,打斷了張小千的暢想。

  張小千深吸一口氣,再次重複的回答:「沒有呢,不用擔心。」縱馬疾馳越過民眾,手裡的韁繩握的更緊。

  他要做一個去殺敵的勇士,用手裡的刀槍來安撫百姓們,而不是用言語。

  「言語怎麼了?」元吉站在廊下看他,皺眉。

  如果說武少夫人是神仙,元吉就是她人間的使者,在竇縣是身份很高的不是誰都能接觸到的,不過張小千雖然只是個差役,但要見元吉並不難。

  元吉是他以及他們村的救命恩人,有一同戰鬥的情義。

  張小千鼓著腮幫子站在院子裡:「反正我不想當差役,我想當兵,想出城殺敵,元爺,不是還要選第二批騎兵,讓我試試吧。」

  元吉道:「要殺敵不一定非要出城,非要當兵用刀槍,言語也是一樣厲害的。」

  張小千扁嘴:「元爺你不要用言語哄騙我。」

  元吉笑了:「我哄騙你幹什麼?小千,不要小瞧了民眾和言語的力量,安穩了民心也是能殺賊的。」

  張小千看向他,將信將疑。

  「十個慌亂的民眾能毀掉一座城,但十個被言語激勵的手無寸鐵的民眾也能殺一個敵人。」元吉道,「張小千,你是竇縣的差役,是竇縣的人,竇縣的民眾信任你,你能安撫他們,你也能讓他們成兵,你一個人殺敵厲害,還是一個人成百人兵殺敵厲害?」

  這樣啊,張小千挺直了胸膛,雙眼放亮。

  「小千,我們在外能不能全心全意的殺敵,就看後方是否安穩了。」元吉道,拍了拍他肩頭,「少夫人也常說了,有了民眾才有了兵,才能有真正的安穩和不可戰勝,我們能不能出城戰無不勝,竇縣是不是不可攻破,就靠你們了。」

  張小千聲音洪亮:「元爺你們放心吧。」

  看著這只鬥雞一般走進來的年輕人,大鵝一樣穩闊離開,元吉笑了笑,轉身進了室內。

  室內很熱鬧,這邊廳內金桔帶著婦人看雜耍,雜耍人手裡托著一隻毛啾啾的鳥兒,金桔拉著婦人的手小心的撫摸,雜耍人將手收回,在身前晃了晃,伴著金桔恰到好處的驚叫,雜耍人將手再次伸到婦人手邊,婦人便摸到的不再是鳥兒,而是一顆圓丟丟的乾果子。

  婦人笑著將乾果捏起放進口中吃了。

  元吉收回視線走到另一邊,李明樓坐在案前低頭翻看什麼,桌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本子,對面有主簿,余錢等官吏坐著,手裡也都拿著冊子。

  「小千什麼事?」李明樓問。

  元吉道:「想加入第二批騎兵,我已經勸好他了。」

  李明樓笑了笑。

  主簿皺眉道:「第二批騎兵真的不行,花費太高了。」

  他抖著手裡的冊子。

  「一個人要配備三匹馬,還要配備獸醫,馬夫,豆料麥草的消耗,一個騎兵堪比養十個人。」

  李明樓問余錢:「按照這樣的配備,我們還能不能再養二百騎兵?」

  又黑又瘦的余錢神情帶著怯怯,他雖然掌管了李明樓的錢,但很少來李明樓跟前說話,不過話語沒有絲毫的凝滯,立刻就答了出來:「民眾們的消耗可以再減三分就可以,但最多能撐五個月。」

  「安德忠的叛軍動向如何?」李明樓看元吉。

  元吉走到輿圖前,在淮南道所在指點:「東邊已經差不多都失守了,除了浙西來的兵馬,宣武道那邊潛藏的賊眾也極可能侵入淮南道,不過探兵們的消息,安德忠的兵馬避開了我們竇縣附近。」

  主簿鬆口氣,嘴裡喃喃幾句什麼。

  「他們不是不動我們。」元吉在輿圖上畫個半圈,「竇縣外會形成一個包圍。」

  「打過來需要多久?」李明樓問。

  元吉道:「這要看其他地方失守的速度。」

  就目前來看速度是很快的,主簿和余錢不用看輿圖也知道,外邊的消息一天天的送來,幾乎隔不了多久就有城池失守的消息。

  「不到五個月。」元吉給出結論。

  「那時間就不夠再練騎兵了。」主簿高興的說道,說完了自己抬手給了自己一小嘴巴。

  這高興個什麼!真是日子過的太舒心,何不食肉糜了!

  元吉沒有笑,接著主簿大人的話道:「時間並不是主要原因,我們沒有足夠的戰馬,也沒有足夠的鐵匠來打造兵器。」

  竇縣杜威的軍營裡只有這麼多戰馬,兵器都是從府道帶來的,竇縣沒有資格自己造,小城鐵匠只能按葫蘆畫瓢,數量和質量都無法滿足需求。

  從她佔據竇縣到現在,收留的民眾勉強撐起一個軍營,囤積的物資夠養活這竇縣的軍民,但戰事的物資幾乎沒有。

  李明樓輕歎,竇縣還是太小了。

  ......

  ......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時,田地裡跑動的孩子們警惕的抬起頭,這一次他們沒有鬆口氣,而是變得緊張。

  異常讓勞作的民眾也抬起頭看過來。

  大路上有一隊兵馬疾馳,是他們竇縣的兵馬,但這一次他們的身上沾滿了血跡,最中間的馬上還馱著兩人,穿著兵服,渾身是血,不知死活.....

  這是遇到敵人戰鬥了?叛軍已經接近竇縣了?

  田地裡民眾們驚慌不安,紛紛看里長,拎著鑼的里長也很緊張,但始終沒有命令回城的號令。

  他們在外邊幹活,不管是前方還是後方都有兵馬警戒,一旦有危險會發出提醒。

  里長深吸幾口氣:「沒有事,繼續幹活。」

  話雖然如此手握緊的鑼沒敢鬆開。

  民眾們忐忑但聽從號令低下頭繼續勞作,日子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不聽從號令不知道該怎麼活。

  這群兵馬沿街而過直沖進了縣衙,將受傷兩個兵扶下來,一個兵已經昏迷,另一個勉強睜開眼,看到迎面有穿著官袍的人,還有一個黑色衣袍和黑傘罩著的人出現在視線裡.....

  傳說中就是這樣的,他最後一絲力氣掙扎著向那人影撲倒。

  「武少夫人,請快去救救府城吧,光州府就要被攻破了。」他放聲大哭。

  哭他的親人在城內現在不知死活,哭他一路死去的同袍,哭向他舉起刀槍的同袍,哭不知道怎麼辦的絕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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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5: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遵命應援期不待

  在外勞作的民眾按照習慣的時間回來了。

  這一次進了城沒有嬉笑,也顧不得去領飯和熱乎乎的肉湯,急急的奔向聚集的人群。

  「出什麼事了?」

  「怎麼有人受傷了?」

  「是不是打來了?」

  「縣衙有消息了嗎?」

  他們的期待沒有落空,聚集的人群正在談論這件事,縣衙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告示也貼到了城牆上。

  光州府圍困,危急。

  原來是光州府啊,勞作的民眾鬆口氣,光州府離他們竇縣還很遠呢。

  「遠什麼啊,光州府真要不行了,那些兵馬打過來也就幾天。」

  「別說光州府了,天下亂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陰雲早已經籠罩在頭頂,只不過大家一直努力的低著頭當做看不到,現在陰雲更逼近了,不得不看。

  有人從城裡跑出來帶來了縣衙裡最新的消息。

  「光州府是來求援的!」

  這一句話讓民眾炸了窩,天啊,他們只是一個縣,怎麼救一個府?

  ......

  ......

  才說服了武少夫人不再養騎兵的主簿,還沒來得及回到廳中安坐喝口茶,就被這件事驚的掉了三魂,再看武少夫人一眼,就又掉了六魄。

  這個女子雖然被面紗罩袍遮蓋全身,主簿還是一眼看出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她一面是民眾眼裡的神仙,仁善的菩薩,而另一面則是兇猛狠辣的鬼怪。

  菩薩會救苦救難,鬼怪不懼惡人惡事。

  「少夫人,慎重。」主簿說道。

  李明樓慎重的問:「多少兵馬圍住了光州府?」

  說出請求的光州府來的斥候大哭著陷入昏迷,被帶下去救治,沒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身上也是傷痕累累的竇縣斥候道:「大約有兩千左右。」

  「那不多啊。」有官吏脫口道,上一次竇縣圍城的大概也是這個數,心裡對光州府有些鄙夷,怎麼就守不住?

  斥候道:「是從宣武道過來的兵馬。」

  有些膨脹的官吏頓時一驚,也就是說光州府會處於兩面夾擊?

  「安德忠的兵馬尚未打來,但宣武道這邊叛軍突襲,讓州府措手不及。」斥候道。

  只怕是嚇倒了,兩千兵馬是不多,但想著還面臨著安德忠肆虐在淮南道的兵馬,人心慌了,氣勢散了,就亂了。

  斥候說出這句話,李明樓不再問了:「準備出征,援助光州府。」

  有了準備還是嚇了一跳的主簿喊出準備好的話:「少夫人!這跟先前開城門出城迎戰不一樣!」

  這也是廳內很多官吏想說的話。

  先前竇縣也出城去迎戰了,但基本就是在城外,最遠的是追擊那些亂軍到竇縣境外。

  光州府可是要走幾天才能到的地方。

  要是對戰遇到危險,他們身後可沒有城池可以退避。

  最關鍵的是,要去援助光州府,肯定要帶走很多兵馬,那竇縣豈不是危險?

  李明樓看著主簿:「大人,這跟先前出城迎戰是一樣的,先前救的是民眾,現在救的也是民眾,不一樣只是人數多少而已。」

  主簿苦笑,這樣的解釋也挑不出錯。

  李明樓再看著廳內諸人:「大家這些日子一直關心叛軍的動向,讓大家慶倖的是叛軍一直沒有來到我們這裡,但這也是讓大家提心吊膽的事,剛才我也在問元吉叛軍有多久會打到這裡,元吉說,這要看其他城府失守的速度。」

  元吉已經讓人取了輿圖來,聽到這裡便展開。

  「大家可以看看,這是現在淮南道失守的城池,很明顯能看出,在對我們竇縣行程合圍之勢。」他說道,伸手指點。

  官吏們都圍過來看,雖然那些城池失守他們都知道,不過相比於文字,輿圖上看更是觸目驚心。

  「等到淮南道都落入叛軍之手,我們竇縣在劫難逃。」李明樓說道,「所以要想保住竇縣,就必須保住淮南道,保住更多的城池,這樣才能夠對抗安德忠叛軍,這一場叛亂,不是短期的,整個大夏都亂了,不是我們躲在竇縣半年一年撐過去就能平安的。」

  廳內安靜一刻,主簿輕歎一口氣:「所以這跟先前出城迎戰是一樣的,要想平安,就只能去打,打退打怕他們,讓他們不敢來犯。」

  「大人說得對。」李明樓對主簿屈膝施禮,「這次就是一個機會,攻擊光州府的不是安德忠的大軍,而是兩千多的散兵,擊退他們,保住光州府,保住了萬眾民眾和千數兵馬,當安德忠叛軍來犯時,我們才有機會與之一戰。」

  這又成了他的功勞了?主簿失笑,看著李明樓搖搖頭,罷了罷了,事情都是這小女子來做了,話就讓他來說吧。

  「遵府道調令,竇縣飛馳救援,克期必到。」主簿整了整官帽,肅容道。

  廳內官將們齊齊俯首應聲。

  縣衙外聚集了無數的民眾緊張不安,張小千舉著寫好的告示闊步走出來。

  「主簿大人有令,光州府遇敵,竇縣飛馳救援,克期必到。」他高聲喊道,嘩啦展開告示。

  民眾喧嘩一片。

  張小千不受其擾,讓官差張貼了告示,騎上馬帶著差役們走入人群中,在詢問哭喊質疑的聲浪中沉穩的解釋講述宣告。

  軍營裡兵馬大動,穿著鎧甲佩戴各種兵器的兵馬一隊隊疾馳,在圍牆外的空地上不斷的集結,馬蹄重重,鎧甲撞響,竇縣的氣氛緊張又凝重。

  整個竇縣的民眾都在一旁圍觀,雖然心裡萬般不願,但經過官府的解釋,以及如今的事實,也不得不接受。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要想活命就要敢捨命一搏。

  那邊和被選中出征的兵士作別親人哭聲還在持續,這邊已經有民眾開始分析戰事。

  「聽說圍城的有兩千兵馬,我們這邊至少要去五千吧。」

  「非也,人多不一定能勝,快馬疾行少輜重,最多三千就夠了。」

  「那我們竇縣還能留下兩千兵馬呢,太好了。」

  氣氛漸漸的平和,但很快又有新的消息傳來讓民眾們震驚,連跟親人作別不舍的民眾都停下了哭泣。

  武少夫人要一同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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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5: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同行出征

  金桔將兩件黑色的斗篷舉在身前很是為難。

  「夫人,選哪一件?」她問。

  且不說兩件黑色的斗篷沒什麼分別,這問題問一個盲眼婦人似乎有些可笑,但婦人沒有笑,伸出手將兩件斗篷認真的捏了捏。

  「這個吧。」她搖了搖金桔右手的斗篷,「密厚輕,行路穿合適。」

  金桔鬆口氣將另一件扔下:「還好有夫人。」

  「輜重不要帶太多,如果十天沒有消息,再送輜重。」李明樓從另一邊走出來,對中五吩咐。

  中五應聲是,金桔抱著斗篷喊了聲小姐。

  李明樓停下來看著丫頭紅紅的眼。

  「不帶你去,不是怕你拖後腿。」她想了想說道,「是這裡離不開你。」

  金桔吸著鼻子點頭:「我會照顧好夫人的,小姐你放心去吧。」

  她上前將斗篷展開,仔細的給李明樓繫上。

  李明樓又看向站在廳內的婦人:「有賊軍作亂,州府被困,百姓罹難,我要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回來。」停頓一下,「要是我不回來,會有人送你去見鴉兒的。」

  婦人一如既往含笑點頭:「好。」

  也不知道聽懂還是沒聽懂,金桔低頭擦了下眼淚。

  李明樓並不在意,拉著婦人的手搖了搖:「那我去了。」

  婦人將她的手在手心裡拍了拍,聲音輕柔又沉穩:「雀兒,不要怕,去吧。」

  李明樓對她一笑,雖然她的臉罩在面紗後,而婦人眼盲也看不到。

  李明樓邁出了廳內,中五緊隨其後,門外的方二舉起了黑傘。

  金桔扶著婦人跟了幾步,看著李明樓走出了內宅。

  主簿率領縣衙的官吏們等候,勸阻的話已經不再說了,這女子認定的事誰又能阻止。

  看到一向坐車的武少夫人騎馬來到城門,厚厚的斗篷裹住了全身,緊跟的馬匹上男人舉著傘,但身上多了幾件兵器,再看主簿等官吏們凝重的神情,民眾們終於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了。

  「少夫人,您不能去啊。」

  「太危險了。」

  「少夫人,您要是走了,我們怎麼辦?」

  有擔心少夫人出行前路危險的,也有擔心自己後路不安的,哭聲喊聲一片,向李明樓湧湧。

  李明樓沒有回應,在官吏們的擁簇下來到集結的陣前。

  相比於百姓們的驚懼不安,兵士們神情則驚訝又激動,這第一次長途奔襲,且去面對洶湧的叛軍,少夫人一個女子竟然與他們同行。

  少夫人都不怕,身為男兒又有什麼可怕的?

  元吉催馬到陣前高聲報:「竇縣,振武軍,三千一百兵將,待出征。」

  主簿接過一個官吏備好的酒,端到李明樓面前:「少夫人,請。」

  「大人,竇縣就交給你了。」李明樓看主簿,又看跟在一旁的官吏們,「交給諸位了。」

  主簿點頭,官吏們也點頭,在後的張小千握緊了手裡的刀挺直了脊背。

  李明樓接過酒杯,掀起面紗一角一飲而盡,舉著空酒杯看向兩邊的民眾。

  「我等的後方無憂,就交給諸位鄉親了。」她高聲道。

  官府適才解釋裡已經說了其他城池對竇縣的安危有多重要,而竇縣的安穩又對出征多重要,此時聽到李明樓這一句話,勝過了千言萬語,不管是驚恐的不解的哭泣的瞬時變得激動。

  「少夫人放心!」人群中爆發喊聲,「將士們放心!」

  喊聲越來越大,所有人都拼命的揮動著雙手。

  李明樓將酒杯放下,兵士將一杆大旗嘩啦展開,上有振武軍三字迎風飄揚。

  「出征。」李明樓道。

  集結的軍陣呼聲如雷:「出征!」

  ......

  ......

  三月春暖,光州城花不開,到處都是哭喊哀嚎,煙火繚繞,躲在家門後的婦孺們緊緊抱在一起,不管是富貴的還是貧困的,面臨死亡都是一般的恐懼。

  老朽的城牆更加斑駁矗立,就像一個老將,對世人宣告著它的驕傲,也希望給站在其上的官兵們一些力量。

  只是看著城門下疊摞的屍體,所有人的神情都呆滯和茫然。

  光州知府身上的官袍已經髒汙一片,形容狼狽喃喃:「這些屍首堵住城門了。」

  長史在一旁哽咽:「大人,現在委實顧不上是否有礙觀瞻了。」

  知府跳起來:「這是觀瞻的事嗎?這些屍首堆的這麼高,他們馬上就可以當梯子爬上來了。」

  「大人小心。」

  伴著知府的喊聲,兩邊衛兵也大喊著將他撲倒,然後便是長史的尖叫。

  轟隆一聲,一顆石彈砸上來,越過撲倒的知府和長史砸在城牆上,城牆地面頓時出現一個坑。

  來不及讓知府長史再尖叫,城門外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呼喝聲,城牆上呆滯的休息的兵士們也再次拿起了弓弩。

  新一輪的攻城和守城又開始了。

  只是這一次還能不能守住,知府趴在地上沒有起身,眼淚打濕袖子,怎麼死能不痛一些?

  「大公子的大軍就要到了!」

  「快開城門投降!」

  伴著石彈箭雨密集,還有亂亂的吼聲,吼聲比兵器更可怕。

  這些讓他們疲憊不堪的兵馬只是一小部分,淮南道遊蕩著安德忠的大軍,以及已經投降的道衛大軍.....

  他們能不能守住城?以及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城破是死,看看那些填了護城河的屍體。」祝通手握大刀大喊,「叛軍殘暴,只會以暴逞兇,反抗都會被他們殺死,當做俘虜也要被送到前方去擋箭,填壕,當人梯,都是死,戰死也不能降,戰還有不死的希望,我們已經請援兵了!」

  「還有援兵嗎?觀察使已經投降了。」有兵士喃喃。

  「觀察使投降了,半個淮南道衛軍投降了,淮南道還有竇縣,還有不是淮南道衛軍的衛軍。」祝通大喊,不再看身後,因為有一波兵踩著屍體架起了梯子爬上城牆,他舉著大刀發出一聲嘶吼劈下去,「我們有援兵!」

  剛爬上城牆的兵士被他劈中慘叫著跌下去,祝通看著城牆下,如同螞蟻一般的兵湧湧。

  站在城門外不遠處的將官也看著這一幕,相比于祝通的絕望,他的神情則是歡喜。

  他們裝作山賊化作散兵在宣武道這麼久,兵亂的功勞原本也有,但最後結果不是讓安大都督如意,而是便宜了一個叫武鴉兒的小雜種,大都督生氣惱怒,他們也灰溜溜的不敢表功。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拿下光州府城池!」他舉著長刀指著前方大喊,「這是我們獻給大公子的首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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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速戰守城

   馬蹄踏亂塵土飛揚。

  二百多騎兵奔馳在大路上,神情凝重。

  竇縣附近的城池還好,人跡罕至,所過之處一片驚弓之鳥,但城池村落都沒有受到侵害,偶爾也能看到匆匆行走的民眾,高牆內窺探的富家護院。

  但離竇縣越遠,景象越變的不同,春暖花開時節,不見踏春的民眾不見田間勞作的百姓,只有斷壁殘垣,路邊田間村落不時能看到散落的屍首腐爛。

  自從安德忠率兵入淮南道後,這是大家第一次走出來,景象讓他們震驚。

  他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沒有見過苦難,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為了一口飯一條活路,拖家帶口離開故土來到竇縣。

  他們以為自己已經是苦難,沒想到更有地獄。

  這不是他們認識的大夏,大夏怎麼一夜之間變成了這樣?

  「前方發現一隊人馬,持安字大旗。」探路的斥候奔馳來報,「約有五十人。」

  中五不在意的揮手:「直接殺過去。」

  ......

  ......

  城池上跌落的兵越來越慢越來越少,架起的長梯越來越穩固。

  有滾木石頭砸下來,一架長梯帶著一串人跌落在屍首堆中,有人翻滾有人則也變成了屍首,很是慘烈。

  但看到這一幕的將官更加歡喜。

  「都用上這些了,也沒什麼手段了。」他將長刀一揮,準備親自上陣給光州府最後一擊,擊散他們的最後的苟延殘喘。

  身後傳來異動。

  「大人,大人。」

  伴著雜亂的喊聲,將官回頭看到自己的哨探們奔來。

  「大人,有兵馬襲來。」哨探們喊道。

  淮南道觀察使都投降了,還有兵馬來?將官驚訝:「哪裡的兵馬?」

  「振武軍,振武軍。」哨探說道。

  將官一驚:「京城的振武軍?」這麼快京城的兵馬就到淮南了?

  「不是。」哨探道,「是從竇縣方向來的。」

  是了,將官想起來了,淮南道竇縣有振武軍.....的家眷,家眷不容小覷,打退過齊大用....

  「有多少人?」將官肅重問。

  哨探道:「大概二百左右。」

  將官一怔,從馬上跳起來破口大駡:「武鴉兒這個雜種想出名想瘋了!」他伸手一揮,繼續要向光州府這邊衝。

  哨探慌張的拉住他:「那振武軍呢?」

  將官呸了聲:「當然是用刀槍殺了他們,難道要用美酒歡迎他們到來嗎?」

  區區二百人,嚇唬孩子呢?

  他揮刀大喊:「攻城!拿下城池!」

  ......

  ......

  前方的密密數百兵馬手握各種兵器,動作迅猛,戰陣嚴整的撲來。

  中五似乎看他們又似乎越過他們,只看前方騰起濃濃黑煙殘喘翻滾掙扎的城池。

  如果讓這些人拿下城池,城池就成了這些人的庇護場所,有高牆有草料有隨時可以拿出來犧牲威脅的民眾,長途奔襲而來的他們必將變成投奔火堆的飛蛾。

  「保住城池!」他揮刀發出軍令,「爭取足夠的時間,保住城池!」

  他一馬當先向前,身後騎兵們緊緊跟隨,輕甲和角弓長槍線刀碰撞。

  「殺!」

  他們的速度比對面軍陣的速度還要快,一眨眼雙方就撞到一起。

  ......

  ......

  急促整齊的腳步不斷的落在地面上,不是馬蹄,人的腳步也可以讓地面震動。

  一隊隊人用最快速度奔跑著,他們只穿最輕的棉甲,身上背著一件兵器。

  隊列中有嘿吼嘿吼的號子聲,每個人的腳步都隨著號子起落,這讓快速的奔跑又變得勻速,奔跑的隊伍變成了一個移動的整體,身在其中的每個人疲累似乎減輕了很多。

  前方有騎兵奔馳,飄蕩的振武軍大旗以及旗下那個穿著黑斗篷的女子是所有人前進的方向和力量。

  快啊,快啊,快啊。

  ......

  ......

  沖到城牆下的將官回頭,神情驚怒。

  不遠處那一群騎兵在軍陣中被絞殺,但卻又總是殺不盡,如同魚兒時而躍出水面,濺起一片水花。

  一片水花就倒下一片兵將。

  軍陣就這樣聚攏又分散,前進又後退,漸漸像喝醉的人腳步不穩搖搖晃晃,似乎隨時要跌倒。

  將官罵了聲髒話,看看近在咫尺的城牆,發出了一聲號令。

  .......

  .......

  祝通將一名撲上來的叛軍砍倒,血濺了他一臉,視線一陣模糊,雖然胳膊已經沒有了知覺,但還是胡亂的將刀揮出,現在半點不敢鬆懈.....

  揮出的刀沒有碰到肉體,也沒有兵器接近他的肉體。

  祝通嘶吼聲停下來,睜大眼看到身前沒有爬上來的叛軍,再看其他地方,奮戰的兵士們也都停下來,神情驚愕的看著退下去的叛軍。

  「大人!」有人疲憊酸麻的手握著顫抖的刀指向前方遠處,想說什麼聲音嘶啞說不出來。

  不用他說出來,祝通已經看到了,粗重的呼吸變的更加粗重,有什麼東西從喉嚨裡翻出來,讓嗓子火辣辣的疼。

  他轉過身沖向戰鼓,用手裡的刀重重的砸上去。

  城頭許久沒有響起的鼓聲讓坐在城下的知府嚇了一跳,這是戰鼓,到了最後一刻嗎?知府有些慌亂,可是他還沒想到怎麼死。

  「要是自焚能燒死幾個沖進來的叛軍吧?」他鼻音濃濃,「可是那樣本官的屍首會很難看,還是穿戴整齊自縊,就算是掛起來也好看些。」

  長史在他身邊否定:「大人,叛軍都是把那些自縊的官員脫光了衣衫懸掛的。」

  那還不如燒焦了,至少能保存顏面,知府將手裡的火把握住一咬牙站起來。

  有滿身是血的兵士跌跌撞撞沖來:「援兵,援兵,援兵來了。」

  ......

  ......

  殘存的騎兵向兩翼散開,露出身後撲來的軍陣。

  「殺!」

  這些沒有鎧甲護身只握著簡單兵器的兵士便沖了過來,他們手中的長槍刺出,根本就不看對面劈來的刀光,也不管對面的敵人如何雄壯,如何身姿靈敏,如何將刀槍揮出一片炫光......

  他們只有最快的出槍,對準咽喉脖頸胸口等等要害,也不管自己身上受傷,只要還沒死,就要搶先把對方刺死,誰先死誰就輸了。

  這是最簡單也是最殘忍的道理。

  站在城頭上的光州府官員兵將雖然已經親臨過戰鬥,但還是看的渾身發麻。

  衝擊,倒下,再衝擊,再倒下,沒有人後退,每一個前進的士兵揮出長刀之後,便不用擔心,因為身邊總有四五根長槍刺出,他面對的是一個敵人,但他不是只有他自己,他們是一個整體。

  不管對方多麼兇殘,他們不離不散,不管對方功夫多麼高強,他們只有一招,刺中,刺死。

  一波倒下另一波又整整齊齊的上前來,源源不斷綿綿不絕。

  在他們的後方有大旗飄揚,知府眯起模糊的雙眼,看到上面振武軍三個字,也看到了大旗下一個嬌小的身影,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傘膨脹以及拉長她的身形。

  的確很像勾魂的鬼.

  但此時此刻這個鬼勾的不是他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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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6: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一戰後善

   在廳內踱步的主簿坐下來,坐的並不安穩,並不僅僅是因為如今的局勢。

  這是沒有武少夫人的竇縣。

  雖然椅子的墊子還在,軟軟厚厚,桌上還有茶水,香香膩膩,廳內鈴蘭暗開,清清淡淡。

  他向外看去,縣衙裡官吏們匆匆走動,大聲的交談,縣衙外有兵士守衛。

  「大人,吃飯了。」有小吏拎著食盒走進來,「今天有一葷兩素。」

  食盒打開,香氣撲鼻,縣衙的廚房還在,吃喝和其他人一樣統一配給發放,只不過就算是最普通的食材,武少夫人的廚子也能做出不一樣的美味。

  武少夫人的廚子還在。

  「主簿大人。」有俏麗的聲音和身影在廳外。

  小吏喊了聲金桔姑娘。

  「主簿大人今天有新文書嗎?」金桔問,「我要給夫人念呢。」

  主簿指著桌上的幾本文書吩咐小吏:「快給金桔姑娘送去。」

  小吏應聲是高高興興拿著,金桔也沒有拒絕,跟他說著閒話離開了。

  武少夫人的婆婆,丫頭都還在。

  主簿在椅子上挪了挪,試圖換個姿勢更舒服些,武少夫人的一切都還在,一切都一樣。

  其實武少夫人在縣衙裡日常很少出現,有事元吉金桔會來說,除非是他們去見她,她很少出來見他們。

  只是.....根本就不一樣,主簿站起來,地上好像也長了釘子,他不得不來回踱步。

  這個日常沒有什麼存在的少夫人離開了,縣衙就好似空了,整個竇縣也空了,雖然外邊還有巡邏奔馳的兵馬。

  主簿停下腳環視廳內,以前竇縣沒有武少夫人的時候,是什麼樣?他突然想不起來。

  「大人,大人。」

  急促的腳步從外奔來,伴著兵器撞擊聲,撞的主簿一瞬間渾身發麻,他猛地後退幾步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打斷跑進來的兵將們說話。

  這幾個兵將是負責哨探的斥候,這幾天主簿盼著他們又害怕他們,沒有消息日夜難安,有了消息.....

  「等一下。」他深吸幾口氣,握緊扶手,再抬頭看這幾人。

  縣衙裡的官吏們也都跟著湧進來了,急切的盯著這幾個兵將。

  兵將也能明白大家的心情,深吸一口氣用舒緩的語調:「賊兵已經潰逃,少夫人進了光州府。」

  廳內頓時歡呼,再聽縣衙外也響起了歡呼聲,歡呼聲向遠處蔓延,很快就會響徹全城。

  主簿坐在椅子上軟軟,似乎沒有了力氣,又似乎輕鬆閒逸,也沒有跟著歡呼,只是微微含笑撚須:「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一旁的小吏笑著恭維:「主簿大人有謝安之風。」

  另一個小吏將食盒推了推:「謝大人這次可以吃飯了,已經好幾天沒動過筷子了。」

  廳內響起哄笑。

  主簿大人沒有叱駡這沒規矩的小吏,待大家笑出這幾日的驚懼積鬱便擺擺手,詢問兵將詳情。

  「詳情還在後邊。」兵將道,「我們看到了報勝的烽煙就急著回來報信。」

  這邊話音落,外邊又有喧嘩,一隊風塵僕僕衣袍上還染著血跡的兵將沖進來。

  主簿一眼認出其中熟人大喊一聲中五,站起來迎接過去,此時根本不論他是官,這個中五只是武少夫人跟前的僕從。

  中五站住腳施禮道一聲大人,在滿廳人期盼中言簡意賅的講述了攻城過程:「兩千賊兵被殲滅一千五百眾,餘者潰散正在追逃,城中兵將傷亡很重,但萬幸城池無礙,民眾平安,知府和祝通親迎少夫人入城。」

  他說的簡單,眾人聽的喘不過氣了,戰事的激烈兇殘不可想像。

  「少夫人什麼時候回來?」有官吏急急問。

  中五道:「光州府傷亡慘重,知府請少夫人安撫民心以及共議善後。」

  官吏們頓時急了。

  「少夫人這麼辛苦!怎麼還要勞煩她!」

  「府裡太貪心了,打跑了賊兵還不行,還要幫忙善後?」

  「知府和祝通不是還活著嗎?」

  大概是因為光州府向他們小竇縣求援,官吏們有些膨脹,敢對知府說出不敬的話。

  主簿輕咳一聲制止眾人嘈雜:「這也是意料之中,畢竟現在淮南道府已經不存在了,武少夫人的丈夫武都尉在京城天子身邊,可以上達天聽,善後事宜與她商議理所當然。」

  所以武少夫人這棵大樹誰不想抱!誰抱住也不想鬆開,官吏們心裡憤憤。

  中五道:「元爺讓我來請余錢大人去一趟,好籌劃接下來的戰備,另外主簿大人也派人去州府,這邊的事還有些詳細的交代。」

  主簿大人立刻安排,中五去見了金桔和盲婦,將李明樓的事詳細的交代給二人。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在一隊兵馬的擁簇下走出竇縣城門。

  民眾們早就得到消息在外相送,有詢問著光州府發生的事,更多的是追問官吏和張小千。

  「是去請少夫人回來吧。」

  「快些護送少夫人回來吧。」

  主簿跟在後邊神情有些複雜,少夫人是回不來了。

  官吏們喊光州知府貪心,其實真正貪心的是武少夫人,光州府比竇縣大得多,武少夫人吃到嘴裡怎麼會吐出來。

  看看,第一個要走的就是余錢,那是要算光州府的家當了。

  .....

  .....

  「大小姐。」

  元吉跟上前方奔馳的兩人。

  李明樓勒馬停在半坡上,在身邊緊跟的方二始終撐著傘,春日的豔陽被撞開一塊。

  李明樓看著豔陽籠罩的前方,這裡可以俯瞰整個光州府,雖然戰後的城府有斑斑傷疤,但依舊掩不住其雄偉。

  「府城比縣城大很多啊。」她回頭看跟過來的元吉。

  不僅僅是地域大,元吉伸手指著一個方向:「大小姐,那邊是光州府兵備馬場。」又伸手指另一個方向,「那邊有個軍匠營。」

  軍匠,是隸屬與官府的,專門打造官制兵器的匠人。

  就算隔著面紗,元吉也能看到小姑娘的眼閃閃亮。

  她說道:「我要光州府。」

  距離我要竇縣已經過去半年多了。

  再聽這種話,元吉不會像當初疑惑不解了,含笑俯首:「我讓人請余錢來了。」

  ......

  ......

  雖然穿的不是兵服,張小千一直跟著探路的斥候奔馳。

  時而跑回來給大家報告前方。

  他縱馬疾馳回來:「前方是橋頭堡,距離光州府最近的一個城鎮。」神情悲憤,「燒了一半,一個人也看不到。」

  不知道是跑了還是被殺光了。

  隊伍裡一個官吏眼圈紅了:「過年的時候我來州府,還在橋頭堡住了一晚上,比咱們竇縣還繁華熱鬧。」

  這一路走來他們從激動到沉默,現在如果不是騎著馬,腳步已經沉重的走不動了。

  走出竇縣才知道戰亂造成的結果。

  「這還不是真正被叛軍肆虐的地方。」中五說道。

  光州府這邊只是有安德忠充作哨探的散兵遊將,攻打光州府的也只不過是宣武道那邊跑來的兩三千兵馬,如果真的是安德忠大軍,動輒就是萬眾,所過之處橫掃一片,就算有些城池主動開門投降,也要看叛軍的將領高興不高興。

  高興了就搜刮一通財物女人而去,不高興了,就要殺一群民眾立威,至於強拉民夫更是不可少。

  民夫們行軍的時候拉輜重,攻城的時候還能被用來當人肉盾甲填壕溝。

  站在光州府前,中五指著寬大的護城河:「我們打過來的時候,這裡的屍體都填滿了。」

  屍首已經被清理了,只是地上留下的汙跡,鼻息間的腐臭味還未褪去,提醒著大家這裡進行了怎麼樣殘酷的場面。

  竇縣的官吏張小千,以及隨行來的民壯們都神情凝重,這就是賊軍,這就是戰亂,這就是流離失所.....

  如果當初沒有去竇縣,現在自己以及家人是已經死了還是在惶惶奔逃中?很多民壯這樣想著,想一想就不寒而慄,握緊了手咬緊了牙。

  他們決不能變成這樣,要守護好竇縣,守護好現在的生活。

  光州府的城門還在緊閉中,但當他們一行人走過來,不需要高聲招呼城門就已經打開了。

  「張二蛋!」

  「胖三!」

  城牆上響起喊聲。

  隊伍中的民壯們抬起頭,看到城牆上揮手的守兵們也紛紛露出笑臉,這是他們的兄弟們啊,再看這比竇縣高大威嚴很多的城門,也沒有什麼拘謹。

  守門的是自己人,感覺跟回自己家一樣。

  穿過城門更多的兵士迎上來,對官吏們施禮,對張小千起哄,跟新來的民壯們擁抱拍打,一瞬間恍若大家奔馳兩天不是來到新的地方,而是回到了竇縣的軍營。

  開心中又難免心酸,有很多面孔看不到了。

  「小六子在哪兒呢?他娘托我給他帶了一雙新鞋....」

  話沒說完先前拍著肩頭笑的民壯就抱住他的肩頭大哭起來,詢問的民壯便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頓時也紅了眼圈。

  笑笑哭哭城門這邊很是喧鬧,街上不少民眾不安又好奇的看過來。

  有官吏輕聲提醒:「先去見過少夫人吧。」

  民壯隊伍裡的將官也號令整隊,死亡都不能阻止他們的腳步,悲傷更不能,一聲令下民壯們立刻列隊站好。

  得到消息府衙裡也有官吏來迎接了,這些官吏跟竇縣的官吏們有認識的,雙方互相見禮便向城中走去。

  街上圍觀的民眾越來越多,打量著這隊人馬,這隊人馬也在打量他們。

  雖然死裡逃生狼狽又戰戰兢兢,府城的民眾形容和穿著都很體面,一眼望去多數是富貴人家或者讀書人,府城的街道住宅雖然被城外石彈火箭造成的損毀,簡單的收拾後也透出竇縣未曾有的闊氣。

  這是府城,他們中很多人是第一次到府城來,鄉下人進城有些拘謹,但城裡人看他們的眼神並沒有漠然鄙夷。

  「是竇縣來的。」

  「竇縣的兵馬啊。」

  消息已經傳開,府城的民眾指指點點低聲議論,看著這群官袍和兵袍形容都有些寒酸的隊伍,感激又敬畏。

  「是又來增援我們的嗎?」

  人群裡還偶爾響起「謝謝啊。」「辛苦了」的聲音。

  在這些神情和話語的圍觀下,官吏們更肅重了神情,民壯們也更挺起胸膛腰背。

  很快一行人就來到了府衙前,這裡有高大的牌坊匾額,讓大家不由仰著頭看,但很快又低下頭,長史帶著官員們迎接過來,民壯們還好沒有對比沒有感觸,竇縣的官吏們則很感慨,以往他們來府城,門前的雜役都用鼻子看他們啊.....

  一眨眼態度大變,不是因為身份地位變了,而是因為竇縣。

  竇縣,有兵,有能擊退賊兵護城池保平安的悍兵勇將。

  官吏們相見自有熟絡遊刃有餘,在經過一番言語應酬後,中五帶著民壯們去見這裡的民壯,兩個官吏帶著余錢,張小千以及將官去見武少夫人。

  跟在竇縣一樣,武少夫人也住在官府的後宅裡,府衙的後宅比竇縣大多了,還有亭臺樓閣一個小花園,知府將他的女眷們移出來不打擾武少夫人,更顯得空曠。

  武少夫人坐在書房裡,穿著罩衫遮著面,一如在竇縣,官吏們一見她情緒激動,訴說牽掛不安擔心以及聽聞得勝後的激動開心,又將竇縣這些日子的日常事碎碎無巨細的講來。

  安靜的書房變得嘈雜熱鬧,恍若夏日提前到來,蟬鳴聲聲,唯有余錢一如既往安靜少言寡語。

  武少夫人沒有驅散亂蟬,聽他們講述,詢問一兩句,直到元吉進來打斷,官吏們這才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你帶余大人去吧。」李明樓說道。

  余錢也沒有任何多問,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跟著元吉去了。

  其他人自然也沒有任何疑問。

  「少夫人你什麼時候回去?」張小千問。

  急匆匆趕來的知府正好聽到這一句,腳步一個趔趄,長史及時攙扶。

  「少夫人啊,真是太好了,這是又來增援的兵馬了啊。」知府邁進廳內一臉歡喜的說道,不由分說就對那兩個官吏,順便對張小千和將官也都胡亂的感謝一番,「真是辛苦大家了。」

  官吏張小千將官還沒反應過來,李明樓笑道:「他們來這裡看看,還是要回去的。」

  兩個官吏反應過來了,心裡大怒,知府大人太貪心了,竇縣的兵馬他都想留下!

  「我們竇縣也離不開人。」

  「距離宣武道更近,更危險。」

  「當為州府守好邊界。」

  兩人客氣的表示拒絕。

  知府不跟他們一般見識,竇縣的兵馬誰說了算傻子也清楚,只道:「是啊是啊,安穩太重要了,府城大難才過,少夫人你要在這裡安穩民心。」

  李明樓點頭又說但是:「竇縣那邊的確也需要安穩,也有不少人口。」

  「將他們都遷到這邊來吧。」知府立刻道,歎氣,「賊兵這一番荼毒,府城附近的城鎮都空了。」

  有的是地方,竇縣人口都能安置,竇縣的兵馬也都過來,守著府城大家都安全。

  李明樓道:「府裡不只有一個竇縣,大人,府城不能庇護所有的城池,而且真的庇護是要讓他們都變成竇縣這般,成為可堅守之地,如此我們州府境內相連互護互佑能成不可侵犯之勢。」

  四周所有的城池都像竇縣,都有竇縣一般的兵馬,想像那場面....知府嚮往又悵然:「該怎麼做呢?哪有那麼多兵馬啊。」

  「兵馬會有的。」李明樓道,「竇縣沒有知縣已經很久了,請大人把主簿升任知縣,讓官民都有定心骨。」

  知府的神情更黯然。

  知縣雖然官小,也是科舉出身,朝廷任命,有節度使觀察使之後,有些權盛的節度使觀察使也可以任命。

  但現在淮南道已經沒有觀察使了。

  「淮南道觀察使變節投敵,他就不再是官,是賊。」李明樓道,「沒有了他,淮南道天也沒有塌,還有大人您,您是代天子守一方,您就是光州府百姓們的天,這一方您說了算。」

  知府挺直了脊背,扶著官袖吩咐長史:「取本府大印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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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6: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衛一縣之令

  竇縣的人馬在光州府並沒有停留多久便回來了,隨同的還有府衙的官吏,依舊是長史。

  望眼欲穿的竇縣民眾陷入歡喜與悲傷之中。

  歡喜的是再次確認了竇縣兵馬的勝利,悲傷的則是不可避免的傷亡。

  長史親自在縣城的城隍廟前張貼了英靈榜,又陪同主簿官吏們親自上門傳達慰問安撫。

  傷者都在府城治傷不便移動,由縣衙統一組織派兵馬護送親人去探望,亡者的收斂還在繼續,會由兵馬護送回來,和以前守衛亡故的勇士們安葬在一起。

  一別成永別,悲傷在城中蔓延,與此同時外邊變成了什麼樣也在城中傳開。

  「到處都是死屍。」

  「村子都燒了。」

  「路上看不到人。」

  「田地荒蕪。」

  「我完全認不出來了,跟以前完全變了。」

  「據說這還不是最慘的地方。」

  「大家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雖然知道戰亂可怕,但真實的面對還是讓人驚恐,怪不得去州府裡探望傷者,官府要用兵馬護送......

  當張小千在街上被喊住時,他沒有往日那般毛毛躁躁也沒有激揚振奮,出去一趟人變得沉穩。

  「我們會好好的守護竇縣。」他神情平靜一字一頓說道,握著手裡的刀,「我們一定不會讓竇縣,讓大家變成外邊那樣。」

  這許諾比詳細的描述更讓人心悸,心悸悲傷也讓人凝重,民眾們停下了驚恐慌亂。

  「我們也會好好守護竇縣。」有老者喊道,「我們也不會讓我們變成那樣。」

  這話引起了一片應和,悲傷驚恐變成了凝聚人心的一條繩,這時候聽到武少夫人暫時不回來也沒有騷動。

  「少夫人要協助光州府,待再有賊兵來犯,能護住更多的民眾,讓我們光州府境內都不可侵擾。」張小千道,「讓光州境內處處都是我們竇縣。」

  「現在都知道我們竇縣能護的平安,很多民眾會逃來求助,少夫人讓我們救助。」另一個差役補充道,「人會越來越多,請大家與我們一起維護好竇縣。」

  民眾們齊聲應是。

  「該做工的做工去。」

  「城門城牆需要修補嗎?」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做?」

  「多撘些房屋住處吧,難民好有容身之地。」

  悲傷不安散去,開始籌劃商議該做什麼,看到這一幕的主簿點點頭,長史也鬆口氣。

  「大人們,進去歇息一下吧。」官吏們說道。

  主簿堅持走遍了每一個民壯亡者和傷者家,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話,陪著流淚,嗓子已經乾澀說不出話了。

  長史竟然也堅持這麼做,令竇縣的官吏們很驚訝。

  回到廳內坐在軟軟的墊子上,主簿詢問:「武夫人什麼時候去府裡?武夫人也惦記少夫人。」

  「州府還沒安穩,少夫人說讓夫人留在竇縣。」長史道,又補充一句,「有老兄你在,少夫人放心呢。」

  這是恭維嗎?長史這個在府衙地位排在前四的正統官員,來恭維他這個縣衙小主簿了?

  不,確切的說,是縣令,主簿看著擺在桌上的文書。

  長史肅重形容拿起文書:「衛榮,今有光州府以一縣之重,委以一縣之令。」

  主簿都要忘了自己的名字了,一直以來下屬稱呼他為大人,上官稱呼他衛主簿,是大人也是下屬,碌碌無為可有可無,沒想到年過半百只等死的時候成為了一縣之首。

  衛主簿站起身雙手接過:「下官領命。」

  廳內的其他人立刻上前道喜,一番說笑之後,長史便要告辭,主簿等人再三挽留,長史還是離開了。

  「來了這麼多次還是不肯住我們這個小縣。」衛榮衛縣令站在城門前相送,一面搖頭。

  旁邊的官吏低聲道:「大人,長史把兒子送來咱們竇縣了。」

  長史此趟隨著竇縣的兵馬來,讓妻子帶著幼子偷偷摸摸的離開光州府進了竇縣。

  「在客棧裡包了一間房。」另一個官吏笑道。

  在竇縣進出怎麼可能逃過官吏們的眼,只是長史不說,他們便也裝不知道罷了。

  衛縣令有些驚訝:「州府現在沒事了,更何況少夫人也在那裡。」

  「他老父老娘還有兩個兒子都在州府呢。」官吏道。

  衛縣令失笑,這個長史是為了保血脈狡兔三窟嗎?笑了又悵然憂傷,這突然的亂世真是讓人變得惶惶不安,以前誰會考慮這個。

  衛縣令看著遠去的人馬,回頭看了看竇縣縣城,接到任命就更確定了武少夫人不回來。

  衛縣令心裡反而不慌了,他原本慌的不是武少夫人在不在,而是這個女子是否能平安。

  她平安了,就好。

  而且,她不回來,佔據的天地越大,竇縣也越平安,不是說了嗎,要想保住竇縣就要保住更多更大的城池。

  衛縣令的視線再次投向前方廣袤的天地,嘴角浮現微微的笑意,壞消息中總也會有好消息。

  「好消息啊。」

  「朝廷來打賊軍了嗎?」

  「不是的....」

  「就知道沒有好消息。」

  「有的有的,光州府擊退了賊軍,是竇縣的兵馬。」

  「我們快去托庇光州府,竇縣。」

  從倒地的屍首堆裡爬出來,從燃燒的城池中哭著逃出來,躲在村落荒野裡的民眾們拖家帶口奔走在大路上,從四面八方向光州府湧去。

  四面八方的消息也飛向了京城。

  京城城門緊閉,兵馬層層,大路上擠滿了哭喊的人想要進入京城,躲進高厚的城池。

  京城內沒有了繁華的街市,酒樓商鋪停業,家家戶戶閉門,皇宮裡也沒有了歌舞宴席,官員們來回奔走,朝殿裡散落著一地文書。

  「相爺,相爺,好消息。」有官員舉著文書沖進來,差點被絆倒,「光州府擊退了賊兵。」

  崔征回過頭面色陰沉,並沒有緩和。

  「還有,還有。」又有官員拿著文書急報,「不止光州府,好些地方都擊退了賊兵。」

  除了最開始的措手不及,現在很多州府都反應過來了,最近送來的文書除了報告哪裡的城池失守,也開始有擊退賊兵的消息了,比如光州府,比如河南道許州附近的一個小城,而且天下節度使也不都是安康山的隨眾,大批的觀察使防禦使兵馬就近平叛,比如劍南道大都督李明玉在行路途中立刻讓兵馬就地戒備等等。

  崔征面色稍緩,但這依舊不是讓什麼好消息,此時此刻終於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安康山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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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臨一國之難

  崔征看著殿內各地飛來如雪片的急報裡。

  「安康山這個雜種。」他罵一通髒話。

  殿內官員們有些無措有些茫然,這個雜種竟然敢造反,而且竟然從范陽一路暢通無阻,快要殺到京城了!

  大夏的兵馬呢?天子的衛軍呢?怎麼就像突然不存在了?現在怎麼辦?該做些什麼?

  「告天下的詔書發了嗎?」

  「對安康山父子的問罪書呢?」

  殿內熱鬧嘈雜亂亂,文書亂翻,崔征被吵鬧的頭疼。

  「武鴉兒呢?武鴉兒在哪裡?」他視線在殿內搜尋。

  自從那日武鴉兒披甲踏碎了桃花宴,皇帝驚魂失神又不上朝了,皇帝不上朝,武鴉兒也不出現在朝堂上,看不到他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蹤,如果不是滿城跑著振武軍,還以為他已經跑了。

  一隊兵馬在京城外的大路上疾馳,塵土飛揚遮雲蔽日看不清模樣,但京城外戒備的兵馬立刻讓開路,城門也隨之打開,這群兵馬疾馳而入。

  街上擠滿了逃進來的民眾,躲避疾馳的兵馬引起一片混亂,每一次的喧鬧都引來門板窗戶屋頂上無數視線窺探。

  「京城這邊兵力調集的很快。」中厚收回視線,跳下屋頂,大塊頭落地只蕩起塵土,並沒有砸落一個坑,「剛才過去的有天平軍。」

  站在廊下餵鳥的一人翹著手指算了算:「加上前幾天過去的魏都軍昭州軍,這京城四周的三府六衛都落在振武軍手裡了,這得有八萬兵馬了吧。」

  「這小子賺大了。」中厚哼了聲,在院子裡搓手轉圈,「大小姐為什麼還不讓我們動手?我們雖然只有十幾人,打出劍南道的名號,出去也能一呼百應,就地成軍。」

  「是啊。」餵鳥的男人贊同,「中齊他們找嫁妝的幾百人保住了三座城,現在是許州的座上客,再混下去,忠武軍也要奉他們為馬首了。」

  「大小姐他們更厲害啊,這是點石成軍呢。」中厚抖著新送來的淮南道消息,又繼續唉聲歎氣,「只有我們碌碌無為。」

  「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在京城給小姐傳達各種消息呢。」有人從門外靈巧的擠進來。

  中厚蹭的跳起來:「是了....」

  餵鳥的男人笑了:「是什麼是,那個姑爺常給小姐寫信,京城的消息他都會告訴小姐了。」

  中厚惱怒:「他那些花言巧語都是沒用的!」

  ......

  .......

  「烏鴉!」

  身披鎧甲的男人不待馬停穩跳下來,鎧甲兵器碰撞亂響,旁邊親兵湧上,牽馬,卸甲,解兵器,男人一身利落的進了屋門。

  屋子裡站著坐著不少人,看到他都笑著喊老胡打招呼。

  「很順利吧?」武鴉兒問。

  「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老胡坐下來端起桌上也不管是誰的水碗一飲而盡,「不過,鴉兒你猜的對,天平軍那邊果然有安康山的說客細作,我去的時候,天平軍大將軍被說的有些動心了,但在我的威猛氣勢下,他果斷折服將細作交出來當場砍了。」

  老胡拍著胸膛得意洋洋。

  旁邊站著的男人搭著他肩頭,手指撫摸他的臉:「你這細皮嫩肉的哪來的威猛,分明是有皇帝的詔書,朝廷的印信,又有我們振武軍先前救駕的聲名,他才折服。」

  老胡用粗壯的手臂勒住這男人的脖子,二人哼哼哈哈的笑鬧。

  武鴉兒看著二人笑鬧一番解了困乏,才問:「天平大將軍在何處?」

  老胡忙說正事:「他想見見你。」

  廳內安靜下來,他們雖然是粗人,也明白這意味著天平大將軍的交好以及俯首。

  武鴉兒搖搖頭:「論職位沒有他見我的道理,他應當和其他的大將軍一樣,去見陛下,這是該有的禮節,我對他們的禮節,他們對陛下的禮節。」

  武鴉兒立了大功,但因為皇帝精神狀態不好,具體的封賞一直沒有落定,所以他上朝用的是禁衛身份,在軍中依舊只是個都尉。

  都尉在大將軍面前是下官。

  老胡嗤聲:「誰還在意這些!」

  武鴉兒道:「還不到不在意的時候。」

  老胡的意思武鴉兒明白,武鴉兒的意思老胡也好像聽懂了。

  老胡愣了下,搓了搓臉肅重的神情:「是,我們這就去做事。」

  其他人也都站起來。

  「現在是積蓄力量的好時候。」武鴉兒道,「好時候不會有太久了。」

  諸人應聲是紛紛離開,老胡走到門邊想到什麼又回頭。

  「烏鴉,少夫人厲害啊,帶著那一群民壯把光州府都救下了。」他道。

  少夫人這三個字聽起來還是有些陌生,武鴉兒看了眼桌案上擺著的信。

  「少夫人已經寫信來了啊。」老胡大喊,「少夫人動作還挺快。」

  武鴉兒抿了抿嘴。

  「少夫人這是不讓你惦記啊,很有心了。」老胡摸著下巴,「烏鴉,你快給她寫回信。」

  武鴉兒張了張口。

  「雖然少夫人很厲害,你也要表達關心。」老胡認真思索,「這信要好好的寫。」

  他思索停頓,武鴉兒終於能說話:「你說的非常好,你來寫怎麼樣?」

  老胡嚇了一跳,跳出了廳堂:「我去忙了。」眨眼沒了影蹤。

  握筆比握刀要麻煩的多。

  武鴉兒搖頭笑了笑,視線回到桌案上的信,信比他放在竇縣的斥候送來的還要快,可見是第一時間就給他寫了。

  信裡的內容嘛,斥候提到的,她也都寫了,斥候沒提到的,她也寫了不少,比如路上的見聞,百姓流離城池損壞,甚至還描述了光州府,春怎麼綠,花怎麼開,有多大,有多少民眾.....

  絮絮叨叨詳細碎碎親切,就好像他們真的很熟.....

  武鴉兒撫了撫光潔的下頜。

  他才不會被這些浮於表面的閒言碎語迷惑,他只從中看到一句話,光州府很大,光州府是她的了。

  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個女人不是安康山的人,真的是山賊?那還真是個大賊,胃口很大的賊。

  先是竇縣,又是光州府,淮南道她也要試一試了吧,祝她如願以償,不要死的太早。

  武鴉兒視線落回信上,禮尚往來,回信....

  「賈三!」他喊道。

  門外侍立的兵衛跑進來:「大人,賈旅帥在京畿巡查。」

  現在大家都很忙,武鴉兒微微皺眉,那信誰來寫?他看著信,伸手拿起桌上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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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此時與彼時

   被崔征派來找武鴉兒的官員連門都沒能進去,氣呼呼的回去告狀。

  「說是在忙,也不知道忙什麼。」他喊道,「先前無事天天在朝堂在陛下面前,以股肱之臣

  自居,現在用得著他,人影看不到。」

  「他的兵馬還在。」崔征皺眉。

  「但他天天躲在家裡。」那官員道。

  武鴉兒在京城的一舉一動躲不過無數人的眼,然後將這一舉一動放大誇張添改傳播,先前他日日在外就是飛揚跋扈,現在他躲在家裡就是怯懦。

  「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兵馬,不是他。」有一個官員低聲道,「召他進宮護駕,只要他的兵馬在,他在不在又如何?」

  崔征撚須思索,將兵馬握在自己手裡總比握在別人手裡用著方便安心。

  「相爺。」有官員從外疾步而來,「有天平,武甯,魏博,昭義大將軍趕來護駕,請命平叛。」

  崔征聞言大喜:「來的好快!來的好!快請。」

  一隊隊兵馬在城中奔馳,日夜不停,京城裡的民眾反而心安了很多,很多人從家裡走出來,聽著剛進城的人描述。

  「外邊也都是兵馬。」

  「將京城圍住了,十幾萬呢。」

  「這都是來護駕平叛的。」

  「這麼多兵馬,京城肯定沒事了。」

  與此同時更多地方的擊退抗擊叛軍的消息也繼續傳來。

  淮南道雖然被叛軍佔據了一半,但還有振武軍在奮戰不退,劍南道隴右集結兵馬待命,劍南道節度使李明玉恰在山南道,協助山南道剿滅兩團叛亂兵馬,另有嶺南齊山大都督率鄂岳潭南,抵抗福建浙東叛軍,漠北有梁振親率兵馬去踏平盧范陽......

  天下洶洶開始了對安康山的反擊。

  民眾們鬆口氣,朝廷裡也鬆口氣,為了表達對這幾位最先趕來護駕的將軍的讚譽,皇宮裡還舉辦了宴席。

  皇宮裡桃花謝了,有絹花,湖水粼粼,珍珠寶石如星,舞姬們提燈穿行在九曲橋上,皇帝不擊鼓,有樂師,伴著鼓聲,羅貴妃繫彩絹在湖面上飛旋,宮宴上的權貴們鼓掌叫好,更有一些人半個身子探出欄杆想要看清。

  「那是神仙嗎?」

  「這就是羅貴妃啊。」

  「這是怎麼做到的?太好看了。」

  他們指點大聲詢問交談,聲音蓋過了琴鼓,他們身上穿著不是綾羅綢緞,而是軍袍甲衣,隨著動作發出嘩啦的聲音,冰冷又刺耳。

  這是率兵馬來護駕的大將軍,他們不是節度使,這輩子本來沒有資格來參加宮廷的宴席。

  此時此刻他們走進宮廷,而且這場宮宴還是特意為他們舉辦的,就在宴席剛開始的時候,坐在高臺上的皇帝還接見了他們,賜給他們每個人一杯酒。

  當然到現在他們已經喝了不止一杯酒了,他們身上散發酒氣,燈光照耀下面紅耳赤滿臉醉意。

  在宮廷的酒宴上喝醉並不是不雅,當年有大詩仙也喝醉過,但他喝醉之後,腳步翩翩,握筆揮毫,寫下了一首又一首驚豔的詩詞。

  而這幾個兵將身形笨拙搖晃蹣跚一點也不優美,更沒有寫出什麼詩詞,說的話也粗鄙不堪入耳,當羅貴妃一舞結束落在高臺上時,有個將官竟然在鼓掌聲中喊出再來一個。

  兩邊的太監們忍不住開口斥責。

  被斥責的將官有些酒醒又有些茫然:「我錯了嗎?我不該來這裡嗎?」

  這一句話讓四周的人清醒了,這些將官當然應該來這裡,這些將官不來這裡,他們如何還能在這裡安坐?

  沒有人敢開口,連呵斥的太監都面色惶恐,他們今天能站在這裡,是因為全海和很多太監被一個武將殺了。

  現在皇宮裡地面上的血還殘留痕跡呢。

  武將和兵是皇宮裡太監們的噩夢。

  宴席一瞬間陷入凝滯,崔征不言不語似乎沒聽到,羅氏一席有人一拍桌子站起來,但高臺上的羅貴妃笑著先開口。

  「沒有啊,他們是說你第一次來不知道,本宮每次只能跳一次舞。」她聲音婉轉如黃鸝,「再跳就不好看了。」

  她從一旁跪著的宮女手裡端起酒杯。

  「適才陛下賜酒與你,那現在本宮與你飲杯酒吧。」

  那將官頓時笑了,四周的將官們也跟著起身。

  「能同時得陛下和娘娘的賞酒是天大的榮幸。」他們俯身施禮高聲叩謝,「謝陛下娘娘隆恩。」

  再起身將酒一飲而盡。

  羅貴妃在高臺上也將酒一飲而盡。

  崔征也端起酒杯起身面向高臺:「陛下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都起身高呼,鼓樂再次響起,舞姬們搖曳翩翩,宴席重新歡悅。

  這一場宴會五個大將軍在京城聲名高漲,超過了前一段的武鴉兒在皇帝和貴妃面前的恩寵。

  武鴉兒的門前一夜之間車馬稀。

  「我們的人還滿城跑呢。」老胡呸了聲,「怎麼就看不到我們了?」

  「他們的兵馬又多了三萬。」武鴉兒看著手裡的信報,「先前果然私藏了真實數目。」

  「這些混帳們,竟然騙我們嗎?」老胡瞪眼,「沒跟我們說實話。」

  武鴉兒笑了笑:「他們為什麼要跟我們說實話,我們一不是他們的上官,二不能給他們榮耀。」

  在座的男人們若有所思。

  「能讓他們帶著全部身家聚集京城,抵抗安康山誘惑的,只有陛下。」武鴉兒道,將信扔下,「兵馬能聚集到陛下這裡越多越好,他們來了也不是趕我們走,我們也沒什麼損失。」

  有什麼損失?朝廷官員們的輕視?民眾們的厭惡?在皇帝面前的地位?他們從來沒有過,又何談失去。

  男人們笑了紛紛點頭,廳內變得熱鬧嘈雜。

  武鴉兒看到桌上擺著的寫了一半的信紙:「你們誰有空給武少夫人把信寫完?」

  廳內頓時安靜,下一刻椅子腳步亂動。

  「我想起來了,京營那邊有些事還沒安排。」

  「對對,他們來歸來,別擠佔我們的地方。」

  「烏鴉啊,我要去跟昭義軍的幾個小子比一下喝酒,一定要贏的這群孫子叫爺爺。」

  廳內轉眼空了,喧鬧散去餘下安靜,武鴉兒只能搖搖頭,再次自己提筆。

  白日的皇宮裡沒有夜晚喧鬧,尤其是少了很多太監宮女,皇帝的寢宮格外的安靜。

  琴聲,若有若無。

  皇帝雙眼緊閉坐在龍床上,膝頭擺著琴一下一下的撫弄,頭不時的低垂,以前皇帝沉浸在譜樂時常常這般,但或許是越發花白的頭髮,不再有紅光的垂老面龐,現在看來更像是困頓打盹。

  羅貴妃走進來,腳步輕盈如燕飛入皇帝的懷裡。

  「陛下。」她俯身在他的膝頭,雙眼微微紅,「香兒受那些人的羞辱,等平叛了奸賊,您要為香兒罰他們。」

  皇帝閉著雙眼,撫琴的手抬起落在貴妃的頭上,輕輕的撫了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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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4 00:47: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夫妻的來往

  兵馬疾馳在大路上,急促的馬蹄敲打在人的心上,前方一群推車挑擔的民眾臉上浮現驚慌。

  他們其中有富人有平民,馬對於他們來說是玩樂是行路的工具,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變成催命的號角。

  腳步急亂就要向兩邊逃去,隊伍中有人揮動手制止。

  「不要怕,不是賊軍。」他喊著,伸手指向前方,「這裡是光州府境,有巡查戒備兵馬。」

  大家隨著他所指看去,見前方一處城鎮有旗幟飄揚,有兵馬站在高臺上,高臺上能看到奔馳的兵馬,他們沒有詢問阻攔,只是揮動了旗幟。

  推車挑擔的民眾避讓到路邊,這隊兵馬疾馳越過向前,沒有故意用馬蹄踏他們,也沒有用鞭子兵器打他們。

  「是光州府的兵嗎?」

  「看著不太像啊,看起來很凶....」

  光州府的兵馬看到了沒有阻攔,是不是因為這些兵馬太凶?那些緊閉的城池,不抵抗比民眾們逃的更快的兵馬,他們一路見過太多了。

  他們走到城鎮外,這裡的兵馬對他們核查便放了進去。

  城鎮很多燒毀砸毀的還沒有修復,不過人倒是不少,街邊的茶攤食肆也擺了出來。

  光州境內的確光景很不錯啊,還有精神和心情做生意。

  「這些巡邏的兵馬會來買水和吃食。」老闆解釋,「看他們啃乾糧挺不容易的,原本是想送給他們吃喝,但他們說什麼也不收,只肯花錢買,又有很多逃難的人來光州府,路過買吃喝,就開下來了。」

  光州府擊退賊兵的事已經漸漸傳開了,惶惶無依的民眾便都向這邊奔來。

  「別亂想了,剛才過去兵馬旗幟是振武軍。」聽到他們的猜測,食肆的老闆解釋,「看方向應該是從京城來的。」

  振武軍?民眾們還有些呆呆。

  「我們光州府為什麼能擊退賊軍?是因為竇縣的振武軍。」看這些民眾是從光州府境外逃來的,老闆更詳細的解釋,「振武軍武鴉兒的妻子和母親都在竇縣,這次解光州圍困是武少夫人親自帶兵馬來的。」

  他手搭在眼前向遠去的兵馬們張望。

  「擊退賊兵往京城報了信,這應該是京城回信來了。」

  說著又笑。

  「武都尉惦記媳婦呢。」

  誰不惦記親人呢,民眾們感歎心酸五味雜陳的點頭。

  「不過看起來只有振武軍,沒有朝廷的天使。」老闆談興很濃,「上一次竇縣振武軍擊退了亂兵,皇帝都下旨封賞武夫人和武少夫人了,來了宣旨的太監,光州府道裡的大人們都陪同,那個熱鬧.....」

  話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漸漸消失,淮南道的觀察使已經投賊了,一半淮南道也換了天地。

  天下如此大亂,擊退了賊兵,皇帝也沒心情再獎賞了。

  今時非昔日,真是讓人感傷。

  京城只來了王力和書信,住在府衙的武少夫人並沒有感傷失望。

  武少夫人的管家姜暗與武都尉的信使王力在府衙外熱情相擁,訴說著別來的思念,宣洩著大戰過後重逢的歡喜,就像結交了幾十年的兄弟,絲毫沒有才見過兩次的生澀。

  王力被帶到李明樓跟前。

  戰事的詳情書信以及其他人的言語都已經描述過了,李明樓沒有再贅述。

  「府城這邊事情繁雜,外邊賊軍虎視眈眈,所以夫人還留在竇縣,那邊護衛很嚴密。」她說道,「我這裡和京城現在都很忙亂,人手緊缺,就不送你們過去探望夫人了。」

  所以她不會讓他們有單獨見武夫人的機會,那邊護衛嚴密,潛行搶人也不要想。

  京城的事以及武鴉兒對母親妻子的關切都信裡,也不需要他囉嗦。

  王力乾脆利索的施禮告退。

  王力由姜暗送出去,再安排人馬依依不捨一直送出光州府境。

  這些小事李明樓並不在意,繼續和元吉看李明樓劍南道的來信,在輿圖上做出標記。

  相比於這邊的紛亂,劍南道附近很安穩,不平穩的福建才冒出頭,齊山就伸腳踩過來了。

  「齊山很厲害。」李明樓說道。

  元吉點點頭:「大都督在世時也多有讚譽他,有他在,我們劍南道能輕鬆一些。」

  輕鬆嗎?並不會,這個齊大都督可不是什麼善類,或者說能在十年戰亂中響名的都不是善類,李明樓笑了笑:「他很快就會向我們請兵支援,告訴李敏,劍南道一兵不出。」

  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齊心協力嗎?元吉沒有疑問也沒有反對,只皺眉道:「這樣做只怕會有損聲名落人口實。」

  也對,那一世劍南道就是靠著英勇善戰扶弱助鄰獲得了很好的名聲。

  遇到危難大家都會向劍南道救援,劍南道可以隨意的進入其他人的兵馬地盤,得到了地盤,得到了信任,一呼百應.....只不過損耗了劍南道的兵馬,聲名加注在項雲身上。

  那這一世就反過來吧。

  李明樓道:「讓隴右出兵。」

  隴右與劍南道一體,隴右出兵就等同于劍南道出兵,這個安排沒有問題,元吉點頭,不過,總覺得小姐語氣有些古怪,他看過來,李明樓已經站在輿圖前,端詳著李明玉的所在。

  李明玉所在的山南西道不太安穩。

  「大公子在這裡征戰協助,兵馬都聽從山南西道調派。」元吉委婉提醒,「是不是該我們自己立旗了?山南西道一封接一封的向朝廷表功。」

  李明樓搖頭看著輿圖:「這就是在為我們自己做的,現在山南道平叛也不是非我們不可,他們怎麼可能讓我們來這裡搶功勞?一定會把明玉趕出去。」

  所以現在是占地盤,那接下來還會有搶地盤的時候?元吉神情複雜,世道不僅僅是安康山叛亂嗎?

  李明樓回頭看了元吉一眼,沒有再解釋。

  接下來皇帝就要死了,天終於塌了,表功無處可表,那時候手握重兵的大都督將官們想法就不同了,做法也就不同了。

  人人將為自己而戰,誰厲害誰就說了算。

  但現在還不行,還有規矩還有限制還要禮尚往來。

  皇帝什麼時候死呢?李明樓凝神想著,那一世叛亂之後,調集各地兵馬平叛,但兵將們有很多怨氣,再加上安康山的煽動,越來越多的兵將咒駡羅氏,認為叛亂都是因為羅氏禍國引發的。

  為了安撫兵將,也為了揭破安康山造反的謊言,羅氏一門被誅殺,羅貴妃也被一條白綾縊死,然後皇帝就死了。

  有說是皇帝心痛而亡,也有說是被貴妃的死嚇死了,最終的說法是皇帝病重不治而亡。

  但現在不待調集很多兵馬就到了京城,這在那一世是沒有的。

  「小姐。」

  元吉的聲音打斷了李明樓。

  李明樓坐在桌前收回神看他。

  「姑爺的信你還看嗎?」元吉問,「還是我安排人給金桔送去?」

  姑爺,李明樓這才看到自己的手敲在一封信上,王力剛送來的她的丈夫寫給她的家信。

  因為母親眼盲,所以給母親要說的話都在寫給妻子的信上,妻子看完再讀給母親聽,當然妻子也可以不看,畢竟這個妻子有很多人給她寫信。

  李明樓敲了敲信,他還真堅持寫家信了啊。

  「我看一眼吧。」她說道,兩根手指伸出打開了信。

  信寫的並不多,薄薄兩張紙,詢問了一些早已經說過的光州府戰事,由此表達他的擔心讚譽,然後又寫京城的日常,朝堂如何慌亂,民眾如何不安,京城怎麼戒備,他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去請更多的大將們兵馬們來......

  看的無聊打哈欠的李明樓坐直了身子,她才不信他說的鬼話,她只看到一件事,那些兵馬是他誆來的!

  前世裡並沒有兵馬主動到京城。

  原來是他改變的細節,那被哄騙去的兵將們就沒有那麼多怨氣了吧?

  李明樓認真的看著接下來信,寫了京城朝廷安穩了很多,民眾也安心,你們在外危險辛苦.....這話當然也不用理會,只要明白內裡的意思是兵將們和朝廷相處愉悅就行。

  那這樣,羅氏是不是不會死了?皇帝也不會死了?

  但為什麼上一世不是這樣?上一世武鴉兒也在京城啊?

  李明樓坐不住了站起來踱步,一旁的元吉沒有詢問,安靜的侍立。

  想不通想不透,或許是因為他的母親沒有死,所以行事跟那一世不同了,總之,命運是不是變了?

  李明樓停下腳抬頭看到輿圖,視線落在一個方向。

  武鴉兒改變了一些命運,她何不也趁機試一試?比如另外一個人的命運.....

  ......

  ......

  中五推門進來,看到屋子裡很安靜,李明樓站在輿圖前,元吉站在桌案前,一個看輿圖,一個看文書,不像是在商議什麼大事啊。

  「大小姐。」中五施禮,打破室內的安靜。

  李明樓轉頭:「中五,我們要儘快的速度趕到一座城,然後擊退圍城的三千兵馬,需要多少人馬?」

  淮南道又有哪座城被圍攻了嗎?自從解了光州府之困,竇縣振武軍的聲名宣揚了出去,附近很多戰戰兢兢的州府紛紛派人來求援,恨不得把振武軍都請到自己所在,光州府當然不同意,振武軍也做不到。

  他們現在只能穩住光州府境內,並沒有可以罩住半個淮南道的兵馬,如果要去救援某一城,就要冒著光州府失守的風險,是什麼要緊的地方讓小姐準備如此冒險?

  中五道:「那要看距離有多遠,還要看是哪裡的兵馬。」

  淮南道兵馬,跟浙西兵馬不一樣。

  李明樓道:「沂州,范陽軍。」

  中五倒吸一口涼氣,一時間不能回答問題。

  李明樓視線回到輿圖上,伸手指著沂州:「昭王在這裡,他有危險,安康山會讓人圍殺他。」

  中五堵住喉嚨的口水咽下去,凝神看著輿圖道:「沂州要跨過淮南道,武寧道,要是抄近路還要穿過宣武道,快馬行軍距離不是最大問題,范陽軍....」

  他攥了攥拳頭,范陽軍和他們淮南一南一北從未打過交道,但李奉安說過,大夏衛軍多荒廢,有兩軍不可小瞧,一個是朔方漠北,一個就是范陽。

  跟范陽軍交手,不能跟前一段那些連安德忠浙西主力都算不上的遊兵散將相比。

  中五深吸一口氣:「真要打也不是打不了,但民壯們就算不上主力了,要抽調我們劍南道所有的為主,還要調來中齊他們。」

  中齊是嫁妝軍,借著尋找嫁妝留在許州,正在那邊混的風生水起,想必用不了多久,忠武軍能唯他們馬首是瞻。

  那就要放棄那邊的地盤了,而且光州府也要放棄,餘下的力量只能保證竇縣安穩。

  李明樓沉默。

  不拿下一半的淮南道,休談保住竇縣。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戰亂,接下來只會更亂,安康山的叛軍也會越來越壯大兇猛。

  此時退,便再無向前的機會。

  元吉看出李明樓的不舍,這是小姐盡心盡力拿到手裡的,他低聲道:「大公子那邊人馬也可以支援,只是太遠了,需要時間。」

  李明樓搖頭,恰恰欠缺的就是時間。

  姜暗此時進來,看到屋子裡的安靜和中五元吉臉上的凝重有些不解,忙回稟了「已經將姑爺的人送出了光州府,竇縣那邊也都沿途警戒著。」說罷便要退出去,免得打擾他們,剛邁腳就聽李明樓哈了一聲。

  屋子裡的三人都抬頭看著她。

  李明樓伸手指輿圖上京城的位置,聲音裡帶著笑意:「真是糊塗了,我有丈夫呢。」

  ......

  ......

  街道上一隊兵馬疾馳而過,京城的民眾退避兩邊,沒有咒駡也沒有驚恐詢問,從去年到現在京城跑兵馬也似乎習慣了。

  中厚從門口轉過身臉上卻是驚訝:「我竟然看到中五了。」

  院子裡的男人們也很驚訝:「你看錯了吧?他怎麼能來京城?」

  中厚中五幾人當初在梁振門外跟振武軍的人碰過面,為了以防萬一,中厚連門都不出。

  又有人從門外閃進來:「中五跟姜名來了,喬裝打扮做姜名的隨從。」

  這是在街上探查的眼線,他肯定不會看錯,院子裡的男人們都很驚訝,又有些不安,姜名是負責給武鴉兒來往的信使,武鴉兒派人去了光州府看望武少夫人,武少夫人也讓人來探望丈夫是很正常的,但什麼事會讓中五冒險前來?

  武鴉兒的門前,還沒歇息的王力也是滿臉驚訝迎出來。

  「姜名兄弟,你要來怎麼沒跟我們一起作伴?」他喊道。

  姜名跳下馬搭住他的肩頭,耳語低聲:「原本沒說讓我來,你們才走,少夫人想到一件事急著要跟都尉說,催著我們來了,夫妻兩個不住一起,就是不方便。」

  這是想念丈夫了?王力哈哈笑了:「那就只能你我辛苦多跑腿。」拍著他的肩頭,「快進去吧,都尉再忙少夫人的事也要立刻見。」

  姜名笑著簡單整理了下頭髮衣袍,回頭看隨從們:「你們在這裡等著。」

  王力掃了一眼,有眼熟也有陌生的,隨從兵馬護衛們也不一定每次都一樣,招呼其他人:「帶兄弟們去喝碗酒暖暖身子。」

  雙方的人應聲是,像親兄弟一般熱情的勾肩搭背,中五將帽子往下拉了拉,看著姜名跟著王力進去了。

  姜名走進廳內,廳內坐著七八個人,桌案上散落著各種文書,架子上懸掛著輿圖,正中的地面上擺著軍圖,顯然議事被打斷。

  姜名俯身施禮。

  武鴉兒並沒有寒暄:「少夫人可還好?」

  姜名拿出一封信雙手呈上:「夫人和少夫人都好,少夫人讓我來問都尉借三千兵用一用。」

  他的來意說的如此乾脆利索,廳內的男人們都沒反應過來。

  武鴉兒也愣了下:「借兵?」

  姜名垂手後退一步抬起頭,像個愁困田地收成的老農:「是啊,少夫人人手不夠用,日子有些難。」

  「我...」廳內有男人站起來瞪眼,喊出一聲我,又咕咚一聲坐回去,似乎吞咽了什麼,最後聲音含糊,「....天真是暖和了。」

  姜名點頭贊同:「菜花都開了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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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丈夫的大方

  竇縣在春耕的時候搶種了很多作物,當賊軍打來前,只要成活了就足矣,不管是菜葉子還是根莖,都能當做食物,都能活命。

  菜花就是其中之一。

  賊兵一直沒有打來,作物茁壯成長,現在竇縣外放眼看一片金黃,豐收在望。

  武鴉兒打斷了有關豐收的暢想。

  「現在兵馬都在朝廷聽令。」他說道,「我們要商議一下怎麼做。」

  聽到前一句姜名以為是拒絕,下一句武鴉兒就表明了他的態度,兵馬雖然聽命與朝廷,但他依舊能做主,也就是說這件事可以商量。

  姜名俯身施禮:「姑爺說得對,朝廷大事,當然要慎重。」

  這就叫姑爺了,武鴉兒笑了笑喚王力帶姜名退下歇息,看著姜名離開,安靜的廳堂頓時喧鬧。

  老胡第一個跳起來,把剛才大家想說沒說出來的髒話喊出來。

  「以為是借騾子牛馬呢?」他學著姜名適才的樣子,歪著嘴咬著舌頭,「借三千兵用一用。」

  「她怎麼張的開口?」一個男人也皺眉不悅,「我們不揭穿她已經給面子了,她這是得寸進尺。」

  「這是仗著大娘在他們手裡。」另一個男人冷冷說道,眼神兇惡。

  有人不評價只提出解決辦法:「借就借啊,正好去那裡幹掉他們,救出大娘。」

  屋子裡亂亂,武鴉兒沒有說話只低頭看著打開的信,清秀的小字跟以往的行文也不同,開頭沒有寫天氣,也沒有詳細的描述自己吃喝坐行,看到什麼花開什麼鳥飛,大概是沒有時間斟酌了,只匆匆簡單利索的寫光州府一戰兵馬不足,浙西安德忠賊軍勢大,淮南道觀察使半數兵馬投賊。

  「我與母親雖日夜盼與夫君團聚,然並不想敗走惶惶逃而相聚,君恩難負,百姓難棄,振武軍威名不能辱。」

  行吧,武鴉兒放下信,威逼利誘都擺出來了,勢在必得虎視眈眈。

  「分三千兵馬給她。」他說道。

  亂哄哄的廳內瞬時安靜,然後又喧鬧。

  「我們只帶了五千兵馬。」老胡喊道,「憑什麼一多半都給她?」

  武鴉兒道:「憑她是我的妻子?」

  老胡被噎了下,瞪眼要喊又向外看了看壓低聲音:「她這是貪得無厭,把我們當大戶吃呢,她要我們的兵馬去替她搶地盤....」

  「也是替我啊。」武鴉兒糾正他,「她是武少夫人,我們夫妻一體,分什麼你我。」

  所以她的地盤也是他的。

  廳內的男人們坐下來,一時忘了這件事,只不過,這麼多兵馬一下子撒出去.....

  老胡呸了聲:「她也真敢要,拿到我們的兵馬,她夜裡還能睡得著?」

  「她以為兵馬給了她,就成她的了?」有男人不屑道。

  武鴉兒道:「她敢要,我就敢給,這也沒什麼,就讓大家先去熟悉一下我們的地盤吧。」

  武少夫人的最終還是武大人的,男人們對視一眼笑起來。

  「只是這樣,我們的兵馬就不多了啊。」一個男人皺眉,「我們在京城的形式也很嚴峻。」

  武鴉兒笑了:「我們振武軍不多,京城還有天平,武甯,魏博,昭義兵馬數萬,都是天子兵馬,分什麼你我。」

  ......

  ......

  一隊兵馬駛出了光州府,看著隊伍裡多了的裹著全身撐著黑傘的女子,路上的民眾驚訝好奇又拘謹,他們與這位武少夫人相處時日短,做不到像竇縣民眾那般親熱。

  武少夫人這是要離開嗎?民眾們有些惶惶不安,再看後方,圍繞光州府的兵馬沒有減少,振武軍的旗幟烈烈飄動。

  也許少夫人是回竇縣吧,少夫人的婆婆還在竇縣呢,竇縣很安穩,府城裡有些富貴人家就偷偷的往竇縣去了呢。

  民眾們猜測著圍觀著,對於武少夫人的離開沒有哭喊阻攔。

  光州知府雖然心裡在哭喊,但外表並沒有這樣做,儘管他知道武少夫人不是回竇縣。

  武少夫人告訴他是要在淮南道巡查一番,看看賊勢到底什麼樣。

  「這種事不用親自去看也能知道嘛。」知府做最後的努力相勸,「太危險了。」

  「賊兵不滅,淮南道沒有真正能安全的地方。」李明樓對知府說著人人都知道的大道理。

  知府還能說什麼,他跟著這個武少夫人也不太熟,一狠心咬了咬牙:「帶的人太少了,還是多帶些兵馬吧。」

  說出這句話,心都揪成一團,眼裡還有些酸澀,他不敢保證,當武少夫人答應的時候他會不會哭出來。

  武少夫人的聲音如天籟:「不用,人少了更方便行路探查。」

  可惜這是女子,恨不能抱頭大哭一場,知府伸出手的抱拳含淚:「少夫人請千萬保重。」

  李明樓還禮道謝,又指著元吉:「還請大人幫他練兵安民,如今援軍無望,我們只有自力更生,以民養兵以兵養民,就像竇縣那般。」

  元吉此趟不跟著去,留在光州府打理一切事務,雖然不舍但知道事關緊要,他一定會替小姐守住穩固並繁盛後方。

  如果做不到像竇縣那樣,這些人會離開光州府回竇縣的,知府當然沒有異議:「少夫人放心,所有的兵馬事務,都由他做主。」

  李明樓再無牽掛調轉馬頭一聲號令,前鋒先行左右後方圍攏,一行人疾馳,方二緊隨手裡的傘始終罩在李明樓頭頂。

  而與此同時,竇縣裡也有一行人馬疾馳,穿著兵服的人不多,馬和騾子多,拉著大車堆高滿滿罩蓋著油氈布,咯咯吱吱叮叮噹當的在大路上行駛。

  衛榮衛縣令站在城門上目送,神情欣慰又凝重。

  「衛大人,少夫人要這麼多輜重是給府裡用嗎?」一個官吏在旁問,又幾分不屑,「光州府那麼大,官倉什麼都沒有嗎?」

  有幾個官倉像他們竇縣這樣日夜不停的塞各種物資塞了幾個月,衛縣令撚須沒有嘲笑光州府,而是幾分高高在上的憐憫:「能堅守到少夫人去救城就很不錯了,不指望他們能養家。」

  不過這些輜重的車裝備的很結實,看起來是要走遠路的.....少夫人不說,他也不問,要什麼就給什麼就行了,做事要專心,不要想的太多。

  ......

  ......

  日升日落,夜幕降臨之前,行進的隊伍在一條河邊停下,兵馬們開始安營,每個人都按照各自的分工開始勞作,挖溝紮帳篷,壘灶做飯,撒鐵丁網布暗線,整個營地忙而不亂,很快炊煙陣陣,火光粼粼,滾湯乾肉的香氣散開,在荒涼的夜色裡如同天上落下的星星。

  「這裡原本很繁盛。」一個斥候指著幾個方向,「那邊村落很多。」

  但現在四野不見燈火人煙,不像是在中原腹地,而是荒漠。

  一路走來見到的場景讓大家已經悲歎的疲憊,低聲咒駡著賊兵,禍害百姓算什麼本事。

  李明樓裹著披風,站在營地的最高處看著越來越暗的夜色。

  忽的夜色亮了起來,先是星星點點,緊接著便出現一條火龍在大地上蔓延。

  「大小姐。」方二忍不住脫口喊,聲音裡難掩激動。

  而營地裡奔馳的斥候們更添喧鬧。

  「京城的振武軍來了!」

  「中五他們回來了!」

  「三千兵馬!」

  真的借來了,李明樓的露在外邊的雙眼亮如星辰。

  「我們要去看看嗎?」方二問。

  「當然。」李明樓向前方疾步,斗篷衣裙飛揚,「酒肉營帳都備好。」

  這是武鴉兒的兵馬,將來就是她的兵馬,現在是提前相見,當然要好酒好肉溫暖的篝火營帳好好的招待,好好的互相熟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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